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女配,但最强向导》
1. 星奈
“小姐,请您务必带上这件斗篷,当心风大着凉……还有镇定剂带好了吗?公爵嘱咐我一定要提醒您,千万不要主动靠近塔里的哨兵,离得越远越好,待到日落时分我就来接您回家,听到了吗……小姐,您的头发乱了,我帮您梳好。”
少女懒洋洋地趴在车窗边上望着外面,身旁的女仆长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将她的发绳取下,仔细地为她梳顺,然后夹上一个粉色的蝴蝶结发夹。
“公爵已经为您打点好了,您进塔之后找一个叫艾拉的管理员,她会为您安排休息的房间。因为您16岁觉醒向导之后从未接受过圣所的教育,所以塔不会给您分配任务……无论如何,这是好事,进过那座塔里的向导无一例外都会精神受损,唉,您本该不用进去的……”
轿车稳稳停下,厚重的金属车门被侍者拉开。女仆长卡露菈满脸忧色地为她系好羊绒斗篷。
少女——星奈今天穿了一条水蓝色的白底蕾丝裙,层叠的裙摆下露出一截被白色花边小腿袜包裹着的骨肉匀停的小腿。她嫩生的小脸陷在斗篷雪白的绒毛里,像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
相较于卡露菈溢于言表的忧虑,她跳下轿车的动作似乎还显出一丝迫不及待。
纤尘不染的黑色小皮鞋踏上粗粝的石砖地面。星奈抬起头,目光被眼前矗立的巨物牢牢攫住。
塔(TheTower)。
这座由冰冷铸铁与暗黄铜构筑的庞然尖塔,仿佛由无数沉默巨兽的骨架堆叠而成。三千个精密咬合的齿轮在它庞大的躯体内永恒转动,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
塔顶,巨大的蒸汽钟如同巨兽的心脏,每一次喷吐都带着沉郁的叹息,宣告着时间的流逝。
它是阿斯加尼亚帝国所有哨兵与向导的管理中枢,冰冷的秩序自诞生至消亡,每一个灵魂都在这座巨塔的阴影下被严密监控。
星奈刚刚踏入那扇厚重冰冷的金属大门,一股无形的精神屏障瞬间将她包裹。塔外喧嚣的蒸汽嘶鸣、齿轮铿锵,骤然被过滤、消音,化作一种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一种奇异的静谧感弥漫开来,试图捕捉那些微弱机械声的念头,竟在脑海中催生出一丝挥之不去的……困倦。
执事引着她来到向导管理处,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正伏案翻阅文件,听到动静才抬起头。
“星奈·塞西利亚?”男人抬起头,“恭候多时。我是卡门·哈里斯,你的向导负责人。”
“卡门?”星奈慢吞吞地在他对面坐下,忍不住四处打量,“我听说我的负责人是一个叫艾拉的女人。”
卡门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真不巧,艾拉今天临时被教会调动出差,便由我来安排你的工作事宜。”
“哦。”
星奈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对这个变动显得漠不关心。
“那么,先来登记一下你的基础信息。”
卡门从底下抽出一张木浆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星奈·塞西利亚,今年19岁,16岁时觉醒A级向导天赋,但并未进入圣所学习。”他念道,“冒昧地问一句,你拥有这么高的天赋,为什么不去圣所接受更好更系统的教育呢?那里能提供最顶尖的向导训练。”
“父亲不允许。”
卡门推了推眼镜,不知是不是错觉,星奈仿佛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了然的轻蔑。
“唔……贵族们不愿子女涉足向导的危险职责,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近年来,向导觉醒者日益稀少,而被精神污染的哨兵却与日俱增。若放任不管,恐将引发难以预料的暴动。塞西利亚小姐,还望你今后能多多配合塔的工作。”
星奈点头。
实际上她并不觉得哨兵有什么可怕,更无法理解公爵和卡露菈为何视这座塔如洪水猛兽。
——因为她才堪堪来到这个世界两个月。
星奈“生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意外穿越到这个和现代天壤之别的异世界。蒸汽机、教会、帝国,甚至还有怪力乱神的“精神力”。
她本以为原主只是个被过度保护的贵族小姐,直到那些破碎混乱、如同梦魇般的记忆碎片在深夜不断闪回,她才惊觉这具身体之下潜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惜,那些记忆杂乱无章,连原主都未必理得清,遑论她这个半途闯入的孤魂。
冥冥之中,一个强烈的直觉在召唤她:进入这座塔,找到某样东西,那是她回家的钥匙!
她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只想尽快离开。帝国强制征召向导的法令,恰好给了她名正言顺进入塔的机会,连她那权势滔天的“父亲”也无法阻拦。
好在她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操控精神体的方法,不至于在他人面前露馅。
“那么,塞西利亚小姐,请向我展示一下你的精神体。”
星奈闭目。顷刻间,一道凝练如实质的乳白色光流,悄无声息地在两人之间的空间弥散开来。它不像雾气那般稀薄,更似无数细微纯净的白色光尘,柔和地充盈了整个房间,带来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异氛围。
“这就是你的精神体?”卡门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异,“我还从未听说过非生物形态的精神体!”
“生物……也可以。”
那弥漫的光尘瞬间收束、凝聚,化作一条纯白无暇的长条形生物。
它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完美的、流动的圆环,通体光滑,没有一丝纹路或特征,宛如一个活着的莫比乌斯环,悬浮在空气中。
卡门更惊讶了:“……这……这是蚯蚓?”
星奈:“……”
蚯蚓什么的,也太难听了。
但是她一时间也想不出这玩意会是什么物种,只好含含糊糊地说:“或许是吧。”
那纯白的环状生物首尾分离,灵活地游弋到星奈的手腕上,盘绕数圈,形成一个独特的手镯。
卡门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在纸上写下了“蚯蚓”。
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独特的精神体了。
要不是确实能感受到她精神力里的抚慰和安定,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天赋评级出了错。
“好了,星奈,欢迎你成为塔的一员,这是向导徽章,有了它你可以进出除了第100层以外的区域。”
卡门脸上的笑容真心实意了许多,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金属徽章,上面雕刻着阿斯加尼亚帝国的狮鹫象征和一座尖塔,塔边还有白鸽和麦穗。
只是这沉重肃杀的徽章和她甜美的蕾丝裙子并不相搭,最终星奈还是把它扣在了羊绒斗篷上。
“虽然你的天赋非常优秀,但是没有经过圣所的培训,我还是先为你安排一些污染度较低的哨兵……”
话音未落,管理处的门被人急匆匆地推开。
一个脸颊红彤彤、长着雀斑的棕发女孩喘着粗气,神色慌张:“哈……哈里斯先生!诺亚·莱斯利他……他的污染度突破90%,但是说什么都不肯接受治疗,还把汉妮向导弄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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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奈竖起耳朵:莱斯利,好耳熟的姓氏。
卡门歉意地看了星奈一眼,正欲踏出门口,却见那少女捂着斗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我跟你一起去。”
卡门下意识地想拒绝这个初来乍到的贵族小姐靠近如此危险的污染源。但想到她那罕见的A级天赋,未来总要面对这些,况且只是靠近观察……应该无妨。他最终点了点头,默许星奈跟上。
电梯搭乘处许多人员来来往往,他们走到一间无人使用的电梯前,一个满头大汗的劳工为他们拉动连杆。
“嗤——”
随着蛇形连杆的拉动,雕花黄铜栅门喷吐出灼热的蒸汽,电梯轿厢里弥漫着薰衣草精油的香味,但煤油和铁锈味仍然隐隐约约萦绕在鼻端。
星奈有点后悔穿上这件羊绒斗篷了,热气熏得她的小脸微红。
“塔的1到3层是行政区域,从第4层开始便是哨兵们的集中居住所,层数越高,代表着哨兵的等级越高、污染越严重。”
电梯的速度比现代的要慢很多,上升时间久到有些漫长。
“到了,第81层。”
黄铜栅门再次开启,蒸汽散尽,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极其宽阔、装潢奢华的会客厅。脚下是厚实柔软的深色地毯,两侧排列着一扇扇雕花木门,门牌上标注着房间号。
星奈暗想:有点像酒店。
81层的环境与下层截然不同。昂贵的家具、精美的瓷器、瓶中盛放的娇艳鲜花随处可见。更重要的是,那无处不在的齿轮运转声在此处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真空的、温暖的静谧,恍若置身于高档疗养院。
“啊——!!”
从某个房间里传来的突如其来的嚎叫声打破这份美好的宁静。
星奈被吓了一跳,卡门神色如常地解释道:“被污染的哨兵承受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痛苦,而因为这几年战争的缘故……疼痛往往来得更加剧烈。”
他们在8109前停下,卡门径直推门而入。
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靠在墙边,捂着额头,忍受着精神海里针扎般的痛感。
雀斑女孩惊呼一声,连忙走到她身旁关切地问道:“汉妮向导,你没事吧?”
汉妮勉强地摇摇头:“我做不了莱斯利的向导,卡门,麻烦你重新为我调度一下。”
她被雀斑女孩搀扶着走出房间。
诺亚·莱斯利。
星奈望向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的面容俊美到几乎邪气的地步,眼瞳深蓝,鼻梁高挺,耀眼的金色长发微微卷曲,修长的双腿放松地岔开,胸膛上下起伏,像野兽般喘气。他的脖颈上戴着一个黑色的金属项圈,项圈上的铁链连接着房柱,将他囚禁在这方寸之地。
当他的目光落到星奈身上时,她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寒颤。他那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有一阵浓黑的雾,里面翻腾着混沌的恶意。
即使不用精神力,星奈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的状态极坏。
卡门皱眉,回头吩咐雀斑女孩:“你先带汉妮去医疗室,再拿两支S级抑制剂来,然后问问乔伊斯向导在哪。”
“不用。”
一个清亮、甚至带着点稚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卡门愕然回头,只见星奈已经解开了斗篷的系带,被蕾丝长裙勾勒出的纤细腰身让她像个精致易碎的陶瓷娃娃。
“我来治疗他。”
2. 初次治疗
“不行。”卡门脱口而出,“诺亚的污染度已经超过了90%,连经验丰富的向导也无法轻易处理,你虽然是A级,但是初出茅庐的自大会把你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
“哐当!”
沉重的锁链猛地绷紧,木质沙发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诺亚眯起那双蓝色的眼瞳,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般死死盯着卡门,喉咙深处滚出压抑而危险的、近乎野兽的低吼。
“我虽未进过圣所,但父亲教过我如何成为一位向导。”
小皮鞋无声地踏在地毯上,星奈试着向诺亚靠近了一步。越靠近,他的身躯就越是紧绷,仿佛蓄势待发的狮子,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
她释放出精神体。
雾气般的白色沙砾渐渐凝结成一条微型银河般的光带,将两人围在中间。
她没有直接进入他的精神海,而是在外面缓慢地游离,散发着平和温柔的信息素。
诺亚的声息变得平缓许多,但仍然警惕地盯着她。
“你看,我的精神体对他有效果。”
卡门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好吧,这房间里有五处紧急呼救铃,如果他要伤你,或者失去自主控制能力,按下它就会得到救援。”
向导治疗哨兵时需要绝对安静且不被打扰的环境,临走前,他瞪了诺亚一眼:“这是塞西利亚家的小姐,如果还想活下去的话,我建议你收起你的爪牙。”
木门合上。
诺亚冷冷地盯着这个看上去会被他一巴掌拍死的柔弱女孩。
她像是刚刚开完茶会就来到这里,衣裙上一尘不染,有着罕见的黑色长发,瓷白的小脸娇嫩得像刚剥壳的鸡蛋。
精神体更是古怪得很,微弱的精神力几不可察。
她?向导?
诺亚嗤笑一声,声音沙哑:“……滚出去。”
星奈对他的驱逐令置若罔闻。她甚至没有立刻接近,反而气定神闲地在房间里踱步,目光扫过昂贵的壁挂、精致的摆件,仿佛在参观展览。
听到他开口,她才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真像卡门先生说的,是头只会吼叫的野兽呢。”
诺亚并没有如她预想般被轻易激怒,只是呼出一口浊气。
“野兽也好,人类也罢……我只想休息,只想获得永久的安宁。”
星奈问:“你想死?”
“……也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呵……为什么?”诺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抬起眼,看向这个不谙世事、如同温室花朵般的少女,只觉得那份天真刺眼得可憎,“你知道‘井’吗?那个被叫做‘灵魂黑洞’的地方……每一个哨兵最终的归宿。意识湮灭,只剩一具被污染彻底侵蚀、只会遵循本能杀戮的行尸走肉……连躯体都会……腐烂……”
他似乎想起了极度恐怖的画面,精神海猛地一阵剧烈翻腾,锁链哗啦作响,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变得扭曲,“向导?向导也只能延缓这个过程!这世上根本没有完全匹配的哨兵和向导!我服役五年了!一个又一个向导!没有人能真正治愈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滑向深渊……越来越糟……”
诺亚自己都感到一丝诧异,为何会对这个初次见面的贵族小姐倾吐这些残酷的真相。
“你说……死亡难道不是解脱吗?”
星奈缓步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如果,”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我能让你活下去,你就答应为我办一件事。怎么样?”
“你?”他下意识反驳,“你不可能做得到……”
话音未落,她突然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俯下身子,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
诺亚呆住了。
少女浓密纤长的眼睫近在咫尺,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温热的鼻息毫无阻隔地喷洒在他脸上。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从被触碰的地方瞬间窜遍全身,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这过于亲密的桎梏。
她呵斥道:“别动!把眼睛闭上。”
他眼前一黑。
星奈进入了他的精神海。
诺亚的精神海像是一片由各种负面情绪糅合而成的集合体,浓黑的深渊潮水翻涌,粘稠的水面下张开了一只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耀眼的光芒。
星奈对这掉san的景象不为所动,情绪毫无波澜,操控着精神体径直往最深的地方飞去。
果不其然,诺亚的精神体就藏在那里。
它虚弱地趴伏在粘稠的黑泥里,原本威风凛凛的鬃毛黯淡无光,强壮的身躯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那些如同活物般的黑雾正源源不断地从伤口钻入钻出,让伤口反复撕裂、溃烂、渗出灰色的脓液。
他本能地抗拒她的接触,强大的精神力化作利刃向她射去,却被那光芒轻而易举地吞噬。
纯白的“蚯蚓”分裂出几只细长的触手,将狮子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
那黑雾像是见到天敌似的,一碰到触手便被蒸发成一缕白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所未有的、久违的舒适与安宁感,如同温暖的潮水般将诺亚的精神体温柔拥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深入骨髓、日夜折磨他的污染,正在被一种强大而柔和的力量强行剥离、净化。
突然,他听见她在耳边轻声细语:
“抱歉,其实我是第一次当向导,所以对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
诺亚猛地睁开眼睛。
纯白光晕凝成实体,他如同自己的精神体一样被捆得动弹不得,那触手还钻进他的衣襟,让他被迫挺直胸膛。当光带缠绕至下摆时……
他呼吸一窒,惊恐地说:“……你想干什么?”
少女抱胸而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想看看□□和精神体的其中一方受到限制时,另一方会不会也跟着变弱。”
“当然会!”诺亚咬牙切齿,“把你的这玩意拿开!”
星奈非但没有拿开,反而更加用力。
“呃啊……”
诺亚瘫靠在沙发上,一声压抑沙哑的喘息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丝绸衬衫的银扣在挣扎中崩落,汗珠顺着他滚动的喉结蜿蜒而下,在起伏贲张的胸肌上划出湿亮的光痕,最后没入腰腹紧绷的沟壑。灿金色的长发凌乱地绞缠在脸颊和颈侧,眼尾泛起一抹潮红。
那纯白光带的一端裂出个口子,如同蛇吻,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嘶……”尖锐的刺痛混合着一种奇异的酥麻感传来,他倒抽一口凉气,艰难地说道:“你的精神体……是蛇?”
“是蚯蚓。”她纠正道。
星奈葱白的指腹捻了捻他肩膀被咬的地方,一缕微弱的黑烟从伤口钻出,立刻被光带包裹吸收。
和她想的一样,她的精神体能够吞噬哨兵体内的污染。
甚至,这些污染还会反哺她,让她的精神力变得更强。
星奈收回精神体,冷眼看向陷在皮质沙发里的诺亚,苍白的脸色和凌乱的头发竟让他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
确实是一副美貌的皮囊。
“你,说话算话吧?”
诺亚身上的污染气息虽然依旧浓重,但那股濒临崩溃的狂暴感已经消散了大半,眼神也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她真的是一个毫无经验的A级向导吗?
一丝绝处逢生的窃喜刚冒头,就被强烈的自尊和方才的狼狈感狠狠压了下去。
他不想就这样轻易低头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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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着脖子,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反驳道:
“你说的是‘让我活着’,而现在你只是让我续了一口气,所以我没法帮你的忙。”
星奈扯了扯嘴角: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会这样说!
“也罢,”她干脆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弯腰将滑落的白色小腿袜往上利落地提了提,“那你至少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直起身,墨黑的眼眸直视诺亚:“这座塔的第100层,里面是什么?”
诺亚倏地转过头来看着她,狐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别废话,你只要回答我就行。”星奈拧眉,有些不耐烦。
他沉默良久,说道:“我也不清楚,只有教皇拥有进入第100层的权限。”
星奈沉思。
圣光教会,教皇。
从星奈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教会一直是绕不开的两个字。
阿斯加尼亚帝国是君主立宪制国家,但教会掌握着无与伦比的权力。塔、神圣骑士团、异端审判局、技术开发局等机构都在教会的管辖之下,而议会和王室则无足轻重。
教皇,称得上是一手遮天。
哨兵和向导在这里更像是一种战争资源,觉醒者都会受到教会的严密监控并强行征召服役,虽然家属会获得一定的优待和补贴,他们本人的处境却不容乐观。
从卡门对待诺亚的态度也看得出,教会只把他们当成可消耗的人形兵器。
每一个哨兵服役5到7年,灵魂终将无可避免地滑向名为“井”的深渊,彻底湮灭。而稀少的向导,在试图安抚这些狂暴精神海时,自身也面临着迷失的巨大风险。
帝国正是靠着这支由痛苦和毁灭支撑的哨兵大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贪婪地扩张着版图。
星奈没想到自己梦里的预示会如此棘手。
100层居然和教皇有关?
那她的回家之路岂不是难于登天。
她揉了揉太阳穴,决定先在塔里站稳脚跟。
她打开门,卡门还在外面等着。
房间里的景象让他惊呆了——诺亚衣衫不整、狼狈不堪,肩膀上还有个小小的牙印。
但污染气息减轻许多。
“你们结合了?!”
向导有两种治疗方式。
第一种,双方释放精神体在现实维度交互、抚慰。效果温和但有限,无需匹配度。
第二种,向导直接进入哨兵的精神海深处进行深度治疗。这种方式效果强大,但只有匹配度超过90%的哨兵和向导才能勉强进行。因为精神体在精神海中的深度纠缠,这种方式也被称为——结合。
以诺亚的污染程度来看,第一种方式在他身上的效果微乎其微,唯一一种可能就是星奈使用了第二种方式。
可这怎么可能?!
一个初入塔、毫无经验的向导,是怎么懂得这种深度结合方式的?谁教她的?最关键的是,她和诺亚·莱斯利这个出了名的“污染源”的匹配度,怎么可能恰好高达90%以上?!
卡门心里有一万个问号。
而引发这一切的少女,却一脸平静地走了出来。她甚至看都没看震惊的卡门一眼,径直走到会客厅那张奢华的鹿皮沙发前,优雅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红茶。
她小口啜饮着,瓷白的小脸毫无波澜,连一丝头发都未曾乱过,举手投足间依旧是无可挑剔的贵族小姐风范。
“我已经叫人上来帮你测试污染度了。”卡门还在震惊中。
诺亚整理了一下衣襟,突然想到什么:“塞西利亚……哪个塞西利亚?”
卡门茫然。首都贵族众多,他并不精通此行,但确实听说过塞西利亚这个姓氏,是个货真价实的名门没错。
3. 温柔一点
星奈乘电梯回到一层,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长椅上的汉妮。
她的脸色比刚才好了很多,看见星奈走过来便和煦地招呼:“你好,塞西利亚小姐。”
星奈有些拘谨地在这个高眉深目、脸颊瘦削的女人身旁坐下,听见她说:
“我叫汉妮·邓肯,B级向导,服役九年了。你叫我一声汉妮就可以。”
“九年?”星奈难掩惊讶。在这样一个向导平均服役年限更短、死亡率更高的地方,九年几乎是个奇迹。
汉妮轻轻咳嗽了一声,嘴角却弯起欣慰的弧度:
“是啊,很漫长,是不是?在我这些年里,向导越来越少……上一次见到新生的A级向导,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所以,”她看向星奈,目光真诚,“看到你的出现,我真的很高兴。”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长辈般的关切,“那位诺亚·莱斯利……没吓着你吧?其实不是所有S级哨兵都像他那样暴躁,有些也挺绅士的……”她显然担心这个看起来精致如瓷娃娃的贵族少女被那头“野兽”伤到。
哨兵和向导都分为D、C、B、A、S级,但是向导可以跨一级匹配哨兵,也就是说A级向导可以匹配S级哨兵。
汉妮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担心这个洋娃娃般的女孩会因那粗鲁的野兽而受伤。
星奈摇摇头:“我没事。汉妮,谢谢你的关心。”
多么乖巧的女孩啊,一点儿也没有王都贵女惯有的高傲跋扈。
汉妮看向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慈爱:“你的母亲不是阿斯加尼亚人吧?阿斯加尼亚人可没有你这头美丽的黑发。”
星奈默然。
阿斯加尼亚人多是浅发色、肤色白皙、轮廓深邃。而她黑发黑瞳,面容线条柔和流畅,在这片土地上像个突兀的异乡人。
就连原身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她就更加一头雾水了。
但汉妮的话也给了她一条新线索——阿斯加尼亚的男人会和他族通婚,而她的母亲很可能来自一个外貌特征与现代华夏人相近的族群。
汉妮见她沉默,以为她不愿意提及自己的父母,便岔开话题:“好在战争已经结束了,参与前线的哨兵们不会再度被污染,我们也能喘一口气。上个月我听到消息,技术开发局研发出了一种新的净化药物,对污染度50%以下的哨兵非常有效,谢天谢地,希望以后的工作能轻松一些……”她的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星奈静静地听着,随后说道:“汉妮,能和我讲讲‘莱斯利’的故事吗?”
她好像在哪听说过诺亚的姓氏,但又想不起来。
“当然。我们都知道,哨兵和向导的诞生是随机的,两个异能者的后代不一定是异能者,两个普通人也有可能生出哨兵或向导。但莱斯利家族是个例外……他们子嗣单薄,但全都拥有异能,精神力比其他人更强大,也更容易被污染。有人说莱斯利家族被上帝赐福,但更多人认为莱斯利家族是被诅咒了。”
汉妮唏嘘道:“虽然我很讨厌诺亚·莱斯利那家伙的性格,但是他要是再找不到能和自己结合的向导,恐怕真的离死不远了。”
“结合?”星奈捕捉到关键,“哨兵和向导怎样才能结合?”
“需要彼此的匹配度高于90%才行。”汉妮解释道,“这很难,非常难。许多哨兵终其一生都等不到命定的向导。所以,当这样的两个人出现,他们通常会订下契约,成为伴侣,就像婚姻一样,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星奈的心微微提起:“如果不成为伴侣,只是匹配度高,还能结合吗?”
汉妮一愣:“唔……理论上可以……但既然匹配度都这么高了,为什么不呢?”
星奈松了一口气,只要塔里没有“包办婚姻”的规定就够了。她的唯一目标是回家,可不想在中途被迫和任何人产生纠葛。
她随口问道:“汉妮,你有这样的伴侣吗?”
汉妮拂了拂耳边的头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三年前去世了。”
“……抱歉。”
两人没再说话。
星奈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除了少部分像卡门一样的高级执事胸前别着徽章之外,其他大多是穿着粗布工装、搬运煤炭或检修管道的劳工。他们负责保持和检修电梯的运行、把巨量的煤炭运往地下层的锅炉房里,以维持这座庞大的机械高塔的运转。
地下层传出的巨大噪音被某种她尚不了解的方式减弱了大部分,变成了放松神经的白噪音。而污染度越高的哨兵住在越高的楼层,安静的环境更适合他们休养。
挂钟指向五点,星奈从大门远远地看到自家的汽车已经泊在路边等候了,便和汉妮道别。
卡露菈把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又见她脸色无恙,便放下心来。
上了车,卡露菈惊呼:“小姐,您的斗篷呢?”
星奈这才想起自己的斗篷连同向导徽章都落在诺亚的房间里了。
星奈闭目养神,淡淡地说:“明天再拿。”
-
诺亚靠坐在床头,任由技术开发局的驻塔人员在他手臂上操作。
驻塔人员抽出一管血,挤在一个铜制的长方体容器里。片刻后,血液竟然像沸腾一样散发出蒸汽,而容器里的数字也慢慢浮现出来。
“1、2、3……”驻塔人员仔细地数着,随即倒吸一口凉气,“80%!他的污染度居然降到了80%!”
一旁伸着脖子看的卡门又是喜出望外又是不敢置信:“你没测错?真的是80%?”
两人又确认了好几遍。
卡门一边在房间里踱步一边念念有词:“一次结合就能降低10%,这简直是神迹……我要把这件事上报给教会,升职是板上钉钉的,还有可能调任到上城区教堂去……对了,必须得测试一下塞西利亚的匹配度,不仅和诺亚的,还有和其他人的……”
驻塔人员兴奋地摇晃着铜制容器,他使劲吸了吸鼻子,仿佛能从血迹里嗅出一些与众不同的气息,中魔似的喃喃道:“没错,就是这个……多么芬芳馥郁的精神力,即使在肮脏的血液里也久久不散……如果往净化药里添加这个……”
两人喜气洋洋地走了,四周归于寂静。
诺亚沉默不语地看着挂在衣帽架上的雪白斗篷。
上面挂着一个金属徽章。它的主人才刚刚拿到它,就粗心大意地落在了这里。
肩膀上的牙印传来若有若无的酥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上竟然被她勒出了浅浅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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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够……活下去吗?
甚至和她结成伴侣?
诺亚烦躁地捶了捶枕头,暗骂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明天她会来拿回斗篷。
还有明天的明天……
不知不觉中,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
第二天,星奈刚刚踏进大门,就看见卡门守在一旁,似乎特地在等她。
“塞西利亚小姐!你来啦,往这边走,请跟我来。”
他殷勤得跟昨日判若两人,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跟着他走进一层的另一间办公室。
“这位是查尔斯先生,技术开发局的驻塔人员,他会为你检测你和哨兵们的匹配度,以便我为你安排工作。”
查尔斯胡子拉碴,穿着脏兮兮的风衣外套,和她印象中严谨整洁的白大褂研究员有很大出入。
两人看她的眼神就像饿狼看到肉一样,各有各的盘算。
一管血、两管血、三管血……
抽到第四管的时候星奈忍不住了,皱眉道:“你可没和我说今天要献血。”
查尔斯手一抖,针头插歪了,在她手背上戳出一个小血珠:“抱歉……塞西利亚小姐,这也是检测需要,您忍一下。”
抽完血,星奈乘电梯来到81层,敲了敲8109的门。
男人的声音低沉:“请进。”
她推门而入。
诺亚·莱斯利端着陶瓷茶杯坐在窗边,他今天将金发束成了低马尾,白色衬衫配黑色马裤,纽扣扣得一丝不苟。他翘着二郎腿,皮质长靴显得他的双腿更加修长,若是忽视掉他脖子上的项圈,看上去就像一位悠闲的贵公子。
“看来你状态还不错。”星奈说道。她把衣帽架上的斗篷取下,折叠放在桌子上,以免自己忘记。
诺亚偏过头去,声音冷硬:“托你的福。”
裙子摩擦的窸窣声从远到近,他的脸被强行扳正,对上那双墨黑的眼瞳:
“和你的向导说话就这个态度吗?”
柔软的手掌传来不容抗拒的力道,他感觉到周身泛起一阵熟悉的精神力。
她又要直接入侵他的精神海。
“等下!”他连忙喊道,抓住她的手腕,她自然而然地松开手。
她今天穿了一条粉色蛋糕裙,长度比昨天的短,露出白里透粉的膝盖。
诺亚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他咬牙道:“进来之前你就不能先问问我?”
星奈不明所以:“你不是挺舒服的吗?”
结合对她和哨兵而言是双赢的事情,哨兵的污染度降低了,她吸收污染后精神力也变强了,所以她还是很乐意治疗诺亚的。
至于过程怎么样,她觉得不重要。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没素质的人,罔顾他的感受就直接入侵,他难受了对自己又没好处。
星奈善解人意地说:“所以你希望我下次进入前温柔一点,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
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好像也对。
每次一声不吭地就闯入精神海,让他这个S级哨兵很没面子。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4. 惩罚
诺亚不自然地清清嗓子:“今天就先从轻松一点的开始吧。”
一头威风凛凛的巨狮精神体渐渐凝成实体,足足有半个房间那么大。
“缩小一点。”
狮子缩到了两米高。
“再小一点。”
狮子勉强缩到了一人高。
“更小一点。”
诺亚忍不住说道:“这可是我的精神体,狮中之王,哪能变得那么小……”
星奈瞪了他一眼。
砰的一声,一只矮墩墩的幼狮从半空跌落地上,像大猫咪一样,四肢短短,身体圆滚滚。
她满意地用光带把它抱起来,放在腿上,rua它毛茸茸软绵绵的肚子。
星奈血管分明的手背上,几个针孔格外刺眼。
“查尔斯抽你的血了?”他下意识地皱眉,“那个该死的老东西没安好心。”
她浑不在意:“这有什么。”
微弱的黑色细芒从它的身体里散开,被白色光带尽数吸收,转化成的精神力少得可怜。
怪不得诺亚对自己的未来如此悲观,用这种滴水穿石的方式去治疗,能有用就怪了。
但是……
温暖的身躯在怀里磨蹭,幼狮用湿漉漉的舌头舔她的手背,歪着头讨好地发出哼唧声,柔软的爪子在对着空气踩奶。
星奈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爽撸了一会,她把幼狮放下,抬眼看向诺亚:“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诺亚撑着下巴,侧过头去不看她,闷闷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她眯了眯眼:“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你看错了。”他语气生硬,“对向导而言,结合一次需要耗费大量的精神力,你的身体支撑得住么?”
星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一天结合个十次八次应该没问题。”
严格来说,结合不会消耗她的精神力,只会增长。
“你最好是。”
诺亚站起身,走到星奈面前,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让他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
他单膝下跪,牵过她的手,指腹轻轻地碾磨着手背,嘴唇若即若离地悬停在上方半寸,随后仿佛蜻蜓点水般在上面碰了一下。
他抬头,仰颈的弧度暴露出喉结细微滑动:“可以开始了……星奈。”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星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副姿态,恍惚间有些幻视在她手下讨好卖乖的幼狮。
所以,诺亚这是在向她撒娇吗?
她反手握住他,十指交缠间彼此掌心的温度通过紧贴的肌肤传递过来,灼烫得他微微战栗。她的手爱抚似的缓缓流连他的手腕,指尖隔着薄薄的衬衫游蛇般描摹着肌肉纹理,一路向上,最终停留在他的脸颊旁。
他下意识地歪过头蹭了蹭,脸庞传来温柔细嫩的触感,是她在轻轻抚摸。
房间里寂静得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她勾起嘴角,低笑道:
“好孩子。”
四周陡然陷入一阵混沌。
星奈操纵着精神体熟练地找到了那头病恹恹的巨狮,用光带缠裹着它,随后分裂出一部分,往更深奥、更黑暗的地方飞去。
和空气中的黑色碎点擦肩而过时,一阵失落的情绪难以抑制地让她感到些许怅然。
往那片浓黑粘稠的海洋钻去,一些碎片似的模糊画面和梦呓般的声音浮现在她的脑子里。
越往深处去,那些画面和声音就越清晰。
金发男孩无措地站在原地抹眼泪,面部被遮盖住的女人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废物!就知道哭哭哭!”
第一次将手中的利剑送入他人的胸膛,滚烫的液体溅到脸上,和眼泪混合在一起流下来:“我不想杀人……”
男人跪在棺椁旁,泪水滴在那毫无生机的惨白脸颊上:“哥哥……”
这些都是诺亚的记忆。
也是污染最深重的地方。
光带猛然暴涨,探出五六只细长的触手,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污染。
诺亚本能地感到抗拒,他不安地睁开眼,恳求道:“不要再深入了……”
他害怕她会看到那些充满悲伤、煎熬、痛苦、无力的阴暗回忆,这无异于将他整个人赤裸裸地剖开给她看,包括最脆弱的地方。
她吸收了一部分,却见他蓝宝石般的眼睛泪光闪闪,身体紧绷得像根弦。
星奈将精神体抽离,停止结合。
“好了好了,”她无奈地拭了拭他的眼角,“怎么这么爱哭?”
话音未落,诺亚握着她的手突然使劲往自己这边一拉,毫无防备的她惊呼一声向前跌落,鼻子撞在结实的胸肌上。
两人的体型差这才显现出来。
宽阔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手臂肌肉蓬勃坚硬,几乎单手就能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他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她的表情不再矜傲冷淡,而是气鼓鼓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瞪着他,声音有些闷闷的:
“你干嘛?”
诺亚没有回答,手臂稍稍使劲将她绞得更紧,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脖子上。
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奇异的瘙痒感从尾椎炸开,让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她全身心的感官都被迫集中在一处:微微的刺痛,然后是一个湿滑温暖的东西在来回地游弋。
——他在舔她的肩膀。
星奈瞳孔骤缩。
诺亚好像并不满足于舔舐她的肩窝,濡湿而细碎的吻像羽毛落在脖颈上,最后停在小巧的耳垂旁,舌尖逗弄着这块玲珑肉。
他的气息开始变得紊乱,心脏砰砰作响。
粘腻的水声、吞咽声和布料的摩擦声在她耳边被无限放大,混着心跳声震得她太阳穴发胀。
“够了!”
她猛地一推,诺亚后仰倒在地毯上。
她从趴在他怀里,变成了跨坐在他精瘦的腰身上。
“你想干什么?”
星奈紧皱着眉,用袖子擦了擦被他嘴唇碰过的地方。
她好像失态了。
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有些恐慌。
诺亚的脸色通红,灵活的舌头下意识地舔了舔薄唇,喉结上下滚动:“……我想让你舒服。”
被舔耳朵为什么会舒服?
心头一股无名火腾起,她压抑着怒意前倾身躯,掐住他的下颌,手指撬开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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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发泄似的按压湿滑的舌面。他下意识地缠绕上来试图抗拒,那指尖却越发深入,刮弄着他的舌根。
诺亚被迫仰头,吞咽声混合着呛咳的气音,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唾液失控地从嘴角流出,没入地毯。
“这是惩罚。”
星奈抽出手指,站起身,把手清洗干净,又用帕子仔细擦了擦肩颈。
他就躺在地上微微喘气,侧头看着她的背影。
“你不是塞西利亚家的人。”他的声音沙哑。
“为什么?”她反问。
“三年前我拜访过塞西利亚伯爵府,那里并没有像你这般大的女孩。”
星奈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这世上也不止一个塞西利亚家族。”
“但王都里只有一个塞西利亚。”
她沉默了。
她确实不姓塞西利亚,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姓氏。
从这具身体的记忆来看,她就叫“星奈”,一个凭空出现、无根无源的星奈。
她也不是那个公爵父亲的亲生女儿,而是养女。
进塔前,卡露菈对她千叮万嘱,绝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情。
但显然这个谎言并不那么完美,以至于遇见第一个哨兵就被看穿了。
星奈镇定自若:“也许是你孤陋寡闻。”
他走到她背后,她立刻警惕地回头瞥了一眼。
诺亚为她扶正腰后的蝴蝶结装饰,俯下身,被压得松松垮垮的马尾落到她肩上:“下次什么时候来?”
“我暂时不打算放弃这份工作。”她捞起斗篷,斜睨他一眼:“希望下次你能表现得更绅士一些。”
木门合上。
星奈往电梯间走去,在拐角处猝不及防地和一个人撞上。
她吓了一大跳。
“哎呀——”男人被撞得连连后退好几步,然后捂着鼻子无辜地和她对视。
点点猩红从他的指缝滑落,滴在米白色的毛衣上。
这人被她撞得流鼻血了。
她错愕地问道:“……抱歉,你没事吧?我送你去医疗室。”
尽管情况看上去很糟糕,那人却讪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我没事。”
他身材修长,及腰的长发是极淡的白金色,眉眼缱绻,面容乍看只觉艳丽,只是鼻间淌下的两根血柱破坏了这份美感,显得十分滑稽。
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帕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你看,血不流了,没事的……”
他傻笑着挠挠头,向她挥手告别,然后转身离开。
“那个……”星奈犹犹豫豫地开口,“请问您是不是走反了?”
她和他正面相撞,也就是说他应该是要往她背后的方向去才对。
男人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好像确实如此……”
他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盯着地板走路:“谢谢你的提醒,我……”
“啊——”
砰的一声,他脸着地来了个平地摔。
刚刚止住的鼻血再度喷涌,他用手帕捂着口鼻,讪笑着一边向她点头哈腰一边往前走。
这人,怕不是脑子里缺根弦吧?
星奈莫名其妙地耸耸肩。
5. 反差肌肉男
“也就是说,名单上的这些哨兵,全都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
面容娇美的少女淡定地抿了一口红茶,瞥了一眼面前的名单。这些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都极具威慑力的名字此刻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张纸上,后面的数字则代表了他们和她的匹配度。
诺亚·莱斯利,匹配度98%。
奥伯伦·爱德华,匹配度99%。
恩佐·雪莱,匹配度98%。
奥古斯都·科隆纳,匹配度99%。
珀尔修斯·科隆纳,匹配度99%。
……
卡门早就没了初见时的高傲,此时的表情称得上谄媚,他搓搓手站在星奈身边,为她端上一碟精致的蛋黄奶酪挞:
“是这样的,塞西利亚小姐,您是我们前所未见的天才向导,和大部分S级哨兵都达到了极高的匹配度,有您在,想必他们的污染值很快就能降低到安全阈值。”
星奈手一抖,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
这么多人,她得疏导到猴年马月去。
简直是把她当生产队的驴了。
卡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似乎面带不悦,便赶忙说道:“当然,这一切都以塞西利亚小姐的意愿为前提,尽可按照您的时间和节奏来安排疏导工作。我们正在为您准备一间专用的疏导室,相应的犒赏和荣誉将会送至塞西利亚伯爵府……噢对了,您的能力如此优秀,说不定主教甚至教皇大人都会亲自接见您,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卡门絮絮叨叨地废话了半天,终于提到一个她感兴趣的字眼。
教皇。
阿斯加尼亚帝国的实际掌权人,操控着教会、塔、异端审判局和技术开发局,由神圣骑士团保护,极少露面,大部分典礼或仪式都由红衣主教来代行。普罗大众就连他的长相年龄都无从得知,更别提他的行踪了。
神圣骑士团成员数量约莫只有20名左右,但皆为S级哨兵中的佼佼者,传闻他们还掌握了一种极其危险的秘术。
接近教皇的可行的方法,或许就只有荣誉表彰这条路了。
“好吧。”星奈认命,“事不宜迟,今天要疏导谁?”
“诺亚的污染值已经降到75%,暂时处于平稳状态,而恩佐·雪莱的污染值达到83%,亟需治疗……”
“带路。”
走出卡门的办公室时,奇异的目光纷纷落在星奈身上,伴随一阵窃窃私语。
“她就是那个A级向导吗?看上去好像还没从圣所毕业。”
“我觉得检测仪器出错了,怎么可能和那么多哨兵都达到90%匹配度……”
“是技术开发局本局检测的……”
“太神奇了吧,她真的只是A级吗?这种能力说不定能评为S级。”
“世界从未有S级向导出现过,难道我要见证历史了?”
电梯停在81层。
卡门领着她穿过走廊,在诺亚的房间前停下,然后敲了敲对面的门。
这么巧?
星奈瞄了瞄诺亚紧闭的房门。
“我们已经通知恩佐·雪莱接受治疗的事情,您直接进去就可以了。”卡门说道。
星奈伸了个懒腰,踏进房间,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一个身材极其高大的男人正在做双手哑铃侧平举。
他裸着上半身站在晨光里,身躯仿佛青铜浇筑的山脊拔地而起,超过一米九的骨架撑起棱角分明的肌肉群,胸肌以夸张的弧度向前隆起,沟壑间凹陷的阴影随着呼吸深浅起伏,汗珠从中滑落,最终坠入紧绷的人鱼线深渊。
罕见的银发长度及肩,扎成一个短短的狼尾,汗津津的巧克力色肌肤在阳光下散发着热腾腾的气,随着摆臂动作轻轻喘息。
恩佐做完最后一组训练,用手帕抹了抹脸上和脖子上的汗,走到桌子旁拿起水杯猛灌。
“……你好,雪莱先生。”星奈谨慎地开口。
这个男人看上去情绪很稳定,不像诺亚一样需要用铁链子拴着。
恩佐长呼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抱歉,我先去洗个澡。”
“……好的。”
星奈坐在沙发上环顾这个房间。除了地上堆叠了许多锻炼器械外,其他摆设倒是出乎意料的整洁,床单和被子都被细心地抚平褶皱,枕头边还放了一个玩偶。
那玩偶大约一米长,布料很旧,身上缝缝补补的,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了。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没过多久恩佐便走出来,在她对面坐下。
一阵淡淡的佛手柑香波的气味钻进鼻子,他穿了一件灰色的长袖内衫,肌肉将衣服绷得紧紧的,就连凸起也清晰可见。
“让你久等了。”男人声音低沉。
他为星奈倒了一杯浅绿色的茶水,颜色清润透亮,上面漂浮着几片花瓣。
她抿了一口,香气有些像现代的茉莉花茶。
“我想你或许会喜欢大夏的茶叶,只可惜没有买到李女士做的糕点。”
这个茶叶居然是他事先特地准备的。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惊讶,他解释道:“我见过你……就在房门外。只要见过你的人都不会忘记这特别的黑发。”
“很好喝。”星奈真心实意地说道。
近距离接触下,她才发现他的瞳色居然是比常人浅得多的银色,但并不显得空洞无物,而是带了几分神性。
银发,银眸,巧克力色皮肤。
星奈忍不住被他的眼睛吸引了目光。他的睫毛又长又翘,眼尾却微微下垂,弱化了身材带来的凶悍气息,倒显得有些无辜。
“我叫星奈·塞西利亚,A级向导。”她突然想起还没自我介绍,“负责你的疏导工作。”
即使双方都是坐着,恩佐也能轻而易举地俯视着她。少女显然年纪很轻,从头到脚精心打扮,偷瞄他的眼神里带着隐晦的忌惮。
“听说我们的匹配度是98%,这意味着我们很容易结合,但你也可以先熟悉一下我的精神体。”
恩佐虽然一直面无表情,冷漠的脸和浅色的曈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但言行举止却彬彬有礼,让已经准备好硬来的星奈有些不知所措了。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强行进入的话,多冒昧啊。
好在毛茸茸的精神体缓解了这份尴尬。
一只通体雪白的苔原狼嗷的一声扑到她脚边,恩佐已经自觉地将它缩小到普通狗狗的体型,看上去就更像哈士奇了。
苔原狼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伸出湿漉漉的舌头热情地舔舐着她的手,嘤嘤嘤地求抱抱。
星奈对这种人畜无害的小动物毫无抵抗力,一把抱起摸它的下巴,它顿时舒服地仰起头,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她释放出光带,吸收它身上散发的微小的污染。
恩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的精神体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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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的精神体大多是一些温驯的生物,诸如小熊猫、海豚或者银杏,而她的精神体像是细长的蚯蚓,和向导治愈的本职沾不上边。
“不过我好像曾见过……”
他陷入沉思,盯着那分裂成好几条的纯白光带发呆。
星奈好奇:“在哪见过?”
这世上还有人像她一样拥有这么“鸡肋”的精神体?
“洛兰战争。”
四年前,教皇以清除异教徒的名由发动了对洛兰的战争。
洛兰国土面积只有阿斯加尼亚帝国的十分之一,人口仅仅两万人,但抵抗之力却异常顽强,阿斯加尼亚帝国拥有庞大的哨兵军队和完善的后勤补给,也耗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将洛兰彻底攻破。
从那时开始,哨兵们除去战死的部分,因污染值过高而进入狂化状态、被强制消灭的也不在少数。
战争带来的不仅是死亡和污染,更是难以磨灭的心理创伤。
但是恩佐的表情十分平静,星奈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悲伤或痛苦。
“我觉得可以开始了,你呢?”
她岔开话题,担心战争的回忆会让他的污染加重,导致治疗起来更困难。
“好的。”
他顿了顿,犹犹豫豫地开口,“塞西利亚小姐,结合的时候……我可以抱着你吗?”
星奈不解:“为什么?”
恩佐冷淡的面具出现了裂缝,一丝羞赧隐隐约约地在深色肌肤上浮现,声量也低了许多:
“我有焦虑症和入睡障碍,平时必须要抱着什么东西才能睡着,因为那样会让我有安全感……”
“包括结合的时候?”
他也觉得自己这个要求有些逾矩,脸上似乎更红了:“抱歉,就当我没说过……”
“可以。”星奈答应得干脆。
恩佐一愣,只见她乖乖地坐在那,神情认真地看着他,仿佛正在等他主动抱自己。
“……失礼了。”
钻进他结实的臂弯后,星奈才发现他的体格壮硕得吓人,她几乎整个人都被圈在他宽广的胸怀里,枕着硬邦邦的肌肉,青筋凸起的小臂轻轻搂着她的腰。
佛手柑香波的气味越发浓烈了,他的体温很高,像个人形火炉。
恩佐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当她的小腿无意间蹭到手掌时,那柔软细嫩的触感让他没来由地一阵战栗。
少女仰起头,墨黑的眼瞳光华流转。
星奈进入了他的精神海。
这里是一片被绝对秩序统治的空间,却又充满了不规则的、扭曲的线条,一切感官在这里都是颠倒的,上下逆转,左右反则,若是一心想要破解迷障,只会陷得越来越深。
那些线条挣扎着扭动着互相缠绕在一起,想要覆上那纯白的光带,却在顷刻间被蒸发。
星奈对精神攻击的扭曲景象不为所动,对她而言这些都是精神力养分罢了。
光带疯狂地吸收着污染,熟练地找到他的精神体本体,那只苔原狼比她想象中的要威猛,凶相毕露地呲着獠牙,被分裂的光带捆了起来。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精神海里的污染会让她难以承受,却见她在其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饱饱地吸收一顿,星奈见差不多了,便从精神海里抽离出来。
恩佐低垂着浅色的眼眸,吻了吻她的头顶:“……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6. 噩梦
星奈从恩佐的怀里挣脱出来的一瞬间,他居然感受到一阵空荡荡的失落。
除此之外,神情状态都很平静。
星奈不由得产生了疑惑:明明疏导过程并不那么痛苦或者折磨,前几次结束时诺亚却满脸通红喘个不停,这是为什么?
“你的精神力很优秀。”恩佐如实说道。
根据卡门的描述,她从未接受过圣所的教育,却能如此轻松地驾驭精神体,对疏导工作也手到擒来,只能归根于她的天赋异禀。
“谢谢。”她瞄了一眼床上的玩偶,“你晚上就是搂着那个睡觉的?”
近现代心理学有个术语叫“阿贝贝情结”,指的是对于个人使用过非常久的毛绒玩具、旧衣物或者小毯子等物品产生的强烈依恋感,但这种情结通常出现在小孩子身上,随着年龄增长这种情结会渐渐消失。
那个玩偶,就是他的阿贝贝。
“是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缝纫也是我的爱好之一,其实那个玩偶是我八岁的时候自己缝制的。”
星奈扯了扯嘴角,很难想象这么一个腱肉虬结的男人做针线活的模样。
恩佐来了兴致,从柜子里取出一条丝绸面料、花纹繁复、针脚密实的围裙向她展示:“这条围裙是我去年做的,可惜一直没什么机会穿上它。”
“……围裙?你自己穿的吗?”
他眼睛一亮:“烹饪是我另一个爱好,等我的限制令取消了,还请塞西利亚小姐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叫我星奈就行。”
缝纫和烹饪……在S级哨兵里,估计只有他会拥有这样的爱好。
“限制令是什么?”他的脖子上并没有拴住诺亚的那种铁链。
“污染值超过70%时,禁止自由活动;超过90%的话,还会被特殊装置限制大部分精神力,以防暴走。”
看来那根链子并不是普通的材质,否则不可能拴得住S级哨兵。
她突然想到什么:“那你岂不是被关在这里很久了?”
恩佐轻声说:“污染值在70%以下时可以依靠药物抑制,一旦超过70%便只能依靠向导治疗。我以为自己以后再也不能走出这座塔了,幸运的是遇见了你。”
向导的稀少导致许多高阶哨兵的结局就是被关在塔里,默默地等待被彻底污染的那天到来。
星奈认真道:“我会尽力的。”
要让那个至高无上的教皇注意到自己,成为一名优秀的向导或许是个好方法。
她强忍住向恩佐打听教皇的欲望,点点头礼貌地道别。
开门时,星奈看见对面的房门是敞开着的,诺亚·莱斯利正坐在窗边的软椅上看书。
他脖子上的铁链已经撤掉了,但似乎还不能离开房间。
“——等一下!”
恩佐从背后追上来,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没来得及给你准备见面礼,这块手帕是我绣的,请你收下。”
“谢谢。”她顺手接过。
恩佐俯下身,轻轻地和她碰了碰脸,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下次见,星奈。”
星奈瞄了眼挂钟,时间还早,足够再进行一次疏导。
正欲开口向诺亚打个招呼,却见他起身径直向她走来。
他今天穿着翼领衬衫配西装外套,笔直的西裤更显腰细腿长,只是蹙着眉头,神情郁郁。
然后——一言不发地把门关上。
星奈:?
这人真没礼貌。
既然诺亚不乐意接受疏导,她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坐电梯回到了一层。
卡门忙着叫驻塔人员上去做收尾工作,汉妮似乎也刚忙完,悠悠地坐在卡门办公室里喝红茶。
星奈悄咪咪地从窗户往塔外瞄了一眼,她家那辆蒸汽大轿车已经停在路边等她下班了。
这个世界的蒸汽机技术似乎比她原生世界同时期的技术要更高明一点,起码轿车已经初具雏形,有了封闭的车厢,不必像坐拖拉机一样全员暴露在外,但车前的巨型锅炉和烟囱仍然笨重且累赘。
“我先走了。”
和卡门说了一声,她走向轿车,卡露菈果然从车厢里钻出来迎接她。
“小姐,今天这么早呀。”卡露菈高兴地为她拉开另一边车门,在铺设着鹿绒毯子的座椅上又放了一个软枕,保证娇贵的小姐在车途颠簸中也能维持舒适。
从塔所在的这座山向下缓缓驶入王都边缘的灰肺区,再从中穿进炉心区,最后沿着山坡开往富人居住的穹顶住宅区,她家就在穹顶的半山腰上,可以清晰地看见这座高耸入云的黑塔。
这条路线她已经十分熟悉了,每每短暂地经过街道时,她都贴在车窗上努力观察外面的景象。
今天轿车行驶得很慢,刚刚从郊区的山上开到灰肺区时,前路的堵塞使司机不得不拉动了刹车杠杆。
一条缓缓前进的人流占据了道路中央,在他们旁边是全副武装的骑兵。灰肺区的民众们好奇地围在两侧观看,堵得水泄不通。
星奈认得那些士兵的制服——他们是宪兵。
她也好奇地凑到车窗边看:骑着高头大马的宪兵们腰间别着火枪,以戒备之姿环绕着中间那辆形似古代罪犯押运车的装置,铁制牢笼内如待宰牲畜般蜷缩着数名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囚徒。他们纹丝不动地趴着,生死难测。
星奈喃喃道:“……卡露菈,他们是谁?”
这些犯人,是谁?
卡露菈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试图挡住她的视线,面露厌恶:“小姐,别让这些十恶不赦之徒脏了你的眼。”
周围的议论声传入车厢。
“洛兰人不是早就清剿干净了吗?这些余孽是从哪来的?”
“听说洛兰仍有一股势力潜伏在王都里等待复国的机会。”
“该死的战争,该死的教会!教皇动动嘴皮子就要侵略洛兰,功劳都是哨兵的,我们这些雾鬼只有当炮灰的份!”
“无论怎样都好,把这些洛兰人都弄干净吧,只要不打仗就行。”
“你们快看那个!那个就是洛兰人的——”
“天啊……上帝保佑……”
末尾的囚车缓缓行进到中间,盖在上面的黑布在抖动中被车轮扯掉,露出里面的内容。
星奈的瞳孔倏地缩成针尖大小。
那是一具金属甲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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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甲胄身高大约两米,造型流畅修长,古铜色的装甲表面蚀刻着荆棘与玫瑰缠绕的纹路,关节处扭曲纠缠的蒸汽管道还在微微喷吐着气雾,每一根骨骼都以微型的齿轮衔接,表面血迹斑驳,像是从某只怪物身上扒下的鳞片。
它以被处刑的姿势绑在十字架上,头颅低垂,明明外表狰狞不堪,却又充满了圣洁和悲悯。
那中世纪样式的骑士盔微微一动,竟然朝着星奈的方向看来。
与流转着寒冷辉光的漆黑眼瞳对视时,星奈浑身如坠冰窖。
那甲胄……是活的!
一瞬间周围如明镜止水,声潮消弭,颜色尽褪,天地间只剩下那双深渊般的眼瞳。
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开始发抖。
……那是什么?
……那是魔鬼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卡露菈焦急的呼唤终于在耳边响起:“小姐!小姐!”
星奈恍然如大梦初醒,怔怔地看着前方。
宪兵们重新给牢笼盖上黑布,看样子她仅仅走神了一瞬。
“……卡露菈,那是什么?”她脸色苍白。
卡露菈颤抖着手将她揽入怀中,安抚地轻拍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马上回家。”
她执拗地抬起头,想要得到答案。
卡露菈低声说道:“那是机动甲胄,洛兰人亲手创造的恶魔。”
待到人流散去,轿车终于得以重新启动。
星奈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发呆。
不安感如同虫子一般缓慢覆盖全身,但那并不是她自己的情绪,而是这具身体的。
烙印在骨髓里的恐惧在身体深处沉睡,从未消失。一旦接触到回忆的碎片,就会凶猛地卷土重来。
来到这个世界后,星奈第一次感到了焦虑。
并不是害怕这种恐惧,而是惊恐于她居然还不能完全掌控这具躯体。
夜里,她又梦见了那具甲胄。
它幽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体内传出机械运转的声响,关节的管道开始疯狂地涌出滚滚的蒸汽!眨眼间,它挣脱了束缚,背部的链锯剑如同光翼般展开,凛冽的剑光划过她的身体……
星奈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坐起身来。
几乎是同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卡露菈砰地一声推开房门,身后跟着两个提着油灯的女仆。
“小姐,您没事吧?!”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
卡露菈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抱歉……我只是做噩梦了。”
确保她并无大碍后,卡露菈才带着两个垂首不语的女仆离开。
星奈从床头柜抽屉的夹缝里摸出一个记事本,上面的字迹陌生且凌乱,可以想象写下这些字的那个人心情是何等矛盾复杂。
她轻轻摩挲着这短短的两行字。
我是谁?我是我不是洛兰
不会。回去。找到那个人回去
她难以从这梦呓般的胡言乱语分析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些字迹出自真正的“星奈”。
她将本子重新藏好,沉沉睡去。
7. 奥伯伦
早晨,塔。
星奈刚一进门,卡门便殷勤地迎了上来。
“早安,塞西利亚小姐!昨天的治疗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恩佐·雪莱的污染值下降了整整11%,真是不可思议!另外,您的向导室已经准备好了,房间号是8110,您可以随意使用,有任何需求可以按下房内的呼唤铃,我们随时为您待命。”
塔内有32名现役向导,像她这样每天有专车接送来回的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和哨兵一样直接住在塔内。
虽然卡露菈肯定不会允许她在塔里留宿,但作为一个歇脚的地方也不错。
她接过钥匙:“谢了。”
“今天的治疗目标还是恩佐·雪莱,您自主安排时间就可以了。”
星奈犹豫了一下,问道:“这里有没有图书室?我想先打发一下时间。”
卡门给她指明了路线。
她乘电梯来到三层。
塔的下三层里,第一层的人员最密集,除了像卡门这样的基层工作人员之外,大部分都是负责检修电梯和地下层锅炉房的司炉工。而第二层和第三层只有哨兵、向导和高阶管理层允许进入。
图书室很小,面积约莫只有五十来个平方,三米高的铁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哨兵五感强化阈值研究》、《精神海具象化训练手册(第7版)》、《动物拟态型精神体作战效能分析》、《匹配度宿命论的证伪:327例强制结合后的精神暴走事件》……
星奈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大堆用绳子紧紧包扎的发黄的报刊,她循着日期一路向前寻找,几个夸张大字倏地映入眼帘。
【真理报独家:对洛兰宣战书】
【1880年3月1日】
【洛兰非法研发“机动甲胄”,违反《圣光公约》第6条。】
【经技术开发局检测,机动甲胄驾驶员脑组织受损率超50%,构成反人类罪行。】
【教皇格里高利二十一世签署《神圣净化令》,授权帝国军队清除异教徒。】
【即日起封锁洛兰边境,全面禁运蒸汽燃料和精密零件。】
尽管哨兵军团全面出动,战争还是持续了一年之久。
总计死亡人数:哨兵1178名,向导21名,神圣骑士团成员3名,普通军士38770名。
洛兰国民几乎被屠戮殆尽,所有机动甲胄相关技术资料移交技术开发局归档,保密等级绝密。回收机动甲胄15具,残骸84具,洛兰国库储备全部转入帝国战争赔偿基金。
她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这部分在她记忆之外的历史。
“星奈”到底和洛兰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她将《真理报》放回原处,沉思着往外走,猝不及防地险些撞上来人的胸膛。
“啊——”男人惊呼,白金色长发随着后撤的步伐扬起。
星奈抬头,看着面前这个面容秀美的男人——
这不正是那天她在走廊上撞到的那个人吗?
男人显然也认出了她,尴尬地说:“好巧啊,怎么又是你。”
她的视线落在他怀里抱着的书上,封皮简陋,名字却不容小觑:《神经接驳型甲胄操作员训练纲要》。
星奈侧身给他让道:“你这本书是在哪个架子上拿的?我怎么没看到?”
“这个啊……”男人下意识地往衣襟里藏了藏,“只有持有特殊权限的才能借阅,严禁外传……”
她目视着他将书放在昏昏欲睡的图书室管理员面前,管理员检查了一下书页,然后用钥匙打开了身后平平无奇的铁门。
居然还有一件暗室!
她忍不住探头去看,但暗室里只亮着墙上的一盏油灯,里面的陈设影影绰绰,似乎摆放着一些金属零件。
男人办理完了还书手续,转身一看,那穿着蛋糕裙的少女还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你是技术开发局的吗?”星奈提着裙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出图书室,自然而然地开口搭讪。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还是做个自我价绍吧。”男人挠挠头,“我叫奥伯伦·爱德华,是一名哨兵。”
星奈一怔。
他,是哨兵?
她忍不住再度上下打量他。他身形修长,五官秾丽,气质温和,脸上总是带着些许讪讪的神情,全然没有其他哨兵的攻击性,并且身体素质似乎也不是很好。
她突然回想起——奥伯伦·爱德华这个名字在哨兵名单上出现过,和她的匹配度是99%。
她惊讶道:“你是S级哨兵?”
“姑且算是的。”奥伯伦看着她毫不掩饰的诧异表情,苦笑道。
“我叫星奈·塞西利亚,A级向导。”她伸出手。
两人轻轻地握了握,奥伯伦说:“我听说了,你和许多哨兵都达到了惊人的匹配度,也包括我。可能过不了多久,就得拜托你为我治疗了。”
“职责所在,不必客气。”
两人顺势在长椅上坐下,星奈直切主题:“爱德华先生,你很了解机动甲胄吗?”
奥伯伦扯了扯嘴角:“也可以说了解吧,毕竟我是一名驾驶员。”
她眼睛一亮:“真的?可以让我看看机甲吗?”
他浓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白金色长发柔顺地垂落肩膀:“抱歉,这是机密……而且,机动甲胄全部归教会所属,我只负责驾驶它。”
星奈掐了掐掌心,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太明显的失望,说道:“是我僭越了,只是昨天看到了押送洛兰战俘的车队,里面居然有一具机甲,所以有些好奇。”
“洛兰人就像管道里的煤灰,永远都清扫不尽。”
奥伯伦突然弓身呛咳,长发滑落,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手帕捂住口鼻,丝绸表面洇开的血渍如同雪地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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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了缓,说道:“这种魔鬼的产物让洛兰诞生了最强大的哨兵,但也给自己带来了毁灭,甚至会给世界带来永无止境的战争。”
他苍白的唇沾上一丝血迹,更显得容色艳丽。
星奈忍不住说道:“你还好吗?是污染值升高了吗?”
“没有,只是后遗症罢了。”他摇摇头,“恩佐比我更需要你。”
“你认识恩佐?”
原来在走廊上撞到他的那天,他是往恩佐的房间走。
“我们是圣所同期生,不过后来他留在了第一军团,我则加入了神圣骑士团。”
星奈震惊地看着他。
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居然是S级哨兵,甚至还是神圣骑士团成员。
她灵光一闪:“传说中神圣骑士团掌握的那个秘术,难道就是驾驶机甲的技术?”
“可以这么说。”奥伯伦微微一笑,“骑士团的大部分成员都会驾驶机甲,而我原本的资质不过是A级哨兵,只是因为和机甲的神经连接适应性格外良好,所以才被破格提升为S级。”
星奈沉思。
机动甲胄贯穿了整场战争的始末。
明明教会称其为“异教徒对上帝的亵渎”、“魔鬼的产物”,为什么还要将其设为优先级无限高的机密项目,并培养机甲驾驶员?
“我今天还要去一趟技术开发局,就不耽误你工作了。”
奥伯伦吻了吻她的手背:“很高兴认识你,塞西利亚小姐。”
“啊……好的,再见。”星奈心不在焉。
直到敲开恩佐的房门,她都有些魂不守舍。
“早上好,星奈。”
恩佐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衫,纽扣一直解到第三颗,饱满的胸肌呼之欲出。他俯身为她倒茶的时候,她甚至能从敞开的领口看见那沟壑分明的人鱼线。
她应了一声,好心提醒道:“你扣子松了。”
恩佐一顿:“衣服尺寸小了,有空我自己改改。”
茉莉花茶和佛手柑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熏得人迷迷醉醉。
结合治疗很快就结束了。
恩佐的手臂克制地圈着她的腰,头却埋在她颈窝深呼吸,犬齿无意识地擦过跳动的颈动脉。
少女只是静静地任由他抱着。良久,他才抬起头,对上她冷静到近乎残忍的眼神。
“好点了吗?”她面无表情地挣脱他的怀抱,坐回对面,轻轻抿了口茶。
他喉结滚动:“……对不起。”
星奈不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道什么歉?”
恩佐深吸一口气:“没什么。这次治疗结束后,我的禁令应该就解除了。你的午餐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我想让你尝尝我的厨艺。”
“好啊。”她欣然应允。
塔里提供的午餐就是面包配果酱,加上布丁或千层酥一类的甜点。
8. 伴侣
恩佐带着星奈轻车熟路地走进位于二层的餐厅后厨,里面几个厨师正忙着把面团送入烘炉,看见那小山般的魁梧身影走进厨房时,他们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早……中午好,雪莱先生!”
虽然哨兵在教会眼里只是人形兵器,但在普通人眼里就跟超人无异,再弱小的哨兵都能轻松碾压他们,S级哨兵就更不用说了,以一当千也不夸张。
再加上恩佐一米九的身高,威慑力就更强了。
而且,虽然阿斯加尼亚帝国的法典里没有明写,但实际上法律对哨兵是有偏袒的。王都里时不时就会有哨兵伤人的事件发生,最终大多不了了之,这导致普通群众对哨兵唯恐避之不及。
恩佐穿上自带的围裙,翻找了一下,对星奈扬眉一笑:“运气不错,正好今早从贝隆港运来一些食材,你先坐一会,马上就好。”
星奈乖巧点头,撑着下巴坐在桌边看他做菜。
他娴熟的动作证明他说自己热爱烹饪并非信口开河,约莫一刻钟就端上三盘菜。
一道松露鹅肝佐无花果酱,一道香槟烩牡蛎,一道黄油焗龙虾。
“这些食材品质一般,下次有机会的话,我给你做更好的。”
星奈将食物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之后点点头,夸赞道:“不错,挺好吃的。”
虽然调味不及华夏菜系丰富,但在这个时代也算得上美味了。
恩佐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得到她的肯定后眼睛一亮,身后仿佛晃起了无形的尾巴。
“你喜欢就好。”
就着厨师送来的刚出炉的松软面包饱餐一顿,他还给她倒了杯葡萄汁。
两人回到81层。
恩佐正犹豫着用什么理由让她留下来,她已经率先开口:“谢谢你的招待,我还有事,下次见。”
说完,便当着他的面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恩佐:“……”
8109的门缓缓打开,诺亚面无表情地看着星奈,又瞥了她身后的恩佐一眼。
“什么事?”他语气冷淡。
“当然是来给你疏导啊。”她歪歪头,“能不能不要一副见到仇人的样子?我可是你的向导诶。”
诺亚沉默,侧身让她进去。
两人的背影消失,恩佐脸上的温和神情悄然隐去,银眸渐渐变得冷冽。
-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将细微的杂音通通隔绝在外,寂静中一片黑影从头顶笼罩下来。
星奈抬头,诺亚的手掌斜撑着墙面,将她禁锢在角落。
“怎么了?”她冷静地问。
诺亚今天穿着休闲的家居服,金发束成低马尾捋在肩前,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薄唇微抿,阴晴难定。
他紧紧盯着那张漂亮得让人抓心挠肝的小脸——近距离之下,蝶翼似的睫毛在呼吸间震颤,嘴唇粉嫩得犹如春日郁金香花瓣上凝结的晨露,小鹿般的湿润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清澈又无辜。
他喉结滚动:“……昨天为什么没来?”
昨天?
星奈回忆了一下,貌似是他给她甩脸色,臭着脸当面把门关上。
现在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我没有,是你不欢迎我。”她语气淡淡。
他的视线粘在她那一开一合啫喱般的嘴唇上,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为什么要先找恩佐·雪莱?”
“哈?”
她拧眉,开始怀疑他的脑子出了问题,不然怎能问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的工作都是卡门安排的,而且先找他又怎么样?你担心我会消耗精神力导致无法给你疏导吗?”她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温度正常,“你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只一天没疏导就开始说胡话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俯下身子,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
星奈闭嘴了。
这个距离实在太近,近得他的眼睫都历历可数,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
幸好他没有口臭之类的毛病,否则她会用光带把他捆起来丢出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她嗫嚅:“又怎么了?”
一个两个喜欢和她贴在一起,是污染值太高而导致的吗?看来她必须得尽早把他们治好才行。
“有时候我分不清你是装傻还是真笨。”诺亚轻声说,“你会和恩佐·雪莱结为伴侣吗?”
“当然不会。”
“那你会选谁?”
她顿了一秒才理解他说的意思:“我不打算和任何人结成伴侣。”
诺亚心里松了一口气,但瞬间又吊了起来。
他坚持不懈地追问:“为什么?”
星奈心底生出一丝不耐烦:这人怎么总问些怪问题!
“伴侣对我的工作有帮助吗?又不是只有伴侣才能结合。”
从俯视的角度看,她的脸颊气鼓鼓的,他克制住想要捏一下的冲动。
她把他推开,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茶桌上摆了一碟可可布蕾,似乎还没被动过,旁边摊开的书页上夹着一枚银杏叶。
诺亚为她倒了红茶,又把可可布蕾往她那边推了推:“尝尝,味道不错。”
“不用了。”她随口拒绝,“刚刚才吃完恩佐给我做的午餐。”
诺亚将将舒缓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你很喜欢他?”他冷声问道。
听见这个问题,星奈认真思考了一阵。
恩佐虽然体格吓人了点,但是言行举止都很彬彬有礼,对她的向导工作也积极配合,确实是个不错的哨兵。
“还行吧。”她点点头。
诺亚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下的青黑让他显得有些阴郁,攥着茶杯握柄的手指微微发白。
良久,他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可真会气我。”
她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情绪毫无察觉,歪歪头略带不解:“我又怎么你了?”
她伸个懒腰:“开始吧,还是说你想先来点温柔的戏码?”
他一言不发,精神力悄无声息地在周身萦绕。
星奈进入了他的精神海。
她目的明确,一边吸收着污染,一边直奔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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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诺亚的记忆碎片渐渐浮现。
她从中找到一些关于机甲的回忆:在洛兰,他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机动甲胄,如同往事重现一般,震惊和战栗的情绪充斥神经,一具红铜色的甲胄发出机械运作的低鸣,关节冒出滚滚蒸汽,以雷霆之姿向他袭来。
可惜这些画面并不完整,人面大多模糊,只能隐约窥见那些机甲流畅灵动的身躯。
星奈瞪大了眼睛,努力将它们的外形刻进脑子里。
她无法理解当今这个时代有任何一种技术能够制造出这种纤细修长的甲胄,它甚至比现代的变形汽车人更加轻巧精妙,微型的助力机械藏在胸腔和关节里,当它苏醒时,成千上万的零件以惊人的方式协同推进,输出巨大的热量和动力。
洛兰人到底是怎么制造出它们的?
她还想往更深处去,诺亚的精神力挡住了她。
“在这里停下,我还不打算对伴侣以外的人完全袒露心扉。”
“好吧。”
偷窥别人的记忆的确不是一件好事,虽然她只对机甲的那部分感兴趣。
按例吸收完污染,她从精神海里撤了出来。
诺亚感受到自己的症状在慢慢减轻,心情复杂。
莱斯利家的人,竟然也会有活下去的希望吗?
还没感慨多久,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哨兵比普通人更强的方面在五感、体能和精神力,以及那方面的欲望,S级哨兵尤甚。
匹配度高的哨兵和向导往往结成伴侣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情投意合之下水到渠成,无论是精神上还是□□上都能成为彼此的慰藉。
他身边的许多哨兵同僚都习惯于找异性普通人解决,他不愿将就,又比较能忍,于是成为了资深手艺人。
莫非她看到了那部分的记忆……
诺亚看着她毫无异样的表情,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要怎么开口,问她是不是看到自己做手工活了?
……也太羞耻。
他骄矜俊美的脸上飞上一抹红晕,咬了咬唇,偷偷瞥了少女一眼。
接收到眼神的星奈:“?”
莫名其妙。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如果我能治好你,你就为我办一件事。”
“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进入这座塔的第100层。”她说道,“或者让我见到教皇。”
诺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没告诉我你真实的身份是什么,塞西利亚家并没有你这号人。”
“这是另一码事,你先告诉我你的答案。”
“可以。”他答应得干脆,“教会正在筹办洛兰战争的庆功宴,如果只是见教皇一面并不难,但如果你要与他搭话,甚至向他提出要求,就需要一些显眼的功勋和成就,否则亲卫队不会让你靠近教皇半步。”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星奈一怔,露出明媚的笑容。
“谢谢你,诺亚。”
诺亚不自然地偏过头去:“轮到你了,神秘的‘塞西利亚小姐’。”
9. 小蛋糕
“我不知道。”星奈如实相告。
诺亚以为她只是在故弄玄虚,不愿告诉自己真相,便没再追问,视线停留在她那乌黑的墨发上。
黑发黑瞳,毫无疑问来自大夏。
阿斯加尼亚帝国与大夏建交不过百年光景,在帝国子民眼中,那个神秘古国始终蒙着茶山云雾。据外交使者所说,王都长安处处是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人人穿着轻若蝉翼的丝绸羽衣,夜夜灯火长明歌舞不休,疆域面积甚至横跨三洲之广。
彼时在位教皇对大夏十分忌惮,好在大夏对这个大洋彼岸的宗教国家并不感兴趣,两国的往来仅限于贸易经商,贵族们以娶得大夏女为荣,但偶有通婚,也只是少数。
对星奈的身世追根探底,并非难事。
不过既然她自己不想透露就算了。
星奈大抵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说道:“我没有骗你,这也和我请你帮忙的事情有关。”
诺亚疑惑:她的父母,与教皇有关?
星奈有预感,这具身体的身世与她回家的方法之间有着某种联系,甚至与洛兰有关。只要揭开梦里的预示,谜题就会真相大白。
她撑着下巴,从窗户望向云雾环绕的王都。
王都实际上是一座山城,贵族和平民的地位云泥之别,就连地理位置也高低分明。
穹顶区的最高点坐落着圣光教会的大教堂,往下是王宫,名门望族的宅邸群则依山势盘踞在雾线之上。
山脚的平缓地带是上城区,诸如议会、技术开发局、异端审判局等国家机构坐落于此,环绕这些建筑的商业街铺设切割石板,沿街矗立着带家族纹章的商铺与住宅。
向南穿过三道岗哨到达下城区,因为毗邻开采煤炭的敦河镇,空气中的淡黄色酸雾终年不散,因此也被称为“灰肺区”。违章搭建的铅皮屋顶被腐蚀出一块块暗斑,坑洼的地面积蓄着长年累月的污水。
而塔,就在城郊的另一座山上,和穹顶区遥遥相对。
“好想去看看……”她自言自语。
穿越到这里两个月了,她还从未踏入过家和塔之外的地方。卡露菈每天都亲自接送,她找不到任何一丝自由行动的机会。
诺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有些不解:“你想看什么?”
星奈长叹一口气:“随便什么都好,我想去灰肺区看看,或者上城区也行,比如帝国第一监狱之类的……”
很多贵族子弟都对灰肺区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当他们亲自呼吸那甲烷气体时,往往会被雾鬼们吓得落荒而逃。
他没有急着打破她的幻想,只是扬扬眉惊讶道:“你连上城区都未曾去过?”
她摇摇头。
她指的是两个月,而诺亚以为她从出生到现在十几年未曾踏出家里一步。
他不由得沉思起来:能迎娶大夏女的并非一般贵族,且家规如此严肃,她到底是谁家的子女?可是王都里有名有姓的望族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仍然不得其解。
她微微皱眉,肩膀都耷拉了下去,似乎十分低落。欺负他的时候那般镇定和威风,现在倒像只垂头丧气的金丝雀。
“不足挂齿的小愿望。等禁令解除了我可以带你在王都逛逛……甚至灰肺区,虽然那地方着实不值得去。”
星奈的眼睛倏地一亮:“真的?”
他语气淡淡:“一言为定。”
话音未落,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猛地撞上他的胸膛。他措手不及,慌忙揽住她的身躯。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孩子气的兴奋:“谢谢你!”
语罢,她踮起脚尖,响亮地在他脸上“啵”了一口。
诺亚呆若木鸡,定定地站在原地,连她说的话也听不到了。直到她雀跃的身影离开房间,才缓缓回神,摸了摸脸,那湿润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上面,却莫名地有些发烫。
下午,星奈为恩佐治疗了一次。
诺亚和恩佐的污染值都下降到了70%以下,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通过药物来控制污染了,虽然效果轻微,但也稍稍减轻了向导的紧缺危机。
四点左右,她走出大门,卡露菈早已在等候了。
星奈坐在后座,偷瞄她的侧脸。
卡露菈很年轻,若是脱掉这身女仆长的衣服,她就和王都里的时尚贵妇人没什么区别。但她的谨慎和死板又远超她的年龄,她的眼里只有对那位公爵的绝对效忠和对秩序的绝对拥护。
她竭力禁止星奈和任何哨兵相关事物接触,因此家里就连一份报纸都找不到,只有时装图鉴和礼仪教导。
“卡露菈,”星奈试探性地开口,“我可以在完成工作之后去格蕾修家新开的成衣店逛逛吗?”
卡露菈转过头来:“什么工作?”
她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卡露菈瞬间反应过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惊慌失措地抓住星奈的肩膀质问:
“艾拉为什么没有替你安排好?”
她的手劲很大,捏得星奈肩膀一阵生疼,但很快就松开了手,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星奈老实道:“那天艾拉被教会临时调动,是一个叫卡门·哈里斯的男人接待了我,我已经为两名哨兵治疗过了,效……效果还不错。”
“什么?!”
卡露菈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声调,琥珀似的眼睛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梦呓般喃喃着:“该死的艾拉……怎么偏偏这时候公爵不在……否则他绝不会将你拱手送进那座塔里……”
为什么卡露菈和公爵如此排斥让她进塔?仅仅是因为向导在治疗过程中容易受伤吗?
星奈有些瑟缩地摸了摸她的手背,小声说道:“没事的卡露菈,我的精神体还挺强的,而且我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她的神情复杂,良久才说道:“先回家吧。”
星奈没再提起外出的事情,用脚趾想都知道卡露菈绝对不会答应。
她安慰自己,这次对话也并非没有收获,起码她得知了公爵和卡露菈似乎在隐瞒着什么和她相关的事情。
第二天卡露菈还是按时将她送到塔前,叮嘱她不要和哨兵有过多接触。
她点点头。
几个来自技术开发局的人员将她团团围住,其中就有那位胡子拉碴的查尔斯先生。
和查尔斯一样,这几个人都具有非常鲜明的个人特色,要么脸上布满了刺青,要么瘦小得像个哥布林,要么身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金属仪器,站在一起像是怪人集团,丝毫没有研究人员的气质。
他们看着星奈的眼神就像饿狼看见了肉。
星奈配合他们抽了血,往一个特制容器里注入了精神力,甚至还剪下一小缕头发。
卡门在旁边精神抖擞地说道:“塞西利亚小姐,恭喜你!技术开发局将对你的天赋和能力进行二次评定,这意味着你很有可能成为阿斯加尼亚帝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位S级向导!而我作为你的负责人也将青史留名,这是何等的荣耀!”
“S级?”她歪歪头,对此有些惊讶。
她觉得自己的精神体算不上强大,只是有几分特殊。
“能够和这么多名S级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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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匹配的向导可谓是闻所未闻,教会对你的潜力也十分看好,说不定会在庆功宴上表彰你……”
“庆功宴是什么时候?”她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唔……日期还没定下来,或许要等到所有洛兰战俘处理结束后,可能在年底?”
星奈默默沉思,查尔斯一边在她面前摆弄着五花八门的瓶瓶罐罐,一边嘀嘀咕咕:“真想看看脑干切面啊……”
卡门瞪了他一眼,然后对星奈说:“诺亚·莱斯利和恩佐·雪莱的污染值都脱离了危险线,可暂时用药物调理,我为你安排了新的治疗对象,也就是珀尔修斯·科隆纳和奥古斯都·科隆纳。”
她对科隆纳这个姓氏有所耳闻。
科隆纳家族的纹章是黑底银狮,自六百年前受封世袭侯爵起,其宅邸便占据穹顶区东南坡的鹰嘴岩。历任家主担任过红衣主教、神圣骑士团团长,精神体强大且极具攻击性,时至今日也是异端审判局最高军事顾问席位的垄断者。
珀尔修斯和奥古斯都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均为S级哨兵,是科隆纳家族新生代的佼佼者。
也就是名副其实的贵公子。
星奈站在8507和8508中间,犹豫了一下,推开了左边的门。
房间里十分寂静,她环顾一周,只看见床上有个鼓鼓囊囊的人形。
“科隆纳先生……你好?”
无人回应。
她缓缓地走到床边,才发现男人仰躺着一动不动,脸色惨白,仿佛连进出气都没了。
星奈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喊了几声,推了推他的身子,男人对此毫无反应,英俊的脸死气沉沉。
她颤颤巍巍地将手指放在他鼻间,冰冰冷冷的。
——他不会死了吧?
星奈伸手去够床头的呼唤铃,没曾想下一秒手腕被炙热掌心扣住,失去平衡之下她惊呼一声,往床上那人的胸前倒去。
“惊喜!”
男人充满活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拽了下床边的某个拉绳,藏在柜子夹角的两个礼炮砰的一声炸开,纷飞的金箔彩带落在星奈懵逼的脸上。
……??
他带着薄茧的手指像逗弄小动物似的摩挲她细嫩的脸蛋,笑嘻嘻道:“没有吓到你吧?”
……这人没毛病吧。
星奈有点恼火地拍开他的手,直起身,一张小脸冷若冰霜:“没想到科隆纳家的少爷会这么幼稚。”
男人见她好像生气了,顿时慌张地一个翻身下床,自然而然地从后背揽住她,语气讨好又黏糊:
“对不起嘛……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是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没想到会吓到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的身形高大,弯着腰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我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向导,太兴奋了,就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他的语气十分亲昵,若不是星奈确定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她都要误以为他们是久别重逢的情侣了。
为什么她负责的S级哨兵都这么自来熟,还喜欢肢体接触?
“放开我。”星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目光还流连在她身上。
她打量着这个男人。
他的五官不亚于诺亚的俊美,亚麻色的短卷发有些蓬乱,在右额翘起一簇,湿漉漉的杏眼又大又圆,让人联想到某种犬科动物,右眼尾的泪痣却又添了几分轻浮的旖丽。
“我是珀尔修斯。”他朝她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很高兴比奥古斯都先认识你,可爱的小蛋糕。”
10. 狗舔
星奈被“小蛋糕”这个称呼激起了鸡皮疙瘩,这个莫名其妙的发展让她有些头疼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先把话题拉回正轨。
她伸出手:“我叫星奈·塞西利亚,A级向导,负责你的治疗与疏导工作。”
“我早就知道了喔,星奈。”他尾音上扬。
珀尔修斯的手掌大而温暖,她方才就已感受过,但此时手心传来的细微的瘙痒感还是让她瞪大了眼睛。
他在挠她的掌心。
星奈触电般收回手,奇异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
“你真可爱。”
他对自己轻佻的举止毫无察觉,俯下身子,一张俊脸在她面前放大:“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那个?”
“哪个?”她不明所以。
“哨兵和向导之间爱做的事情,也就是恋人之间爱做的事情……”他的眼神饱含期待。
“……”
星奈欲言又止:“我这就为你治疗……”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陷入宽广的怀抱里,被他带着向沙发倒去,结实的手臂护住她的后脑勺和腰肢,掌根灼烫的温度透过布料烙在腰窝。毛茸茸的脑袋剐蹭她的脖颈深深吸气,纤长的手指缓缓游移至肩胛骨。
他在向她传递明显的意图——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拥抱,而是渴求更多。
星奈的脑袋里一瞬间闪过困惑,她实在无法理解名门望族的贵族少爷为何会对她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做出如此孟浪的举动。
细长的纯白光带释放出来,巨大的斥力将他甩到一边。
珀尔修斯脸上还残留着暧昧的红晕,他回味似的舔了舔嘴唇,目光落在光带上:“你的精神体好特别啊。”
她不打算让他蒙混过关,面色冷淡:“科隆纳先生,刚才你是在对我实施性骚扰吗?”
他一怔,慌忙解释道:“我没有!只是……恋人间不都会这样做吗?亲亲、抱抱,然后一起搂着睡觉什么的……”
“哈?”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高大强壮的S级哨兵,即使他在声名显赫的家族里长大、接受过优秀的教育,他的认知却显然出现了问题。
“但我不是你的恋人!”
“为什么?”他疑惑的表情不似伪装,“匹配度超过90%的哨兵和向导都是命中注定的伴侣,难道不是吗?”
星奈深吸一口气:“听着,匹配度只意味着我和你可以结合,不代表我要和你结婚,况且,我并不只和你一人拥有如此高的匹配度。”
“哦。”他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被她言辞严厉地拒绝,他并没有流露出不悦的神情,只是认真地思索着什么。
很快,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她:“那也没关系!”
“什么意思?”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只要能和星奈在一起……”他又巴巴地凑过来,跪坐在地上,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膝盖,“和别人分享也没关系。”
见她没反应,他偏过头去蹭她垂在沙发上的手背,又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头顶,用渴望的眼神恳求她摸摸自己。
真是……客观意义上的好像一条狗。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星奈居高临下,一动不动,任由他柔软蓬松的头发在手里乱蹭。
自上而下看,他的眉眼锋利,高挺的鼻梁下是薄情的唇。但当他抬起头时,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又沁出蜂蜜般的琥珀光晕,睫毛随着仰头的动作颤动,仿佛被雨淋湿的幼犬在甩动绒毛。
“”
他的目光里极快地闪过一丝落寞,瞬间又被热情取代:“所以别对我那么冷淡,好不好?”
她本想直接收手,没想到他痴缠得紧,将姿态放得极低,仿佛为了得到她的垂怜就连尊严也可以舍弃,湿润轻柔的吻细碎地落在她的手腕。
星奈无法,只能顺势抚了抚他的脸,他却得寸进尺地擒住她的手十指交缠,直起上半身往她怀里拱。
“别动。”她低喝一声。
他乖乖地松开,然后坐在她旁边,软绵绵地往她肩上靠。
……就算是一见钟情,进展也太快了。
也太粘人了。
她忍无可忍:“坐好点,没长骨头吗。”
“好吧。”
珀尔修斯垂眼看她,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柔美脸蛋即使生气也那么可爱,又大又圆的眼睛透着娇嗔,看得他心里麻酥酥的。
他强忍住和她贴贴的欲望,低头嗅了嗅她发丝的香味。
“你的精神体是蛇吗?向导拥有这种形态的精神体还是挺罕见的。”
星奈的黑瞳泛起辉光:“你马上就会知道。”
光带再度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脑海突然刺痛,星奈竟然直接入侵了他的精神海。
珀尔修斯的精神海如同被飓风撕裂的极光,液态金属般的海水反复坍缩膨胀,不安定的物质在意识空间里解体又重组,过去的景象在曲面镜中相互吞噬。机械运作声仿佛心脏搏动般无孔不入地回荡,隐于黑暗中的无数眼睛随着光带悄然转动。
她感受着精神的流动,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精神体所在。
那竟然是一只赤狐。
光带将其裹了起来,大肆吞噬着污染。
等到吸收得差不多了,她便从精神海里撤离。
珀尔修斯试图挣脱她的束缚,但那光带牢不可破,他竟然无法撼动。
这简直不可思议。
因为向导的精神体只适合治愈或辅助,所以哪怕是A级向导也几乎不具备任何战斗力。
他低头,惊讶地看着这外形和力量都极其古怪的精神体,它似乎还能任意变换形态,此时像绳子一样紧紧地勒着他的胸腹和大腿。
而且她脸上丝毫没有消耗精神力之后的疲惫,目光冷静而闲适。
最重要的是,他确切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污染变轻了,比他之前接受过的各种各样的治疗效果要好上几百倍。
她眼睫微动,光带刹那间消失。
没了束缚,珀尔修斯又凑上去想撒娇卖乖,却听见她淡淡地说:“我喜欢听话的人。”
这句话比□□上的限制更有用。
他僵住,害怕被她讨厌的可能性,只好可怜巴巴地缩回一边。
星奈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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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与他正常交流的机会,竟然感到一丝欣慰。
“你……说你喜欢我,为什么?”她是真的好奇,因为她不相信第一次见面就坠入爱河这种事情。
难道说她和他曾经的恋人很相似?还是说他从前就认识“星奈”?抑或者哨兵对向导天生的依恋?
她在脑海里思索着可能性。
“我昨天在餐厅看到你和那个傻大个了,我羡慕他能拥有你这样的向导,羡慕得发狂……然后我就去找了玛格丽塔,问她有没有办法将别人的向导转让给我,她骂我是个疯子……哈哈哈!”
他的措辞让她有些不舒服,微微皱眉。
“不过幸好,你居然和我也有着这么高的匹配度,我立刻就让玛格丽塔给你分配了任务,更幸运的是,你先来找了我,而不是我哥哥。你不觉得我们是命中注定吗?若是缺失了其中任何一环,我现在都不会遇见你。”
玛格丽塔是向导处的总负责人,她没想到科隆纳家的人居然有权力直接对塔的高层发号施令。
而且……还真是一见钟情。
星奈面无表情:“向导不是哨兵的所有物。而且治疗哨兵是我的职责,迟早会轮到你。”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会用行动证明我真的很喜欢你……”
珀尔修斯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嫌恶和冷淡,下意识地想用肢体语言传达情感,但一想到她的抗拒又硬生生地止住,脑袋里思索着讨她喜欢的方法。
他跪在面前,埋在裙摆下舔舐她光洁的小腿,脑袋虔诚得犹如朝圣般渐渐向上。
她被那滑溜的触感激得一机灵,抬脚就往他胸口踹。
“谁教你这么证明的?!”
珀尔修斯被踢得向后倒去,双手撑着地毯无辜地望着她:“我看我父亲的情妇和母亲的情人都是这样做的,他们好像都很享受的样子,我以为你也会喜欢。”
“……??”星奈瞳孔地震。
她好像无意间得知了科隆纳家的秘辛。
这个阿斯加尼亚帝国的显赫贵族,到底有着多么混乱的家风,才能培养出他这样扭曲的情感观啊?
“算了,你先起来,总之以后不能再……再乱舔了,听到没有?”她叹了口气。
他眼睛一亮:“不能舔,那可以抱抱吗?”
星奈扶额:“不行。”
珀尔修斯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哦”了一声,挠挠脑袋,寂寞地坐在一旁,像只被遗弃的家犬。
她瞄了眼挂钟,虽然发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但还是在预想时间内完成了,她还有余裕再治疗一个哨兵。
“你要去找奥古斯都了吗?别去。”
有着毛茸茸大尾巴的赤狐蹦了出来,小爪子抓住她的裙角,不让她走。
她不让他肢体接触,但没说精神体不可以。
“嗯。”她点点头,想把赤狐赶走,它嘤了一声,拽得更紧了。
她忍不住说道:“你不是愿意和别人共享吗?”
奥古斯都是他的双胞胎兄弟,两人应当亲密无间才对。
他抿着唇,眼睛闪过一丝阴翳。
“唯有他不行。”
11. 体贴的他
星奈听说科隆纳家的双生子比其他S级哨兵战斗力更强的原因在于他们之间特殊的精神链接。
自身的精神力就足够出类拔萃,两人一起时更是能达到1加1大于2的效果。
所以她以为他们俩会很亲密且默契。
但珀尔修斯提到奥古斯都的时候,总带着热切迷恋的脸瞬间变得阴沉,这让他俊美的眉眼显出几分压迫感,独属于哨兵的肃杀气质蔓延开来,郁郁地盯着她。
星奈用光带将赤狐抓起丢到一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龃龉,但我必须完成自己的工作。”
他咬唇,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哀怨的情绪。
明明她的身体如此柔软,心却硬得像块铁,油盐不进。
“那你明天一定要来找我……或者待会,等你治疗完奥古斯都之后,我们可以共进晚餐……”他不死心地看着她的背影。
星奈已经走到了门口,头也不回:“再说吧。”
房门合上。
和他的要求无关,她确实不打算马上去找奥古斯都。
卡门为她安排的向导室她还一次都没进去过。房号是8110,恰好在诺亚旁边,恩佐对面。
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内里陈设很整洁,面积比S级哨兵的房间更大,是套间设计,还划分了一个单独的会客厅。
卧室里床的尺寸足以让三四个人在上面滚来滚去,虽然她不明白向导室要这么大的床有什么用,但是蓬软的被单和枕头还是让她十分满意。
刚刚躺下,居然传来敲门声。
门外男声传来:“星奈,我可以进去吗?”
她踮起脚尖通过猫眼往外看,但那男人太高,她只能看见他精致的锁骨和光洁的下巴。
男人突然弯下腰,银瞳和猫眼对视,微笑道:“是我。”
恩佐·雪莱。
她开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恩佐手上好像提着什么东西,他一一放在桌上,说道:“卡门和我说你的向导室就在这,不过前两天好像你都不在。”
“这么巧,我也是第一次来自己的向导室。”
她伸了个懒腰,凑过去看他带来的东西。
两个木制餐盒,里面盛放着冷牛肉沙拉、烤鹿里脊和黄油布丁。
恩佐又匆匆地跑回自己房间,拿来一些银质餐具和一瓶白葡萄酒,手脚麻利地将食物一一装盘。
“这是我刚刚在厨房里做的,想着你还没吃饭,就干脆一起带上来一起吃了。”
星奈瞄了眼挂钟,刚好到午餐的时间。
她有些意外:“啊……这样我就不用下楼了。”
恩佐为她拉开座椅,面前早已摆好了刀叉,他将餐巾铺在她腿上,然后吻了吻她的指尖。
“请用,塞西利亚殿下。”
他的服务周到得无懈可击,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了句“谢谢”。
恩佐的厨艺很好,烤鹿里脊尤其美味,自从穿越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吃得这么饱,几乎光盘了。
他倒了两杯白葡萄酒:“龙卡湖酒庄产的,度数低,很甜,我想你会喜欢。”
她啜了一小口,十分清新爽口的甜味,她前世今生都几乎不喝酒,也能咂摸出它的香醇。
“星奈真的很勤奋呢,每天都有认真工作。”
两人挨着坐在沙发上,她还是有些不习惯他过于高大健壮的体型,一扭头就能撞上他坚硬的肱二头肌。
“还好吧,我觉得没什么负担,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一天治疗五六个都没问题。”
反正对她而言治疗不但不会消耗精神力,还会吸收污染变得更强。
“现在也是个好时机。”
来都来了,不如顺手治了。
恩佐低头看她,只见她周身缓缓泛起精神力,直接进入了他的精神海。
他没有阻止她突如其来的入侵,而是温柔地接纳,两人的精神力如水乳交融般平静而顺畅地溶汇在一起。
“你的状况好多了。”她轻声说。
和第一次相比,他的精神世界已经稳定了很多,那些不规则的扭曲的线条渐渐平息,狂暴的精神力也趋于柔和。
“多亏有你,否则我现在肯定还被禁足在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恢复自由的希望。”他说,“幸好我的厨艺没有退步太多,你喜欢的话,我们每天都可以共进午餐。”
“那会很辛苦吧。”她打了个哈欠。
星奈已经能做到在治疗过程中游刃有余,她完全可以在哨兵精神海里吸收污染的同时分出一部分精神力去做别的事情,甚至产生了可以同时治疗两个哨兵的自信。
待到吸收得差不多了,她抽出精神体。
不知什么原因,她竟然觉得有些困乏。
也许是因为吃得太饱,或者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抑或是因为他身上有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思索着这股淡淡的清雅香味来自于哪种草药或者花卉,它勾起了她对华夏的回忆,熨帖的安心感让她更加昏昏欲睡。
“你好香啊……”
星奈靠着他的手臂,含含糊糊地说。
恩佐的声音低沉平稳:“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侧躺在沙发上,枕着他的大腿,困意来势汹汹。
午睡出乎意料的香甜,只是睡梦中仿佛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头。
当星奈迷迷瞪瞪地醒来时,恩佐正一手举着书,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睡了多久?”她支起身子揉揉眼睛。
“两个小时,累的话再睡会也没关系。”他递过茶杯,“本想抱你去床上睡,但是担心会弄醒你。”
挂钟指向下午一点多。
她嘟囔道:“我还要去找奥古斯都·科隆纳……”
“你已经见过他弟弟了?”
她颔首。微凉的白开水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一点,但想起珀尔修斯那难缠又粘人的性格又不由得担心他哥哥会不会也是卧龙凤雏。
“我倒是听说了些关于科隆纳兄弟的事情……”
恩佐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情,接收到她好奇的目光才接着说道:
“他们原先有一位共同的向导,但是他们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得并不绅士,甚至可以说是粗暴,让那位女士受了伤,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向导愿意治疗他们。”
他关切地说:“他没有弄伤你吧?我还听说他们尤其喜欢美丽的少女,你可能会让他们陷入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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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奈啊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虽然还没见过奥古斯都,但是珀尔修斯似乎的确有可能展现出粗暴的一面。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留意的。”
恩佐垂眸,优雅地饮了一口红茶。
一阵敲门声响起。
居然还有来访者?
星奈站起身,突然眼前一阵晕眩,险些仰倒。
恩佐及时地扶了她一把:“我去开门。”
“麻烦你了。”她捏了捏太阳穴。
他慢条斯理地走向门口,仿佛觉得房间里有些热,向下解了颗纽扣,饱满的胸肌一览无余。
吱呀——
衣冠楚楚的金发男人出现在面前。
两人无声对视。
星奈探头,看见来者是诺亚,招呼道:“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吧。”
诺亚的视线从恩佐缓缓移到星奈身上,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
而面前的傻大个衬衫都没系好,露出大片胸膛,嘴角带着客气的笑意,那双不祥的银瞳却是冷冷地俯视着自己。
客厅的桌子上还残留着没收拾好的餐具。
“我打扰你们了?”他淡淡道。
“打扰什么。”她拿出一只新的茶杯,“杵在门口干嘛?进来坐呀。”
恩佐一动不动,几秒后,才侧身让他通过。
诺亚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恩佐自然而然地坐回了她旁边。
他今天穿了一件长风衣,金色长发自然垂落,冷峻的眉眼犹如冰山美人。纵使星奈已经看过这张脸很多遍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样貌着实美丽。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她问。
他不着痕迹地皱眉,语气生硬:“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美则美矣,脾气真怪。
“当然可以啊。”他看上去心情不好,也不知道谁又惹他了。
恩佐说:“我还没来得及准备茶点,招待不周的地方请莱斯利先生见谅。不介意的话,下次可以和我们一起用餐,星奈很喜欢我的厨艺,想必你应该也能接受。”
话里话外俨然一副男主人姿态。
诺亚说:“沾满鲜血的手居然还擅长料理,真是不可思议。”
“和莱斯利相比也只能甘拜下风。”
“许久未听闻雪莱的消息了,有空一定去拜访令尊。噢对了,贵府是在青石道还是雀头街?那里毗邻灰肺区,我不太熟。”
“多谢关心。家父身体硬朗,还能徒步教会聆听神谕,雪莱虽然不及莱斯利人才济济,但平平安安足矣。”
星奈不太懂这两个男人为什么突然唠起了家常,她看向诺亚:“你是来找我治疗的吗?”
恩佐抢先说道:“星奈刚刚和我结合完,需要时间休息,莱斯利先生恐怕只能下次再来了。”
他似乎很关心她的身体状况,但是着实多虑了。
“不不不,我好得很,再来个十次八次都没问题。”
诺亚眼中闪过一丝讥嘲,他轻飘飘地瞥了恩佐一眼:“那就再好不过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开始?”
星奈灵光一闪:“要不你们俩一起来?我还没试过一次性治疗两个呢,说不定能行。”
12. 他脏
结合完毕后六小时会进入缓冲期,期间二次结合的效果仅有三分之一,再次结合的话则再削减至三分之一。
约莫能给恩佐的污染值降低3%到4%。
恩佐的表情微微凝固,他没想到诺亚仪表堂堂的相貌之下会如此不要脸,居然毫不顾忌他的在场。
要他旁观他们俩的治疗过程吗?
诺亚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脱下风衣,露出内里的衬衫,靠着沙发背,双腿岔开,双手放在腰后,一副准备好任君享用的模样。
“开始吧星奈,就像你平时对我的那样。”
他将视线转向星奈,希望她驳回诺亚这个荒谬的要求,她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低下头思考自己平时是怎么对诺亚的。
精神体从身后探出,分裂出数根泛着珍珠母贝光泽的光带,像藤蔓一样顺着诺亚的裤管蜿蜒向上。最前端的分支如蛇信般挑开他的领口,沿着锁骨沟壑游走时留下淡淡的红痕,而后精准地缠绕住某处。
星奈的指尖隔空划过他绷紧的腰腹,其上的光带应声收绞,他被迫后仰,胸膛剧烈地起伏。
诺亚有一瞬后悔自己提出的要求,他无法控制自己露出放.荡的表情,当目光触及到一旁面色极其难看的恩佐时,他竟感觉刺激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她像操纵提线木偶一样操纵着光带,手指的每个细微动作都仿佛蝴蝶效应引发海啸,她看着他极力忍耐的脸,莫名感受到几分乐趣。
恩佐深吸一口气,将她娇小的身躯拥入怀中,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扳过她的脸,粗粝的指腹摩挲着下颌。
面无表情的时候,他的银瞳显得威严而疏离,近距离之下她才发现他的睫毛也是银色的,如同积雪一样冷冰冰。
“看着我。”他沉声道。
或许是因为星奈潜意识里认为他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只是乖乖地被圈在他结实的臂弯里。
他周身泛起精神力,那是邀请她进入的讯号。她眼一眨,分出一缕精神体再次回到了他的精神海。
现在她吸收污染已经得心应手,完全有余力操控另一半精神体。
恩佐横亘在她腰后的手臂骤然收束,将她圈得更紧。当温柔有礼的面具卸下后,星奈突然意识到他并不只是热衷烹饪缝纫的绅士,而是肃杀冷酷的哨兵,克敌绞杀的本能在将近一米九的身体里蓄势待发。
那极具侵略性的精神力几乎浓烈得凝成实质,混合那股淡雅的香气让人如坠梦境、飘然欲醉。
他盯着她樱粉色的唇,喉结滚动。
两人似乎被引力牵动,微颤的睫毛越来越近。
另一道精神力陡然暴起袭来,逼迫他不得不偏头躲开。
诺亚被他们身躯紧贴的画面刺激得双目猩红,而星奈的反应更让他心头升起一丝绝望。她像个洋娃娃乖巧地蜷缩在他怀里,眼神朦胧,不曾向他这边看过一眼。
她为什么不推开他?为什么用精神体将他五花大绑、警告他不许再触碰自己?
诺亚无比后悔。他不该在看到恩佐踏入她的房间后,犹豫许久决定跟随。
现在看来,他不过是自取其辱。
——星奈也有些后悔刚才自己夸下的海口。
原来同时治疗两名哨兵是这么棘手的事情。
并非精神力无法支撑,而是被两人夹在中间竟然使她无暇应对。
恩佐身上散发的浓烈的荷尔蒙让她萌发了一种奇异的悸动,她迷迷糊糊地想,这是白葡萄酒迟来的酒意上涌,还是哨兵与向导之间的确有着某种特殊的吸引力?
她扭头看向诺亚,他的神情扭曲,充满了悲伤、愤怒和嫉妒,并且前所未有的狼狈,那是属于败犬的耻辱和羞愤。
真是个小可怜。
突如其来的怜悯使她张口——
“过来。”
过来。
他不可置信,怀疑自己恍惚间出现了幻听。
诺亚知道现在唯一能保全尊严的方法就是立刻离开这个她与他人暧昧的房间,但当身体本能地向她靠近时,他在心里痛骂自己像条不知廉耻的见狗。
星奈侧坐在恩佐大腿上,身躯却凑近旁边的诺亚,一只手圈着他的脖子,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恩佐不满地将头埋在她肩窝,试图夺回她的注意力。诺亚也不甘示弱地和她贴得更近,呼吸彼此纠缠。
她陷入诺亚蔚蓝的眼眸里。
光带同时在两人的精神海里吞噬着污染。
不知过了多久,治疗结束,精神体已经抽离,两人却都不愿做先放手的那个,视线无意间交错时,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充满杀意的狠戾。
“好了,放我下来。”她挣脱。
星奈在他们俩升高的体温中间热得慌,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汗。她一口气饮尽杯中的冷茶,然后毫不客气地下达了逐客令。
“今天我的工作结束了,你们俩可以回去了,我也要休息一下。”
她很满意今天的成果,不仅治疗了3.5人次,还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力变强了,对精神体的掌控更加随心所欲。现在她能随意变换精神体的形态,而不再拘泥于光带的形状。
房间里除去她的声音外寂静得可怕,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两人还在无声地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最终是恩佐先站起了身。他脸上又出现了惯常的温柔笑意,弯腰轻轻地和她行了贴面礼,说道:“明天见。”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她的头顶落下一片阴影,诺亚蹙眉,掏出手帕仔细地擦拭她的脸。
星奈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他声音沉闷,难以抑制地带上一丝怨气:
“他脏。”
“……”
她突然想起他们俩还是对门邻居。
真是恶劣的邻里关系啊。
他将手帕塞回口袋,不舍得就此离开。他低头贪婪地将她格外娇艳的容颜印刻在脑子里,很想问问她刚才为什么要叫他过去,是因为可怜他,还是……
随之而来的是卑鄙的窃喜。至少她的心里还有他的一席之地,恩佐没有得到她的偏爱,这就足够了。
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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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他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很期待和你的约定。”
与她外出的约定。
把诺亚也打发走,她瞄了眼挂钟,决定明天再去找奥古斯都。
整理了一下仪容,她来到位于3楼的图书室。
自从上次过后她就再也没遇见奥伯伦。
那个容色艳丽、弱不禁风的男人,不仅是S级哨兵,还是神圣骑士团成员。
她翻阅和洛兰相关的资料,一本叫《世界简史》的书进入视野。
陌生的历史让她有些震惊。
扉页里绘制的世界地图里,大夏占据了几乎一整块大陆的面积,和阿斯加尼亚帝国中间隔着东大洋。而洛兰位于阿斯加尼亚帝国国土右上角,和大夏仅一峡之隔。
百年前,洛兰曾是大夏的附属国。1780年,洛兰宣布独立,隔年阿斯加尼亚帝国与大夏建交。
对阿斯加尼亚帝国而言,洛兰和大夏都是极为神秘的存在。据说洛兰王室是由大夏某一位皇储分支发展而成,所以即使后来洛兰接纳了非常多样貌各异的移民,王室成员依旧保持着的大夏的血统。
大夏被称为盘踞在东方的神秘巨龙,历史甚至可以追溯至数千年前。大夏疆域边缘山势起伏,再加上东大洋的阻挡,形成天然的地理屏障,又甚少与其他国家来往,所以书上对大夏的描写大多基于使者转述和推测。唯一能确定的是,大夏拥有实力极其恐怖的军队和火器,他们的哨兵和向导掌握着超乎想象的力量。
至于洛兰研发的“机动甲胄”和大夏是否有关联,在公开的资料里无法找到答案。
教会将机甲设为最高机密,星奈翻了半天也没翻出有用的信息。
以至于回家的时候她还在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情。
穹顶区各个住宅之间被不规则的山壁和茂盛的绿植分隔开,她所住的公爵府是一栋三层的巴洛克式建筑,装潢设计相当气派,白色大理石外墙、玻璃天顶的温室花园和精致的浮雕壁画处处彰显其造价不菲。
家里大约十来个佣人将这座豪宅维护得一尘不染,除去这些人,她从没见过任何一位拜访的客人或是邻居。
穹顶区的隐私性太好,好得有点像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吃完晚饭,洗完澡,星奈躺在舒适的大床上,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她将其变换成细长的绳状,试着将光束一端缠绕在天花板的装饰上,一端固定在手腕上,然后收缩。
整个人倏地被吊在了半空。
一声惊叫卡在喉咙,她捂住嘴,不想让卡露菈发现自己的动静。
接下来她不断研发着精神体的使用方法,可以当收缩的钩绳让她像蜘蛛侠一样移动,可以织成网状接住掉落的事物,可以灵活地拿取远处的物品,甚至还可以凝结成一面盾牌的模样。
虽然战斗力和哨兵的精神体没得比,但胜在用途极多,某些时候或许能产生奇效。
也让她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
星奈反复练习,直到深夜一两点才睡去。
13. 艳鬼
第二天早晨,星奈有些无精打采的,靠着车窗昏昏欲睡。
她作息健康,又被卡露菈当成掌上明珠来照料,几乎到哪都有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就连向导工作也不需要消耗体力,所以昨晚突然大量练习精神体的使用方法之后,浑身肌肉不出意料地开始发酸。
纵使精神力增长很快,□□也要跟上才行,万一碰见什么突发情况也能应对。
星奈决定从今天起开始力量训练,好好锻炼这具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
这点变化自然没有逃脱卡露菈的眼睛,她以为星奈夜里又做了噩梦导致睡眠不佳,担忧地说道:
“小姐累了的话就在家休息吧,黑塔那边我来处理便是。”
“没事。”
话虽如此,踏出电梯的时候酸疼的大腿肌肉让她踉跄了一下。
大清早的,一个男人正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喝茶。
他敏锐地捕捉到声响,银眸如电瞬间锁定。
是恩佐。
“星奈,你怎么了?”
小山般高大健硕的身躯投下一片将她完全笼罩的阴影,站在一起的时候她要十分费劲地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我没事,就是昨晚锻炼了一下,身体有点酸。”
恩佐说:“你要回向导室吗?我抱你去吧,万一摔倒就不好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星奈摇头。
她还没娇气到连路都走不动的地步,经历过学生时代升学体测考试前的高强度训练,这种程度实在算不上什么。
但恩佐不这么想。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轻得跟羽毛似的,抱起她的时候和捞起一只小猫没什么区别,琉璃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惊讶地看着他。
“照顾向导也是哨兵的职责。”
他径直走进向导室,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她正想起身却立刻被他按住。
他微笑道:“我在圣所选修过康复训练课程,用来放松肌肉再好不过,你躺着就行,我帮你按摩一下。”
“这怎么好意思……”她佯装推辞。
“我们的关系需要这么见外吗?不好好放松一下的话肌肉会纤维化的,还有可能引发炎症。”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星奈心安理得地躺平接受他的服务。
工作人员在向导室里事先放置了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品,包括各式精油和香薰。恩佐从中挑出一瓶佛手柑精油放在床头柜。
他脱下她脚上的黑色玛丽珍小皮鞋放在床边,低声说道:“失礼了。”
她今天穿的是长度到膝盖下方的蕾丝小腿袜,他小心翼翼地将其褪去,深深吸气。
他让星奈翻过去,趴在床上。
冰冰凉凉的精油滴在腿肚子上,他四指并拢,拇指分开成钳形,沿着肌肉走向做旋转式推拿。
他的手法很专业,她感觉到微微的酸胀,但更多的是舒爽。
他平日就偏爱用佛手柑的香薰,此时馥郁香气弥漫,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与他身上相似的味道。
星奈脸朝下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困意袭来。
虽然也有昨晚没睡好的原因,但她觉得更多是因为安静的四周、好闻的香气、无微不至的体贴和低沉平稳的声音。
每每和恩佐待在一起的时候,她几乎什么都不用考虑和担心,只需要全身心投入地享受他的周到服务,然后在舒适松弛的氛围里懒懒地休憩。
于是她真的睡着了。
少女翻了个身,绵长甜美的呼吸清晰可闻,但很快被男人紊乱的喘息和如擂的心跳掩盖。他着魔似的盯着她玉雪可爱的脚掌,悄无声息地跪坐在一旁。
星奈睡得很沉,甚至还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现代,躺在她熟悉的卧室小床上,怎料床底突然窜出一只南方大蟑螂,吓得她赶紧穿上拖鞋去踩。
也许是因为在梦里使不上劲,她踩啊踩啊,踩了好几十下,终于把那顽强的大蟑螂踩死了,隔着拖鞋都能感受到它爆浆的质感,恶心的粘液沾在鞋底。
……然后就结束了。
她醒来的时候愣愣地想,真是无厘头的梦。她对南方大蟑螂的恐惧刻进骨子里了,好不容易梦到她心心念念的家,结果却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剧情。
星奈怅然地睁开眼,恩佐正坐在床头。见她醒来,他眼睫一颤,声音缱绻:
“你醒啦,睡得还好吗?”
她揉了揉太阳穴:“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目光一凝:“……什么梦?”
“没什么,就是梦见了一只虫子罢了。”
她坐起身,触碰到拖鞋的时候,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脚趾缝竟然真的有些许黏稠的异样。
……她真踩死了大蟑螂??
这个猜想过于惊悚,导致她面色难看,盯着自己的脚背发呆。
“怎么了星奈?”不知是不是错觉,恩佐的声音似乎有些紧绷。
她郁闷地说:“好奇怪啊,我的脚怎么黏黏的。”不会梦成真了吧?
“噢……可能是我不小心把精油滴在你的脚上忘记擦掉了,抱歉。”他喉结滚动。
原来是这样。
她释然地松了口气,赤脚走进浴室清洗。
肌肉酸痛缓解了不少。
星奈穿好鞋袜,向他道谢:“谢谢你的按摩,我感觉舒服多了。”
“不用客气。”他笑了笑,“如果你打算提升体能,一个人没有经验容易受伤。我可以为你制定计划,教你如何合理地锻炼肌肉,我对这方面稍稍有些了解。”
恩佐说这句话可太有信服力了,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觉得他的身躯更接近于猛兽。
“好啊。”星奈欣然应允。有专业的健身教练指导,何乐而不为呢?
他当即教了她一些拉伸动作,告诉她怎么发力最合理最不易受伤,很快就到了中午。
两人一起吃完午餐,星奈与他道别,然后站在了8508面前。
她长呼一口气,心里略微忐忑。
珀尔修斯·科隆纳给她留下的印象深刻,以至于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双胞胎哥哥也有些不安。
最主要的是,科隆纳家族的地位太高贵,哪怕把她那位公爵养父搬出来也要给几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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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保密状态,万一得罪了他俩,搞不好她作为塞西利亚家族中某个辈分不明的女眷的身份要被毫不留情地拆穿,卡露菈叮嘱她的事情就泡汤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想和科隆纳兄弟维持良好的关系。
当然,对方也必须有这个想法才行。
星奈屈指叩了三下:“奥古斯都·科隆纳先生,你在吗?”
约莫半分钟后,房里响起冷淡的声音。
“请进。”
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窗边,屈起的食指关节轻轻敲击着精装书脊。阳光下他的肌肤白得发光,黑色西裤下是纤细的脚踝,衬衫矜持地扣到最顶端,就连翻页时露出的腕骨都透着克制的分寸感。
初看有着和珀尔修斯相似的五官,但第二眼就会发现他们俩截然不同。珀尔修斯的杏眼又圆又大,而他的眼睛像是工笔描就的丹凤状,垂眸时,左眼尾的泪痣陷入睫毛投下的三角阴影区,如同白绢上不慎沾染的墨点。
奥古斯都一言不发,看向她的视线带着某种无机质的冷感,虹膜呈现出冰层裂隙般的灰蓝色。
星奈对这种眼神有些熟悉,初次见面时诺亚也曾这样注视过她。
傲慢骄矜的审视,高高在上地衡量着她的价值,且毫不掩饰。
“我是星奈·塞西利亚,A级向导。”她扯了扯嘴角。
显然她被归类于价值较低的那一边,他对她表现得兴致缺缺、惜字如金。
“请坐。”
他一动不动,仍然低头专注于书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丝毫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翻动书页发出的细微声响,仿佛打算就这样看书直到她离开为止。
星奈的耐心渐渐消失。她唤了一声:“科隆纳先生?”
啪——
厚重的精装书合上,奥古斯都清俊的脸庞转向她,眼尾的泪痣绮丽得如同画卷里的艳鬼,但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又透出生人勿进的意味。
“星奈·塞西利亚,”他的声音如玉石般通透,狭长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为什么不先来找我?”
科隆纳兄弟的污染值都在70%上下,并不十分危急,但听他的语气,似乎是在责怪自己不早点来。
“我并不知道你们分别在哪个房间,只是随意进了一个。”
“这么说,”他垂眸,“我只是运气不好。”
……跟运气有什么关系?
奥古斯都在她面前停下,长身玉立,身姿挺拔,西装马甲衬出猿臂蜂腰。
他语气淡淡:“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可以。”终于进入正题,她松了一口气。
背后传来轻微的窸窣声,随即肩膀一重,冰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星奈扭头,恰好对上一双灰蓝色的竖瞳。
——蛇!
它三角形的头颅悬在半空纹丝不动,仿佛被绝对零度冻结的毒液冰棱,瞳孔深处倒映着她惊惶的神色。
一瞬间,她浑身僵硬,汗毛倒竖,一动都不敢动。
“别害怕,这是我的精神体。”
14. 蛇舔
——这谁能不怕啊。
星奈的眼睛瞪得溜圆,任凭黑蛇缓缓地在她身上游移攀附,细长的蛇身缠绕着她的脖颈。
蛇是她最害怕的动物。
裸露在外的肌肤接触到那冰凉滑腻的触感时,她顿时起了鸡皮疙瘩,额头冒出冷汗。
她好像在科普节目里见过这种蛇,叫黑曼巴毒蛇,属于眼镜蛇的一种,神经毒素能在短短数小时内毒死大象,作为顶级哨兵的精神体的威力更是不敢设想。
尽管知道它不会攻击自己,星奈还是向奥古斯都投去求救的眼神。
黑蛇从她身上游下,回到了主人的肩头,灰蓝色的眼睛如出一辙。
星奈后退两步,第一次对哨兵产生了恐惧。
“那个……我觉得我们可以直接结合的,没必要有这个环节。”
即使不在阳光下,奥古斯都的皮肤也极白,显出古玉般的冷感,黑蛇仿佛会呼吸的刺青,鳞片随着动脉搏动起伏。
“我的精神体有点特别,如果不适应它的话,你可能会在精神海里被反噬。”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他的竖瞳收缩成缝,视线聚焦时才发现是错觉,只是那条蛇像锁定猎物似的紧盯着自己。
星奈释放出精神体。
光带和黑蛇停滞一刹,而后瞬间交缠在一起。
纯白和漆黑的线条凌乱地扭曲纠缠,但那不是攻击,而是透着兴奋的狂舞。
奥古斯都一只手搭在沙发上,一只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过来。”他言简意赅。
她犹豫了一下,乖乖地坐到他身边。
她承认她怂了——他浑身散发着淡淡的不可忽视的威慑,要是让黑蛇攻击她,她可能会嘎巴一下死掉。
他凑近她耳边,呵气如兰:“你很怕我?”
“……有一点。”
近距离下他的五官精致如玉,令她想起四个字:蛇蝎美人。
奥古斯都定定地看着她,问道:“珀尔修斯是怎么对你的?”
星奈认真回想,如实相告:“他舔我。”
他沉默,而后嗤笑一声。
她好像看到了他嘴里两侧的尖牙,正疑心自己产生幻觉,猩红的舌头伸了出来。
她不可置信——那分明是蛇信子!
他低下头,用舌尖轻擦她的耳蜗入口,分叉的尖端探入耳道褶皱,极其灵活地震颤着。
黏黏糊糊的口水音仿佛在脑子里响起:“……是这样舔吗?”
星奈触电般抖了一下,下意识捂住耳朵。
奇妙的感觉让她想起了现代的采耳,又痒又麻。
奥古斯都收回的舌尖在唇峰残留一道水光,冷静自持的脸庞染上一丝微醺似的酡红,妖冶得如同吸□□血的妖怪。
“你的舌头怎么会……?”她大为震撼且不解。
他的舌头和牙齿竟然呈现出了蛇的特征,在此之前她从未在任何资料上看见过这种现象。
“它的进攻性和侵略欲非常强,甚至会影响我本身,虽然只是让我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改变,但是对贸然闯入精神海的就不一定了。”
他搭在沙发背上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肩,就连体温也比常人更低,微凉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脖子。
黑蛇和光带仍然纠缠在一起,从远处看像是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团,仔细注视则会被那不规则的扭曲感吓得毛骨悚然。
“这倒是无所谓。”
她怕蛇,但她的精神体不怕。再凶猛的精神体在精神海里都得乖乖地臣服,成为她的能量供给。
奥古斯都以为她在虚张声势,轻笑一声,几乎耳鬓厮磨地轻声细语:
“你还没告诉我呢,珀尔修斯是怎么舔你的……有我舔得舒服吗?”
他伸舌描摹她的耳廓,她为难地躲开,感觉自己耳朵上湿乎乎凉嗖嗖的。
有点恶心了。
好端端的两个豪门少爷,怎么会有舔人的癖好。
星奈犹豫了一下说道:“……都不舒服。”
她决定速战速决,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要进去了。”
墨影流溢,她进入了他的精神海。
这里确实与其他哨兵的精神海大相径庭。
没有混沌迷乱的虚质空间,没有黏稠涌动的污染黑潮,只有一座犹如真实存在的破败宫殿。
一条巨大的黑蛇在大理石立柱间游动,它的身躯比百年老树的树干还要粗壮,荧荧的灰蓝竖瞳仿佛两个硕大的宝石。
因为过于庞大,星奈反倒没那么害怕了,更多的是对巨物的敬畏。
相比之下,她的精神体简直小得可怜。光带努力缠上了它的头,开始兢兢业业地吸收污染。
除了景象不同之外,她没觉得有什么棘手的地方。
奥古斯都同样感受着精神海内部,他惊奇地发现自己那条狂躁暴烈的黑蛇此时竟然格外温驯,甚至伏下身子任由光带在头上作威作福。
星奈给他一个“我就说吧”的眼神,看上去有些洋洋得意。
他不由得想起技术开发局对她的评价:天赋卓绝的向导,和多名哨兵均达到极高的匹配度,很可能成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S级向导,可惜没有在圣所进修过,需要学习精神力的使用方法。
现在看来,她对精神体的操控已经相当纯熟了,也就是说,她在家里就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塞西利亚么……
“它好像很喜欢你。”
黑蛇温柔地从腰部游上她的肩膀,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虽然已不像刚开始那么害怕了,但被那双竖瞳注视时心里还是发怵。
她突然开始怀念其他哨兵的精神体,狮子,狼,狐狸,变小之后都毛茸茸矮墩墩的,不像蛇,哪怕缩小了,冰凉的虫行感让人不寒而栗。
她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和爬虫相比,人的体温显然更有安全感。
奥古斯都自然而然地搂着她,微笑道:“别怕,它不会伤害你的。”
黑蛇倏地沿着她的左腿攀沿而上,动作迅猛得如同捕猎,然后对着她光洁的大腿张嘴咬下。
她被吓得尖叫一声,腿一蹬,揪着他的衬衫:“——它咬我!”
“它跟你闹着玩呢。”他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见她真被吓到了,眼睛一眨收回自己的精神体。
腿上只有一个浅浅的牙印,连皮都没破。
星奈惊魂未定,丝毫没发现自己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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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
直到男人的心跳声清晰地在耳边响起,她才猛地推开他。
“其实还好,我也不是很怕……”她有些尴尬。
奥古斯都不动声色地搓了搓手指,回味她肌肤的触感,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快就把精神体收回去。
待到污染吸收得差不多,她抽出精神体。
“那么这次治疗就结束了,下次见,科隆纳先生。”
她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拉开房门,手腕猝不及防地被男人抓住。
他俯身,舌尖隐晦地触碰她的耳垂,紧接着是一个湿润的亲吻。
“叫我奥古斯都……以及,下次见,星奈。”
星奈难以自制地颤了下,抬头一看,珀尔修斯正抱胸倚在墙边,神色阴晴不定。
奥古斯都看着那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身后的门刚刚合上,她就被拽进了隔壁的房间里。
一墙之隔。
珀尔修斯一手撑墙将她圈在角落,俊美的脸因面无表情而显得十分冷厉。
他烦躁地捶了捶墙面:“你怎么去找那条臭蛇,不来找我?”
“这是我的工作。”
星奈的眼神聚焦在他右眼尾的泪痣上。
奥古斯都也有泪痣,不过是在左眼尾。
如同画龙点睛般让他们的面容更加摄人心魄,一个俊逸,一个旖丽。
她沉浸地想着他们这对双胞胎兄弟的事情,而珀尔修斯看着她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都能走神,顿时气急败坏地掐了掐她的脸,逼迫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
他暗暗磨牙:“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在想他?”
因为微微抬头的动作,白皙的脖颈上,一个印记映入他眼帘。
一个牙印。
存在于她自己看不到的位置,唯一的作用向他发出赤裸裸的挑衅。
珀尔修斯几乎能想象到奥古斯都的表情,那个道貌岸然惺惺作态的男人用下流的獠牙吻上少女的脖子,然后充满恶意地期待他的发现。
他紧盯着那处,瞳孔紧缩:“你还让他咬了你的脖子?”
星奈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一溜烟地从他手臂下钻出来,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这才发现脖子上有个牙印。
她茫茫然:奥古斯都什么时候咬的?她怎么一点知觉都没有。
她从镜中看到身后紧跟而来的男人用指腹揉搓着那处,擦得皮肤微微发红,还不解气,弯下腰,蓬松的卷毛磨蹭着她的脸颊,在相同的位置又咬了一口,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抹去哥哥的气息。
“你们俩属狗的?”她脱口而出。
男人头也不抬地埋在她颈间,闷闷的声音疑惑道:“鼠狗?竖钩?什么意思?”
星奈试图推开他的头:“够了,总是舔来舔去的,成何体统……”
谁料他揽着她肩头的手更用力了,尖锐的犬牙轻轻触碰她娇嫩的肌肤,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肩上,惹得一阵战栗。
“凭什么他能舔,我不能舔?”珀尔修斯愤愤不平。
“嘶……”
她有些崩溃,很想质问科隆纳家族的家风怎会败坏至此。
15. 惩罚狗狗
珀尔修斯还想变本加厉地将星奈按在梳妆台上,被她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
她这下用了不小的手劲,他的脸被打得偏到一边。
星奈的脸上罕见地显露出几分严厉,她冷漠地看着他不服气地咬唇,说道:“上次你怎么答应我的?”
他摸了摸被她扇的半边脸,这个力道对被强化过的哨兵而言不痛不痒,她的手甩过来的时候,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鼻子,让他忍不住深深吸气。
尽管如此,他对她的规训仍然十分不满,但又不敢惹她生气,只能不情不愿地嘟囔: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不乱舔就是了。”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沙发坐下。
珀尔修斯偷偷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板着个脸,刻意不看他,显然余怒未消。
脑子里还在思索哄她消气的方法,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行动。
他毫不犹豫地在她腿边跪下,柔软的卷发像是幼犬的绒毛,蹭得她的腿痒痒的。
他用清纯又无辜的上目线楚楚可怜地望着她,语调无师自通地隐含挑逗和暧昧:“别生我气嘛,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衬衫上那枚象征着科隆纳的鸢尾花家徽剐蹭着她的膝盖,她抬脚踹向他的胸膛,被他敏捷地一把擒住脚踝。
珀尔修斯对自己的下意识的举动有些懊恼。
与此同时,她大腿上的某处异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极浅的牙印,和先前在她脖子上发现的不同,并非属于人类的整齐牙齿,而是明显由尖尖的两颗獠牙留下的。
它就在她大腿膝盖上方一点的位置。
珀尔修斯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联想到那个该死的混蛋嘴里恰好有蛇一样的獠牙,不知道是以什么姿势在她大腿上留下印记的。
他咬牙切齿,死死地盯着它,仿佛收到一封气焰嚣张的宣战书,而它正是末尾的落款。
他忍了又忍,抬头时又是一副献媚讨好的表情。他想得到她的回应,唤道:“星奈?”
星奈脑子里冒出一个主意:“你说怎么惩罚都可以?”
他忙不迭地点头。
正好练习一下不同形态精神体的使用方法。
她召出光带,凝练成细长模样,然后将一端攥在手里。
她用足尖点了点他肩膀,示意他爬远点,然后像攥着鞭子一样往地板上甩了一下。
光带砸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
她满意地扭扭手腕:“跪直了。”
珀尔修斯瞳孔微缩,下一秒光鞭撕裂空气向他袭来,从他的左胸肌上缘斜切到右腰。
得益于自身的身体素质,鞭笞落到身上的时候只是让白皙肌肤浮起工笔画般的红痕,随即传来一阵灼热的疼痛。这痛感并不持久,只一瞬就平息,但却莫名让他开始期待下一鞭的到来。
“你的精神体好厉害啊,还能当鞭子使……”他声音微微颤抖。
“不止这些。”
光带分裂出一部分,稍稍变宽,然后覆在他眼上,成了眼罩。
视觉被夺走,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放大的触觉。
星奈一开始还刻意收敛力道,后面就铆足了劲用力挥鞭,约莫甩了十来下就停手了。
她并不想像对待仇敌一样让他受伤流血,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但是好像不太管用。
珀尔修斯双腿岔开跪在地上,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光带每落到他身上一下,他便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腰腹明显地收缩着,上半身布满交错的红痕。
明明是要惩罚他,怎么反而像奖励。
疼痛迟迟没有落下,他难耐地睁眼,才发现她已经收回了精神体,翘着二郎腿神色莫测地看着自己。
“这就结束了吗?”
他表情肉眼可见的失望,膝行回她腿边,又被她踢了一下肩膀。
“把衣服穿好。”
珀尔修斯慢吞吞地系着纽扣,手指触碰到自己腹肌上的红痕时,细微的灼痛感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让他忍不住轻轻颤抖。
他开始幻想光鞭落在他身上其他部位时会是什么感觉,光是浮想联翩就开始呼吸粗重。
要不要犯点什么小错,好让她再惩罚自己一次呢?
星奈无语地看着瞳孔放大眼神迷离的他。
她根本没碰他,他就自顾自地露出爽到了的表情。
瞧他那不值钱的模样。
他的精神海对她毫不设防,她操纵光带进入其中开始例行治疗。
珀尔修斯悄咪咪地爬起来,慢悠悠地蹭到她身边坐下,见她没有踹开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的虎牙和奥古斯都的尖牙也是两个极端,前者充满了少年气和野性;后者则散发着冷冽的神秘感。
面无表情的时候,他的脸庞也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奥古斯都十分相像。
只可惜一笑就傻气毕露。
他在她头顶嗅嗅闻闻,一米八几的高大身躯小鸟依人似的渐渐滑靠在她肩上。
“你好香啊,星奈……”他语气娇娇,“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星奈转头对上他专注的眼神,亮晶晶的琥珀色的瞳孔仿佛只容得下她一个人的身影。
只是一会没有管制他,他便像只八爪鱼般又缠了上来。
她无奈地说:“我们仅仅只是第二次见面,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三次,而且我对星奈是一见钟情哦。”他认真纠正,“星奈又漂亮又温柔,能力也很出色,而且还是‘属于我的向导’,我们简直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不是吗?”
……所以之前和他说的那些话,他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她从他敞开的领口里瞥见那些交错的红痕,有些困惑自己对他的行为竟然能和“温柔”两个字挂钩。
星奈的神情平淡而疏离,委婉道:“你并非真正喜欢我,你只是被我的精神力吸引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相信一见钟情。
第一眼就能爱上的,要么是利令智昏,要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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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色起意。
对于珀尔修斯而言还有一个因素——哨兵重欲,而他憋得太久了,在她面前自然被荷尔蒙冲昏了理智。
简而言之,就是想睡她。
珀尔修斯眨巴眨巴清澈的眼睛,光滑的头脑突然领悟了她的言下之意,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没错,我确实很想和星奈睡觉。”
“……”
他如此理直气壮,反而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星奈抽出精神体,强行把他推开。
“今天的治疗结束了,下次见。”
她毫不留恋地起身朝门口走去,裙角又被抓住。
“再陪陪我好不好,求你了……”
珀尔修斯低声下气的模样看上去有几分可怜,若是放在别的场合说不定她会欣然接受这乙女游戏般的展开,但她现在一心只想逃离这个奇怪的魔法世界,自然无意和他发展什么露水情缘。
她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咚——
珀尔修斯不甘地捶了捶沙发,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他走到镜子前,当视线触及自己上半身纵横的红痕时,那股若有若无的灼烧痛感再度传来,让他不由得呼吸加重。
或许在哨兵超强的复原力之下,到明天这些痕迹就会消退得无影无踪,但他却希望能保留得更久一些。
甚至更深一些。
他用力按了按小腹最下方的那处红痕,更清晰的痛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光带狠狠地落在身上的那一刻。
本体和精神体之间紧密相连,那么她也会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力是如何狂风骤雨般与他的肌肤瞬间相贴又远离吗?
珀尔修斯觉得自己快疯了。
过去二十年他全神贯注扑在训练和战斗上,只想着如何胜过奥古斯都一头,不敢有一丝懈怠,唯恐被家族抓到把柄。偶有欲念,也在冷水浴里勉强解决了。
如今迟来的渴望来势汹汹,竟如万蚁噬骨般难以忍受。
他靠着梳妆台,闭上眼睛,想象她还在这里。
镜子倒映出男人倒三角的宽阔脊背,一滴汗珠从脖子滑至如弓弦般贲张的背肌,再滚落进阴影深陷的脊椎沟里,没入紧绷的震颤中。
没过多久,他喉咙逸出一声克制的闷哼。
他有些懊恼地皱眉,顺手从衣柜里扯了件衣服笨手笨脚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珀尔修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猛拍呼唤铃。
执事得到他不耐烦的应允后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眼角余光瞄到他未着寸缕的上半身更是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道:
“科隆纳先生,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
“把玛格丽塔叫来,我要好好问问她战争结束后还把我们软禁在这座该死的塔里的理由是什么,起码我的污染值已经得到有效遏制,也包括其他哨兵的,现在是下达白鸽令的最好时机。”
“还有,”他扬唇一笑,“帮我联系马伦·塞西利亚,告诉他我对上次的提议很有兴趣,尽快、尽早来找我一趟。”
“我明白了。”
16. 杂鱼
星奈站在电梯前,黄铜栅门一动不动,迟迟不开。
等了一会,旁边的楼梯爬上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工人:“非常抱歉,高区传动轴崩了颗铆钉,正在抢修,麻烦您暂时先乘坐这座备用梯,维修完成后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他掏出钥匙将旁边另一座锁着的电梯栅门打开,拉动连杆,蒸汽顿时从门缝中嘶嘶地喷吐出来。
一层内共有6座电梯分布在两端,分别供不同身份职位的人员使用,且只有A级以上的哨兵、向导以及高级执事才能进入80层以上,因此星奈平日里很少遇见与她同乘一梯的人。
这里的电梯不像现代的那样只需按钮就可到达相应楼层,从开门到启动到停留到关门,看似简单的过程,背后多亏了工人们昼夜轮转的人为控制,才将这个庞然巨塔中的小部件顺利运转起来。
脚下地板传来的嗡嗡轰鸣声越来越近,人声也飘入耳中。
“……电梯坏了吗,怎么还往上去了?”
轿厢缓缓停在面前,栅门在轰然泄出的蒸汽中拉开,两个胸前别着徽章的哨兵面露疑惑。
“就是这座,麻烦了。”
工人诚惶诚恐地向她鞠躬,按照规定他不能一同乘坐,只能使用另一座平日里用于搬运的电梯。
“谢谢。”
轿厢内里肉眼可见的比她平日里乘坐的那辆要简陋得多,鞋跟在黄铜栅板上踏出沉闷回响,温热湿气扑上面颊,带着铁锈和煤炭的粗粝气息。
星奈礼貌地向他们微微颔首,走到后面角落站定。
但那两个哨兵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从头到脚,目光直白得粗鲁。
脸上有刀疤的哨兵问道:“你是谁点的应召女郎?”
星奈皱眉:“什么?”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今天忘了戴那枚象征着向导身份的胸章。
那金属徽章又大又重,容易把她的裙子勾破,还沉沉地往下坠,她好像早上顺手取下放在了车里。
显然,这两个哨兵是把她当成闲杂人等了。
看着她皱眉不语似乎有些尴尬的模样,刀疤男确信她在装傻,于是眼神更加放肆地在她纤细的肩颈游移,舔了舔唇说道:
“让我猜猜,是乔治还是奥利弗?还是邓肯?喂,别不说话啊,害羞了?我在塔里也见过不少像你这样的应召女郎,不过大多数在走的时候都被弄得不像人样了,不过看样子点你的哨兵还挺绅士……”
两人对视一眼,发出心照不宣的低笑:“还是说你挺耐玩的?”
白鸽令迟迟未下,哨兵们无论污染值高低都被限制了活动范围,不少哨兵为了解决欲望会点应召女郎上门,其中高阶哨兵也不在少数。
黑塔管理层默许了这一行为,所以当他们看到如此美丽柔弱的少女从高层下来时,笃定她也是其中一员。
星奈顿了一下才理解他们的意思。
不过她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情绪。她能感知到他们的精神力很弱,和她接触过的哨兵都不在一个量级,无法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小鱼小虾,翻不起大浪。
但他们越来越放肆的目光和越来越靠近的身躯让她忍不住心生厌恶,轿厢里弥漫的机油味和他们身上的汗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请问一下,你们是什么等级的哨兵?”
如果他们现在转头,就能发现细长如蛇的光带已经悬在头顶,瞬间就能绞紧他们的脖子。
刀疤男将她的话当成了一种轻蔑的嘲问,就好像她刚从某个出身高贵、实力高强的哨兵床上下来,然后对他们这些小喽啰嗤之以鼻、不屑一顾,鄙夷地问——
你也配?
虽然星奈只是语气温和地问了一句,但在他心中已然自动变成了趋炎附势的风尘女子形象,深深刺痛了他脆弱的自尊心。
她眼睁睁看着刀疤男的脸涨得通红,鼻子像牛一样呼呼喷气,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向她挥去。
“臭表子,你看不起我?!”
女孩面对他明目张胆的威胁不为所动,眼睛都不眨一下,冷静地看着他。
这有恃无恐的模样,说不定是傍上某个贵族少爷了。但他可不怕她,有钱人只会把她当玩物,要不了几天就会腻的。
他下定决心要教训她,拳头还没落下,电梯轿厢突然剧烈地震动。
一层到了。
随着气压阀尖利的排气声,栅门内侧的齿轮组开始咔哒转动,乳白色蒸汽瞬间向外喷出,十六根黄铜栅条如同苏醒的肋骨,逐节向两侧收缩,露出被蒸汽模糊的厅堂。
她看见了一缕耀眼的金发,雾气逐渐消散,清俊而疏离的眉眼如同水墨画般浮现。
刀疤男眼前一花,只见少女已经灵巧从他身侧钻了出去,蕾丝裙角飞扬。
“站住——”他下意识喊。
星奈迫不及待地小跑到他身前,因电梯检修而沾上机油的地板滑溜溜的,她没止住身形,被他稳稳接住。
诺亚错愕地低头,看着怀中从电梯里飞扑过来的少女。
她深吸一口气。
轿厢里充斥着臭味,轿厢外的味道也不好闻,但是诺亚身上很香,这让她的鼻子好受了一点。
怀里的女孩抬头看他,脸颊圆鼓鼓的,眼睛比星星还亮:“嗨,诺亚。”
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让他惊觉这世上竟然还有美梦成真的桥段。
“好久不见。”
其实并没有好久,他们前两天才见过,只不过当时还有恩佐在场。
星奈只短暂地抱了他一下就松开手。
当那温软离开时,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落寞。
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方便与她好好温存。
被抛在脑后的刀疤男愤怒地追了出来,对着她的背影骂道:
“你这表子跑得还挺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身形修长的金发男人垂眸,冷漠地看着他。
午后的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金边,显得他的面容更加俊美无俦,眼神却毫无温度。
刀疤男认得这张脸。
莱斯利。
并且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女孩紧贴着他胸口,他的手若即若离地环在她腰间,像是在暗暗宣誓主权。
上一秒还气焰嚣张的哨兵此时身躯难以抑制地抖动起来,他脸色惨白,肩膀不自觉地缩了回去。
“莱斯利上校……我和这位小姐有些误会,无意冒犯……”
诺亚沉默地盯着他。
无言的威压开始在他周身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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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短短几息漫长无比,他看见诺亚·莱斯利低头看向女孩,冰冷的神色刹那间变得不可思议的柔和:
“他欺负你了?”
刀疤男有一瞬想向她跪地求饶,最终还是哆哆嗦嗦没说出口,内心疯狂祈祷她能放自己一马。
星奈懒得回头,看都没看他一眼,语气娇嗔:“他能欺负得了我?”
“说得也是。”诺亚微微一笑。
刀疤男看见几名执事涌了上来,但并不是冲着诺亚去的,而是纷纷围绕在那女孩身边。
“塞西利亚小姐,技术开发局刚刚送来了消息,查尔斯博士希望您抽空亲自去一趟,有多项实验需要借助您的精神体进行……”
“哈里斯先生在办公室等您,有新的哨兵名单需要您确认一下。”
“您的向导徽章遗失了吗?这点小事您只要用呼唤铃传达,我们会给您发放一个新的……”
塞西利亚……小姐?
刀疤男恍惚间想起前几天听到的消息。
黑塔新来了个年轻的A级向导,她天赋卓绝,可能成为史上第一位S级向导。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一片模糊。
那神态亲昵的两人在簇拥中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在拐角处时,诺亚嫌恶的眼神穿过重重障碍落在他身上。
两名哨戒队队员悄无声息地站在身侧。
“……阿诺德,你涉嫌违反黑塔律令第3条第6项规定,请跟我们走一趟。”
……
星奈一边听着身边的执事们传达各项事宜,一边往卡门办公室方向走去。
“你怎么也跟着来了,不是要坐电梯上去吗?”她扭头问。
“无妨,我只是准备回去休息。”诺亚沉声道。
办公室里已经有人到访了。
听见开门声,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倏地向他们看来。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人,但不是精致的美。她鼻梁太高,颧骨太锋利,唇色像刚咬碎的车厘子,眼尾上挑的弧度犹如两柄弯刀。下颌线像被陨石凿刻的绝壁,从耳后斜劈至下巴尖,收势时还带着金属冷却时的微翘弧度。
“塞西利亚小姐,容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安娜·克里斯蒂安少校,S级哨兵,刚刚从洛兰前线回来。这位是乔伊斯少尉,A级向导。”
星奈这才发现沙发后面还站着一个女人。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听到卡门的话语只稍稍抬头便迅速垂眼,那张褪色照片般的苍白寡淡面容一闪而过,在耀眼的安娜身旁仿佛一株不起眼的枯草。
星奈想起自己听过乔伊斯这个名字。在她第一次见到诺亚的时候,卡门原先打算让乔伊斯来疏导他。
她礼貌地向她们点点头。
“久仰大名,塞西利亚小姐。”
安娜的声音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沉稳、有力、充满胸有成竹的自信。
原来她居然如此出名,就连远在洛兰前线的哨兵都对她“久仰大名”?
不知怎的,星奈竟有些紧张,飞快地在脑子里思索着如何回复。
身旁的男人却先开了口。
“你也该先去教会汇报了,克里斯蒂安。”诺亚不冷不热地说,“星奈工作繁忙,还要与哈里斯对接,麻烦闲杂人等回避一下。”
17. 放风了
听见诺亚带刺的话语,安娜也不生气,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那娇嫩瓷白的少女。
她微微躲在他身后,像只天真的幼兽同样好奇地看着安娜。
这就是那位天才向导星奈·塞西利亚?
跟她想象中的出入有点大。
安娜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军帽戴上,帽檐阴影之下更显得下颌线锋利,军装制服上的数枚勋章在胸前叮当作响。
她身形修长,几乎与诺亚平齐,星奈要仰头才能和她对视。
“听说你与多位哨兵都能建立联系,我想我也应该尽早测试一下与你的匹配度。”她扬起嘴角,“我很期待结果,塞西利亚小姐。”
她向星奈伸出手。
诺亚皱眉,心里暗骂这个女人没眼力见。
他这么大一个人站在旁边没看见么?哪有当着哨兵的面勾搭向导的!
正想找个借口发作,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捏了捏。
他垂眸,星奈冲他甜甜一笑,眼神中的警告却很明显。
这是在明示他不许对安娜无礼呢。
诺亚被那笑颜晃花了眼,耳尖泛红。
星奈和她轻轻相握:“我也很期待,塞巴斯蒂安少校。”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被安娜尽收眼底。
她笑意更盛,玩心大起,突然一把捉住星奈溜走的指尖,在手背上刻下一吻。
“我的房间在8701,有空的话务必来坐坐,我从洛兰带回了金雀花纺染的丝绸,用它裁剪衣裙的话,想必与你交相辉映。”
她柔软的嘴唇蜻蜓点水般稍触即离,星奈一怔,敏锐地察觉有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又飞快地消失不见。
安娜眼角余光里,诺亚的脸色绿了。
他一把将星奈的手抽回,防备地看着她:“你已经有乔伊斯向导了!”
“只是想结交这位美丽的小姐罢了。”她耸耸肩,“走吧,乔伊斯。”
那苍白的女人垂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脚步极轻,整个人隐没在她张扬的气场中。
星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身旁男人的眼里却像是恋恋不舍。
这个世界的男性觉醒成哨兵的概率更高,而女性觉醒成向导的概率更高,但两者之间的匹配并不受性别影响,因此女性哨兵和女性向导之间也可以结合。
星奈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稀少的女性哨兵,甚至还是S级,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和她在想象中描摹的差不多,强壮、自信、沉稳。
这让她有些羡慕:要是自己也是哨兵就好了,向导虽然也远超常人,但气势上总是十分弱鸡。
“卡门,找我有什么事?”
卡门·哈里斯看上去神采奕奕,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教会那边对你的能力赞不绝口,虽然晋升S级的条件还需要技术开发局来评定,但红衣主教已经决定在下个礼拜日亲自为你授勋!这是何等的荣耀啊,真不敢相信你才服役一个月不到!”
“礼拜日?”
一旁的诺亚代为解答:“每月13号是礼拜日,每一位服役的哨兵和向导都要去圣光教堂行圣事。”
“没错。届时会有轿车送你们过去,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自行前往。”
星奈眼睛一亮。
虽然那个神秘的教皇仍然毫无消息,但能见到红衣主教也是巨大的进展。
一旦看见前方的曙光,她浑身充满了动力,恨不得像游戏里聚怪刷经验一样叫所有哨兵都站成一排,好让她批量治疗,一跃成为阿斯加尼亚帝国最牛逼的向导,就连教皇也不得不将她奉为座上宾,乖乖交出第一百层的钥匙。
脑子里全是不着调的设想,她面上却不显,平静得很,仿佛一点也不对这个惊人的成就感到兴奋,这让卡门暗地里又高看了她几分。
她总算回想起没问出口的疑问:“刚才克里斯蒂安少校说的是……洛兰战争的前线?可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卡门脸上的笑意敛了敛,神情有些凝重。
“大概是结束了,不过还有一点收尾工作……”他似乎不愿把话说得太明白,只是模棱两可,“总之一切听从教会的安排,你们只要随时待命就好。”
所以——战争尚未完全结束。
她很有可能像乔伊斯一样,随行哨兵前往战场。
星奈对战争没什么概念,但大抵是残酷且痛苦的,否则那些哨兵们的精神海里也不会是一片混沌的景象。
捏成拳的左手被温暖的大手整个包住。
她愣了愣,抬头看向诺亚,接收到他安抚的眼神。
他在担心自己害怕战场吗?
卡门没有注意到两人交叠的手,或许也并不在意,只是例行交代了一些疏导对象,和之前的并无二异。
走出办公室,星奈说: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就在明天。”
之前诺亚答应带她溜出黑塔去王都逛逛,她惦记这事很久了。
她的眼神太过期待,仿佛要去远游的小孩一样雀跃,他无意识地扬起一个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微笑。
“明天见。”
晚上,星奈又练习了一会精神体的操控技巧,然后在兴奋和紧张中沉沉睡去。
迫不及待踏下蒸汽轿车、快步走向塔门的她没有听见女仆长遥遥的叮嘱:
“注意安全——”
诺亚正翘着二郎腿喝咖啡,见她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无奈道:“别着急,司机很快就到了。”
他将金发束成了低低的侧马尾,揽在肩前,透着一股闲适的温柔。
星奈觉得此时的他格外好看,也有可能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毫不吝啬地夸赞:
“诺亚,你今天真帅……不,每天都很帅!”
他偏过脸:“……就这么高兴么?”
8月8日,数字吉利,就连天气也很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莱斯利家的蒸汽轿车缓缓往山下驶去,这段路程要花费二十多分钟。
没有卡露菈在一旁监督,星奈便丝毫不顾忌形象地扒着车窗向外瞧,就连路边的草丛也看得津津有味。
轮胎碾过不平的石路,车身一阵颠簸,诺亚自然而然地接住她向后仰倒的身躯,柔软的金发蹭着她的脸。
“小心些,别磕着了。”
当轿车渐渐接近灰肺区的边缘时,周围的人声明显变得嘈杂起来。
一阵巨大声响从远到近穿透耳膜,有轨电车拖着蛛网般的电缆驶过,蒸汽机嘶鸣着喷吐出大量白汽,车厢里挤满了面色青灰的男女老少。
星奈瞪大了眼睛:“……那是?”
“往返敦河镇的电车,他们是开采煤炭的工人。”
司机并没有选择开进灰肺区,而是从边缘绕进炉心区,也就是俗称的上城区。
视野中的楼房逐渐从歪斜的砖楼变成琳琅有致的奥斯曼建筑。
轿车停下,诺亚为她拉开车门。
她抬头看向面前这间外形低调的店铺。
“蒙塔涅夫人……成衣店?”
“穿成这样可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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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外出,还是换一身轻便的衣服更合适。”
诺亚看着她的蕾丝蛋糕裙和小皮鞋,虽然着实娇嫩美丽,但是太惹眼,哪怕是在治安相对良好的炉心区他也不放心。
黄铜门铃清脆一响,两名面带微笑的女侍应立刻迎了上来。
当今流行的女装,除了蕾丝装饰的长裙摆,就是鲸骨束腰的紧身胸衣,力求凸显身材的蛇形曲线。
在店员的殷勤服务下,星奈选了最不起眼的一套。
羊毛呢绒马甲和格纹短裤,平跟皮鞋上是白色小腿袜,配上亚麻色的报童帽,她的身材本就纤细,刻意掩饰之下,活脱脱就是一个清秀少年。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女侍应们对视一眼,偷偷看诺亚的脸色。
他眼中流露一丝惊艳:“这套也很适合你。”
气度非凡的贵族少爷大手一挥:“还有这套,那套,那几套,全部按照她的尺寸定制,送到莱斯利府去。”
他选中的都是星奈稍稍多看过两眼的款式,她推辞道:“不用,我要这身就够了。”
不是她佯装客气,公爵府里她有占据一整面墙的大衣柜,里面全是各色各样的裙子,根本穿不完。
“难得出来一趟,你开心就好,不喜欢的话丢了便是。”
这些衣服价格不菲,但对莱斯利而言,从指缝间漏出来的财富都足够将这一整家店铺包圆。
星奈突然觉得他有点像出手阔绰的霸道总裁,带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疯狂消费。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诺亚微微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她抓起他的手腕,“今天全场消费都由你买单,走吧!”
大包小包都交给司机和仆从拿着,他任由她在前面带路,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声且缓慢,只有她的侧脸如此鲜活而闪亮。
星奈此时终于产生了对这个世界的实感。
面包房飘出可颂的焦黄油香,混着贵妇手袋里的晚香玉香精,在拱廊下织成甜腻的网。珠宝店门前的黄铜门环被擦得锃亮,对面咖啡馆里,穿鲸骨束腰的夫人们小口啜饮摩卡,瓷杯边缘残留半圈猩红唇印。
蒸汽轿车尚未普及,普通贵族们出行仍然依靠马车。戴白手套的车夫轻扯缰绳,纯血马踏着精准的节奏,镶铜蹄铁在石板上敲出脆响。戴白纱手套的纤手探出车窗布帘,弹落半截烟蒂。
一阵清新甜香钻入鼻端,她忍不住循着香味望过去,竟然是一间刨冰店。
她好久没吃过冰淇淋了,刨冰也凑合。
她吞了吞口水,扭头看向诺亚。
他低咳一声:“在这坐坐吧。”
两人在店里找了个位置坐下,侍应生很快端上两份刨冰,一份是覆盆子味淋上黑加仑利口酒,一份是玫瑰香草味淋上朗姆酒。
诺亚有些犹豫地拿起银勺擓了一口。
味道不出所料,就是带了点甜味的冰。
这有什么好吃的?
星奈倒是一勺接一勺吃得十分享受,眼睛都眯了起来。
“你不会是第一次吃刨冰吧?”她看着他生疏的动作,觉得有些好笑。
他正欲点头,只见她伸手过来,十分自然地挖了一勺他的刨冰。
“你那份味道也不错诶,”星奈没有察觉男人的瞳孔地震,舔了舔勺子,“你尝尝我这个香草味的,可好吃了。”
“啊……嗯。”
诺亚淡定地在她的刨冰尖尖挖了一大勺。
好甜。
好好吃。
18. 处刑
诺亚看着星奈的脸,突然意识到——
他们这是在约会吧!
一般来说,约会不就是逛逛街、买买衣服珠宝、吃点小甜点、听听歌剧,最后在夕阳的余晖下亲吻她的脸蛋,然后说“明天见”吗?
他们的路线好像完全符合这个流程。
他没来由地害羞起来。
明明他们已经作为哨兵和向导结合过了,现在只是平淡的约会,却让他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心脏狂跳。
他飘飘然地沉醉在巨大的幸福感里。
星奈对他突然浮上红晕的脸表示疑惑。
吃个甜品怎么还脸红了?
她咬着勺子问道:“你是不是向黑塔申请之后才能出来的?”
“是。目前每个月只有一次自由行动的机会。”
“为什么?”她歪歪头,“你的污染值已经下降到安全阈值了,战争也已经结束了,起码是明面上的,那么哨兵和向导们还聚集在黑塔里做什么呢?”
“要等白鸽令。按照往例来说应该早就颁发了,可教会似乎有别的安排。”诺亚挖了一勺刨冰,“而且即便有白鸽令,也不代表完全的自由。一旦有任务会被随时召回,每个月的礼拜日也要准时参加。”
战争时期的哨兵还挺惨的。
要作为人形兵器冲锋在最前线,还要被软禁在黑色高塔里随时待命,连家都不能回。
相比之下向导还好一些,起码还能在工作之余自由行动。
“我吃完了。”她放下勺子。
她怕刨冰吃多了拉肚子,所以只吃了半份。
结账后,两人缓缓走在路上,卖花的小孩举起玫瑰凑到诺亚身前。
“先生,买一束花送给这位美丽的小……呃,美丽的小先生吧?”
他摆摆手。
这些玫瑰绽放得不够鲜艳夺目,要送花的话,他要送她一束世界上最娇艳的鸢尾花。
这才与她相配。
星奈扯了扯他的衣袖,打断他的遐思:“我想去雀尾街看看。”
诺亚一怔。
“雀尾街……那不是灰肺区吗?”
他下意识地拒绝:“不行,灰肺区鱼蛇混杂,太危险了。”
掌心传来异样的柔软触感,他低头,看见星奈的手指轻轻穿插过指缝和自己十指相扣。
帽檐阴影下她的瞳孔犹如黑曜石一般美丽,樱唇轻启,微微上扬的尾音又娇又嗲。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带我去嘛……”她用力握了握交缠的手,“有你在,怎么会危险?”
“哨兵不能在城区内使用能力……”
诺亚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牵着我的手,不要走丢。”
“我又不是小孩。”她眨眨眼。
两人回到车上,司机调转车头,往灰肺区驶去。
雀尾街的位置并不很深,在靠近两区交界处的位置,因此路程不远。
窗外的景色向后倒退,行人的议论声若有若无地透过车窗传入耳朵。
“就是今天吧……公开处刑洛兰战俘……”
“……教皇怎么想的,洛兰那些恶魔多危险啊,我听说王都里有个秘密组织……”
“反正是做给灰肺区的人看的……不关咱们事……”
星奈心情大好地哼着歌,微微动了动被男人牢牢握住的左手。
“在车上也要牵着手吗,莱斯利先生?”她似娇嗔似抱怨地看了他一眼。
诺亚稍稍一使劲,她便身体失衡,往他胸前倒去。
报童帽滑落,鸦发如泼墨般散开,她干脆就这样半躺在他腿上,对上他情绪不明的眼神。
他用另一只手摩挲她娇嫩的脸颊,沉声道:
“你让我今天带你出来就是为了去灰肺区看洛兰的战俘?”
星奈痛快地承认:“没错。”
他的心沉了下去,举起两人相握的手:“这个也是?”
她沉默一会,用脸蹭了蹭他抚摸着自己的手,湿润的眼睛无辜地瞄着他。
“这样你会高兴,不是吗?”
他早该想到的。
真理报上刊登的消息他看到了,也猜测她的目的或许并不只是随意逛逛而已,但未曾预料到和洛兰有关。
什么狗屁约会。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说不上是难过更多还是生气更多,他泄气地松开手:“你想做什么?和你的母亲有关,还是单纯的好奇?”
“总说战争什么的,我连洛兰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她面上一派天真,“而且我是塞西利亚家的人。”
他俯视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少女,罕见地在她面前显露出一丝威严和冷漠,声音低沉:
“你是塞西利亚家的人,却不知道蒙塔涅夫人成衣店是塞西利亚家族的产业吗?”
——哦豁。
星奈没想到他在这里藏了一手,顿时语塞。
他早就怀疑她的身份有假了,今天则借机证实了猜想。
“你还要骗我吗?”
他语气难掩失望,胸膛因为气恼而微微起伏。
他丝毫不担忧她隐藏身份是出于什么险恶的动机,或是会对自己不利。他愤怒的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仍然选择隐瞒,沉默像一道可悲的厚障壁将他们隔开。
他心里堵得慌。
“我答应过会帮你,无论你有什么目的,和教皇有关也好,和洛兰有关也好,我需要先认识真实的你——星奈。”
她保持沉默。
卡露菈嘱咐她决不能透露身份,事关公爵,她必须严阵以待。而她自然也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是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他八成会觉得她是个疯子。
诺亚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手上使了劲将她的脸掰正,又怕弄疼她,只能悻悻地咬牙。
那张撒娇献媚的小脸早就换了一副神色,她像初识时那般疏离、平静、捉摸不透,琉璃似的眼睛短暂地映出他的身影。
轿车停了下来,司机敲了敲车窗,不敢乱瞟里面的场景。
“少爷,前面人太多了,开不过去。”
他应了一声,淡淡道:“下车走过去吧。”
星奈拾起帽子正准备戴上,他按住她,生硬地说:“你最好把头发绑起来,否则很危险。”
拉开抽屉,他从中拿出两个发绳。她眼尖地看到里面还有唇膏镜子之类的东西。
是特地为她准备的吗?
他动作有些笨拙地帮她扎了个马尾,盘起来,然后再戴上帽子。
没有了长发,这下就更像个瘦弱的小报童了。
星奈惊讶于他的周到,小声说: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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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车后,他抓住她的手腕,目视前方。
“跟紧了。”
星奈小心翼翼地踏上污水积蓄、坑坑洼洼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灰紫色雾瘴散发着铁锈味,到处都是肆意排放的煤烟。路边挤满了看热闹的贫民,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庞和衣服都灰扑扑的,裸露在外的皮肤沾满了黑色的污渍。
和清新整洁的炉心区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们两人已经穿得够普通了,可和原住民比起来还是过于显眼。她已经感受到有许多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像在看待宰的肥羊。
诺亚带着她穿行于拥挤的人群,她不得不两只手抱着他的手臂,才不至于被人流冲散。
待到他们终于抵达一个能看到处刑台的位置,时间也差不多正好指向正午十二点。
她下意识地紧紧贴着他,他略带无奈地搂紧她的腰,声音险些淹没在巨大的噪音里:
“后悔了?这还只是灰肺区的最表层。”
她摇摇头。
一辆她从未见过的金属刑具被推上了处刑台,连同五名脖子上套着绞索的战俘一起,暴露在刺眼的日光下。
他们被推着踏上生铁铸造的绞刑架基座,暴晒之下的高温让受刑者的脚板瞬间散发出一股皮肉焦糊味。
前排的孩童兴奋地嗅着空气喊:“培根!培根!”
如同嗅到血腥气的饿狼,人群骤然沸腾起来。
“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蒸汽万岁!教皇万岁!”
瘸腿的男人将铝制假肢砸向刑台:“该死的恶魔!你们该付出代价!”
绞刑架的齿轮咬合声撕裂雾霾,顶端的黄铜飞轮突然加速旋转,带动几组滑轮拖拽绳索。
战俘身体悬空的刹那,排气管喷出高压蒸汽,白雾瞬间吞没抽搐的双腿,蒸汽里传来类似湿柴断裂的闷响。
“好——”
顷刻间巨大的欢呼声爆发,人们狂热地挥拳,兴奋地盯着白汽中朦胧的人影。那身躯早已不动弹了,宪兵绳索钩在了另一个战俘的绞架上。
诺亚垂眸,想用手挡住她的视线,厌恶地皱眉:“没什么好看的。”
他担心她会害怕,但她只是睁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前方。
五名战俘均以这种方式被一一处死。
“你还好吗,星奈?”他弯下腰,对上她似乎在发呆的眼神,“我们回去吧。”
星奈缓慢地转动眼珠,茫茫然地动了动唇。
他听见她说“好”。
诺亚牵起她的手,后悔当时没有坚定地拒绝她的要求。
她明显被吓到了。
只是一瞬,星奈感觉裤子口袋一轻。
她的脑子自动处理着面前的情况——她把向导徽章随手放在了裤袋里,而现在有人偷走了它。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
交缠的手分开了,可能是被人群撞开的,也有可能是被其中一方挣脱的。
男人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
他惊恐地回头,只看见神情癫狂的贫民们摩肩接踵,犹如在刑台前举办狂欢派对,疯先知尖锐的高唱声成为了他们的伴奏。
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诺亚如坠冰窟——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19. 困兽之斗
棕红色的发尾在眼角余光里一闪而过,星奈迅速锁定了小偷的身影,逆着人流追寻而去。
熙攘的人群向前涌动,她费劲地从中钻出,终于挤到相对稀疏空旷的后方,却见那人已经像只灵活的猿猴一样朝着狭窄的巷弄里荡去。
他身形如孩童般瘦小,难辨雌雄。
“站住——!”
星奈的鞋跟砸进污水洼,腐臭的泥点溅上洁白的袜子。
她追着钻进窄巷,晾衣绳在头顶交错成天罗地网,湿漉漉的床单摇摇晃晃。小偷轻车熟路地从中穿梭,时而弯腰,时而晃身,踩着堆叠的木箱跃过障碍,甚至抽空向她甩了个玻璃瓶。
瓶子擦过耳边在地上爆裂,她勉强跟在他身后几米处,又不小心撞掉了床单,坐在家门的独眼老妪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抱歉……”星奈咬牙,脚下一刻不停,喊道:“抓贼啊!”
原住民们向她投来莫名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人如风一般掠过窄道。
钻出巷弄,眼前豁然开朗。两侧低矮的铅皮屋顶被酸水锈蚀得如同蜂窝,锈水滴在门前的煤渣堆上嘶嘶地腾起硫磺烟。肉铺铁钩挂着半扇猪肉,绿头苍蝇上下纷飞,卵粒像撒落的黑芝麻。
小偷顺脚踢翻了鱼贩子的桶,银亮的鳕鱼半死不活地在石板路上蹦跶了两下,她跃过滑腻的地面,看见他轻松地翻过了矮墙。
鱼贩子在身后怒吼:“你这杂种找死吗?!”
终究因为缺少锻炼的缘故,待到她努力地攀过这道矮墙时,视野内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一只骷髅似的枯爪攥住她的脚踝,蜷在墙根的老头嘟嘟囔囔:“好心人……给点吧……”
星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那枚胸章沾染了她的气息,全神贯注之下,一簇火苗如同荧荧星光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就在头顶!
她倏地睁开眼睛,抬头望去,只见那小偷正以猫科动物的姿态蹲伏在屋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充满着游刃有余的嘲讽。
她踢开老头的手,光带猛地从身后显现,如离弦之箭向他暴涨射去。
她几乎要以为十拿九稳了,怎料他一个仰身,竟然硬生生地躲了过去。
光带扑了个空,他后退两步,略微尖细的声音传入她耳朵:
“真是笨拙呀小姐……想拿回这块破铜烂铁的话,就靠你的实力来追吧!”
“你是谁?”星奈喘气,“你认识我吗?”
小偷不语,向另一头窜去。
犹如一场终点不明、沿途布满障碍物的马拉松比赛,星奈追逐着他穿过大街小巷,看见他倏地转身钻进了旁边的建筑里。
两名体壮如牛的守卫站在面前。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请问……你们有看到……一个棕红色头发的人进去了吗?他比我矮一些,不清楚是男孩还是女孩,穿着灰色的外套……”
守卫如同两座沉默的大山,对她磕磕巴巴的描述不置一词。
星奈这才发现眼前是一座生铁铸造的大门,上面雕刻着猛禽搏斗的画面。和其他地方到处都锈迹斑斑的金属比起来,这里显然干净过头了,就像是有人每天擦拭清洁一样。
她警觉起来,正思索着该用什么方式让这两个守卫放行,他们眸光微动,竟然侧身示意她进去。
在蒸汽机的驱动下,铁门向两侧缓缓打开,一条无光的甬道向下延伸,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甬道尽头的浓密白汽。
星奈谨慎地踏上阶梯,越是往下,海浪般的高呼和尖叫就越是清晰。
漆黑的巨门发出一声嗡鸣,刺眼的亮光从中射出。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困兽之斗’!”
主持人站在高台之上,聚光灯让他手上鸽子蛋大的绿宝石戒指反射光彩,手指的方向是场地中央的擂台。他声嘶力竭地高喊:
“熔炉之心和地狱武者的最后一场决斗马上就要开始了!是熔炉之心延续不败神话,还是从地狱杀出的武者更胜一筹?抓紧时间下注!”
看台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足以容纳数百名观众的角斗场里座无虚席,其中不乏衣冠楚楚的绅士和光鲜时髦的女郎,此时他们抛开了身份和礼仪,毫无顾忌地亲吻陌生人的脸颊,从单膝跪地的酒女手中接过玛格丽特一饮而尽。
酒精味、香水味和铁锈味融合在一起,像是某种兴奋剂使人心跳加快。他们尖叫着将大把的钱币扔向铁链环绕的擂台,有节奏地呐喊着选手的名号。
星奈震惊地呆立在原地,看着擂台上的魁梧身影——
那分明是两具机动甲胄!
但与她之前在回家路上所看见的那具被关押在囚车里的洛兰机甲又有所不同。
洛兰机甲身高大约两米,外形修长流畅,轻盈得如同羽衣,荆棘与玫瑰的纹路下又仿佛蕴藏着劈山断流的威能。
台上的这两具显而易见要笨重臃肿得多,高度接近三米,仿佛某种巨人的盔甲,举手投足时发出铿铿的碰撞声,关节缝隙涌出滚滚的蒸汽,身上都做了不同程度的武装,两只手臂下焊接着直刀,头部顶着夸张的尖角,这让它们看上去狰狞可怖。
此时它们正靠在边上休整,助手用管道向它们身后的动力背包输送着高压蒸汽。
奥伯伦将机动甲胄称为“恶魔的产物”,教会也将其相关信息设为最高机密。
就在教会的眼皮子底下,阿斯加尼亚帝国王都下城区的地下,怎会开设着如此庞大的机甲角斗场,并堂而皇之地吸引来自各个阶层的看客参与赌博?
一阵香风擦过鼻间,隐含挑逗的声音响起:
“欢迎光临,这位小少爷想玩点什么?”
女侍单膝跪在星奈跟前,极薄的紧身长裙将她的曲线勾勒得曼妙无比,白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想尝尝我们这的招牌鸡尾酒,想为一场惊心动魄的角斗下注,还是单纯地想看看乐子……”
女侍轻轻抚上她的小腿,顿了一下:“‘困兽之斗’从不广而告之,每一位客人都跟随自己内心的呼唤而来到这里,为了财富,为了欲望,为了快感……这位小客人,您想在这里得到什么呢?”
星奈的喉咙有些干涩:“我……我来找个人。”
女侍面纱之下似乎笑了笑,她语气柔和,追问道:“哦?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红棕色头发的人,比我矮一点……可能是男孩,但不一定,他偷了我的东西,我必须向他要回来……”
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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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的声气越来越弱,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诉求十分荒谬。
那小偷穿着寒酸,非富非贵,很不起眼,往看台里一钻,要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而且角斗场也肯定不会理会她一个新客的要求。
“这样啊……”出乎意料地,女侍并没有冷落星奈,即使她的鞋袜在追逐中变得污渍斑斑。她拍了拍脑袋,微微懊恼:“我真是糊涂了,应该叫一个更适合您的侍应来招待您才对。”
她打了个响指,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侍走了过来。
他浑身上下只在胯间围了块黑布,小麦色的皮肤上抹了油,使得肌肉线条更加明显,犹如雕塑一样健美。
两名侍应一男一女跪在她身前,男人毕恭毕敬地说:“小姐,请跟我来,我带您去座位上。”
星奈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那个……不用了……我只是来找人的。”她额头冒出冷汗,“你们不用帮忙,我自己来找就可以了……”
她身上没有一分钱,在这个销金窟里连杯茶水都喝不起。
如果有强制消费就更糟糕了,她要考虑的是如何全须全尾地走出这里。
不过——这里的服务竟如此殷勤细致,就连一眼看上去就是穷鬼的她都出动了两名侍应来接待吗?
“没关系,虽然现在看台暂时坐满了,但我们尚有空闲的包厢,您可以先在里面稍事休息再做决定也不迟。”
男侍伸手去扶她的胳膊,她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将他甩开。
“我说,不用了。”她的语气稍稍强硬起来,“我一个人来找就行,不用招待我。”
星奈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开始琢磨原路返回的可能性。
“哎呀,这可不行啊……”女侍娇嗔道,“这位小客人,您打算怎么找那位长相不详、年龄不详、就连性别也未可知的人呢?”
就像刚才那样,用精神力感知胸章的位置,说不定可行。
星奈闭上眼睛,屏息凝神。
周围的一切都如黑白照片般褪色,噪音被自动隔绝在外,只剩下梦呓般的朦胧声响。
一股象征着精神力的金色火苗在看台上燃起,“找到了”三个字尚未到达嘴边,她倏地浑身僵硬,仿佛被魇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第二股、第三股……
密密麻麻的火苗如同燎原之势,从观众席蔓延至擂台,就连封闭的包厢里也隐隐约约传来不可小觑的波动。
……这些全是哨兵!
星奈猛地睁开眼,脸色苍白。
教会将机甲列为禁忌,受教会和黑塔管控的异能者们即便有参与这种地下赌博,也应当是极少数。
这些人是在名单之外、只属于下城区的哨兵!
“虽然我对您没有恶意,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您真是太鲁莽了……”
星奈冷汗涔涔地低头看向女侍,她美丽的眼睛泛起熟悉的亮光,和身旁的男侍交相辉映。
……他们也是!
“小客人,和我们来一场赌约怎么样?”
她望向擂台中央,那两具机甲已然整备完毕,在愈发疯狂的呐喊声中活动着四肢。
“只要您猜对这场角斗中的胜者,我们会将您要找的那个人交给您。”女侍笑意吟吟。
20. 奇迹
“最后十分钟!现在的赔率是1:10!现在的赔率是1:10!是83战83胜的血腥机器‘熔炉之心’再度夺魁,还是初出茅庐的黑马新贵‘地狱武者’以下克上?做出你们的选择!”
通体漆黑的熔炉之心向看台挥手致意,顿时赢得了更热烈的呼声。
他浑身覆盖着铍青铜打造的甲板,这是一种成本高昂的军用级材料,更轻盈但更坚固,胸膛内甚至搭载了两颗蒸汽核心,这使得他的爆发和耐力都无愧于霸主之名。
侍应们环绕场边,观众们掷下的钱币在陶罐中碰出美妙的声响,高台旁的数字牌显示着奖池在不断累积。
“现在熔炉之心的投注额为5536枚金币,地狱武者的投注额为501枚金币,抓紧你们的时间。”
位于三楼的包厢里,少女透过玻璃窗俯瞰着擂台上的景象。
女侍将两块木牌放在桌上,上面写着双方的名号。
“在截止之前,您可以好好考虑要为哪一方下注。”
星奈被两名侍应半劝说半挟持着走入了隐私性极好的小房间里。
那个小偷是故意将她引到“困兽之斗”的。
退无可退之下,她反倒没那么紧张了,也可以说是破罐子破摔,既然女侍并没有表现出敌意,不如将计就计、顺其应变,看看他们到底要整什么幺蛾子。
专供贵客使用的包厢装潢奢华,地毯和沙发皆非次品,桌上酒水一应俱全,适当地隔绝了噪音。
星奈摆烂地一屁股坐下,男人还低眉顺眼地为她倒了一杯柑橘果汁。
赌博是么?
反正她不必真的花钱下注,便心态放平,开始观察起场中的两具甲胄。
女侍已经向她大致介绍了一遍。
熔炉之心不必多说,光从外表来看就是狠角色。
另一具——地狱武者——则逊色太多了。
外甲用的是更为廉价且脆弱的黄铜,只有一个蒸汽核心,手部装载着四尺长的链锯剑。
而他的对手手里是旋转火铳。
胜负已经很明显了,她能看出来,全场观众自然也能看出来。
赔率不会骗人。
她深吸一口气,抓起木牌丢给女侍。
“我赌他赢。”
……
截止时间正在迫近,奖池的金额突然前进了一位数。
主持人脸涨得通红,嘶吼着:
“一位神秘贵客向地狱武者投注了一万枚金币!一万枚金币!赔率逆转了!现在的赔率是2:1!现在的赔率是2:1!”
看台一片哗然。
这意味着向熔炉之心投注的话,获胜之后他们会获得双倍的回报。
稳赚不赔的买卖!
那位挥金如土的神秘贵客再度点燃了人声鼎沸的观众席,他们疯狂地往陶罐里扔进更多的钱币,甚至现场签发帝国银行的支票。
侍应们飞快地清点着数量,数字牌不停地翻页,在主持人声嘶力竭的倒计时中停在了一个惊人的数量上。
熔炉之心24880,地狱武者11523。
赔率再度逆转。即使神秘人在后者身上押注了大量的资金,绝大部分观众仍然觉得前者才会是胜利的一方。
“奖池达到了三万六千金币!‘困兽之斗’开设以来单场角斗最高投注额!!”
所有人都被这令人血脉偾张的数字激得肾上腺素飙升。
包厢内,女侍站在沙发背后为星奈捶肩,男侍给她捏腿,仿佛真把她当成了贵客。
她僵硬地被夹在中间,动都动不了。
“您为什么会选他呢?”女侍轻声问道。
那块木牌上写的名字是——
地狱武者。
虽然出乎意料,但也并非不能理解。总有贪婪的赌徒将最后的本钱押注在渺茫的希望上,一旦赢了就从地狱直达天堂。
星奈反问:“这里为什么叫‘困兽之斗’?”
“因为每一个在这里驾驭机甲的人都犹如被围困的野兽,无路可退,唯有搏命斗争。”
“搏命意味着孤注一掷、背水一战,以燃烧自己为代价博取生机。熔炉之心在擂台上所向披靡,他已经太久没有尝到过失败的滋味了,所以他将角斗当成了一场耀武扬威的表演。”
她长吐一口气:“但是地狱武者什么都没有,他唯一的赌注就是自己的性命。恰巧我是一个更愿意相信奇迹的人,绝境中的爆发比任何力量都强大。”
“任何力量……”女侍说,“假如,那是一股强大到足以将一整个国家夷为平地的力量呢?”
“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不是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吗?”
过了一会,她听见女侍轻笑一声。
“那就拭目以待您的预测是否正确吧。”
擂台上已经开打了。
铍青铜巨人在聚光灯下转动关节,装甲缝隙泄露出双核心运转的闷雷,他扬起左臂的旋转火炮,六根枪管反射的寒光如毒蛇吐信。
主持人大吼:“要来了!熔炉之心的招牌武器旋转火铳,至今没有任何一具甲胄能够在弹雨中全身而退!”
如同每个人预想的那样,地狱武者试图用链锯剑横在身前抵挡,但在枪声撕裂空气的刹那,黄铜胸甲被砸出了无数凹坑,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只是熔炉之心进攻的讯号。在地狱武者被冲击力逼得踉跄后退时,他抡起右臂装载的铁棍飞速向前,挟着尖锐的破风声像铁风车一样旋转起来。
地狱武者双手护着头部,在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节节败退,一个不慎被他找到了破绽。
铁棍重击在头甲侧面,地狱武者被巨力砸得偏到一旁,驾驶员喷出一大口血,淅淅沥沥地从面具的缝隙中流下来。
全场爆发出一阵欢呼。
金钱和鲜血让他们通通戴上了狂热的面具,呐喊着熔炉之心的名字,渴望他带来更多的刺激。
“地狱武者能顶住吗?他顶住了,他又站起来了!他还能战斗吗?!”
熔炉之心并未乘胜追击给他致命一击,而是停下来享受着掌控全局的愉悦。
他像个西部牛仔一样,铁掌灵活地转动着火铳,顿时赢得了又一波欢呼。
钱是驾驶员们卖命的原因,但不是全部。他享受着在万众瞩目之下戏弄对手的快感和乐趣,因此他将赚来的钱全部用于改造甲胄,然后再赢下更多的角斗,如此反复。
熔炉之心发起了第二轮攻击,他狠狠踢中对手膝窝,踩住对方背甲,战靴碾得黄铜吱呀作响。
滚烫的枪口抵住地狱武者的后颈。
“要结束了——!!”
观众们歇斯底里地尖叫,兴奋地期待着下一秒鲜血四溅的场景。
在那一刹那,链锯剑突然暴起凿向地面。
锯齿深深插入混凝土台面,碎石如霰弹般迸射,最大的混凝土块直接砸穿了角斗场边缘的煤气管,泄露的煤气让空气弥漫开硫磺味。
地狱武者背部断裂的液压管喷射出高压蒸汽,借着反冲力炮弹般弹射,精钢指爪直插他的胸甲。
“是障眼法吗?!地狱武者吹响了反攻的号角!他将交战距离拉近到火铳的优势范围之外!他能反败为胜吗?!”
熔炉之心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暴怒地扣动扳机,子弹却只打中了烟尘。
困兽之斗的部分看客突然噤声了,也包括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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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发现,地狱武者指尖对准的位置,有片三指宽的铍青铜比其他区域颜色较浅。
“上帝啊!”主持人破音的嘶喊在耳边炸响,“他在瞄准旧伤!上周‘毒蝎之尾’的破甲锥在‘熔炉之心’胸前留下的——”
噗嗤——
精钢手指插进装甲,熔炉之心愤怒的咆哮瞬间变成惊惧的哀嚎。双核心发出龙吟般的尖啸,试图用远超对方的马力挣脱,但地狱武者的左手如铁箍般焊死在装甲裂缝里。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熔炉之心的火铳突然停转,枪管无力地垂下。
驾驶舱里警报红光狂闪,他疯狂拍打紧急脱离按钮,紧接着一声脆响毁灭了他所有希望。
地狱武者将那颗如心脏般搏动的蒸汽核心扯出胸腔,断裂的管线路基溅射出电火花,如同为亡者点燃的磷火。
双膝砸地的震动让整个角斗场都在颤抖。
失去了一个核心的熔炉之心已经彻底失控,他甚至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地狱武者的巨手缓缓合拢,金属外壳在刺耳的扭曲声中塌陷,蓝紫色的冷却液顺着指缝滴落,像是为熔炉之心流下的最后的眼泪。
全场观众都惊得忘记了欢呼忘记了鼓掌,原本人声鼎沸的角斗场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直到第一个人站起身来大喊他的名字,比之前更猛烈的声浪才席卷而来。
“地狱武者!地狱武者!地狱武者!”
熔炉之心惊恐地仰视着面前这个在曾经如蝼蚁般不值一提的对手。
就像先前他曾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地狱武者似乎准备行使自己作为胜者的权利,狠狠地惩罚他一下。
可能只是一记使人重度脑震荡的拳击,也可能是毫不留情地踩碎整个驾驶舱。
这取决于胜者的心情。
曾经这个权利牢牢地掌握在他手中,而今死亡的恐惧逼近时,他感觉眼泪和尿液一起漏了出来。
地狱武者的胸甲打开,驾驶员摘下头盔,墨黑的鸦发披散。
年轻俊美的少年擦了擦嘴角的血,冷冷地环视四周。
……
地狱武者真的赢了。
谁都没想到,当然也包括星奈。
她相信奇迹,只是暗暗地向女侍以及背后的角斗场表明态度,其实也并不怎么觉得他会赢,毕竟硬件差距太大了。
“我猜对了,该履行你们的承诺了。”
星奈扬眉吐气,翘起二郎腿。
两名侍应似乎并不怎么震惊,脸上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笑里藏刀的神情。
女侍微微躬身:“请跟我来。”
角斗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
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走廊铺设着地毯,她跟随着上到最底层,走到最里面的房间。
吱呀——
星奈尚未来得及打量屋内陈设,一抹熟悉的颜色顿时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
红棕色头发的小偷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那枚向导徽章,听到开门的声响立马向她投来不善的目光。
星奈这才发现,她居然是个小女孩,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的模样,似乎因为营养不良而十分干巴瘦弱。
准确来说是个刚觉醒不久的哨兵。
两人充满敌意地对视。
星奈的警觉在此时达到了巅峰,浑身紧绷地看向紫檀木办公桌后的那个女人。
可以肯定,她就是把自己引向这里的幕后主使。
厚重的大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侍应们退了出去。
女人微笑道:
“欢迎回家,我亲爱的同胞,星奈。”
21. 宿命
雨丝绵密,将王都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湿气里。
泥泞被急促的脚步声踏碎,溅起的浑浊水花如同受惊的鸟群。
装备精良的宪兵如同炮弹般在码头后街横冲直撞,将老锚酒馆朽烂的松木门板撞得摇摇欲坠。
独眼老板正站在柜台后用他那块油腻的抹布擦拭陶杯,门口的巨响使他不耐烦地抬起头。
“莱斯利上校手令!”宪兵举起火铳,戒备地扫视着酒馆里的客人,目光最终钉在老板格里克身上,“一位伯爵家的小姐在灰肺区被绑架了,知情者当速速上报,否则一律按法处置!”
地上撒了层木屑防潮,混着麦酒的酸馊气,踩上去绵软,吱喳作响。宪兵们踹开后厨门和地窖口,搜索着任何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皮靴踢掉腌菜缸上的油布,天花板上熏黑的渔网簌簌落灰。
宪兵们如入无人之境,顷刻间打翻了一地的锅碗瓢盆,烂苹果滚到格里克脚下。
“伯爵府的金丝雀跑来这里干什么?想尝尝老子的酸果酒和盐水豆子么?连自家主子都看不好,真是一群吃干饭的废物!”格里克被黑黢黢的枪口指着,怒目圆瞪,“滚出去!别碰我的酒!”
搜查一无所获。本应撤退,但格里克的辱骂像火星溅进了火药桶。领头的宪兵脸色铁青,扣着扳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枪口死死顶住格里克的额头。
“老东西活腻了?”宪兵的声音淬着冰,“老锚酒馆嫌疑重大!把这里的人全部拷起来盘问一遍,我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原本缩在角落看戏的客人顿时骚动起来。宪兵粗暴地扯着女人的头发,怀里的襁褓散开,幼童开始嚎哭。
“一群畜牲!无赖!为虎作伥的恶棍!”格里克破口大骂,“连教会的狗都算不上,给‘獠犬’舔鞋的资格都没有!”
“‘獠犬’么?”宪兵冷笑,““公爵大人半年前就退役了,跟你们这臭水沟早就没了干系!狐假虎威也要选个好点的对象。”
两人梗着脖子对峙,酒馆的角落里,火铳枪口对准了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深棕色的头发油腻且凌乱,领口沾着黄色污渍,看上去十分不修边幅,面对枪口毫不犹豫地举起双手以示投降。
面前的宪兵似乎是个新兵蛋子,远不如领头的老辣,他谨慎地开口:“你、你知道伯爵府小姐被谁拐走了吗?或者你有看见过她吗?老实、老实交代!”
男人一脸谄媚:“我说我说,长官您先把枪放下,怪吓人的。”
新兵一怔,眼中闪过希冀:他真的知道?
“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没有放下火铳。
男人从胸前口袋摸出一支香烟,用火柴点燃,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
“您听说过东方的一部叫作《血刃恩》的戏剧吗?”他声音带着点故弄玄虚的沙哑。
新兵一脸茫然:戏剧?跟小姐有什么关系?
“故事嘛,也简单。一个国王,贪图邻国财富,御驾亲征,杀得血流成河,大胜而归。这杀人如麻的修罗王,偏偏又起了慈悲心,收养了一个敌国的遗孤,立为公主。”男人自顾自地娓娓道来。
“公主长大后发现了自己的身世,得知养父竟是灭国仇人,一番筹谋,亲手杀了国王,夺回了自己的家国。”
新兵听得云里雾里,直到男人手里那支烟都快燃尽了才幡然醒悟。
“你他妈耍我呢?!”他愤怒地说,“讲这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男人嬉皮笑脸:“您别急啊,马上就讲到那位小姐了。”
原本打算直接将他带走的新兵又犹豫了,迟疑地等待他的下文。
“这位小姐可不一般,她是位向导,没错吧?”他又摸出一支烟,“您也知道,法律明令禁止在城区内使用异能,虽然咱们这破了点,但好歹也属于王都的地界。那位小姐却堂而皇之地用着能力将周围搞得一阵鸡飞狗跳,真是不得了!”
新兵愣了愣,狂喜:“你看见她了?她在哪?”
男人夹着烟,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视线越过新兵的肩膀,投向酒馆门外那片被雨幕模糊的街道。
“您也不清楚自己要找的人的长相么?”他故作惊讶地叹了口气,抬起下巴朝外面一点,“喏,公爵府的小姐就在那。”
……
星奈是被宪兵带回去的。
雨幕中,诺亚·莱斯利的身影挺拔如枪,正对身边的士兵下达指令,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当那抹熟悉纤细的身影在宪兵簇拥下出现在雨帘中时,诺亚紧绷的下颌线才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悬着的心重重落回原处,但随之升腾而起的是更汹涌的怒火。
她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衣服被雨浇湿了,一张小脸雪白雪白的,透着一股脆弱的可怜劲。
他眉头紧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个讯号——他生气了。
星奈心知这次是真的过分了,走到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细若蚊呐:
“对不起。”
“你把我的话当成放屁么?灰肺区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黑诊所、黑赌场、红灯区,有多少哨兵都在里面失踪了!就算能出来,也少不了要掉层皮!”
她从未见过诺亚如此生气的模样,脖子缩了缩,垂头认错。
“我没掉皮,我好好的……”她嗫嚅。
他严厉地质问:“你去哪了?真的没有受伤?”
星奈半真半假地说:“我追着小偷进了一座机甲角斗场,在看台上找到了他,他身上还有点钱,我把钱全部给了侍应,他们就放我出来了。”
她张开手,给他看那枚夺回的向导徽章。
“就因为这个不值钱的玩意?”他余怒未消,“丢了再拿一个便是。”
她耷拉着肩膀,一件外套倏地从头顶罩下。
残留的温暖体温驱散了寒意,诺亚板着脸:“回去再说。”
好在轿车里温度比较高,即使衣服湿了也影响不大。
星奈开始忧虑起自己是否会受到黑塔的惩罚,要关她禁闭还是贬她军衔都无关痛痒,事情捅到卡露菈和公爵那儿去才是最令她恐惧的。
在强制征召令之前,公爵府的实际管理者卡露菈一门心思要将她培养成窈窕淑女,请了王都里有名的贵妇人教导她礼仪、舞蹈和钢琴,所有与机甲、战争相关的信息都被隔绝在那座华丽牢笼之外。
他们铁了心要让她远离哨兵的世界。如果卡露菈得知她不仅擅闯灰肺区,还误打误撞进了“困兽之斗”,不知道要发多大的火。
一路上诺亚都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回到黑塔,星奈略显狼狈、裹着诺亚外套的模样,引来了不少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高大的身影将她半挡在身后,冰冷的眼神扫过之处,那些目光纷纷如受惊的鸟雀般缩了回去。
当坐在向导室的沙发上时,她终于松了口气。
诺亚反手锁上门,转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她面前,单膝点地,矮下身来。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探向她的小腿,开始往下剥那早已被雨水和污迹浸透的袜子。
一路上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星奈自己都没发现小腿被划了一道手掌长的口子,渗出的血混着雨水紧紧黏着布料,褪下来的时候扯得刺痛。
他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一言不发地用碘伏给她处理着伤口。
“对不起,诺亚。”她小声说道,“我不该擅作主张离开你去追那个小偷,让你担心了。”
无论如何,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他的生气源于对自己安危的担忧,甚至调动了宪兵来找她。
涂好药水,他问道:“还有哪里受伤吗?”
她摇头。
“不要逞强,如果你担心被家族发现,我可以替你请私人医生好好地检查一遍,那里环境太脏,说不定会被细菌感染。”
星奈心说不至于,灰肺区空气质量很差,但还没到病毒弥漫的地步。
不过诺亚的关心让她有一点感动。
他们也才相识不久,他其实并没有义务为她做这些。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可是A级向导,只是呼吸一些灰瘴,下城区的地痞流氓也伤不到我。”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目光在空中交汇,他抿了抿唇,开始脱她另一边的袜子。
话音刚落,星奈便反应过来,自己又在他面前习惯性说谎了。
诺亚对灰肺区的了解远超她的想象。他如此笃定那里的凶险,绝非道听途说。一个高阶哨兵,很可能亲身经历过其中的黑暗,才深知“困兽之斗”绝非她轻描淡写就能随意进出的地方。他洞悉了她的谎言,所以失望,所以沉默。
即使诺亚出于好意,她也无法将实情和盘托出——就像在轿车里一样,她依然选择了隐瞒,选择了用谎言砌起一道墙。
两人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他把她先前换下来的衣服放到桌子上便转身离去,声音淡淡:“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星奈穿回自己的衣服,小腿的伤口隐藏在袜子之下,理了理头发,确保自己的模样无异之后才走出黑塔。
卡露菈每天都穿着黑白色的高领长裙,此时正站在轿车旁等候,腰背挺得笔直,目视前方,单从外表来看就能感觉到她是一位能干、忠诚、恪守律规的女仆。
星奈不禁再次思考起她对自己的过分保护出于什么动机,虽然她常常将“公爵”挂在嘴边,但星奈能察觉到她的行为中也掺杂着自己的意愿。
少女不由自主地谨慎起来,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从容一些,以免露出马脚。
然而,她刚踏上公爵府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卡露菈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哒、哒。
两名女仆便如同收到无声指令的机械,提着药箱悄无声息地从侧厅走出,径直来到星奈面前。
“被金属划伤了没有及时处理,又沾了雨水,很有可能发炎,给小姐仔细上药,用绿色那支药膏。”
仆人听从卡露菈的指令,按着星奈坐下,褪下她的袜子,开始再度清洁伤口。
……她怎么发现的?
星奈浑身僵硬地任由仆人摆弄,头都不敢抬,唯恐对上卡露菈的眼神。
在角斗场里被侍应挟持着走进包厢时的她都镇定自若,此时面对自家的女仆长,心底竟滋生一丝恐惧。
解释……必须说点什么!
星奈喉咙发紧,试图寻找一个能安抚卡露菈的借口。关于诺亚·莱斯利,关于“困兽之斗”包厢里的秘密……所有话语都堵在嘴边,却又被无形的铁网死死封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伤口缠上绷带,卡露菈语气平静:“一个星期内不要沾水,晚点她们会服侍你沐浴。”
“不、不用……”她垂头丧气,“我自己洗就行。”
直到反锁的房门将世界隔绝,星奈才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伪装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疲惫和混乱。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
寂静中,三个小时前那间昏暗包厢里的声音,如同巨钟轰鸣,再次在脑海深处震荡不休。
……
同一时间。
薇尔丹蒂慵懒地陷在宽大的皮椅中,猩红色的酒液在高脚杯中轻轻摇曳。
她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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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浮现出不久前的场景。
“你的真名,是云襄涟。”她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中激起巨大回响,“洛兰国王云襄烬最珍爱的小女儿,他亲自册封的王储,洛兰王位无可争议的第一继承人。一年前,费姆公爵‘收养’了丧失记忆、奄奄一息的你,并企图培养你的能力为圣光教会所用。”
一瞬间女孩脸上浮现出如遭雷劈的表情,带着深深的怀疑和不可置信。
“事实很残酷,但我们必须接受它。”
薇尔丹蒂递过一沓黑白相片,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星奈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照片上的小女孩,对着镜头笑得无忧无虑,眉眼弯弯,一股奇异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她。
这……真的是她?
一张又一张,记录着那个小女孩的成长片段。最后一张,定格在一个气质儒雅、眉眼间带着东方韵味的男人身上。他半蹲着,手臂亲昵地环抱着小女孩的肩膀,眼神温柔而骄傲。那相似的轮廓,那无法否认的血缘联系——照片下方手写的名字证实了:云襄烬。
“十年前,大祭司机缘巧合下研制出了机动甲胄,这种金属装甲能够将哨兵的力量发挥到极致,毫不夸张地说,只需要一百具机甲,就足够踏平一整个国家。”
星奈攥着相片的手指泛白。
“然而掌握着如此力量的洛兰,从未想过侵略!我们只求安宁!可圣光教会,那个贪婪的、披着伪善外衣的魔鬼!他们不知从何处嗅到了机甲的气息,勾结内奸,里应外合……一场卑劣的屠杀!王宫被血洗,你的至亲,你的兄弟姐妹……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未能幸免!还有我们的子民,手无寸铁的平民……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薇尔丹蒂语气沉重:“所幸我们找到了你!你是洛兰王室仅存的血脉,我们会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向圣光教会复仇!夺回我们的家乡,重新建立那个美好的乌托邦!”
星奈听得阵阵晕眩,头疼欲裂。
——回家?回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吗?什么国仇家恨?什么血海深仇?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觉得荒谬绝伦,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汹涌而来。她深深吸气,用尽全力压下翻腾的情绪,试图找回一丝理智。
“这几张照片无法证明你的说法,这个女孩可能只是和我相像。”
女人早就料想到她不会轻易相信,手指从容地敲了敲桌面,不紧不慢道:
“王女殿下,你确实变了很多。但即便费姆公爵将你身上的伤疤和印记全部抹去,阻止你的记忆恢复,甚至改造了你的精神体,你身体里流淌着的仍然是洛兰王室的血脉,这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那又如何?正如你所说,我丧失了记忆,现在是星奈·塞西利亚,拥有着全新的性格和经历,过着属于我自己的人生,和前尘往事再无瓜葛。你要找的王女已经死了,也和我没关系。”
坐在沙发上的红棕色头发的女孩再也忍不住了,朝着星奈吼道:“你怎么能这样狼心狗肺!教会杀了你的至亲、你的子民,夺走了你的一切,你却心安理得地做着公爵府的大小姐,甚至为那些刽子手治疗!你以为我们刀尖舔血是为了谁卖命?!”
星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脸色也沉了下来,光带直直冲向女孩,将那枚向导徽章夺回。
女孩的手背因巨大的斥力产生一块青紫,她吃痛地低呼,愤恨地盯着星奈:“这就是你穷追不舍也要拿回的东西。现在你要戴上这块圣光教会颁发的狗牌、继续做教皇的一条好狗吗?”
星奈本来不愿和小孩子较真,她却咄咄逼人,饶是泥人也被惹出了三分火气。
“如果对抗教会的势力都由你这样的人构成,那我觉得你们的筹谋可以尽早放弃了。”
女孩还想反驳,被薇尔丹蒂厉声呵止。
“妮娜!”
她从抽屉拿出一张支票,推到星奈面前。
“刚才我以你的名义给‘地狱武者’下注了1万金币,这是本金和赢得的赌资。”
支票上的数字接近三万。
这是一笔巨款,足以在上城区全款购置一栋体面的宅邸、雇佣一群仆人,使穷光蛋瞬间跻身新贵阶层。
见星奈面露迟疑,她说道:“你的眼光很毒辣,既然赌对了胜者,那这些就是你应得的。”
星奈没有接。
这笔钱显然是她向自己示好的礼物,接受了就相当于认可所谓的王女身份。
三万金币就想收买自己吗?
薇尔丹蒂似乎看透了她心里所想,微微一笑。
“王女殿下,请不要误会,这并不是见面礼,我们还没有落魄到用这点钱来收买人心。”
她的神情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在星奈惊疑不定的表情中拉下了桌旁的杠杆。
一阵低沉而有力的机械轰鸣声骤然响起,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左侧的墙壁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其中被悬挂在金属架上的人形。
——那是一具甲胄!
修长纤细、通体幽蓝,竟呈现出琉璃般的通透澄澈感。它垂着头,胸膛里的机芯如艺术品般小巧精致,仿佛在轻轻搏动。
星奈浑身冰凉,呆呆地望着它,几乎忘记了呼吸。
薇尔丹蒂抚着她的肩膀,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和老朋友重逢的感觉很不错吧?它叫‘明镜止水’,上帝的杰作、孤高的魔女……”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宣告,“而唯一能驾驭它的人,是全洛兰最强的哨兵——”
她的指尖,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点在了星奈的胸口。
“——是你。”
22. 服务型男子
星奈回想起两个月前,她刚刚穿越至这个世界的时候。
那是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
她醒来时,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跪坐在地板上,脸向下埋在床边。身体僵硬得像生锈的齿轮,稍微一动,酸涩的麻痛便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紧接着,海啸般杂乱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公爵府的礼仪课、卡露菈严厉的训诫、窗外花园的玫瑰香气……唯独入睡前的片段,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她从未深究这诡异的空白。如今细想起来,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她,汗毛倒竖。
她的灵魂……进入了这具身体。
那么,原来的那个“她”呢?
消失了?不……更可能是,死了。
在这座连侍女呼吸都轻不可闻、如同精密牢笼的公爵府里,在无数沉默“雕塑”的环伺下,真正的“星奈·塞西利亚”,竟然在自己的房间内,悄无声息地死了。
死因是什么?
毒?暗杀?还是……自我了断?
她醒来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身体上也光洁得没有一丝伤痕。
太阳穴突突地跳痛起来。星奈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短暂一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着已知的信息:
这具身体今年19岁。
据卡露菈而言,公爵在1881年3月收养了原主。
被收养的时候原主已经失忆了。
1881年6月,原主死了,她穿越来了。
现在是1881年8月。
这具身体的记忆只有短短五个月。
而前19年是彻底的虚无。
现在,两个巨大的谜团如同鬼魅般缠绕着她:两个月前,“她”究竟是怎么死的?这具身体真实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按照薇尔丹蒂的说法,时间线倒也对得上。
1881年3月,正是洛兰覆灭、圣光教会宣告战争告捷的时刻。
如果她真是洛兰的哨兵,的确可能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导致失忆。这也解释了她为何拥有与洛兰王裔相近的外貌。
但薇尔丹蒂的说法和事实有巨大的矛盾。
她说公爵的目的是让自己的能力为教会所用,但实际上他的做法恰恰相反。他和卡露菈试图将自己隔绝在哨兵的世界之外,只是未曾料想发生了不可抗力的变数。
最重要的是,星奈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向导。
她抬起手,一缕柔和的光带如同温顺的丝绦般从指尖流淌而出,轻轻环绕着她的手臂,散发着平和、治愈的气息。
技术开发局那群疯子,早就把她从里到外研究了个透。如果她真是什么“全洛兰最强的哨兵”,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
目光呆滞地盯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思绪如同乱麻。
良久,星奈深吸一口气,用力甩了甩头。
忘掉!必须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
薇尔丹蒂的话,从头到尾都只是捕风捉影、信口开河,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证明她是所谓的“洛兰王女”。
她唯一的目标是找到回家的路。什么教会和洛兰都和她无关。
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才是她的家。
……
第二天到达黑塔时,星奈才得知诺亚被惩罚了。罪名是未经批准在城区内使用异能、遣使宪兵。
扣除半年工资,禁足一周。
处罚不痛不痒,但她从旁人刻意压低又难掩八卦的议论中听到他似乎被家族长辈写信狠狠骂了一顿。
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责任,本来这些罪责应该安在她头上。
星奈越发觉得歉意,同时为自己心中小小的庆幸而感觉羞愧。
她不敢被公爵和卡露菈发现自己已经和洛兰人接触过了,起码现在不敢。
站在8109门前,她屈指敲了敲。
“诺亚,我可以进去吗?”
等了几分钟,里面安静极了,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或许他现在不想看到她。
身后传来门把拧动的声音。
穿着白色短袖上衣和灰色裤子的恩佐倚着门框,朝她扬眉道:“我买了李女士家的点心,来尝尝?”
星奈难以抑制内心隐隐的不安和焦躁,她急需一道宣泄的口子,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借口,或者只是一处安静的港湾。
淡雅的香气萦绕鼻端,她看见桌子上摆着几道点心。
龙须酥、豌豆黄、枣泥酥,还有一碟看着像是桂花糖糕。
她捻了一块龙须酥,熟悉的味道让她再度怀念起远在异世界的家乡。
“味道如何?”
“很好吃。”她又拿了一块枣泥酥,“李女士是什么来头?我很少出门,连王都流行什么点心都不知道。”
“她是华夏人,三十年前跟随远洋商队来到这里,据说和一位本地富商一见钟情,便留了下来,开了这间点心铺。”恩佐咬了一口桂花糖糕,“后来她丈夫破产了,反倒是她自己的店铺声名鹊起,每天限量供应,想吃还得提前预约。”
从现有的信息拼凑,这个世界的华夏,与她记忆中的故乡,似乎并无太大差异。眼前的点心,无论是形、色、香、味,都地道得让她恍惚。
许久未曾尝到糯米粉的软糯清甜和黄豆粉的醇厚豆香,星奈忍不住连着吃了好几块不同口味的点心,舌尖的慰藉似乎暂时冲淡了心头的阴霾。
“改天我也去预约,尝尝别的样式。”她擦了擦嘴角的碎屑。
“她家实行会员制,新客必须经由熟客引荐,并且只接受储金卡消费。”他指了指龙须酥,“顺便一提,这几样每份两百金币,这一样要贵一些,三百金币,所以你最好先多储值一些,否则隔三差五就要跑一趟,很麻烦。”
恩佐说得轻描淡写,她却差点呛到。
“这么贵?”
抢钱吗?!
上校一年的薪资也才两千金币。
一般的富人想吃一顿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钱袋,但据他而言,这些点心甚至供不应求。
“因为制作工序很复杂,而且许多原材料需要从华夏运送过来,成本高昂。”他嗅了嗅,“这种香料的味道的确很特别,我特地寻找过,还是搞不清楚到底源自何物。”
星奈咂舌,暗自感叹上城贵族的生活真是挥金如土。
淡绿色的茶水散发着甘醇的香味,想必也价值不菲。
恩佐放下茶杯,说道:“前几日你向我提起锻炼体能的事情,我可以教你从最基础的开始,需要的话随时开口。”
星奈勉强扯了扯嘴角:“改天吧,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或许是心事重重的神情太过明显,他关切地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她犹豫一刹,摇摇头。
“和诺亚·莱斯利有关吗?”他微笑,带着一丝了然,“我听说你们昨天一同出塔了。”
她心中一惊——事情已经传到哪去了?怎么连他都知道了?
似乎猜到她内心所想,他紧接着解释:“我是从卡门那里听说的。哦,对了,卡门被调任至教会本部了,算是不错的晋升。”
卡门终于如愿升迁了。她心不在焉地想。
“唔……确实如此。不过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单纯的累了。”星奈含糊其辞。
她低着头,没有看见恩佐的表情有一瞬的凝滞。
这两人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波澜,面上重新浮起那令人安心的温柔笑意。
“那——你要进来吗?还是想什么也不做、安静地休息一会?”
他指的是精神海。
他的污染度已经降低到相对安全的阈限,精神海也对她完全不设防,精神体轻而易举地交融在一起。
身体陡然腾空,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面前男人的脖子。
窗帘无风而动,悄然合拢,将室外的光线严严实实挡在外面。房间瞬间陷入一种柔和的昏暗,周遭的声音仿佛被过滤,感官却在寂静中被无形地放大。
恩佐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屏风后的大床上。
“你……”
疑问还没说完,他的食指已轻轻按上她的唇瓣,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道。
“你好像真的很累……”
他的指腹带着微温,从她柔软的唇瓣缓缓移开,轻柔地抚过眼下淡淡的青黑,又落在她无意识紧蹙的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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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安抚。
“我想要你放松下来,不仅因为你是我的向导,也因为我不愿在你眼中看到不安和疲倦……”
他身上、手上,甚至身下的被褥,都弥漫着清冽微辛的佛手柑香气。她陷在松软的枕头里,迷迷糊糊地想,他用的这款香波味道也很熟悉。
“我希望你感觉幸福……和舒服。”
恩佐点燃了床头柜上的香薰,愈发浓郁的香气熏得人迷迷醉醉。
因为脑子里一直想着洛兰的事情,所以昨晚她的确没怎么睡。
“大可以把我当成倾诉对象,或者一个按摩用具,我会尽力抚平你的所有不适……”
低沉平和的声音和循循善诱的语气让她想起前世听过的哄睡ASMR,如果恩佐生活在现代,大概会是一名很受欢迎的主播……或者催眠师。
星奈很乐意把他当成树洞,只可惜自己的烦恼是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我……我看到了。”她支支吾吾,挑了一点能说的内容,“在灰肺区,宪兵用机械刑架处死洛兰战俘,高温蒸汽瞬间包裹了他们的头,太可怕了。”
恩佐修长的手指揉按着她的太阳穴,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烛光映在他银色的瞳孔里,如同积雪上跳跃的冷焰,带着一种悲悯而疏离的神性。
“那是蒸汽颈环,犯人会在五秒内死亡。”他轻声说,“没想到他会带你去看那个。”
“是我自己要去的。”她为诺亚辩解了一句。
“而且,我在灰肺区遇见了异能者,他们显然不在黑塔的管辖范围之内……为什么教会会放任他们自由发展?”
她在“困兽之斗”里发现了好几个向导,尽管精神力不强,也应该被教会强制召回了才对,怎么可能还堂而皇之地在下城区参与机甲赌博。
“教会的部分高层对身份很看重。”恩佐说,“他们认为出身决定能力,能力决定命运,下城区的人在他们眼里毫无价值。”
星奈恍然大悟——被教会收编的异能者最低都出身于中产家庭。他们连成为炮灰的资格都没有,被放任在贫民窟里自生自灭。
靠家族偶然出现的异能者而飞黄腾达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巨大的阶级鸿沟横亘在血脉里。
这种极端的阶级主义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抑。
“但是也有例外,你应该听说过那个名字。”
他的手指继续在她额角轻柔地打着圈。
“第一军团上将,前神圣骑士团团长,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哨兵,费姆公爵。”
听到这四个字时,星奈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
“从贫民窟里爬出的奇迹,在为帝国军队效力之前他甚至没有名字,只知道灰肺区里的人都叫他‘獠犬’。”
“他的实力无法用等级来评定,以前他被认为和一位洛兰哨兵不分伯仲,但后来战争给出了裁决,他是毋庸置疑的最强。”
“那……那位洛兰哨兵是谁?”
恩佐的脸上浮现出追忆的神色:“洛兰王储,人称‘魔女’。”
他敏感地察觉到少女的身体突然变得紧绷起来。
“怎么了?”
星奈似乎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你知道她……那位‘魔女’的样貌吗?”
“无人知晓。”他摇摇头,“她深居简出,每次迎敌都驾驶着一具蓝色的机甲,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星奈感到那沉重的谜团再次挤压着神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急需逃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真相漩涡。几乎是出于本能,她猛地抓住恩佐停留在自己额角的手,冰凉的脸颊深深埋进他温热的掌心,像寻求庇护的小兽般用力蹭了蹭。
“你说……”她抬起眼,墨黑的瞳仁直直望进他带着一丝错愕的银眸里,“让我把你当成一个按摩用具,对吗?”
恩佐怔住了。
银色的眼睫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那双深邃的银瞳清晰地映出她此刻近乎无理取闹的、却又脆弱得让人无法拒绝的模样。
喉咙有些发干,他下意识地应道:
“……是。”
少女揪住他的衣领,猛地用力一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