《抢完和亲公主后该怎么办》
1. 启程
今年大昭灾情不断,春季疫情,夏季洪水,秋季干旱,好不容易捱到冬季,北方又暴雪不止。漠北草原的牛羊被冻死大片,于是饿得快要易子而食的漠北人举兵南下。
这场袭击来得又快又猛,大昭素来重文轻武,近几年的好收成把大昭的士兵养得膘肥体胖,没摸过兵器,更没练过阵,大昭的将军只顾着游山玩水,赏舞吟诗,连纸上谈兵的兵法都疏于演练,加上中原的身体扛不住北境的严寒,昭军连吃几场败仗,失了一城又一城。
眼看着漠北的铁骑就要直取玉京,躺在温香软玉美人怀中的大昭皇帝终于如芒在背,迅速命戍边大将军投降求和,赔粮食赔金银赔土地,又提出要将大昭最美的公主赠予漠北大君喜结连理,希望大君息怒,看在受苦的边境百姓份上,停止战争。
漠北大君从昭国身上捞了一大笔油水总算心满意足,答应求和,令铁骑撤出中原。但还有个条件,他要一位真正的公主,绝不能是皇族的宗室女,否则他将看不到昭国的诚心,只能再次举兵南下。
这可愁坏了皇帝。
皇后护着女儿,凶狠得像一只母狮,“反正晋阳不能去,她才刚及笄,这个年纪都舍不得她出降,更不要说去那蛮荒之地和亲!”
张美人以泪洗面,“那漠北的骨禄匐延都年过半百了!曦妙才十二,还是个娃娃,定是不能嫁过去给那老头子做妾的!陛下,您最疼曦妙了,怎么舍得让亲生女儿入龙潭虎穴呢?”
曦妙公主哇哇大哭,“爹爹,曦妙不要去。”
皇帝默不作声,只让宫女继续帮他按那疼得快要命的脑袋。
陈贵妃扑通往地上一跪,直直挺着背脊,“黎华虽已年满十八,正值婚嫁,但她与上官家的六郎情投意合,也是去不了的。还请陛下不要毁了两个年轻人。”
接着,王昭仪,邓婕妤,林淑容,凡是有未嫁女的妃嫔通通跪地,后宫慈明殿一时哭声震天。
皇帝大怒,“好了好了,都不许吵,朕自有定夺!”
此话一出,慈明殿刺耳的哭声戛然而止,只能听见被压抑着的,咕噜咕噜的啜泣。
皇帝头更痛了,摆摆手,“你们都出去。”
这节骨眼,晋阳却上前一步道:“父皇莫急,掖庭不是还有位‘公主’么?让她去呗。”
“赵钰清?”黎华嗤笑,“她也算公主?”
赵钰清,掖庭,公主。皇帝头渐渐不痛了,霎时豁然开朗。
对啊,晋阳不说他都快忘记掖庭还有个女儿。便宜女儿也是女儿啊,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对漠北的诚意!
皇帝大喜,“从今日起,钰清就是公主了。”
于是十六年未曾有过公主封号的赵钰清终于在昭国危急存亡之秋被及时册封了。
如今皇帝只有一个顾虑,他根本没去看过那个生长在掖庭的女儿,所以也不知她容貌如何。骨禄匐延放话说要大昭将最美的公主送去漠北,若送一个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丑陋的公主过去,恐怕会让事态越发严重。
不过赵氏皇族总体相貌优越,就算被母亲拖了后腿,生下来的女儿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毕竟,女儿像爹。
想起那个女人,皇帝不由觉得厌烦。那个女人长得实在太普通了,五官模糊到丢人堆里都分不出来。
那个女人的父亲是个十分嘴臭的御史台大夫,仗着先帝给的虎胆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将九五之尊骂得狗血淋头,所以他下旨拔了他的舌头,要了他的人头,家里的女眷通通入掖庭为奴为婢。
然而某夜醉酒,竟赐给那女人一夜恩宠,还让她怀上龙嗣,简直奇耻大辱。但他是个仁慈的皇帝,所以没取那个女人的性命,只丢在掖庭让她自生自灭。她倒也真不经活,诞下女儿后没几月便撒手人寰。
至于那个还没断奶便失了母亲的女儿,皇帝日理万机,儿女众多,哪里还顾得了?早抛到九霄云外。亏得皇后贤良淑德,派了嬷嬷和奶娘过去,才让那孩子捡回一命。此后待遇虽远不及其他公主,但也不至于缺吃少穿。
那个女人也不算一无是处,皇帝想,至少生了个女儿来解他的燃眉之急。
翌日晨时,前殿举行和亲公主册封仪式,皇帝颇为紧张地等待公主入朝觐见。
可千万别是个丑八怪。
远处,娴静的少女着盛装一步一步走向大殿中央,两侧大臣纷纷侧目,神色皆是一滞,紧接着殿内便响起此起彼伏的低叹。
竟是个美人,才破瓜之年就已有倾城之貌。
和煦的阳光打在她身上,使得她整个人都被覆盖上一层暖黄的神性,更显得姿容绝代,光采夺目。
皇帝也怔了怔,冲天的喜悦打上脑门险些让他昏了头,直到一声清脆的女声传入耳中才令他回神。
“儿臣拜见父皇。”
“免礼。”皇帝笑着说。
他望着台下低眉顺目的少女,这样纤细,柔弱,想来定然不会顶撞漠北大君。他不求此番送去的和亲公主能斡旋两国之间暗通情报,做出些惊天骇地的成就,只求能当一朵老老实实的娇花,给大昭几年安稳时日。届时他驾鹤西去,漠北若再来犯,便是太子的责任了。
眼前的少女显然符合他的要求,因此越发觉得当初赐给那女人一夜恩宠是个明智的决定。他也算是挽救大昭于水火,不至于愧对列祖列宗。
可当少女抬头望向皇帝时,他的笑便立刻僵在脸上。
圆圆的两枚杏目,瞳仁很大,很黑,聚出两点银光,不似其他看到大人会躲闪的孩子,反而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竟不怕他!
这锐利似雪刃的眼神看着分明是个不识时务的犟种,对于和亲草原之事非但没有怯懦,反倒有点跃跃欲试。
出发前该让嬷嬷好好帮她约束下心性!
皇帝决心要拿出点九五之尊的威严,是以板着脸,压着嗓子问:“你可知朕为何赐你封号‘平宁’?”
这是赵钰清第一次走到前殿来。顿觉天地开阔,呼吸顺畅。
出发前嬷嬷还宽慰她说:“公主虽是去面圣,但毕竟也是父亲。圣上不会责骂您的,所以不要太紧张,也不要太害怕。”
她问:“为何会怕?”
嬷嬷笑:“您面圣后就会知道了。皇上九五之尊,不怒自威,昭国人都怕他。”
她固执道:“反正我不怕,又没做亏心事。我此去和亲是帮他解决麻烦,又不是给他添麻烦。”
嬷嬷又捂着肚子笑了,“公主不要嘴硬,那是朝堂。满朝文武百官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是个人都要怕的!就连每年殿试的新科状元也没有不紧张的道理!”
真假?她倒要瞧瞧。
结果今日一见,原来她未曾谋面的父亲,所谓的真龙天子也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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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依旧需要一个小小的公主来帮忙稳固皇位。都是为大昭做事,她自觉与站在两侧的大臣也没什么不同,两只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唯一的区别不过是这些大臣都比她高。
既从生养她的掖庭走出来面圣,便不能给掖庭的嬷嬷宫女姐妹们丢脸,所以赵钰清挺直了背,争取让自己不要比周围的大臣们矮太多,接着用清脆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漠北屡犯大昭边境,父皇为儿臣赐封号‘平宁’,有‘平干戈,求安宁’之意。此去漠北,儿臣定不负众望,为大昭带来和平与安宁。”
“知道就好。”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父皇和满朝文武都对你委以重任。骨禄匐延脾气不好,你过去后切记不要做出顶撞之事,更不要用今日看朕的眼神看他,以免影响两国友好。”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不过是个才满十六的小姑娘,故作倔强,沉重的盛装礼服压在纤细的身体上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皇帝忽的生出一股怜惜之意,“距离出发还有些时日,你可以向父皇提一个要求,只要合理,父皇都会满足。”
赵钰清想了想,“平宁想在玉京城里玩几天。”
她从来没出过宫,不想一出去便是被塞进和亲的轿子里。至少在临走前,要好好拥抱这片生养她的土地。
皇帝惊讶,“仅此而已?”
少女展颜一笑,“仅此而已。”
出宫的日子定在上元佳节,在太子的陪伴下,赵钰清在玉京城里玩了三天三夜。
但玉京是座很大的城市,据书中记载,上元佳节通宵达旦时,纵横交错的街道能同时容纳百万人行走,就算三天三夜也不能将整座城市看尽。
但这已经足够了。
她提着螃蟹花灯从街头走到巷尾,挨个尝试商贩叫卖的旋炙猪皮肉、盘兔、生鱼脍,最后上元节要吃的浮圆子、盐鼓捻头、蚕丝饭也全再回味一次。
她喜欢冬去春来时玉京潮湿冷冽的空气,喜欢玉京繁华热闹的夜市,喜欢缕缕烟火阵阵饭香,喜欢瓦舍里此起彼伏的戏曲杂耍,喜欢路上每个人洋溢的笑靥。
若玉京城被攻陷,她所喜欢的这一切将不复存在。那该是多么陌生的场景啊!
登上小楼,赵钰清倚栏遥望,一支巨大的烟花凌空绽放,将少女的面颊照得明亮光洁。
她不禁想,草原会有这般美丽的焰火吗?
“平宁很喜欢玉京城吧?”太子问。
“嗯。”她用力点点头。
“父皇只想偏安一隅,但我与父皇不同。”太子说着亦望向远处绚烂的火光,“以史为镜,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平宁,你此去漠北不过是权宜之计,待皇兄……”他顿了顿,没将那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转而认真地看向站在身旁的少女,许诺道:“待大昭修养好生息,恢复国力后定会接你回京。届时,你便是大昭最尊贵的公主。”
漆黑的瞳仁中映照出焰光的颜色,少女眼睛亮了又亮。
只要能重新踏上故土,尊不尊贵倒是其次的。
“好!”她发现嗓子像堵了石头,疼得很,“平宁就在漠北活着等到那一天到来。”
于是春节刚过完,赵钰清便挂着太子画的大饼出发了。
2. 抢亲
和亲的队伍一共分为四部分。行驶在最前面的是开路的士兵影卫,负责保护公主安全。中间那顶最华美的车轿中坐着平宁公主和她的侍女绿萝。随公主入漠北的乐师工匠紧跟其后,他们会向漠北传播昭国的文明。接着是医官、厨师、翻译、马夫仆役、绫罗绸缎、珠宝茶叶,最后再由一支精锐士兵护卫后方。
待这批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从玉京出发,一路颠沛流离抵达昭国与漠北的边境时,沿路覆盖的积雪已然融化,处处春光和煦,鸟语花香。
漠北接见的人还没到,和亲队伍暂居驿站休憩。
赵钰清望向远处茫茫原野,绿油油的草地一眼望不到头,最后嫩草的绿和天空的蓝混淆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不由思绪万千。
时间紧迫,离京前没机会准备,所以只能在路途中简单学习一些漠北的语言、生活风俗,又将北方草原七个部落两股势力的合并与分裂史通读一遍,以防自己触犯禁忌。但纸上得来终究浅显,也不知到漠北后会发生何种变数。
幸好她身边还有绿萝随行。绿萝比她年长两岁,是从小便跟在她身边的侍女,所以此去漠北也不至于太孤单。她乐观地想,或许她和绿萝也能像解忧和冯嫽那样互相支持处理两国外交事务,维护大昭与漠北友好联盟。
咚——
她的思绪忽然被一声巨响打断。
常盛扛着一个女人摔在她面前,“公主,这侍女趁乱出逃,末将给您抓回来了!她是您的人,所以是杀是留,您说了算。”
那女人被摔得龇牙咧嘴,立刻捂着胳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倒吸冷气。
赵钰清细细一看,很快辨认出那狰狞的面貌正是自己的侍女绿萝。
一颗心快速下沉,之前乐观的想法全碎成渣。
“你下手太重了。”她忍不住对常盛抱怨。
常盛挠挠头,为难道:“这是规矩,她本来该被当场砍死的。”
说罢他又看向队伍中其他要跟随平宁公主入漠北的人,粗声呵斥道:“你们都不是公主身边服侍的人,所以若是让本将发现谁敢偷跑,本将不会过问公主意见,直接杀无赦!”
赵钰清命人去喊医师,看向绿萝,“你为什么要逃?”
绿萝挣扎着直起身子,露出悲凉的神情,“公主,您太理想,也太天真,根本没了解过漠北的骨禄匐延是什么人,他不会让女人好过!他们都瞒着您,您过去不是做阏氏,而是骨禄匐延第十八个小妾,他比您父亲年纪还大!作为您的侍女,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我不是过去嫁人的。”赵钰清倔强道:“我同过去所有出使西域北境的使者一样,是昭国的大臣,是驻守邻邦的外交家,背负着守护母国和平安宁的使命。”
“公主,您传奇话本看太多了!不要再幼稚了行么?这和嫁人有什么区别?”绿萝冷笑,“那些出使西域北境的使者哪个不是被美酒美人好好招待?他们需要给汗王暖被窝替他们生孩子吗?!”
“公主,奴婢已经很倒霉了,当年奴婢本来该去侍奉晋阳公主,却被皇后安排来照顾您,在掖庭一待便是八年!这跟晋阳公主的行宫哪里能比?久居掖庭也便算了,好歹是在玉京,是在皇宫,可如今却还要去漠北那野蛮之地受尽折辱……”
说到情绪激动处时绿萝躬身叩首,“您若是要留下奴婢陪您去漠北侍奉骨禄匐延,还不如现在就让常将军杀了奴婢。反正去那里也是死,与其受辱而死,不如直接在这里一刀给奴婢个痛快。”
和煦的春光骤然消散,空气中仿佛又充斥着凛冬的碎冰,一呼一吸,冰刃割喉。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指甲用力掐着指节,哪怕泛白也不觉疼痛,赵钰清沉默半晌,最终疲惫地吐出三个字,“你走罢。”
没等绿萝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少女便从她身侧穿过,走到要随公主入漠北的队伍面前,环视一圈后清冷开口,“你们如果也有人想离开,可以站出来,我放你们走。”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却安静如鸡,似乎还在观望,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赵钰清又改口,“你们当中如果有人想随我一同去漠北,就站出来,我带你们去。”
雀鸟鸣叫声越发清晰,众人却越发沉默,依旧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赵钰清深吸一口气,让绿萝取来纸笔,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肃然道:“此行前去漠北是为大昭,但我深知大家都有各自的苦衷无法远行,只不过皇命难违。我希望随我去的人都是发自内心,自愿跟随,而非被逼迫。所以,如果有想离开的人,趁着还没进入漠北边界,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会向父皇上书说明缘由,免去你们的责罚。有父皇亲赐的玉玺为证,大家可以放心。”
此话一出,犹如投石入水,原本安静得有些诡异的场面瞬间变得沸腾。
一个接一个人站出来跪在少女面前感激涕零,“谢公主大恩,放吾归京。”
和亲队伍中带得最多的东西是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不过都是些死物,除去护送的士兵外,跟随平宁公主入漠北的仅有区区三十余人,但现在这三十余人竟无一人有要留下的意思。
赵钰清一一写下他们的名字,用玉玺印章后交由常盛,“请将军将这封信转交给父皇。”
常盛没接,皱眉警告道:“要是将他们全部放走,您就要一个人入漠北了,届时孤立无援,该如何是好?”
“他们不愿去,所以即使到了漠北也会心性消沉,不会成为我的援手,倒还要我去安抚他们。”少女说着莞尔一笑,“将军放心,平宁应付得来。”
他不接,少女持信的手便一直举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主是在嘴硬,她希望有人陪,但如果这些人并非自愿,她宁肯不要。
怎么可能会有人甘愿呢?
他们是战败国向漠北上贡和亲公主,而不是漠北三番五次出使大昭诚心求娶。这头倔驴公主和她的随从到漠北后绝对不会得到优待,恐怕没几个月就会客死他乡。所有人都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怕死,更怕死后连尸骨都不能回到故土。倔驴公主知道他们害怕,所以善良地放他们走。
“哎!”无可奈何,常盛只能接下。
夜已深,弯月割破雾霭透出冷光。
绿萝横竖睡不着,摇醒床上熟睡的少女,“公主,您跟奴婢一起逃吧!”
赵钰清吓了一跳,揉醒惺忪的睡眼,慢慢理清思绪,“谢谢你,但是,我必须去。”
绿萝着急,“您会死的!”
“我知道,但我会努力让自己活下去。”赵钰清又重复一遍,“作为被选中的公主,我必须去,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除了被选中和亲临走前半个月,平宁哪里享受过一天真正公主的待遇呢?
绿萝忿忿不平,“您是被逼的,因为您也和奴婢一样,没资格说不。”
赵钰清浅浅笑道:“不,我是自愿的。我喜欢大昭,喜欢玉京,不想看到故土被摧毁,所以出来做大昭的外交官。我想亲自守护自己喜欢的地方。”
夜还很长,绿萝沉默不语,只觉思绪一团乱麻。
漠北接见的使者于翌日抵达,他们似乎并不重视这门亲事,只来了一小批队伍。
一个阔面小眼,身材魁梧的男人从队伍中走出来,看上去像是这批队伍中的头领。
“鄙人奥鲁克,是来接亲的使者。”他用不太流畅的中原话问自我介绍道,细长的小眼睛环视一周,锁定住一个清秀的女人,“你就是昭国送来和亲的公主吧?随我们走。”
绿萝吓得赶紧退到赵钰清身后,方才站在公主面前,把人全挡住了。
“您认错了,是我。”赵钰清看向奥鲁克。
看清说话的人,奥鲁克怔愣半晌,直到被属下提醒后才发出雄浑的大笑声,“昭国公主,入轿吧,我们大君一定会抛下所有女人来宠幸你的!”
漠北对大昭毫无敬重之意,自然不会尊重大昭来的公主。
赵钰清强忍着不适扯出笑脸,“奥鲁克这样了解大君,想必没少被大君宠幸。等到漠北王庭后还劳烦您不吝赐教,平宁若能同您一样成为大君的左膀右臂,才算没辜负此次和亲的意义,两国友好联盟也能得到延续。”
“你——!”奥鲁克气得红温,却一时又想不出反驳的话。他的确是被大君宠幸的大臣,但这种宠幸怎么能跟对女人的宠幸相提并论呢?只能厉声催促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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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别啰嗦,快上轿。”
……
“绿萝,你跟大家一路保重。”
说罢,少女转身踏入车轿,一个人带着随亲的死物上路了。
漠北的马更高更壮,跑得也更快,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啊啊啊啊啊——!”绿萝突然跟疯了似的开始尖叫发泄。
常盛恼道:“你发什么疯?”
绿萝对着他的鼻子便是一拳,“让你之前摔我,这是你应得的!”
趁着常盛还没反应过来,趁着漠北接亲的使者和公主还没被漫无边际的草原吞没,绿萝翻身上马,长鞭用力一抽,朝漠北使者离开的方向飞奔追去。
人已经跑远了,常盛只能捂着流血的鼻子骂骂咧咧。
--
和亲的车轿在漫无边际的草地上缓缓行驶,现下轿中只有赵钰清,也没个说话的人。风在耳边静悄悄地吹,伴着整齐的马蹄声,时间一长便困倦不已。
轿外忽的有人在说中原话,母语她没办法当做噪声屏蔽。虽然这中原话说得并不好,但依稀能听清,不由得打起精神。
有人大声玩笑,“我赌昭国公主撑不过三个月。”
另一个人也大声回复:“怎么可能撑得过三个月?她没草原女人生得壮实,那细胳膊细腿,最多一个月。”
两个漠北人说着蹩脚的中原话,分明是故意说给她听。
赵钰清撩开车帘,圆圆的杏眼瞪过去。
两个骑在马背上的漠北人相视一笑,好像在说,看,果然探出脑袋了。
一个人用漠北话说了一个词,另一个人又用漠北话说另一个词。这两个词赵钰清刚好学过,一个是“漂亮”,一个是“可惜”。
那两个漠北人看出赵钰清变了脸色,笑得更猥琐放肆。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赵钰清瞬间沉下脸,“奥鲁克亲口说我会成为王庭最受宠的女人,就算只有一个月,也足够让我告诉大君,让他把你们这些爱说闲话耽误正事的家伙关起来狠狠揍一顿。”
搬出主子的名号,这下轮到两个漠北人脸色大变。
“不说也没关系,我记住你们的脸了。”赵钰清从上到下打量二人后冷冷笑道:“一张马脸,一张驴脸,很快就会变成两张猪脸!”
不都说昭国的女人柔情似水,稍加调戏就会脸红么?两人知道自讨没趣,吃瘪没再开口。
赵钰清正要拉轿帘,忽听一声巨响在空中爆炸,像是某种行动前的信号。
这声巨响惊吓到队伍中的马匹,四只蹄子没方向似的胡乱跑动,连带着车轿也晃得不像样。
赵钰清赶紧坐稳身体向外观察情况,只见远处三个骑马的人影旋转着系在麻绳上的弯刀以极快的速度朝和亲队伍逼近。
估摸着是草原土匪,看中队伍里满载的财宝,所以才铤而走险。
骨禄匐延派来接亲的护卫虽然总共只有四十人,却个个训练有素,更何况土匪只有三人,四十对三,绰绰有余。不过是和亲途中的小插曲,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是什么大事,所以赵钰清拉下轿帘安心等待护卫处理土匪。
但这回事态的发展却不在意料之中。
那三个人座下的马蹄声近了,铁蹄踏地声无比有力,震得人心惊肉跳。接着便听到车轿外响起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不对,不对,不对!赵钰清暗叫不好。如果被砍的是那三个人,惨叫声绝对不可能又急又密,应该会更分散,叫几句就没声了。如今这如暴雨般急促的惨叫声倒像是许多人一起吼出来的。
也正如暴风雨般,这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约莫一刻钟就消停下来,只能听到几句断断续续的,可怜的呻|吟。
咚——咚——咚咚——!心脏暴跳如雷,赵钰清手抖着拔下一支发簪握在汗湿的掌心中,然后死死盯住马车门帘。
他们会进来吗?他们会赶尽杀绝吗?还没完成使命,可不能中道崩殂。
心乱如麻之际,门帘忽的被一只手掀开,强烈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赵钰清闻到一股刚杀戮过的腥气。
紧接着,一个不知是人还是野兽的家伙敏捷地跳入轿中,由于背着光,她只看清半截毛绒绒的豹子尾巴。
3. 豹尾
和亲的马车轿内本来设计得十分宽敞,可那家伙挤进来后就显得逼仄了,连空气都不够用。
在轿内抬不起头,那家伙不得不蹲坐下来。顺手关上门帘,强光被遮去后赵钰清才看清这贸然闯入物种的脸。
并非野兽,而是个相貌十分张扬灵动的蛮族少年。
尾巴呢?赵钰清忍不住去找,竟是挂在少年腰间的饰品,此时蹲坐着,豹尾尖正好触地,活像是一只豹妖幻化成人形。
少年接下来的动作也不太像人类,他在嗅车厢里的味道,东嗅嗅,西嗅嗅,很快脸上便露出愉悦的表情。
赵钰清联想起丛林中捕食猎物的野兽闻到新鲜大餐时的神情。他难道真是花豹变的?照这样下去,恐怕下一刻就要伸舌头出来舔爪子。
最后少年倒是没舔爪子,只不过眼睛锐利地锁定住她,好像发现那股让自己愉悦的气味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以身体无声地慢慢朝她逼近。
赵钰清不是打虎的武松,没办法做到毫不畏惧,只好本能地抽出发簪握于胸前,警惕地瞪着他,活像只被逼急眼的兔子。
大不了玉石俱焚好了!赵钰清抱着这样的想法将发簪握得更紧,只要少年再敢靠近一寸,就把尖锐的簪尾刺进他的咽喉!
见她一副炸毛的样子,少年愣了愣,随即噗嗤笑出声。
“凶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赵钰清也愣了愣,原来这“豹妖”是会说人话的。
但她很快恢复警惕,心道,不,你会。
赵钰清觉得自己正在被一只漂亮的花豹捕食。
“别过来!”她像握剑似的握住发簪,随时准备展开战斗。
但这样的威胁对少年来说就好像只是朝他扔了团棉花,不仅不痛,甚至还软绵绵的有些舒服。
赵钰清只觉手臂一麻,下一刻方才被她紧握在手中的发簪就落到了少年手里,速度快到以至于她要过一遍脑子才能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簪子真好看,草原上没这样精良的工艺。”少年把玩着发簪由衷赞叹。
手里总要有件防身的武器,赵钰清只好去摸头上另一支发簪。可还没等她摸到,头上的发簪又落到少年手中。
“还有一只更好看的。”少年说。
他好像格外喜欢亮晶晶的漂亮物件,身上也佩戴着精美的绿松石红玛瑙珠串。
赵钰清泄气,只能服软道:“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我跟他们不一样,手里没有武器,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威胁。如果你想要那些珠宝,可以全部拿走。”
少年却根本没在听她说话,看够了发簪又抬头盯着她看。
赵钰清被盯得后背发毛,蛮族人眸色浅,晶莹剔透的琥珀瞳能清晰地映出少女的倒影。看过太多志怪话本,如今她毫不怀疑少年肯定会能隐藏竖瞳的妖术。
“你就是大昭公主?”少年突然问。
不需要回答,他在劫持和亲队伍前便清楚答案。
他将两只发簪歪歪扭扭地重新插回少女乌发间细细端详,不知过去多久才傲慢道:“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赵钰清秀眉微蹙,恼道:“不怎么样还看?”
少年却眉眼弯弯,似乎对惹恼她感到十分愉快。这个笑起来显得更加漂亮的少年却不干漂亮事儿,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搞得她忍不住一直打哈欠。
他到底想干嘛啊——啊——阿嚏!
赵钰清又狼狈地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逗得捂住口鼻的少年咯咯直笑。
他捂口鼻做什么?
赵钰清忽觉一阵晕眩。她明白了,方才那家伙在指腹间藏了迷药,就是迷药的粉末呛得她鼻子痒。
视物不清,浑身也失去力气,赵钰清两眼一黑,像面条似的软绵绵倒下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少年急慌慌地喊,“诶诶诶往哪儿倒呢!”
往哪儿倒?不知道呀,反正这里挺舒服的。于是赵钰清安心地睡了过去。
苏勒坦有些郁闷,按照他的计划昭国公主应该脖子一歪往左或者往右栽下去才对,然后他就可以像拖羊羔似的把昭国公主从车厢里拖出来甩上马背。可昭国公主真会找地方,竟然一下子精准地扑进他怀里,比草原上的神箭手还厉害,迷晕了也能百发百中。
“醒醒!醒醒!”他抖着胳膊喊,“没说要抱你,净占人便宜。”
怀里的少女软绵绵的,像是没骨头,抱着居然比小羊羔还舒服。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气无孔不入地往他鼻子里钻,跟小羊羔暖烘烘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苏勒坦犯难,总不能放手把她丢下去,不然这昭国特产的瓷娃娃肯定会碎得稀巴烂。
只好无奈道:“算了,我大度又善良,姑且让你占一回便宜。”
于是这个草原上最大度善良的臭脸少年抱着昭国公主敏捷地跳下马车,但他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总让他藏不住心事。
离开前苏勒坦看向被五花大绑摔在地上的奥鲁克,用脚来回碾了碾他的脸让他保持清醒。
“回去告诉骨禄匐延,大昭公主嫌他长得丑,又见小爷长得俊俏,就情不自禁跟着小爷跑了。女人嘛,都喜欢好看的。不要忘记宽慰骨禄匐延,输给小爷无需自卑。”
被踩在地上的奥鲁克还能喘气,猩红着眼破口大骂,“苏勒坦,老子干|你娘!”
“嘴这么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牛粪当饭吃。”苏勒坦皮笑肉不笑,一脚踢碎他四颗门牙,“好好说话,不然小心我骟了你。”
“你是瞒着阿尔斯兰出来的吧!”奥鲁克声嘶力竭怒吼,“骨禄匐延不会放过你,乌金等着被漠北宣战吧!敢闯这么大的祸事,你阿爸也不会放过你!阿尔斯兰可没有一点要开战的意思!”
苏勒坦彻底黑脸,“骨禄匐延让昭国吃了几场败仗就得意忘形到忘记草原真正的主人是谁了,喜欢搞小动作为什么不敢直接跟乌金宣战呢?若此番能收到漠北战书,乌金倒是求之不得。虽然我阿爸要颐养天年没那个闲情逸致,但我倒是可以随时奉陪,只怕骨禄匐延没魄力应战!”
说罢,少年翻身上马,用一根粗绳将自己和少女的腰绑在一起,如此这个没骨头的瓷娃娃才不至于因为马背颠簸栽下去。
他回头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奥鲁克,又低头瞧了瞧面色红润的赵钰清,忽然心情大好,竟愉快地哼起小曲儿。
“还好你睡着了,”少年悠悠感慨,“不然我可不敢在女孩眼皮子底下做这样血腥暴力的事情。”
“巴图巴鲁,我们走。”
两个沉默寡言的伴当迅速翻身上马,紧跟在苏勒坦身后。
黄昏,夕阳越发稀薄。
绿萝骑马沿着队伍行进的轨迹一路追赶,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赶上。她已下定决心和公主一同前往漠北王庭,可抵达时和亲队伍却一片狼藉。
绿油油的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鲜血打湿土壤浸入河流,将其染成与夕阳般艳红的颜色,在这地广人稀之地显得尤为诡异。
绿萝早已吓得腿软,从马背上滚落。
莫非是遇到土匪被抢劫了?可满车珠宝分明一件不少。
“还有人吗?”她压抑着哭腔喊,“公主!绿萝来寻您了!”
奥鲁克正带着剩下的残兵收拾残局,闻声望去,恰好与之对视。
这不是今晨被他误认为是和亲的公主的女人吗?
奥鲁克欣喜若狂,反复默念感谢长生天馈赠。
作为漠北最骁勇的将军之一,此番接亲被那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偷袭也就算了,还把公主弄丢,简直奇耻大辱。正愁回去没办法交代就遇上另一个中原女人。长生天待他不薄。
“抓住她!”奥鲁克牙齿漏风,是以更用力大喊,“先拿回去交差,以后她就是昭国送来的和亲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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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更浓,数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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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外,巴图巴鲁正拾起周边枯木堆成高高的柴垛。
那抢来的昭国公主被他们的世子捆成一只蚕蛹靠在树根旁,而他们的世子则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托腮盯着昭国公主看,时不时用一根细长的木棍戳一戳公主的脸。后来他似乎是觉得用木棍戳脸不好玩,改成用手指戳。
他们的世子似乎对昭国公主充满兴趣。
木垛已经堆好,打来的几只兔子也已经剥好皮,就等天黑点燃篝火了。巴图停下来休息,他擦着额面汗水没忍住问:“世子,这昭国公主您打算怎么处置?”
“当然是带回乌金咯。”巴鲁插嘴,“世子帐中也该有个女人了,大王子十六岁时都当爹啦!世子却连女人都还没碰过,再这样下去会憋坏的。”
“对对,带到世子金帐里去当侧阏氏。”巴图嘿嘿笑道,“草原素有抢亲的习俗,古话说,井水要钻得近,老婆要娶得远,既然昭国公主已经被世子抢来了,那就是世子的,骨禄匐延只能照传统吃哑巴亏,除非他有胆子跑到乌金来把公主抢回去。”
“吵死了你们,”苏勒坦皱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她带到乌金去?而且我的帐篷里也不需要再挤进个女人占地方。”
巴图巴鲁面面相觑。
头顶的苍鹰盘旋三圈后,巴图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世子,那昭国公主您打算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这可把苏勒坦问倒了。抢亲前他没想太多,只想狠狠地给那嚣张的骨禄匐延脸上来一巴掌。现在公主抢来了,怎么处置……怎么处置……怎么处置才好呢?真烦人!
苏勒坦盯着昏睡的少女发愁,“你真难搞。”
他接着催促两个伴当,“就光我一个人动脑子?你俩也别愣着,快想想办法。”
头顶的苍鹰又盘旋三圈后,巴鲁献计道:“既然世子不想带她回去,那便扔在这里不管吧。”
“不行,”苏勒坦立刻否决,“她会被草原狼叼走的。”
巴鲁又说:“那就带她去漠北王庭,还给骨禄匐延。”
“不行,想的什么馊主意!抢都抢了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那就卖给人牙子,让人牙子处置她吧,我们还能换点钱买酒喝。”
“不行!”苏勒坦直接黑脸,“亏你想得出来,跟着我混少过你们钱吗?别动什么歪心思!”
“那就……”巴鲁比出手起刀落的手势,“杀了。”
苏勒坦皮笑肉不笑,“信不信我把你杀了。”
巴鲁黔驴技穷,擦干额头渗出的汗珠,“世子,您饶了我吧!实在想不出办法了,该让巴图想想,我要去生火烤兔子。”
苏勒坦转头看向巴图。
其实巴图也想去烤兔子,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要不然把她送回昭国吧。她看着年纪也不大,一个人孤苦伶仃跑这么远,肯定会水土不服,会很想家。怪可怜的。”
“不行——!昭国送来和亲的公主又被人退回去,你还让她怎么在昭国混呀!骨禄匐延肯定又会去昭国找麻烦,到时候他们肯定会责怪当时和亲的公主没能尽责。”
少年无奈叹气,“你们两个脖子上顶那么大的脑袋居然连一个好办法都想不出。所以在你们想出好办法之前,昭国公主就只能先留在这里,我们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巴图:“世子英明!”
一旁烤兔子的巴鲁忍不住翻白眼,“最后还不是要回乌金,我看您就是想把人家留下来,掳到毡帐里去。还不承认……”
苏勒坦锐利的目光立刻刀过去,“你叽叽咕咕的在说什么?”
“没什么。”巴鲁赶紧给兔子撒调料,“兔子快烤好了。”
巴图注意到一直昏睡不醒的少女皱了皱眉毛,忽的想起件事,“世子,我们是不是也该听听昭国公主的意见呀?”
少年点头,“你说得对,是得听听。”
“那世子快问吧,她已经醒了。”
4. 争执
赵钰清醒来的时候正被三双异族眼睛盯着,她还记得当时掳走她少年的脸,所以看向最漂亮的那双眼睛,“你把我抓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
少年苦恼道:“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正是因为把你掳走后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一路带到这里。”
赵钰清:“啊?”
少年嗤了声,“把人掳走后不知道该怎么办很罕见吗?”
反正不常见……赵钰清默默吐槽。
环视四周观察环境,三匹马三个人,队伍中那重得能压出半寸车辙印的金银珠宝并未出现在此处。
不由疑惑,“既不是图财,掳走后也没明确目的,那你们为何要掳走我?”
巴鲁抢答:“为了给骨禄匐延一个教训。”
赵钰清露出更加茫然疲惫的表情,“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跟骨禄匐延什么仇什么怨,但你们想给骨禄匐延教训为什么不冲进漠北王庭直接甩他一巴掌呢?那岂不是更解气?干嘛抓我呀!”
“这得怪他俩,”苏勒坦懒洋洋道,“我本来想直接动手,被他们拖住了。”
巴图对此十分骄傲,“少年人容易冲动,还好我俩明智,不然麻烦可就大啦!”
苏勒坦:“嘁。”
巴鲁接着说:“回程途中正好碰到昭国的和亲车队,把你掳走一样能给他警告。”
赵钰清只觉心梗,弱弱询问:“现在你们成功掳走我,也算成功打骨禄匐延脸了,既然没有后续打算,是不是该考虑放了我呢?”
“确实在考虑该怎么处置你的问题。”苏勒坦若有所思,“不过既然想让我们放了你,就得先交代清楚等我们放了你之后你要到哪里去。”
“去漠北王庭,”赵钰清如实回答,“你们也知道我的身份,我得去和亲,这是母国交给我的任务。”
“不许去。”苏勒坦说。
“为什么?”赵钰清着急了,“你们留下我又没什么用。”
苏勒坦嗤笑,“你不会天真地以为维系两国和平的枢纽就靠送公主去和亲吧?你信不信,就算你去了漠北王庭和亲,等骨禄匐延哪天不高兴了,照样会攻打昭国,到时候昭国是继续割土地,还是继续赔公主呢?”
“我信。但能拖一时是一时,哪怕只有三年,也足够我的国家休养生息,她定然会吸取教训,到那时,绝不会似今日这般软弱。”
少女语气坚定,眸中似有光,凑近些才能发现,那光亮不是泪,而是眼里燃烧的火。
苏勒坦怔愣半晌,别开脸跑去给烤兔子翻面。
巴图小声提醒,“世子,我刚才翻过。”
“……”
苏勒坦默默把兔子翻回来,拿起另一只烤好的兔子重新坐到少女旁边的大石头上。
“骨禄匐延有十七个小老婆,你去凑那十八做什么?叠罗汉吗?而且他又黑又肥,都能当你爹了。”
少年说到一半低头瞅了瞅自己,嗯,十分满意。接着抬头看向少女,“你总不能口味独特到看上那个又老又丑的骨禄匐延吧?”
可少女不看他,只是低着头倔强地小声嘟囔,“我不是去给骨禄匐延当小老婆,换个正经的名字叫大昭驻漠北使,我是去干正事的。”
苏勒坦瞬间黑脸,“屎上雕花就不是屎了?”
赵钰清气得涨红了脸,抬头瞪他,“粗俗!”
见她恼怒,苏勒坦得意地勾出一抹笑,“反正你不许去,说破嘴都没用。”
少年油盐不进,赵钰清只好改口,“行!我不去漠北王庭了,现在你总该放我走了吧。”
“哦?”苏勒坦饶有兴致问道:“那你想去哪儿?”
赵钰清:“游山玩水,浪迹江湖。”
苏勒坦:“这个提议不错,我可以放了你。”
赵钰清喜不自胜地笑起来。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苏勒坦一盆冷水浇下,“我现在没办法确定你是真的想浪迹江湖还是借口逃脱,所以在确保你不会跑去找骨禄匐延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
“你、你不是说要放了我吗?!”
“对啊,说到做到。但放了你和跟着你又不冲突,我就不能放了你之后再跟着你?”
赵钰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有人能说出这么荒谬的话!
她惊讶地张大嘴巴,半晌后才重新组织好语言,“我看你是不想放我走。”
少年叹气,“冤枉啊公主殿下,难道有原则的人就该被误解么?”
赵钰清再一次被他精湛的演技和无懈可击的诡辩逻辑所震惊。
“所以在你用聪明的脑袋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之前,只能先委屈你跟我们待在一块儿了。”苏勒坦悠哉悠哉地将撒发着椒盐油脂香气的烤兔子递到她唇边,“吃兔子么?”
气都气饱了,赵钰清别过脸,“我不饿。”
咕噜——咕噜——
赵钰清大囧,暗骂不争气的肚子。
少年憋着笑,“真不饿?”
“我不吃。”赵钰清索性闭上眼。
“那你饿着吧。”苏勒坦说。
三人大快朵颐,饮酒作乐,欢笑声不绝于耳。
高高堆起的篝火已经点燃,从逐渐被黑暗侵蚀的夜幕下圈出一块亮堂的地界,仿佛所有邪魔妖祟都无法侵入分毫。
赵钰清靠在光圈边缘的树根下,由于只学过几句简单的胡语,他们说的话又太复杂,所以完全听不懂。
或许能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逃走。
一个想法从赵钰清脑中迸出来。
她迅速开始判断什么时候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得出结论——反正不是现在。
一整天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加上一路颠簸,她又累又饿又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要说挣脱绳索。不由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倔,把那兔子吃掉。
眼巴巴地看过去,湿漉漉的眸子望眼欲穿,却连一根兔子骨头都没瞧见。
少年敏捷得像一只花豹,背上也长眼睛,此刻忽然扭头,四目对视,把鬼鬼祟祟的她抓个正着。
赵钰清赶紧别过脸,闭眼装睡
她不信那么远的距离光线又那么昏暗,他还能看出她是否睁着眼睛。
耳畔响起青草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年过来了,蹲坐在她身旁。
如同荒原野兽觅得昏迷人类,第一步动作便是检查生命体征。还活着就是还能吃。
少年戳了戳她的脸,指腹下滑,轻轻按在她的唇瓣上。
“嘴唇都起皮了。”少年来回抚摸,对此颇为关切。
他判断出该人类生命体征低下,需要补充能量。
赵钰清觉得痒,本来想装睡,但心里憋着气,这下再也按捺不住,报复性地张嘴一口咬住少年手指。
她瞪着少年,咬得用力,嘴里很快就弥漫出一股甜腥味。
对她的突然偷袭,少年只稍微怔愣一瞬,竟露出几分惊喜的神色,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瞧。
赵钰清心底燃起一股怒火,她不喜欢少年脸上的表情,是以牙齿力道又加重三分。
这下少年脸上再也没有之前气定神闲的表情,两道好看的眉毛几乎要拧成一条绳,就连呼吸也变得焦灼。
如果吃痛想甩开她分明轻而易举,可少年没这样做。赵钰清看清局势,少年是跟她杠上了,不是你的牙崩掉,就是我的手指断掉。
好一通发泄,两颗门牙已经咬得酸胀,赵钰清渐渐冷静下来。
自己终究是这土匪手里待宰的羔羊,为一时之气彻底将他激怒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而且这家伙骨头太硬了,可能还没等咬掉他的手指,自己门牙就先崩掉了,得不偿失。
赵钰清决定找个台阶下。
台阶是少年主动递过来的,不管是怕她牙崩掉还是怕自己被咬断手指,总归先受不了的是那家伙。
两颊被少年捏住,她不得不“顺势”松口。
“劲儿真大哦,”苏勒坦把手指抽出来,“我还以为你都饿得没力气了。”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是你。”赵钰清颇为诚恳致歉,“刚在做梦,梦到只豹子龇着牙扑过来。我肯定要先发制人……豹,趁它还没咬我之前先咬它。我以为你就是那只豹子。听到你说人话才反应过来。”
“是豹子你早死了。”苏勒坦没拆穿她,只盯着手指上的牙印感叹,“牙口真好。”
血珠从牙印里渗出,少年低头将血珠舔掉。
赵钰清震惊,蛮族人都是这样处理伤口的吗?好歹涂完烈酒消毒后那布条包扎一圈。这样的行为跟大型猫科动物舔舐伤口有什么区别?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她还是忍不住怀疑眼前的少年其实是一头豹妖。而且只有野兽才不讲道理,不懂男女授受不亲。
舔舐完伤口,少年又抬头盯着她的嘴唇看,不一会儿递来一只囊袋。
“喏。”
赵钰清无动于衷。
少年催促,“不喝吗?解渴。”
渴死自己,高兴的肯定另有其人。该吃就得吃,该喝就得喝,不吃饱喝足,哪有力气逃跑?
赵钰清不犟了,委屈道:“手脚都被绑着,没办法喝水。”
“你张嘴,松绑免谈。”少年态度十分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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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嗓子都快干得冒烟了,她只好张嘴让少年喂。
实在太口渴,赵钰清咕咚喝下好大一口,可还没有尝到清冽甘甜,一股浓烈的辣味便从喉咙直冲鼻腔,五官皱成一团,她被呛得满脸涨红。
“咳咳咳,这是酒!”
苏勒坦恶劣地笑起来,“我也没说是水。”
报复,这肯定是报复。
不远处就有一条叮咚小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手脚捆着,就爬过去。赵钰清瞪少年一眼,倒地上一点点蛄蛹着去小溪。结果蛄蛹出一身汗,距离却没拉近半寸。
巴鲁看不下去,委婉提醒,“世子,这样不好吧……”
巴图在旁边点头如捣蒜。
苏勒坦皱眉,“有什么不好?谁让她咬我。”
他们说的是胡语,赵钰清听不懂,只当他们在骂她,是以悲愤化为力量,一鼓作气,终于找准诀窍,往前挪动数寸。
可是从这个地方到小溪,还有十几丈远呢!这么一寸一寸地挪,怕是天亮都到不了。
苏勒坦可没那个耐心看她像条虫子似的蛄蛹来蛄蛹去。
“别扭了,”苏勒坦拽住她,毫不留情地点评道:“动作好猥琐。”
说着把另一只囊袋递到她唇边,“这里面装的是水,喝吧。”
赵钰清不语,圆溜溜的杏目只是一味瞪他。
苏勒坦喜欢看她眼睛瞪得很大很凶的样子,因为可以完整地看清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草原上没有这样暗如深渊的瞳色,两点星光汇聚在黑曜石上,即使在黑夜中也亮得出奇。
“不信?”他晃晃囊袋,“你闻,没有酒味。”
之前被酒呛了一身,草原的酒烈,味道久久不散,所以现在能闻到的除了酒味还是酒味。这鬼话连篇身份不明的异族少年根本不可信!
赵钰清盯着少年的额头用力往上一撞,“信你个大头鬼!”
一声闷响,苏勒坦被撞得眼冒金星,就算常年习武也要好长一阵才缓得过来。
扶着脑袋气得想笑,果然没料错,就知道会来这么一招,要跟他玉石俱焚的损招。
“这下满意了吧?咱俩明早醒来脑门一对包。”
“世子,她晕过去了。”巴图担忧道。
低头一看,少女果然头一歪倒在他怀里,嘴里还不停虚弱地念叨着,“水……”
苏勒坦给她喂水,看样子确实渴极了,水流到唇边,自己就咕噜咕噜喝起来,也不知醒来后饿得能吃下几只兔子。
两个伴当面面相觑。
巴图实在看不懂,“世子到底想干嘛呀?”
巴鲁摇头,“鬼知道,这个年纪的心思最难猜了,兴许是觉得好玩。”
“好玩?看着像纯犯贱啊……”巴图顿了顿又说,“那世子要这么玩一路吗?磨磨蹭蹭的,得多久才能回乌金啊!大君要是发现世子和我们都不在,一定会起疑。到时候咱俩就倒霉了。”
巴鲁压低声音,做手势让他靠近点,“你听我说……”
二人议事期间,一支利箭迅速从脑袋中间擦着耳廓飞过,吓得二人脸色煞白。
“何人胆敢偷袭?!”巴鲁跳起来挥舞弯刀。
巴图反应慢半拍,没弹跳起来,抬头时正好看见世子在冲他俩笑。早该料到,这么准确无误的箭法除了世子草原上找不到第二个。
“你俩在密谋什么?”苏勒坦摸着弓问。
两人交换眼神后巴鲁率先开口,“我们觉得昭国公主现在肯定很讨厌您。”
“她估计在琢磨着怎么逃跑。”巴图紧跟其后。
“昭国人都聪明,我们担心防不住。”
“她一跑,您再追,路上定会浪费不少时间。”
“若是迟迟不归,大君很快就会发现端倪。”
“之前让您抢亲时蒙面,您说什么都不肯蒙,还出言挑衅奥鲁克。”
“世子您不要再贪玩了,骨禄匐延知道后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当着找到大君那里,您该想想怎么向大君交代。”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知道您不怕骨禄匐延来找麻烦。”
“但三王子肯定又会揪着您不放,若是您长时间不回去,三王子指定要在大君跟前添油加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诚恳至极,企图让世子把昭国公主丢了赶紧回乌金王庭。
话说了一箩筐,苏勒坦却好像只抓住了前两句,后面全当耳旁风。
“讨厌我?怎么可能。我一会儿还要给她烤兔子吃。没人会不喜欢我烤的兔子。”少年下巴一扬,指向方才箭射去的方向,“去捡兔子。”
5. 兔子
赵钰清是被饿醒的。鼻息间传来一股椒盐油脂混合的肉香,勾得本就空荡荡的胃开始饿得发疼。
寻着香味望去,那掳走她的少年正拿着一只烤兔子蹲坐在她跟前。
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又打来一只兔子。
少年像只好动的花豹,此刻好奇地盯着她瞧,似乎在期盼她赶紧睡醒。看到她睁眼看过来,瞬间咧开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欸,昭国公主,你讨厌我吗?”少年问。
赵钰清:?
这不废话嘛?莫名其妙!
她没搭理少年,目光定在那只烤兔子上挪不开眼。她太饿了,别说是兔子,连人都想啃两口。
少年抓住她的把柄,为难道:“我一般不给讨厌我的人吃兔子。”
赵钰清望向那双浅色眼眸,“我没说过讨厌你。”
苏勒坦回头看了眼两个伴当,好像在说,听到没?她不讨厌我,你们都判断错了。
“吃吧。”他将烤兔子递到少女唇边。
赵钰清再也顾不得什么淑女仪态,她只是一个饿极了的野人,一口咬住兔腿撕下一大块肉。
她一边吃,一边不安地抬眼看少年,怕那家伙突然把食物拿走,又担心那家伙想出别的法子来捉弄她。只能吃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慢点。”苏勒坦眼尾上扬,“吃太快会噎住。”
结果话才说完,赵钰清就觉得胸口又闷又痛,喉咙里的东西怎么咽都咽不下去,涨得满脸通红,心里止不住暗骂少年乌鸦嘴。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苏勒坦发现她的窘态,伸手替她拍背,又把水囊递到她唇边让她喝,这才把堵在喉咙里的食物顺下去。
才刚能喘口气,赵钰清又扑过去咬兔肉,可少年手一扬,让她扑了个空。
“不给,怕你把自己噎死。”苏勒坦说。
赵钰清幽怨地瞪他,“那你不如一直不给东西吃,把我饿死好了。”
“你这么好玩,我才不会轻易让你死掉,不然这一路该多无聊。”
苏勒坦取出一把折叠小刀割下一小片肉插在刀尖上递过去示意她吃。
赵钰清盯着肉片想叼走,可泛着冷光的刀尖又让她望而却步。万一那家伙趁她吃东西的时候用刀割破她的嘴唇又或者直接捅破她的喉咙怎么办?光想想都忍不住犯怵,所以她犹豫半晌,终究没低头吃肉。
苏勒坦却好像没看懂她的顾虑,不耐烦道:“干嘛,还想让我拿手喂你?”
也不等她开口反驳,苏勒坦一边说着“真麻烦”一边用手喂她肉吃。
赵钰清懒得辩解,从他手里叼走这片肉。
少女的嘴唇是柔软的,时不时碰到他的指腹,像是春日暖融融的水流滑过。他摸过从昭国运到乌金的天价丝绸,在指腹勾出的痒意也不及现在半分。
计谋得逞,苏勒坦发现自己笑得快露馅儿了,拼命往回憋,结果怎么努力都憋不住,立即清咳三声,重新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赵钰清一直默默观察着少年的表情。察言观色是她从小便养成的本领,但少年此刻的症状她却怎么都看不明白。
有点惊悚……
终于,等吃到七分饱的时候她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有隐疾?”
苏勒坦:?
“我的意思是面瘫。”她解释道:“你嘴角都快歪到耳根上去了,我看你拼命在往回拉,但始终没拉回来。这很明显是神经抽搐的症状。”
苏勒坦:“……”瞬间黑脸。
她以为是少年好面子,被拆穿病情多少有些恼羞成怒,十分善解人意地宽慰道:“你不用自卑,我这里有一副药方,你按照方子抓药,每日送服,不出三月,保证药到病除。”
帮那家伙治好病,总该能放她走吧!
苏勒坦气得嘴角抽了抽,连问她兔肉烤得好不好吃的心情都消失殆尽。
赵钰清紧张道:“你病情好像又加重了,真的不试试我的药方吗?”
苏勒坦:“……”
他割下一大块肉塞进少女口中,恶狠狠道:“吃肉吧你!”
烤干的兔肉本来就容易塞牙,一大块肉塞进去,腮帮子比仓鼠还鼓,赵钰清只能一直嚼,一直嚼,一直嚼,一时半会儿都咽不下去。
她幽怨地盯着少年,少年也幽怨地盯着她,四目对视,倒让她品出一丝滑稽。
估计是破防了。
赵钰清默默感慨,果然啊,男人的自尊心总是易碎。
兴许人家有独家秘方呢,她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得好。
--
夜半时分,圆月高悬。
赵钰清吃饱喝足,总算恢复些力气。
土匪头子和那两个跟班都睡着了,只有她还醒着。
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堆火红的木炭还在散发微弱的暖光,因此显得满月与繁星更加明亮。
她盯住那把被少年使用过后随意丢弃在身旁的小刀,心想真是个逃跑的好时机。
屏住呼吸,像毛虫一样蛄蛹着爬过去。好在距离不远,没废太大力气。
赵钰清捡起小刀一点点割绑在手腕上的绳子。两只手被反剪着绑在身后,想割开绳子绝非易事。由于眼睛看不到背后,只能摸索着来,而这刀又异常锋利,刀刃碰到皮肤就割出一道小口。她的手腕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道伤口了。
咬着唇没出声,盯住少年以防他突然醒来抓包,觉得疼了就调整方向再割,只要绳子被割开一道口就能很快挣脱。
终于,赵钰清割破绑在手脚上的粗麻绳,此刻正蹑手蹑脚地起身溜走,却听少年在身后喊,“往哪儿跑?”
她被吓得一激灵,心里合计现在拔腿开溜能成功逃脱的机率渺茫,只能先按兵不动,再从长计议。
“去小解……”赵钰清诚恳解释,这也不算撒谎。
“见你睡得太香,没忍心叫醒。就自己动手了。”
话说完等好长时间却没听到少年声音,只有那两个伴当低低的鼾声。赵钰清终于扭头回看,却见少年靠在树干上睡得正香。
原来刚才是在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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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
赵钰清瞬间松口气,准备按原计划进行。
正要站起身,靠在树干上的少年却睡觉不老实,身子一歪栽倒,还不偏不倚地倒在她身上,害得两人一同滚落在地。
“抓住了。”少年忽然说。
他的胳膊压在她胸前,脸正对着脖颈,说话时热气喷到耳廓,声音钻入耳蜗,赵钰清吓得几乎心脏骤停。
少年保持这个姿势没再动弹,也没再说其他话,只有耳畔的呼吸声宁静而平稳。
估计又是梦话。
他在做什么梦?怎么在梦里话也这么多?
屏住呼吸,一点点抬少年搭在她胸前的胳膊,结果等终于抬起放到身侧时少年又把腿和胳膊都搭了上来。
赵钰清忍不住翻白眼,小声骂他,“流氓。”
不能只简单抬胳膊了,费时费力还容易把人吵醒。赵钰清抬起胳膊往一侧滚,两三圈后还真从少年的禁锢下滚了出去。只不过草尖扎脸,挠过鼻头,她起身后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吓得她手忙脚乱地捂住口鼻。
千万别把人吵醒。
赵钰清往回看,还好,少年睡得很熟。
会不会他睡觉就是睡得很死?那么是不是可以——赵钰清拿起刚才割绳子的小刀抵在少年脖颈间——杀了他灭口。
好吧,她只是想过过手瘾,根本没有杀人的胆量。况且,她也没打算要他命。
歘歘歘,赵钰清握着刀在半空中挥舞三下后折叠收好。这刀精巧,用来防身倒是不错的选择。三个家伙干尽坏事,如今顺他们的刀也是理所应当。
正要起身走人,却听另外两个伴当的鼾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响若惊雷,震天撼地。
再看向少年,竟无半分被吵醒的迹象。
难不成他们之前吃的烤兔子里都加了蒙汗药?
赵钰清目瞪口呆,这也睡得太沉了。
戏耍心起,她又退回去朝少年滚圆的翘臀上轻轻踹了一脚,忍不住笑,“一头猪。”
脚感不错,踹完后赵钰清心情大好,一溜烟离开此处。
少女的背影很快隐入黑暗,苏勒坦坐起身朝赵钰清脚步声消失的方向望去,伸手摸了摸刚才被她用小刀抵过的地方,唇角浅浅上勾。
巴鲁巴图还在熟睡,兴许是近几日路途劳顿,鼾声越来越离谱,足以把方圆十里的野兽都震跑。
吵死了。
苏勒坦走过去往两人身上各踹一脚,“两头猪。”
两人瞬间惊醒,看清面前站的是谁后才放松警惕。
巴图已经又睡了过去,巴鲁硬撑着开口说话,“世子,您有什么吩咐吗?”
苏勒坦笑,“没什么事,把你俩叫醒重睡。”
“哦,好。”
然后巴鲁也接着睡了过去。
苏勒坦:“……”取出纸笔写下几句话,折成信塞进巴鲁衣襟。
少年耳朵动了动,他听到原处传来的声音。
跑得太慢啦。
他当是在躲猫猫,数够两百个数就该去找猫了。
6. 自恋
赵钰清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
玉京城道路横平竖直,想辨清方向并不难。但这片树林里小路蜿蜒曲折,加上树木枝繁叶茂,月光只能艰难地从缝隙中透进来,稍有不慎便会迷路。
又绕回原点了,怎么跟鬼打墙一样?赵钰清看着自己刻在树干上的三角标记叹气。
簌簌——簌簌——
周围响起奇怪的声音,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
可能是风,也可能是某种动物,总不能是鬼吧?但愿是只兔子,别是豺狼虎豹。
先前口渴喝了太多水一直想小解,光顾着逃跑憋了一路,如今无论如何也憋不下去。
四下无人,跑了这么久那土匪头子就算醒来后发现人跑了应该也追不上,赵钰清回归原始状态在一块大石头后蹲下。
总算排解负担,赵钰清呼出一口气,正准备站起来却见石头后探出只脑袋。一双眼睛在暗夜下像是在闪着绿光。
“喂,你不是要逃跑么?忽然蹲在这里干嘛?不舒服吗?”
这张在月光下似笑非笑的脸不属于那土匪头子又属于谁?
心脏骤停,呼吸中断,赵钰清简直想掐人中自救,往前十六年再至余生几十年都不会有比现在更脆弱的时刻了,简直比撞见鬼还可怕!
“啊啊啊啊啊啊——!!!!!!!!”
赵钰清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薅出一把地里带泥的草往少年脸上扔。
“死男人!”她红着脸骂,提起裤子拔腿就跑。
苏勒坦擦干净脸上的尘土,心里疑惑为什么昭国公主看到他反应那么大,嘴里还喊着死男人。
死男人是什么意思?他的中原话只有及格水平。死男人是中原骂人的话吗?还是昭国公主以为自己看见的是死的男人,被吓到了?
不对,他明明是活的男人,哪有会说话的死人?
不纠结了,等找到她后再问清楚吧。闭目听声,昭国公主逃跑的方向是,北边。
苏勒坦往北走,一边走一边哼歌。
少年的声音好听,唱歌更好听。他唱的是首乌金民歌,欢快的调子比草原的风还自由,听了不由让人心情愉悦,连卧病在床的人也会忍不住爬起来围着篝火跳上两段舞。
如果唱这首歌的少年不是来抓她的话,赵钰清也会耐心欣赏,然后由衷叫声好。但现在她只觉得这歌声是催命的音符。
歌声越来越近了,这意味着少年也离她越来越近了。
四面八方的回音编织成一张网,赵钰清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跑,急得团团转。
这时歌声突然停止,她听到少年高声说话。
“昭国公主,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在唱完这首歌之前,我就站在这里,你随便往哪儿跑,我绝对不追。要是天亮之前没找到你,以后就都不会再找了,放你走。但我要是找到你了,你以后就得听我的,跟我走。”
不好!她一点也不想玩这个游戏!这般戏谑的语气,那土匪头子根本就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捉弄她玩。她才不要像只草食动物一样,被草原上的野兽围追堵截。
但少年已经单方面决定了,不容拒绝。他又开始唱歌,好听的歌声远远地飘过来,没有变近,也没有变远,他当真站在原地没有来追。
如今往哪儿跑估计都会被追上,明明月光已经被乌云遮住大片,那土匪头子竟还能找到她,莫非不是靠眼睛,而是靠声音和鼻子?果然是头花豹变的。
赵钰清心一横,撩起裙子系在腰间爬树。书上都写,在野外遇到野兽就爬树躲避。幸好她会爬树,在歌声停止之前爬到树叶密布的高度遮蔽身影,等天亮土匪头子走后再下来。
于是她在树上待了整晚,一刻也不敢合眼。这里的树又高又粗,摔下去可不得了。
翌日,雀鸟脆鸣,万物在此刻苏醒,熙光透过雾霭在林间形成一道道光束,这是赵钰清第一次看见光的形状。但在这副悠然静谧的景象下,赵钰清却静不下来
即使一夜未眠困倦不已,此刻也必须打起精神。站得高看得远,她往下扫视一圈,确定底下没人才小心翼翼地爬下来。
上树容易下树难,这树又高得吓人,所以赵钰清分外专注,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树底有人接近。
苏勒坦叉着腰仰头看赵钰清下树。
哪有人下树靠一点点往下蹭的?太慢了,比蜗牛还慢,他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照这个速度爬下去,怕是等到天黑都下不来。
苏勒坦思忖半晌,忽的一笑。
使坏前他总爱笑一笑。
他决定给昭国公主加点速,于是双手扩在唇边做成喇叭状大喝一声,“嘿——!”
赵钰清被吓得一激灵,心慌神乱之时脚底踩空,双手又没抱稳树干,整个身体不可控制地向后仰倒。
“啊啊啊——!”失重感让她本能地开始尖叫。
苏勒坦瞄准时机,快速向前奔跑,腾空起跃,踏住树干借力一蹬跳得更高,接住下坠的少女后稳稳落地。
方才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作响,闭眼全是过去十六年的走马灯,赵钰清惊魂未定,此刻看清少年脸后反应了好久才认出他是谁。
“怎么是你?”她想死的心都有了,立刻开始在少年怀里挣扎。
苏勒坦只好把她放下来,抽出一根绳子将她两只乱动的手牢牢捆住。
“愿赌服输,昭国公主。”少年说着已经打好死结,十分得意地抓住绳子另一头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赵钰清将这个动作认定为挑衅,那土匪头子只不过在亲吻自己的战利品。
“你耍赖!”她不服,“天已经亮了!”
“谁耍赖?我在树下守了一夜,是你眼拙没看到我。用你们大昭的话怎么说来着?”苏勒坦灵光一闪,“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不是这么用的……
但赵钰清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在心里骂他是个望文生义的蛮族人。
反正话都让那土匪头子说完了,她还能说什么呢?为今之计只能另找合适时机出逃了。
苏勒坦将绳子另一端绑在自己左手腕上,用牙咬住绳头打出个死结,两个人便被这条绳子牢牢地捆在一起。
他笑着朝赵钰清挥一挥绑绳子的手腕,“知道你腿没我长,所以我会走得慢一些。”
少年转身往回走,被绳子牵引住,赵钰清只能跟在少年身后。
腿长了不起?走着走着,她加快脚步,接着开始小跑,从落后于少年到与少年平行,最后超过他。
苏勒坦紧跟其后,饶有兴致地盯着闷头赶路的昭国公主看。
她可真像只被逼急眼了的兔子。
兔子这种生物外表柔弱温顺,实则脾气比驴还差,动不动就生气。
不知走了多少里路,苏勒坦发现自己在笑,而且脸已经笑得有些僵了。
少年本来就很爱笑,无声地笑,张狂地笑,明媚恣肆得像凌空高悬的烈阳。自从遇到昭国公主后他变得更爱笑了,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好玩儿的人。
苏勒坦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笑下去,不然就真要像昭国公主所说的那样,变成一个面瘫。
他收拢笑容,站定脚步,昭国公主往前走几步后发现自己被绳子拉住,没办法再向前走,遂回头瞪他。
结果他唇角又没忍住上扬。
赵钰清简直要讨厌死这土匪头子脸上的笑容了。他倒是快活,他倒是觉得好玩!就算她生气了,他也不在乎,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看她生气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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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捉弄她来打发无聊时光。
他是个毫无修养,恃强凌弱,品德败坏的蛮子!
生气之余,赵钰清忽觉一阵惆怅。如果她没被土匪头子劫亲,顺利抵达漠北王庭,大概也要被人像这样捉弄。不光是那个接亲的领队,连里面的小兵都能随意羞辱,毕竟她只是个战败国送去和亲的公主。
可那又怎样?她是个少年人,心气还没被岁月和现实砌磨,眼里还有生机勃勃的希望。她会争取来漠北的尊重,也相信此一战后昭国会吸取教训,逐渐成为在外和亲公主的底气。
至于眼前这个棘手的土匪头子,哼,等着,她总要让他付出点代价。
就像之前黎华公主嘲笑她是个没娘的野孩子,她扑上去便挠她的头发,扭打在地上一边挠一边骂,“我是父皇的孩子,就算生母去世皇后娘娘也是我的母亲,你竟敢说出这种对皇后娘娘不敬的话!在让她知道此事责罚你之前,我要先替她好好教训你!”
后来黎华公主再也没到掖庭来找过她麻烦。
“你一晚上没睡觉,又没及时吃东西补充体力,现在还敢走这么快,也不怕累晕过去?”苏勒坦说。
“我不累。”赵钰清说着又扭头往前走。
其实她很累,也不知道究竟该往哪里走,只是很讨厌这个土匪头子,做什么都想跟他反着来。
“还犟?”
苏勒坦扯紧绳子往后拉,赵钰清后退几步,结果重心不稳还是避免不了向下栽倒的趋势。
此时苏勒坦长腿一迈站在她身后,迎接她的便不是生硬的地面,而是少年逐渐宽阔的胸膛。
“这样不好吧?”苏勒坦揶揄道:“我就轻轻拉一下,你怎么还贴我身上来了?”
像被火烧了似的,赵钰清赶紧从他身上弹起来,生怕他产生任何莫名其妙的误会。
“谁让你不躲开?我背后又没长眼睛。”
“还敢怪我?你真是个……”少年停顿半晌,像是在从他为数不多的中原话词库中搜寻一个合适的词。
终于,他找到了,义正言辞道:“流忙!”
是这两个发音吧?都是斜向上。昨夜把胳膊搭在昭国公主身上时,她就是这样骂的。
赵钰清内心大喊冤枉,还没来得及反驳,又听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莫非你是故意的?”土匪头子一顿胡乱分析,“之前明明很累还要硬着头皮走很快也是故意的。因为如果你要是累晕了,我就不得不把你抱回去。”
得出这个结论,少年傲娇地哼了一声,“想得美哦。我还没娶媳妇儿呢,清白之身,哪能跟陌生女人蝇营狗苟……哦不对,是私相授受,颠鸾倒凤……”
“你嘴巴放干净点!”赵钰清赶忙制止他接着往下说。
苏勒坦疑惑,“哪个字不干净?虽然中原话是从脏话开始学,但我可一个字都没用。”
他自认为刚才的话也算引经据典,足足用了四个成语呢!是他好不容易才从脑子里搜刮出来的。作为一个乌金人,中原话能顺溜到如此地步,已经十分优秀了。
赵钰清懒得解释,所以一句话也没说。
但少年的话很多,她感觉他有一箩筐的话要说。正在学习中原话的蛮族人,逮着一个中原人总要把中原话练个够。
土匪头子那张嘴又开始叭叭,“总之我最不喜欢英雄救美了,你要是不慎累晕,我绝对不会让你奸计得逞,抱你回去的。”
赵钰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没有人说过你很自恋吗?”
“自恋?”苏勒坦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自己喜欢自己的意思吗?”
“我当然喜欢自己啦,没有人不喜欢自己。”少年笑着说,“现在除了喜欢自己,我还喜欢你。”
7. 砸晕
是喜欢捉弄她玩吧?请这位没学好中原话的异族朋友不要偷懒省略宾语。
赵钰清有气无力地哦了声,“那我真倒霉。”
“如果你不听我的,再过段时间你会更倒霉。”苏勒坦说。
赵钰清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想让你喝水。”少年将一只水囊递给她,“你的嘴唇快要裂开了,必须喝水。”
被这么一提醒,赵钰清发现自己确实已经渴得嗓子冒烟,如果再不喝水,大概会渴死在这里,那确实更倒霉。
但介于土匪头子之前干的缺德事,赵钰清如今对他毫无信任,拿到水囊后就算渴得要死也没立刻喝,反复闻了又闻,确定不是酒才递到唇边。
这时却听少年突然提醒,“别喝,里面有毒,无色无味。”
他笑得狡黠,目的就是要你猜,要你心慌,要你不敢喝。
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吓唬人。
“那就看看我喝完后多久会被毒死吧。”
赵钰清没犹豫,更没露怯,仰头咕噜咕噜就喝下去一半。水顺着唇角流到下巴,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还你。”她将水囊扔回去,低头在衣袖上擦干嘴角的水渍,一双眼却死死盯着少年。
苏勒坦稳稳接住水囊,将剩下的半袋水喝尽。
“看谁体内的毒性先发作咯,可能要好几十年,你待在我身边好好等吧。”
他说完又扯着绳子拉少女上路。
“你要带我去哪儿?”赵钰清迫不得已跟上。
“不知道,”苏勒坦脚步轻快,心情也荡漾,“走到哪儿算哪儿。”
两人安安静静地走了一段路,但少年是好动的,总要找些乐子来玩,找些话来说。
于是他问出了之前一直想问的问题。
“喂,昭国公主,你为什么说我是死男人?我明明是活的,”
赵钰清想起些不好的回忆,垮下脸瞥他一眼,“你德性是死的。”
少年转转眼珠,十分聪明地举一反三,“那你就是死女人。”
赵钰清:“……”
少年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像是听到什么声音,遂停下脚步。
发生什么事了?赵钰清警惕地观察周围环境,只有柔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一切都显得平静安宁。
那停下来是要干什么?她好奇地看着他,而他也正好转头看她,四目对视。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你饿了对吗?”他问。
是有些饿,但……
赵钰清连忙辩驳,“刚才我肚子没叫。”
“知道你肚子没叫,是食物在叫。”
“哪里有食物,连只鸟都没有,”她嘴里嘟囔,低头看见一只努力推粪蛋蛋的屎壳郎,“臭虫子你吃么?自带干粮,滚得贼瓷实。”
苏勒坦催促她抬头,取下背上的弓箭,瞄准一处将弯弓拉成满月状。
“看着。”
少年唇角勾起得意的笑容,似乎准备在她面前露两手。
赵钰清对此不抱期待。这个年纪的少男但凡有三分本事都要吹成七分,装得很,更何况是他这样狂妄自大的人。
箭离弦而出,只听“嗖”的一声响,赵钰清连影子都没瞧见。
“走。”苏勒坦扯了扯绳子。
赵钰清还有些懵,“去哪儿?”
“捡猎物呀。”
“哪有猎物?”
作为人质,她真没心情跟绑匪闹。
“少看不起人了,猎物在前面。你的眼睛看不远,我的可以。”
赵钰清半信半疑地跟着少年走,她总觉得少年在装神弄鬼。但在数百步后,她当真看见一只被箭射穿咽喉的狍子。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赵钰清目瞪口呆,不禁开始对未来感到担忧。
她得跑多远才能不被土匪头子的箭射中?这下逃跑难度又上了一个等级。
与她相反,少年则一脸得意,提起还在流血的狍子骄傲地在赵钰清面前晃来晃去,好像在说,这下你总该服气了吧?
他一手提着狍子,一手牵着绑赵钰清的绳子,大摇大摆地往前走,活像头满载而归的狮子。
沿途的景象开始变得越来越熟悉,赵钰清认得这是他们昨晚的驻扎地,周围还有烧木头留下的黑炭,少年的马被拴在一棵大树上,看见他们回来了,兴奋地甩着长尾巴。
怎么只有一匹马?
赵钰清好奇,“你那两个跟班呢?”
“我让他们先回去啦。”苏勒坦说着快速搭好用来烤肉的木架。
“为什么?”
“方便你逃跑呀,怕你被三双眼睛盯着太紧张,没办法好好发挥逃跑技能。”苏勒坦看她一眼笑道,“我多善解人意。”
赵钰清:“……”哈,无法反驳。
一整夜都紧绷着神经,坚持到现在整颗头都痛得不行,要是再不休息,赵钰清觉得自己的头肯定会裂开。
看了眼土匪头子,他正在给狍子扒皮,绑着她两只手的绳子也被牢牢系在少年手腕上,如果她想解开绳子逃跑,少年肯定会立刻察觉。
反正现在也逃不掉,不如先休息。
长时间没听到身后传来动静,苏勒坦扭头一看,昭国公主靠在一块大石头上睡着了。
熟睡的昭国公主异常安静,像昭国特产的瓷器娃娃。
这昭国来的瓷器娃娃孤零零地靠在石头旁,即使睡着后也微微蹙着眉,显得心事重重。
和亲公主的心事怎么能不多呢?但苏勒坦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并不能感同身受,他只觉得此刻的昭国公主看上去有些无助。
“有什么好烦恼的呢?”苏勒坦用手指戳她脸,“大昭皇帝把你推出来是懦夫行为,你到漠北去可没人会给你烤肉吃,陪我多玩一会儿不行么?”
昭国公主仍在熟睡。
苏勒坦尖着嗓子学女孩儿说话,“行,都行,陪你玩。”
赵钰清在睡觉,听不到人说话,也没办法开口。
苏勒坦拍拍她的头,颇为无奈地叹气,“哎,我开玩笑的,没想到你这么主动。盛情难却,我只能答应咯。”
估摸着她还得睡一会儿才醒,苏勒坦解开捆在她腕上的绳子,嫌石头太硬,又取下搭在身上的狼裘垫在石头上给她当靠枕,这才接着回去烤狍子。
赵钰清睡醒的时候已经能闻到烤狍子的肉香,丰富的油脂被高温逼出来覆盖在狍子肉表层滋滋作响,往下滴落后迸发出更大的火焰。
朝香味传来的方向望去,少年正背对着她,一边烤狍子一边哼一首她听不懂的胡语歌。
曲调依旧轻盈欢快,少年的声音也依旧好听,勾得人不由自主地高兴。
赵钰清还发现一件令她更高兴的事情,绑在腕上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低头看,冷硬的大石头也被铺上一层毛绒绒的狼裘,她认得,这是那土匪头子身上的狼毛,正是有这层狼裘才不至于被大石头硌得浑身疼。
她贴上去闻,暖烘烘的,有阳光和炭火的气味。
少年还在唱歌,似乎没发现她已经苏醒。
赵钰清杏眸一转,忽的心生一计。
谁让土匪头子高兴得太早了呢?若是在四周无风的安静状态下,以土匪头子耳朵的敏锐程度,怕是起个身都要被逮住。可他在唱歌,在心无旁骛地烤肉,滋滋响的油脂落到火堆里又会发出更大的声响。各式各样的噪音都在对他产生干扰,形成一个逃跑的绝佳机会。
赵钰清小心翼翼地伸手四处摸,摸到一块圆滑的石头。就这块了,砸不死人,但把人砸晕绰绰有余。
她慢慢起身,猫着腰,点着脚尖,一点点靠近。
然后手起石落,快准狠地往土匪头子肩膀和脖子连接处一砸。
火还在烧,烤狍子肉也在飘香,表皮上的油脂仍旧滋滋作响,唯独少年的歌声戛然而止。
砸一下就晕?
赵钰清拿着石头发懵。
她本以为砸一下土匪头子会立刻转过头反击,都准备好再来一下,结果已经倒下了。而且她总觉得刚才那下没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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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砸到实处。难道是太紧张感官失灵的缘故?
赵钰清用脚踩住少年胯骨来回推了推,“喂,死了么?”
没反应。
她蹲下身伸出食指去探少年鼻下,感受到温热的鼻息,悬着的心掉回肚子里。
“晕了就好。”
喃喃自语着正要走人,觉得两手空空离开实在太便宜土匪头子,于是赵钰清扯下少年辛辛苦苦烤好的狍子腿当做路上盘缠。
接着她又盯上少年。
他身上总该有些值钱的东西吧?出逃后一路赶去漠北王庭,光靠项链镯子和头上几根发簪怎么够。
赵钰清跪在少年身侧开始搜身,从上往下搜,除去脖子上挂着的绿松石红玛瑙项链还有别的么?
这项链估计还没刚才让她垫着睡觉的雪狼裘值钱,那狼裘又大又厚,毛色水亮,一看就知道是匹成年头狼,项链上串着的尖长獠牙跟狼裘应该是来自同一匹。
搜身的手顿了顿,赵钰清忍不住问:“是你打死的狼吗?”
最好别回答,不然她会吓一跳。
少年还在昏迷中,当然没办法回答。赵钰清很满意目前的状态。
她顺着少年的身体往下看,眼里被塞满长长的腿。
总不能扒人裤子找钱吧?
不想往下找,外面摸不出钱袋赵钰清决定先扒开少年上面的衣裳,万一钱袋就揣在怀里呢?
结果扒开一层又一层,直到露出胸前皮肤都一无所获。
不死心,她又往下拉了些,看到一颗痣。
这颗痣长在胸肌上,比寻常的肉痣要大一些,还是特殊的粉色。
赵钰清好奇心重,伸手捏了捏。究竟什么肉痣能长成这样?她曾经玩过长在嬷嬷背上凸出来的肉痣,揉一揉也没什么变化,这个却是有的。
要不要留几行字提醒下土匪头子?这种不正常的肉痣要赶紧摘除,之前抚养她长大的嬷嬷就是因为后背的肉痣越长越大才丢掉性命的。
她凑近些捏住仔细观察,越看越感觉不对劲,这真的是肉痣吗?
少年蹙眉哼了一声。
赵钰清心底一惊,连忙抬头观察情况。
只见少年满脸愠怒,耳根泛着不正常的红,一双漂亮的眼睛狠狠瞪着她,像是要用尖锐的牙齿将她撕碎。
怎么醒得这么快?
赵钰清后背汗毛都立了起来,连忙往回收手,却被少年死死摁住。
苏勒坦只是想看看自己假装被砸晕后昭国公主会做些什么,是立刻逃跑,还是把他装进麻袋扔到河里。
但唯独没想过她会干这种毁人清白的缺德事!
卑鄙下流无耻!
满口银牙都要咬碎了,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乱摸。”
哪有乱摸?赵钰清想为自己辩解,分明是土匪头子按住她的手不让收走,越用力后撤反而被摁得越紧,整只手都被按在少年胸前鼓起的肌肉上。
心脏扑通扑通,一下接一下地打在她掌心,再看少年脸上那犹如黄花大闺女被被侵犯后恼羞成怒的神情,她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误会了什么,颇为难堪,耳根在一瞬间也被上涌的气血染成跟少年同款不正常的红色。
这东西她也有,只不过男人跟女人的有些微差异。
她之前哪里见过男人的?
“啊啊啊啊啊!”赵钰清尖叫起来,捡起刚才丢在地上的石头往少年肩颈连接处砸。
这下真砸在实处。
“不是?”苏勒坦在诧异中慢慢失去意识。
彻底昏迷前他看到少女虚化的背影,项链不要了,狼裘也不要了,就带着只烤狍子腿,忙里忙慌骑上他的马飞速奔逃,很快连影子也消失不见。
幸好先前让巴鲁巴图先回乌金,若是方才的香艳和此刻的狼狈被两个伴当尽收眼底,那他这个老大当得简直颜面尽失。
昭国公主,跑吧,跑吧,跑远点,掘地三尺也能把你找出来。
“你……等着……”少年挣扎着往外撂狠话。
之前是伪装,如今是真晕了过去。
8. 追逐
土匪头子的马十分难训,一路上赵钰清被摔下来好几次,摔得浑身青紫。
可着偌大的草场没有马光凭借两条腿怎么可能走到漠北王庭呢?所以她一次又一次爬上马背,踏住马鞍,拉紧缰绳,不让马调头。
最终,她累了,马也累了,老老实实地驮着她往前走。
“我不会亏待你的。”赵钰清摸着马儿的鬃毛温柔画饼,“我对你一定比他对你要好百倍!”
马儿有气无力地甩了甩脖子,似乎不想听她的鬼话。
赵钰清又说:“你一低头就能吃草,跟着我和跟着他都是吃一样的草。他多高多重啊!你驮他一定很辛苦。但我就不一样啦,你要轻松很多呢!”
马儿甩了甩尾巴,似乎对她的鬼话表示初步赞同。
一人一马接着向前走,但渐渐的,植被越发稀疏,绿草地变成荒草地,再往前走就是沙漠。
马儿愤怒地扬起前蹄,一声长嘶后,不走了,像是在反问:你不是说都吃一样的草吗?草呢?
赵钰清颇为尴尬。
这时座下的马忽然脖子一甩调转方向,赵钰清赶紧拉紧缰绳把它拽回来,“马兄,冷静点,你听我说,穿过这片沙漠就有草了。”
不听不听不听!它像发疯了似的向前狂奔,整个身体用力摇摆,即使赵钰清拼命保持平衡也终究扛不住颠簸,被甩了下去。
大风吹来,扬起的沙迷了眼睛,同时传来几声急促而尖锐的哨声,这声音听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等这阵大风消停,睁开眼睛,马儿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那哨声越发清晰刺耳。
赵钰清恍然大悟,这哨声定是那土匪头子吹的,马儿听到声音就会回去找它的主人。
幸好把她摔下来了,若是载着她回去找土匪头子,那才真是大事不妙。
天还没黑,囊袋中还剩不少水,赵钰清取出啃了半截的狍子腿吃个精光,然后一鼓作气往沙漠腹地走去。
与此同时,苏勒坦已停止吹响骨哨,因为他看见远处一匹从鬃毛到尾巴皆是纯黑的骏马正朝他快速跑来。
“呼尔丹,好孩子。”他笑着抚摸呼尔丹的鬃毛,“你把她摔惨了对吗?”
呼尔丹在主人掌心中轻轻蹭着撒娇,以此表示对主人的忠诚。
“她也真是倔,摔下来也不怕疼,居然还骑着你跑那么远,害得我一直吹骨哨。”
少年翻身上马,大腿收紧马腹,“带我去找她。”
自玉京出发前,赵钰清看过地形图,和亲队伍跟漠北的使者是在两国边境线处交接,那土匪头子抢亲后也不过半日行程,就算骑着能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也不会离边境线很远。
若一直沿着这个方向走,应该会抵达大昭与漠北交接的边城。等找到驻扎的边防军后再写信寄到漠北去。
可是边防军没见过平宁公主,她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若边防军把她当成骗子怎么办?不管了,那就直接去漠北王庭。但凡是来迎接她的漠北使者都认得和亲公主真容。
赵钰清运气不错,赶在太阳落山前发现一家客栈。
有客栈就意味着离边城不远了。
边城位于昭国与漠北交界处,又恰好建立在沙漠上,从中分划出一块三不管地带,双方商业贸易来往密切。去年冬天昭国与漠北在此处剑拔弩张,待昭国投降又送去一位和亲公主后,这片地区总算恢复往昔的繁华。
位于三不管地带的客栈自然不需要出示路引,赵钰清不必担心因身份不明而被拒之门外。不过因为客栈来者不拒,所以来往人员比正规客栈更为复杂,要在这样的客栈中住上一晚,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但总归比独自睡在外面好。这里是沙漠,就算不被野兽咬死也会被极大的昼夜温差冻死。
一进客栈还没看清格局便闻到一股热腾腾伴着肉香的酒气,等这股蒙眼睛的酒气散去后,赵钰清才发现店里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店里的客人有男有女,无一例外不体型魁梧,一看就是些跑江湖的人,见赵钰清出现在此处都表现出一副万分稀奇的模样。
“哟,进来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丫头走哪条道上的?”
众人皆忍不住调笑,口音来自五湖四海。
赵钰清站在门口,没理会他们,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都安静点,”一个强势的声音忽然说,“这里的规矩大家不是不懂,把老娘的客人吓跑了你们怕是连底裤钱都得折进去。”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美艳红衣女人。听语气,应该就是这里的掌柜了。
她笑着朝赵钰清招招手,语气亲切地问:“姑娘是想吃饭还是住店?”
赵钰清思索半晌,还是觉得宿在外面的风险要大些,随走过去说:“住店。”
希望这不是家会卖人肉包子的客栈。
“我姓姚,姑娘可以喊我姚三娘。”女人拿出一本册子递到赵钰清面前,“本店所以的房间都在这里,姑娘要住哪间就告诉我房号。”
姚三娘加重语气强调,“本店诚信经营,住店全凭自愿,姑娘看房号时莫要忘了看清楚价钱。若是囊中羞涩,不住了,现在出去我们也不会阻拦。”
这的确不是一家会卖人肉包子的客栈,但却是一家素菜包子都要卖到天价的店。
可茫茫沙漠中就这一家能吃饭住宿的店,就算漫天要价,不住这家又能到哪家去?
翻来覆去把手册看了个遍,赵钰清咬咬牙选了一间最便宜的房间。
“选好了?”
赵钰清点头。
姚三娘往她身侧看了眼,又看向她,认真询问:“确定吗?这是最小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你们两个人怕是挤不下。”
“两个人?”赵钰清惊讶,“我明明是一个人住店呀。”
姚三娘努努嘴示意她扭头看。
赵钰清疑惑地扭头看过去,只见意气风发的异族少年朝她明媚一笑。赵钰清瞬间瞳孔地震,受惊吓程度不亚于白天撞见鬼。
可能真的是鬼吧!阴魂不散,甚至她刚才选房间的时候都没注意到抢亲的土匪头子已经一路追她追到客栈并且站在她旁边给她一个举世无双的大惊喜!
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因为惊吓过度而昏厥,赵钰清连忙否认,“老板,我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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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娘所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原来不是一路的呀。刚才那位公子走到你旁边一直在看你选房间,你也没什么反应。是我误会了。”
“你没误会,我们是一路的。”苏勒坦说。
他按住赵钰清的头转过来,迫使她看向自己,似笑非笑地控诉,“赵翠花,怎么,才分开半会儿就想装不认识?”
姚三娘挑眉,知道名字,看来真认识。
赵钰清一时无语,苏勒坦接着对客栈老板添油加醋,“我是她男人,才刚成亲没几天,现在跟我闹别扭要离家出走。”
姚三娘了然一笑,“少年新婚夫妻打打闹闹实属正常。”
就这么随意地相信了么?他们看上去很般配很能让人误解吗?赵钰清满脸不可思议。
看她一副比吃了苍蝇还难受的表情少年越发得意,故意贴在她耳边用那口算不上标准的中原话黏糊糊撒娇,“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热气喷在耳廓,痒,赵钰清顿觉头皮发麻,一巴掌用力推开他。
好你个大头鬼!
“掌柜的,我真不认识他!是他一直在……”赵钰清急得无语轮次,卡了好久才从结结巴巴地从嘴里蹦出一个词,“纠缠!”
姚三娘一时拿不准二人关系,毕竟小姑娘看上去真的很急,但纠缠这个词,听上去又十分暧昧。经营这家客栈多年,她接触过不少鱼龙混杂的人,也见过不少污糟事,但感情之事外人素难插手,搞不好两个人和好后还要怪她没眼力见多管闲事。
无奈暗叹,难搞哦。
见客栈老板无动于衷,赵钰清只能接着哀求,“帮帮忙好不好?客栈不应该保障客人安全吗?”
思来想去,姚三娘决定先明哲保身观察情况。
“翠花姑娘,我们开店是为了做生意,不是专门帮客人解决麻烦的。除了住店和吃饭的需求,其他一概不管。如果你们不幸因为口角产生争执,以至于弄坏店内物品,请务必记得赔偿。”
“——对了,翠花姑娘确定要这间最小的房么?不能加床哦。”
听客栈老板一口一个翠花姑娘,赵钰清已然石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确定。”苏勒坦十分热心肠地帮她回答,还不忘贱嗖嗖地补充一句,“挤一挤感情更好。”
姚三娘笑了,将写有房间号的木牌推上前,“这里是号牌,上楼往左最里间。”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赵钰清一把抓过号牌气冲冲扭头上楼。
少年紧跟其后。
没走几步路赵钰清猛然回头,抬腿想往土匪头子脚背上踩,打他个措手不及。可土匪头子反应更快,她踩了个空。
只能愤怒地仰头瞪少年,“别跟着我!”
苏勒坦无辜地眨眨眼,“谁跟着你啦?就准你上楼,不准别人上楼?真霸道哦!客栈又不是你开的。”
客栈的确不是她开的,只要掌柜的不开口,她没权力阻止别人不上楼。
只要不跟着她进房间就好,赵钰清用最近练就的超绝忍耐力说服自己。她定的房间,有权力把闲杂人等赶出去。
赵钰清扭头走,苏勒坦立刻跟上,却在上楼之前发生了点小变数。
9. 服软
有个粗狂的声音说:“你这毛头小子脸皮真厚,她都说了让你别跟着她。怎么还跟?”
刚才店里的人都无动于衷,现在突然有人帮她说话,赵钰清顿时两眼放光,兴奋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是个体型彪悍的光头大汉,滑溜溜的脑袋上还纹着刺青。他站起来发声后,坐在他身边的一圈人也站起来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赵钰清感动得一塌糊涂,瞬间觉得自己遇到了救星,提着裙子嗒嗒跑到光头大汉身后求救,“我不认识他,但他一直跟着我!这位大侠,您帮帮我吧!”
光头大汉正义十足地低吼一声,“她说不认识你,赶紧滚!”
苏勒坦没滚,反而抱手直接走到光头大汉跟前。但他没分给光头大汉半个眼神,只笑眯眯地偏头看向躲在大汉身后的少女,用自己即兴取的名字提醒她,“赵翠花,太容易相信别人会倒霉哦。”
这名字简直土得掉渣了,但赵钰清不否认土匪头子口中“太相信别人会倒霉”的论点。
“你也是别人!”她说。
“什么别人?我是你男人。”
赵钰清简直要气得呕出二两血,连忙跟光头大汉解释,“他不是我男人,我真的不认识他!”
光头大汉用力一跺脚,震动得整座客栈都抖了三抖,“我说了,让你赶紧滚!想挨揍是不是?”
苏勒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用胡语骂道:“蠢笨如猪的大块头。”
光头大汉走南闯北多年,自然听得懂胡语。
“你说什么?找死!”他怒目圆瞪,挥舞着拳头就要扑过去揍人。
可他体型太大以至于行动略显笨重,苏勒坦稍一侧身就让他扑了个空,只要再一扫腿准能将他绊倒在地摔个狗啃泥。
但苏勒坦没这样做,只是跑到赵钰清身侧,低头贴在她耳边轻声提醒,“待会儿可不准跑到我面前来哭鼻子。”
接着少年就像风似的跑远了,靠在柜台上笑眯眯地注视着一切。
“我认输啦,”少年耸耸肩,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你们好好交朋友吧。”
赵钰清没理会少年,反正她才不会在他面前哭鼻子。
望向光头大汉郑重行礼,学着市面通行的三流话本台词说:“谢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定报答今日恩情。”
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光头大汉抓住胳膊,“想报恩何必等到来世?你现在就可以。”
男人的手指非常粗,上面布满老茧,即使隔着层衣裳赵钰清也感觉像是有张砂纸在打磨自己的皮肤。
心里一咯噔,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当想挣脱却反被捏得更紧的时候,这种不好的预感就像江河泄洪似的汹涌而来。
赵钰清定了定心神保持情绪稳定,“不知大侠想要什么报答?若是想要财物,还请先松手,容我将身上所有财宝悉数奉上。”
大汉笑起来,浑浊的笑声像大漠里被风扬起的漫天黄沙。
“我们不缺钱,只缺一个能陪我们兄弟喝酒的小美人。”
赵钰清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出门在外怎么就碰不到一个好人呢?
“我酒量不佳,若是能以茶代酒……”
“以茶代酒怎么能看出你的诚心?”没等她说完就被光头大汉打断。
“大侠,我是诚心感谢您,实在是酒量不好,若是在大侠面前一杯就倒,恐怕会坏了您的兴致。”
光头大汉怒目圆瞪,两个鼻孔像水牛一样用力出气,明显是发怒的征兆。
“老子才助你虎口脱险,连陪我们喝几口酒都不愿意吗?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今日这酒你不喝也得喝!”
光头大汉拽着她的胳膊往酒桌上拖,她哪里挣脱得开,为了避免摔倒只能跟着走。
尽管客栈老板说过不会管住客闲事,但赵钰清还对此抱有一丝期待,往柜台的地方看过去求救。
姚三娘的目光却落在土匪头子身上,精明的丹凤眼中竟透露出一丝迷茫。
赵钰清也看向土匪头子,少年像是算准她会在这个时候看过去般,卡点捉住她的视线。
四目对视,少年扬起他骄傲的下巴,似是嘲讽,似是挑衅。
不看还好,一看更火大。
傲慢自大的东西。她才不会哭鼻子。
赵钰清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以作反击,扭头跟着光头大汉上酒桌了。
她得想个法子保持清醒,避免自己喝太多酒,最好哄着他们喝酒,等他们都喝醉了,她才好脱身。
昭国公主,你真是忍者无敌啦,竟然真肯陪那几个死胖子喝酒!
事情没朝预想的方向发展,苏勒坦嗤了声,握拳烦躁地往柜子上一砸,柜台银盘里装的花生米瞬间蹦出来几颗。
姚三娘跨着脸提醒,“捶前台木柜一下五百钱,捶烂了五百两。”
苏勒坦:“……”扭头幽怨盯人。
哪来这么难搞的少年夫妻哦!姚三娘叹气,“她现在有危险,你无动于衷,在这里生闷气有什么用?女人很好哄的,你向她服个软,准有用。两个人都这么刚硬,日子还过不过啦?”
少年皮笑肉不笑,“服软两个字怎么写?我中原话学得不好,你教教我呗。”
姚三娘耸耸肩,冷声道:“爱莫能助。”
她时刻注意着酒桌那边的动态,若是那几个人做出更过分的事,作为客栈老板必须要出面干预。
苏勒坦捏起一颗银盘里的花生米,在指腹中来回滚几圈后用力往外一弹,客栈内瞬间响起光头大汉的惨叫。
花生米打在光头大汉拽着赵钰清胳膊的手腕上,他疼得龇牙咧嘴,手上也失去力气,松开少女胳膊时还在不停颤抖。
“谁?给老子站出来!”光头大汉环视一周,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他也找不出刚才的暗器出自谁手。
等他又要去拽少女胳膊时,苏勒坦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笑着感叹,“好热闹啊。”
“是你!”光头大汉不去拽赵钰清胳膊了,转而怒气冲冲地瞪着少年。
赵钰清也看过去。
此时气氛已然剑拔弩张,但苏勒坦依旧一副悠闲惬意的模样。
“都看着我干什么?”少年眨眨眼,“你们继续喝酒呀。”
土匪头子心眼也没特别坏。赵钰清默默给他打分,九分坏。
但九分坏也是坏!
总之,遇到这俩人算她倒霉。如果非要让她从两个流氓中选一个,她宁肯选漂亮的那个,就算不慎被占了便宜,也没亏很多。
于是赵钰清趁光头大汉没注意,一溜烟跑到土匪头子身后,并捉住他系在腰间的豹子尾巴。
少年像是真被抓住尾巴了似的,立刻夸张地开始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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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他不耐烦地拍她手背,“快松开,我的尾巴怎么能让你这个陌生人随便抓?”
拍蚊子都不止用这点力气,也不知道是真抗拒还是假抗拒,赵钰清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腰,这样如果光头大汉要抡拳头揍她,就能连土匪头子一块儿揍了。
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土匪头子跟她一起挨揍,她会觉得挨揍也不是什么大事。
少年似乎很怕痒,被赵钰清抱住腰后浑身一僵,接着那有力的细腰就在她怀里扭来扭去,感觉像是抱着条滑溜溜的大锦鲤。
“松手松手!”少年手忙脚乱地推她肩膀,推她脑袋,推她脸,“听到没,别纠缠我。”
可少年就像是被定住命门般,无论怎么甩都没把她甩开。
赵钰清将此归功于自己每天都有好好吃饭锻炼,力气大。
土匪头子估计气得不轻,为了防止被甩开后遭受两人前后夹击,赵钰清抱着少年腰身的两只胳膊越收越紧,整个人也往他胳膊下钻。
“王国强!你还是不是我男人了?”她从少年胳膊下挤出一张因为用力而涨红的脸,瞪着少年。
她不知道少年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就自由发挥取了一个。“王国强”原本是她给掖庭里养的狗取的名字,但众姐妹一致认为拿这名字给狗用不够可爱,遂被淘汰。这淘汰下来的名字就给土匪头子用吧,作为土匪头子给她乱起名字的回礼。
赵钰清接着控诉,“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过就跟你吵了两句,竟这么绝情,出门在外遇到危险,连忙都不帮。”
苏勒坦一怔,也不假模假样地推她了,忽而眼尾一扬,灵动狡黠地笑起来。
他笑着拍了拍少女的背,长长的胳膊从她身后绕过去,将她整个人夹住,温柔安慰道:“夫人受惊啦,消消气。”
——他的确十分具有表演天赋。
少年很高,北方的异族少年大概都长这么高,以至于她弓身抱着少年腰时就像是缩在了少年怀里。
这种姿势让赵钰清莫名觉得自己是一颗蛋,被母鸡呵护在温暖的翅膀下,满满的安心感。
一想到自己刚才把眼前的妙龄少男比喻成母鸡,赵钰清觉得滑稽,噗嗤笑出声。
苏勒坦微微一怔,他觉得昭国公主简直越来越有意思了,不知刚才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居然还能笑出声。
难道是因为他刚才喊了她夫人?
据说昭国女子比草原姑娘拘谨许多,也很容易害羞。
现在她笑是不是代表她其实有一点喜欢他?
哎呀,如果让他不小心猜对了该如何是好?他只觉得昭国公主好玩,想跟她多玩一会儿才这么说的。
他应该是不喜欢她的……吧?对的,不喜欢。如果哪天昭国公主按捺不住对他表白了,该怎么办?
那就狠狠地拒绝!要让昭国公主知道,乌金世子不是能被轻易得到的男人!以此来报当日她对他行为不端之仇。
赵钰清明显感觉到少年变烫了。
她现在满脑子母鸡和鸡蛋,之前总觉得小鸡窝在母鸡的翅膀下一定会是暖烘烘的舒服滋味,如今倒是切身体验了一把“被孵”的感觉。
只有光头大汉笑不出来,气得整张脸一半红一半绿。
掀桌怒吼,“你俩原来是一伙儿的,欺人太甚!”
10. 赔钱
摆满酒的八仙桌被掀飞,众人纷纷散开围成一个圈。
面对这山一般壮实的男人的怒气,若说一点都不害怕那绝对是假话。跟光头大汉比,还未及冠的少年显得单薄太多。
“你扛揍吗?”赵钰清问。
“扛啊。”苏勒坦狐狸似的笑起来,“有你当肉盾我当然扛揍了。”
他说着就要把她推走。
“干什么?不准!”以为少年要把她丢出去挡拳头,于是赵钰清以一种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架势收紧抱在少年腰上的胳膊,整个人都埋进少年怀里。
苏勒坦发现自己要喘不过气了,不知道是被昭国公主勒的,还是别的原因。而且他还发现自己此刻心情非常愉悦,嘴角被一股神秘力量提上去后很难再拉下来。
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笑下去,否则又要被昭国公主怀疑是不是有面瘫之症。正是好面子的年纪,怎么能在同一个人面前丢两次脸?
是以他把笑意憋回去,欠嗖嗖地感叹道:“蛇蝎心肠的女人,你肯定想把我勒死,然后推出去当肉盾。”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想来是没把光头大汉放在眼里。
“好主意。”赵钰清说,“不过我不需要费力气勒死你,因为你活着也能当。”
于是等光头大汉的拳头挥过来时,她松开胳膊将少年推出去,自己则退到姚三娘身旁坐山观虎斗。
如果这两个流氓能同归于尽该多好。
为了防止自己美梦落空,赵钰清连忙提醒姚三娘,“掌柜的,虽然我知道您不爱管客人闲事,但他们砸坏了您的东西,这关乎到您的生命财产安全。所以赶紧让他们赔钱呀!赔钱不算完,还要把这两个寻衅滋事的坏人撵出去才好。”
“呀,”姚三娘一拍脑袋后知后觉道,“看得太入迷差点忘记正事了。”
她抬起两只手鼓掌,不一会儿大厅内就陆陆续续进来一群肱二头肌发达到几乎要把衣袖撑破的肌肉壮汉。这群壮汉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块木板,每张木板上都写有好几行大字。
“嘿——!都先停手。”姚三娘一声呵斥,使得在场所有人目光都向她看齐。
“要打架可以,但必须先了解完本店的规矩后再仔细斟酌要不要在店内打这场架。”
“本店的规矩是——”她顿了顿没往下说,只示意众人看肌肉壮汉们手里举着的木板。
从左往右看第一张:寻衅滋事损坏店内物件均照原价十倍赔偿。若有赖账者,开膛破肚,掏心挖肝,以黑市价钱拆分卖出抵债。
第二张:本店宗旨,绝不做亏本生意。
接下来每一张木板上都写有客栈每件物品对应的价格。
最后一张木板用血红朱砂赫然写着一行大字:是男人就往贵的上砸!
姚三娘瞧了眼地上东倒西歪的木桌,笑得简直合不拢嘴,看了光头大汉好一会儿才说,“你刚才掀飞的桃木八仙桌摔坏了一个桌角,记得赔付八百两维修费。”
“八百两?!”光头大汉原本红绿交加的脸瞬间变成黑色,“就算按照十倍赔偿你这破桃木桌子能值八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我已经在抢啦。客栈开在沙漠里,不靠点非常手段还怎么养活店里的伙计?”
光头大汉抡起椅子就要砸。
姚三娘幽幽提醒,“椅子六百两。”
于是被光头大汉重重拎起的椅子又被他轻轻放下。
虽然他伙同兄弟也有五六人手,但终究还是比不上店主人多势众。那些举木板的男人看上去都比他强壮能打,更何况客栈里藏了多少归隐的武林高手也还未知。他先前就听说过姚三娘的大名,能被她收容的人都不容小觑。
官府的势力管辖不到此处,而且他们本身就是杀人越货之徒,若是招来官府的人,简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在店内打架势必会砸烂东西,鬼知道着黑心的姚三娘会要他们多少银两。终究还是害怕因为赔不起钱被开膛破肚,光头大汉指着少年,“你跟我,出去打。”
“不行,”苏勒坦懒洋洋地摇头,“看不到老婆我心不安。”
“那让你老婆也出去。”
光头大汉看向赵钰清,赵钰清赶紧往姚三娘身后躲,“我才不出去。”
等说完这句话才后知后觉。
不对,我不是他老婆!!
少年回头看着她笑,她瞪他,他反而一脸得意。
苏勒坦又认真地看向光头大汉,“你不要怕,跟我打就放心大胆砸,砸坏多少都算我头上。”
行走江湖多年,光头大汉深知想要在道上走下去最忌讳的就是轻易听信他人。
看这毛头小子一身蛮族穿着,腰系豹尾脖挂狼牙身披狼裘,虽不明身份但看穿着便知背景贵不可言。口头说砸坏多少算他头上,但这只是嘴上说说,甚至就算白纸黑字没拿出真金实银也是屁话。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光头大汉取出一锭黄金扔过去,“姚三娘,这是赔礼。”
姚三娘拿着金元宝仔细研究,看见上面的官印,笑了。
“以后你们就是本店的贵客了,记得常来哦。”
光头大汉振臂一挥,“兄弟们赶紧撤。”
五六人动作迅速,很快店内就没了他们的踪影。
为什么不是光头大汉和土匪头子一起被客栈老板撵出去呢?赵钰清对这样的结局颇感失望。
少年又朝她走过来了,在她之前抢过放在前台柜子上的房门钥匙,笑眯眯地揽过她的肩膀,亲昵道:“走啊,媳妇儿。”
赵钰清不开心,但现在骑虎难下,她只能任由自己被少年缠着回房。
得想个办法逃走。
简直搞不懂,土匪头子为什么穷追不舍非缠着她不放,难道就因为她不小心捏了不该捏的地方?所以现在土匪头子不为财不为色,只成心不想让她好过。她想去漠北完成使命,他就刻意阻拦。
那他捏回去不就扯平了吗?干嘛阴魂不散!
“你好像很失望嘛。”少年突然在她耳边说。
最后一阶,楼梯陡峭,思绪被打断赵钰清差点踩空,幸好被少年搂住才没滚下去。
“小心。”少年笑得像狐狸。
“何以见得?”赵钰清问。
“我耳朵很灵的,刚才你跟姚三娘说的话我就算隔老远也听到了。”
“哪有?”赵钰清狡辩道:“我是怕你被那老流氓打死了,所以才急中生智提醒姚三娘。不然你现在肯定青一块紫一块的,多难看啊。你现在能平安无事,不都多亏我提醒姚三娘吗?不然她现在肯定还在看好戏,而你已经被那老流氓打得血肉模糊了!”
错啦,你急中生智救的是那老流氓的性命。
苏勒坦在心里反驳,身体却点头,“你担心我。”
真是个自恋的人啊。赵钰清心里翻白眼,尬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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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让你猜到了,真厉害。”
苏勒坦中原话只是及格水平,所以听不出赵钰清话里的阴阳意味,真以为她在夸自己。
虽然昭国公主的鬼话并不可信,但苏勒坦发现如果自己选择相信的话就会很开心。人就得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苏勒坦又是个十分乐观开朗的少年,从不做任何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所以他选择相信昭国公主的鬼话。
果然,他现在心情非常好,昭国公主那张宛如吞了苍蝇的臭脸在他眼里都变得美若天仙。
走到房间门口,钥匙开门,这里不知道多久没住人了,推开门一股尘土味。
“得收拾一下。”苏勒坦扫了扫鼻前的空气说,然后就跑开了。
去干嘛?赵钰清往少年离开的方向看了会儿,少年一拐弯下楼,不见了。
最好永远别回来。
赵钰清走进房间四处观察,果然如姚三娘所说,房间很小,而且只有一张单人床。说单人床都算善良,因为这就是一张光秃秃的木架子,上面连床褥被单枕头都没有。伸手在上面一摸,翻转来看,指腹上一层薄薄的灰。
不愧为这家客栈最便宜的房间……
唯一的优点是采光不错,落日的余晖至透进来,照得整个房间暖烘烘。
推开窗户往外看,楼下是马棚。其中一匹全身毛色纯黑的马赵钰清认得,那是土匪头子的马。
虽然是二楼,但其实并没有太高,如果从这里跳下去,应该会先落到马棚顶部,有了这个缓冲后再从棚顶跳到软软的沙地上安全着陆。
这时,背后传来敲门声。
赵钰清回头一看,是土匪头子。
他提来一桶水,桶边还搭着两块抹布。
“姚三娘说打扫要加钱。”苏勒坦说。
姚三娘嘴里的加钱肯定不止加一点钱,搞不好连底裤都要赔进去。想到自己薄薄的钱包,赵钰清心里一紧,连忙问:“你没跟她加钱要打扫服务吧?”
苏勒坦看出她脸上的紧张,得意道:“当然没有。”
“你的。”他朝她扔去一块抹布,“等我们打扫完店小二会过来送棉被。”
他说着浸湿抹布后开始擦地板。
赵钰清“哦”了声,接住抹布后在水里浸湿开始擦床板。
残阳如血,透过轩窗照得少女双颊发烫。
这一天又快要过去了,赵钰清想,最近发生太多事,接二连三的突发状况搞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和亲照常进行,她现在应该会躺在轿子里舒舒服服地休息,而不是在这里跟抢亲的土匪头子一起打扫房间。
床板已经擦干净,但地板还没擦完,少年跪在地上撅着屁股一点一点仔细擦拭。
土匪头子一看就很少干活,哪有跪在脏地板上一点点后退擦的?在用抹布擦地板之前,他身上的锦袍已经擦过一遍了。
都怪你!原本的计划才被毁得一干二净。
赵钰清心里憋屈,作为和亲公主,她原本是要去漠北维护两国和平的!她的目标是说服骨禄匐延与昭国签订止战五十年与加大商业往来的条约,根本没功夫陪土匪头子在这里闹着玩。结果全泡汤了!以至于她要大费周章独自跑到漠北王庭去。
退一步没有海阔天空,只会越想越气。如果要发泄,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再也忍不了了,赵钰清丢下抹布,朝少年浑圆上翘的屁股狠狠一踢。
11. 写字
赵钰清没踢中。
少年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她刚抬腿少年就反手捉住了她的脚踝。
“又踢?”少年盘腿坐地上仰头看她。
这个“又”字就很微妙。
赵钰清记得上次气不过踢他是昨夜趁他睡觉逃跑。难不成那时候他一直都醒着,故意放跑她再抓回来。猫不饿的时候捉老鼠就会这么干,只因为好玩。
更气了!
赵钰清脚上使力却没挣脱半分,反倒被少年握得更紧。
她才发现少年的手掌竟然这么大,能把她的脚踝整个包裹起来。
苏勒坦歪着脑袋细细端详了她一会儿,“看来传言为虚,昭国的公主并非都端庄。”
他说着看向手里握着的脚,脱掉脚上那只可爱的翘头云履。
“你想干什么?鞋子还我!”赵钰清着急,挣扎得更厉害,甚至因为一只脚站不稳差点栽倒,整个人十分狼狈。
可少年牢牢握住她的脚踝怎么都不松手。
“不给,除非你道歉。”苏勒坦痞笑着威胁,“不然我连你袜子一起脱。”
赵钰清无奈,按捺住想把手里的抹布呼他脸上的心,深呼一口气,“对不起。”
“大点声,没听见。”
赵钰清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苏勒坦皱着眉头挖了挖耳朵,“好啦好啦,听到啦。”
“虽然你不是诚心想道歉,但我好歹也能听个响。”少年嘟囔着帮她穿好鞋。
这时店小二正好抱着棉被过来,为了防止店小二看到两人打架会为难,所以暂时维持和平共处关系。
等店小二走后,赵钰清立刻垮下脸,可土匪头子却像读不懂表情似的,越是这样,越要过来找存在感。
“昭国公主,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免得以后麻烦,赵钰清可不想被无关人等知道名字,所以敷衍回答道:“赵翠花啊,你不是知道嘛。”
“我猜的。”苏勒坦说。
赵钰清耸耸肩,“那你猜对了。”
“你呢?”她又问。
她还真想知道这抢亲的土匪头子到底高居哪座山头。
苏勒坦转了转眼珠,狡黠道:“王国强啊,你不是知道嘛。”
赵钰清:“我也是猜的。”
苏勒坦:“那你也猜对了。”
顿了顿接着说,“咱们这种情况在你们昭国好像有句谚语。”
苏勒坦思索半晌,“嗯……肚子里的蛆。”
赵钰清:“……?”
苏勒坦还沉浸在自己能活学活用中原谚语的喜悦中,根本没注意到赵钰清脸上的疑惑。
“咱俩真是对方肚子里的蛆呀!”少年欢呼。
赵钰清忍无可忍,“是蛔虫!!!”
“哪里有蛔虫?”少年四处张望。
赵钰清一时语塞。
难不成他理解的蛔虫还能在天上飞?也不知道中原话是跟谁学的,估计弄混了好几个词。往细里想这几个词的区别还怪恶心。
“傻子。”赵钰清用自学的胡语小声嘟囔。
但她忘记了少年耳朵很灵,即使说得很小声,也能被听见。
苏勒坦捏着她的脸颊,把她的嘴唇捏得像一只鲸鱼,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再说一遍。”
如他所愿,赵钰清又中气十足地用胡语骂了一遍,“傻子。”
本以为少年会生气,可他眼里却无半分愤怒神情,反而十分欣赏地看着她,“你说胡语真好听,发音也很标准。”
——来自纯血乌金人的肯定。
赵钰清:“……”
“你学多久了?”少年又问。
赵钰清打开他的手,接着用胡语说:“三个月。”
“我学中原话三个月的时候学会的骂人词少说也有两位数,你就会这一个词吗?”少年问。
当然不止这一个。
她本来想骂一个更脏的词,可见少年满眼期待,琥珀色的眼瞳里像装满了星星似的,忽然就不敢骂他了。
怕他爽到。
所以赵钰清说:“就这一个,别的不会。”
谁知少年眼睛更亮了,兴奋道:“我可以教你呀!”
“不要你教,我自己会学。”
赵钰清就没见过话这么多,这么难应付的人。以前在掖庭的时候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陪牙牙学语的她聊天,所以她幼年时总是自言自语,得到的回应太少,渐渐就不爱说话了。正是因为练习太少,所以甚至到四岁的时候话都还说不利索。
养成话少的习惯后跟一个话痨聊天实在耗费经历,加上脑子里事太多,赵钰清一点都不想搭理人。
“还有,你吵死了,安静点吧!”她特地用胡语抱怨,希望土匪头子能听进去她的话。
这话似乎起了点作用,土匪头子没再说话了,只坐在椅子上盯着她看。
盯这么紧,估计是怕她跑掉。她还能在少年眼皮子底下跳窗逃跑不成?
赵钰清不再理他,坐在床沿往窗外看。太阳已经全部落入沙漠,屋里瞬间变暗。少年点燃油灯,屋内又亮堂起来。
乌云散去,群星璀璨。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遮蔽,也没有繁华的灯火争辉,大漠的月比玉京的月看上去更圆更大更亮,衬得白茫茫的沙漠好大一片。
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她想起这句诗,心情不由自主低落,两条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显得忧郁孤独。
安静不到一刻钟,只听少年又问:“你给我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王guoqiang,我只知道姓王,guoqiang是哪两个字?”
他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摊开,“喏,写。”
没有纸笔,这是要她在掌心里写字的意思。
赵钰清现在没工夫伤春悲秋了,她需要费脑筋应付土匪头子。
这要求不算过分,她没拒绝,在少年手心一笔一划的书写。
“国,国家。”
她接着写下一个字。
“强,富强。”
赵钰清写完字将少年四根手指推到一起握成拳,抬头看他,“国强,你的名字。原本打算给小黄用的。”
苏勒坦好奇,“小黄是谁?”
“一条狗。”
“幸好你没拿给小黄用,不然太浪费了。这么好的名字。”
苏勒坦对着灯光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少女指尖划过的触感仿佛还未消散,轻轻的痒意,一竖一横折……
透过这两个字,他好像也明白了为什么昭国公主望向窗外的神情那样忧郁。
看了会儿掌心,苏勒坦抬头问:“姚三娘说订房包饭,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去吃点东西?”
赵钰清还坐在床沿朝窗外的马棚看,现在天黑了,光在楼上看怎么能看清地形格局呢?最好还是下去。
她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问:“那匹马最后有找到你吗?”
“当然。”苏勒坦笑道,“而且它还带我找到了你。”
赵钰清幽幽抱怨,“它实在忠心认主,连让旁人骑一下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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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
“我带着你骑它就不会摔你了。”少年满脸得意,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往外拉,“走,下楼我带你骑。”
苏勒坦这会儿可没想太多,只觉得昭国公主坐在床沿望窗外的背影太过悲伤孤独,想让她开心一些。
昭国公主出奇地听话,没有挣扎,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马棚边只悬挂一盏孤灯,但满月银辉明亮,即使没有那盏灯也能视物。
呼尔丹远远地就看见少年过来了,两只耳朵竖起向前,兴奋地扬起前蹄,原地蹦跳了好几下。
苏勒坦一遍抚摸它的身体一边夸赞,“呼尔丹,好孩子,你看我带谁来了?”
呼尔丹这才注意到主人身边的少女,立刻绷紧肌肉发出尖锐的嘶鸣,原本放松的的尾巴也夹紧,两只后腿不停踢地,发出警告的信号。
赵钰清不敢过去,这匹马大概把她当成马贩子了,所以只敢站在离少年和马很远的地方。
“赵翠花你过来吧,别怕。”苏勒坦一边鼓励赵钰清一边轻柔地抚摸安抚呼尔丹,“你也别怕,她现在是我的朋友了,不会把你拐跑的。”
在少年不断安抚下,呼尔丹紧绷的肌肉终于渐渐放松,不再抗拒赵钰清的接近。
“你摸摸它,跟它重新熟悉下。”苏勒坦说,“它其实很温顺的。”
赵钰清大着胆子走过去伸手摸,呼尔丹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用嘴推她。
尝试几次无果,赵钰清闷闷不乐道:“你在这儿喂它吃草吧,我要回房间了。”
“别呀。”苏勒坦拉住她的手不让走,“呼尔丹只是比较害羞,给它点时间。”
少年耐心地捉着她的手去摸,盖在她的手背上一起给呼尔丹顺毛,等呼尔丹不再抗拒少女的抚摸时再把手收回去。
“呼尔丹,这是它的名字,你喊一喊它。”苏勒坦说。
“呼……”赵钰清尝试去喊,可她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弹舌音,所以念出来的名字很奇怪。
呼尔丹绝对不会认为少女是在喊自己,不搭理她,自顾自地吃干草。
“呼尔丹。”苏勒坦又喊了一遍,示意她跟着念。
“呼……呼……”赵钰清叹气,真呼不出来。
“你注意我的口型,我念得慢一些。”少年说着捉住她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巴上。
苏勒坦:“呼——”眼神示意,念呀。
赵钰清赶紧跟上,“呼——”
苏勒坦:“errrrrrr(弹起)——”
赵钰清:“额……”
苏勒坦:“……”
他指向自己的喉咙,“你要用这里发音,要重一点。”
赵钰清没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去摸他的喉咙,“你念吧。”
苏勒坦怔愣半晌,没说话。
赵钰清疑惑,“你怎么不念啦?我跟着你的喉咙学一学。”
少年吞了吞唾沫,圆润的喉珠便在她指腹后上下一滚。
“呼——”苏勒坦开始念名字了。
可他就像是被按住命门似的,不仅没发出后面那两个音还涨红着脸咳嗽起来。
“你还是给它起个中原名字吧。”苏勒坦把她手推开,“呼尔丹多个中原名也挺好的。”
赵钰清一口应下,在取名前问:“你会给它起什么中原名?”
“铁柱,大牛,二狗……”苏勒坦掰着手指一个个数,“我不太会起中原名,只能按照书上的名字选。”
赵钰清语塞。终于知道土匪头子为什么要给她取名“翠花”了。
12. 云风
起什么名字好呢?
“它的胡语名翻译成中原话是什么意思?”赵钰清问。
苏勒坦:“跑得快。”
跑得快?直接拿过来用也太不文雅了。
赵钰清仔细观察着呼尔丹,这实在是匹好马,健硕俊美的肌肉,油光发亮的纯黑毛发,没有一丝杂毛,比她见过的所有中原马都要高大。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呼尔丹的确跟土匪头子十分相配。
少女思索半晌,“四蹄生风,身轻如云,就叫你云风可好?”
“好!”苏勒坦对此名表示高度肯定,兴奋地给呼尔丹顺鬃毛,“你有新名字啦。”
他看向少女,“你得多用新名字喊一喊它,它才会记住你。”
“云风。”赵钰清尝试着喊。
呼尔丹是匹倔马,仍旧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苏勒坦为难地挠挠头,“你之前把它拐走过,所以它对你警惕心很强。”
他说着脱下外袍披在赵钰清身上,“你穿一会儿我的衣服,等身上有我的味道了。呼尔丹就会明白我们现在是朋友。”
朋友?我们什么交的朋友?
虽然心中诸多疑惑,但赵钰清没有反驳,只是照做,把少年的外袍紧紧裹在自己身上。
这衣裳对她而言过于大了,松松垮垮的,像床小被子。
不过少年的外袍毛茸茸的,有股被太阳晒过,暖烘烘的味道。十分好闻。
“云风。”赵钰清一边喊呼尔丹的新名字一边伸手去抚摸它。
这次呼尔丹没有之前抗拒了,耳朵竖起朝侧面微微转动,明显是开始对她的声音感兴趣。
“云风,云风。”她接着喊,掀开外袍翻身跳上马背。
呼尔丹生得高大,对赵钰清而言上去得费些力气,但好在体态轻盈,跺跺脚能跳上去。
对少女突如其来的动作呼尔丹没有特别剧烈的反应,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赵钰清还是小声问:“云风,你不会再摔我了吧?”
苏勒坦笑起来,“你现在算是它的另一个主人了,它不会摔你的。”
“那就好。”
“云风,云风,云风。”她又接着喊了好几下呼尔丹的新名字。
呼尔丹似乎越来越喜欢她了,也喜欢这个新名字,尾巴轻轻地甩着,轻快地原地转了好几圈。
少女眉眼弯弯,轻柔地抚摸着呼尔丹的鬃毛。
苏勒坦惊讶地发现自他遇到昭国公主以来,很少见她笑,这应该是第二次,而第一次只听到声音,这次才看到脸。她总是微微蹙着眉,紧绷着神经,圆润小巧的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看上去总是一副时刻准备战斗的模样。
其实昭国公主没有长得不怎么样,她还挺……好……看的、、、
“喂——喂——!”赵钰清在他面前扫了扫,等他回过神后指向干草垛,“帮我取一把来好不好?”
好不好。
她说,好不好。
“好啊。”苏勒坦平平淡淡地回应,平平淡淡地取草递给她。
其实是,好啊!!!怎么会不好!!取草取草快去取草!
“云风,吃晚饭。”赵钰清一边喊呼尔丹的新名字一边喂它干草吃。
云风,云风,云风,怎么她念名字的声音这么好听呢?喊呼尔丹云风,喊他就喊喂。
他才不叫喂。
如果昭国公主喊他的全名,苏勒坦·赫连帖会怎么样?不行,会暴露身份的。
所以苏勒坦也就止步于想想。
赵钰清一边给呼尔丹喂草一边用余光观察少年动向。
土匪头子还留着个心眼,一只手紧紧牵扯缰绳,像是在防备她忽然纵马出逃一样。
现在的确不是个逃跑的好时机。
土匪头子对她没完全放心,呼尔丹也还没对她百分百信任。
那就先玩一玩吧。
两人在沙漠客栈一待就是三天。
姚三娘说给店里干活能抵房费,于是赵钰清当起了跑堂小妹,苏勒坦则成了洗碗工。只要一有空赵钰清就会跑到马棚去跟呼尔丹增进感情。
夜里赵钰清睡床,苏勒坦打地铺。
起先赵钰清还担心会有危险,毕竟人不可貌相,道貌岸然的人多了去了,但两晚过后,她发现自己完全多虑了,少年累了一天,眼里只有对睡觉休息的渴望,其他的一概没有兴趣。
总之,把土匪头子当成小黄就好了。在宫里的时候也是她睡床,小黄睡地。
转折发生在第三天,苏勒坦再也不要洗那破碗了,自告奋勇去找姚三娘申请当厨子。更主要的原因是当厨子报酬更多,可以在房里加一张床。巴鲁巴图真是该死,让他们人回乌金,没让他们把所有金银物资也卷回乌金!害得他现在不得不让昭国公主那点可怜巴巴的钱养着。
姚三娘是个嘴叼的,但吃了少年烤的兔子后当场给他升职加薪。
赵钰清依旧是跑堂小妹,从少年手里接过一盘又一盘烤兔子。
小小的屋子又搬进一张小床。因为空间太小,两张床只能挤在一起才能勉强塞下。卡得严丝合缝,连一点空隙都看不出,索性棉垫床单都铺到一块儿。
那这跟一张稍微大点的床有什么区别?
赵钰清想抗议,筋疲力尽的少年却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她想抗议都没人听。
姚三娘实在是个抠门奸诈的商人,少年价钱便宜,做饭又好吃,便给原本更贵的厨子放假——放假没有工资,厨房里的活儿都丢给少年干,直到少年受不了离开为止。
姚三娘看人眼光极其毒辣,从少年的言行举止到装束,一看便知出身不凡,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好好的福气不享,偏偏要出来受苦。作为这片沙漠的第一大善人,她当然要满足人家咯。等这俩赌气的小少年撑不住走人后,她也从两人身上捞了一笔。
有便宜的牛马不用简直大蠢蛋!
赵钰清在大堂里来来回回跑了一天,也累得快直不起腰,如今顾不得男女有别,同床共枕不像话,她只想休息,所以往床上一倒,也准备就这样凑合着睡了。
就像宫中最基层的宫女太监对食的几率远小于中高层宫女太监一样,累成狗的牛马之间也应该不会产生任何旖旎气氛,她坚信自己和少年就算躺一张床也只会是纯洁的床搭子的关系。
两张小床拼起来两个人睡也很小,最多并排平躺挤着卡在两面墙之间,连翻身都费劲,所以赵钰清躺下时被迫贴近看了眼少年,惊讶于这土匪的睫毛竟然又长又浓密,此刻睡得很沉,繁琐的工作似乎将他锋利的五官柔化了,显露出几分秀气。
赵钰清在夹缝中艰难翻身,望着天花板,困意早已来袭,刚闭眼就沉沉睡去。
可惜她并没睡太久,很快就被热醒。
她不明白为什么少年身上的火气那么重,跟个火炉似的。也许冬天紧挨着会很舒服,但现在已经立夏了。
土匪头子以她成天跑堂容易丢东西为由野蛮地霸占了钥匙,似乎是怕她半夜偷偷翻窗逃走,把窗户和门都上锁。
房间本来就小,空气不流通,加上身边躺了个火炉,不热才是不正常的。
必须开窗户!赵钰清热得烦躁,晚上要是睡不好明天传菜都没精神。
钥匙八成被土匪头子藏在身上,赵钰清侧过身,手伸进衣襟里摸,果然摸到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
草原上的狩猎者即使在入睡后也保持十二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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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勒坦按住少女伸进她衣襟里的手,半梦半醒地问:“你在摸什么?”
眼看着少年又要睡过去,现在按住她的手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松开,倒不如直接弄醒算了。
于是赵钰清用另一只没被束缚的手去拍少年的脸,眼看着没醒,她又捏住脸上的肉像揉面团似的来回揉捏,可少年没有像预想中一样,暴跳如雷地爬起来阻止她,唇角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微笑。
好可怕的反应,中邪了吗?赵钰清只好捏住少年高挺的鼻子,心中默念,妖邪退散!
这招果然好用,他果然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冷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很亮,苏勒坦看见昭国公主在瞪他。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感叹昭国公主精神真好。他都要困死了,昭国公主居然半夜还有兴致拿他解闷。
果然啊,人在做坏事的时候永远都不会觉得累。
半夜被弄醒真的很困,苏勒坦感觉自己眼睛一闭可能就会睡过去,所以为了避免昭国公主再搞他,必须做出行动。
于是苏勒坦捉住赵钰清的两只胳膊交叉至胸前,下意识地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中。这是最简单的方式。
“别闹了,睡觉吧。”他迷迷糊糊说。
昭国公主身上凉凉的,挨着她很舒服。
赵钰清:?
您不觉得冒昧吗?
赵钰清一点也不舒服,她要气死了,开始以一种年猪在大年三十绝地求生的信念疯狂挣扎。
苏勒坦有些懵,没摁住,让她挣开一道口子。
混乱中赵钰清曲膝往上一顶,少年原本发懵的脸瞬间精神到扭曲,猫着腰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惨叫。
随后听到他咬牙切齿地声讨,“赵翠花我告诉你,把我玩儿坏了你是要负责任的,你后半辈子都守活寡!”
赵钰清不明白少年为什么会忽然变得这么脆弱,只当他是装的,反正他一向很能装。
“我管你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要热死了!”赵钰清拿枕头砸他,“现在,立刻,马上开窗户,不然你就重新滚到地上去睡!”
虽然土匪头子脸臭得能引来一堆苍蝇,但最终还是打开窗,往后几天也一直没关过。
只不过开窗后土匪头子夜里的警惕心比之前提升百倍不止。有次她中途起夜,刚坐起身便听到身后的人幽幽问:“去哪儿呀,要一起吗?”
时间远远不够,时机也没到。
于是赵钰清又在客栈待了七天。
经过前前后后将近半月的感情培养,呼尔丹对她的信任日渐加厚,如今远远看到她都会兴奋得跑来跑去了。
决定让眼前这个女孩成为新主人的那天对呼尔丹来说是它马生中最为盛大的节日,因为这意味着,它终于要有阿爸阿妈啦!
土匪头子对她逃跑的警惕心似乎也在日复一日重复枯燥的劳动中被渐渐消磨。
这日一起喂马时苏勒坦问:“赵翠花,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赵钰清扬眉,“去哪儿?”
苏勒坦:“当然是离开这里呀!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给姚三娘当牛做马吧?”
赵钰清白他一眼,“这里挺好的,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不行。我就算身为公主跑堂的活也能干,您金贵之躯受不了可以自己离开。”
激将法。
苏勒坦认定昭国公主是想通过姚三娘的压榨逼他走,所以宁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他不会屈服的。
“要走一起走,你要是觉得自己还能撑,那我就奉陪到底。”
苏勒坦反应过来最后四个字说得极其有文化时不由得意,“我又用对了一个成语。”
13. 戏弄
实话实说,赵钰清并不认为自己在姚三娘手底下干活能撑很长时间,所以在确认土匪头子已经完全相信她要在这间沙漠客栈里耗到底的第三天便决定出逃。
门锁着,但窗户没锁,留了一条缝通风。二楼也不算太高,只要先跳到马棚上做一次缓冲就不会受伤,这是之前早就演算好的。
赵钰清没有选择夜奔,总觉得夜露湿冷奔逃太过悲壮,在走之前,总得让土匪头子好好吃口闷气。
她选在天际刚亮起一线曦光之时,蹑手蹑脚地下床推开窗。这时,她回头看了眼还在沉睡的少年,唇角勾起一抹笑。果然,前一天几乎要累坏了的少年如果没有刻意保持警惕是不会被吵醒的,她已经观察了很多天。
天又亮了些,赵钰清解开拴住呼尔丹的缰绳翻身上马骑在客栈底下,从这里往上看,正对着的便是她跟少年住的那间房。
深吸一口气,赵钰清对着那间房的窗户用力吹响骨哨,整个客栈的人几乎醒了大半,顿时怨气冲天。
苏勒坦也不例外,他皱着眉头说好吵,用枕头把自己两只耳朵都捂起来。
骨哨还在响,苏勒坦渐渐清醒,猛然意识到这哨声极其耳熟,伸手往旁边一摸,空的。
苏勒坦蹭的一下坐起来跳到窗前往外看,昭国公主骑着呼尔丹站在初生的红日前正笑眯眯地朝他招手。
朝阳的光芒洒在昭国公主身上,把她的头发丝都染成金色。不得不说,昭国公主现在倾国倾城。如果她不这么气人的话,他说不定会喜欢上她。但没有如果。
“驾!”赵钰清调转马头,呼尔丹像踏着风似的,只见客栈和胡杨树快速后退,扬起一道冲天的黄沙。
苏勒坦跳窗而下,随便抓住一匹马追去。
赵钰清当然知道少年会追上来,但她一点也不怕,因为呼尔丹是世上跑得最快的骏马。
果然,两人间的距离非但没有拉近,反而越来越远,回首都快看不见人影了。
于是赵钰清回拉缰绳让呼尔丹停下来,等少年臭着脸骑着一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马跑过来时,立即朝他做了个鬼脸。接着大声挑衅,“后会无期了王国强,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云风的。”
此话一出,少年脸上的表情果然非常有趣。
“呼尔丹,回来!”他用胡语吼道。
但呼尔丹只觉得阿爸阿妈在比赛,此时异常兴奋,它已经很久没玩过这么惊险刺激的游戏了,四只马蹄激动地来回踏步,仿佛下一刻听到号令就要飞奔出去。
它要拉爆那匹陌生野马,要让所有马知道,自己在阿爸阿妈心里的地位不可撼动。
“赵翠花,你等着。”少年气急败坏。
“我等着呢,但你应该没机会再见到我了。”
赵钰清揉了揉呼尔丹的鬃毛,“云风,我们快跑。”
呼尔丹像箭一样冲出去,等速度稍微放缓时赵钰清回头一看,已经完全不见少年踪影了,只剩下金灿灿的一片沙。
骑马一直向前走,虽然依旧黄沙漫天,但绿植明显变多,等到下午日头最盛的时候她看见一座城邦。
想必这就是漠北和大昭交界的边城了。
边城和玉京截然不同,这里气候干燥,胡汉混居,每家店铺的招牌都用了两种文字书写。
大半天没吃东西,赵钰清饿得很,便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选了一家看上去很便宜的路边小摊点了碗汤面。
面上的浇头是用羊肉做的,炖得软烂,汤是清汤,似乎只加了盐调味,因为羊肉足够新鲜所以只需要简单的调味就能激发出食材原本的鲜美。
赵钰清美滋滋地享用着羊肉汤面,谁知刚吃一半,眼前的光就被一个宽大的身体挡住了。
疑惑抬头,站在她面前的是个体态偏胖,衣着朴素,相貌憨厚的中年夫人。此刻这中年妇人正泪眼汪汪的凝望着她。
“阿黎……”中年妇人颤声喊。
赵钰清更加疑惑,“您是……?”
“我是娘呀阿黎,”中年妇人忍不住呜咽起来,“你连娘都不认识了吗?”
“这位大婶,我不是您的女儿阿黎,您认错人了。”
“胡说!娘怎么可能认错!”中年妇人忽然变得异常激动,伸手拽着她的胳膊往外拉,“快跟娘回家!”
赵钰清下意识反抗,“我真的不是您女儿,我才刚来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是您女儿呢?如果您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会竭尽所能帮您。您的女儿阿黎应该跟我长得很像,但我真的不是阿黎。”
中年妇人哪里肯听,拽着她的胳膊不撒手。妇人力气比她大很多,很快她就被连拉带拽地拖到了大街上。
呼尔丹被拴在羊肉汤面摊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在见主人被强行拉走焦急地左右乱跑,可被缰绳束缚住,只能嘶鸣。
很快就有爱凑热闹的路人围上来。
有人拦住妇人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拖拽那位姑娘,她看上去并不想跟你走。”
“你算什么东西?”中年妇人破口大骂,“我拉我女儿回家,轮得到你管吗?你知道我找了她多久吗?你明白作为一个母亲,发现女儿突然离家出走是什么心情吗?”
她骂完又泪眼婆娑地望向赵钰清,“阿黎,快跟娘回家吧,不要再跟爹娘怄气了。你爹这几天忧思过度导致旧疾加重,郎中说你爹没剩几天了。”
原来是母亲拉叛逆的女儿回家呀。这是别人的家事,作为外人怎么好管?所以都很自觉地站到一边去,免得自己妨碍了这个可怜的母亲带女儿回去见重病在床的父亲最后一面。
“大婶,我都说了,我不是阿黎!你怎么不相信呢?”赵钰清不停跟路人解释,“我不是她的女儿,她认错人了。你们当中有认识她的人吗?她应该是女儿失踪后思念成疾,精神错乱,所以才将我错认成她女儿。”
路人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有一个认识这位中年妇人。
“呀,阿黎,你终于肯回来啦!”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随后声音的主人从人群后钻出来。
是个提着菜篮子,稍微年轻些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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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妇人看了眼周围情况,立马笑着打圆场,“这是我邻居曹大娘,这是曹大娘的女儿阿黎。前几个月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才闹成这样子。”
说到这里年轻妇人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曹大娘和她男人给阿黎定了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可她家那丫头脾气倔,说什么都不肯接受父母安排的亲事。偏偏这丫头的倔脾气是随了爹,父女俩就杠上了,一个偏要她嫁,一个偏不嫁,后来阿黎心一横,直接抛下爹娘离家出走了。这一走就是好几月,爹娘在家都以为女儿出了什么意外,急得茶饭不思。当爹的更是自责,觉得是自己一意孤行才把女儿气跑的,现在旧疾发作,一病不起,郎中说没几天了。”
“哎!”年轻妇人遗憾地一拍手,“你们看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霎时间,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纷纷劝说:“阿黎,你都这么大了,也该听话些。快回去看看你爹吧。”
年轻妇人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家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散了吧。”
路人散得七七八八,年轻妇人走到中年妇人跟前,“曹大娘,我跟你一起带阿黎回家。”
赵钰清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迷茫地被中年妇人拉着走。
世界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居然能有两个人都把她认成“阿黎”。如果说中年妇人是因为思念成疾所以看见年纪相仿的女孩都认为是自己的女儿,那么这个精神状态正常的年轻妇人也认错该怎么解释?
突然,她听到呼尔丹的嘶鸣。
不,不对,赵钰清瞬间反应过来,她们是人贩子!要是被她们拖到无人的昏暗小巷里去就完蛋了!
她又开始用力挣扎,可中年妇人像一把铁钳似的将她牢牢钳住,根本挣脱不开。
赵钰清只好大声呼救,“她们是人贩子!我不认识她们!救救我!你们刚才被她们骗了!”
路人们驻足面面相觑,似乎对目前的情况十分费解。
中年妇人嚎啕大哭,伸出另一只手想扇她耳光,可最终还是忍耐下来,握成拳没打到她身上,只委屈地哭喊,“阿黎,你为了离开这个家,怎么能这么说娘呢?你什么时候学会污蔑和说谎的?你知不知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娘的心……”
中年妇人哭着捂住胸口,“娘的心就跟有刀在割一样疼。阿黎,你不想嫁就不嫁,爹娘会帮你退了那门亲事。可是,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娘呢?”
年轻妇人看着她叹气。
路人们也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嘴里不停跟身旁同伴私语,“这女儿真是太不像话了,夫妻俩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倒血霉。”
赵钰清被两个人妇人拖拽着又走了一段路,眼看着就要拐进一条小巷,她只好一脚踢翻路边一家卖瓷器的摊位。瓷器易碎,摊位被踢倒,精美的瓷器稀里哗啦响了一地。
男摊主脸都气成了绿色,胖胖的脸上表情变化比戏馆里涂了油彩的戏子还要丰富。
也拽住赵钰清胳膊,“你们不能走,赔钱啊!我没惹任何人吧?所有货都快让你一脚踢碎完了!”
14. 找人
“我赔!我都赔!”赵钰清连忙说,“你去报官,官府鉴定后多少钱,我一分不少赔给你。”
“你急什么?女儿弄碎的东西,我这当娘的赔给你。”中年妇人说,“我们现在就回去取钱,走,阿黎。”
“现在放你们走,回头还能找得到?你们把我当驴耍啊?”摊主不干,拽着赵钰清胳膊往另一个方向拉,“现在就跟我去官府。我要报官,得狠狠地让你们赔我一笔。”
一拉一扯,场面顿时混乱至极。
这时忽然有个雄厚的声音高喊,“是谁报的官?”
“是我。”一个人举手说。
那人指向赵钰清、瓷器摊主和两个妇人,“那边已经乱套了,您快管一管吧。”
“都不准吵了,全部松手。”穿着捕快服的男人走过来制止,“都上车,要吵跟我到官府去吵。这样在路中间堵着路,大家还要不要做生意了?你们这叫扰乱秩序。懂?”
“懂!”摊主笑嘻嘻地点头,“赶紧把我们带到官府去。”
反正他是有理的那方。
两个妇人见状想逃,却被另一个像猴子一样精瘦的路人按住。这精瘦的路人正是报官的那位。
“都上车,是你报的官对吧?你也上去。”捕快对精瘦路人说。
两个妇人先被押上马车,然后是瓷器摊主。
捕快看向赵钰清,“你是自己上去还是我押着你上去?”
“我自己上去。”赵钰清指向呼尔丹,“我的马还拴在那边的树干上,能不能让它跟在马车后?我怕在官府留太晚,它孤零零地等在这里会着急。”
捕快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睛一亮,“这是你的马?”
赵钰清心虚地点点头。
“我帮你骑过去。”捕快说着就要翻身上马。
呼尔丹抬起两条前腿,往捕快身上一蹬,立刻将人踢开好远。
“你没事吧?”赵钰清立刻道歉,“对不起啊,它有些怕生。”
“没事。”捕快捂着胸口站起来,脸色不好看,“你自己让它跟在我们的马车后吧。”
上车前,赵钰清好奇问了嘴,“官府抓人都用马车吗?”
捕快脸色更难看,“你想坐囚车也可以,在这等着,我专门派辆来拉。”
赵钰清没再问,老老实实坐进去。马车很大,加上她,两个妇人,瓷器摊主,报官的路人一共五人。
她盘算着等到边城县衙后就把和亲一事告知县令,让县令通知驻守的边防军。
可不知怎的,她发现自己右眼皮跳得厉害。
观察另外四个人,报官的路人和两个妇人都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特别是那两个妇人,丝毫没有作为人贩子要被送去官府的紧张感。
瓷器摊主则一直用敌视的眼神盯着她看,估计在心里盘算刚才碎掉的瓷器值多少钱,恨不得她马上就能赔钱。
难怪刚才右眼皮一直跳,当掉一根簪子应该赔得起吧……
又过了会儿,车外闹市的喧哗声消失了,赵钰清右眼皮又开始跳。
掀开车帘往外看,竟是一条沙土路,虽然她对边城的格局路况并不熟悉,可官府会设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吗?
不好,这是假官车!
报官的路人,赶来的捕快,两个妇人是一伙儿的,只有她和瓷器摊主是局外人。
正欲从车窗跳出去,呼尔丹就跟在后面,只要骑上马背,没人能追上她。然而下一刻,她就被带迷药的手帕蒙住口鼻。四肢发软,再也无法动弹。
“你们……”
她听到瓷器摊主惊惧地大喊出声,但摊主只吼出了两个清晰的字,接着就只能发出“唔唔”的声响,最后连一个音也发不出。
一阵嬉笑过后,马车缓缓停下,门帘被掀开露出假捕快的脸。
“都处理好了吗?”那人问。
“睡得比猪还沉。”年轻妇人说。
“大哥,这蠢胖子怎么处置?”假报官的假路人问。
“这猪头送象姑馆里去都卖不出价,做苦力也使不出力气,给他家里寄封信,不给钱就抹脖子。”
“那丫头的马跑了。”中年妇人问,“要追吗?”
提到呼尔丹,假捕快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马跑了就跑了,又不是人跑了,大惊小怪。那马太烈,留着也驯服不了,顶多宰了吃肉。”
听到呼尔丹没事,赵钰清彻底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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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客栈,少年坐在最豪华的包间里大快朵颐,他像是跟手里的肉有仇似的,尖锐的虎牙撕下一块肉用力嚼着。
“老大,咱要一直放任他在这里大吃大喝吗?”店小二不满地问。
之前这个少年明明跟他一样在客栈里像头驴似的拉磨,现在却享受着比贵宾还贵宾的待遇,落差感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看在他累死累活半个月的份上允许他享几天福。”姚三娘捏了捏鼻梁,“他老婆要是不回来,他绝对待不了几天。”
那对少年夫妻昨天一大早就不见踪影了,本以为是离开忘记退房,结果临近傍晚的时候男生又独自一人回来。黑着张脸,像是让人耍了之后恼羞成怒。
她照例让少年去厨房干活,可少年却懒洋洋地躺上床,脸埋进枕头里吸气,“现在没人陪我干活了,我不干。”
她:“又不干活,又想住店,我这不是做慈善的,你得付钱。”
少年:“现在没钱。对了,上两斤牛肉一打酒,我饿了。”
这是想吃霸王餐啊。姚三娘懒得废话,拍拍手让客栈里所有打手都出来,“把他撵出去。”
结果少年没被撵出去,反倒是那些个打手都被他挨个从二楼扔了下去。
“现在总能端牛肉上来了吧?”少年没看她,揉着枕头像是在撒气,“我又不是吃霸王餐,只是现在没钱,过段时间会专门派人给你送过来。小气什么呀?现在好了,你还得花钱给他们治伤。”
看着自己养着的那些身强力壮的打手被少年挨个丢下去,姚三娘震惊得脸上的妆都快花了。少年块头没他们大,却敏捷得像只豹子,转身一闪,再侧身一踹,一个四肢发达的青年壮汉便被轻巧地踢了下去。
既然有这本事,之前怎么还心甘情愿在厨房没日没夜地拉磨?豹子都给累成孙子。
哦,明白了,跟老婆怄气呢,倒是便宜她了,白捡俩便宜劳动力。现在是老婆跑了,彻底不演了。手里捏着撒气的枕头估计是老婆睡过的。
姚三娘猜得没错,如果一直等不到老婆,少年绝对不会久待。
仅仅只过一夜,少年就急不可耐地问:“喂,站门口的,打听到消息了吗?”
店小二没回答,幽怨地望向姚三娘。如果眼睛会说话,那他一定在言辞激烈地控诉,你看他那没礼貌的样子,老大,你怎么可以容忍这种人!
姚三娘摆摆手让店小二退下,对少年说:“找人的事急不得,沙漠那么大,想在一夜之间想找到人,你还是做梦比较快。”
苏勒坦撇撇嘴,指向一处招牌,“你们不是号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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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百里消息最灵通的客栈吗?”
姚三娘笑道:“的确如此,因为方圆百里只有我们一家客栈。”
苏勒坦:“……算了,给我一匹马,再给些钱,我自己去找。”
虽然不知道昭国公主具体往哪个方向跑了,但总体知道她要去漠北王庭。只要大方向往漠北王庭走,总能遇上。哼,等着吧,他盯上的,不管是人还是猎物,没有一个跑得掉。特别是这种欺负过他两次的坏女人,绝对不能放过。
“老老老老……老大!”包间外忽然有人喊。
“喊什么啊?冒冒失失的。”姚三娘推门出去看情况,结果自己也喊起来,“他要马,你们怎么把马放进来了?!”
马奴慌张解释,“我给他备的马不是这匹纯黑的!这是从外面冲进来的马!”
听到熟悉的马嘶声,少年耳朵一动,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出包间。
“呼尔丹!”他兴奋地喊。
呼尔丹低下脖子用嘴推少年,似乎是有急事。
苏勒坦意识到不对,雀跃的眼神一暗,立刻翻身上马,“带我去她消失的地方。”
呼尔丹一路狂奔,入边城后停在路边一处羊肉汤面小摊前不走了。
停在这里做什么?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苏勒坦环视一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不过是一条城市里极为普通的商业街道。但呼尔丹停在这里一定有它的道理。
于是苏勒坦只好在羊肉汤面小摊要了碗汤面,在旁边找位置坐下。
面端来了,他问汤面摊主,“你有看到过一个漂亮姑娘吗?”
汤面摊主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满大街都是漂亮姑娘。”
苏勒坦摇摇头,“她是那种很有劲的漂亮。”
“……”汤面摊主一时语塞,“你到底想说什么?”
顿了顿接着说,“汤面赶紧吃,不然坨了,砸我家招牌。”
见摊主要走,苏勒坦赶紧重新组织好中原话,“眼睛很大很黑,嘴巴小小的,看人很有力气,穿黄裙子,还骑一匹纯黑色的马。”
“什么叫看人很有力气?”
“就是很有力气地看人。”
还是没明白。
摊主为难道:“每天这条街来来往往少说也有成千上万人,我哪能每张脸都记清楚?再说了,我经常埋着头煮面,根本没时间看人家是不是看人很有力气……”
说到此处,汤面摊主话音一顿,眼睛也眯起来作沉思状,“好像是有个穿黄裙子的姑娘来我这儿买了碗汤面。”
“然后呢?”苏勒坦眼睛一亮。
“然后让她娘拉回家了。”
“她娘?你确定是我说的那个姑娘?眼睛很大很黑,嘴巴小小的,看人很有力气,穿……”
“停,打住。就是你说的那个——哦不对,”摊主突然记起昨日那起事件始末,“他们是让官府的人带走了。”
见少年皱眉,他接着解释,“好像是因为家里给她安排的婚事不满意,所以才离家出走,爹娘在家里急得团团转。昨日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娘想拉她回家,她死活不肯,还一脚踢翻了路边的瓷器摊——嗐哟,幸好没把我这汤面摊给一脚踢翻喽。后来官府的人来了,就把他们都带走问话了。虽然每天街上发生的事很多,看都看不过来,但这件事比较热闹,所以我还记得。”
汤面摊主说着打量少年两眼,“你这么关心她的动向,该不会是她在外面的情夫吧?”
苏勒坦挑眉,“您看人真准。”
15. 伪装
如果汤面摊主说的话都属实,那把昭国公主带走的所谓“官府的人”绝对有问题。
苏勒坦边吃汤面边捋逻辑,已经知道那个自称是赵翠花娘的人是骗子,如果骗子跟赵翠花一起去官府的话肯定会被识破,那么呼尔丹就不会回来找他。
但现在呼尔丹回来找他了,说明是在被所谓“官府的人”带走的路上出了问题。那么可以推断,这些所谓“官府的人”跟自称是赵翠花娘的八成是同伙,他们是团伙作案拐走赵翠花。
这时街上突然出现一群官府捕快模样的人往墙上贴了一张告示,一群人围在告示前看。也许能从这张告示里获得些新消息,苏勒坦也走过去看。
他汉语学得还算及格,告示上面的字都认识,不用靠别人念。
告示大致在说近日城中人贩猖獗,发生多起妇女儿童失踪案,更不乏青壮年男性。望城民提高警惕,若发现可疑人物,请立刻上报。
这种老油条都藏得很深,直接找怕是难如登天,想揪出来必须得靠吸引。
苏勒坦抱手站在告示前沉思半晌,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要豁出去了般,毅然决然转身走进一家成衣店。
等再出来时,少男摇身一变成了少女。
他挑了件藕粉色女式草原长袍,两种文化交融之地会售卖邻国的服饰也不奇怪。接着又让店主帮他上妆,店主虽然不理解,但秉承着“客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原则,没问为什么,只闷头照做。
苏勒坦还是个少年人,比起成年男性,后背要单薄许多,五官轮廓也没有过于硬朗,所以扮起女孩儿来并不违和。两根油光水亮的辫子搭在胸前,盘靓条顺地往路边一站,至少不会让人一眼看出是个男人,只会觉得这是个相貌英气,有些显男相的姑娘。
他挑了个人少的路边亭坐着,用迷茫的眼神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时间一长难免无聊,控制不住地打哈欠,这让他更像是个找不到家的,迷路的可怜少女。
等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个中年妇人满脸担忧地迎上来,“姑娘,你怎么一直坐在这里呀,不回家吗?”
是她吗?拐走赵翠花的人贩之一。
怕说话暴露,所以苏勒坦假装自己是个哑巴。才刚变完声,他又不是口技大师,不论再怎么尖着嗓子说话,也不会柔和得跟女孩儿一样。
【我】他指了指自己,【从外地来】他指了指外面,【此处讨口饭吃】他接着比划【现在还没找到能干的活,也没找到能住的地方】。
中年妇人皱着眉,似乎没看懂他在比划些什么。
不需要看懂,因为他不懂手语,不过是在瞎比划。只要传递出他不会说话的信息就好了,剩下的眼前这个人会自己完成。
果然,中年妇人指了指耳朵问:“你耳朵听不见?”
苏勒坦也指了指耳朵,点点头,接着指了指嘴巴,摆摆手。
中年妇人明白了,“你是耳朵能听见,但是不会说话。”
苏勒坦点点头。
中年妇人接着问:“姑娘,你吃饭了么?”
苏勒坦摇摇头。
中年妇人:“那你饿吗?”
苏勒坦点点头。
中年妇人:“你今晚有住处吗?”
苏勒坦摇摇头。
中年妇人笑了,“姑娘,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份活干,包吃包住。”
苏勒坦面露迟疑。
“我姓周,名倩容。就住在这附近,大家都喊我周姨。”为了打消少女的顾虑,中年妇人率先坦白身份,慈爱地看着他,“傻孩子,你跟我女儿一样的年纪,看到你我就想起她。我是真心想帮你,就跟帮女儿一样。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坏人都不会在脸上写自己是坏人。就像他,长得也算人模狗样——等等,那成语怎么用的来着?啊对,人模人样。赵翠花却说他是混蛋。对赵翠花来说,他抢亲,打乱了赵翠花的和亲计划,那他就是坏人。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坏人,不过是在做件比较好玩的事情而已。
苏勒坦扛着肩膀,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此刻怯生生地抬眼看着周倩容,水汪汪的浅瞳,小鹿般怕受到惊吓。唇角慢慢浮出浅笑,以极小的弧度点了点头,这是在对她释放信任的消息。
周倩容和蔼地笑着,向“无助的少女”伸出援手,“孩子,过来吧,我带你走。”
她是朴实诚恳的面相,圆圆的脸上没有半分精明,宽厚的手掌教人安心,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善良的老姐姐。
苏勒坦把手伸过去,握住。
这姑娘手掌偏大,周倩容心中暗忖,又摸到“少女”手上的茧,她当然不知道这些部位的茧都是常年骑射才会留下的,只当眼前的“哑巴少女”是普通牧民家的女儿,因为要帮着家里干活所以掌心才会比一般女孩儿粗糙。
推断出“哑巴少女”是普通牧民家的女儿后周倩容心情更加雀跃,这意味着“哑巴少女”的家人没有太大能力把失踪的女儿找回来,她也不会因此惹上麻烦,
可当“哑巴少女”慢慢站起身的时候,周倩容脸上的笑也慢慢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哑巴少女”看着不像是站起来的,而是升起来的,像一座小山拔地而起,她不得不仰头才能看到“哑巴少女”的脸,而“哑巴少女”的身体将落日余晖遮得干干净净,她仰头看时,“哑巴少女”脸上只剩下一片阴影。
周倩容嘴角错愕地抽了抽,“姑娘,你……你这么高啊……”
“哑巴少女”连忙坐回去,低着头,抽回手扭捏地攥着裙子,似乎因为被人说长得高而感到十分窘迫。
喝奶吃牛肉长大的漠北姑娘比中原姑娘高出许多也不是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害怕她不跟自己走了,中年妇人连忙解释,“你别担心,我给你找的好去处,也收高个儿。”
“哑巴少女”眼睛一亮,蒲扇般的长睫轻轻扇着,好像在问,真的?
“真的!你跟我女儿一样的年纪,我怎么忍心骗你?”周倩容收起错愕的嘴角,亲切地笑道,“你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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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勒坦起身跟在中年妇人身后,心中忍不住暗叹此人演技出神入化。当然他也不差。
或许是这“哑巴少女”长得太高的缘故,周倩容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像是被一头巨大的野兽尾随,压迫感十足。可回头看,也不过是个可怜巴巴,穿着粉袍的哑巴少女,被她警惕性地突然扭头一盯,表现得一脸无辜。
看来是她想太多了,她的第六感偶尔也会不准。
“孩子,我腿脚不好,走不快,还是你走前面吧。”周倩容说,“看见前面那个巷子了么?拐进去一直走就能看到我们要去的地方了。”
“哑巴少女”点点头,长腿一迈走到她前面,朝她指的方向走。
周倩容在她身后仔细观察。是比一般女孩儿长得高壮了些,但脸生得这么好,屁股又翘,性子还软,比昨天那小巧的姑娘软多了,市场应该不会太差。送到乌金去一定会有男人喜欢。
很快拐进小巷。
巷道很窄,两边的墙却很高,此刻正值黄昏,站在巷口光线已经很弱了,往小巷深处走更是不见光。正常人不会钻进这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长长的一条道恐怕只有他们两个。
不。苏勒坦耳朵动了动,眉眼弯弯,笑了。不止他们两个人,暗处还藏着中年妇人的同伙。真热闹。
周倩容跟在“哑巴少女”身后急得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这姑娘比她高太多了,估计踮着脚才能用带药的手帕捂住口鼻。可踮着脚根本站不稳,很容易被挣脱。
暗中演练了几次发现都会失败,周倩容气得直接对着暗处喊,“都还愣着看戏干什么?不出来帮忙是想让到嘴的鸭子飞走吗?”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出来。
听到其他脚步声,很快苏勒坦就感觉口鼻被一张湿润的手帕捂住。
“唔……唔……”他假装挣扎。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苏勒坦像面条似的浑身一软,滑落在地。
刚才走出来的高大男人是这个团伙中的老大,金鹏。
此刻金鹏擦着额头上的汗指责周倩容,“也不是第一次进货了,怎么挑了个长这么结实的?我都担心帕子上的药量弄不倒她。幸好还是弄晕了。”
“你看她脸。”周倩容说。
很快又有一个年轻妇人提着灯笼从暗处走过来。
年轻妇人名为胡凤娇,也是团伙中成员。
她提着灯笼,最先看清倒地少女的脸,忍不住惊呼,“好一个标志的美人。”
待她再走近些,金鹏也能借着灯笼的光视物了,点着头满意道:“确实风情万种。”
“那当然,我挑人眼光还是有的。”周倩容一脸得意,“就是个头高了点,比一般漠北男人都高。但脸好看啊,而且屁股那么翘,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准能卖个好价钱。”
“别再闲聊了,现在都来搭把手把她抬上车,”金鹏喘着气说,虽然作为团伙老大抱不动一个女人很丢面,但他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一句,“她太沉了!”
16. 乌金
门吱呀打开一条缝,屋内昏暗,强光突然照进来,赵钰清被刺得眯起眼睛。
走进来一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人,等眼睛适应强光后赵钰清开口道:“是你啊,猴子,又来送饭吗?”
这个被她称作“猴子”的是之前假装报官的路人,听到他的同伙都喊他猴子,所以她也跟着喊。从苏醒到现在,她的伙食都由这个叫猴子的人负责。
但这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人似乎对“猴子”这个外号厌恶至极,没好气道:“我有名字,侯睿。还有,这顿没饭。”
侯睿说着走过来解开将她绑在柱子上的粗绳,像押犯人似的将她推进一辆用来拉货的马车车厢。
“你们要把我弄到哪里去?也跟她们一样去漠北吗?”赵钰清问。
“乌金。”侯睿说。
乌金?赵钰清仔细算了下从乌金边界到漠北王庭的距离,激动大喊,“不行,绝对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侯睿不耐烦道,“你有提要求的资格吗?”
“那你们在漠北就没有我能做的生意吗?非得千里迢迢把我卖到乌金去?”
“一看你就没拐人卖过,这里面门道多着呢。”侯睿十分骄傲地向她传授技巧,“拐来的人当然是卖得越远越好,这样才不容易跑。那批已经交货送去漠北的人是从乌金拐的,从昭国拐去漠北的都是儿童。你要是实在想去漠北,别着急,等你到乌金后再让人拐走就有机会了。”
赵钰清还想找话术再争取一下,但侯睿似乎懒得跟她废话,从金鹏手里接过来一个人塞进车厢,“有什么话都跟你的新姐妹说吧,别再烦我了。”
车厢关闭,赵钰清听到清脆的上锁声。
说服失败,这下只能在去乌金的路上再找机会逃跑了。她将注意力转到刚被侯睿塞进车厢的女孩身上。
车厢不大,如果只装她一个人的话空间还算充足,现在又塞进来一个人,就只能勉强挤下了。而且新塞进来的这个粉袍少女似乎是个高个子,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逼仄。
这昏迷不醒的粉袍少女被侯睿塞进来的时候刚好栽进她怀里,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速度快到连少女的脸都来不及看清。粉袍少女就这样缩在她怀里——不,准确地来说是压在她身上。粉袍少女体型比她大许多,脑袋则靠着她的肩膀,呼吸喷在脖颈处,湿的,热的,痒的。
赵钰清觉得不自在,尝试把少女从怀里推开,可她真沉啊,根本推不动,无奈只能尝试把她摇醒。
“你还好吗?”她拍拍少女的脸问。
岂料粉袍少女竟突然如诈尸般醒来,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与此同时另一只胳膊从她腰后环住不断收紧。
她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便觉耳垂一片温热湿润,紧接着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感。
下意识想挣脱,可粉袍少女却像蟒蛇一样将她越缠越紧,吮吸嘶咬她耳垂的力道也加重,痛得她忍不住吸气。
为什么咬她,分明素不相识,怎么跟有仇一样?
挣扎中赵钰清看到粉袍少女腰上出现一条尾巴,一条毛绒绒的豹子尾巴。
不会认错,她死都不会认错。
“是你!”赵钰清抓住豹子尾巴恼道。
咬她果然是为了报复!
“认出来啦,好久不见。”苏勒坦松口,笑眯眯地盯着她的侧脸看。
赵钰清想扭过头狠狠剜他一眼,可下巴却被掐住,土匪头子又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讥讽道:“我好得很,昭国公主。”
待说完少年才颇为嫌弃地松开她的下巴,将她推到一边去。
赵钰清还想离他再远一点,可车厢就只有巴掌大,再远能远到哪里去?两人只能紧挨着坐,大眼瞪小眼。
她从上到下仔细观察着少年的装束,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夸他国色天香。
打扮成这样如果没有特殊癖好肯定是想混进来所以才有意为之。
“你穿成这样混进来就为了咬我一口,报复我吗?”赵钰清忍不住问。
“可以是两口。”少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这时,原本平稳停在地上的马车忽的一抖,车轮咕噜咕噜往前转,越转越快。
赵钰清扶住车厢壁,防止自己因为车厢颠簸而栽进土匪头子怀里。她可不想从那张狗嘴里听到些更难听的话。
久久无言。
车厢窗户比她脸还小,又在中间竖着安插了几根木棍,像监狱里的铁窗,手伸不出去,看不清外面情况,基本只有透气的作用,防止里面的人被闷死。门也被锁死了,整个车厢外被蒙上一层布,让本就昏暗的光线又暗淡几度,显得里面更像一口正正方方的棺材。
眼看着车厢光线越来越暗,估计是太阳快落山了,赵钰清从拳头敲车厢壁,用身体撞,希望路过车队的人听到车厢发出的声音能因此产生怀疑,从而获救。
“救命啊!”她竭力呼喊,“救命啊!有没有人!”
苏勒坦则盘腿坐在原处,饶有兴致地看她猫着腰在站都站不直的车厢里撞来撞去。
对此,赵钰清选择无视这尊碍眼的瘟神。
在她的坚持不懈下,车厢外终于传来回应。
只听有人用拳头重重的捶了三下车厢壁,声音震得她耳膜都快破了。紧接着那人不耐烦道:“老实点,这里方圆十里都没人,你喊破嗓子敲断手都没用。再发出噪音,老子就不给你喂饭!”
很遗憾,刚才捶车厢的不是别人,而是犯罪团伙之一的侯睿。
赵钰清有些泄气,加之敲车厢敲累了,也吼累了,蔫巴巴地在车厢一角缩成一团。
老实说,如果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此时此刻多半会害怕,甚至有些无助。可现在,一抬头就能看见土匪头子气定神闲,像一尊大佛似的坐在那里,她非但不害怕了,心里反倒燃起一股无名火。
赵钰清扑过去,双手撑在少年身体两侧的厢壁上,神色凝重地盯着那双浅色眸子,“王国强,我认真的,你认真回答我好吗?你混进来究竟要干什么?总不能真就是为了来咬我一口吧?”
似乎是因为她动作太突然,少年来不及反抗,只怔愣地凝望着她。
少女两点黑瞳亮若点漆,如繁星,如宝石,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搞得人莫名紧张。
她没注意到少年上下滚动的喉珠,只看见少年扫下眼睫,回避她的目光。
避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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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算什么?肯定有事情瞒着她!赵钰清弓身追过去,从下面仰面将刚才断开的视线重新连接。
彼时四目对视,少女皱眉严肃发问:“你躲什么呢?回答我!”
只见少年唇角勾了勾,颇为恶劣地警告道:“你要是再靠我这么近,我就咬你嘴了。”
赵钰清死犟着,没动。
少年低头朝她靠近,看样子竟真要来咬她的唇。
赵钰清赶紧撤退躲避,幸亏速度够快,才让土匪头子扑了个空。
“卑鄙!”她瞪着少年骂道。
咬伤她的嘴就没办法吃饭了,吃不了饭就没力气,没力气就不能反抗。此招当真歹毒!
苏勒坦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说卑鄙就卑鄙吧,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赵钰清没死揪着这件事情不放,又回到最初的问题,“现在我没靠你太近了,能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苏勒坦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半认真半敷衍地回答道:“我之前不是说了要一直跟着你嘛,我说到做到。”
“你骗我!”赵钰清指着他的脸。
“骗你是小狗。”苏勒坦握住她伸出来的那根手指移到一边去。
赵钰清:“你已经在用小狗的名字了,王国强。”
“用小狗的名字就是小狗?改天我管一头猪喊赵翠花,那头猪能变成你吗?”
“我又不叫赵翠花。”赵钰清撇撇嘴小声嘟囔。
“那你叫什么?”苏勒坦饶有兴致地凑过来。
赵钰清把他凑过来的脸推开,“问别人名字前,总得先拿出自己的真名以示诚意。”
苏勒坦没说话了。
赵钰清知道他不会说自己的真名才这么说,因为她也不想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名。
天完全黑了,月亮藏在乌云后还没出来,车厢内一点光线都没有。车轮还在咕噜噜不停颠簸前行,赵钰清抱膝坐在少年身旁,抬肘推了推他,“你混进来的目的是什么?”
“……”苏勒坦一时语塞,“你已经翻来覆去把同一个问题以三种方式问了我三次了,只有审问罪犯的时候才会这么问。”
“能有什么目的?”少年无奈地嘟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咯。”
“嫁?你嫁给……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话不是像你那样用的。”如果车厢内还有光,一定能看见赵钰清脸上那因为觉得过于荒谬而气得有些想笑的表情。
苏勒坦并不太熟悉这句话具体的应用场景,只是脑子里突然蹦出来,就用了。
他也懒得深究,只说,“反正意思差不多,你能理解,并且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就行。”
“好。”赵钰清一口答应。
虽然知道此人九成九在撒谎,但他若是咬死不说,那一直问也毫无意义。不管土匪头子混进来的目的是什么,他现在都跟她一起被关在囚笼中。计划逃跑时,两个人的力量总大于一个人的力量,更何况从之前抢亲的架势来看,此人功夫并不低。
“那换个问题,”她接着问:“你有办法混进来,总有办法逃出去吧?”
“没有。”苏勒坦斩钉截铁道,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17. 心悸
赵钰清嘴角抽了抽,控制住自己想发出尖锐爆鸣并掐死他的心,保持理性问:“你没开玩笑?”
“这种玩笑开来又不好笑。”苏勒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只想到混进来找你的办法,至于两个人一起逃出去的,换你来想。”
原来很多时候一加一并不能大于二,甚至可能会小于一。
“你……”赵钰清难以置信,“你做事都不计后果的吗?从抢亲到混进人贩队伍,都是。”
“有什么后果?”
“你知道这批车队最后会去哪儿么?”
“没兴趣知道。”
不管土匪头子是真没兴趣知道还是假没兴趣知道,她都要说。
“乌金。他们要把我们卖到乌金去!”
“原来他们要去乌金啊……”少年眯起眼悠悠感慨,像是忽然对车队的最终目的地产生极大的兴趣。
“乌金是个好地方,有森林,有草原,还有雪山和湖泊,牛羊成群,遍地野花,很美。”少年心情愉悦道,“你说不定会喜欢。”
不!她不喜欢!一点也不!赵钰清几乎要在咆哮出声,不明白为什么土匪头子听到车队会去遥远的乌金还这么淡定,他不是漠北草原的土匪么?只身被送到乌金不怕回不来么?
“我看过地图,乌金在北方草原的西边,想从乌金到漠北,很——远——!!!”赵钰清边说边用手夸张地比划,“你就算是土匪也不会愿意离大本营太远吧?”
“我无所谓。”苏勒坦抱臂,傲慢地扬起下巴,“反正急着去漠北王庭做糟老头小妾的又不是我。”
赵钰清不爱听类似于“给糟老头做小妾”这种话,垮下脸,严肃而认真地反驳他,“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嫁去漠北做小妾,我是带着维系两国和平的使命去和亲,我是大昭以国家名义派去出使漠北的使者,是正儿八经的外交官。”
又来了又来了。
苏勒坦只觉得昭国公主在自欺欺人,遂刻薄地评价道:“屎盆子镶金边。”
“你……”赵钰清气得说不出话,拿手指少年。
面对她的愤怒,少年毫无歉意,满眼挑衅地看着她。好像在反问,你什么你?我说得不对吗?
也许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报应,赵钰清郁闷地想,她自诩冷静从容,情绪稳定,没想到却总是被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漠北土匪气到心梗。没学几句文雅的诗词歌赋,粗鄙刻薄之语倒是张口就来。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赵钰清深呼吸让自己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也不用手指着少年了,别过脸不理他,“懒得跟你这粗俗的土匪一般见识,你不懂我的抱负,也不懂我的信仰和情怀。”
理论到一半就想退出?哪有这种好事!苏勒坦一点也不满意昭国公主这种高高在上把他晾到一边冷暴力的态度,他怎么就不懂了?根本就是妄下定论!他也在气头上,完全不介意让本就生气的昭国公主更生气一些,是以肆无忌惮地将心中想法全抖了出来。
“你阿爸懂你的信仰和情怀吗?你不会真以为大昭皇帝把你送去漠北就是对你委以重任吧?他只不过是想找个便宜公主送去漠北堵住骨禄匐延贪婪的嘴。他可不在乎你是死是活,只顾着自己能多过几年好日子。我们乌……”
他想说我们乌金就算战败也不会以送公主去和亲的方式来平息干戈,及时打住,转口接着说,“还外交官呢,你也就骗骗自己,战败国才没有外交的资格,你去漠北等于肉包子打狗,除了被吞掉,起不到任何作用。我猜你这个公主在大昭肯定不受宠,大昭皇帝舍不得送心爱的女儿去漠北受辱,但又不能不送人过去,焦头烂额之际,突然想起你。然后你这个没爹爱没娘疼的倒霉蛋就成了两国交战的牺牲品之一。”
苏勒坦炮语连珠说完这一长串话,本以为昭国公主会勃然大怒,跳起来对他又掐又挠,可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昭国公主当真没再理他,安安静静地缩坐在一处,像是把自己藏起来了。
车厢内寂静得诡异,车轮旋转的轱辘声、碾压过草地的沙沙声、风声、呼吸声、外面的咳嗽声在此刻被放大百倍,使得车厢内的氛围格外低沉萎靡。
幸好草原的夜月足够明亮,即使隔着一层布也能透入车厢,隐约勾勒出少女的轮廓,让人知道她还没完全和黑暗融为一体。
苏勒坦不好受,他简直忍不了这种被忽视的感觉,作为尊贵的乌金世子,从小到大还没人敢不理他。
“赵翠花?”少年怏怏不乐地喊,“赵翠花,我刚才的分析你听到没有?”
昭国公主还是不理他。
两人僵持着,也不知过去多久,苏勒坦听到哽咽声。
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但颤抖的嘴唇还是让喉中低声的啜泣倾泻而出。
她在哭么?
苏勒坦这下更不好受了,开始反思自己刚才话是不是说得太重。可那明明就是实话,实话都不好听。
“喂,赵翠花……”他做贼似的挪过去,试探性地轻轻扯了扯少女的衣角。
昭国公主还是没反应。
但在微弱的光线下可以看到少女单薄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苏勒坦挠挠头,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毫无安慰女孩子的经验,想去拍拍少女的肩膀,却由于光线太暗不慎摸到少女的脸庞。
手背一阵湿凉。
他收回手,舔了舔上面的水渍,咸的。
昭国公主真的在哭。
心乱如麻,他怔怔地望着少女的背影,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想说对不起,可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开口。自从遇到昭国公主开始,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肉眼可见的脆弱。她平日里明明都倔得像头驴。
“赵翠花,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苏勒坦终于憋出一句话。
苏勒坦准备开始讲笑话了,一直没反应的昭国公主却在这时突然像一头发怒的小兽朝他扑过来。少年措手不及,硬生生被扑倒在地,肩胛骨重重地撞击车厢地板,震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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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车厢晃了两晃,外面的人发现异动,挥鞭抽车厢外壁,“都老实点!不然下一鞭就是抽在身上了!”
车厢停止晃动,接着平缓行驶。刚才那一鞭抽在披在车厢外的布上,撕破一道裂缝,更多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苏勒坦强忍痛意皱着眉头睁开眼,从新洒进来的那束月光下看清少女的脸。
昭国公主几乎骑在他身上,两条胳膊撑在他脑袋两边,此刻正愤怒地瞪着他。不时有泪珠从少女两只噙满泪的杏眸滴落,滴在他的眉心,鼻尖,脸颊。
泪珠刚滴下来的时候还是温热的,但很快就变凉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替少女拭泪,可他的手还没抬起来就被少女吼了回去。
“你听着!”赵钰清厉声呵斥。她的嘴唇还在颤抖,波动的情绪让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苏勒坦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怔怔地凝望着少女,看她圆润饱满的嘴唇,发红的鼻头,还有那双倔强的黑瞳。
“怕你听不清,我贴你耳边说。”赵钰清说着便俯身贴在少年耳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他们怎么想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自己怎么想。我会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哪怕异想天开,飞蛾扑火。”
“所以,你刚才说的……”她抬头,盯着少年的眼睛,压低声音嘶吼出来,“都是放屁!”
幸亏她还保有仅存的理智,才没往这嘴臭的土匪头子脸上啐一口。
说完,赵钰清不再理少年,从他身上起来靠到车厢的另一侧。
苏勒坦却仍旧躺在那里没动,因为他发现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刚才被少女贴着说话的那只耳朵像被火烧了似的发烫,心脏也咚咚咚跳得好快,被什么东西揪着,发紧,甚至都有些发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心悸的感觉?他按在胸口,想控制被荡漾思绪塞得鼓鼓囊囊的心脏不要跳得这么快,却无济于事。
肯定是让昭国公主气得心梗了,他想。那不识好歹的家伙就知道对他大呼小叫。
笨蛋,蠢货,没礼貌,明明知道死路一条还要去。没脑子的大昭皇帝在选公主和亲这件事上总算长出点脑子,还知道挑一个不聪明的倔驴公主。
苏勒坦越想越气,太阳穴气得突突跳,蹭的坐起身,对着少女的背影撂狠话。
“赵翠花,知道你一直都贼心不死地想去漠北和亲。所以我的眼睛会一直在你背后盯着你,除非我死,不然……”少年咧嘴一笑,“你想都别想。”
赵钰清不满地回头瞪他。
土匪头子笑起来着实明媚灵动,比草原上的花还漂亮。可惜,是个贱人。不明白自己哪里招惹到这土匪了,非得跟她作对。
苏勒坦心情大好,他就喜欢被这种想干死他又干不掉他的眼神看。
眼尾止不住上扬,嘴里也哼起小曲,十分傲慢地劝道:“你有时间瞪我不如赶紧想办法从那堆人贩手里逃走,车队跑一夜,离乌金更近,离漠北更远了。”
18. 有趣
赵钰清三天没跟苏勒坦说话,苏勒坦也三天没去找过赵钰清麻烦,两人不约而同地进入冷战。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互不打扰最好。
车队朝西北方向几乎昼夜不停地行驶,绕过了横在漠北和大昭中间的那一小片沙漠。
和车队拉的货物一样,赵钰清和苏勒坦大部分时间都被锁在车厢里,等到饭点的时候负责伙食的侯睿就会打开门丢进来一只馕和囊袋水。赵钰清把馕对半掰开给少年一份,囊袋里的水也是一人一半,全程不需要交流。
那四个人贩心情好的时候会丢进来一块水煮羊肉,用侯睿的话来说就是吃太差会变丑,变丑就卖不了好价钱,毕竟费心费力把她们从昭国运到乌金也不是为了卖给普通的乌金牧民赚几个辛苦钱。所以为了保值,只能勉强分些肉给她们。肉也是一人一半,土匪头子好歹有些良心,没动用蛮力跟她抢。
人有三急,若实在按捺不住就狂敲车窗,然后就会被人带着去离车队不远的地方就地解决。
带赵钰清去解决生理问题的是四人团伙中的年轻妇人,胡凤娇。她一脸不耐烦地在赵钰清腰上绑三圈粗麻绳,又把绳子另一端绑在自己手腕上才摆摆手说,“你去吧,记得离我远点。别想着解开绳子逃跑,第一你解不开,第二你跑不掉。”
正好,赵钰清也不喜欢那么私密的情况下有人在旁边盯着。
绳子很长,距离足够隔绝声音和气味。这里水草丰沛,站直时草的高度能到达膝盖,蹲下去更是能遮得严严实实,唯一的缺点是草会戳屁股。
胡凤娇说得没错,绑在腰上的绳子被系的结很特殊,她解不开,况且四周空旷,除了这四个人贩两个人质组成的车队外再无其他人,就算她解开绳子也没地方跑,说不定还会在这片绿色的沙漠饿死。没办法,只能老实回去。
负责带苏勒坦去方便的是另一位年级稍长得中年妇人,周倩容。跟胡凤娇带赵钰清去的流程一样。
土匪头子每次回来的时候脸都臭不可闻,原因不难猜。谁让他要装女人混进来呢?为了不露馅儿必须得蹲着。也不知道每当必须装模作样到底的时候有没有后悔当初冲动混进队伍。
少年不高兴,赵钰清就很高兴,逼仄的车厢仿佛也瞬间变得可爱起来。
见她因为自己不高兴而高兴,苏勒坦更不高兴,脸更臭,但由于之前三天互相不搭理默认签字画押的冷战条约,先开口者为输,苏勒坦也不开口跟她打嘴炮,只用不满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看。
赵钰清已经完全习惯少年不满的目光,就算被盯得再久也不会不自在。看呗,又不会少块肉,反而会因为少年的更不高兴而更更高兴。完美实现循环永动。
有时候她会觉得两个人这么无厘头暗中较劲既幼稚又可笑,但没办法,这已经是漫长又枯燥的路途中唯一的乐趣了。长时间缩在车厢里如果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那这日子简直捱不过去。
全天时间都被锁在车厢里,赵钰清几乎没有跟四个人贩交涉的机会,他们似乎也在尽可能地避免跟人质交流,毕竟言多必失。被这般严加看管想逃出去难如登天。
赵钰清每天都会拔一根草来计算天数,日复一日,如今手里的草已经积累了一小把,一根根数下来,车队从昭国边城出发前往乌金竟然已经过去快半个月。等数到数字十四时,心都凉了半截。
车队在赶时间,行驶速度很快,除了保障马匹生命底线的基本睡眠和进食时间,其他时候从未停止,所以十四日的里程数就会变得十分可怕。
车轱辘滚滚向前,盖在车厢上的布早已撤去,赵钰清透过窗户望着快速后移的草地发呆。
原来已经离昭国和漠北王庭都很远了。
这个世界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太多,小时候觉得掖庭已经很大了,再长大些觉得整个皇宫才大,等又长大些才发现皇宫只是玉京城的一部分,如今走出来方觉其实重楼叠嶂的玉京城也很秀气。
本就不安的心横生出一股恐惧,她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怕再也回不去,怕不能完成使命,怕再也听不到故国的消息。
“这下完了呀……”
亮若点漆的双眸慢慢失去高光,少女无力地靠在车厢壁上,显得有些颓丧。
车厢里没什么好看的,只能看昭国公主,所以苏勒坦立刻就发现了她的郁郁寡欢,嘴里不知道在叽里咕噜小声念叨些什么。
旁人的情绪似乎也能影响到自己,苏勒坦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变低落了。
虽然乌金世子从来没有先低头的道理,但他想了想还是开口喊,“赵翠花。”
这应该是自上回争吵后第一次听到少年喊这个名字,赵钰清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又清楚地听到“赵翠花”这三个字才确认少年真的在喊她。
“干嘛?”赵钰清掀开眼皮警惕地看过去,没好气地问。
她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所以半个月不跟人说话也完全能适应。土匪头子话倒是很多,似乎十分热衷于跟她练习自己发音总爱拐弯儿的中原话。看来接近半个月忍住没骚扰人已经到了土匪头子的极限,如今本性终于按捺不住,彻底释放。
见少女这般警惕的模样,苏勒坦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方才莫名其妙低落的心情瞬间好转,无聊压抑的车厢也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昭国公主的一口气憋得真长,他心中暗叹,居然到现在还生气。
少年没说话,只解开绑在腰上的布带,身体倾斜朝她靠近。
赵钰清:?
她皱着眉头下意识一巴掌拍在少年面中想把他推开。
在被她按住的那一刻少年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不动了。她用力推,却也没推动。
掌心正好贴在少年饱满柔软的两瓣唇上,越用力推,贴得越紧。
温热的,略微急促的鼻息从指缝穿过,微微发痒。少年隔着指缝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似一头懵懂的,好奇的,不知何为边界的,兽。
两瓣嘴唇缓缓张开,从里探出湿润的舌尖,对着她的掌心轻轻舔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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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钰清浑身一激灵,从后背沿着脊柱爬上脑门。头皮发麻,不可控地“啊”了一声,赶紧撤回手。
但还是晚了。少年速度比她更快,在她刚把按在少年脸上的手拿开时就被少年捉住手腕。
赵钰清立刻开始挣扎。
“放开我!!!”她吼,就算引来车厢外四个人贩的注意也没关系。
少年完全无视她的反抗,三下五除二用腰带将她的两只手腕绑在一起,然后一手按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按住她还在乱动的两条腿,最后望向她被恼怒填满的黑眸笑着感慨,“你比成年的公羊还难摁。”
车厢外的四个人忙着拉货和赶路,反正车厢是锁住的,为了不耽误行程,没理会刚才车厢内的动静。只当是两人为了争食物打起来了,两个脸嫩得能掐出水的姑娘家能打得多厉害?还能把坚不可摧的加固车厢弄坏不成?问题不大。
赵钰清瞪着少年,“你到底想干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她可没兴趣给土匪头子这突如其来的诡异行为找出个正当理由,只当他脑子有病。
苏勒坦无奈叹道:“别用那种想杀人的眼神看我好吗?我没动坏心思,只是想教你怎么解赫茨乌结。”
他说着示意少女去看手腕上复杂的绳结。
赵钰清惊讶地发现腕上的绳结竟然跟胡凤娇绑在她腰上的一模一样。
她看看绳结又盯向少年,“你跟那四个人是一伙儿的?”
苏勒坦:“……”
凡是在草原上待过的人,九成九都会打赫茨乌结。他不想解释自己如何冤枉,也懒得打开昭国公主的脑袋瓜子看她是怎么得出这么荒谬的结论,只说,“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想解开赫茨乌绳结并不难,但需要找准诀窍,不然会越勒越紧。赵钰清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少年手里的动作,刚才系绳结的时候速度太快,没看清,现在少年特地放慢速度,一定不能漏掉任何细节。
虽然知道土匪头子突然这么好心教她解绳结多半有诈,但总归能稍微提高些逃走的可能性。
苏勒坦很快解开绳结,也不问赵钰清有没有看清,学没学会,立刻停止演示,布带缠腰三圈,在粉色长袍上掐出有力的细腰。
他退至角落,暗中观察少女反应。
昭国公主不再郁郁寡欢,闭着眼睛努力反复记忆解绳结的步骤,看来已经在布局逃跑计划了。
哎,昭国公主似乎忘记了他说过的话,就算从这四个人贩手里溜走,也会被他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
他绝对不会让昭国公主如愿以偿去给脏老头做小妾。完全不理解这么恶心的一件事怎么会被包装成为国为民的壮举。
至于阻止的原因嘛,他也说不上来,应该只是想跟赵翠花对着干吧。
必须承认,乌金世子就是这么无聊。
不过嘛……苏勒坦满怀期待地扬起唇角,接下来就会发生些有趣的事情了。
陪着赵翠花走漫漫长途怎么可能会无聊呢?
19. 比赛
车队又行驶一段路程,草原上稀稀落落出现几个毡房,有骑马的牧民在放羊。
先前看到毡房的时候没把握住机会,那些牧民离车队驻扎的地方太远了,她又被绳子绑着跑不开,就算大声呼救在偌大的草原上也不会被人听见,还会引起四个人贩的警惕,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更不好过。
但她现在已经学会了赫茨乌结的解发,或许可以大胆尝试一番,不然等真的进入乌金领地只能等着完蛋。
这里水草丰沛,马匹正好需要喝水吃草睡觉,所以车队停下来稍作休憩。
就是现在了。赵钰清用力敲车窗,两只手抓住竖在窗口的一道道木栅栏,尽可能地把声音传出去,“马睡了你别跟着睡呀,带我出去小解吧。”
胡凤娇刚眯着就被敲窗声吵醒心情自然不好,但又不能放任车厢变成茅房,只能顶着一张不耐烦的脸开车厢门。
“赶紧去,搞快点。”她说。
赵钰清点点头,她快被胡凤娇绑在腰上的绳子勒死了。胡凤娇心情一烦躁手里就没轻没重。
苏勒坦坐在车厢中笑着目送赵钰清远去,兴致勃勃地期待着接下来的突发情况。
昭国公主这回运气真不错,马在休息,人也在休息,看管她的胡凤娇正坐在大石头上打瞌睡。彼时太阳不晒,连风都很温柔,也算集齐天时地利人和。
应该能成功吧?即使作为观众,苏勒坦也替她紧张起来。
草足够高,赵钰清快速解开绳结趴在草地上匍匐前进。除了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的少年外,没人能发现她的踪影。
因此处的草长势极好,放眼望去只能看见绿油油的一片,那因为匍匐前进而产生的微小异动很难用肉眼发现。有诗云,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然而此刻的风过于温柔,吹不弯绿草的腰。牛羊藏在草下,赵钰清也藏在草下。
胡凤娇拉着绳子另一头往回收,没把人收回,视线内只有一根光秃秃的麻绳。
瞳孔地震,她“啊”了一声,瞬间从大石头上惊醒,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
“吓死我了。”胡凤娇拍拍胸口安慰自己,“还好是梦。”
“你掉坑里去了吗?好了没啊?我都睡一觉了。”她不耐烦地冲着绳子被带走的方向喊。
没有回应。
“喂——!喂——!我叫你呢!”胡凤娇用力拉紧绳子往回收,没拉动。
真的是,也不知道在磨蹭些什么!
她气势汹汹地顺着绳子的方向走过去,准备好好教训下无视她的少女,可她没看见少女,只看见本该绑在少女腰上的绳子被绑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血气上涌,胡凤娇整张脸都变成了猪肝色,连忙跑回去将另外三个人从睡梦中撬醒,“快起来,都别睡了,人跑了!”
匍匐爬行前进速度有限,所以等爬行到离车队较远,离毡房和附近放羊的牧民较近时赵钰清站起身迈开双足奔跑。
可她一站起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在那里,快追!”
是侯睿的声音,三个小小的人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朝她靠近。
赵钰清赶紧加速,一边跑一边对不远处马背上的牧民挥手呼喊,“库特卡鲁——库特卡鲁——”
这是胡语中求救的词。
“小崽子,站住!”以胡凤娇为首的三个人紧跟其后。
四人团伙中的老大金鹏留在原地看守马匹和货物,已经跑掉一个,可得把第二个看紧。他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远处四个人影,双手紧握成拳砸在车厢,咬牙切齿道:“三个废物!还没一个小姑娘跑得快,赶紧加速啊!加速!!!”
金鹏的拳头打得车厢左右摇晃,车厢内,苏勒坦盘腿稳稳地坐在窗前往外望,鹰隼般的眸子紧紧跟在少女身后,小声呐喊,“赵翠花,冲呀!他们要追上你啦!”
彼时双方观众和选手都已就位,原野长跑比赛正式开始。
场面一度十分壮观,因为没有任何一场比赛会像这场比赛一样混乱,观众和选手都在嘶声呐喊。最前面逃命的少女喊“库特卡鲁”,后面追的三个人贩喊“站住”,车厢外气成蒸螃蟹的人贩喊“加速”,最后车厢里看戏的少年喊“冲呀”。喧天的喊声吓得羊儿都不敢低下头吃草。
终于,在被三个人贩追上时,赵钰清已经跑到了一户牧民的毡房前。
一个年轻男人刚骑上马似乎正要出门放羊。
赵钰清肺都要跑出来了,拦在马背上的年轻男人面前气喘吁吁道,“库特卡鲁(救命)……奥拉尔扎拉利克阿达姆达尔(他们是坏人)……梅尼阿利普卡利普杰特(要抓我走)……”
这时又从毡房里走出一个银发老妇人,看上去像是男人的母亲。老妇人用胡语问:“发生什么事了?”
赵钰清把刚才的话又在妇人面前重复一遍。她胡语说得不太标准,也不知这对母子有没有听懂,只能期待他们能看明白目前的情况,可不要像边城街上的群众一样被四人团伙蒙蔽。
周倩容也走上前,指着赵钰清用胡语对老妇人说:“她是我们要送去乌金的货,你们如果想要就得出钱买。”
老妇人看向儿子,“你喜欢吗?”
年轻男人有些斗鸡眼,痴痴地看着赵钰清,面颊浮出一层红晕,点点头。
于是老妇人目光转向周倩容,“你们要多少钱?”
周倩容比了一个数,“这个数的,金子。”
老妇人脸色微变,“太贵了,便宜点吧。”
“这个数怎么样?”她也用爬满皱纹,瘦骨嶙峋的手比出一个数,补充道,“银子。”
“不行,你一刀都砍下九成了,你们做什么春秋白日梦?”胡凤娇严词拒绝,“绝对不行哈。”
老妇人叹气,干涸的双眼露出一丝悲伤,“把我们的羊和毡房都卖了也凑不够买她钱的十分之一。”
“那就说明这姑娘跟你们家没缘分。”周倩容说。
风一吹,眼里总爱进沙子。老妇人擦了擦眼睛,看向马背上痴傻的年轻男人,“儿子,你抢得过他们吗?”
年轻男人有些犹豫,那三人中的男人长得像猴子,却精瘦,看上去是有力气的,另外两个女人也不娇小,甚至比草原上的女人还要彪悍些。
虽然他脑子不太灵光,但遇到危险总归还是知道远离。
侯睿这时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这把弯刀立起来比马鞭还长,刀尖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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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在和煦的暖阳下也泛着骇人的冷光。
男人犯怵,更不敢上前了。
侯睿握着刀柄,弯刀在空中比划三圈,“别看我长得像猴子,但好歹练过几年功夫,一般人不是我的对手。”
“而且……”胡凤娇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可不止三个人。”
周倩容朝毡房里面瞅,“这么久都没人出来,该不会就你们两个?而且这周围就你们一户,其他牧民离你们都好远好远。”
老妇人沉思半晌,毡帐里没有这么长的刀,只有一把用来劈柴,有些钝了的斧头。
她叹气叹得更深,无奈地看向年轻男人,“还是算了,就算你天生痴傻,生命也是宝贵的。儿子,快去放羊吧。”
于是年轻男人不舍地看了少女一眼后,听从母亲的话,骑马去放羊了。
老妇人走到赵钰清跟前轻轻握住她的双手,拍拍手背,“姑娘,我们没缘分,孤儿寡母帮不了你。去乌金找个好人家吧,我会在家中为你祈福。”
赵钰清脸白一阵,青一阵,虽然她胡语学得不多,但方才老妇人与他们的对话她也能七七八八听懂几个词,连懵带猜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境地。
她想起之前在昭国边城连累过的陶瓷摊主,内心深感愧疚。不能再连累更多的人了。
“拉赫麦特。”她对老妇人说。这是胡语中感谢的意思。
赵钰清看到胡凤娇手里还拿着绳子,主动把双手伸过去任其捆绑,“我跟你们走,以后不会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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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苏勒坦坐在窗前换了好几个姿势盯着窗外发呆,一个人待在车厢里简直快无聊死了。
昭国公主和那三个追她的人贩已经不见踪影,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绿茫茫的原野,丝毫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赵翠花,你成功了么?”少年拖着脸喃喃自语,“要是天黑你还没被捉回来,我就只好去找你了。”
太阳还高高挂在空中,离天黑还很早,也就是说还要在逼仄的车厢中孤苦伶仃地等很长时间。
苏勒坦有些郁闷,要是没有赵翠花他早跑路了,尊贵的乌金世子可不愿意待在这种鬼地方吃苦。只是因为能小小地捉弄一下赵翠花,他才愿意自损八百。毕竟人在干坏事的时候不怕麻烦,更不怕吃苦。
又无聊地待了一会儿,苏勒坦受不了了。草原上肆意驰骋,如风般自由的少年被关在笼子里简直受罪,遂改口道:“要是太阳落山前你还没被捉回来,我就去找你。”
又无聊地自己一个人待了一会儿,朝窗外望去依旧没人,苏勒坦越待越烦躁,怎么换坐姿都不得劲。
“你不能遇到什么其他危险了吧?”苏勒坦猛然坐直身体。
虽然赵翠花脾气倔,对他也不好,光顾着自己跑也没想着带上战友。但他还勉强算个有良心的乌金好小伙儿,跟赵翠花那个昭国来的坏女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见死不救不是高风亮节的好小伙儿能做出来的事情。
左右脑互搏半晌,少年终于成功扭转心意,无奈叹气道:“没办法,只能现在就来找你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破开车厢并抢走金鹏的马时,看见远方出现的四个小小人影。
20. 焰火
“老大,人已经带回来了,您看看怎么处置吧。”胡凤娇解开绑在赵钰清手腕上的绳子,往前一推,推到金鹏面前。
金鹏怒不可遏,抬手就要给赵钰清脸上来一巴掌。赵钰清躲得快,往地上一坐就让金鹏扇了个空,还由于手势起得太大,差点栽倒。但也正因为差点栽倒,才让他躲过从车厢飞来的小石子。
“没打中。”苏勒坦撇撇嘴。
少年全神贯注地盯着车厢外的情况,他完全不介意暴露身份,跟那四个人干一架。
“真不像话!”周倩容把坐在地上的赵钰清架起来,“老大,您现在动手吧。”
在面前丢面子,金鹏现在又气又恼,即使对着眼前这张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脸也生不出半分怜惜之意,挥拳就要揍人。
“等等!”赵钰清脸色煞白,“你们不想卖钱了吗?”
这句话让金鹏稍微恢复些理智,停下来问:“你想说什么?”
与此同时,车厢内的少年也收回要朝外弹石子的手。
赵钰清稳住心神,平稳气息,解释道:“你冷静一点,无论你是给我一拳还是一巴掌,我都承受不住。你们费心费力把我从昭国送到乌金去,不就是想靠着我这张脸卖个好价钱么?甚至那个叫猴子的人都还会分出点羊肉保证我在路途颠簸中面容不会有太大折损。你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八成是要毁容的,这样做,难道不是自断财路?”
少女软下声,讨好道:“我知道错了,以后都会配合你们,不会再逃跑。反正这里离乌金也很近了,我认命。而且等到乌金后,我一定变得嘴甜又乖巧,争取让自己卖个好价钱,这样哥哥姐姐们四个人,每人都能分到一大笔。”
侯睿眼睛亮了亮,“老大,她说的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呀!”
金鹏果然冷静不少,皱眉沉思。他实在很想动手好好收拾一顿这个逃跑的少女。可是就算不打脸,拿马鞭抽她屁股,抽轻了没威慑力,抽重了,万一伤口感染路途上又没有药损失更大,毕竟这嫩脸丫头身体素质不可能比得上他们这些跑江湖的老油子。
也正如这嫩脸丫头所说,离乌金已经很近了,现在弄得一身伤,等到乌金后肯定好不全。把她一身伤地拿出去卖也掉价。
弄伤她等于弄丢钱等于这个月出的一半苦力都打水漂。
金鹏彻底把逻辑理顺,鼻孔像牛一样呼出两道白气,“算你识相。”
不如就暂且做个好人吧,这嫩脸丫头都慌成孙子了,也该吸取教训。遂摆摆手,示意周倩容把她重新塞回车厢,“送回去吧,但也不能不罚,记得饿她两顿。”
周倩容动作也利落,一丢一推,门一关一锁,就只剩下车厢内的两人干瞪眼。
马匹休息够吃够草重新启程,车轮又吱呀呀地往前滚动。
惊魂未定,赵钰清灰头土脸地靠在车厢壁上轻轻缓气。
苏勒坦凑过去,坐到她旁边,歪着脑袋看她煞白的脸,明知故问:“没成功么?”
赵钰清闭眼,不想看少年幸灾乐祸的表情。
“真可惜。”苏勒坦遗憾道。
于是赵钰清把耳朵也堵住。
少年咯咯笑,轻轻戳了戳她捂在耳朵上的手,“赵翠花,你耳朵没堵严实,肯定还能听到我说话。你们昭国有个典故叫什么来着?掩耳盗铃。对,你在掩耳盗铃。”
赵钰清:“……”
她不堵耳朵也不闭眼了,冷冷盯着少年,“你想干嘛?”
睁眼时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面颊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少年盘腿坐着,两只手合并撑在腿前,身体朝她所在的方向前倾,腰上系着的半截豹子尾巴便垂在地上。如此坐姿,又歪头盯着她看,活像一只大猫。
少年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睁眼,浅色瞳眸中露出三分惊讶。他没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怔怔地盯着她看。
二人对视良久,赵钰清感觉到喷在脸上的鼻息变乱了,如同此刻正在加速行驶的马车一样急促。
车轮碰到几块石头,车厢一阵颠簸,打破原本僵持的宁静。
少年竟忽然变得身娇体弱起来,这点颠簸就坐不稳了,摇摇晃晃地往她身上倒。
赵钰清早料到少年接下来的动作,肯定是不安好心,想用脑袋砸她的鼻子,这样就算是把她鼻子砸流血了也能说是车厢太颠簸,自己是不小心才倒下去的。
她赶紧往旁边撤,这时车厢颠簸加剧,于是少年没有倒进柔软的怀中,直接咚的一声闷响,撞上坚硬的木板。
苏勒坦揉着脑袋怏怏不乐地看她,“真没良心。”
赵钰清自认不需要对此次意外表达任何歉意,“因为良心被你吃了。”
苏勒坦恼道:“我怎么吃你的良心了?”
“不知道呀,”赵钰清耸耸肩,“反正人不吃良心。”
狗才吃。
苏勒坦眯眼盯她半晌,心道赵翠花的两句话结合在一起估计又是哪条昭国俗语。
忽的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在骂人。”
“没骂人,”赵钰清小声嘟囔,“骂的又不是人。”
苏勒坦撇撇嘴,“就欺负我不够精通中原话呗。”
赵钰清没否认,抿着唇笑了。
她一笑,苏勒坦发现自己也没多生气。他本来就是个很大度的根正苗红好小伙儿,没心眼儿又不爱记仇——不管别人如何评价,至少乌金世子本人是这样认为。他从来不吝啬于赞美自己。
苏勒坦决定不再计较赵翠花的毒舌,凑到她旁边,用手肘戳戳她的胳膊,“知道这次逃跑为什么会失败么?”
赵钰清:“为什么?”
少年控诉,“因为你这个丧良心的没带上我。”
赵钰清表示自己很冤枉,“上贼车这么多天,你不慌不忙的,一天天除了睡就是吃,不然就盯着我取乐,完全没有一点想逃跑的意思。你都这么舒服了,我还带逃跑你干嘛?你真的不会舍不得走吗?我都快以为乌金是你老家了。根本没有被拐的慌乱,只有离家越来越近的喜悦。”
苏勒坦挑眉,真聪明,这都让你发现了。
“咳咳咳,”少年咳嗽三声解释道,“你们昭国不是有个成语么?随遇而安,我就是啊,既然没有逃走的法子,还不能让自己过得舒服点?我才不像你一样,每天皱着张脸,愁眉紧锁的,估计没几年就满脸褶子了,到时候你人老珠黄,我依旧风华正茂,走出去小心被人说你老牛吃嫩草。”
一通话说完,苏勒坦不由对自己强大的语言天赋洋洋得意,跟赵翠花唇枪舌战的这段日子里,他的中原话进步神速。这不得把赵翠花气得扑过来打他?
想得美,赵钰清没有扑过去打他,只白他一眼,依旧保持着作为公主的端庄,“忧愁,是智慧的象征。每天都快乐的,只有狗。”
苏勒坦也不生气,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往地板上一躺,“当只快乐的小狗也不错。”
少年躺下去的脑袋正好枕在赵钰清身侧散落的裙摆上,微微偏头望向她笑,然后十分不要脸地学了声狗叫,“汪。”
眼不见为净,赵钰清闭目养神。
如今每时每刻都在靠进乌金,第一次逃跑失败已经给了那四个人贩足够的警示,第二次只会更难。不能再拖了,必须在抵达乌金和漠北关口前赶紧再想个法子。
赵钰清倍感头疼,睁眼垂眸,土匪头子枕在她堆起来的裙摆上睡得十分安详。细细回想起来,她好像没在少年脸上看到过任何忧郁烦恼的神情。
既然如此,她决定给土匪头子增加些人生新体验。
“醒醒。”她用力拍拍少年的脸。
少年睡得迷迷糊糊,在她掌心轻轻蹭了蹭才缓缓睁眼,怏怏不乐地看着她,似乎对她的打扰颇为不满。
“干什么?”苏勒坦问。
赵钰清微微一笑,“我来想办法让我们两个都彻底摆脱那四个人贩子,但你必须无条件配合我。”
苏勒坦爽快应下,“好。”
赵钰清:“你就不问问需要配合些什么?”
少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除了卖身,我都可以。”
“……那自然不会。”赵钰清接着话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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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但得搜身。”
少年饶有兴致地扬起唇角,“你上次没摸够么?被我当场抓包,灰溜溜地逃走了。”
提起“上次”,赵钰清不由耳热,“你也可以自己把身上能用的东西都交出来。”
“那你还是自己搜吧,免得等我把东西都交出来后你怀疑我隐瞒,最后还不是得再对我上下其手一次。来吧。”少年张开双臂,整个人摊成一张“大”字,视死如归地合上双目,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赵钰清脸抽了抽。现在这种情况是能用“上下其手”来形容的语境吗?土匪头子乱用成语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看在他是个漠北人的份上,她选择不跟他计较,毕竟她作为昭国人也没把胡语学流利。
于是她探身搜索,发尾轻轻扫过少年的脸,盖住了脖子上滚动的喉珠。
“这是什么?”赵钰清把搜出来的一个圆柱状物什拿到少年眼前晃了晃。
苏勒坦坐起身,“我不知道它的中原名字,要不你拉一下它下面的短线呢?拉一下你就知道了。但记得要在车窗前,没有线的那头朝上。”
听这描述,倒像是信号弹。
赵钰清问:“你抢亲那回用的就是这个吧?”
“聪明。”苏勒坦笑着点头。
太阳已落山,车厢外只有淡淡的月辉,领队点燃灯笼火把继续赶路。
目前的位置应该已经处于乌金和漠北都能活动的缓冲地带了,离乌金国界最多不会超过二十里。
前往漠北和亲之前赵钰清大致了解过当下的国际形势和邻国历史渊源,大陆北方草原一共有七个部落,分别是萨颜、鹘珠、阿格日、云蹄、兹音、博科图、长角,这七个部落组成联盟成为一个大国。
但百年前七个部落分裂成两股势力,其中以萨颜部为首的鹘珠部、阿格日部和规模较小的云蹄部四个部落组成现在的乌金,以兹音部为首的博科图部和长角部组成现在的漠北。
百年中有九十年乌金和漠北的关系都水火不容,十年前乌金和漠北一战后两败俱伤,双方议和休养生息。但最近乌金和漠北的局势又逐渐紧张起来。虽然乌金大君阿尔斯兰无心开战,但战争仍旧一触即发。
赵钰清猜测这四个人贩不停下来休息大概是想赶在天亮之前穿过漠北和乌金缓冲地界,正式踏入乌金境内。思索半晌,她最终决定对准窗口拉下信号弹尾绳。
刹那间,手中的信号弹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射而出,只留下一尾白烟,伴随着一声猛烈的巨响,如一团炙热灼目的火焰冉冉升起。
巨响过后,行进的车队立刻停止,厢门打开,出现一张怒不可遏的脸。
金鹏拽着赵钰清的胳膊把她拖下车厢,吼问道:“你们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高空炸开的信号弹还未完全消散,化作千万颗流星滑落,草原的夜在此刻亮如白昼。
胳膊被拽得生疼,少女却表现出一副完全不怕他的模样,诡异笑道:“恭喜呀,你们就要完蛋了。等乌金和漠北的军队发现异样赶过来,看你们怎么脱身。”
“幼稚可笑!异想天开!”金鹏冷声嗤笑,“我们只不过是个普通商队,货箱里的烟花不小心爆了一颗,一场闹剧而已,还不至于被两国军方找麻烦。倒是你,现在麻烦大了!”
“如果再加上他呢?”赵钰清指向被侯睿押在一旁的苏勒坦,“知道他是谁么?”
“漠北的哑女罢了。”周倩容说。
“什么哑女,他是个男人,”少女眉眼弯弯,“而且他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苏勒坦·赫连帖。”
“你们常年往返乌金漠北大昭三国,对赫连帖这个姓氏应该不陌生,这是乌金王族的姓,而苏勒坦是乌金大君第五个儿子的名字。”赵钰清接着说,“草原素有幼子即位的传统,所以如今站在你们面前的哑女,其实是乌金世子。”
苏勒坦满脸疑惑,难道他暴露身份了?
赵钰清赶紧朝他使眼色,不是说好要无条件配合我吗?现在说你是苏勒坦,就要配合演戏。
明白,少年挑了下眉毛,我演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