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小娇软,带崽随军后被宠上天》 第1章 签个屁!踹翻渣男先保命! “沅沅,别犟了,快把字签了吧。” 一道温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林晚沅费力地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刷着白石灰的墙壁,头顶老旧的吊扇正慢悠悠地转着。 头痛欲裂。 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奶腥气灌入鼻腔,搅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视线落在墙上挂着的一本撕页日历上,红色印刷体格外醒目:1985年。 85年? “沅沅?” 声音又近了些。 林晚沅迟缓地转过头,对上了沈铭那张斯文俊秀的脸,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和一支钢笔,正不耐烦地往她手里塞。 继母王美凤那张涂着厚粉的脸也凑了过来,语气是惯常的慈祥,眼神却像秃鹫看见了腐肉。 “沅沅,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孩子好。”王美凤劝着,又把话头转向沈铭,“沈铭可是大学生,脑子活络,你爸生前就看好他。林家的产业那么大,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指着吃饭呢。你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怎么管得过来?让沈铭帮你,我们都是一家人。” 孩子?她的孩子不是早就…… 林晚沅下意识垂下头。 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小东西,正发出一声猫儿似的微弱哼唧。 小脸苍白,呼吸细得几乎感觉不到。 林晚沅怔了一下,紧接着狠狠咬了咬舌尖,钻心的疼。 她没死? 她竟然回来了!回到了刚生下孩子,被沈铭和王美凤逼着签财产转让书的这一天! 她记得,就是从这里开始,她的人生彻彻底底被毁了。 王美凤算计着她喝下加了料的蜂蜜水,本以为是和沈铭生米煮成熟饭,却阴差阳错地进错了房间。 可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羞愤之下,只能仓促地嫁给了沈铭。 婚后,她掏心掏肺,将父亲留下的家业和人脉悉数交给他打理,一心一意地做他背后的女人。 直到她被他们送进了精神病院,她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结婚证从头到尾也都是假的! 沈铭和她的继妹林晓月早就勾搭在一起,他们联手夺走了林家的一切,放火烧了老宅,害死了她病弱的孩子。 最后,她好像真的疯了,在精神病院中,被一针试验中的药剂终结了生命。 “不……” 林晚沅张了张嘴,挤出一个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窒息。 “沅沅,你身子虚别动气,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沈铭皱起了眉,嘴上说着关心的话,手上的动作却强硬起来,抓着她的手腕就要往那份文件上按。 “你看,就是签个名的事,签了它,对大家都好。” 王美凤立刻帮腔:“就是啊!你爸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家业败在你手里。沈铭替你扛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这样拖着,到时候出了乱子,咱们家的脸往哪儿搁?总不能让外人看咱们林家的笑话吧?” 林晚沅的身体抖得厉害,又要死一次?她不要! 就在这时,眼前一花。 几行半透明的红色大字突兀地飘过她的视野。 【签个屁!签了就是死路一条!】 【啊啊啊我急死了!崽崽快没气了!他们喂了安神药!】 【跑!赶紧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林晚沅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什么?是临死前的幻觉吗? 【别发呆了!快看床垫下面!军功章!那是唯一的证据!】 【去找顾凛!去东郊军区!快!】 顾凛? 她听过这个名字,猎豹团年轻有为的顾团长,报纸上都登过。 可林晚沅已经来不及多想这些字报的来由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选择了相信。 “咳……咳咳……” 她假装咳嗽起来,身体一软,眼瞅着抱着孩子要从床上滑下去。 王美凤和沈铭下意识地去扶她。 “哎呀你小心点!” 就是现在! 林晚沅眼神一厉,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臂猛地一挥,狠狠打向床头柜上那只印着大红囍字的保温壶。 “哗啦”一声。 保温壶应声落地,滚烫的鸡汤和碎裂的瓷片炸了一地。 “啊!” 王美凤被溅起的汤汁烫得尖叫一声,慌忙后退。 沈铭也下意识地向后躲闪,嘴里低低地咒骂了一句。 混乱中,林晚沅将手伸到床垫下,摸到了那枚冰凉坚硬的物体。 竟真的是一枚军功章。 入手冰凉,棱角分明。 这触感,将她拉回了那个混乱的夜晚。 迷迷糊糊中,男人好像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一枚坚硬的东西被塞进了她的手心。 她下意识地攥紧。 等她再醒来,天已大亮,手中空无一物,她有找过,但没有找到。 再后来…… 所以,是被王美凤和沈铭藏起来了? 那个男人,就是顾凛吗? 彻骨的恨意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在一起,林晚沅将军功章死死攥在手心,另一只手紧紧抱住怀里孱弱的婴儿,翻身下床。 沈铭终于反应过来,面色大变,伸手就来抓她的胳膊。 “林晚沅!你疯了!” 林晚沅赤着脚踩在地砖上,看也不看,抓起床上的一只枕头,劈头盖脸地朝沈铭砸了过去。 她用尽了力气,抱着孩子,冲向病房大门。 “拦住她!快拦住她!那个小杂种还在她手上!” 王美凤口不择言的尖叫声在身后响起,刺耳得很。 林晚沅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跑! 带着她的孩子,活下去! 视野边缘,红色的字报依旧在疯狂滚动。 【冲啊!妹宝!别回头!】 【左转!走安全通道!他们会去堵正门!】 【坚持住!胜利就在前方!】 林晚沅毫不犹豫,抱着孩子冲向另一侧的安全通道。 怀里的孩子似乎被颠簸惊醒,又发出一声哭哼。 林晚沅的心揪成一团,她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孩子冰凉的小脸。 “宝宝别怕,妈妈在,妈妈带你走。” 身后,防火门被猛地推开,王美凤气喘吁吁的咒骂声追了上来。 “林晚沅你这个小贱人!你给我站住!” 林晚沅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下跑。 刚生产完的身体早已透支,双腿发软,眼前天旋地转,阵阵发黑,全凭一股不甘的意志在支撑。 【天呐!楼梯上有水渍啊!】 字报滚过,林晚沅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堪堪稳住身形,绕过一滩污迹。 终于,她冲出了一楼的安全通道,大厅中来往的病人和家属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一个穿着病号服、赤着脚、怀抱新生儿的女人,这副模样实在太过狼狈。 “抓住她!” 沈铭也从正门里冲了出来,一眼就锁定了林晚沅,大喊着追过来。 他一边追,一边对着周围的人喊道:“大家帮忙拦住她!我太太要抱着孩子寻短见!”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注视从诧异变成了同情和警惕。 甚至有几个好心的大妈,已经张开手臂,试图拦住她的去路。 林晚沅心一沉。 【急死我了!往外冲啊!】 【大门左边就有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要开走了!哎呀!】 林晚沅看着周围越凑越近的人群,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冲向大门。 户外的冷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浑身一哆嗦,本能的将孩子又往怀里护了护。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正如字报所说,正在启动,准备汇入车流。 “等等!” 第2章 恶人先告状,团长当场互妻 林晚沅大喊出声,疯了一般扑过去,腾出一只手拍打着副驾驶的车窗。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年轻又慌乱的脸,穿着军装,肩章是一拐。 小战士许是没见过这阵仗,被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皱着眉问:“同志,你有什么事?” “救命!”林晚沅喘着粗气,语无伦次,“求你,带我一程!去……去东郊军区!求你了!” “我们有纪律,不能随便……” “我丈夫是里面的军官!他叫顾凛!” 林晚沅脱口而出,她只能赌,“我……我刚生完孩子,家里人要把他卖掉!求你救救我们母子!” 她哭得可怜,一双眼睛里全是绝望。 小战士被她话里的内容惊呆了。 卖孩子?顾团长? 顾团长什么时候结婚了? 他正犹豫,就看见医院里冲出来一男一女,正指着这边破口大骂。 沈铭的脸上再无半分斯文,狰狞地吼道:“林晚沅!你把孩子给我放下!” 小战士再无疑虑,军人的天职让他无法对眼前求助的母女坐视不理。 “上车!” 他迅速打开了车门锁。 林晚沅如蒙大赦,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上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见她坐好,小战士猛地一脚油门提速,汇入了车流,将沈铭和王美凤气急败坏的嘴脸远远甩在了后面。 车厢里,林晚沅浑身都在发抖,分不清是冷的还是怕的。 她低头看着怀里安静下来的孩子,突然泣不成声。 她活下来了。 她的孩子,也活下来了。 手心里,那枚军功章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红。 顾凛。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视野里,红色的字报渐渐褪去,只留下一行白色字体。 【第一步,逃离魔爪,任务完成!新手妈妈加油!】 吉普车在东郊军区大门前被拦下。 两名荷枪实弹的卫兵表情严肃,做出标准的停车检查手势。 林晚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会被赶走吧? 开车的小战士许亮探出头,向哨兵敬了个礼,解释道:“同志,车上这位女同志有急事,她要找顾凛团长!” 哨兵恪守职责,目光扫过车内狼狈的林晚沅,声音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 “没有通行证和上级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这……” 许亮急得满头大汗,却无计可施,军令如山,他一个新兵蛋子没有任何办法。 怀里的婴儿呼吸愈发微弱,小脸透出不正常的青紫色,连哼唧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林晚沅急得不行,不能再等了。 她推开车门,抱着孩子踉跄着冲向哨岗,直接跪在地上哀求:“我找顾凛!让他出来见我!孩子快不行了!” 卫兵们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却也拉起了更高级别的警惕,枪口隐隐对准了她。 正在此时,一队巡逻的士兵跑步经过。 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军装笔挺,他脚步一停,冷厉的视线看过来,周围的气温都好像降了几度。 许亮脸色一白,瞬间立正,抬手敬礼,“团长!” 顾凛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人,皱了皱眉,对许亮说道:“什么情况?” 许亮打了个哆嗦,“报告团长!这位女同志说有紧急情况,指名要找您!” “军区重地,不是外面菜市场。先把人带到警卫室,再把你三百字的违纪报告交上来。” 林晚沅看着那个男人,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她是有些臊的,可她实在没办法了,站起身,硬着头皮喊了一句:“顾凛!” 顾凛身形一顿,转过头,那道能把人冻僵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咽了口口水,迎着那道目光,赤着脚一步步走上前。 红色的字报又浮现出来。 【上啊妹宝!把证据甩他脸上!】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林晚沅摊开手心。 那枚刺破她手心皮肤,沾着她血汗的军功章赫然躺在掌中。 她又撩开包裹着婴儿的布料,露出了孩子那张与面前男人有七八分相像的小脸。 “兴华招待所302房。” “这枚军功章,这个孩子,都是你的。” 顾凛面无表情地盯着林晚沅的掌心,瞳孔却骤然一缩。 招待所,军功章。 那个让他记忆深刻的夜晚,怀中人身上的墨香。 他私下中找了将近一年。 记忆的碎片与眼前这张苍白的脸重合,饶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顾团长,此刻心跳也漏了一拍。 林晚沅的视野边缘,字报瞬间炸开了锅。 【卧槽!名场面!】 【看他!他慌了他慌了!耳朵红了!】 【亲子鉴定都不用了,这脸就是复印件啊!】 【活阎王石化中,系统正在重启……】 还没等林晚沅开口继续说点什么,一辆出租车急刹在军区大门外,沈铭和王美凤狼狈地冲下车。 看到被士兵围在中间的林晚沅,王美凤立刻坐在地上撒泼大哭。 “天杀的啊!你个小贱人偷了我们家的孩子,还跑到这里来勾引军官!” 沈铭则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指着林晚沅对顾凛喊道:“这位军长,对不住,给部队添麻烦了,您别被她骗了!她是我妻子,脑子有些不正常!这是我的孩子!她要把孩子卖掉!” 他企图用舆论将林晚沅置于死地。 顾凛的眼神彻底变了。 他没有理会两个人的胡言乱语,反而还向前跨了一大步,高大的身躯完全将林晚沅和孩子挡住。 垂眸看到孩子青紫的嘴唇,顾凛心中一慌,伸手用指背探了探婴儿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脸色骤变。 他一把从林晚沅怀里接过虚弱的婴儿,转身对许亮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叫军医!立刻!一级戒备送军区总院!另外,把这位同志也带上!” 许亮愣了愣,赶紧应是,转身撒腿就跑。 顾凛抱着孩子,侧过头,对僵在原地的沈铭和王美凤吐出几个字,“你们两个,就站在这,等我回来。” 那眼神,他的下属再了解不过。 基本是在看死人了。 军车重新发动,林晚沅松了口气,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顾凛眉头紧锁,利落地解下自己的军大衣,不由分说地将她连人带衣,一起裹进了他带着硝烟气息的怀抱里。 第3章 小白花?不,是奥斯卡影后 林晚沅看着被顾凛抱在怀里的孩子,心急如焚。 一行行字报在眼前滚过,林晚沅看到一条重要信息。 【安神药对宝宝是有毒的吧?妹宝快跟他说啊!急死了!】 !!! 林晚沅浑身一僵,抓住身边男人的手臂,也顾不得解释来源,急切道:“安……安神药!告诉医生,孩子是中了毒!” 顾凛侧过头,对上她那双满是惊恐的眼睛。 他沉默一瞬,沉着脸对开车的司机命令道:“再快点!” 军区总院。 抢救室的红灯亮起,顾凛将林晚沅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主治军医。 穿着白大褂的军医面露难色,眉头紧锁:“顾团长,产妇刚生产完,情绪激动,可能会有些……胡言乱语。我们有专业的判断。” 顾凛的眼神骤然一沉,“按她说的方向检测,一切后果我承担。” 军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是,团长!” 两个小时,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 军医满头大汗地跑出来,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震惊。 “报告团长!这位……夫人说的是对的!婴儿体内的确检测出了安神药,正是这个导致了中毒迹象,再晚一步,就算救回来,大脑也会受损!幸亏及时对症下药!” 顾凛紧绷的肩背终于松动了一瞬,他闭了闭眼,将心头的后怕与恼怒压下。 林晚沅腿一软,瘫坐在冰凉的走廊长椅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得救了。孩子和她,都得救了。 顾凛看着她,略作思索,对身后跟着的士兵吩咐了几句,先回了军区。 婴儿抢救期间,顾凛已经命令下属将那两人带到了禁闭室。 沈铭和王美凤正坐立不安。 门被推开,顾凛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老政委。 顾凛没说话,将一枚刻着唯一编号的军功章和一份刚出炉的报告,一左一右,“啪”地拍在桌上。 两人的心都跟着抖了一抖。 顾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政委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沈先生,林太太,这份报告显示,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体内,含有远超正常剂量的安神药。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铭脸色煞白,强作镇定地编造谎言:“军长,这……这是误会!沅沅是我妻子,她脑子不太正常的,自己想不开!这枚军功章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偷来的……” 他想把脏水泼回来。 顾凛嗤笑一声。 “我的任务档案记录,军功章遗失当晚我因伤临时留在兴华招待所302号房。招待所的入住登记、当晚值班的服务员,均可作为证据。 我的军功章有唯一编号。那晚之后,我已经上报上级,现在,它出现在了林晚沅手上。” 王美凤明白了过来,慌慌张张站起身,“什么意思?你想说那孩子是你的?你别被这小贱人骗了!她都和沈铭结婚了!她、她水性杨花!” 政委叹了口气,又从文件袋里拿出另一份资料。 “这是血型检验报告,孩子的血型,与顾团长相符。” 政委摘下老花镜,目光变得锐利。 “现在,我以军事保卫部门的名义正式通知你们,你们涉嫌‘意图谋害现役军官子嗣’、‘诽谤现役军官’,情节极其严重。在调查清楚之前,你们将由部队看管。” 他话音一落,两名警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腿软的沈铭和还在尖叫咒骂的王美凤,将他们拖了出去。 从头到尾,顾凛都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 林晚沅哭了很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一睁眼,就看到自己躺在病房里,顾凛高大的身影杵在床边,吓了她一跳。 见她醒了,他也一声不吭,立刻转身去倒水。 高大的男人端着搪瓷杯,皱着眉试了三次水温,不是太烫就是太凉,动作僵硬得像拆炸弹。 几行字报悠悠飘过。 【笑死,给媳妇倒水,比上战场还紧张。】 【手!他的手在抖!】 林晚沅看着字报,又看向他笨拙的样子,心中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孩子……”她开口,声音干涩。 “脱离危险了,在保温箱里观察。”顾凛终于把水温合适的杯子递到她唇边,语气生硬地补充,“医生说你身体很虚,要多喝水。” 林晚沅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顾凛低头看着她,沉默片刻,轻咳一声,“那晚我出任务,出了意外,中了招。反杀后,冲进了最近的房间。当时你……情况紧急,我把身上最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塞给了你。” 他抿了抿唇,又追了一句:“我承诺过,会回来找你,只是一直没寻到。” 林晚沅其实不太能想起来当晚的情况,她被做局下了药,脑子昏昏沉沉的,一直就以为当时是沈铭。 可原来,他一直记着,也在找自己。 “为了你和孩子的绝对安全,也为了名正言顺,我们结婚。” 顾凛语气平静,但耳朵却红了。 “这是我的责任,也是目前最有效的保护。” 林晚沅有些惊讶,她只是想给自己和孩子找条生路,倒是也没想过顾凛会娶她。 不过转念一想,她还是点了点头,这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行。” 一个字,干脆利落。 “小顾,你先别急。” 老政委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笔记本,“小林同志醒了?感觉怎么也?” “张……政委。”顾凛的声音立刻冷了下去,不悦地皱起眉。 “我来看看小林同志,顺便跟你谈谈后续安排。”政委不理会他的冷脸,自顾自拉了张椅子坐下,目光转向林晚沅,“林晚沅同志,你别紧张。按照部队的纪律,军官结婚需要向上级提交报告,并且要对配偶进行政治审查。 特别是你现在的情况,你和沈铭已经是夫妻关系,这手续,要复杂一些。” 林晚沅眼角跳了跳。 那张证是假的,她是不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沈铭背上个伪造证件的罪名? 林晚沅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再抬头,已经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政委同志,我……我和他……其实……” 她泣不成声,一个字都说不完整。 老政委在部队里做思想工作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一看林晚沅这反应,心里就有了七八分猜测。 他叹了口气,语气更缓和了些。 “别怕。部队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你和沈铭的事,组织上会派人去调查核实,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顾凛一言不发,他垂着眼,看着林晚沅瑟缩的肩膀,心里那股无名的火烧得更旺。 他无法想象,她在那样的家庭里,对着那样一个男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还有他的孩子,差点就…… 顾凛往前一步,挡在林晚沅和政委之间,声音又沉又硬,“政委,情况特殊,程序能不能简化?她这个身体,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小顾!” 政委的脸板了起来,“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不是儿戏!规矩就是规矩!我们自己首先要在程序上站得住脚!不然怎么给人家讨回公道?” 他顿了顿,又转向林晚沅。 “政审是部队的必要流程。我们需要派人去你的户籍所在地了解情况。另外,你和沈铭的结婚证,方便提供一下吗?” 要结婚证? 那好啊!就怕他们不要! 第4章 我哭了,我装的 林晚沅猛地抬起头,眼泪扑哧扑哧地往下掉,“证……证在他那里……都是他去办的……” 她哽咽着,“查……请你们一定要查清楚……我……我只记得,他拿了很多文件让我签……我那时候……脑子不清楚……” 她哭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却提供了足够的信息。 【卧槽!奥斯卡影后啊!我哭了我装的!】 【顾阎王心疼了!你看他那表情,想杀人!】 视野边缘的字报一闪而过,林晚沅哭得更伤心了。 她不是在装,至少不全是。 她就是要这样,把所有的过错,所有的脏水,都引导到沈铭和王美凤身上。 让他们去查!查得越深越好! 只有查到最后,发现那张结婚证根本就是一张废纸,沈铭骗婚、伪造公文的罪名就再也洗不掉了! 顾凛果然被她哭得方寸大乱。 那张冰山脸彻底绷不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想去拍拍她的背,手抬到一半又不敢。 最后,他只能扭头对政委撒气:“马上派人去查!现在就去!动用一切关系,最快的速度!” “你这个臭小子……” 政委被他吼得哭笑不得,点点头,“我这就去安排。不过核实民政系统档案需要时间,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她们母子。” 政委转身离开,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林晚沅低着头抽抽嗒嗒的声音。 顾凛站在床边,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动了,转身从床头柜上拿起那个搪瓷杯,又去倒水。 他没再试水温,直接将杯子捂在自己手心,直到杯壁变得温热,他才重新递到林晚沅唇边。 “喝点水。别哭了,对眼睛不好。” 林晚沅见好就收,止住了哭声,顺从地喝了几口,又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很高,肩膀宽阔,军装穿在他身上,显出紧实有力的线条。 他大概是觉得病房里闷,解开了最上面的一颗风纪扣,露出一小片麦色的皮肤和突出的喉结。 这个人,是她孩子的父亲。 是她和宝宝唯一的生路。 林晚沅心里百感交集,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就又一次涌了上来。 顾凛没辙了。 他最不怕的就是上战场和敌人拼命,最怕的就是女人哭。 尤其是她。 她一哭,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揪住,又酸又胀。 他抿着唇,憋了半天,才又挤出一句话,“别怕,以后有我。” 林晚沅愣了愣。 她听了太多沈铭的甜言蜜语,而眼前这个男人,话少得可怜,却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定的感觉。 林晚沅点了点头。 敲门声响起,护士探头进来问:“孩子起名字了吗?需要登记一下。” 两人皆是一愣。 顾凛看向保温箱里那个安静睡着的小家伙,他那么小,却经历了那么大的磨难。 想了想,他沉声道:“单字安。平安的安。” 等调查结果出来,他们结了婚,就是顾安。 林晚沅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满意极了。 平安喜乐,是她如今唯一的奢求。 顾凛跟着去办手续,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铝制饭盒,还有一只装着小米粥的保温桶。 他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医生说你可以吃些吃食了。” 打开饭盒,里面是两个白煮蛋和一小碟清炒的青菜。 搪瓷勺放进小米粥里搅了搅,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僵硬的好像第一次拿勺子一样。 林晚沅有些不自在,想自己来,可顾凛蹙起眉,固执地将勺子又往前送了送。 林晚沅只好张开嘴,由着他一口一口喂着。 【呜呜呜活阎王亲自喂饭!这是什么神仙待遇!】 【他好紧张!手都在抖!我赌他心跳绝对超过一百二!】 【笨拙的温柔最要命啊!妹宝!从了他吧!】 视野里的字报又开始热闹起来。 林晚沅垂下眼,气氛有些微妙。 她能感觉到男人的紧张,自己也在被巨大的不安啃噬着。 结果还没出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甚至不敢想,如果结果不是她所期望的那样,眼前这个男人,还会不会这样对她? 顾凛喂完一碗粥,又拿起一个鸡蛋,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小小的鸡蛋,竟有些无从下手。 在桌角磕开,力气用大了,蛋壳碎裂,蛋白都挤了出来。 他眉头皱得更紧,干脆用手去剥。 林晚沅就看着他和鸡蛋较劲,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凛的动作一顿,抬起脸看她。 她刚生产完没几天,脸色还泛着白,头发也有些凌乱,可这一笑,却是春日雪融。 顾凛的心跳漏了一拍,耳根泛起热意。 他飞快地低下头,三两下剥好鸡蛋递给她,“吃。” 声音比刚才生硬了些。 林晚沅敛了笑意,接过那剥得坑坑洼洼的鸡蛋吃了起来。 在太阳快要落山时,老政委终于带着一份文件回来了。 “小顾,小林同志。调查结果出来了。” 顾凛放下手中的碗,显得有些紧张。林晚沅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老政委看他一眼,将文件夹递给他,“我们给属地民政部门打了电话核实,又派人跑了一趟档案馆,查了原始登记存根。档案中,并未登记过沈铭与小林同志的任何信息。所以,那张结婚证,是伪造的。” 林晚沅紧绷的身体瞬间一软,松了口气。 成了。 她赌对了,她的人生,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沈铭已经招了。”政委继续说,“是他托人做的假证。” 政委看向林晚沅,语气里多了几分同情和歉疚,“还有,据他交代,是王美凤给你下药,再由一个叫张三的人送你到沈铭的房间。只是他当晚喝多了酒,记错了房号,才阴差阳错……” 后面的话,政委没再说下去。 但一切都真相大白。 顾凛的脸黑了,放下文件袋,转身就往外走。 老政委赶紧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顾凛抿着唇,一字不吭。 “他是罪犯,自有国法处置。”老政委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伪造公文、骗婚、蓄意伤害……这些罪名加起来,够他在牢里待一辈子了!” 顾凛自然是明白的,可他气得很。 如果他能早一点找到她…… 她和孩子,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袖口被拽住,顾凛侧过头,就看到林晚沅挂着笑的脸。 “政委,顾团长,谢谢你们。” 顾凛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僵着身子坐回了床边。 政委又说:“既然那张证是假的,你和小林同志之间,就不存在任何法律上的障碍了。” 他看了一眼顾凛,又看了一眼林晚沅,意有所指。 “报告我已经帮你递上去了,上面特事特办,批复很快就会下来。” 说完,政委便找了个借口,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 沈家那间不大的客厅里,沈铭的父亲沈振华正来回踱步。 沈母张桂芬坐在沙发上,拿着手帕不停地抹着眼泪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被部队给带走了?连个信儿都没有!” “我哪知道!”沈振华烦躁地吼了一句,“我托了供销社的老李去问,话都递不进去!就说咱们家铭儿和林太太,是被军区的人直接扣下的!什么事,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他一个小小的五金店老板,平生最会的就是看人下菜碟,可也没跟穿军装的打过交道。 “肯定是那个林晚沅!肯定是那个小贱人搞的鬼!”张桂芬猛地站起来,“我就说林家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初就不该让铭儿去沾这身腥!现在好了,好处没捞着,人还折进去了!” “现在说这些马后炮有什么用!”沈振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愁得直揪头发,“关键是,扣人的命令是顾家下的!咱们家铭儿,怎么会惹上那种人物!” “顾家?”张桂芬愣住了,“哪个顾家?” “还能是哪个顾家!就是军区大院里的那个顾家!现在猎豹团的团长顾凛!”沈振华越想越怕,冷汗都下来了,“这下完了,全完了!” 张桂芬绞着帕子,忽地一拍腿,“林晓月!找林晓月!她和铭儿亲近,肯定知道内情!” “还有那个王美凤,她不是说,只要林晚沅生下孩子,就能继承遗产,都是咱们铭儿的吗?现在孩子生了,东西呢?人呢?” 沈振华被她提醒,赶紧抓起了电话拨号码。 这几天林晓月也慌得很,王美凤和沈铭一去不回,她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电话铃响,她还以为是沈铭回来了,激动地抓起听筒就喊了声:“铭哥?” 电话那头却是张桂芬的哭喊:“晓月啊!你快告诉阿姨,到底出什么事了!沈铭他被部队抓走了啊!” 林晓月脑子嗡地一声。 张桂芬急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快说啊!” 林晓月六神无主,结结巴巴地把王美凤和沈铭的计划说了个大概。 沈振华在一旁听得脸都青了。 “蠢货!”他气得浑身发抖,直接挂了电话。 林晚沅那个女人,肯定是带着孩子跑了,然后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攀上了顾凛那根高枝,反过来倒打一耙! 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当成梯子使完了,还被一脚踹开,惹了一身骚! 他越想越气,一个本该被他儿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竟然敢戏耍他!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军区要人吗?”张桂芬颤声问。 “要人?去送死吗!”沈振华嚯地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两圈,眼里的惊恐慢慢被阴狠取代。 他重新整了整自己的领子,强行恢复了几分生意人的精明。 “硬闯是下下策。他是团长,是了不起!可他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他就能不怕作风问题?” 沈振华冷笑一声。 “一个刚生完孩子就抛夫弃子的女人,不清不白地抱着个奶娃娃找上门去,他顾凛就认了?这事儿传出去,我倒要看看,是他顾家的脸面重要,还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的名声重要!他护得住她一时,护得住她一世吗?” “你去,把这事儿想办法传出去,就说林晚沅水性杨花,在外面搞大了肚子,赖上了咱们铭儿,现在又攀上了高枝,想把孩子卖个好价钱!” “我要让他顾凛知道,娶这么个女人进门,他们顾家以后就别想在军区大院里抬起头来!” 第5章 病房外的流言 顾凛垂着眼坐在床边,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许久,他才开口:“对不起。” 林晚沅愣住了。 “我没有保护好你和孩子。” 他抬起头,眼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林晚沅。” 顾凛一字一顿,叫着她的名字。 “嫁给我。” 【啊啊啊啊啊他又求婚了!这次好正式!】 【快答应他!快!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嫁给他!军婚受保护!渣男贱女再也别想靠近你!】 字报疯狂刷屏,比她本人的情绪还要激动。 可林晚沅这次却没有立刻点头,这反应让顾凛有些心慌,他以为她不信他,或者是在害怕。 “我知道这很突然。”他压下心头的烦躁,语气生硬地解释,“我们领了证,你就是军属,孩子就是军籍。以后,他们的手,再也伸不到你面前。” “我也不能……让我的儿子身份不明不白。” 每一条都说在她最需要的地方。 林晚沅心里也清楚,可当时情况紧急,她没别的办法,只能按字报上说的抱着孩子来找他,现在冷静下来,面对他如此直白的“交易式”求婚,又觉得心中别扭。 她怕了,真的怕了。她刚刚逃离一个火坑,真的要这么快跳进另一个束缚里吗? 林晚沅抬起眼,悄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眼神坦荡,语气生硬,全身上下都写着“责任”二字。 她问顾凛:“顾团长,这是一场交易,对吗?” 顾凛被问得一噎,眉头瞬间锁紧。 交易?他从没这么想过。 “你保护我们母子安全,帮你儿子安个名分。”林晚沅垂下眼睫,“那我呢?我需要为你做什么?” 她必须问清楚。 上辈子,沈铭也说会爱她一辈子,结果却是要她的家产,要她的命。 顾凛被她问得有些恼,这女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忍不住往前倾了倾,一身迫人的气势,“你需要做的,就是养好你的身体,养好我的儿子!其他的一切,有我!” 他以为的爱,她却当成交易来盘问,可看着她那张苍白的小脸,他又硬生生把火气压了回去。 她受了太多苦,不信任何人,是应该的。 林晚沅被他吼得一愣,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了。 他不是沈铭,她不能把怨气撒在他身上。 现在她不需要那些情情爱爱,她需要的是盔甲,是庇护所,是日后把家产抢回来的靠山。 顾凛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赌一次,总比坐以待毙强。 “好。” 顾凛本来准备好了一肚子说辞,什么责任、义务、未来规划,一下子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就这么答应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上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最后,他也只是应了一声,“嗯。” 耳朵尖却烧了起来,热气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她果然还是在意他的,刚才那些问题,不过是女同志脸皮薄,害羞罢了。 两天后,顾凛的结婚报告以加急特批的形式批了下来。 他拿着文件来接林晚沅,还带来了一套崭新的衣服。 浅蓝色的“的确良”衬衫,一条深蓝色的海澜布长裤,一双白色的回力球鞋。是现在最时兴的款式,简洁又大方。 “换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要出去? 林晚沅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孩子……” “我让许亮在这里盯着,他会定时向我汇报。” 许亮,就是那天送她去军区的小战士。 安排得滴水不漏。 林晚沅放下心来,便不再多问,拿着衣服走进了病房自带的卫生间。 换下那身宽大的病号服,穿上他带来的新衣,不大不小,刚刚合身。 布料贴着皮肤,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 军用吉普车一路开到了区民政局门口。 看着那几个大字,林晚沅还有些恍惚。 几天前,她还是沈铭口中的“妻子”,在医院里被逼着签下转让家产的协议,生死一线。 几天后,她就要和另一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男人,登记结婚。 重活一次,当真奇妙。 顾凛已经提前办好了所有手续,扶着她直接进了办公室,省去了排队的麻烦。 负责登记的大姐看了看面前这对男女,男的高大英俊,一身军装气势迫人,女的清丽温婉,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只是那张小脸白得没什么血色,瞧着有些弱不禁风。 大姐收回视线,例行公事地问了几个问题,两人一一作答。 “照片带了吗?” 顾凛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裁好的照片。 林晚沅一看,照片上是她靠在病床上,顾凛则站在她身边。 她有些失笑,当时顾凛还和她说是部队要求留档。 这个男人,骗人都骗得一本正经。 照片上的她还有些憔悴,他也是板着一张脸,眉眼冷峻,怎么看都不像是准备结婚的甜蜜新人。 可偏偏就是这张照片,被工作人员利落地贴在了那两本红彤彤的结婚证上。 钢印落下。 “好了,恭喜二位。” 林晚沅手里被塞进一个小红本。 她低头看着上面她和顾凛的名字,还有那张奇怪的合照,一时间竟有些不真实。 真的结婚了? 和顾凛。 “收好。”顾凛将属于他的那本也一并递到了她的手里。 林晚沅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他补充道:“驻地那边,我都安排好了。等孩子情况稳定,我们就过去。” 没有动听的情话,只是一句能让她安身立命,护她和孩子周全的事实。 林晚沅捏了捏手里的两个红本本,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民政局出来,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顾凛抬手,为她挡去了大半的光线。 “回去吧,你的身体还需要再观察两天。”他拉开车门,护着她的头顶,让她坐进去。 回到病房,顾凛又像前几天一样,开始忙活起来。 倒水,切水果,监督她喝掉那碗味道寡淡的鸽子汤。 他的动作依旧僵硬,可林晚沅却不再觉得好笑。 这种被人笨拙却真诚地照顾着的感觉,是她两辈子都未曾有过的体验。 入了夜,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顾凛守在床边,削着一只苹果,长长的果皮连贯地垂落下来,几乎没有断裂。 林晚沅其实醒着,只是闭着眼,听着刀锋擦过果肉的声响。 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不时落在自己身上,没有了那些飘来飘去的字报,这种感知更加清晰,也让她无端的脸颊发烫。 可林晚沅不知道,顾凛内心早已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独角戏。 她毫不犹豫就答应嫁给我,心里果然是有我的。 领证的时候,她手那么凉,还一直在抖,肯定是因为太激动了。 她为我生了孩子,身子这么虚,得多弄点有营养的东西给她补补。 明天就让炊事班炖锅鱼汤吧。 第二天早上,林晚沅醒来时,恰好对上顾凛那双眼睛,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避开了他的注视,拉了拉被角。 这副模样落在顾凛眼中,又被他自动翻译成了另一种意思。 嗯,她害羞了。 成了他的小妻子,果然不一样了。 …… 病房外的走廊尽头,两个来探病的家属拎着暖水瓶,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哎,你看见三号房那个没?就是顾团长天天守着的那个。” “看见了,长得细皮嫩肉的,不像咱们这儿的人。听说是刚从县里找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攀上了顾团长这么个大人物。” “谁知道呢,看着文文静静的,心思可深着呢。我可听说了,她家里关系乱着呢,不清不楚的……” 第6章 绿茶上门,姐妹互飙戏 摇身一变成了顾团长的夫人,林晚沅在医院里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本就生得好看,素净的鹅蛋脸,眉眼清秀,这几日养的气色回来些,眉梢眼角褪去了初见时的仓皇无助,沉淀下一股静气。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的时候,跟幅工笔画似的。 医院的小护士们私下里都在说,这位新团长夫人,比文工团里最拔尖的台柱子苏茉莉还耐看,脾气又温软,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江南水乡的糯。 可这天,负责她病房的小护士查完房,却没像往常一样马上离开,手里拿着体温计,脸上是藏不住的忧色,嘴唇动了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顾太太……”小护士最终还是没忍住,“外面……有些风言风语,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林晚沅心头一动,大概猜到了几分,还是装作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小护士见她这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更是同情,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不知道是哪个烂了舌根的在外面胡吣,说……说您水性杨花,为了攀高枝,故意带着孩子讹上了顾团长。话说得可难听了。都传到咱们医院来了,您要是出去听着了,全当苍蝇叫。” 林晚沅小脸煞白,她早就料到的,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在这个年代,女人的名声比天大,他们这是要毁了她的名节,想用唾沫星子把她活活淹死。 这话若是让顾凛听到…… 她正想着,字报又在眼前飘过。 【名场面又要来了!林晓月那个小绿茶正在赶来的路上!】 【好刺激,最爱看这种姐妹撕X的大戏了。】 【顾凛马上就回来了!妹宝稳住!让她演!把她说的每个字都记下来,以后全是呈堂证供!】 林晚沅心底瞬间有了计较。 她说哭就哭,眼泪上涌,对着小护士勉强笑了笑:“没事的,谢谢你告诉我。” 小护士叹了口气,又叮嘱她好好休息,这才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没过几分钟,林晓月提着一个水果篮,风似地冲进来,人还没到床边,哭声先到了。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啊!” 她扑到床边,握住林晚沅的手,哭得梨花带雨,“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你,你知道吗?他们说你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还反咬一口,还污蔑咱妈和姐夫,去勾引一个军官!” “你怎么能拿自己的清白和孩子的未来开玩笑啊!” 她一边声泪俱下地控诉,一边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林晚沅的反应,等着林晚沅崩溃,等着她发疯,等着她百口莫辩。 可林晚沅只是听,身体有些发抖,也不反驳,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林晓月,嘴抿的紧紧的。 林晓月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此刻在她看来,林晚沅这副模样,就是被说中了心事后的心虚。 她心中得意,演得越发起劲,声音也拔高了几分,确保走廊里偶尔路过的人都能听见。 “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夫哪里对不住你?怎么能说不过就不过了?你现在这样,让咱们林家以后怎么做人?谁还敢来和林家做生意?” 她抽噎着,话头一转,又开始拿顾凛说事。 “姐姐,你听我一句劝,跟我回家吧。咱们去跟部队上的人说清楚,说这都是一场误会,把咱妈和姐夫先放出来,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说。” “你跟那位顾团长才认识几天?人家是吃公家饭的大官,前途无量,他们文工团里那些女兵,哪个不比你条件好?他能真心对你好吗?男人都是图一时新鲜,他现在看你可怜,等他玩腻了,你一个名声不清不白还拖着个孩子的女人,可要怎么办啊?” “玩腻了,谁会被玩腻?” 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门口响起,顾凛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上还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军用热水壶,一张脸黑的跟锅底似的。 他回来的路上,已经零星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此刻又亲眼撞见这一幕,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林晓月背对着门,还在慷慨陈词:“姐姐,你别傻了,那个顾团长不过是看你长得还可以,他怎么可能……” 话音戛然而止。 她感到背后一阵恶寒,冻得她汗毛倒竖。回过头就对上了顾凛那双恨不得将她凌迟的眼睛,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顾……顾团长……” “出去。” 冰冷的声音,压着怒气。 林晓月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开口:“顾团长,您听我解释,我只是关心我姐姐……” 顾凛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走到床边,将热水壶重重地放在柜子上。 他脱下自己的军大衣,不由分说地将瑟瑟发抖的林晚沅连人带被子,一起裹进怀里,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却带着保护意味。 他这才侧过头,眼神锁住林晓月,“我再说一遍,出、去。” 一句话,林晓月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病房。 顾凛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胸口那股火气无处发泄,最后只能抬起手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没事的。” 林晚沅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嗅着他身上的皂角味道,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是无条件信她的。 …… 一周后,孩子康复出院。 出生证明上,父亲那一栏,已经清清楚楚地写着“顾凛”两个字。 孩子的名字,也从一个单字变成了“顾安”。 顾凛办好了一切手续,一手抱着裹在襁褓里的顾安,另一只手揽着林晚沅消瘦的肩膀,用自己的身体为母子二人隔绝了医院里所有目光。 许亮开着车,早已静候在医院门口。 林晚沅抱过孩子,坐上车前,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城市。 这里有她住了二十年的家,有她父亲母亲毕生的心血,有她两世的悲欢。 可她没有丝毫留恋。 车子启动,平稳地汇入车流,朝着与过去截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林晚沅低下头,怀中顾安睡得正熟,小小的嘴巴咂了咂。她伸出手指,摸了摸他柔软的小手。 王美凤,沈铭,林晓月…… 你们等着吧。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属于我的东西,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第7章 带女人孩子回家,大院炸了锅 车子驶离市区,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 林晚沅靠在后座,怀里抱着睡得安稳的顾安,身上还裹着顾凛那件带着硝烟气味的大衣。 她侧头,偷偷打量着身侧的男人。 顾凛的姿态和他的为人一样:板正。 他能感觉到身边那道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问她冷不冷?她裹着他的大衣。 问她累不累?刚从医院出来,这不是废话吗。 他越想越懊恼,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是不是太凶了? 从军区门口到医院,到民政局,再到现在,他好像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她会不会以为自己不情愿? 车子颠簸了一下,顾凛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扶了一下自己的小妻子,“还好吗?” 林晚沅点头,“嗯。” 对话再次结束。 【啧啧,这沉默的压迫感,不愧是活阎王。】 【他是不是在想怎么跟媳妇开口说话啊?我替他急!】 【你看他耳朵!又红了!他肯定在脑补什么“一家三口,岁月静好”的画面!】 林晚沅看着视野里飘过的字报,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并非冷漠,只是不擅长罢了。 “慢些开。” 顾凛终于又吐出一句话,驾驶位的小士兵应了一声,放慢了车速。 车子最终在一片依山傍海的营区停下。 红砖白墙的楼房整齐排列,训练场上传来士兵们震天的口号声。 吉普车驶入家属区,立刻成了焦点。几个正在院子里摘菜、聊天的军嫂纷纷停下动作,好奇地朝车里张望。 “哎,那不是顾团长的车吗?出任务回来了?” “车里坐的是谁啊?好像是个女同志……还抱着个孩子?” “啊?” 议论声隔着车窗传来,林晚沅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顾安。 这里就是她和孩子未来的生活环境了。 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车停在一个小平房前,顾凛不等人为他开车门,自己利落下车,绕过来打开林晚沅这边的门。 他先将睡着的顾安接过去,朝着林晚沅伸出手。 男人手掌宽大,干燥又温暖,上面布满了训练留下的薄茧。 林晚沅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手有些凉,顾凛的手指收拢,将她轻轻一带,稳稳地扶着她下了车。 “到了,这里是我们的家。” 家。 林晚沅抬眼看去,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军官宿舍,门口挂着“光荣之家”的牌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地方,却让她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顾团长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婴儿回来,动静总归是大了些。 对门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穿着围裙,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眼睛一亮。 “是小顾回来了?” 她快步走出来,目光在林晚沅和孩子身上一转,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 “哎哟!这就是侄媳妇儿和孩子吧?快进去快进去!外面风大!” 顾凛紧绷的表情稍稍缓和,对着来人点了点头,介绍道:“刘婶,这是我爱人,林晚沅。” 刘婶是老政委的爱人。 她笑呵呵地打量着林晚沅,越看越满意,“知道知道,老张一早就跟我说了!长得真俊!这孩子,哎哟,简直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边热闹,另一侧的楼道里也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嘴唇很薄,眼睛滴溜乱转的妇人端着一盆水走出来,看到门口的阵仗,眼睛都直了。 “哟,顾团长这是……从哪儿领回来的姑娘啊?看着病怏怏的嘞,怎么还有个奶娃娃?这脸色看着也不咋好……” 这妇人是后勤处的家属李婶,院里有名的长舌妇。 刘婶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李翠花,你胡咧咧什么!这是顾团长的爱人,刚生完孩子从医院回来!” “爱人?”李婶夸张地捂了捂嘴,手里的水盆一斜,水“哗啦”一下泼在刘婶脚边不远处。 她像是没看见,阴阳怪气地嘟囔:“我哪敢胡说啊,只是咱们大院里可从没听说顾团长办喜事啊。这年头,有些姑娘家……唉,名声要紧,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跟人回家的呀。” 话里话外,直指林晚沅未婚先孕,不知检点。 顾凛抱着孩子,黑沉沉的眸子扫向李婶。 他什么也没说,但李婶瞬间白了脸,感觉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顾凛这才收回视线,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在与李婶擦身而过时,他脚步未停,“我记得您爱人是在后勤处负责物资审批的。最近天冷,战士们的冬训物资,可一件都不能出差错。” 李婶一噎,慌忙端着空盆,缩回了自己家。 房门打开,屋子里窗明几净,却也冷冷清清,所有东西都摆放得像军队的内务一样整齐。 顾凛将林晚沅扶到唯一的一张行军床上坐下,又把孩子轻放在她身边。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除了床和桌椅外空无一物的屋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一个大男人平日里住着不觉得,可现在有了妻儿,这里怎么看怎么简陋。 床太硬,屋里没点热乎气,连个像样的柜子都没有。 这怎么行?他的妻子和孩子,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你先休息,我去烧点热水。” 他思索着,转身进了小小的厨房,很快,里面传来一阵叮呤咣啷的声响。 林晚沅坐在床上,看着身边熟睡的孩子,视野边缘的字报又开始刷屏。 【新手奶爸上线!第一关:烧水!】 【报告!发现敌军:水壶!请求下一步作战指示!】 【笑死,他是不是想把水壶给拆了?】 不一会儿,顾凛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搪瓷缸子走进来,放到床头柜上。 “先晾着,烫。” 他又环视一圈,似乎觉得还缺点什么,转身又出去了。 没过多久,他抱着一床崭新的军被回来,不由分说地给林晚沅披上。 “晚上冷。” 做完这一切,他又像个哨兵一样,笔直地杵在床边,一双无处安放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林晚沅被他这副模样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无奈,她只得主动开口,率先打破沉默,“顾凛,谢谢你。” 顾凛身体一僵,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生硬地回应,“应该的。你是我的……妻子。” 二人没再多说什么,顾凛不让林晚沅动,自己亲自收拾了一下屋子。 夜深了,林晚沅和孩子都睡下了。 顾凛没有进屋,搬了张小板凳,门神一样守在卧室门口。 他听着屋里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第8章 我家顾凛心疼我 天刚蒙蒙亮,屋外就响起了细碎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搬动,又很快被压下。 林晚沅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这是前世在精神病院里烙下的警惕。 身边的顾安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匀净,丝毫没受到干扰。 她掖了掖儿子的被角,轻手轻脚地起身,挪到门边拉开一道门缝。 顾凛的身影就堵在门口,他背对着房门,正将一张小板凳折叠起来,动作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他竟然在门口守了一夜。 林晚沅的心涨得又软又酸。 【哈哈哈哈!还想当隐形保镖,结果还是把媳妇吵醒了。】 【快把早餐拿出来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凛察觉到身后有人,他转过身,对上林晚沅的视线,耳根瞬间就红透了。 “……醒了?” 他把折叠好的板凳藏到身后,另一只手连忙拎起一个网兜,里面是几个白面馒头和一罐麦乳精。 “路过食堂买的。”他补充了一句。 林晚沅没戳穿他,默默侧开身子,让他进来。 屋子里的东西一夜之间多了不少。 墙角多了一张崭新的婴儿床,上面铺着柔软的棉垫子。 桌上还放着奶瓶、一罐奶粉罐和几块尿布。 这些东西让这个冷清的屋子,终于有了点家的味道。 早餐吃得有些沉默。 顾凛显然还没能适应“丈夫”和“父亲”的身份,浑身都不自在,只能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奶粉罐和尿布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要去一趟供销社。” “我跟你一起去。”林晚沅立刻说。 她不能总躲着,这个家属院,她迟早要面对。 顾凛看了她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算是默许。 他用军大衣将顾安裹得严严实实,自己抱着,然后又把自己的另一件外套披在林晚沅身上,这才领着她走出家门。 清晨的家属大院已经热闹起来。 当顾凛抱着孩子,身边跟着林晚沅出现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黏了过来。 在不远处晾衣服的人群中,一个身段窈窕、容貌出众的女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就是文工团的台柱子苏茉莉。 此刻,她看着顾凛小心翼翼护着身边那个女人的姿态,撇起了眉。 林晚沅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前方高能!八卦中心李翠花出现!】 【战斗准备!战斗准备!】 果然,李婶端着一个粥碗,像是特意等在路口,一见到他们,那双三角眼就亮了,脸上堆起笑,几步就凑了上来。 “是顾团长和小林啊!这是要带孩子出去透气?不过这天还凉着,可得当心点,孩子还这么小,可别吹了风。” 她叫得亲热,视线却像钩子一样,在林晚的脸和顾凛怀里瘦小的婴儿之间来回打转。 “说起来,昨天真是吓了我们一跳。顾团长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结婚生子这么大的事,咱们这些当邻居的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这孩子有一个月了吗?月子是在娘家坐的?” 一句接一句,句句都在挖根问底,暗示他们关系来路不明,连结婚生子都得藏着掖着。 林晚沅抬眼迎上李婶的目光,笑了笑:“我们家孩子早产,生下来有些体弱,不敢折腾。我自个儿身子也虚,所以就没大办酒席惊动大家。” 李婶被她这不软不硬地顶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看着文静的女人嘴皮子还挺利索。 她眼珠一转,把粥碗换了只手,故作心疼地叹了口气:“哎哟,早产啊,那可真是受大罪了!我就说嘛,城里的姑娘金贵,就没我们皮实。不过话又说回来,顾团长常年在部队,你们这聚少离多的,孩子还能这么快就有了,可见是真有缘分啊!” 这话更毒,周围几个军嫂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顾凛揽着林晚沅的手臂收紧,正要发作,就被林晚沅反手按住他的胳膊。 她听了这番话,不仅没恼,脸上还飞起红晕,带着新婚妻子的娇羞,往顾凛身边又靠了靠,“缘分这东西是说不准。我身子不比嫂子们壮实,所以我们家顾凛才更心疼我一些,事事都替我操心。” 她仰起脸,看着身侧的男人,声音又软又糯。 【啊啊啊!妹宝好会!教科书级别的撒娇!】 【看顾凛!要是有尾巴,得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吧?】 【李翠花脸都绿了!哈哈哈哈气死她!】 顾凛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从未被人用这样依赖又缱绻的语气说过话,心脏就跟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又痒又麻。 他只能板着脸,应了一声:“嗯。” 刘婶正巧提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李翠花这长舌妇肯定又在没事找事,立刻加快了步子。 “哎呀,都在这儿聊什么呢?李翠花,你还愣着干嘛?你家老王不是让你去后勤领白菜吗?去晚了可就只剩菜帮子了!” 刘婶给了李婶一个台阶,又对着林晚沅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小林啊,别跟她一般见识,一张嘴就没个把门的。你俩这是要去哪儿?” 林晚沅抿唇一笑,“供销社。” “正好,我也要去买点东西,咱们一道!” 人群散开,唯独苏茉莉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 到了供销社,刘婶帮着林晚沅挑选各种婴儿用品,又拉着她闲聊。 “你刚来,缺什么就跟我说。小顾一个大男人,什么都不懂,粗心得很。” 顾凛在旁边抱着孩子,假装看货架上的商品,耳朵竖得老高。 林晚沅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刘婶。” 刘婶摆摆手,“客气什么。好了,别的你俩慢慢挑,我得赶紧回去了。” 林晚沅客气一句:“是有什么急事吗?” 刘婶叹了口气,“我家老张前阵子从老家带回来几本医书,都是线装的,有些年头了。结果前几天屋里漏雨,给泡了水,书页都黏在一起,怎么弄都弄不开,他着急,他心疼地直跟我发脾气,我正想办法呢。” 林晚沅一听,心里就有些痒痒。 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一手古籍修复的绝活,她耳濡目染,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刘婶,如果不嫌弃的话,能让我看看吗?” 刘婶有些意外,“你还懂这个?” “我家里以前是开书局的,跟着我父亲学过一些皮毛。” 林晚沅说得谦虚。 “哎哟那可太好了!”刘婶喜出望外,“走走走,现在就去我家!” 顾凛全程没说话,抱着孩子,寸步不离地跟在林晚沅身后。 在刘婶家,林晚沅见到了那几本受损的古籍。 她捧起一本,摸了摸发霉受潮的纸张,又拿到脸前嗅了嗅。 “纸是清末的贡川夹宣,墨是上好的徽州松烟墨。水汽还没完全渗进纸张纤维,还好,有得救。” 她只看了一眼,就做出了判断。 向刘婶要来一把小镊子和几张草纸,当场就开始处理。 【老婆事业粉模式!】 【这手法!专业!太帅了!】 【你老公都看呆了。】 顾凛确实看呆了。 他站在一旁,看着认真修复书页的林晚沅,感觉她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 他的妻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得多。 第9章 恶人出狱?新仇旧怨一起算! 林晚沅做事时,身上有种特别的专注。 她手持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黏连在一起的书页一点点分离。 镊子尖端蘸了些许清水,润湿书页边缘,再用吸水性好的草纸轻轻按压,反复几次,直到发脆的纸张恢复了几分韧性。 刘婶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她原以为这姑娘只是懂些皮毛,没想到竟是行家出手。 几页最外层的书页被成功分离,平整地铺在干净的草纸上。 林晚沅这才抬起头,“刘婶,剩下的不能急,得用温毛巾隔着书页慢慢地熏,重新润开。这活儿费时间,我把方法告诉您,您让政委……” “哎哟,可别!”刘婶一把拉住她的手,喜笑颜开,“我们哪有你这本事!小林,这几本书就拜托你了!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我让你张叔去给你弄!” 刘婶拉着林晚沅的手不肯放,非要从厨房里拿出一小篮子柴鸡蛋,硬塞到她怀里。 推脱不过,林晚沅只好收下。 从刘婶家出来,已临近中午,训练场上的口号声渐渐歇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饭菜的香气。 顾凛依旧抱着孩子走在后面,沉默地走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 “你……” 他开了个头,又觉得问得太突兀,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来了来了!经典环节!男主开始盘家底了!】 【快!告诉他!你家祖上阔过!让他知道自己娶了个什么样的宝贝疙瘩!】 林晚沅脚步一顿,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我家里以前是开古玩店的,也收一些古籍孤本。我父亲……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她没有瞒着他,林家世代就是有名的大户人家,只是到了她父亲这一代,时局变化,才收敛了许多,转为半公开的铺子。 父亲最大的爱好,就是捣鼓那些瓶瓶罐罐和旧书画。 顾凛“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古玩店,古籍孤本。 这些词和他过去三十年的人生没有半点交集。 他知道怎么用最短的时间拆装一支枪,知道怎么在野外辨别方向,知道怎么一招制敌。 可他不知道怎么分辨纸张的种类,更不懂什么是松烟墨。 他的妻子,懂。 她不仅懂,还做得那么好。 他手下的兵,来自五湖四海,有乡下的,有城里的,他见过的军属,大多是朴实能干的妇女,操持家务,养育子女,和邻里唠唠家常。 可他的妻子不一样。 她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的人,那个世界里有他不懂的诗书翰墨,有他陌生的古雅沉静。 他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这样的宝贝,怎么能让她受半点委屈?他得把她护得更紧才行。 可林晚沅心里打起了鼓。 “嗯”是什么意思?他会不会觉得,她这样的家庭出身,成分复杂,配不上他这个根正苗红的军官? 可她不敢问。 回到那间小小的屋子,顾安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酷似顾凛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林晚沅接过孩子,熟练地给他换了尿布,又试了试水温,准备给他冲奶粉。 顾凛杵在旁边,想帮忙又不知道从何下手,看她忙得有条不紊,自己反倒像个多余的摆设。 他憋了半天才说:“你先歇着,我去食堂打饭。” 提着饭盒刚要出家门,迎面就撞上了刚匆匆赶回来的老政委。 老政委脸色不大好看,看见顾凛,直接把他拉到屋檐下的阴影里,压低了声音:“小顾,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沈铭和王美凤,被放出来了。” 顾凛一愣,“理由?” 老政委叹了口气,“他们把事儿都推干净了。伪造结婚证,沈铭一口咬定是王美凤的主意,他不知情,只是被蒙骗。王美凤就哭着喊着,说是爱女心切,看小林同志未婚先孕,怕她名声不好,才出此下策。至于下药的事,他们找的那个叫张三的混混跑了,还没抓到。” “而且,沈铭他爹在外面闹腾得厉害,到处散播谣言,说咱们部队仗势欺人,无故扣押良民,把事情捅到了地方报社,差点就要登报,影响很不好。你也知道规矩,咱们不好再继续插手,只能把人移交给地方派出所。派出所那边关了两天,也就放了。” 部队行事要顾全大局,不能给人落下口实。 沈振华这一招,正是打在了软肋上。 “最重要的是……下毒害孩子这事,他们更是推得一干二净,说是小林同志自己精神恍惚喂错了药,这种事没抓到现行,没证据。” 老政委说完,生怕他急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冷静,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规矩就是规矩,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冲动,受影响的是谁?是小林同志,是孩子!你想想清楚。” 顾凛听了,拳头在身侧捏得咯咯作响。 “我明白了。” 他吐出几个字,转身就回屋,老政委看着他的背影,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遍:“浑小子!你可千万别乱来!” 顾凛没回头。 走进屋,林晚沅正抱着孩子,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见他去而又返,她问:“不是去打饭?” 顾凛放下饭盒走到她身边,蹲下身,看着她和孩子。 “沈铭和王美凤,出来了。” 他话说得很直接,可说完就后悔了。 是不是不该告诉她?总归人是在驻地,他们又闯不进来。 他伸出手,覆在她发凉的手背上,干巴巴地安抚了一句,“别怕。” 林晚沅摇摇头,她当然不怕。 她早做过预想,这两人如果不能被一次定罪,该怎么办。 毕竟前世,王美凤和沈铭就是靠着这种颠倒黑白的本事,一步步将她逼入绝境的。 老天垂怜,重活一世,又得了这字报的利器,能提前知道了对方的出招套路,见招拆招,甚至可以提前布局。 她要的,可不仅仅只是活下去。 “出来了也好。” 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顾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晚沅看着怀里儿子安静的睡颜,直白地开口:“他们躲在暗处,我反倒不安生。现在出来了,正好。欠我的,欠孩子的,我都要一笔一笔,亲手讨回来。” 顾凛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要保护她”的想法,或许有些多余。 他本来是怕的。 怕她听了这个消息会哭,会崩溃,会整夜做噩梦。 他甚至在脑子里飞快地演练了一遍,要怎么把人按在怀里安抚,怎么用最沉稳的语调告诉她,那两个人渣再也别想靠近她半步。 可她却说,出来了也好。 轻描淡写的,眼神里半分怯意都没有。 ——是因为有我在,所以她不怕了。她信我能护住她们母子。 顾凛的脑子里,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这个认知让他心脏跳得又快又急,猛地站起身,落荒而逃般地说了句:“我去打饭。” 丢下这句话就溜,堂堂一个团长,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同手同脚,就这么直愣愣地冲了出去。 【他慌了,他慌了,他扛着军区大院跑了!】 【这哪里是去打饭,这是要去阅兵吧?走路都顺拐了!】 【恋爱脑超负荷运转中:媳妇要打仗了!我得赶紧去准备军粮!】 林晚沅看着这些字报,没忍住笑了出来,低头用脸蹭了蹭儿子温热的小脸,眼底的笑意却渐渐被一抹算计所取代。 第10章 吃口肉都被人酸 部队食堂里热气蒸腾,顾凛目不斜视,掀开后厨的棉布帘子就闯了进去。 正在掌勺的炊事班长老王吓了一跳,手里的铁勺差点掉进锅里。 “团长?您怎么进来了?要加餐让小战士跑一趟就行。” 顾凛把手里的两个铝制饭盒往案台上一放,“打两份干部灶的小炒,再来一份鱼汤,要肉多的。另外,馒头拿四个,白面的。” 老王愣了愣,干部灶的伙食标准可不一样,顾团长平日里最是严于律己,顿顿都跟战士们一起吃大锅饭,今天这是怎么了? “团长,这……您爱人那份有病号餐的标准的……” “不够。”顾凛冷着脸打断他,“她身体虚,得多补补。那些清汤寡水的东西,怎么养得好身子?”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看老王,视线落在旁边一筐刚洗好的鸡蛋上,又补了一句。 “再来四个水煮蛋。”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攒了许久的饭票和几张毛票,一股脑拍在窗台上,数额绰绰有余。 “按价算,不够我再补。” 自掏腰包给媳妇儿加餐。 老王恍然大悟,顿时肃然起敬,手脚麻利地给他装好,嘴里还念叨着:“团长您对爱人可真实诚,有福气。” 顾凛拎着沉甸甸的饭盒,又着急忙慌地走了。 他刚掀开帘子走出去,迎面就撞上了文工团的苏茉莉和两个女兵并肩而来。 苏茉莉穿着一身碎花裙配羊毛衫,衬得人腰细腿长,看到顾凛手里拎着两个饭盒,眼睛一亮,娇俏地喊了一声:“顾团长。” 其中一个女兵眼尖地瞥见了饭盒缝里露出的酱汁颜色,夸张地“哎哟”了一声:“顾团长这是亲自打饭呢?真是疼媳妇儿,这刚嫁过来,就吃上干部灶的小炒了。” 这话说得大声,引得周围几个打饭的家属都看了过来。 顾凛眉头一皱,对这种探人隐私的长舌妇毫无好感,只冷冷地点了下头。 苏茉莉见状,心里又酸又妒,状似无意地说:“顾团长,嫂子刚生完孩子,吃这么油腻的东西,真的好吗?我听说产妇饮食都要清淡,不然对身体恢复不好。” 这话听着是好心,可在这情景下,谁都能品出点不对味。 旁边一个军嫂撇撇嘴,阴阳怪气道:“人家可是城里来的,金贵着呢!哪是我们这些乡下女人能比的?再说,有团长疼着,想吃龙肉都能弄来,哪管好不好的。” 几句话下来,矛头全都指向了林晚沅。 顾凛终于停下脚步,冰冷的视线扫了过去,让苏茉莉脸上的笑容一僵。 “部队有军医,我爱人的身体状况,军医比你们清楚。你们要是闲得慌,不如多去训练场跑几圈。” 一句话,直接把苏茉莉噎得满脸通红,周围看热闹的也赶紧低下头假装打饭。 顾凛懒得再看她们一眼,迈开长腿就走。 …… 顾凛回到家,把饭盒“哐哐”地摆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一盘醋溜白菜,一盘红烧肉,还有一碗奶白色的鲫鱼汤,肉香和鱼汤的鲜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 林晚沅有些讶异地看着这堪比过年的伙食。 顾凛将筷子塞进她手里,语气还是那么生硬。 “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有力气,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林晚沅有些哭笑不得,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冒着油光的红烧肉放进嘴里。 肉炖得软烂,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这是她上辈子生完孩子后,到现在,吃过最香的一顿饭。 上辈子在医院,王美凤送来的永远是寡淡无味的米汤,美其名曰产妇不能吃油腻,会堵奶,对孩子不好。 可她身体一向不大好,都没有奶水,她还真觉得是自己不争气。 她也亲眼看见,林晓月在病房外,吃着沈铭特意从国营饭店打包回来的红烧肉。 那香气顺着门缝飘进来,她到死都记得。 如今,这块肉真真切切地落进了她的胃里,林晚沅满足地眯了眯眼睛,眼眶都发酸。 顾凛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自己却没动几下筷子。 她吃得香,他的心就涨得满满当当的,比自己打了胜仗还舒坦。 瞧见她眼圈有些红,顾凛心口又一揪。 她这是被感动了。 吃一块肉都会哭,她以前肯定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团长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必须顿顿让她吃上肉。 下午,刘婶果然让自家半大的小孙子把那几本受潮的医书送了过来。 林晚沅把桌子收拾干净,又问顾凛要了盏台灯和几把毛刷。 顾凛二话不说,转身又出了门。 半小时后,他不仅拿回来一盏崭新的“菊花牌”台灯和一套新毛刷,还拎回来一个小马扎,一卷厚厚的草纸。 “后勤仓库领的。”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林晚沅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张张嘴就能领到的,她也不多问,只是道了声谢。 拧开台灯,将微湿的毛巾铺在书页上,手指在泛黄的故纸堆上翻飞,林晚沅整个人都笼在一层柔光里,晃得顾凛心头发热。 顾安在婴儿床里睡得安稳。 顾凛就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块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一把已经锃亮的军用匕首,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桌边瞟。 他的小妻子,真好看。 她安静的时候好看,说话的时候好看,现在这副认真做事的模样,更是好看得要命。 他想,他得对她再好一点。 这屋子太小了,四面墙壁连个像样的墙皮都没有,等过段时间,他去跟上面打报告,无论如何都要申请一个带独立院子的。 到时候,他就在院子里给她开辟一块地,她想种什么…… 不行,她是城里来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没关系,他亲自给她种。 听说城里姑娘都喜欢玫瑰花,那他就给她种一院子。 床也太硬了,睡着肯定不舒服。得想办法去城里弄张软和的床垫,再打一个大衣柜,让她那些好看的衣服有地方放。 对了,她的衣服也太少了。 就那么两件,洗了换都没得换。 他盘算着,下次去城里,得带她去百货大楼,买几件时兴的衬衣,还有羊毛衫。 马上要入冬了,棉袄也得新做几身,再扯几尺好布料。 灯芯绒的,海澜布的,都扯上。 她皮肤白,穿什么颜色的都好看。 红色显得喜庆,蓝色显得文静,绿色的军装穿在她身上,肯定也别有一番味道,英姿飒爽。 想着想着,顾凛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弧度越咧越大,快要压不住了。 他赶紧低下头,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里的匕首上,可心里那点甜丝丝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怎么也除不尽。 正脑补得起劲,婴儿床里的顾安忽然哼唧了两声,小腿蹬了蹬。 顾凛立刻放下匕首凑了过去。 小家伙没醒,只是睡得不踏实,眉头皱着,小嘴瘪了瘪。 “嘘……”顾凛伸出食指,想去碰碰儿子的小脸,又怕自己手太糙,只敢在半空中虚虚地晃了晃。 林晚沅听到动静,也放下手里的镊子走过来,“他怎么了?” “没事。”顾凛立刻收回手,站得笔直,“可能……做梦了。” 林晚沅俯下身,拍了拍顾安的背,小家伙很快就安稳下来,重新睡熟了。 她抬起头,恰好撞进顾凛的视线里。 不知怎的,她就想起了那个夜晚,林晚沅耳朵发热,若无其事地转开脸,重新回到桌边拿起工具。 “我继续了。” “……嗯。” 顾凛也坐回小马扎上,却再也静不下心来擦匕首了。 他满脑子都是她刚刚凑过来时,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味。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第11章 媳妇儿是仙女 屋子里的空气因为那句没头没尾的“嗯”而变得有些粘稠。 林晚沅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对付着书页上的霉斑,可眼角的余光,却总瞥向那个坐在小马扎上的男人。 就算是一言不发,他的存在感也太强了,压得这小小的空间都有些喘不过气。 正当两人各怀心思,谁也不开口的时候,敲门声响了。 顾凛“噌”地一下就从那个小马扎上弹射起来,大步流星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刘婶,她手里提着个印着红双喜字样的三层铝制食盒,身边还牵着她那五六岁的小孙子石头。 “小顾,小林。”刘婶笑呵呵地走进来,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我估摸着你们俩大眼瞪小眼,肯定还没空生火做饭。刚烙了点杂粮饼,拿大白菜炖了点肉末粉条,快趁热吃。” “刘婶,这怎么好意思,又麻烦您。”林晚沅连忙起身。 “这有啥!”刘婶大手一挥,硬是把她按回椅子上,目光落在桌上被摊开的书页上,眼睛一亮,“哎哟,这才一下午的功夫,就弄好这么多了?小林你这手也太巧了!” 小男孩挣开奶奶的手,好奇地跑到桌边,垫着脚去看林晚沅手里的东西。 他看看桌上的书,又抬头看看人,歪着头,忽然问了句:“你是天上的仙女吗?” 话音刚落,屋里就是一静。 刘婶愣了一下,随即乐得哈哈大笑,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孙子的后脑勺,“就你话多!从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 小石头捂着脑袋,不服气地仰着脸喊:“我没瞎说!我爸给我买的连环画《天仙配》,上面的七仙女就是这样的!姨比画上的还好看!” 顾凛站在一旁,本来就因为刘婶的到来而微微放松的嘴角,这会儿彻底控制不住了,拼命往下压,耳朵根子也烧了起来。 心里头一次觉得,张叔家的这小小子,真有眼光。 比他爹和张叔,还有那帮就知道喊“团长好”的兵蛋子,都有眼光。 他媳妇儿可不就是仙女下凡吗! 【看顾凛那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憋得真辛苦!】 【恭喜妹宝,喜提“仙女下凡”称号!】 【石头: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助攻小天才,我为顾团长扛大旗!】 林晚沅被这字报和小石头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计,摸了摸小石头的脑瓜顶,柔声问:“你喜欢看书?都看些什么?回头有机会,我寻些给你。” 小石头被仙女姐姐摸了头,又有些害臊了,红着小脸又扎进了奶奶身后。 刘婶把饭菜摆出来,嘴里还念叨着:“你身子不好,又刚生了孩子,可得细养着,千万不能落下病根。小顾粗心大意的,你缺什么少什么,就跟婶子说。” 顾凛听着,心里把刘婶说的每一句话都拿小本本记下了。 刘婶说得对,他还不够细心,得改。 …… 与此同时,沈家。 不大的客厅里烟雾缭绕,沈振华铁青着脸坐在主位上,地上的烟头已经扔了一地。 张桂芬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这可怎么办啊,咱们家铭儿的前程可就毁了呀……” “哭哭哭!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沈振华烦躁地冲老婆吼了一句,又把冒火的眼神转向王美凤。 “都是你干的好事!贪心不足蛇吞象!现在好了,惹上一个活阎王,差点把我们全家都搭进去!” 王美凤被关了几天,如今面色憔悴,“你怪我?要不是你儿子没用,记错了房间号,事情能到今天这地步?现在倒把责任全推我身上了?” 她尖着嗓子反驳,“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孩子!必须把那个孩子弄回来!那才是关键!” 张桂芬止住哭声,不解地问:“那孩子不是……不是那个姓顾的吗?血型都对上了,人家亲口认了的。” “血型算个屁!”王美凤啐了一口,“天底下血型一样的多了去了!林德海那个老东西留下的遗嘱上写得明明白白,林家的产业,认的是林晚沅和她以后的孩子!只要把孩子抓在手里,林晚沅那个小贱人就得乖乖听我们的,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都给我吐出来!” 沈铭坐在角落的矮凳上,脸上还有些没消退的巴掌印,是从派出所出来后被沈振华打的。 他一直没说话,此刻才阴恻恻地开了口。 “弄回来?你说得轻巧!” 他烦躁地抓着头发,“那地方是军区大院,门口站岗的都荷枪实弹,你进得去吗?” 一想到在禁闭室里那两天的经历,他就浑身发毛。 那个姓顾的,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一个死人没有区别。 “我不管!”王美凤索性开始撒泼,“孩子必须抢回来!那也是我们林家的种!凭什么便宜了外人!” “糊涂!妇人之见!”沈振华怒道,“那是你林家的吗?那是姓顾的!当初要不是你贪心,撺掇着铭儿去干这种事,我们家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 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里,几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沈铭忽然抬起头,声音沙哑又阴狠。 “我们进不去,可以让她自己出来。” 一句话,让屋里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我们动不了她。可她爹妈留下的东西,部队总管不着吧?” 他看着王美凤,“林家的那栋老宅子,不是一直空着吗?” 王美凤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林家的老宅,是林晚沅父母留下的,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里面不仅有她父母的遗物,还有林家几代人留下的一些东西。 虽然最值钱的那些产业契书大部分都被王美凤想方设法攥在了手里,可老宅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更重要的是,那是林晚沅唯一的念想,是她的软肋。 沈振华眯起眼睛,第一次正眼看自己这个儿子,声音沉了下来:“你想怎么做?” 沈铭冷笑一声,凑了过去,“林家老宅里,不是还有个看门的老头子吗……” 第12章 放着我来 刘婶留下饭菜,又叮嘱了几句才领着一步三回头的小孙子走了。 饭后,林晚沅拢起袖子,端着碗筷要去厨房,被顾凛一把拦下。 “我来。” 高大的男人站在小小的厨房水槽前,每个碗都里里外外搓了三遍,就差把上面印着的红牡丹给搓掉。 他肯定是把刘婶那句“粗心大意”听进去了,现在正努力证明自己。 【完了完了,要跟碗筷打仗了。】 【他是不是想把搪瓷碗捏碎?】 【妹宝,你不行快去看看吧,我怕他把厨房给拆了。】 林晚沅看着字报,端起桌上那碗没怎么动过的肉末粉条,走到厨房门口。 “你也吃点吧。” 哗啦啦的水声停了。 顾凛手上的动作一顿,手里的碗在水中打了个滑,差点掉进池子里。 他没回头,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我吃过了。” “你没吃几口。”林晚沅把碗递到他面前,“你吃完了,再换我来洗。” 顾凛不情不愿地接过碗,他不想让她碰这深秋的凉水,可她递过来的碗,他又不能不接。 那双眼睛就那么看着他,清凌凌的,他拒绝不了。 最后,他只能端着碗,三两口把剩下的饭菜吃完,重新夺回了水槽的主导权。 林晚沅没再跟他争,转身回了屋。 刚想去看看孩子,婴儿床里的顾安就跟算好了似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家伙腿蹬得起劲,显然是尿了。 “我来!” 顾凛扔下手里刚洗干净的碗,擦干手就冲了过来,动作比紧急集合还快。 他小心翼翼地把顾安抱出来放在大床上,动作生疏的去扯那块湿了的尿布。 【前方高能!大型灾难片《顾凛换尿布》即将上映!】 【赌一包大前门,他绝对会把尿布缠到自己手上!】 林晚沅也不插手,双手抱臂,饶有兴致地看着。 只见顾凛一手按着孩子乱蹬的小腿,一手去抽尿布,结果力气用大了,孩子被他带得滚了半圈。 他吓了一跳,赶紧扶住。 好不容易把湿的拿下来,他又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尿布,正反正反、左左右右地研究了半天,愣是没分清哪头该朝上,哪头该朝下。 最后,他大概是放弃了思考,胡乱往孩子的小屁股上一垫,手忙脚乱地就想用布条给裹回去。 林晚沅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凛的动作僵住,一张俊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红了个通透,梗着脖子问了句:“笑什么?” “你垫反了。” 林晚沅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尿布,翻了个面,又给孩子擦干净小屁股,妥帖地垫好。 她一边做,一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温温柔柔地哄着哭闹的儿子。 顾凛看着她,那哼哼唧唧的声音,比文工团那些女兵唱的歌要好听得多。 心里又羡慕,又挫败。 他也想这样抱着孩子,熟练地照顾他。 他也想……能这样自然地抱着她。 可他这么粗手粗脚的,会吓到她吧?会不会弄疼孩子? 顾凛就着这个问题,仔细思索起来。 …… 夜深了,林晚沅将修复好的几页书压在厚字典下面,又开始处理新的一页。 顾凛就坐在不远处,陪着她。 他没开灯,借着她台灯的那一点余光,安静地坐在黑暗里。 林晚沅的心思却不在书上。 沈铭和王美凤出来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家那个老狐狸,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他在生意场上的名声。】 【想让他们伤筋动骨,就得从他们最在乎的地方下手。】 【那个叫张三的,是关键证人,胆小又好赌,肯定躲起来了。这人是个突破口。】 字报适时地飘过,给林晚沅指明了方向。 她不能一直被动地待在驻地里等着他们出招。 她要反击。 可她现在身处驻地,行动不便,怎么才能把消息递出去,又怎么才能找到那个张三? 她下意识地朝顾凛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察觉到了,从黑暗中开口,“怎么了?” 林晚沅摇摇头,“没什么,灯有点晃眼。” 顾凛立刻起身走过来,宽大的手掌罩在台灯的灯罩上,为她挡去一部分光线,又调整了一下台灯的角度。 “这样呢?” “好多了。” 他没有离开,就站在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林晚沅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不能直接让他帮忙,部队有纪律,他不能随意插手地方事务,否则会授人以柄。 但,她可以求助。 第二天一早,林晚沅特意等到刘婶在院子里晾晒被子的时候走了出去。 “刘婶,”她语气里带着些踌躇,“我想……给我以前的一个邻居捎封信,不知道方不方便?” 刘婶正用力抖着一床棉被,闻言热情地拍着胸脯:“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写好了给我,我让你家张叔找个去市里开会的同志,给你顺路带过去!” 林晚沅要的就是这句话。 她回到屋里,当着顾凛的面,从抽屉里拿出信纸和钢笔。 顾凛正在给顾安换尿布。 经过昨晚的“实战演练”和深刻反思,今天的动作虽然依旧僵硬,但总算没有再把尿布垫反。 他眼角的余光,一直落在桌边的女人身上。 信的内容很简单,是写给一个她杜撰出来的“远房表姐”的,通篇都是报平安,说自己一切都好,让对方不用挂念。 字迹是她惯用的娟秀小楷,清丽工整。 可是在信纸的末尾,她换了只手,用极小的字,模仿着不甚熟练的笔迹,写下了一行地址。 ——铁道口市场后巷,红星棋牌室。 那是上辈子她听沈铭醉酒后无意中提起过的,一个乌烟瘴气的小赌馆。 张三好赌,又欠了一屁股债。 她想,除了那里,他大概也无处可去。 写完信,她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一抬头,就对上了顾凛看过来的视线。 他一言不发,放下孩子,迈开长腿走到她面前,自然而然地从她手里拿过那封信。 指尖相触,温热的。 “我下午要去趟市里,帮你送。” 第13章 军爷,您高抬贵手 他把信放进军装上衣最贴近胸口的口袋里,还伸手拍了拍。 他想,她终究是信他的。 遇到难处,知道知道绕个弯,用这种方式向他求助了。 不直接说,是怕他为难,怕他违反纪律。 他的小妻子,怎么就这么聪明,又这么让人心疼。 “我走了。” 顾凛丢下三个字,转身出了门。 【啊啊啊啊磕到了!他把信放在心口的位置了!】 【这个动作!我宣布!他俩是真的!】 林晚沅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着视野里刷屏的字报,笑着摇了摇头。 她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古籍上,心里却不像先前那么沉甸甸的了。 她知道,他看懂了。 …… 下午,军用吉普车驶出驻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着。 许亮透过后视镜,偷偷看了一眼后座的团长。 团长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猜,团长肯定是在想新来的嫂子。 自打嫂子来了,他们团长虽然脸还是那么冷,但周身那股能冻死人的气场好像消散了不少,不再那么瘆人。 “团长,咱们是直接去区邮电局吗?”许亮小心翼翼地问。 顾凛没有立刻回答。 车子开进市区,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穿着各式各样衬衫的男男女女,推着叮当作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汇成一股洪流。 路边墙上还刷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红漆大字。 顾凛的目光扫过这些,对许亮说:“不去邮局。” “去铁道口。” 许亮一愣,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铁道口? 那地方他知道,是市区里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龙蛇混杂。 卖假货的,倒腾票证的,还有那些没正经工作的二流子,都爱往那儿扎堆。 团长去那儿干什么? 许亮心里犯嘀咕,嘴上却不敢多问一个字,干脆地应了声:“是!” 吉普车拐了个弯,朝着城市另一头破败的旧城区开去。 车子在铁道口附近一个相对干净的路口停下。 顾凛没下车,从口袋里拿出那封信展开。 信上的字迹清丽娟秀,一如她的人。 目光略过那些报平安的客套话,落在了最末尾。 ——铁道口市场后巷,红星棋牌室。 顾凛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前一秒,他还是个笨拙地学着照顾妻儿的新手丈夫,那这一刻,他眼里所有的温情和柔软都尽数褪去,又变回了猎豹团的团长。 许亮坐在驾驶座上,大气都不敢喘。 他知道,这是团长要动真格的前兆。 “在这里等我。任何人问起,就说车坏了,在等修理工。” 顾凛将信重新折好,放回口袋,推开车门下了车,一个人拐进了那条名叫“后巷”的巷子。 巷子又窄又暗,墙根滴着水,空气里一股子劣质烟草和剩饭馊水的酸腐气。 脚下的青石板路常年见不到光,长满了湿滑的青苔。 一个男人蹲在墙角,正“刺溜”一声,把一碗面条吸进嘴里。 他看见顾凛,嘴里的面条都忘了嚼,愣愣地看着这个穿着笔挺军装,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 顾凛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巷子尽头。 一间挂着“红星棋牌室”歪斜木牌的屋子出现在眼前。 门上挂着一块洗得发黑的厚棉布门帘,掀开一角,搓麻将的喧哗声和乌烟瘴气就一并涌了出来。 “和了!清一色!给钱给钱!” “妈的,手气真背!” “再来再来!下一把我坐庄!” 男人女人的叫嚷声,还有麻将牌“哗啦啦”撞在一起的声音,在他踏入的瞬间戛然而止。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钉在他身上。 顾凛的视线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一个满脸横肉,正把一沓钞票塞进口袋的光头男人身上。 那是这里的场主,外号“疯狗刘”。 他走到牌桌前,弯腰拾起一颗被人丢下的麻将牌,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牌面。 “聚众赌博,五百块以上,三年以下。” 疯狗刘脸上的横肉一抖。 顾凛将麻将抛了抛,又稳稳接住,“开设赌场,五年以下。如果再牵扯上高利贷,十年起步。” 疯狗刘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军爷,军爷您说笑了,我们就是随便玩玩,打发时间。” “没空跟你说笑。” 顾凛把麻将重重拍在桌上,整个棋牌室的人都跟着一哆嗦。 “我找个人,叫张三的。” 疯狗刘的瞳孔一缩,“军爷,我不认识什么张三李四的……” “看来你很想换个地方打牌。” 顾凛作势转身,准备离开。 疯狗刘慌了,这要是走出去直接叫条子来封场,他就全完了! “等等!军爷!”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住顾凛,声音压得极低,“张三那个王八蛋,欠了‘大耳窿’的钱,躲起来了!” “在哪?” “这真不知道了,他几个场子乱串,不好说都去哪儿了。军爷,我就知道这么多,您高抬贵手!” 顾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转身走出了棋牌室。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屋里的人才活了过来,疯狗刘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妈的,今天真是撞上活阎王了。 出了屋,顾凛又去了巷子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个擦鞋摊子。 顾凛走过去,把脚踩在鞋撑上,“师傅,擦鞋。” 老人没抬头,拿起鞋刷,开始埋头干活。 巷子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这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对擦鞋的老人交代了几句话。 “盯住棋牌室,找到张三。” “他好赌,肯定还会回来。” “人抓到了,直接送去派出所,就说他耍流氓。” 老人手上的动作没停,“嗯”了一声。 一双军靴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 顾凛付了钱,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到吉普车上。 许亮连忙坐直,“团长,现在……回部队吗?” 顾凛应了一声,闭上眼睛,心里盘算着。 这事,他不能亲自出面,必须做得干干净净,不能给任何人留下话柄,更不能影响到林晚沅。 他的小妻子,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待在他身后。 剩下的,他来。 第14章 情敌上门送下马威 吉普车在黄昏时分停在了门口。 林晚沅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比平时快了些,也重了些。 门被推开,顾凛带着一身凉气走进来。 他一句话没说,也不问那封信,走到林晚沅面前,将一个攥得有些发皱的油纸包塞进她手里。 然后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立刻转身,大步走到婴儿床边,低头看着睡得正香的顾安,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半句多余的话。 林晚沅低头看着手里那个还带着他掌心温度的油纸包,有些发怔。 【投喂!这是投喂!】 【他不会说话,所以他选择用行动表示!】 【快打开看看!我赌绝对是吃的!】 她依言打开油纸包。 里面是一捧用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硬糖,橙子味的。 是供销社里最受孩子们欢迎的那种,一毛钱能买好几颗。 糖纸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映着她眼底藏不住的笑意。 她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甜味儿在舌尖化开,带着点香精特有的味道,其实算不上多好吃,可那甜意顺到了心里。 沈铭也曾给她买过更昂贵的糖果,可那些包裹着虚情假意的甜,吃进嘴里都是苦的。 而眼前这个男人,他嘴笨,人也瞧着冷,却能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别怕,有我。 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的示好了。 顾凛站在婴儿床边,身子微微弓着,假装在聚精会神地研究儿子睡觉时翘起的小嘴,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身后那细微的糖纸声。 他听见她吃了。 这就对了。 她累了一天,就该吃点甜的补充体力。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安稳又平静。 林晚沅白天照顾孩子,晚上就专心修复那几本医书。 她手巧,心也细,那双握着镊子的手,稳得像生了根。 不过三五日的功夫,那些原本黏连得像块砖头的书页,就在她手下恢复了平整。 破损处也用极薄的棉纸细细补好,边缘用小刷子刷得服服帖帖,不凑近了看,几乎瞧不出修补过的痕迹。 刘婶拿回书时,激动得合不拢嘴。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几本焕然一新的医书,拉着林晚沅的手直夸她是“活鲁班”,非要再塞给她一屉白糖糕。 老政委张卫国自然也知道,他捧着那几本医书,在办公室里翻看了大半天,隔天下午,便亲自登了门。手里还郑重地捧着一个用干净的白布包着的东西。 “小林同志。” 张卫国将布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本皮都快掉光了的手稿,因为受潮严重,纸张絮烂不堪,边角都发黑了。 “这是我们团以前一位牺牲英雄的战场日记,是烈士留下的唯一遗物。家里人就盼着能把这个修复好,留个念想。” 张卫国叹了口气,“你看……还有没有办法?” 【A级修复任务开启!快接!】 【这个要是修好了,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说妹宝是吃闲饭的!】 林晚沅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这不仅仅是一本书,更是一位烈士存在过的证明,是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这比修复古籍的难度还要大。 古籍用料讲究,尚有迹可循。 可这本日记,用的是最普通的纸,写的是最普通的墨水,又被水泡了不知多久,纸张几乎全毁了。 “我尽力试试。”林晚沅没有把话说满,“但不能保证能恢复成什么样。” “好!好!”张卫国连连点头,“你尽管放手去做!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 老政委前脚刚走,门口就又传来了敲门声,这次的声音轻巧了许多。 “请问,林晚沅嫂子在家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等屋里回应,门就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惹眼红色毛线裙的年轻女人提着一网兜苹果,笑盈盈地出现在门口。 来人是文工团的台柱子苏茉莉,公认的一枝花。 她一进屋,那双画了眼线的眼睛就挑剔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林晚沅身上,“是嫂子吧?” “我刚才在院里远远瞧见张政委从您这儿出去,想着您肯定在家,就顺道来看看您。” 苏茉莉见眼前人一身朴素的衣衫,不施粉黛,瞧着寡淡又没精神。 心里那点说不清的嫉妒和不甘,顿时就消散了大半。 “我是文工团的苏茉莉,跟顾凛……跟顾团长是老熟人了。听说他结婚了,我一直想来看看嫂子,就是最近排练太忙,一直没抽出空。” 她嘴上甜甜地叫着“嫂子”,可那声调却拐了个弯,眼神更是毫不客气地从头到脚将林晚沅打量了一遍。 苏茉莉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将网兜里的苹果“咕噜噜”倒在桌上,差点撞到那本摊开的日记。 “嫂子,你也别嫌这环境苦。顾团长一个大男人心粗,哪里懂得照顾人?你刚生了孩子,身子金贵,可得好好养着呢。” 林晚沅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来下马威了。 她抬起头,冲她笑了笑,声音温温软软的,不带一丝火气:“同志有心了。我不觉得苦,这屋子里的每样东西,都是顾凛亲手添置的,桌椅是他擦的,床也是他铺的。家不在大小,有人用心,就是好的。” 她顿了顿,将一个滚到日记本边的苹果推了回去。 “苹果你也拿回去吧。顾凛知道我肠胃弱,从来不让我吃生冷的东西,家里连凉水都不备一壶。” 【漂亮!第一回合,妹宝KO!】 【翻译:我男人对我好着呢,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苏茉莉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视线落在桌上那坨烂泥似的日记本上,忽然一副热心肠的模样,伸手就要去碰那本日记。 “哎哟,嫂子,你桌上这都什么东西,都发霉了。这可不行,家里有孩子呢,沾了霉菌多不好。” 她说着,竟真要将那本日记当成垃圾一样拿起来,“我帮你扔了吧。” 林晚沅眼神骤冷,反手“啪”的一声扣住了苏茉莉的手腕,“这是烈士遗物,是政委亲自托我修复的。” 苏茉莉吃痛,脸上的惊诧一闪而过,随即迅速被委屈又无辜的神情取代。 “嫂子,你可别误会,我没有嫌弃的意思。”她抬起眼,眼圈微微泛红,“既然是烈士遗物,那更该交给专业的人处理。我知道你刚来大院,心热,想帮着做点事,可烈士遗物是多大的事啊,政委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你呢?你一片好心是好的,可万一没弄好,那可是对烈士的大不敬。” 她叹了口气,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到时候出了差错,最后为难的,还是顾团长,你说是不是?” 【卧槽!这变脸速度!川剧大师都得拜师!】 【这茶艺,炉火纯青啊!明明是她动手在先!】 【妹宝别跟她废话!直接干她!】 出乎意料,林晚沅脸上那点冷意忽然散去了,她甚至还松开了苏茉莉的手腕,神情变得无比平静。 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转身拉开了房门,对着院子里朗声喊道: “刘婶!张政委还在附近吗?麻烦您过来一趟!苏茉莉同志说烈士的遗物是破烂,让我赶紧扔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15章 前线慰问警告 林晚沅这一嗓子,清亮又委屈。 院子里正在纳鞋底、择菜的几个军嫂,动作都停了,齐刷刷地朝这边望过来。 苏茉莉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委屈和无辜都凝固成了惊慌。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把事情闹大? 一个外来的、不清不楚的女人,不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吗?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苏茉莉又急又气,声音都变了调。 林晚沅没理她,只是扶着门框,一双眼睛望向院子里,眼圈红红的。 对门的刘婶打开门,快步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半截没织完的毛线,“怎么了这是?” 林晚沅伸手指了指桌上那本烂糟糟的手稿,“刘婶,苏茉莉同志说这本日记沾了霉菌对孩子不好,让我赶紧扔了。” “可这是张政委亲手交给我,让我修复的烈士遗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怕我处理不好,辜负了政委的托付,也对不起牺牲的英雄。” 刘婶的目光落在了苏茉莉的脸上,“真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刘婶你误会了!”苏茉莉急得快要哭出来,拼命摆手。 “我就是看嫂子刚来,怕她不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万一弄坏了,不好交代……” “这东西的重要性,我比你清楚!” 刘婶打断她,声音也冷了下来。 她走到桌边,看着那本日记,眼圈也红了。 “这本日记的主人叫李长胜,我们团的老兵,十八岁入伍,二十二岁牺牲在南疆前线,是我们团的战斗英雄!” 刘婶的声音哽咽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有这手艺,能试试,你倒好,张口就要给人扔了?” “苏茉莉,你也是在文工团工作的,也是部队的一份子,你怎么能说出‘破烂’这种话来?” 【刘婶战斗力爆表!怼得好!】 【她连烈士的名字都不知道!问她!让她当众出丑!】 林晚沅看着飘过的字报,心念一动,“说起来,李长胜烈士是我们团的英雄,文工团人才济济,应该也排演过纪念他的节目吧?我刚来,确实对部队的事了解得还不多,真想听苏茉莉同志讲讲他的英雄事迹,也好学习学习。” 这一问,比一记耳光还响亮。 李长胜? 苏茉莉哪里知道什么李长胜李短胜! 她来这里,可不是来听什么英雄事迹的! 文工团排演的节目多了去了,歌颂英雄的,赞美军民鱼水情的,她哪里记得住每一个英雄的名字? 她只记得住哪个首长喜欢听什么歌,哪个领导的爱人爱看什么舞。 苏茉莉支支吾吾,想辩解,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 她今天过来,本是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多落魄,顺便挤兑几句,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知难而退。 结果反被对方钉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恰在此时,门口又出现一道身影。 顾凛训练结束回来了。 他进门就看见屋里这副奇怪的景象。 刘婶红着眼眶,苏茉莉白着一张脸。而他的妻子,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 顾凛的脑子立刻开始飞速运转。 这个女人是来挑衅的。 他不过是去训练场加练了半天,怎么回来他的小妻子就被人欺负成这样? “顾团长!” 苏茉莉看见顾凛,立刻就委屈巴巴地开口,想博取同情。 可顾凛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他迈开长腿,直直走到林晚沅身边,低头用自以为很温和的语气问:“吵到你了?” 林晚沅摇摇头。 顾凛不信,他伸出手摸了摸桌上的搪瓷杯,里面的水已经凉透了。 他眉头一皱,端起杯子,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去倒热水,全程把苏茉莉当成了空气。 苏茉莉被晾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张俏脸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 “顾团长,我来看看嫂子,可是……” 顾凛终于舍得将视线分给她半秒,“看过了?” “看……看过了……” “那你可以走了。”顾凛的语气不带起伏,将温热的水杯放到林晚沅手边,又拿起一个苹果,面无表情地塞回她手里。 “苹果你也带回去。以后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扰她休息。” 这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她不识好歹,打扰病人休息了。 苏茉莉愣住了,她哪里受过这种对待。 在文工团,谁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的,偏偏在这个男人这里,屡次三番的碰壁。 她不甘心,还想再说点什么挽回颜面。 “顾团长,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嫂子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怕她闷……” “她不闷。”顾凛截断了她的话,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她有我,有孩子,还有正经事要做。倒是你,听说你最近排练很刻苦。” 苏茉莉一愣,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年底去藏区哨所的慰问演出,艰苦边远地区的名额,就给你一个吧。” 藏区哨所? 那个地方,天寒地冻,缺水缺氧,别说演出了,待上几天都能要掉半条命! 整个文工团,谁不是躲着走? 苏茉莉彻底慌了。 要是真把她派去,她这身细皮嫩肉非得脱层皮不可。 她咬着下唇,看了林晚沅一眼,可这夫妻俩没一个看她的。 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 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再留在这里,拿着手里那只苹果,扭头就走,屋子的门被她带得“砰”一声响,又弹了回来。 刘婶看着顾凛,眼神里全是赞许,“小顾,做得好!” 她又转向林晚沅,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以后有谁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刘婶!” 说完,刘婶又攥住毛线,心满意足地走了。 顾凛走过去把门关严实,还把门锁给锁上了。 他转过身,走到林晚沅身边,看着她白净的小脸,心里那点火气才慢慢压了下去。 “她欺负你了?”他问。 林晚沅摇头。 顾凛更不信了。 “她肯定说了难听的话。”他自顾自地得出结论,眉头拧着,“以后这种人再来,你不用跟她废话,直接赶出去。”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要是不想动手,就等我回来。” 我来赶。 林晚沅被他这副一本正经护短的模样逗笑了。 她看着桌上那堆被苏茉莉留下的苹果,没由来地,觉得这苹果现在顺眼多了。 挑了个最红的,在自己干净的衣袖上仔细擦了擦,递到他嘴边,“我不爱吃生冷,你吃吧。” 顾凛一愣。 他看着那个红彤彤的苹果,又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指尖白皙,腕骨纤细。 他的小妻子,居然主动喂他吃东西。 喉结滚动了一下,张开嘴,就着她的手,“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 苹果清脆,汁水四溢,甜得他心尖儿都在发颤。 他想,这苹果是苏茉莉带来的,她不吃,却给了我。 她心里果然是有我的。 第16章 媳妇动动嘴,团长跑断腿 苏茉莉带来的那点不快,早就被冲散得无影无踪。 顾凛三两口就解决掉了那个苹果,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又重新坐回了小马扎上,继续当他的门神。 林晚沅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桌上那本日记上。 烈士的日记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古籍都要棘手。 纸张是最廉价的草浆纸,吸水性极强,泡过水后就像一团烂棉絮。 墨水是普通的蓝黑墨水,遇水后洇染得一塌糊涂,很多字迹已经模糊,变成了一片片深浅不一的蓝色污渍。 纸张已经严重老化,任何一点外力都可能让它彻底碎裂。 这已经不是修复,更像是从一片废墟里重建。 必须先进行脱酸加固,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揭裱。 “得用竹制压板,几张细目的真丝纱布,还有……” 她喃喃自语,嘴里吐出一连串专业又生僻的材料。 “脱酸液要用韦陀法,明胶也要重新熬制,不能用市面上那些掺了杂质的……” 她蹙眉的模样,落在顾凛眼中,被他自动翻译成了另一种意思。 任务太难,她发愁了。 她需要支援。 他沉默地听着她嘴里念叨的那些他一个字也听不懂的名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的,他都得给她弄来。 “需要什么,写下来。” 林晚沅有些讶异地抬起头,见他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她想了想,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几样东西。 其中有几样,她知道在这个相对偏远的驻地,几乎是不可能弄到的。 她只是下意识地写下了最理想的材料。 顾凛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一个字没多问,将纸条仔细叠好,揣进兜里。 他丢下一句“你等着”,又转身出了门。 【经典咏流传:你等着!】 【他要去拯救世界了!不!是去拯救他媳妇的世界!】 【这行动力,比得上一个加强连了!】 顾凛没去后勤处。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办公室,抓起黑色电话,直接要了军区总院的专线。 电话接通,他对着那头毫不客气地开口:“我是顾凛。我需要你们匀一点医用级别的明胶,还有几样东西,我让警卫员过去取单子。” 电话那头的后勤科长拿着听筒,一脸莫名其妙。 顾团长要这些玩意儿干嘛?猎豹团要研发什么新型炸弹了吗? 可他一个字都不敢多问,只能连声应下:“是!是!保证完成任务!” 挂了电话,顾凛又拨了第二个号码,这次是打给军需处的战友。 “老周,我,顾凛。你们仓库里存的真丝纱布,给我匀几米出来。” “什么?”老周在电话那头嚷嚷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说老顾,你要那玩意儿干嘛?给弟兄们擦炮筒子啊?那可金贵着呢,空降兵的备用伞料!” “少废话,让你拿就拿,记我账上。” 顾凛撂下电话,还觉得不够。 他找到驻地的木工班,几个老师傅正蹲在院子里抽着旱烟,看见他跟看见狼似的,立刻把烟屁股往鞋底下一踩,全站了起来。 顾凛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画着图纸的纸片,拍在工作台上。 “照着这个尺寸,用最好的楠竹,给我做几块压板。今天晚上就要。” 他指着图纸上一个标注,“这个边,不能有一点毛刺。” 老师傅们面面相觑。 这是要做什么精细的活儿?比做枪托的要求还高。 给谁用的?这么大阵仗? 整个下午,驻地里好几个部门的人,都接到了顾团长亲自打来的电话。 一个个被搞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但没人敢怠慢,全都以最快的速度去办了。 顾团长要的东西,谁敢耽搁? …… 苏茉莉被顾团长当众下了脸面的事,隔天就在家属院里传遍了。 一大早,几个不用上班的军嫂聚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压低了声音聊着。 “听说了吗?顾团长为了护着他那个新媳妇,把文工团的苏茉莉给骂了!人是哭着跑出来的!” 李翠花,就是那位长舌妇李婶,此刻说得眉飞色舞,手里的针线活都停了。 “何止啊!”另一个军嫂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瞅着苏茉莉就是提了袋苹果过去,想关心关心新来的,毕竟都是从城里来的嘛,结果话都没说上三句,就被顾团长给轰出来了!那脸拉的,跟要上战场似的!” “哎哟,不至于吧?” “谁说不是呢!”李翠花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顾凛家的方向,“要我说啊,这枕边风,就是厉害。有些人看着文文静静的,手段可不一般呐。” 风言风语的方向,悄然发生了变化。 原先那些等着看林晚沅笑话,觉得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早晚要被顾家扫地出门的人,此刻都得重新掂量掂量了。 “你们懂什么!” 刘婶端着一簸箕刚纳好的鞋底,正好走过来,听见这些议论,把针在头发上蹭了蹭,朗声开口。 她一说话,所有人都朝着她看过去。 “人家小林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城里姑娘,那是有真本事的文化人!” 刘婶一屁股在石凳上坐下,拿起鞋底继续飞针走线。 “我那几本被水泡烂的老医书,就是人家给修好的,边边角角都给补得利利索索,跟新的一样!你们谁有这本事?” 这话一出,李翠花撇了撇嘴,没敢吱声。 刘婶把手里的活计往簸箕里一放,声音又特意高了点。 “昨儿我们家老张都亲自把李长胜烈士的遗物交给她修复,这叫什么?这叫信任!是组织上的信任!” “你们一天到晚就知道东家长西家短,嚼老婆舌根子,怎么不去问问,人家苏茉莉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敲一个刚出院的同志的门?是去送药啊,还是去帮忙带孩子啊?” “有那闲工夫,不如回家多读两页书,学学人家小林,也算给自家男人长长脸!” 刘婶这话说得又响又亮,半点情面都没留。 李翠花一噎,自知没理,端起自己的针线笸箩,灰溜溜地走了。 剩下的几个军嫂也都讪讪的,不敢再多嘴。 众人再看那栋二层小楼的眼神都变了几分。 原来那个新来的团长夫人,不是个只能靠男人撑腰的花瓶。 人家是政委都器重的技术人才! 第17章 那个林晚沅,成分有问题! 不到半天功夫,整个家属院的人都瞧见了奇景。 先是木工班的王师傅,平时里出了名地爱惜木料,手里掉根木屑都得心疼半天。这会儿却亲自抱着几块打磨得油光水滑的楠竹板送到了顾团长家门口。 王师傅前脚刚走,军区总院后勤科的一个小战士就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满头大汗地冲过来,车后座上绑着个贴了封条的白色包裹,递给顾团长的时候,手都在抖。 最后,就连军需处管物资的周干事。 他黑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抱了几卷雪白的真丝纱布过来,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嘟囔:“拿这玩意儿擦炮筒子,真是奢侈到家了!” 顾凛全程面无表情地签收,再亲自把东西一样样搬进屋。 他在门口进进出出,活像个一丝不苟的仓库管理员。 这番动静,自然是瞒不过院里这些眼尖的军嫂。 顾团长为了新媳妇大动干戈,调动半个驻地资源给她找些“破烂玩意儿”的闲话就传了出来。 文工团的排练厅里,苏茉莉正对着镜子压腿,听着相熟的姐妹添油加醋地学着外面的传闻,气得脸都白了。 她一边抹着眼泪,跟身边的小姐妹诉苦,说自己那天是如何好心去探望,结果反被误会。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心疼顾团长,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懂那些弯弯绕绕。那位林同志也是,城里来的千金小姐,哪里懂得咱们部队的规矩,勤俭节约才是根本啊。” 旁边一个跳舞的姑娘立刻帮腔:“就是说啊!听说她要修的还是李长胜烈士的遗物,就更不能儿戏了呀。怎么能让团长动用关系,给她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这不是胡闹嘛!这要是传出去,影响多不好。” 苏茉莉抹了抹眼角,幽幽叹了口气,“唉,但愿是我想多了吧,希望她……别辜负了顾团长的一片心意。” 话再传回家属院,就变了味。 “听说了没?那个林晚沅,让顾团长给她找了堆破木头烂纱布,还说是要修烈士日记,我看呐,就是变着法儿地折腾人!” “可不是嘛!仗着顾团长疼她,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烈士的遗物是能让她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随便动的吗?” 林晚沅对外界的风言风语充耳不闻。 她将顾凛找来的材料分门别类地放好,屋子里那张唯一的方桌,此刻成了她的工作台。 楠竹板打磨得光滑如玉,没有一丁点毛刺。 真丝纱布细密柔软,是擦拭精密仪器的好料子。 就连医用明胶,都是总院后勤科库存里最好的一批。 她将日记本上覆着的布掀开,戴上顾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薄手套,开始最关键的脱酸工序。 傍晚,顾凛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林晚沅正伏在桌边,借着台灯的光,用小毛刷小心翼翼地刷着一页泛黄的纸。 他看着桌上那些他亲自一件件搬回来的“破烂玩意儿”,此刻在她的手下,都变成了有用的兵器。 她要竹板,他就给她找来最好的楠竹。 她要纱布,他就给她弄来最好的料子。 在他眼里,林晚沅不是在摆弄瓶瓶罐罐,而是在排兵布阵。 他的媳妇儿,就该用最好的武器,打最漂亮的仗。 谁敢说三道四? 入夜,顾凛照例坐在小马扎上,守在卧室门口。 远处训练场上熄了灯,整个家属院都安静下来。 巷子口,一个公用电话亭的门被拉开。 擦鞋的老人将几枚硬币投了进去,拨通了军区警卫室的电话。 电话接通,他只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 “人叫张三,瘦得跟猴似的,左手手腕有道刀疤。这两天没钱了,总在红星棋牌室外头转悠,想捞偏门。” 消息通过内部线路,很快传到了团部办公室,再由许亮转述给了顾凛。 顾凛听完汇报,只回了两个字。 “盯着。” 沈家那边也一直没闲着。 沈铭和王美凤这事儿闹得太大,他在生意场上的几个老伙计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为了挽回颜面,硬碰硬不行,那就只能来阴的。 沈振华开始在外面散播另一种论调。 “唉,别提了,我那个儿子啊,就是太老实,被个城里小姐给骗了!那林晚沅,她祖上可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专做古董买卖,家里花钱跟流水似的,哪里是能安安分分过日子的人。” “她现在看上顾团长,还不是因为她爹死了,林家眼瞅着要不行了,想找个长期饭票!不然你们想想,一个正经姑娘家,怎么可能不清不楚地就跟男人生了孩子,还闹得人尽皆知?我们家沈铭,就是被她当了冤大头!” 这番话传得有鼻子有眼,很快就通过一些家在市区的军属,飘进了军区大院。 这天下午,李翠花从娘家回来,一进院子就拉住了几个正在择菜的军嫂。 “哎哟,你们是不知道啊!我在市里都听说了!” 她一拍大腿,嗓门压得低低的,“那个林晚沅,了不得哟!她家解放前是倒卖古董起家的!家里金山银山!她就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成分有问题!”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军嫂手里的动作都停了。 倒卖古董?成分有问题? 在这个年代,这可是能压死人的罪名! “真的假的?李翠花,你可别瞎说!这话能乱讲?”有人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我骗你们干嘛!我表姐夫的单位就在她们家旧商铺附近,街坊邻居都这么说!” 李翠花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说得更起劲了。 “还说她从小就没干过活,十指不沾阳春水,花钱如流水!怪不得要赖上咱们顾团长,这是给自己找了个铁饭碗呢!还是能吃一辈子的那种!” “我的天,那顾团长能要这种成分的媳妇?这政审怎么过的?”一个年轻些的军嫂忍不住惊呼。 李翠花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看她长得有几分姿色,被迷了心窍呗!咱们部队里根正苗红的好姑娘那么多,他偏偏娶个靠‘铲地皮’起家的小姐回来,以后有得受咯!” 第18章 全院等着看笑话 许亮把车停在驻地门口,磨磨蹭蹭地跟在顾凛身后,年轻的脸皱成一团。 “团长……”他憋不住了,“院里那些人胡说八道,您别往心里去。” 顾凛的脚步没停,只是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她们懂个屁!嫂子那是文化人,有大学问!她们就是嫉妒!”许亮急得直跺脚,“您可别生嫂子的气啊!” 顾凛终于停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温度,许亮立刻噤声,把背挺得笔直,心说自己多嘴了。 顾凛没说话,可心里的火却被许亮的话彻底拱了起来。 他怎会生她的气?他气的是自己!气自己没能护好她,让她刚一随军,就要面对这种脏水! 什么倒卖古董的!什么成分复杂的大小姐! 他顾凛选的女人,是她们能随意编排的? 一整天,猎豹团的训练场上,哀嚎声此起彼伏。 顾凛亲自下场,负重越野加罚五公里,格斗对练专挑人多的上。 出手又狠又准,几个平日里自诩强悍的格斗尖子被他一个人轻松撂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整个猎豹团的兵都快哭了,团长这是受了什么刺激?火力比军事演习还猛! 直到老政委背着手过来溜达,咳了两声,顾凛才收了手,把手下那帮快散架的兵蛋子交给副团长,自己提着湿透的作训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记得老政委的话,不能冲动。 可那股火堵在胸口,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回到那间小小的屋子,顾凛的火气没地方撒,全变成了行动。 他打了盆水,拿起抹布,把屋里那点水泥地擦得反光,桌子腿都恨不得盘出包浆。 干完活,给顾安换了尿布,他还觉得不够。那股火气没消,反而因她的不在意而更加烦躁。 对着林晚沅丢下一句:“你看好孩子”,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从隔壁炊事班的后门拎回来一只处理干净的鸡。 炊事班长老王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脸肉痛:“团长,您慢点,这真是最后一只了,是留着给来视察的师部领导加餐的……” 顾凛回头道:“我买了!票都放台子上了!” 说完,他掀开帘子就走,把老王和他的碎碎念都甩在了里面。 他要给她炖汤,用最浓的鸡汤,把她亏空的身子都补回来,把那些流言蜚语都堵回去。 林晚沅对门外那些愈演愈烈的风言风语,并非一无所知。 可她没工夫理会。 她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桌上那本日记上。 脱酸、加固,前面的工序都进行得很顺利。 可最棘手的问题,在揭裱分离书页的时候出现了。 那原本还算清晰的字迹,在接触到空气中的湿气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淡。 墨色像被晕开的颜料,边缘模糊,颜色从蓝黑变成了灰蓝,几乎要消失在泛黄的纸张里。 林晚沅心里一咯噔,立刻停了手。 她拿起放大镜,凑到纸页前。 完了。 再继续下去,等她把所有书页都揭开,这本日记怕是要变成无字天书了。 她对着那页日记,一筹莫展。 像是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流逝,她却抓不住,心里又急又乱。 就在这时,几行字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英雄生前最爱喝两样东西:战斗前的壮行酒,平日里的酽茶。】 【那年头供给的茶叶沫子,刮油得很,单宁酸含量可高了。】 【日记本的铁夹子生了锈,铁锈跟茶叶水混一起,啧啧……化学反应啊同志们!】 林晚沅眼睛一亮。 就像老人们说的,用生锈的铁钉泡水写字,字迹能留存很久。 日记本的金属夹子已经锈得不成样子,她需要茶叶,而且是泡出来能把白汗衫染成黄色的那种浓茶! 可她怎么开口?直接跟他说,她要拿茶叶水去泡烈士的遗物? 她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凛提着鸡走了进来。 他看到她愁眉紧锁的样子,把鸡往灶台上一放,闷声问了句:“怎么了?” 林晚沅被他吓了一跳,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打起了鼓。 他今天心情很不好,她知道。可这是唯一的办法。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指着桌上的日记本说:“遇到难题了,我需要一点东西。” 顾凛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茶叶,”她一咬牙,豁出去了,“我需要茶叶,越浓越好,种类越多越好。” 茶叶? 顾凛皱起了眉,她想喝茶定神?可看她的样子,又不像。 “不是喝。”林晚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连忙解释,“是……是为了它。一种修复的土法子,我从一本旧书上看来的。” 土法子? 拿金贵的茶叶去泡一本破烂日记? 胡闹。 这两个字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可话到了嘴边,对上林晚沅那双清亮又执拗的眼睛,他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她不是那种会无理取闹的女人。 他看不懂她桌上那些瓶瓶罐罐,也听不明白什么“土法子”。 但他看得懂她眼里的那股劲儿。 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知道,她这是在顶着所有人的白眼和唾沫星子做事。 在这样的境地里,她没有哭,没有闹,而是想用自己的法子解决问题。 她一定有她的道理。 顾凛的心里又闷又烫。 他的女人,不能就这么被人看扁了。 “等着。” 他只觉得喉咙发干,没再多问,说完又走了,比刚才去拿鸡的时候还雷厉风行。 老王刚把煞神送走,勺还没拿稳,那尊煞神就又回来了。 “老王!买茶叶!你这有什么茶叶,我全要了!” 老王手一哆嗦,差点把大铁勺扔进锅里。 这一下,流言蜚语彻底变了味。 “听说了没?那个林晚沅,可真会折腾!居然指使顾团长去炊事班要了那么多金贵的茶叶,这不是胡闹嘛!” “就是!修书修书,我看她根本就不会修,现在是骑虎难下,故意在那儿装模作样呢!” 苏茉莉听说后,心里乐开了花。 她就知道,那个女人成不了事。 她特意打扮一新,算着时间,在家属院的公用打水区“偶遇”了来打水的刘婶。 “刘婶,”苏茉莉一脸痛心疾首,语气里满是惋惜,“您可得劝劝小林同志啊,修复工作是多严肃的事,怎么能拿茶叶水乱泡呢?这不是把烈士的遗物当成儿戏嘛!要是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部队?怎么看顾团长?” 刘婶把水桶重重地放到池子里,斜了苏茉莉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小林做事,有分寸。我们家老张都说了,让她放手去做,出了问题他担着。我们信她。” 苏茉莉被噎得半死。 林晚沅没空理会这些。 她将顾凛拿回来的几种茶叶分开,用少量开水冲泡,熬煮成浓稠的茶汤。 茶汤的颜色深得像药汁。 她屏住呼吸,用最细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茶汤,涂抹在那片字迹已经快要消失的纸页上。 奇迹,就这么发生了。 原本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的蓝色字迹,颜色竟由浅变深,那模糊的边缘重新变得锐利。 一个字,两个字……一行字! 那英雄的笔迹,跨越了岁月,在她手中,重获新生。 成了! 第19章 我的就是你的 几天后,政委办公室。 一场小型的日记交接仪式在这里举行。 李长胜烈士年迈的父母,被专车从乡下接了过来。 两位老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局促地坐在沙发上。 政委张卫国,顾凛,还有几个团里的干部都在。 办公室的门没关严,好几个军属借着不同的由头,就等在外面,伸长了脖子,交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准备看林晚沅的笑话。 林晚沅捧着一个布包走到桌前,在所有人注视下,打开了布包。 当那本用细线重新装订、书页平整、字迹清晰的日记本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呆了。 这哪里还是那团沤烂的纸浆? 这分明是一本被岁月善待、保存完好的珍贵手稿! “这……这是我儿的本子?”李长胜的老母亲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卫国亲自将日记本递到老人手里。 老人戴上那副镜腿用胶布缠了又缠的老花镜,抖着手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 当她看见那熟悉的笔迹时,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她抚摸着儿子的笔迹,用带着浓重乡音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读出了日记本最后一页的话。 “……娘,要是您看到这本日记,就别等我了。” “告诉爹,我没给他老人家丢人。这辈子能穿上这身军装,是我最大的福气。” “要是有下辈子,我还当他的儿子,还来当兵,保卫咱的国家……” 老人的声音哽咽着,最后泣不成声。 在场的人,没一个不红了眼眶。 几个年轻的干部别过脸,偷偷用手背抹着眼睛。 顾凛站在林晚沅身边,高大的身躯站得笔直,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握住了她的。 【啊啊啊他牵了!他主动牵手了!】 【呜呜呜好感动……妹宝真是好样的!】 张卫国站起身,走到林晚沅面前,郑重地向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的声音洪亮又清晰,足以让门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林晚沅同志!我代表猎豹团,代表李长胜烈士和他的家人,感谢你!” “你用一双巧手,为我们留住了英雄的灵魂!为我们留住了部队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他放下手,目光刀子一样扫向门口。 “至于外面那些说你胡闹,说你浪费部队资源,说你拿烈士遗物开玩笑的闲言碎语,现在,可以休矣!” …… 走廊外原本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找着借口,三三两两地散了。 风吹过走廊,只剩下尴尬。 李长胜的老父亲扶着老伴,两位老人对着林晚沅鞠了一躬。 林晚沅连忙上前扶住他们,眼眶也有些发热。 回家的路不长。 家属院里静悄悄的,那些平日里喜欢聚在石桌旁说长道短的军嫂们,今天都像是约好了一样,不见了踪影。 顾凛仍然没有松开林晚沅的手,他的掌心干燥又灼热,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 他心里想:她的手真软,又小,怎么就能做这么厉害的事? 顾凛一路无话,步子迈得很大,林晚沅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可她没有挣开。 他心里又想:她没挣开,她喜欢我牵着她。 直到进了家门,他才轻咳了一声,松开手,转身去检查窗户有没有关严。 林晚沅看着他泛红的耳朵尖,没戳穿他,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弯。 炉子上温着一锅汤,是前几日那只鸡的最后一点精华。 这香味,让林晚沅想起那天顾凛提着鸡冲进来的模样。 他扎进厨房,乒乒乓乓一阵响,再出来时,英俊的脸上沾着一抹灰,小小的厨房里都是烟。 最后还是对门的刘婶闻声赶来,笑着把他从灶台前推开,接手了那个烂摊子。 她一边麻利地处理着鸡块,一边数落着杵在一旁帮倒忙的顾凛。 “让你焯水,你差点把锅烧干了。” “让你放姜片,你把整块姜都扔进去了。” “顾团长啊,打仗你在行,这灶上的活,你可真是个新兵蛋子。” 顾凛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抱着胳膊,黑着脸在旁边看。 …… 思绪被拉回。 顾凛已经盛好了两碗鸡汤,一碗放到林晚沅面前,另一碗摆在自己跟前。 林晚沅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 “明天,我带你们去一趟供销社。” 顾凛看着她喝汤,忽地开口。 “给你和孩子再买几身换洗的衣服,买点麦乳精,再扯几尺‘的确良’,做几件新衬衫。” 他想让她穿得体面些,再体面些。 让那些长舌妇看看,他的女人,什么都不缺。 林晚沅“嗯”了一声。 “还有,”他又补充,“家里的钱和票,以后都归你管。” 说完,他从军装内兜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放到桌上,推了过去。 林晚沅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那个小包,没有动。 顾凛见她不接,有些急了,直接把小包塞进她手里。 手帕散开,里面是他的工资,还有攒下的各种票证,粮票、布票、工业券,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 这是他的全部家当。 林晚沅捏着那沉甸甸的一沓,心里也沉甸甸的。 她抬眼看他,“这是你的钱,我不能……” “什么你的我的?”顾凛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你是我的妻子,这些,就是你的。拿着。” 林晚沅看着他眼里的执拗,知道再推拒就是伤他了。 她低下头,边将钱票重新用手帕包好,边说了句:“谢谢你。” 顾凛身体一僵,耳朵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谢什么?”他声音有点生硬。 “谢谢你……”林晚沅想了想,弯起眼睛,“谢谢你找来的茶叶。” 不是谢钱,不是谢票,而是谢他那天顶着压力,二话不说为她找来的茶叶。 顾凛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 说“应该的”?太生分。 说“不客气”?又太客套。 憋了半天,他才挤出几个字:“以后还要,就跟我说。” 【啊啊啊啊啊磕死我了!“以后还要,就跟我说”,翻译一下:你要星星我都给你摘!】 【今天又超常发挥了!他已经单方面跟女主过完一生了吧!】 林晚沅点点头,又笑了。 第20章 流言下的妥协 收拾过碗筷,顾凛走到婴儿床边,低头看着睡得正香的儿子。 小家伙砸吧着嘴,小小的拳头攥着,睡颜安详。 顾凛俯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顾安的脸蛋。 “顾安。” “你妈妈,很了不起。以后你长大了,也要像她一样,有本事。” 他像是在和儿子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将满腔翻涌不知如何表达的情绪,都倾诉给了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家伙。 林晚沅看着他的背影,高大,可靠。 她不得不承认,作为盟友,顾凛是完美的。他提供了庇护,解决了她和孩子最棘手的生存问题,甚至在生活细节上也再努力着。 但盟友,终究是盟友。 夜深了,屋外只有巡逻哨兵偶尔走过的脚步声。 顾凛打来一盆热水,又找出干净的毛巾放在林晚沅床前,然后照例跟前些天一样,自觉地搬着那个小马扎,准备去卧室门口守着。 那个小马扎是部队里最常见的那种,又矮又硬,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蜷在上面,光是想想,都觉得骨头硌得慌。 可他动作自然,显然已经习惯了把那方寸之地当成自己的床铺。 林晚沅坐在床沿,看着他安置好马扎准备坐下,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今天下午,卫生队的张嫂子拉着她时,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晚沅啊,嫂子多句嘴。” 张嫂子将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前天半夜搞紧急集合,我们家那位是通讯员,挨个去敲门通知。敲到你们家,门一开,就看见顾团长蜷在个小马扎上,身上就搭了件军大衣……他是不是怕吵着你跟孩子,就在门口守着啊?” 见林晚沅沉默,张嫂子叹了口气,继续道:“男人是铁打的也禁不住这么熬,白天训练精神头都差了些。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晚沅,嫂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前两年隔壁团也有对夫妻,看着客客气气的,结果也是分房睡,后来被人发现那结婚证都是假的……最后孩子的前途都耽误了。你可千万得上点心。” 这话像一刺扎在她心上。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和顾凛行为端正,就能相安无事。 可在外人看来,这却成了他们夫妻不和的证据。 在这个讲究集体荣誉和家庭和睦的大院里,一个名不副实的妻子,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能得到多少尊重? 她自己无所谓,可顾安呢?他以后要在这里长大,顶着“顾凛儿子”的名头,难道要一直被人指指点点? 这件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妹宝!快说话啊!让他上床睡!】 【这已经不是面子问题了,是生存问题。】 【快!A上去!夫妻哪有分床睡的道理!这都领证了!结婚证是给你当摆设的吗?!】 视野里的字报比她还着急,红彤彤的一片,几乎要占满整个视线。 它们说得对。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再睡在门口。 她捏紧了手指,将那点不自在强行压了下去,提醒自己这只是在解决一个关乎存亡的危机。 “……顾凛。” 她终于还是开了口。 顾凛正准备坐下的动作停住了,他转过身,黑眸在灯光下注视着她,还以为她哪里不舒服,“怎么了?” “那个凳子……”林晚沅避开他那道过于直接的视线,目光落在那个小马扎上,“太硬了,地上也凉。你明天还要训练,万一着凉生病了,会影响工作。” 顾凛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即又看向她,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声音放缓了些:“没事。在野外训练,睡的比这差的地方多了,习惯了。” 他以为这是安慰,可这句“习惯了”却让林晚沅心里一堵。 这人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林晚沅干脆鼓起勇气,加重了语气:“我不是说你受不了苦。我是说,我们现在是夫妻,你睡在门口,像什么样子?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屋子里霎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一咬牙一跺脚,林晚沅硬着头皮说:“床……还很宽。你到床上来睡吧。” 【啊啊啊啊啊啊!她说了!她说了!】 【土拨鼠尖叫!过年了!同志们过年了!】 【顾凛!你还在等什么!快答应她!给我冲!】 顾凛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训练太累,出现幻听了? 他看着林晚沅,她低着头,只能看到乌黑的发顶和一小截白皙纤弱的脖颈。 她这是……在邀请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飞快地掐灭了。 不,他听清了她后面的话:“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是在担心流言蜚语,是在顾全大局。 她只是在履行她的“义务”。 他怎么能趁人之危,把她的顾全当成自己得寸进尺的台阶?他要是真上去了,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是个急色的莽夫?不仅会吓到她,更会让她看轻自己。 不行!绝对不行! 他必须用行动证明,他顾凛是个正人君子,他们的结合,他会尊重她的意愿。 于是,在经过了零点一秒的激烈思想斗争后,顾凛找到了一个他自认为无懈可击的理由。 “没事。”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和孩子的安全。睡在门口,方便守夜。” 林晚沅简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守夜? 这是在戒备森严的军区大院里,又不是在敌军环伺的战场上! 林晚沅想挖个地缝钻进去,不是羞的,是臊的。 他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不懂她承受的压力,他只活在自己那套军人的逻辑和所谓的“君子之道”里。 【卧槽!顾凛你这个木头!钢铁直男!】 【翻译:我是在执行任务,不是你丈夫。别多想。】 【气死我了!妹宝别理他,让他跟他的地板过一辈子去吧!】 林晚沅看着他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心彻底凉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费尽心机地想要堵上一个漏洞,结果她的盟友非要这个洞给捅开。 她什么也没再说,抿紧了唇,默默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翻身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屋里的灯熄了,可她睡不着。 刚才那一瞬间,是她昏了头。 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半张脸,看来,想在这个大院里安稳地活下去,靠他还不够,她得想别的办法了。 而坐在门口的顾凛,同样毫无睡意。 他靠着墙壁,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他懊恼自己刚才的反应是不是太冷淡了,会不会让她觉得,是自己不愿意? 可他又庆幸自己没冲动。 万一他真的上去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他一个常年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的军人,身上带着一股子汗味和硝烟气,而她身上是淡淡的墨香和奶香,干净又柔软。 他怕唐突了她,吓着她。 顾凛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 她今天能开口,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这说明他们的“合作”关系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得慢慢来,不能急。 第21章 她是不是讨厌我? 后半夜,林晚沅刚在迷迷糊糊中找到一点睡意,婴儿床里突然传来了“呜哇”一声啼哭。 是顾安醒了。 林晚沅一个激灵,本能地坐起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可一道高大的黑影比她更快,带着一阵风从门口掠过。 “你睡,我来。” 顾凛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婴儿床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顾安的尿布,是干的。 那就是饿了。 他立刻把哭闹的儿子抱起来,单手稳稳托住,另一只手已经抄起了桌上的搪瓷缸子和奶粉罐,摆出了一副要上战场的架势。 林晚沅的动作停住了,她坐在床沿看着顾凛的背影在小小的桌子前忙活,一点也笑不出来。 顾凛显然对水温和奶粉的比例掌握得还不好。 他往玻璃奶瓶里倒了些开水,自己先被烫得“嘶”了一声,手一抖差点把瓶子扔了。觉得不行,太烫了,会把儿子嘴巴烫坏,于是赶紧兑了点凉白开。 兑完拿在手里晃了晃,又觉得水多了,他记得书瓶子上是有刻度的,可灯光昏暗,他看不清。只能凭感觉倒掉一点,再看,又觉得水少了。 好不容易水温差不多了,他拧着眉,用勺子舀奶粉,动作一大,白色粉末撒了小半桌。 【心疼奶粉,搁现在奶粉也老贵了。】 【完了完了,顾氏冲奶法,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孩子喝了不得连夜申请重开?】 【妹宝别看了,再看孩子都要饿晕过去了。】 顾凛那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林晚沅心里无奈极了。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下床快步走到顾凛身边。 他太高了,自己只能从他手臂的缝隙里看到那瓶被他摇晃的满是气泡、水乳分离的“奶糊糊”。 奶粉结成了块,沉在底下,上面的水还是清的。 那玩意儿,说是毒药都不过分。 她伸出手从他手里拿过了那个尚有余温的奶瓶,顾凛的手上一紧,下意识不想给她。 他一个团长,指挥千军万马,还能被一瓶奶难住? 可他的手刚握紧,就被一双更小的手覆了上来,扭头对上她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清凌凌的眼睛,手指还是不自觉地松开了。 林晚沅夺过奶瓶,看都没看里面那坨主打一个“父爱如山,不知深浅”的奶糊糊,直接倒进水盆。 转身又拿起另一个干净的奶瓶,舀奶粉,倒温水,手腕一晃,一杯奶便冲好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十几秒。 她把奶瓶递到自己手腕内侧试了试,温度刚刚好,紧接着就把奶瓶往顾凛手里一塞,言简意赅:“你去喂。” 顾凛被她这一下塞得回了神,看着手里温热的奶瓶,默默点了点头,抱着顾安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把奶嘴塞进儿子嘴里,小家伙立刻停止了哭闹,抱着奶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顾凛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林晚沅就看着他。 看着他调整着抱姿,想让儿子更舒服一点;看着他用指腹蹭掉儿子嘴角的奶渍;看着他的眼睛里,映出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 夜风从窗户缝溜了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下秒,一件军大衣就披在了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会着凉。”顾凛不知何时已抱着喝完奶的儿子走了过来。 林晚沅拢了拢身上的大衣,没说话,顾凛又回去学着她之前的样子,把孩子竖着抱起来,在背上轻轻拍着。 直到听见一声奶嗝,他才松了口气的样子,等着顾安重新睡熟,将他放回了婴儿床。 事情都做完,顾凛看了一眼床铺,又看了一眼门口那个孤零零的小马扎,站着没动。 林晚沅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木头。 算了,随他去吧。或许他就是不习惯,或许他心里还是有别的想法。她不该强求。 她转身准备回到床上,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晚沅。” 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她停下脚步,回头。 “床……”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还很宽。” 他把她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还回来了!他把话还回来了!】 【反杀了!同志们!木头疙瘩他居然反杀了!】 【顾凛:你以为我拒绝了?不,我只是在组织语言!】 【快!妹宝!别怂!给他个台阶下!】 沸腾的红色字报像一把火,把林晚沅脸上褪下去的热度又给烧了起来。 这次轮到她没了反应,顾凛紧张得不行,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着,如果她现在把自己赶出去,自己是该立刻执行命令,还是再找个理由赖在门口。 就在他准备用“我还是在门口守着比较好”来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君子形象时,林晚沅动了。 她上了床,沉默地往最里面挪了挪,空出了一大片位置。 她能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先是小马扎被挪开的声音,然后是军靴脱下的闷响。 床铺的另一侧往下陷了一块,林晚沅的心也跟着一跳。 除去那一夜不算,这还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 身边的人也同样僵硬。 顾凛贴着床沿躺下的,几乎再往外一毫米就要掉下去。后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体两侧,一动也不敢动。 床好像也没那么宽,身边的她那么小一团,呼吸又轻又浅。 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味道,比猎豹团后山最好闻的野花还好闻,钩子一样把他全身的血液都往一个地方勾。 他猛地闭上眼,脑子里开始循环播放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婴儿床里的顾安咂巴了一下嘴,让两个大人更加不敢动弹。 林晚沅攥着被子,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好将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字报上。 【木头!你往中间挪挪啊!床要塌了!】 【完了,主打一个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俩不会真要盖着棉被纯聊天吧?】 【妹宝别动,看他能撑多久!急死他!】 林晚沅侧头看了眼那几乎要掉下床的身影,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要是掉下去,闹出动静,明天她们又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了。 她僵着身体,在被子里悄悄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往回撤了一点,确保他不会掉下去。 两人之间也还隔着能躺下一个人的距离。 下一秒,她感觉身边男人的呼吸都停了。 可林晚沅没心思再去琢磨他的想法,她只想躲开这种尴尬,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过去。 等到身边人的呼吸匀净下来,顾凛才敢睁开眼,他在黑暗里烙了一夜的饼,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是不是讨厌我? 第22章 昨天狐狸精,今天小同志 第二天一早,林晚沅是被窗外操练的号子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混沌,身侧的床铺已经空了,伸手一摸,只余一片带着体温的褶皱,证明他确实在这里躺过。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听见窗边传来沉稳的呼吸声,扭头看去,正对上顾凛汗湿的脊背。 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背心,正在窗下做俯卧撑。 听到床铺的动静,他动作一顿,随即站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把汗。 他视线垂着,不敢看她,闷闷地说了句:“醒了?” “嗯。” “……我去打饭。” 话音刚落,他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和铝制饭盒,迈开长腿就往外走。 林晚沅看着那扇被匆匆带上的门,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等顾凛把早饭打回来,林晚沅已经给顾安喂完了奶,换好了尿布,正抱着小家伙逗着。 桌上摆着熬得软烂的小米粥,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两个水煮蛋。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吃着饭,谁也没说话。 顾凛吃饭一向是秋风扫落叶,这会儿却破天荒地慢了下来,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撇着粥油,等她一起。 敲门声又响了。 “咚咚咚。” 顾凛的眉心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放下勺子,沉着脸去开门。 门一开,门外站着的是昨天还在背后说闲话的李翠花。 手里拎着用草绳捆着的一小把青菜,叶子上还带着露水。 李翠花看见开门的是顾凛,脸上那点试探的表情瞬间被热络的笑意取代。 “顾团长,在家呢?”她一边说,一边踮着脚探着头往里瞅,嗓门提得老高,生怕别人听不见,“小林同志,我……我这是自家园子刚掐的小白菜,新鲜着呢,给你补补身子。” 昨天还一口一个“那个女人”,今天就亲热地喊上了“小林同志”。 林晚沅放下筷子,站起身,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谢谢李婶。” 她走过去,客气地伸出手,“这怎么好意思,家里不缺菜,还让您破费了。” 李翠花见她态度温和,没有当面给自己没脸,胆子也大了起来,侧着身子就从顾凛手臂下挤进了屋里。 “哎呀,这说的什么话!远亲不如近邻嘛!”她自来熟地打量了一眼屋子,满脸都是夸张的惊叹,“小林同志,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昨天政委开会,当着全大院干部的面把你夸上了天!说你这手艺,啧啧,比市里花大价钱请来的那些专家都强!” 她拍着大腿,一脸懊悔的样子,“我们这些人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之前还误会你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林晚沅客气地笑了笑,没接她的话。 【哟,墙头草来了。】 【昨天说人家是狐狸精,今天就上赶着巴结了,真够现实的。】 【妹宝别理她,这种人给点阳光就灿烂。】 果然。林晚沅心下了然。 “是啊是啊,”另一个军嫂也从门口冒出头来,是住在团体楼的王嫂,手里提着一小袋自家磨的玉米面,“小林啊,我们都听说了,你真是好样的,给咱们军属都长脸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你一句我一句,把林晚沅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顾凛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表演,一言不发。从看见李翠花开始,身上那股煞气就没散尽过,周身的气场压得那两人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林晚沅把青菜和玉米面放到灶台上,又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热水。 “两位嫂子太客气了。我也就是懂点皮毛,凑巧罢了。” 她的态度不远不近,既不热络,也不失礼。 李翠花喝了口水,眼珠子一转,觉得光是夸奖还不够,必须得拿出点“诚意”来,好彻底撇清自己。 她又凑近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做出说体己话的样子。 “小林啊,嫂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个文工团的苏茉莉,你可得离她远点。那姑娘心气高着呢,以前总觉得这大院里没人配得上她,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现在看顾团长娶了你,她心里指不定怎么嫉妒呢!” 这是来卖好了。 林晚沅端起搪瓷缸子吹了吹,等着她的下文。 “就是,”王嫂也立刻帮腔,“她那个人,最会装模作样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你刚来不知道,她以前老借着送文件、汇报演出的由头往顾团长跟前凑,团长都不带正眼看她的!你可得当心点!” 林晚沅抬眼看向她们,嘴角依旧噙着笑,“谢谢两位嫂子提醒。不过,我相信顾凛。他看人,一向很准。” 一语双关。 既表明了自己对丈夫的绝对信任,也暗暗敲打了眼前这两个见风使舵的人。 顾凛能看穿苏茉莉的伪装,自然也能看穿你们今天来这里的真实意图。 李翠花和王嫂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林晚沅没发火,没指责,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说,可她们都是在家长里短里泡了半辈子的人,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深意。 她们讪讪地附和着:“对对对,顾团长眼光好,那肯定是没错的!”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林晚沅始终不冷不热地应着,而顾凛就像一尊门神杵在那儿,目光沉沉,让人脊背发凉。 她们实在讨不到什么趣,便找了个“家里还炖着汤”的借口溜了。 顾凛关上门,皱着眉走到林晚沅身边,语气里带着不悦,“不想见就直接关门,理她们做什么。” “我知道。” 林晚沅将那把青菜拿起来,走到水盆边,开始掐掉发黄的叶子。 “不过,人家笑脸相迎,总不能伸手打笑脸人。毕竟以后还要在一个院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回头睨了他一眼,“这是家属院,又不是战场。” 顾凛看着她从容淡定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 她不需要他时时刻刻挡在身前,她有自己的头脑和手腕去应对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应对得比他用蛮力去解决要好上一百倍。 第23章 供销社扫货,团长为爱一掷千金 顾凛果然提起了去供销社的事。 “我去跟张叔说一声,你等着。”他说完就走了,没给林晚沅拒绝的机会。 林晚沅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低头给怀里的顾安掖了掖小被子。 顾安睡得熟,小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上辈子,她连给孩子买一件新衣服的能力都没有。 这辈子,却有人要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没过多久顾凛就回来了,他换下了那身带着汗味的背心,穿上了一件干净的军衬衫,衬得他整个人愈发英挺。 “走吧。” 他给林晚沅披上外套,极其自然地从她怀里接过了裹得严严实实的顾安,另一只手顺势牵住了她的手。 林晚沅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有些发热,下意识想抽回,又被他握得更紧了些。 吉普车停在家门口,许亮坐在驾驶位上,看见两人手牵着手出来,眼睛都瞪圆了。 天呐!团长开窍了! 他连忙跳下车,满脸灿烂地拉开后座的车门,笑得牙不见眼:“嫂子,团长,上车!” 顾凛让林晚沅先坐进去,然后才把顾安递给她,自己再坐到她身边。 林晚沅抱着孩子,尽量往车窗边靠了靠,拉开一点距离。 【哦豁!安全距离!妹宝害羞了!】 【顾凛:媳妇靠着我了(不是)。媳妇在看窗外的风景(不是)。媳妇是怕我挤到她(是!)】 车子驶出家属区,往镇上的供销社开去。 这会儿的供销社,还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 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售货员,正靠在玻璃柜台后面,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 柜台里摆着各种糖果、饼干,还有孩子们最喜欢的麦乳精和橘子罐头。 顾凛一进来,那强大的气场就让供销社里为之一振,售货员立刻站直了身体。 “同志,买点什么?” 顾凛没说话,牵着林晚沅径直走到了卖布料的柜台。 柜台上挂着好几匹布,颜色大多是耐脏的灰蓝和草绿,最显眼的就是那匹天蓝色的确良布,在阳光下泛着一层好看的光。 “那匹布,还有旁边那匹白色的,都给我来十尺。” 顾凛指着那两匹最贵的布料,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售货员愣住了,手里的算盘都差点掉了。 “同志,这……这‘的确良’可不便宜,还要布票呢。” 这年头,谁家扯布不是一尺两尺地算计着来,哪有他这样一开口就要二十尺的。 林晚沅也吓了一跳,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用不了那么多,而且颜色也太亮了。” 做两件衬衫,有个四五尺就顶天了。 顾凛低头看了她一眼,“亮才好看。”他捏了捏她的手心,从口袋里掏出昨天那个用手帕包着的钱和票,往柜台上一放。 “开票。” 售货员看着那厚厚一沓的钱和票证,眼睛都直了,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哎!好嘞!” 她手脚麻利地拿出尺子和剪刀,周围买东西的人都围了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这是谁啊?出手这么大方。” “大军官吧?你看那气派,啧啧,他媳妇可真有福气,长得也俊。” 林晚沅被众人看得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哈哈!团长大人用实力告诉你什么叫‘为你一掷千金’!】 【妹宝你就从了吧,今天你就是供销社最靓的崽!】 【男人为我花钱的样子最帅,古人诚不欺我!】 顾凛对周围的目光熟视无睹,他拉着林晚沅,又走到了卖日用品的柜台。 “雪花膏,要最好的那种。” “麦乳精,来两罐。” “那边的毛线,红色的,粉色的,都称二斤。” 他像个巡视领地的王,指点江山,每指一样,售货员就颠颠地跑过去拿。 林晚沅全程都是懵的。 她感觉自己不是来买东西的,倒像是跟着他来打劫的。 “顾团长?” 一个故作惊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晚沅回头,看见苏茉莉正提着个小篮子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惊讶的表情,目光在他们面前那堆积如山的商品上扫过,嘴角微微撇了一下。 “嫂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抱着孩子出来逛呢?”她走近几步,故作关切地看着林晚沅,“你身子还没养好,顾团长也是,平时训练那么细心,怎么在这事上就粗心了呢?太不体贴了。” 这话明着是关心,暗着却点出林晚沅的娇弱,不懂事。 林晚沅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接话。跟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舌。 她正要开口让顾凛别理会,却见顾凛先有了动作。 他从售货员刚拿出来的商品里,拿起一双小巧的牛皮小皮鞋,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蹲下身,亲自托起林晚沅的脚,要给她换上。 “试试合不合脚。” 整个供销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 苏茉莉的脸一下白了。 上一次在屋子里被顾凛冷言冷语地赶走,旁人看不到,闲话传出来,她回去哭一哭,姐妹们都信她受了委屈。 可这次不一样! 众目睽睽,林晚沅一句话都还没说,顾凛竟然蹲下身去给她穿鞋! 她引以为傲的家世,自视甚高的容貌,都这个男人一个简单的动作击得粉碎。 林晚沅看着脚上那双崭新的皮鞋,大小正合适。 “很合脚。” 顾凛站起身,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看都没看苏茉莉一眼,拉着林晚沅的手,对售货员说:“结账。” 许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拎着两个大网兜,帮着把东西都装了进去,完美地隔开了苏茉莉和那对璧人。 从头到尾都没人给苏茉莉一个眼神。 苏茉莉捏紧了手里的篮子,努力维持着台柱子人设,扯出一个笑容,扭头假装继续买自己的东西。 回到家,屋子里瞬间被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填满了。 顾凛把东西放下就去厨房烧水,林晚沅把顾安放回婴儿床,开始整理那些东西。 一堆日用品,崭新的布料,还有给孩子买的各种小衣服小袜子。 她拿起那两团鲜艳的毛线,心里盘算着,可以给他织一件红色的毛衣,过年穿正合适。 再给自己和孩子,各织一顶配套的帽子。 顾凛出来看着那一堆东西,又看了看林晚沅,总觉得还缺点什么,“今天来不及,下次我们去市里,那里的百货大楼东西更全。” 林晚沅继续整着理东西,应了一声,心情像窗外高远的蓝天一样,明媚得不像话。 一个小战士跑了过来,在门口低声跟许亮说了几句话,递给他一份电报。 许亮怔了怔,脸色微变,赶紧叩了两下门,快步进了屋,“嫂子,这是刚从市邮局发过来的,指名给您的。” 林晚沅心里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接过那张薄薄的电报纸,果不其然。 【沅沅吾女,闻你安好,甚慰。家中一切尚好,唯忠叔病重,你母亲旧物繁多,我与晓月整理不暇。老屋将修,若再不归,恐有遗失。速回。母,美凤。】 忠叔是林家老宅的看门人,一辈子没讨老婆,也没儿女,是看着她长大的。 她清楚地记得,忠叔身体一向硬朗,直到她被送进精神病院前都还好好的,每天还能在门口的石墩上抽两锅旱烟。 林晚沅捏着那张纸,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这么快,就按捺不住,开始用忠叔和母亲的遗物来逼她了。 很好。她正愁没机会,就有人把刀递了过来。 第24章 开演 林晚沅连眉梢都没动一下,转身将那张轻飘飘的纸递给了顾凛。 顾凛刚把东西归置好,手臂上还沾着搬东西的灰,他伸手接过,目光落在“忠叔病重”四个字上,两条浓眉当即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沈家那个男的捣的鬼,这套路太明显,一闻就是馊的。 可他抬眼看向林晚沅,却见她脸上没有半点他预想中的仓皇失措,安静得很。 这安静让他心里没来由地打了个突,像是脚下踩空了一块,反倒比她哭闹起来更让他拿不准。 这不对劲,看到亲人病重,不该是这个反应。 他心里那点疑虑刚冒出个头,还没来得及细想,林晚沅眼前红色的字报像是炸开的烟花,不断刷新着。 【假的!忠叔身体比我都硬朗!】 【沈铭那孙子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三个街溜子,就在老宅后巷猫着准备抢崽崽呢!】 【对对,一个黄牙,一个刀条脸,还有一个矮冬瓜!就等着咱们妹宝自投罗网!】 信息精准到了人数和外貌特征,让林晚沅心里最后一点不确定也落了地。 她掌握了全部剧本,心中大定。 深吸一口气,默念一句:开演。 上一秒还沉静如水的女人,下一秒,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就蓄满了水汽,雾蒙蒙的一片,像江南三月雨,身体也跟着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林晚沅一把抓住顾凛结实的手臂。 “忠书……”她一开口,声音就哽住了,“忠叔他……他怎么会……” 顾凛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一懵,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让他心头一紧。 “我妈走得早,王美凤不待见我,常常克扣我的吃穿。是忠叔,是他偷偷从自己那点可怜的工钱里省出钱,给我买糖吃,给我塞煮鸡蛋。小时候皮,我爸要拿戒尺打我的时候,也是他一把年纪了还挡在我前头,说大小姐是林家的根,打坏了就没了……” 她语无伦次,说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往事。 顾凛看着她哭得抽噎,一张小脸白得像纸,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脏都缩成了一团。 他试图保持理智:“这可能是个圈套,我们可以先……” “我知道……我知道这电报可能是假的,是他们设下的圈套……” 林晚沅根本不听他说完,抬起哭花的脸望着顾凛,眼神脆弱又无助,“可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忠叔他……他真的出事了,想见我最后一面,我却因为害怕没去……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顾凛,求求你!” 什么逻辑,什么判断,在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面前,都成了废话。 顾凛心疼得无以复加,什么怀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这是在向他求助,在全然地依赖他。 他是个军人,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他怎么能让她独自面对这种恐惧? 他怎么能让她失望? 顾凛手忙脚乱地去擦她脸上的眼泪,动作又重又僵硬,反倒把她的脸抹成了一只花猫。 “别哭。”他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发现自己嘴笨得很。 “我派人去。”他找到了一个自认为两全的办法,“我让许亮带人去老宅确认,我们在这里等消息。” 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可林晚沅听了,却哭得更凶了,松开他的手臂,后退了一步,“不行!顾凛,一想到忠叔可能躺在床上等我,我就……” 她捂住脸,说不下去了。 看到她后退,顾凛立刻缴械投降。 “去!”他沉声开口,重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黑沉的眼睛盯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陪你去。到了市里,一切行动听指挥,你不许离开我视线半步。听到没有?” 林晚沅看着他严肃到有些凶的表情,含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顾凛立刻开始行动。 他让林晚沅先去喂饱顾安,自己则快步走出去,跟政委请了假,又喊来许亮,低声交代了几句。 没一会儿,许亮就领着两个年轻警卫员过来,都是顾凛手下机灵的兵。 吉普车再次发动,朝着市区方向驶去。 林晚沅抱着怀里温软的儿子,终于不再掉眼泪了,只是低着头,偶尔吸一下鼻子,看上去可怜极了。 可实际上,她心里在飞快地盘算着。 她知道顾凛会保护她,可她要的不是被动地躲在他身后。她要的是主动出击,把那些欠了她的,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她绞着自己军大衣的袖口,将那一小块布料揉搓得变了形,“忠叔……他老家是乡下的,在市里也没什么正经亲戚了……对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偏过头看着顾凛,“我好像听他提过一嘴,他有个远房侄子,叫……叫李建国,是个公安。好像,好像就在火车站那边的派出所里上班……” 她把这话头抛出来,“……要是能找到他,兴许就知道忠叔到底怎么样了。” 开车的许亮从后视镜里看了自家团长一眼,没作声,心里却在嘀咕:嫂子这脑子转得也太快了,这种时候还能想起个远房公安来。 顾凛的目光动了动,侧头看向林晚沅。 李建国。 火车站派出所。 不知道为什么,顾凛就是觉着这不是一个病急乱投医的胡乱猜测,这是一个清晰明确的线索。 他原先的计划,是带着林晚沅直接去林家老宅,让许亮守在外面,他自己陪她进去看一眼,确认忠叔安全后立刻带人撤离。 这是一个纯粹的防御计划,是把她护在身后的打法。 可她现在却递过来一把刀。 顾凛看着她,她又低下了头,侧脸的线条柔弱,脸上还挂着泪痕,但是他看透了,她正试图缠住敌人,将他们拖入自己布下的陷阱。 她早就想好了。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他觉得被利用,反而让胸口那股被她眼泪烫出的焦灼,化为了滚烫的激流。 顾凛收回目光,对着前方的许亮开口道:“改道,去火车站派出所。” 第25章 请君入瓮 火车站永远是城市最混乱也最有活力的地方,火车站派出所就在广场东侧,一栋两层小楼。 门口挂着掉了漆的木牌子,几辆二八大杠歪歪扭扭地靠在墙根,一眼看过去有气无力的样子。 吉普车一停稳,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顾凛没让林晚沅下车,“在这里等我,哪儿都不许去。” 他又看了一眼许亮和另外两个警卫员,“看好嫂子和孩子。” “是!”三人齐声应道。 顾凛推开车门下了车,没穿军大衣,只着一身军装,肩宽腰窄,肩章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依旧耀眼。 他一出现,周遭那些打量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避开。 车里,林晚沅抱着顾安,心跳得厉害。 那里是她只在记忆里听过的派出所,是她抛出的鱼饵,是她计划的第一环。 她赌他会信她,赌他会去。 现在他去了,可她的心非但没有放下,反而悬得更高了。 【卧槽,老公这气场,两米八!】 【呜呜呜,妹宝别怕,看他走路带风的样子,跟去砸场子似的。】 【前面的,这是去搬救兵,文明点。】 推开了派出所的门,屋里几张掉漆的办公桌拼在一起,一个民警正埋头写着什么,另一个则翘着二郎腿,一边抽着大前门,一边看报纸,抖得起劲。 听到动静,两人懒洋洋地抬起了头。 看见顾凛肩上的军衔,翘着二郎腿的民警“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报纸都掉在了地上。 “……同志,您找谁?” 顾凛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没看到符合林晚沅描述的人。 “我找李建国同志。” “建国?他在里屋审个小毛贼呢。”埋头写字的民警也站了起来,拘谨地指了指里间那扇挂着布帘子的门,“您坐,我给您去叫。” “不用。”顾凛抬手制止了他,自己迈步走了过去。 里屋更小,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一个瘦得像猴儿的年轻人耷拉着脑袋,对面坐着一个同样穿着警服的男人,正“啪”地一下把手里的笔录本合上,语气冲得很。 “姓名?” “您不是都知道吗?” “年龄?” “李警官,您就自个儿写呗,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话,没劲。” “少他娘的跟我废话!” 男人一拍桌子,吼道:“电影院门口那姑娘的钱包,到底是不是你小子摸的?给你机会,别不珍惜!” 这警察约莫三十出头,国字脸,皮肤被晒得黝黑,两条眉毛又浓又黑,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硬茬。 他就是李建国。 李建国刚骂完,一抬头,正对上门口顾凛那双黑沉的眼睛,当即就是一愣。 那眼神太瘆人,让他准备继续骂娘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顾凛没理会那个小偷,走到桌前问:“你是李建国?” 李建国被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挺了挺胸膛,想拿出点警察的威风来,“我是。请问您是?” “我听说,你是忠叔的侄子。”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李建国更懵了,心里的警惕提到了最高。这年头,冒充军官招摇撞骗的也不是没有。 他不动声色地反问:“哪个忠叔?” “李祥忠。林德海先生家的忠叔。”顾凛淡淡道。 李建国眼皮一跳,但仍没有放松戒备,“您怎么知道?” “猎豹团,顾凛。”顾凛报上名号,见他依旧审视,补充了一句,“我爱人,林晚沅,林德海先生的女儿。她很担心忠叔的身体。” “林晚沅”三个字一出口,李建国眼中的警惕非但没少,反而更浓了,他审视着顾凛:“我不认识林家人。” 顾凛面无表情:“忠叔曾跟她提过,说你小时候不叫李建国,叫李建军。是你父亲后来给你改的,盼着你比当兵更有出息。” 这话一出,李建国浑身一震,脸上的防备褪去,化为激动和震惊,“这……这是我大伯亲口跟她说的?” 这件事,除了家里几个最亲近的长辈,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李建国激动地掀开帘子,冲外面吼了一声:“老张,把这小子先带出去关着!” “您真是林小姐的爱人?”他回头顾凛面前,搓了搓手,态度都客气了不少,“哎呀,您看这事儿闹的!忠叔好着呢!前几天还和我妈通过电话,老头精神头好得很!” 他爹当年落难,差点没饿死,是林德海先生念着大伯父,也就是忠叔这层关系,悄悄接济了他们家好几年。 这份恩情,他家一直记着。后来林家出了变故,林先生突然去世,听说王美凤那个女人当了家,他们家想报恩都找不到门路。 现在听到林晚沅的名字,还是从这么一位大人物嘴里说出来,他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慨。 “是么。”顾凛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前几天通过电话,最近没联系过,王美凤既然敢发电报过来,就说明她不怕林晚沅打电话去证实。 人一定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 顾凛摩挲着下巴,又问他:“精神头足,还会病重到发加急电报?” 李建国一听这话,脸当即就沉了下来,一拍桌子,“他娘的!肯定王美凤那个毒妇搞的鬼!她还真是不死心!” “不死心是什么意思?” 李建国压着火气:“我大伯提过,王美凤不是第一次想让晚沅小姐回老宅处理遗产的事儿了。” 他站起身,在小屋里来回踱了两步,“顾团长,您说吧,要我怎么做?只要您一句话,我立马带人去把他们给抄了!” 顾凛不答,淡淡道:“所以电报是假的,是王美凤想引她回老宅。” 李建国点头,“肯定是!” 他越想越气,“我现在就去老宅子瞅瞅!” “不用。”顾凛的眼神冷了下来,“直接去,只会打草惊蛇。我的目的,是引蛇出洞。” 李建国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您是想……将计就计?” 顾凛看着他,“林家老宅的地形,你比我熟。” 李建国眼睛发亮,这哪是来报案的,这分明是送功劳来了! “太熟了!老城区,死胡同,只有一个出口,两边是高墙,墙头还有碎玻璃,绝对是关门打狗的好地方!我们这有几个老侦查员,憋气潜伏的活儿最拿手,您放心!” “很好。”顾凛直起身,“我带我爱人过去。等那几条杂鱼一动手,你们就立刻收网。我要人赃并获。” “明白!”李建国兴奋地直拍大腿,“这叫‘意图绑架现役军官家属’,性质极其恶劣!再加上之前那些烂事,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顾凛打断了他的兴奋,“那是你的事。我的事,是那几个人。” “李警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建国看着他那双眼睛,心里一个激灵,瞬间懂了。 他没再多问,咬着后槽牙道:“顾团长,您放心。到了我的地盘,这几条杂鱼,保证给您捞得干干净净,一个都跑不了!” 第26章 关门打狗 车没有直接开往林家老宅,而是拐进了一条筒子楼林立的旧巷。 李建国跳下车,几步冲上楼,片刻后,他领着一个大娘下来。 “这是我娘。”李建国介绍得飞快,“您放心,我娘带过七个奶娃子,个个养得白白胖胖,保证把孩子看顾得妥妥帖帖。” 林晚沅抱着顾安,孩子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 她看向那位满脸淳朴的大娘,对方也正伸着手,关切又喜爱地看着她怀里的孩子。 没有犹豫,林晚沅将顾安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婶,麻烦您了。” 大娘接过孩子,手臂一沉,稳稳地托住,颠了颠,手法果然熟练。 “放心吧闺女,在我这儿,比在那保险柜里还稳当。你们去忙正事,天塌下来,这娃都掉不了一根头发。” 顾凛从头到尾没出声,他把襁褓里将垫在顾安身下的一件小棉袄抽出来,又从车里拿了件自己的旧军衬衣,三下五除二,叠了几下,用衬衣将棉袄紧紧裹住。 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婴儿”就做好了。 他把那个分量不轻的假孩子塞到林晚沅怀里,“抱着,抱紧了。” 林晚沅抱着那个没有温度和心跳的包裹,手心里冒出了一层细汗。 她的计划,被他用这种方式,完善得滴水不漏。 林家老宅所在的胡同阴暗狭窄,车子在离林家老宅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一个人走过去,别回头,不要怕。”顾凛脱下自己的军大衣,披在林晚沅身上,“我就在墙头后面看着你。” 林晚沅点了点头。 顾凛推开车门,带着许亮和另外两个警卫员迅速离开,李建国和他手下的人也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林晚沅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往老宅走去。 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已经生了绿锈,院子里的景象和她记忆中别无二致,只是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子。 院子正中,忠叔被人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一块脏兮兮的破布,正躺在地上。 见着林晚沅进来,他拼命地挣扎,含糊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林晚沅的瞳孔缩了一下,“忠叔!” 【黄牙的在左边厢房门后头!】 【刀条脸在右边那棵树上藏着!】 【矮冬瓜就躲在正屋的窗户底下!】 眼前的字报像是探照灯,把所有埋伏都照得一清二楚。 她故意没有动,三道黑影果然从不同的方向冒出头,把她围在了院子中央。 为首的是个满口黄牙的男人,脸上堆着不怀好意的笑,“林小姐来得够晚的,这天寒地冻的,让我们等这么久,可不太好啊。” 另一个刀条脸的瘦高个,手里掂着一把水果刀,眼神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打转。 “把孩子交出来,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保证不伤你。” 林晚沅抱着“孩子”步步后退,后背抵在了院墙角,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她这一退,刚好将她自己置于了刀条脸的攻击死角,也为墙外的人让出了最干净的攻击路线。 “干什么?”黄牙嘿嘿一笑,“跟我们走一趟不就知道了?” 他伸手就来抓林晚沅怀里的孩子。 就在他快碰到襁褓的时候,林晚沅抱着“孩子”忽地向旁边的草垛里一扑,让黄牙抓了个空。 “动手!” 一声暴喝,是李建国的声音。 他带着三个民警从墙头翻了进来,李建国一马当先,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一记刚猛的侧踹,正中黄牙的肋骨。 刀条脸也很快被另外两人按住。 房顶上那个矮冬瓜见状就要跑,被许亮一脚从梯子上踹了下来,脸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整个过程也不超过三分钟,战斗已经结束。 李建国快步走到忠叔身边,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掏出他嘴里的破布。 忠叔一得到自由,咳得惊天动地,指着那三个混混破口大骂:“天杀的!你们这帮挨千刀的!不得好死!” 一个小民警把黄牙从地上拎起来,手掌拍着他的脸,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说!谁指使你们干的?” 黄牙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吊儿郎当地说:“没人指使!谁不知道林家有油水?我们哥仨手头紧,就想绑了弄点钱花花!” “放屁!”李建国气得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 刀条脸也梗着脖子,“警察同志,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哥几个就是求财,临时起了歹意。你们可别想屈打成招,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李建国气得够呛,又去审问那个矮冬瓜,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答案。 三个人像是提前串通好了一样,一口咬定就是临时起意的抢劫绑架,绝口不提沈铭和王美凤。 “他娘的!这帮滚刀肉!” 顾凛从院子里走出来,第一时间不是看那几个被按在地上的杂鱼,而是一把将林晚沅揽进怀里,手掌抚过她的后脑,安抚着她,“没事了。” 李建国咬着牙,满脸不甘,“顾团长,这帮孙子嘴硬得很,就这么让他们顶了罪,太便宜王美凤那毒妇了!” “没关系。”他对李建国说,“先带回去,审讯是公安的工作,按流程走。” …… 林家的新房里,林晓月像条蛇一样缠在沈铭身上,娇声喘着气。 “铭哥,你说那个小贱人这会儿是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她看到你派去的人,会不会吓得跪在地上求饶啊?” 沈铭得意地哼了一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那是当然!她以为嫁了个当兵的就高枕无忧了?蠢货!等孩子到了手,你看我怎么收拾她!” “铭哥真厉害,到时候林家的钱都是我们的,你就可以大展宏图了。”林晓月娇滴滴地说着,主动迎了上去。 两人正吻得难舍难分,林晓月气喘吁吁地推开他一点,“铭哥,等拿到了钱,我们就去上海滩买大洋房,再也不回这穷地方了。” “都听你的。” 沈铭扯着她的衣服,正要再吻下去,卧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第27章 废物喜提耳光 王美凤铁青着脸站在门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床上衣衫不整的两个人,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鬼混!” 林晓月吓了一跳,赶紧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妈……” 沈铭也吓得够呛,酒意和情欲全无,连忙从林晓月身上爬起来,胡乱地抓起裤子套上,“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王美凤冷笑一声,反手关上门,“我让你去请‘太子爷’回来,不是让你在这儿跟丫鬟厮混!” 她走到床边,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沈铭脸上,“人被警察抓了!三个全被抓了!你找的都是些什么饭桶!全完了!” 沈铭捂着脸,人都懵了。 王美凤气得眼冒金星,指着他的鼻子骂,“废物!饭桶!我怎么就信了你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她又想给他一巴掌,手扬到半空,却被沈铭一把攥住手腕。 “别发疯!”沈铭甩开她的手,皱着眉问:“被警察抓了?那三个小子拿了我五百块钱!亲口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五百块! 这年头一个普通工人累死累活,一个月工资也就几十块钱。 这笔钱砸下去,本该是万无一失的。 “铭哥……”床上的林晓月怯生生地开口,“会不会是林晚沅那个贱人报的警?” “她报个屁的警!”沈铭烦躁的挥了挥手,“她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被关在军区大院里,她上哪儿报警去!肯定是顾凛!一定是他!” 一提到顾凛的名字,沈铭的身体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禁闭室里那个男人看他的神情,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王美凤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胸口堵得厉害,“关键是那三个人不能把你供出来!绝对不能!” 她死死盯着沈铭,“你想办法,花钱也好,找人威胁他们的家人也好,必须让他们把嘴闭牢了!就说是他们自己临时起意,跟我们没关系!” 沈铭心里烦得要命,嘴上不耐烦地应付着:“行了行了,用不着你教我!我早就交代过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会不会再被抓进去,哪还有心思管别的。 王美凤看着他这副德行,心里又是一阵后悔。 她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 目光又落在林晓月身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你!”她指着林晓月,“一天到晚就知道缠着男人,一点正事不干!你姐都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了,你还在这里快活!学学人家,看看她怎么勾引上军官的!” 林晓月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王美凤越想越气,站起身,指着沈铭的鼻子,“我告诉你,沈铭!林德海交给信托的东西,我势在必得!你要是敢坏了我的事,我第一个让你不好过!没了这件事,你算个什么东西!” …… 林晚沅抱着怀里的假娃娃,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灰扑扑的街景。 今天这一趟,就跟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大戏一样,现在戏落幕了,她浑身的力气也被抽走了大半。 顾凛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只是在车子颠簸的时候,会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在她身侧虚虚地护着,防止她撞到头。 他侧头,能看到她白皙的脖颈和秀气的侧脸。 她今天先是哭得梨花带雨,让他方寸大乱;又在关键时刻,抛出了李建国这个名字,冷静得不像话。 他知道,她一定是看到电报的时候就想好了每一步。 顾凛心里有些发堵,心疼的。 得是被逼到何种绝境,才会让一个原本该被娇养的姑娘,学会这么多谋划和算计。 “给。” 一只军用水壶递到她面前。 林晚沅回过神,接过水壶,壶身还是温热的。 她拧开盖子,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进胃里,终于感觉舒服了些。 【今天妹宝演技大爆发!奥斯卡又欠你一座小金人!】 【看见那三个混混被按在地上的时候,我差点在心里放鞭炮了!】 【就是可惜,没能把王美凤和沈铭那两个老王八一起拖下水。】 【不急不急,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嘛!】 眼前的字报一串串地冒出来,林晚沅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顾凛捕捉到了她那个细微的笑容。 他想了想,开口道:“你很厉害。” 林晚沅扭过头,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顾凛的耳朵尖又开始发红,他移开视线,看着前方,“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可以和我直接说。” 林晚沅心里一暖。 他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李建国的,也没有质疑她,更没训她想带着孩子以身犯险。 他只是在肯定她。 车子回到了李建国家楼下。 大娘抱着顾安,早就在窗口等着了,看见吉普车回来,连忙下了楼。 “哎哟,我的老天爷,可算回来了!” 顾凛先下了车,从林晚沅怀里拿过那个假娃娃,随手扔在车座上,然后才从大娘手里接过了自己真正的儿子。 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嘴里还吹着鼻涕泡。 顾凛抱着孩子,身体线条都柔和了下来。 林晚沅走到大娘身边,“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 “谢啥!快回去吧,孩子别吹着风!”大娘摆摆手,又压低声音问,“没事吧?那起子坏良心的东西抓着了?” “抓着了,都带走了。林晚沅点了点头,看着大娘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又补了一句:“您儿子特英勇。” 大娘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脸上笑开了花,“抓着了就好!抓着了就好!这种人就该送去吃枪子儿!” 终于回到自家那间小屋,顾凛把顾安放回婴儿床。 林晚沅脱掉身上的军大衣,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额头,又给他掖了掖被角。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墙上那只老旧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林晚沅抱着手臂站在婴儿床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一颗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落回了实处。 顾凛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的背影。 她很瘦,肩膀窄窄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 可就是这么一副单薄的身体里,却藏着让他看不透的胆识和韧性。 他觉得她以前太苦了,总想对她再好一点。 供销社买的那些东西,好像不够。 还想再给她买个大大的写字台,要最好的那种,让她能舒舒服服地做她喜欢的事。 家属院这边还是太小,也太吵。 他皱了皱眉,看来得尽快跟上面打个报告,把那套闲置的干部小楼申请下来。 理由? 军属为部队修复重要烈士遗物,有重大贡献,需要更安静独立的环境,合情合理。 还得添置家具,工资……好像有点不够。 看来,下次出任务,得多挣几枚军功章回来才行。 第28章 京城来电 火车站派出所这一晚灯火通明。 李建国把审讯室的桌子拍得震天响,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 “我再问一遍!谁指使你们的!” 被铐在椅子上的黄牙咧着嘴,露出一口烂牙,“警察同志,我说秃噜皮了都,真没人指使。就是我们哥几个手头紧,瞧着那林家大宅子气派,寻思着进去摸点东西换酒喝。” “你放屁!”李建国一脚踹在桌子腿上,“临时起意?你们连人老宅后巷有几个耗子洞都摸清了,绳子破布提前备得比谁都齐!” “那叫专业,警察同志。”矮冬瓜油腔滑调地接话,脸上看不出半点紧张,全是无赖气,“干我们这行,也讲究个有备无患。总不能真等见了兔子再撒鹰吧?那多不专业啊。” 这几个人都是街面上混了多年的滚刀肉,心里门儿清。 没有直接证据,没有口供,光凭一个“意图”的罪名,顶多关几天,饿他们几顿就放出去了。他们背后的人,早就把这一切算得明明白白。 李建国一宿没睡,眼睛熬得通红,却拿这几块滚刀肉没一点办法。 第二天一早,王美凤踩着点儿,还特意找了两个老姐们陪同,赶来了派出所。 她一进来,看见李建国,都不用酝酿,眼眶当即就红了,抓着他的手,一副震惊又后怕的模样。 “李警官,我的天爷啊,这……这是真的吗?我前天才给沅沅发了电报,让她回家看看忠叔,怎么就出了这种事!那些天杀的,有没有伤到我们家沅沅啊?我外孙呢?” 她演得情真意切,捶胸顿足,把一个担忧继女的后母形象拿捏得死死的。陪同来的老姐们也在一旁帮腔,对着那几个混混啐唾沫,痛骂他们丧尽天良。 李建国看着她那张虚伪的脸,肺都要气炸了。 可程序就是程序,没有证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美凤录完口供,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在一众同情的目光中,被那两个老姐们搀扶着,哀哀戚戚地离开了派出所。 “他娘的!” 王美凤一走,李建国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搪瓷茶缸里的茶叶末都跳了起来。 …… 张卫国刚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热茶,被电话铃声吓得手一抖,热茶洒了半边裤腿,烫得他龇牙咧嘴。 猎豹团政委办公室里那台黑色的加重电话机是军线,连着京城高层,轻易不会响,一响准没小事。 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捂着话筒,朝门外探出半个身子,对警卫员吼了一声:“去!把顾凛给我叫过来!现在!马上!” 顾凛正在训练场上训练新兵,大冷天也赤着精壮的上身,一身的汗水在太阳下泛光,光是站在那里,就让底下那帮新兵蛋子大气不敢喘。 听到传唤,他随手抓起搭在单杠上的背心套上,连汗都来不及擦,直接就去了办公室。 “报告!” “京城来的长途,找你的。”张卫国指了指那台电话,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是你妈,稳住点。” 顾凛背脊一僵,刚拿起话筒,还没放到耳边,那头立刻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语调平直,“顾凛,你长本事了。” 顾凛没有出声,握着听筒的手收紧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料到了他的沉默,继续道:“怎么,在外面野惯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我听说,你在那穷乡僻壤,不仅自己做主结了婚,还凭空多出来一个儿子?” “凭空”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张卫国在旁边听得坐立难安,假装低头整理桌上的文件,耳朵竖得老高。 顾家的这位大夫人,他还只在很多年前远远见过一面,站在老顾身边,那气场,可比那会儿的顾司令还吓人。 顾凛终于开口了,“林晚沅是我妻子,部队批准的。孩子叫顾安,是我的儿子。” 他没有解释,就单纯地陈述事实。 “部队?”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里透出一丝讥讽,“顾凛,你别忘了,你首先姓顾。这个姓比你那身军装重要得多。一个成分不明、靠着孩子上位的女人,一个来历不清、不知道是谁的种……你就拿这个,来回应家族对你的培养?” 张卫国拼命给他使眼色,让他服个软,可顾凛依旧不解释。 他越是沉默,电话那头的人火气越是压不住。 “我不想在电话里听你那些荒唐的借口!”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过几天,我会亲自到你那个破地方去一趟。我倒要亲眼看一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能把我顾家的麒麟儿迷得神魂颠倒,连祖宗是谁都忘了!” 说完,不等顾凛回话,电话那头就“咔哒”一声,挂断了。 顾凛拿着听筒,站了好一会儿,才把电话放了回去。 “小顾……”张卫国看了他半天,犹豫着开口,“你妈脾气是急了点,但也是担心你。有话好好说。” “没事。”顾凛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张叔,我先回去了。” 回到家,林晚沅正在织一件红色的毛线衣,用的是他从供销社买来的毛线。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笑:“回来了?怎么都不多穿点?” 她注意到,他今天关门的动作比平时重了些,身上那股子寒气也格外凛冽。 【各位,今天煞气好重!】 【哎,男人心,海底针,别管他,织毛衣要紧。】 【史诗级BOSS恶婆婆即将登陆战场。妹宝惨了。】 林晚沅看着突然刷屏的弹幕,再看看顾凛那张比平时更冷硬的脸,心里有了数。 “不冷。”顾凛关上门,像往常一样先去洗了手,然后去看顾安。 顾安醒着,黑漆漆的眼珠转着,看到他,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顾凛伸出手指,顾安就攥住,小东西力气大得很,他也不敢抽出来,怕伤着他。 就这么看着妻儿,他就感觉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些刻薄言语,此刻都变成了遥远的噪音。 可噪音终究是要来的。 林晚沅见身后一直没动静,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去,就见这男人自己发着呆。 她想了想,先开了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顾凛摇了摇头,走回林晚沅身边坐下,伸手拿起旁边线团里露出来的一个线头,在指间绕了两圈。 “没事。在想事情。” 林晚沅没再追问,低头继续手里的活计,只是速度慢了下来。 他不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这个男人,看着冷硬,其实心细得很。如果他觉得能告诉她,早就说了。 既然他不开口,她就当不知道。 第29章 顾安:有被冒犯到 顾凛看着她顺从地低下头,心里那股子闷气更重了。 他气自己。 气自己没办法把外头那些风雨都挡干净,还要让她跟着悬心。 他母亲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 她不会动手打人,不会扯着嗓子骂街,但她有的是法子,用最体面的姿态,讲出最戳心窝子的话,把一个人的脸面和自尊,把一个人的自尊碾进泥里。 他不能让林晚沅去面对那些。 他必须在他母亲杀过来之前,把林晚沅从里到外都武装起来,让她站得笔直,拥有谁也摇不动的底气。 光是修复一本烈士日记,还不够。那份荣誉在他母亲眼里,不过是乡下姑娘走了运,是沾了英雄的光。 夜里,顾凛洗漱完,又搬了小马扎在离床铺不远的地方坐下。 灯光昏黄,将他挺拔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母亲……快到了。” 林晚沅手里的毛线针慢了下来,她把织了一半的红毛衣放在腿上,抬眼看着坐在小马扎上一言不发的男人。 “她叫萧雅兰,出身书香门第,我外公是燕京大学的老教授。”顾凛继续说,“我父亲是军区的,所以她更看重门当户对。”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些。 在猎豹团,他是说一不二的顾团长。在家里,他也是沉默寡言的儿子。 可对着她,他却想把自己的底牌全都摊开,哪怕那些牌并不光鲜。 “这桩婚事,没经过家里同意。”他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黑沉的眼睛牢牢注视着她,“所以,她可能会说一些不好听的话,做一些让你不舒服的事。” 这是在给她打预防针。 “你不用理会。这个家,是我和你,还有顾安的家。你才是女主人,一切你说了算。她说什么,你当耳旁风。有我。”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又沉又重。 【呜呜呜,安全感爆棚!顾团长牌定心丸,你值得拥有!】 【前面说得对,这男人能处,有事他是真上啊!】 林晚沅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毛线。 婆媳关系,自古就是难题,尤其是在这个注重出身和背景的年代。 书香门第,燕京大学老教授的外公,看重门当户对。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更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硬碰硬是下下策,示弱求怜更不可能。唯一的出路,就是让自己变得无可指摘,甚至,是让他母亲都不得不高看一眼。 她点点头,冲他笑了笑,“我明白。” 顾凛眼中的紧绷松懈了一分,却又因为她这过分平静的“明白”而拧起了眉。 安抚的话毫无意义,林晚沅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另一件事上。 那三个被抓的混混,是目前最大的突破口,可李建国那边迟迟没有进展,这僵局必须打破。 她集中精神,脑海中浮现出审讯室里那几个滚刀肉的脸。 视野边缘,熟悉的红色字迹又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 【沈铭那个狗东西只付了五百块,他们就这么死心塌地了?】 【你没好好看吧?五百是定金,事成还有五百,他怕供出沈铭,尾款就没了!】 【他老娘还在地区医院躺着等钱呢。】 原来如此。 林晚沅眸光微动,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膝盖上,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昨天的事……我睡不着,总在想。那几个人嘴那么硬,会不会……不是因为他们讲义气?” 顾凛皱眉,“什么意思?” “我是说……”林晚沅组织着措辞,让自己的猜测听起来合情合理,“你看他们,不像亡命之徒,倒像是街面上常见的混混,胆子不大,贪财。这种人,通常最怕事。会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说,有什么软肋被人抓着了?比如……家里有病人,急等着钱救命?” 顾凛的眼睛霎时亮了。 李建国那边只想着威逼利诱,却忘了攻心为上。 他的媳妇,不仅手巧得能让英雄的灵魂重现,脑子也转得这么快! 这哪里是普通姑娘,这简直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好苗子! 顾凛看着林晚沅,心里的郁气散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媳妇这么厉害,根本不是能被言语轻易打倒的人。 他要做的,就是给她递上最锋利的刀,让她把所有来犯之敌,都斩于马下。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顾安醒了,小家伙憋着一口气,哭得脸都涨成了紫红色,两条小短腿使劲蹬着,嗓门洪亮得能掀翻屋顶。 顾凛一步跨到婴儿床边,尿布是干的,不饿,刚喂过。 那就是没睡舒服,闹觉了。 顾凛伸出两只大手,学着林晚沅的样子,把孩子竖着抱,在屋里踱步,沉着嗓子哄:“不哭,顾安,男子汉不哭。” 顾安不理他这套,哭声反而更高了八度。 顾凛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他在训练场上吼一声,几百个兵蛋子都得吓得腿软,怎么到自己儿子这儿,就一点用都没有。 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最后没办法了,清了清嗓子,开口唱了起来。 “团结就是力量……” 很难听。 不仅跑调,还找不着节奏。 林晚沅听得手都一抖,手里的毛衣针“噗”的一下戳了下自己指头,疼得她“嘶”了一声,也让她从紧绷的思绪中短暂地抽离出来。 【救命啊!团长的歌声能把敌人直接吓退!物理攻击变魔法攻击了!】 【我愿称之为猎豹团最终秘密武器。】 【顾安:有被冒犯到,谢谢。】 顾凛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他把那支跑到大洋彼岸的军歌当成冲锋号,唱得慷慨激昂,震得墙上那张结婚证都跟着发颤。 可顾安的哭声还真就慢慢停了下来。 小家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茫然地看着他爹那张紧绷的脸,好像在研究这个奇怪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一曲终了,顾安打了个哈欠,小脑袋一歪,靠在顾凛的肩膀上,又睡着了。 顾凛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林晚沅,眼神里竟带了点求表扬的意思。 林晚沅看着他那副样子,再看看自己被戳红的手指,又好气又好笑。 顾凛把儿子放回婴儿床,给他盖好小被子,确认睡熟了之后,他才走回床边,脱下军靴,整齐地摆在床脚,像过去几天一样,轻手轻脚地躺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侧。 他依旧紧紧挨着床的边缘,身体绷得死紧,规矩得像个来别人家借宿的。 林晚沅放下了手里的活,拉灭了床头的灯绳。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她能听到他尽量放缓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热度,像个火炉。 这几天,他们一直这样同床共枕。 中间隔着一条能跑马的楚河汉界,井水不犯河水。 可今晚,林晚沅第一次觉得,这条界线是如此的清晰和必要。 他今晚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她的阵地前画防线。 可她心里清楚,再坚固的防线,也需要士兵去驻守。 而她就是那个士兵。 顾凛能给她的,是口头上的支持和一把武器,但扣动扳机、直面敌人的,终究是她自己。 她睁着眼,毫无睡意。 黑暗中,她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位名叫萧雅兰的女士,优雅、骄傲、或许还会有些刻薄。 这一夜,林晚沅想了很多,一夜无眠。 第30章 不喜欢就剪了当抹布 早饭是小米粥配咸菜疙瘩,顾凛坐在桌子对面,一反常态,吃得很慢,一双眼睛时不时就往林晚沅那儿溜。 昨晚他把话挑明,她却只回了句“明白”,云淡风轻。 他摸不准她的想法,心里已经演练了八百种战术推演,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沉稳模样。 【顾凛,求你,说句话吧!你想急死谁!】 【妹宝:吃饭。顾凛:媳妇儿生气了。】 吃完饭,顾凛一言不发,抢着把碗筷都收进厨房,水声哗哗作响。 林晚沅喂饱了顾安,看小家伙又香甜地睡了过去,便抱起一小盆换下来的尿布,准备拿到院子里去晾。 家属院里,几个军嫂正围着公用的水池搓洗衣裳,一边干活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林晚沅一出来,立刻就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哎,那不是顾团长家的吗?” “就是她,长得可真俊,皮肤白得跟刚剥壳的鸡蛋似的。” “何止是俊,你们是没瞧见前两天在供销社,顾团长那叫一个疼媳妇!二十尺的确良啊,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扯了!” 前两天供销社那一幕,早就传遍了整个大院。 “我的老天爷!二十尺!那得多少钱和布票?我男人一年的津贴都攒不下这么多!” 这些议论里掺着羡慕和一点点酸溜溜的嫉妒,但大体还算和善。 林晚沅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走到院子角落的晾衣绳边,把洗干净的尿布一块块搭上去。 她刚晾好两块,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就从旁边插了进来。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出身不行,还不是白搭。” 说话的女人叫姜倩,刚随军过来没几天,男人是团里的副主任,家里还有点背景,平日里就端着架子,眼高于顶。 她端着个搪瓷盆,里面装着几件要洗的衣裳,瞥了一眼林晚沅身上那件半旧的碎花罩衫,嘴角轻蔑地撇了撇。 “我可听说了,这位林同志家里成分复杂得很,也不知道当初政审是怎么过的。顾团长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被狐狸精迷昏了头,什么人都敢往家里领。” 这话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几个军嫂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 林晚沅晾尿布的手顿了一下,没回头,也没搭理。 跟这种人计较,掉价。 她把最后一块尿布晾好,拍了拍手,端起空盆就准备回屋。 “哎,林同志,你别走啊。”姜倩见她不搭理自己,反倒不依不饶地凑了上来,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 “我这人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替顾团长不值,你说他一个战功赫赫的英雄,怎么就在个人问题上犯了糊涂呢?这军属的成分背景,多重要啊,万一要是因为家里拖了后腿,影响了前程,那可就是罪人了。” 这话句句带刺,扎得人心口疼。 林晚沅终于转过身正眼看向她,眼神不带怒气,清凌凌的像一汪深潭,看得姜倩心里莫名发毛。 林晚沅忽然笑了笑,“听姜嫂这口气,对部队里干部晋升的门道,懂得比我们这些家属可多多了。想必董副主任平日里,没少把团里的事拿回家跟你说吧?这是我们能听的吗?” 姜倩一怔,随即慌乱开口,“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这是关心顾团长!” “关心顾团长?”林晚沅脸上的笑意淡去,“那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丈夫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旁人关心了?” 姜倩气得半死,想再说点什么找回场子,顾凛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匹确良布。 一匹天蓝,一匹雪白。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走到林晚沅身边,二话不说,把那两匹沉甸甸的布塞进了她怀里。 “拿着。” 他对林晚沅说。 “你要是觉得颜色不好看,回头拿去当桌布擦地都行。” 目光扫过院里目瞪口呆的众人,他又补了一句:“库房里还有两匹军绿色的卡其布,你要是喜欢,我再去给你拿。” 整个院子瞬间鸦雀无声。 这哪是炫耀,这分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抽了姜倩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靠!我靠!我靠!霸总小说照进现实!】 【爽!太爽了!顾团长这波操作我给满分!】 【姜茶婊,脸疼不?】 【妹宝!快!给他一个爱的亲亲!】 林晚沅抱着那两匹布,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比刚才更加复杂。 这份体面是烫手的,可既然队友这么给力,她不介意狐假虎威一回。 于是林晚沅点了点头,笑得眉眼弯弯,“好,那我收下了。” 顾凛这才满意了,黑着脸转身回了屋,从头到尾没给那个姜倩一个正眼。 姜倩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跺了跺脚,扭头跑了。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么被顾凛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给解决了。 林晚沅抱着布回屋,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昨天她给顾凛提的那个醒,关于黄牙混混的“软肋”。 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她正想着,顾凛又从里屋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医药小铁盒,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抓过她的手。 “这是怎么弄的?” 他指着她食指上那个被毛衣针戳出来的细小红点,眉头紧皱,眼里的怒气还没散尽,又添了几分焦躁。 林晚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事,昨天织毛衣不小心……” 话没说完,男人已经拧开了一罐清凉油,用指腹抠了一点,小心地涂抹在她那个小小的伤口上。 “以后小心点。”他闷声闷气地说。 【啊啊啊!直男的温柔,最为致命!】 【他好会!他只是笨,但他什么都看在眼里!他看见了!他看见了妹宝的小伤口!】 林晚沅垂下眼帘,看着他专注的神情,轻声“嗯”了一下。 顾凛涂完药,又盯着她的手指看了半天,确认没有红肿的迹象,才放下药盒出了门。 林晚沅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他应该是去处理那件事了。 第31章 惹她算是踢铁板了 李建国正对着审讯室的门唉声叹气,缸里泡了一宿的茶叶梗子早就沉底,水没喝进去,全变成了一宿的火气。 审讯室里那三块滚刀肉,油盐不进,问到最后,竟然开始跟他插科打诨,聊起了供销社新来的肥皂什么牌子好用。 这他娘的是审讯还是开茶话会? 眼看着再关下去也没结果,就该放人了。 他一拳砸在桌上,气得脑仁疼。 他正琢磨着是不是该上点非常规手段,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警卫员敲门走了进来,是顾凛身边的人,那天去老宅见过。 “李警官,我们团长让我给您带句话。”小警卫员没多余的寒暄,直接传达命令。 李建国抬起布满血丝的眼,“您说。” “他说,蛇有七寸,人有软肋。既然嘴巴撬不开,就从他们身后查。查查这三个人家里,最近有没有什么急事,尤其是医院那边。地区医院、中医院,所有沾边的都去问问。” 李建国一愣,随即一拍大腿! 对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 这帮街溜子看着天不怕地不怕,但谁还没个爹娘亲戚? 他光想着从他们本人身上找突破口,却忘了釜底抽薪这一招! “替我谢谢顾团长!”李建国激动地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安排!” 他看着小警卫员离开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千。 这位顾团长,不仅在战场上是神,这脑子也转得比谁都快。 还有他那位新过门的妻子…… 这对夫妻,一个比一个厉害。 王美凤和沈铭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 不到半天,消息就回来了。 黄牙,本名黄德胜,他老娘心脏不好,正在地区医院住院,等着一笔钱做手术。 医院那边已经下了两次催款单了,再交不上钱,就得停药办出院。 手术费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块。 李建国拿着那张催款单的复印件,走进了审讯室。 他没说话,直接把那张纸拍在了黄牙面前的桌子上,屋里另外两个警察会意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黄牙眼皮子都没抬,继续吊儿郎当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警察同志,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要放人了?” “黄德胜。”李建国点了根烟,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你妈还在医院等着你送救命钱呢。” 哼小曲儿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盯着李建国,“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建国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有人给了你五百定金,你拿着这定金,给你妈交了住院费,暂时吊住了命。现在,你在这儿扛着,指望着出去拿那另外五百块,给你妈做手术。” “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黄德胜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边那两个同伙,矮冬瓜和刀条脸也都傻眼了。 他们没想到,警察连这个都查得一清二楚。 “你……你们吓唬我!你们这是屈打成招!”黄德胜梗着脖子吼道。 “没那闲工夫。”李建国冷笑一声,“地区医院心外科,刘主任主刀,你妈叫周桂芬,六十二岁,昨儿晚上又犯了一次病,抢救回来了。医生可说了,再不动手术,下一次谁也保不准了。黄德胜,你妈那病,拖不起了。” 黄德胜咬着牙,想硬撑着骂回去。 可脑子里全是医生那张写满“没钱就没命”的冷脸。 全是老娘躺在病床上,喘不上气的样子。 李建国看着他摇摇欲坠的防线,继续不紧不慢地补刀,“你在这儿多扛一天,她就多一分危险。为了这么个事,为了那没到手的五百块,把你亲娘的命搭进去。黄德胜,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值吗?” “噗通”一声,黄德胜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了地上。 “警察同志,我说,我全都说!” 他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点滚刀肉的样子。 “只要你们能救我妈,我什么都说!” “沈铭在哪儿,王美凤在哪儿,他们怎么交代我的,我一个字不差地告诉你们!” 李建国看着他,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所谓的江湖义气,在真正的绝境面前,一文不值。 见黄德胜要招,另外俩也坐不住了,扯着嗓子都说要坦白立功。 黄德胜刚要开口,又犹豫了。 他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算计,“我说了,算不算立功?我能不能……减刑?” 李建国挥了挥手,示意记录员准备。 “那得看你们说的东西,值多少钱了。” …… 林晚沅在屋里哄着顾安,小家伙醒了,不哭不闹,睁着那双酷似顾凛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屋里。 她拿起床边那团红色的毛线,继续织那件毛衣。 食指上还残留着清凉油的味道,和被他指腹碰触过的温热感。 眼神有些发直,心绪有些乱。 这种被人珍视和保护的滋味,太陌生,也太危险了。 上辈子,沈铭也曾对她这般“好”过,用甜言蜜语和虚假的保护编织了一张网,将她牢牢困住,让她心甘情愿地奉上一切,最终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以为自己重活这一次,满心就都是报仇,一颗心早已冷硬如铁。 可顾凛的出现,却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她心惊肉跳。 他不动声色地解决了她的麻烦,用一句话就掐住了别人的命脉。 他能如此轻易地让人查到黄德胜的软肋,那他是不是也能轻易地看穿自己? 【感觉妹宝情绪不对。】 【你们不懂,强化自身实力才是根本,过度依赖将重蹈覆辙!】 【妹宝!别想了!给他织!织完毛衣织秋裤!把他从头到脚都包起来!】 林晚沅被视野边缘疯狂刷屏的字报惊得回神。 她扯了扯嘴角,连这个奇怪的东西都看出了她的担心。 过度依赖,只会重蹈覆辙。 她低头看着怀里咿咿呀呀的儿子,伸手戳了戳他肉嘟嘟的小脸。 “顾安,”她小声说,“你看你爸爸,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 小顾安哪里听得懂,他咧开没牙的嘴,笑了,露着粉嫩的牙床,口水流了一点出来。 林晚沅的心也跟着软成了一滩水。 为了能安稳地护住这个孩子,为了能亲手把仇人送进地狱,她也必须变得更强大。 强大到即使没有顾凛,她也能撑起一片天。 这件毛衣,就当是还他这次援手的人情吧。 第32章 熊猫牌电视机 家属院里的风向变得快,昨儿还对林晚沅指指点点的婆娘们,现在见了她,脸上都堆着几分客气的笑。 连李翠花也夸她。 没办法,顾团长宠媳妇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当着全院的面,放话说二十尺的确良布料拿来当抹布都行。 这份底气和豪气,是旁人想都想不来的。 姜倩拎着竹篮子,听着周围那些女人叽叽喳喳地议论,脸黑得像锅底。 她男人董副主任,一个月的津贴加上各种补助,掰开揉碎了算,也赶不上人家扯两匹布的零头。 人比人,气死人。 昨天她回家,不过是阴阳怪气地抱怨了两句,就被她男人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脑子被门夹了?去招惹顾凛那个疯子干什么!” “他在部队里是出了名的狠,六亲不认,你以为他在家属院里就是吃素的?” “你今天敢给他媳妇儿没脸,就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眼瞎,他明天就敢想办法让你男人在团里待不下去!” 姜倩被骂得一肚子委屈,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她是不敢再明着找林晚沅的茬,但暗地里扎针使绊子,她有的是法子。 下午,院里开家属学习会,说是学习,其实就是一群女人凑在一块儿,纳着鞋底、织着毛活,东家长西家短的扯闲篇。 张政委的老婆刘婶坐在正当中,正说着最近要统一采购冬储大白菜的事,姜倩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毛线针。 “刘婶,您是咱们院里的主心骨,您说,咱们这一个院里住着,是不是就该多些体谅和自觉?” 她这话一出,屋里热闹的气氛顿时静了半分,几个眼尖的已经朝角落里抱着孩子的林晚沅瞟了过去。 姜倩倒没看林晚沅,一脸忧心忡忡地对着刘婶诉苦,“就说这晚上吧,家家户户都累了一天,想睡个安稳觉。有的人家孩子小,金贵,爱哭爱闹,咱们当邻居的,都能理解,谁家没个孩子呢?” “可这孩子一哭,就跟拉警报似的,从半夜哭到天亮,哭得人心都揪成了一团。那当妈的,是不是也该多上点心,想想办法?” “是孩子饿了,还是尿了,总得有个由头吧?要是当妈的自己都稀里糊涂,什么都不懂,光让孩子在那儿撕心裂肺地干嚎,那不光是搅得四邻不安,对孩子自己也不好不是?这当妈的,责任重大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明晃晃地落在了林晚沅和她怀里安安静静的顾安身上。 谁都知道,整个家属院,就她家的顾安还是个离不开襁褓的奶娃娃。 【来了来了!绿茶标准起手式:我不是在说你,但我说的就是你。】 【这姜茶婊,段位可以啊,杀人不见血。】 【妹宝!怼她!别惯着!】 林晚沅像是没听见一样,头也不抬,抱着顾安,低头捏着他的小指头。 刘婶有些尴尬,刚想开口打个圆场,说两句“孩子小,都这样”,林晚沅却忽然抬起头看着姜倩,笑了。 “姜嫂说的是。孩子哭了,当妈的确实该找原因。” 姜倩没想到她会这么平静地接话,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噎住了。 “昨天夜里是闹觉,有点娇气。他爸爸也没什么好法子,就抱着他唱了支军歌,调子跑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结果这小家伙听得入了迷,听着听着自己就睡着了。男人家,笨手笨脚的,让姜嫂和大家伙儿见笑了。” 林晚沅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这话听着是自谦,可细细一品,又是炫耀。 炫耀男人肯哄孩子,炫耀夫妻和睦。 姜倩咬了咬牙,冷笑一声:“原来是顾团长亲自哄孩子啊,那可真是辛苦了。不过话说回来,男人白天在部队里训练、工作,保家卫国的,已经够累了,晚上回来还得为家里的事操心。这要是休息不好,影响了第二天的工作,那可就是大事了。” “你刚来,可能不清楚。这部队里的事,环环相扣,一个环节出了错,影响的可能就是整个团的兵。这责任,可不是谁都担得起的。” 她这是在指责林晚沅拖了顾凛的后腿,是个会影响丈夫前程的祸水。 屋里的气氛彻底冷了下来。 林晚沅脸上的笑意终于淡了下去。 她没再看姜倩,目光转向了刘婶,“刘婶,既然姜嫂提到了责任,我倒真有个疑问想请教您。我刚随军,很多规矩还不懂。” 刘婶点了点头,“你说。” “咱们军属随军,是不是都要经过好几轮严格的政审?还得学习保密条例?” “那是自然。” 林晚沅故作恍然的点了点头,“那就好。我还以为,现在部队的规矩改了,保密条例不作数了呢。不然,怎么我总听见有些家属,把自己男人在单位里的职务、级别,挂在嘴边上,还拿团里的人事关系,当成炫耀的资本,四处去说。” “甚至还拿这些,去评价、揣测别的干部的家事和前程。” 她看着脸色煞白的姜倩,慢悠悠地补上一句。 “这要是让外头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泄露了军事机密,这个责任,是她担,还是她男人担?” 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谁都听出来了,林晚沅这话已经不是邻里口角了,这是在拿部队的纪律敲打她! 姜倩想反驳,可她又确实心虚。 她确实把她男人是副主任这事儿挂在嘴边,也确实跟人说过顾凛的闲话。 这些事,可大可小。 要是没人追究,就是婆娘们嘴碎。 可要是真有人上纲上线,捅到上面去,她男人的前途,就算完了。 刘婶看向姜倩的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小林同志说得对!军属的嘴,也要有把门的!不该说的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往外说一个字!董副主任家的,你以后说话,要掂量掂量后果!” 姜倩哪里还敢说什么,站起身,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我想起家里还炖着汤”,就落荒而逃。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默契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散会后,刘婶特意走到林晚沅身边,拉着她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晚沅啊,你是个好样的,脑子清楚,拎得也清。以后有什么事,或者受了什么委屈,别自己扛着,就来找我。” 林晚沅笑着应了。 回到家,刚放下顾安,门外就传来许亮兴冲冲的声音。 “嫂子!嫂子!团长让我给您送点东西来!” 林晚沅打开门,就见许亮和另外两个警卫员,正满头大汗地抬着一个用布罩着的崭新大家伙,吭哧吭哧地进了屋。 布罩掀开,是一台黑白电视机。 熊猫牌的,十四英寸,在1985年,这绝对是普通人家想都不敢想的顶级奢侈品。 “这……”林晚沅愣住了。 “团长怕您一个人在家闷,特意托人从市里弄来的。”许亮放下电视,擦了把汗,笑得一脸灿烂。 “他说,先给您摆着解解闷。等他晚上回来,再亲自给您上房顶,安天线。” 第33章 政委的敲打 许亮他们把电视机放在屋里唯一的方桌上,屋子本就不大,这黑疙瘩往中间一放,更显得拥挤。 “嫂子,您看放这儿行不?” 林晚沅看着这台堪称“镇宅之宝”的黑白电视机,有些发怔。 她上辈子到死都没见过林家添置过这种奢侈品。 王美凤总说要把钱花在刀刃上。 结果刀刃最后全捅在了她身上。 【卧槽!熊猫!我爷爷结婚三大件之一!这玩意儿能在当年换一套小院儿了吧?】 【85年的熊猫彩电,比后世一辆BBA还有面儿好吗!这哪是电视,这是顾凛的脸面,是他的态度!】 【啧啧,前脚姜茶婊刚说完影响男人前程,后脚人家就搬回一台电视机。翻译一下就是:我不仅有钱有闲,我还要让我媳妇有钱有闲地看电视。气不气?】 林晚沅回过神,还没开口,门口已经探进来好几个脑袋。 是隔壁的李翠花,还有几个脸熟的军嫂。 “哎哟,晚沅,发财啦?这……这是电视机?”李翠花的眼睛都直了。 “熊猫牌的!我可是在市里百货大楼见过,得好几百块钱呢!” “顾团长可真是疼媳妇,这手笔,啧啧。” 这电视机一搬进来,林晚沅就又成了风暴的中心。 她点了点头,“顾凛怕我跟孩子在家闷得慌,托人弄来的。” 【来了来了!大院吃瓜群众已上线!】 【前方高能!大型凡尔赛现场即将开启!】 【妹宝别怕!用团长的钱,装自己的逼,让他们羡慕去吧!】 “那……那能看吗?”一个年轻些的军嫂忍不住问。 “天线还没装,应该看不了。”林晚沅实话实说。 许亮一听,立马拍着胸脯,“嫂子您等着,我这就去借个临时天线,先给您接上,起码能收着一个台!”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 屋里屋外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也不进来,就扒着门框窗户往里瞧。 林晚沅索性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电视机旁边,继续织她的红毛衣,任由他们打量。 她这副不卑不亢的从容样子,反倒让那些想说点酸话的人没了由头。 人群里,姜倩的脸色最难看。 她下午刚被林晚沅用“保密条例”噎得半死,这会儿人家直接搬回来一台电视机。 这巴掌,打得她脸火辣辣地疼。 她男人就算不吃不喝,也得半年才买得起这么个玩意儿。 酸溜溜地想着,一个警卫员匆匆跑进院子,径直冲到姜倩面前,压低声音道:“张政委让董副主任过去一趟,现在就去。” 姜倩心里“咯噔”一下。 张政委轻易不找人,一找准没好事。 她看着警卫员严肃的脸,再看看周围人的眼神,心里慌得不行。 …… 猎豹团政委办公室。 张卫国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董正明站在办公室中央,头都不敢抬。 张卫国终于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正明啊。” “到!”董正明猛地挺直了腰。 “你爱人,姜倩同志,随军多久了?” “报告政委,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张卫国点了点头,“时间不长,规矩学得倒是挺快。”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茶缸,喝了一口,又重重放下。 “我今天听说了点事。说是有个别家属,嘴上没个把门的,喜欢拿部队的人事关系,当成自己炫耀的资本。还喜欢揣测别的干部的家庭生活,妄议上级的个人问题。你说,这种风气,要不要的得?” 董建军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要不得!坚决要不得!” “嗯,你要是觉得要不得,那就好。”张卫国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个有前途的年轻干部。顾凛看重你,才把你调过来。可干部的前途,不光在训练场上,也在家属院里。” “军人的家,是堡垒,不是筛子。军属的嘴,是防线,不是喇叭。今天我找你谈话,就是个提醒,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但是回去告诉你爱人,也告诉大院里所有家属。咱们猎豹团的兵,流血流汗,保家卫国。谁要是敢在后院放火,扯他们的后腿,别怪我张卫国不讲情面!” 董正明腿一软,说话都带了颤音,“是!政委!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从办公室出来,董正明知道,这事儿完了。 他刚在团里站稳脚跟,就因为自己那个拎不清的婆娘,在政委和团长心里挂了号。 他回到家,姜倩正坐立不安地等着。 “怎么样?政委找你什么事?” 董正明看着她,一肚子的火“蹭”地就冒了上来。 他不接话,直接从柜子里抽出自己的皮带。 “董正明!你……你想干什么!”姜倩吓得往后退。 “我干什么?”董正明眼睛通红,一把抓住她,“我今天就让你长长记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两人的吵架声传出来,当时就在家属院里就传遍了。 董副主任回家,把媳妇儿姜倩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等顾凛回来的时候,屋里早就坐满了人。 许亮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根竹竿,上面绑着铁丝,从窗户伸出去,电视机屏幕上正“滋啦”作响,雪花点里,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在播报新闻。 大院里的军嫂和孩子们,把小屋挤得满满当当,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看得津津有味。 林晚沅抱着顾安坐在床边,倒像是个局外人。 顾凛一进门,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团长回来了!” “顾团长好!” 众人纷纷起身打招呼,孩子们吓得躲到了自家大人身后。 顾凛点了点头,目光直接落在了林晚沅身上,看到她略显疲惫的神色,眉头皱了起来。 他脱下外套,走到林晚沅身边,极其自然地伸手,“我来抱。” 林晚沅把顾安递给他。 顾凛抱着儿子,转身对屋里的人说:“今天太晚了,天线没弄好,信号不稳。大家先回去吧,等我弄好了,再请大家来看。” 这是逐客令。 众人哪敢不听,嘻嘻哈哈地道了谢,没几秒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顾凛把顾安放回婴儿床,转身就开始研究那台电视机。 他没碰过这东西,对着后面的各种插口和旋钮,一脸严肃。 【哈哈哈,知识盲区了属于是。】 【团长大战电视机,我赌电视机赢。】 【妹宝快上啊!这正是展现你聪慧过人,贤内助本色的时候!】 林晚沅看着他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她走过去,拿起说明书,“我看看。这里说,这个是调频道的,这个是调亮度的。” 顾凛“嗯”了一声,侧过身,让她能看得更清楚。 两人挨得很近,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侧,有点痒。 林晚沅的心跳漏了一拍,有点不自在的往旁边缩了缩。 顾凛也察觉到了,他僵硬地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你……你看吧。” 他刚要去给顾安换尿布,门又被敲响了。 “报告!团长,您的电报。” 顾凛接过电报拆开,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林晚沅不经意地瞟了一眼。 【后日抵。车次G12。母。】 第34章 血光之灾 李建国把手里那份刚整理好的审讯记录拍在桌上,“都招了。” 他对正在埋头写材料的同事说。 黄德胜那条线一突破,另外两个滚刀肉连十分钟都没撑住。 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沈铭和王美凤卖了个干干净净。 从怎么联系,怎么给的钱,到计划怎么把林晚沅骗到老宅,怎么抢孩子,全都交代了。 可问题也来了。 “证据链不完整。” 老同事推了推眼镜,指着口供,“他们跟沈铭是单线联系,全程现金交易,没有第三人在场。王美凤更是连面都没露过。” “光凭这三个人的口供,顶多只能把沈铭叫过来问话。他只要死不承认,我们也拿他没办法。至于王美凤,更是碰都碰不到。” 李建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知道老同事说的是事实。 王美凤那个老狐狸,精明得很,早就把自己摘干净了。 这件事,很可能最后就是以三个混混绑架未遂结案,主谋逍遥法外。 他没法跟顾凛交代,更没法跟九泉之下的林先生交代。 他拿起电话,犹豫了半天,还是拨通了猎豹团的军线。 转接到顾凛,李建国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了。”顾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人先关着,别放。辛苦了。” 说完,就挂了。 李建国拿着听筒,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知道,顾凛这是失望了。 顾凛放下电话,眉头紧锁。 王美凤和沈铭,比他想象的更滑溜。 他母亲马上就到了,他必须在这之前,把这些脏事处理干净。 他不能让林晚沅在面对他母亲的同时,还要提防着外面的豺狼。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晚沅。 她正低着头给顾安换尿布,神情专注,似乎完全没有被刚才那通电话影响。 【啧,王美凤这老妖婆,段位可以啊,属泥鳅的。】 【常规手段肯定不行了,对付这种人,就得用魔法打败魔法。】 【楼上的,85年哪有魔法?别扯淡。】 【我掐指一算,王美凤这人,贪婪、虚伪,还特别迷信!这不就是突破口吗!】 【对对对!找个‘大师’去给她算一卦,吓都能吓死她!】 林晚沅换尿布的手停住了。 迷信? 她想起来了。 上辈子,王美凤确实对一个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深信不疑。 那先生说林家的老宅风水有问题,压住了她的财运。 还说她命里缺“金”,需要至亲血脉来补。 所以王美凤才变本加厉地算计她和孩子。 这确实是个突破口,一个可以让她自己露出马脚的突破口。 她哄睡了顾安,走到顾凛身边。 他正对着一张军用地图发呆,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 “还在想那件事?”她轻声问。 顾凛“嗯”了一声,“找不到直接证据,动不了他们。” 林晚沅在他身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看着地图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 “或许,我们不需要证据。” 林晚沅组织了一下语言,“我那个继母,王美凤,我了解她。她这个人,心眼小,贪财,而且特别信命。” “她总觉得我父亲留下的东西都该是她的,是我挡了她的路。她也总觉得晓月命不好,需要贵人来旺。” “如果我们能让她相信,她最近之所以事事不顺,甚至可能大祸临头,是因为她动了不该动的人,惹上了煞气,你说她会怎么样?” 顾凛明白了林晚沅的意思。 这种手段,用在王美凤这种做贼心虚的人身上,效果可能会出奇的好。 他的媳妇儿,脑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惊喜?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聪明了,这是一种天赋。 “你有办法?” “我需要一个人。”林晚沅说,“一个看起来很‘专业’的算命先生。” 顾凛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交给我。” …… 沈铭在新房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那三个人被抓进去已经两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找人去派出所打听,都被挡了回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压在他心头,一点也静不下来。 “你能不能别转了!转得我头晕!” 林晓月坐在沙发上,一边涂着红色的指甲油,一边不耐烦地抱怨。 沈铭吼了她一句,“你懂什么!要是那几个人把我们供出来,我们都得完蛋!” “能有什么事?” 林晓月满不在乎地吹了吹指甲,“我妈不是都打点好了吗?再说,又没真把那小杂种怎么样。警察还能把我们抓起来不成?” 沈铭看着她那张愚蠢又自以为是的脸,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他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草包? 要不是为了王美凤许诺的好处,他一天都忍不了了。 两人谁也不理谁,王美凤从外面回来了,脸色很难看得很,一进门就把手里的菜篮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林晓月见了,赶紧问,“又怎么了?” “别提了!”王美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得直喘气,“我今天去菜市场,碰到张家的婆子,她说她前两天在街上看见一个算命的,算得特别准!我就让她带我去了。结果你猜那瞎子怎么说?” 王美凤咬牙切齿。 “他说我最近印堂发黑,是被小人缠上了!还说我贪了不该贪的东西,动了不该动的人,那人身上带着煞气,再不收手,不出三天,必有血光之灾!” 沈铭心里“咯噔”一下。 “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个?都是骗钱的江湖术士!” “你懂什么!”王美凤瞪了他一眼,“那瞎子把我从小到大的事都说准了!连我年轻时候丢过一个金戒指的事都知道!他说那人不是普通人,我们惹不起!” 林晓月也吓得放下了指甲油,“妈,他……他说的不会是顾凛吧?” “除了他还有谁!” 王美凤越想越怕,脸都白了。 “不行,这件事不能再掺和了。沈铭,你明天就去找人,把他们弄出来,给够封口费,让他们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 沈铭嘴上应着“好”,心里却在冷笑。 血光之灾? 煞气? 他一个字都不信。 肯定是林晚沅那个贱人在背后搞鬼! 他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林家的财产,林晚沅的清白,他全都要毁掉! 安抚了王美凤几句,沈铭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一个上锁的铁皮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信件和几张照片。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笑了笑,从中抽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林晚沅和一个男人的合影。 第35章 婆婆驾到 第三天上午,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开进了驻地,在一众绿色的解放卡车和吉普车中,显得格外扎眼。 车子在办公楼前停下,张政委亲自迎了出去。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司机。 接着从后座下来一个身穿藏青色毛呢大衣,细着花色丝巾的女人。 女人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盘起,脸上化着淡妆,没佩戴任何首饰,但通身一股养尊处优的矜贵气质。 她就是顾凛的母亲,萧雅兰。 “老张,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萧雅兰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跟一个老熟人打招呼。 “嫂子,您可算是来了,老顾在京城还好?”张卫国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打鼓,“快,屋里头冷,到我办公室喝口热茶。” 萧雅兰扫视了一圈驻地,秀气的眉头皱了一下,“顾凛呢?” “在训练场,我这就派人去叫他。” “不必了。”萧雅兰打断他,“让他忙。我先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张卫国心里暗叫不妙,手在背后悄悄打了个手势,让身后的警卫员赶紧飞奔去训练场报信,自己则硬着头皮,领着萧雅兰往家属院走去。 一路上,萧雅兰从司机手里接过几个网兜。 里面装着苹果、橘子,还有用油纸细细包好的桃酥和鸡蛋糕。 遇到相熟的军官家属,张卫国介绍道:“这是咱们顾团长的母亲,特地从京城来看儿子和儿媳妇的。” 萧雅兰便会停下脚步,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亲手从网兜里拿出一份礼物递过去。 “你好,我是顾凛的妈妈。我家那孩子,脾气又臭又硬,多亏你们平日里多照顾了。” 她姿态放得低,话说得也漂亮,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收到礼物的军嫂们受宠若惊,连声说顾团长是好样的,她们什么忙都没帮上。 可她一路走,一路送,眼看着快到顾凛家门口了,她手里那几个网兜都空了,偏偏,一份也没给林晚沅留下。 这下马威,给得不动声色,却人尽皆知。 院子里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位从京城来的贵夫人,对自己的儿媳妇,很不满意。 【我靠,这婆婆是高手啊!真正的宫斗王者!】 【段位太高了!杀人不见血!这叫舆论战!先把大院里的人心都收买了,再孤立女主!】 【好一招先礼后兵,把周围人都变成她的眼线和传声筒,妹宝这下四面楚歌了!】 【妹宝挺住!这只是青铜局,别怕她!让她看看什么是重生归来的王者!】 林晚沅正在屋里,边看着眼前的字报边给顾安换尿布,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把儿子包好,抱在怀里,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那个她只在顾凛口中听说过的女人,张政委站在旁边,拼命地朝她挤眼睛,示意她放软和点。 萧雅兰的视线先是落在林晚沅那张过分清丽的脸上,接着又落到她怀里的顾安身上。 最后在扫过这间狭小又简陋的屋子。 那台熊猫牌电视机摆在屋子中央,显得那么突兀。 “你就是林晚沅?”萧雅兰开口了,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没什么温度。 “妈,您好。我是林晚沅。” 林晚沅抱着孩子,不卑不亢地叫了一声。 她就是要叫,她现在是顾凛法律上承认的妻子,是顾安的母亲,这个称呼,她叫得名正言顺。 但萧雅兰没应。 她走进屋,脱下大衣,司机连忙地接了过去。 她环视一周,最后在唯一的木头椅子上坐下,“孩子,给我抱抱。” 林晚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顾安递了过去。 萧雅兰接过孩子,动作有些生疏,但还算标准。 她仔细端详着顾安的小脸,确实,那眉眼,那鼻子,都有几分顾凛小时候的影子。 “在部队,还习惯吗?”她问林晚沅,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孩子。 “挺好的。大院里的邻居们都很照顾我。” “是吗?”萧雅兰淡淡地说,“我听说,你前几天才把董副主任的爱人,气得回了家?” 林晚沅心里一沉,消息传得真快。 “我只是跟姜嫂探讨了一下部队的保密条例。” “保密条例?”萧雅兰似笑非笑,“一个连大学都没毕业的女同志,对部队的条例,有这么深的研究。” 这话就带了刺了。 【来了来了!正面开大了!】 【查户口了!学历歧视!】 【妹宝反击啊!用你的古籍修复知识,告诉她什么叫文化底蕴!】 看来这位婆婆来之前,就已经把她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了。 林晚沅的背挺得更直了。 “我父亲生前做过燕京大学特聘的修复师,虽然我因为一些家庭变故,没能继续读书,但从小耳濡目染,对文史典籍还算略懂一二。” “至于保密条例,我想,但凡是军属,都应该学习,也都应该遵守。这跟学历高低,应该没什么关系。” 她不光顶了回去,还顺便提了一句“燕京大学”。 谁也不比谁差。 萧雅兰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 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嘴巴这么厉害,是个带刺的。 张卫国见气氛僵持,赶紧趁机插嘴,“小林同志太谦虚了,她前不久刚帮我们团修复了一位烈士的遗物,这事,整个猎豹团都得感谢她呢!” 萧雅兰的手一顿,不再说话,只是逗弄着怀里的顾安。 她坐着,林晚沅站着。 张卫国在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得冒汗。 过了一会儿,萧雅兰才抬了抬下巴,示意司机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见面礼。” 林晚沅看着那个信封,没有动。 【不会是支票吧?“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经典戏码?】 【估计是钱。】 【不!姐妹们,格局打开!可能是更狠的东西!】 萧雅兰见她不动,腾出一只手,亲自把信封推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 林晚沅抿了抿唇,伸手拆开了信封。 里面不是钱。 是一张机票。 从市区,飞往她祖籍老家省城的机票。 日期是明天。 第36章 拿着机票走人 “顾凛是顾家的长子嫡孙,他的妻子,需要扛起顾家的门面。这一点,你做不到。” 萧雅兰的声音响起。 “我还听说了一些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林同志,顾家是军人世家,门风清正,容不得半点污点。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林晚沅知道,这是在拿她家的出身说事了。 “您说得对。”林晚沅非但没有被激怒,反而点了点头,眼神清亮得很,“我们林家祖上,确实都跟老物件打交道,但那不叫倒卖,叫收藏与修复。我爷爷和我父亲,一生都在抢救那些险些损毁的古籍字画。这是手艺人的风骨,不是投机倒把的生意。” 林晚沅垂下眼,“我父亲常说,做古董生意,做的不是买卖,是守护一段历史,传承一份文化。我想,这跟顾家世代守护家国的道理,应该有相通之处吧。” 萧雅兰笑了,“倒是伶牙俐齿。但我今天来,不是来和你探讨风骨的。” 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孩子我会留下。顾家会把他培养成最优秀的人才。” “你还年轻,拿着这张机票,还有我给你准备的一笔钱,足够你在老家买个房子,做点小生意,重新开始你自己的生活。这对你,对顾凛,对孩子,都好。” 她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林晚沅看着那张机票,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上辈子就是这样。 王美凤也是用这种高高在上的、为你好的语气,一步步把她推向深渊,夺走她的家产,害死她的孩子。 这辈子,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林晚沅捏着机票,她正想着是要当面把这张机票撕个粉碎,还是直接扔回这个女人的脸上,忽地就从身侧伸过来一只手,从她手里抽走了机票。 林晚沅扭头一看,是顾凛回来了。 【快!撕了它!当着你妈的面,撕了它!】 【考验真爱的时候到了!】 张政委想打个圆场,“哎呀,小顾,你回来得正好,你妈她……” 顾凛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在萧雅兰和林晚沅、张卫国的注视下,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张机票从中间撕开。 再对折,再撕开。 他把撕碎的纸片扔进墙角的垃圾桶里,又回来从萧雅兰怀里抱走了顾安。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没说,但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 萧雅兰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里带着一丝失望,“顾凛,为了一个女人,连最基本的礼貌和体面都不要了?” “妈。”顾凛终于开口,“林晚沅是我的妻子,部队批准的,我亲自打的结婚报告。顾安是我的儿子,上了顾家的户口。这里,是他们的家。” 他一字一句地说:“谁,也别想把他们从我身边带走。” “为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你就要跟我这个当妈的对着干?” “她不是来历不明的女人。”顾凛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儿子,纠正道:“她是我孩子的母亲,是我认定的,要过一辈子的人。” 萧雅兰看着他,冷笑一声。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被这个她瞧不上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连她这个母亲都敢顶撞了。 “好,好得很。”萧雅兰连说了两个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瞥了林晚沅一眼,“顾凛,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 一直尴尬地站在一旁的张政委如蒙大赦,连忙上前,“嫂子,我送您去招待所,房间都安排好了,您先休息。” 萧雅兰没再多说一个字,带着一身寒气离开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顾凛看着林晚沅,皱着眉问:“吓到了?” 林晚沅摇了摇头。 顾凛又不信了,他母亲的段位,他从小领教到大。 他伸出另一只没抱孩子的手,碰了碰她的胳膊,“对不起。” 不是为他母亲的行为道歉,而是为他,让她平白经历了这一切。 林晚沅刚要开口,屋里那台新接的电话机就响了起来。 顾凛把孩子递给林晚沅,走过去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顾凛,你妈是不是到你那儿了?” 顾凛一愣,“爸?” 他的父亲,顾国纲,某军区的一位高级将领。 “她是不是又在你那儿耍威风了?”顾国纲的声音里透着股火气。 顾凛沉默着,算是默认了。 “混账东西!”顾国纲在电话那头骂了起来,“我让她去看看孙子,不是让她去拆散你家庭的!这个萧雅兰,就是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坏了!” “你跟你媳妇儿说,让她别往心里去!你老子我,当年也是个穷当兵的,娶你妈的时候,她家里一百个不同意!你那个当教授的外公,还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一个大老粗配不上他家的千金小姐呢!” 这番话,让旁边的林晚沅听得目瞪口呆。 【我靠!惊天大瓜!】 【原来恋爱脑是遗传的!】 【公公威武!这才是真正的友军啊!】 【这剧情,我爱了!家庭伦理剧秒变团宠剧?】 顾国纲在电话里骂骂咧咧了半天,火气才消了点。 “你把电话给你妈,我跟她说!” “她去招待所了。” “跑得倒快!”顾国纲哼了一声,“你别管她。我跟你说,媳妇儿是自己选的,日子是自己过的。谁要是敢让她受委屈,你第一个就不能答应,听见没有!” “……听见了。”顾凛闷声应道。 “行了。我这边还有个会。”顾国纲准备挂电话,又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 “对了,你妈那个人,不让她吃点苦头,她是不会长记性的。” “我已经喊人过去了。一个能治得了她的人。” “明天应该就到了。让他帮我好好‘照顾照顾’你妈。也顺便,替我看看我的大孙子。” 说完,电话就“啪”的一声挂了。 顾凛放下听筒,回头看着林晚沅。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能治得了萧雅兰的人? 谁啊? 第37章 谁是狐狸精? 萧雅兰在招待所里,气得一晚上没睡好。 她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第二天一早,她就改变了策略,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强攻不行,那就瓦解。 她穿上最不显张扬的衣服,亲自去了趟供销社,不光买了糖果饼干,还特意要了几瓶市里才有的蛤蜊油和雪花膏。 紧接着开始在整个家属院里“视察民情”。 她挨家挨户地拜访,就从张政委的爱人刘婶家开始。 她丈夫和张政委是老相识,顾凛参军后,也是他们夫妻俩盯着长大的,好下手。 她姿态放得极低,亲手将礼物递上,言语间全是自省与担忧。 “刘嫂,我这趟来得急,没给你们添麻烦吧?顾凛那孩子,从小就脾气倔,跟头牛似的。我这个当妈的,没教好。” 刘婶受宠若惊,连忙摆手。 萧雅兰却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目光忧愁地望向顾凛家的方向。“说到底,还是我们做父母的疏忽了。孩子大了,主意也大,婚姻这么大的事,就自己定了。那个林同志,我也见了,是个好模样的姑娘。可这过日子,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得会持家,懂分寸。” 她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旁边竖着耳朵的李翠花听得一清二楚。 “我听说,她刚来没多久,顾凛就给她扯了二十尺确良布,还弄了台电视机回来。他那点津贴,我心里有数。这钱花得跟流水似的,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年轻人,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一番话说下来,不少原本羡慕林晚沅的军嫂,心里也开始犯嘀咕。 是啊,这林晚沅看着是风光,可也太能花钱了。 这日子,是细水长流,可不是这么个烧钱法。顾家的门风,看来也是讲究勤俭的。 这新媳妇,怕是入了婆婆的眼,却没入婆婆的心。 没一会儿,另一个人也嗅着味儿来了。 苏茉莉。 自从上次在供销社被顾凛当众羞辱后,她就一直怀恨在心。 现在听说顾凛的母亲来了,而且似乎对林晚沅很不满意,她觉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上最时髦的毛线裙,还从市里买了一盒高级点心,敲开了招待所的房门。 “伯母,您好。我是文工团的苏茉莉。”她一进门就甜甜地叫着,眼神里满是恰到好处的仰慕。 萧雅兰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我跟顾凛团长认识好久了,一直很敬佩顾团长,听说您来了,特意来看看您。”苏茉莉把礼物放在桌上。 萧雅兰没看那点心,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她那双崭新的小皮鞋上,“有心了。” 苏茉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硬着头皮,开始上眼药。 “伯母,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雅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道:“不想说就别说。” “……” 苏茉莉没想到对方不按常理出牌,但她立刻调整过来,“嫂子她年轻,不懂事。可她也不能这么拖累顾团长啊。您是不知道,现在整个大院都在传,说她是个狐狸精,把顾团长迷得五迷三道的,连工作都分心了。” 萧雅兰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您看,顾团长这么优秀的人,他的妻子,不说要门当户对,起码也得是个知书达理,能在事业上帮助他的贤内助吧?怎么能……怎么能是这么一个只会花钱,还成分不明的女人呢?” 苏茉莉以为她被说动了,越说越起劲,好像自己才是那个最关心顾凛,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 她以为萧雅兰会跟她同仇敌忾,可萧雅兰就静静地听着,眼神越来越冷。 等到苏茉莉说完,萧雅兰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说完了?” “啊?”苏茉莉一愣。 “我说,你说完了吗?” “说……说完了。” 萧雅兰这才看她,“苏同志,是吧?” “是,伯母。” “听你的意思,整个大院的人都对我的儿媳妇有意见,而你,是作为大家伙的代表,来向我陈情的?” 苏茉莉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地摆手,脸上露出无辜又善良的表情:“伯母,您误会了,我哪有那个资格。我是心疼顾团长,替您感到着急。毕竟,家风对于一个军人家庭来说,太重要了。” “家风?”萧雅兰笑了,“我们顾家的家风是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来定义了?” 苏茉莉反应极快,马上改口,“我没有别的意思,顾团长那么辛苦,我不希望他被这些流言蜚语影响。” 萧雅兰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我瞧着,不像心疼,倒像是野心。苏同志,你穿着市里最时髦的裙子,踩着新皮鞋,提着高级点心,跑到我这个初来乍到的长辈面前,句句不离我儿子,字字针对我儿媳。你这心思,写在脸上了,还当我是瞎子?” “我儿子的妻子,就算我再不满意,那也是他写进了结婚报告里的顾家儿媳。” “她再不好,也轮不到你,一个削尖了脑袋想攀高枝的女人,跑到我面前来嚼舌根。” 萧雅兰看着她这副做派,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林晚沅虽然出身不好,但她起码坦荡。你呢?在我面前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你还嫩了点。” 苏茉莉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她不能哭,更不能跑,否则明天整个大院都会看她的笑话。 她深吸一口气,竟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微微躬身,“伯母教训的是,是我唐突了,说了不该说的话。看来是我关心则乱,让您误会了。” 她直起身,拿起桌上那盒未被碰过的点心,强撑着最后的体面。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伯母休息了。这盒点心,还请您收下,就当是我给您赔罪。” “不必了,”萧雅兰冷声道:“拿走你的东西,滚出去。我顾家,丢不起这个人。” 苏茉莉抓着点心盒的手指泛白,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微笑,点点头:“好,那,伯母再见。” 门口正好撞上几个正往出走的军嫂。 看到她一脸强颜欢笑的样子,众人面面相觑,都猜到了几分。 萧雅兰走出来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 想拿她当枪使? 真是异想天开。 刚要进去,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又在招待所门口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头发花白,但腰杆笔直的老人。 老人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看到萧雅兰,先是眉头一皱,随即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半个院子。 “大老远就闻到一股子酸腐气。怎么,欺负我孙媳妇不成,又开始跟小丫头片子置气了?” 萧雅兰看到来人,脸色一变。 “爸?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顾凛的爷爷,退下来的老将军,顾长风。 顾长风没理她,拐杖在地上“笃笃”地敲着,越过她,自己往家属院里走去。 他走到顾凛家门口,正好看到林晚沅抱着顾安在门口晒太阳。 顾长风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晚沅,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 “嗯。”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小子长得不错,像顾凛小时候。壮实,精神头足,你养得好。” 他转头看向林晚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笑声洪亮,“丫头,我是顾凛的爷爷。” “晚饭吃什么?我老头子坐了一天车,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快饿死了。” 林晚沅抱着孩子,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画风清奇又自来熟的老爷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爷爷威武!这气场!这台词!爱了爱了!】 【婆婆:我心态崩了啊!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一物降一物,古人诚不欺我!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第38章 住这儿不走了 弹幕刷得飞快,林晚沅却已经无暇细看,她抱着孩子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 “……爷爷好。” 她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也不知道这位老人家的脾气。 他身上的气场比萧雅兰的矜贵更有压迫感,真是那种从枪林弹雨里淬炼出的,不怒自威。 顾长风随意地摆了摆手,毫不在意。 “别整那些没用的虚礼,听着累人。”他拐杖一指屋里,“丫头,进屋。让这小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晃。” 他口中的“小子”,自然指的是顾安。 林晚沅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抱着顾安侧过身,让他先进。 进了屋,顾长风便将那根油光水滑的枣木拐杖往门边随意一靠,环视一圈,瞧见屋子中央熊猫电视机,咧嘴就是一乐,“嘿,臭小子还挺知道疼媳妇儿,不错,没白教。” 他大马金刀地在屋里那张唯一的木头椅子上坐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来,重孙子让太爷爷抱抱,让我掂掂这骨头结不结实。” 林晚沅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顾安递了过去。 老爷子接孩子的动作竟比萧雅兰熟练得多,手稳稳托住孩子的头颈和屁股,一看就是抱惯了的。 顾安在他怀里,非但不哭,反而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瞅着这个满脸褶子却笑得开怀的陌生人。 萧雅兰紧随其后,站在门口,脸色变幻不定。 精心策划的下马威,步步为营的舆论战,在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老爷子面前,全都不好使。 她调整好表情,也跟着进了屋。 “爸,您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去车站接您。招待所的房间已经……” “住什么招待所?”顾长风头也不抬,用指节轻轻蹭着顾安的脸蛋,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我来看我孙子重孙,住自己家,天经地义。你要是嫌这儿地方小,住不惯,就去住你的招待所。” 这话一出口,萧雅兰的脸彻底白了。 这是当着孙媳妇的面,把她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您休息不好……”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长风终于抬眼看她,“国纲让你来,是让你来看看孩子,看看小两口缺什么少什么,帮衬一把。不是让你来摆谱,充大辈,欺负我孙媳妇的!” “我没……”萧雅兰下意识地反驳。 “你没什么没?”老头冷笑一声,“你当我眼瞎耳聋?你那点小九九,在京城我就闻着味儿了!还跟我提什么书香门第,我看是书呆子门第,读傻了!人家小姑娘哪里配不上我孙子了?我看是你这个当婆婆的,配不上这么好的儿媳妇!” 林晚沅站在一旁,彻底看呆了。 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让她一时间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以为要独自面对一场狂风暴雨般的硬仗,谁能想到,最强的援军竟以这种方式从天而降。 【哈哈哈哈!爷爷怼得好!爽!太爽了!】 【婆婆的血条清空了!】 【我悟了,顾家这护短的劲儿,真是一脉相承的遗传。】 顾长风骂痛快了,又扭头看向林晚沅,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和风细雨。 “丫头,别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着。坐。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是客人。哪有主人站着,客人坐着的道理?” 林晚沅回过神,应了一声,挪出平日顾凛坐的小马扎,又把自己坐的那个小板凳也搬了过来。 萧雅兰看着多出来的凳子,刚想顺势坐下,就被顾长风一个眼刀给瞪了回去,“你,站着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错哪儿了,什么时候再坐。” 萧雅兰气坏了,偏生还没办法。 她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当众的羞辱,还是来自她最敬畏的公公。 “爷爷,”林晚沅见状,无奈开口,递过去一个台阶,“妈她也是关心顾凛。您别动气,气坏了身子,我们做晚辈的要心疼的。” 她不是圣母,只是不想让顾凛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而且,凡事留一线,真把婆婆逼急了,对她和孩子也没有好处。 顾长风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你这丫头,就是心太软。不过也好,心善,有容人之量。我们老顾家的人,上阵杀敌要狠,关起门过日子,就得心善。” 他颠了颠怀里的顾安,对着那张酷似顾凛的小脸蛋,笑得合不拢嘴。 “走,做饭去!我老头子要吃红烧肉,多放糖!再拍个黄瓜,多放蒜和醋!” 老头大手一挥,直接开始点菜。 这一下午,顾凛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听说顾老将军亲临,张政委、董副主任,还有几个跟顾凛关系好的营长,全都提着罐头点心过来看望。 顾长风来者不拒,把人全留在屋里,硬是把两间小屋挤得满满当当。 他抱着重孙坐在主位上,把林晚沅介绍给每一个人。 “都认识一下,这是我孙媳妇,林晚沅。文化人、手艺人!以后你们谁家有拿不准的古董字画,都可以找她瞧瞧,她眼力好着呢!” 林晚沅修复了烈士日记的事,大院里的人都有所耳闻,可是这会儿老将军把林晚沅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依旧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萧雅兰坐在一旁,如坐针毡。 刚营造的“败家媳妇”形象,被公公几句话就塑造成了“有大学问的专家”。 她几次想走,可顾长风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就动弹不得,只能陪着笑脸,听着公公花式夸他的孙媳妇。 一直到晚上,顾凛训练结束,推开门看到这满屋子的人,也愣住了。 “爷爷?” “臭小子,还知道回来!”顾长风笑骂了一句,“快过来,老头子我有正事要宣布。” 等人都安静下来,顾长风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说:“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就不走了!搬过来跟小两口一起住!帮他们带带孩子,也让你们年轻人,没有后顾之忧,好好拼事业!” 萧雅兰握着茶杯的手一紧。 完了。 第39章 弹幕教做红烧肉 萧雅兰千算万算,没算到远在京城、轻易不挪窝的老爷子会亲自杀过来。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把场面搞得最僵的时候,如神兵天降。 张卫国和几个营长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这哪是探望,分明是来围观顾家最高级别的内部矛盾。 谁都没想到,顾团长家这出戏,居然还有续集。 顾凛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大步上前,挡在了林晚沅和一众看客之间,沉声开口:“爷爷,家里地方小,住着不方便。招待所那边都安排好了,条件好一些。” 顾长风把眼一瞪,不高兴了,“嫌我老头子过来给你添乱,占你地方了?我还没死呢,就想把我往外头推?” “我告诉你,我睡地板都比招待所那冷冰冰的床舒坦!我要是住得不舒坦,我就天天去你训练场上看着你操练兵,我看看你小子是不是把老子的本事都给忘了!” 这话说得又霸道又蛮不讲理,张政委在旁边听得直擦汗。 老将军这脾气,几十年了,一点没变,专治各种不服,尤其是自己家里人的不服。 萧雅兰的脸色更难看了,刚想开口劝,就被顾长风一个眼神扫过来,硬生生把话堵了回去。 顾凛沉默了两秒,立刻改口:“不嫌。我这就去后勤处再搬张行军床回来。” 他妥协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萧雅兰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她儿子现在为了那个女人,连个台阶都不愿意给她下了。 顾长风满意地哼了一声,这才把视线转回林晚沅身上,脸上的威严化为和蔼可亲,“丫头,别愣着,去做饭!没听见我老头子点菜了?红烧肉,多放糖!” “我这辈子,就好两样东西,一个是打胜仗,一个就是我家老婆子做的红烧肉。你身上这股子书卷气,跟我家老婆子年轻时候一个味儿,想来做饭的手艺,也差不到哪儿去!” 【来了来了!婆婆还在初级骂战,爷爷直接开大捧杀了!】 【我赌一毛钱,妹宝根本不会做红烧肉!】 【会不会不重要!爷爷说你会,你就得会!这叫人设加持!】 林晚沅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帽戴得有点懵。 她打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上辈子虽然落得个惨死,那也是没干过活的。 这辈子回来,也有顾凛照顾着,一日三餐都是他打饭回来,要么就是刘婶给送。她自己又满心都是报仇和保护孩子,哪里有空研究厨艺。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能说不会,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我,我尽力。” 说完,她转身就往那狭窄的厨房里钻。 刚进去,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跟着挤了进来。 是顾凛。 他一进来,本就逼仄的厨房,连转个身都困难。 “我帮你。”他声音压得低,带着一股热气,扑在她耳边。 林晚沅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后背却直接贴上了墙壁,退无可退。 她看着灶台上那块盖着蓝色印章的五花肉,还有旁边的土豆和一小袋白糖,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这双手,干过最重的活儿也就是搬动一本《永乐大典》的复制本。 做饭?那是什么? 老爷子这是给了她一个天大的难题。 顾凛见她半天不动,只盯着那块肉,眉头又蹙了起来。 肯定是被爷爷的话难住了。 他后悔了,他就不该由着爷爷提这种要求。他媳妇儿那双手,是用来修文物的,是用来抱他们儿子的,怎么能用来跟油腻腻的猪肉搏斗? 他心疼得不行,上前一步,从墙上取下那把磨得发亮的菜刀,“我来切。” 手起刀落,“哐”的一下,力气用得足,案板都跟着颤了颤。 林晚沅低头一看,那块被他斩下来的肉厚得像块砖头。 【……嗯,主打一个气势磅礴。】 【这哪是切肉,这是在剁敌人啊。】 【85年的极品五花肉!肥瘦相间,层次分明,看着就香!这要是做砸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题我会,第一步,把肉洗干净,切成麻将块大小。然后烧水,焯一下,把血沫子撇掉!】 林晚沅看着字报,眼睛一亮,抓住了救命稻草,定了定神,按住顾凛还要下落的手,“还是我来吧。” 顾凛有些不乐意,握着刀柄的手没松,“没事,你歇着就行。” 说着又要继续剁肉。 林晚沅赶紧拦住他,“不用!我会做。” 开玩笑,让他来?字报的指挥她怎么传递? 再说,就他这切法,一锅红烧肉能做成红烧肉砖。 顾凛看她坚持,只好收回手,就那么杵在她身边,用行动表示着自己的存在。 林晚沅在他的注视下,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按照字报上的提示,一块块地将肉切好,放进搪瓷盆里。 顾凛就在旁边看着,一句话不说,心里自己琢磨着事。 他媳妇儿连切肉的姿势都这么好看。 她肯定是为了他,才愿意洗手作羹汤的。为了这个家,她受了太多委屈了。 等会儿一定要把碗都洗了,地也拖了,绝不能再让她累着。 林晚沅按着字报,终于到了炒糖色这一步。 冰糖在锅里慢慢融化,从大块变成小块,再变成透明的糖浆。锅里开始冒起小泡泡,颜色也渐渐变深。 厨房里飘出一股焦糖的甜香,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快了快了!就是现在!下肉!】 林晚沅眼疾手快,端起那盆肉块,哗啦一下全都倒进了锅里。 “滋啦——” 白色的水蒸气混着油烟,一下子就冒了起来。 林晚沅被呛得咳嗽了两声,连忙用锅铲飞快地翻炒,让每一块肉都均匀地裹上糖色。 顾凛默默地把旁边的小窗户推开一条缝,让空气流通一些。 看着林晚沅在蒸汽里若隐若现的侧脸和鼻尖上渗出的汗珠,顾凛心疼得不行,恨不得立刻冲出去买台抽油烟机回来。 “我来。” 见她炒得有些费劲,顾凛终于忍不住,伸手从她身后环过,温热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从她手里接过了锅铲,学着她的样子翻炒。 他力气大,锅铲在铁锅里刮得哐哐响,但每一块肉都翻得很好。 林晚沅得以喘口气,又按照字报的提示往锅里倒料酒,放酱油,又把准备好的辅料一股脑丢了进去。 香味一下子就升华了。 外面正在高谈阔论的老爷子鼻子用力嗅了嗅,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香!我就说我孙媳妇儿是块好料!” 张政委和几个营长也闻到了,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 “小顾这福气,真是没得说。娶了这么个有文化又会做饭的好媳妇。” “可不是嘛!这手艺,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都不差了!” 萧雅兰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这味道……确实香得没话说。 第40章 你睡地铺 顾凛往铁锅里添了热水,水没过肉面,他利落地盖上锅盖,把火调小,回头看着林晚沅,眼睛里亮得吓人。 “你怎么什么都会?” 他憋了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满含惊叹的话。 林晚沅被他看得心虚,不自然地别开眼,“以前在家,我妈做饭的时候,我常在旁边看。” 顾凛立刻就信了。 他甚至已经在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一幅画面:江南小院,一个同样温婉娴静的女人在灶前忙碌,旁边站着一个灵秀慧黠的小姑娘,耳濡目染,尽得真传。 他素未谋面的岳母,一定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才能教出这么好的女儿。 想着想着,他看向林晚沅的眼神就越发柔软,越看越觉得她身上笼着一层光。 【不是,顾凛那眼神能不能收一收,跟个痴汉一样。】 【唉,姐妹们,男人还是得找傻的啊。】 字报在眼边上助攻,林晚沅再看着他那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锅里的红烧肉在小火上“咕嘟咕嘟”地炖着,香气从窗户缝飘出去,正围在院里聊天的军嫂们,一个个都忍不住停下话头,用力吸着鼻子,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顾凛家那扇小小的窗户。 “我天,这是做的什么啊?也太香了吧! “是顾团长家传出来的,他家今天来客人了?” “可不是嘛,顾团长的妈和爷爷都来了,阵仗大着呢,下午政委他们都提着东西过去了。” “这手艺,我看行,闻着就流口水。” 议论声里,几个下午还被萧雅兰那番话带得心里犯嘀咕的军嫂,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这林晚沅,不光长得俊,还会来事儿,瞧瞧这做饭的架势,哪里像是娇滴滴不会过日子的样子?这分明就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能干媳妇啊! 屋里,顾长风抱着已经昏昏欲睡的重孙,稳坐钓鱼台,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厨房喊:“丫头,肉好了没?老头子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快造反了!” “马上就好!”林晚沅应了一声。 锅里的汤汁已经收得差不多了,每一块五花肉都裹着亮晶晶的酱红色,肥肉的部分颤巍巍的,看着就油润喜人。 顾凛拿起大勺,将肉一块块盛进白底蓝花的搪瓷盆里,最后更是将锅底最精华的浓稠汤汁一滴不剩地浇了上去。 他端着盆,林晚沅跟在后面,手里是刚拌好的拍黄瓜。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厨房,红烧肉往桌子中央一放,满屋子的人眼睛都直了。 那肉烧得是真地道,红得发亮,酱香扑鼻,光是闻着味儿就让人食指大动。 刘婶也适时地端了两盘炒青菜过来,身边的小石头还拎着一袋刚出锅的白面馒头。 “来来来,都动筷子!”顾长风大手一挥,率先夹了一块颤颤巍巍的五花肉放进嘴里。 肥肉的部分几乎不用嚼,入口即化成一包香浓的油脂,瘦肉也炖得酥烂不柴,咸甜适中,带着一股醇厚的肉香。 “好吃!”老爷子眼睛霍然一亮,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就是这个味儿!丫头,你这手艺,跟我家老婆子有的一拼!” 这话的分量可不轻。 顾家老夫人当年也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家闺秀,顾长风拿林晚沅跟她比,这等于是给了最高的评价。 张卫国赶紧也跟着夹了一筷子,连连点头:“香,真香!小林同志这手艺,不得了!肥而不腻,甜咸刚好,火候也足!回头让老王过来跟你学学!” 说着,他转头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萧雅兰,笑着说:“嫂子,你可真有福气,娶了这么个能干的儿媳妇,以后顾凛的伙食不用愁了!” 一盆肉分量本就不多,其他人没好意思动筷,但嘴上都没闲着,各种夸赞声不绝于耳。 一时间,小屋里全是此起彼伏的赞美。 【太爽了!爷爷这波助攻我给一百分满分!】 【看到没,这就是实力!任何谣言都比不上一盘实打实的红烧肉来得有说服力!】 【婆婆的脸都绿成黄瓜了,哈哈哈哈,让她吃!看她怎么下得去口!】 萧雅兰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面前的饭碗里空空如也,与这屋里的热闹格格不入。 顾凛没怎么说话,默默地给林晚沅的碗里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土豆,又把拍黄瓜往她面前推了推。 目光落在她被热气熏得有些发红的脸上,心里软成了一片。 他媳妇儿太厉害了。 心里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就不自觉地加快了,转眼又往林晚沅碗里夹了好几块肉,堆成了一座小山。 林晚沅看着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菜,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是真想撑死她吗? 这一个眼神的交汇,落到萧雅兰眼里,就成了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 看着儿子那副殷勤备至、毫无原则的样子,心口堵得更厉害了。 她拿起筷子,在众人瞩目下,也夹了一小块红烧肉送进嘴里。 确实好吃。 可越是好吃,她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等到晚饭结束,张卫国一行人识趣地告辞,老将军目的达到,也痛快地放人走了。 临走前,刘婶更是当着萧雅兰的面,亲热地拉着林晚沅的手,小声说:“你这手艺可不能藏着,改明儿教教婶子怎么做,你张叔就爱吃这口。” 林晚沅笑着应下了。 等人一走,顾凛就打算去后勤处搬行军床。 这下,住宿成了天大的问题。 一间半的房子,小的只能放一张床,大的那间也挤得满满当当。 顾长风抱着已经睡熟的顾安,直接发话:“丫头跟小娃子睡里屋,我和顾凛两个大老爷们睡外面。” 他又看了眼旁边沉默不语的萧雅兰,语气平淡地补了一句,“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 萧雅兰心里一喜,以为老爷子终究还是要顾及体面,给她个台阶下。 谁知顾长风下一句就是:“顾凛,你去跟招待所说一声,房间退了。再从后勤那扛一床干净的被褥回来,雅兰,你去里屋,在地上搭个地铺。” 萧雅兰僵住了。 让她跟儿媳睡一间屋?还睡地铺? 第41章 你连孩子都哄不好? 萧雅兰活了五十多年,自诩书香门第,讲究的是体面二字。 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让她跟一个乡下丫头睡一屋,还睡地铺。 这传出去,她萧雅兰的面子往哪儿搁。 顾长风把重孙子往怀里颠了颠,眼皮都没抬一下,“怎么,不愿意?我孙媳妇给你搭个地铺,你还委屈了?” “想当年我们打仗,冰疙瘩上都能睡。你这城里待久了,筋骨都酥了不成?” 萧雅兰嘴唇动了动,无话可说。 公公这番话,是把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她要是再说个不字,就是娇气,就是忘本,就是看不起浴血奋战的老一辈。 这个帽子,她戴不起。 更何况,她敢再说一句,老爷子下一句就得是“那你现在就回京城去”。 林晚沅抱着顾凛刚给她装好的温水,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看着一个长辈被如此逼迫,总归有些不忍。 她刚想开口说让她睡床,自己睡地铺。 【妹宝不会圣母吧?你让她睡床,她明天就能骑到你头上去!】 【可说是呢,这到底是谁家啊!】 【这婆婆段位太高了,你退一步,她就能进十步,最后把你和崽崽都挤出去!】 【顾凛!你倒是说句话啊!看你媳妇为难的样子!】 林晚沅看到字报,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是啊,她不能退。 她退了,就等于把顾凛和爷爷的好意当成驴肝肺。也等于告诉萧雅兰,她林晚沅好欺负。 顾凛看着林晚沅微蹙的眉头,心里也明白她的想法。 肯定是不忍心了。 她就是太善良,总为别人着想。 “我去后勤处。”顾凛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林晚沅和萧雅兰都愣了。 顾长风不管这些,抱着孩子,自顾自地哼着军歌。 没过多久,顾凛就回来了。 他没走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战士。三人合力,吭哧吭哧地抬进来一张折叠的钢丝行军床。 “哐当”一声,行军床在屋子外间被展开,占了老大一块地方。 那床看着就硬,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军绿色褥子。 “爷爷,您睡床。” 顾长风看了看那张硬邦邦的床,又看了看自己孙子,乐了。 “臭小子,算你还有点孝心。” 顾凛没接话,又转身对跟着的小战士说:“再去抱一床新的棉被来,要最厚的那种。” 小战士应声去了。 很快,一床崭新的,用大红牡丹花被面包裹的棉被就送了过来。 蓬松,柔软,看着就暖和。 萧雅兰眼睛一亮,看来儿子终究还是心疼她这个妈的。 这被子,肯定是给她准备的。 地铺就地铺吧,有这么一床厚被子,倒也不算太难熬。 她心里刚松了口气,就看见顾凛接过那床大红被子,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走进了里屋。 他把被子整个铺在了林晚沅的木板床上,原本单薄的床铺立刻变得厚实又温暖。 “晚上冷,多盖一层。” 他对林晚沅说。 然后他才走出来,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军被,扔在了里屋的地上。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意思再明白不过。 新的,好的,暖和的,都给他媳妇儿。 旧的,薄的,才是给别人的。 这个别人,也包括他亲妈。 【干得漂亮!顾团长牛逼!】 【哈哈哈哈!杀人诛心啊!这比直接吵架的杀伤力大多了!】 【我宣布,在宠媳妇这件事上,顾凛,你是我的神!】 【婆婆的心理活动:我生的,我生的,我亲生的……算了,捡来的吧。】 顾长风在一旁看得直点头。 不错。 这小子,护媳妇的架势,有他当年的风范。 林晚沅把顾安放进婴儿床,想了想,从自己的床头柜上拿起那个装着蛤蜊油的小圆铁盒,给萧雅兰递了过去。 “妈,北方的天气干,晚上睡觉前擦一点,手脚不会裂口子。” 这是她唯一能表达的善意。 萧雅兰的视线落在那个廉价的铁盒上,也没接,也没拒绝,吐出两个字:“放着。” 林晚沅也不再多话,反正她已经把场面做了。 小铁盒往柜子上一放,脱下外衣,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背对着萧雅兰。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跟着灯被拉灭。 屋里四个人各怀心思,除了心满意足的顾老爷子,谁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眯瞪起来,顾安又哭了。 林晚沅连忙起身,外间的顾凛也醒了,想进屋,被老爷子一个眼神瞪住,只好泡了奶递进去,自己坐在门边守着。 换了尿布,喂了些奶,哄了半天,可小家伙今天像是中了邪,哭破了天,就是哄不好。 林晚沅有些着急。 萧雅兰终于忍无可忍,坐起身,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给我抱抱。” 林晚沅的动作顿住了。 把孩子给她? 理智告诉她,不能。 这个女人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想把他们赶走。 可怀里顾安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大,嗓子都哑了,就是不肯停。 她又犹豫了。 “你连孩子都哄不好?”萧雅兰的声音再次响起。 终究还是心疼占了上风,林晚沅俯下身,将啼哭不止的顾安递了过去。 萧雅兰“啧”了一声,接过孩子。 她之前抱过一次,但那是在人前。 此刻她才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次抱着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孙子。 孩子在她怀里依旧扭动哭闹,小拳头胡乱挥舞,一下下打在她前襟上。 林晚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一个不耐烦就把顾安扔在地上。 【赌一把,看看是亲奶奶的血脉压制厉害,还是顾团长的跑调军歌更魔性。】 【我怎么觉得这婆婆要开始作妖了?】 【别啊,崽崽哭得我心都碎了,快哄好吧!】 林晚沅被字报上的话说得心慌,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萧雅兰却并没有不耐,反而将孩子抱得更稳了些。 她轻轻摇晃着,一串低柔婉转的调子从她唇边溢了出来。 一支林晚沅从未听过的曲子。 旋律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异国他乡的温柔宁静。 【我靠!是勃拉姆斯的摇篮曲!我妈当年哄我也唱这个!】 【我的天,这婆婆什么来头啊,居然会唱这个!这在85年,也太时髦了吧!】 【顾凛那五音不全的,这对吗?好基因全一点没遗传给他啊!】 字报吐槽刷得飞快。 顾安的哭声,竟然真的渐渐小了下去。 他不再挣扎,小小的身子在萧雅兰怀里慢慢放松,只剩下小声的抽噎。 最后连抽噎也停了。 他砸吧砸吧小嘴,小脑袋在萧雅兰的臂弯里蹭了蹭,竟是睡着了。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窗外月光清冷,透过窗户洒进一小片银白,刚好落在萧雅兰和她怀里的孩子身上。 萧雅兰低头看着那张熟睡的小脸,看了很久。 那张和她儿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 “看来,这孩子跟我,倒是有几分缘分。” 萧雅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是她今晚扳回的第一城。 第42章 萧雅兰的心思 林晚沅不得不承认,萧雅兰在某些方面,确实比她强。 比如哄孩子。 林晚沅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妈,辛苦您了。” “他哭得太吵,我睡不着。” 萧雅兰没看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顾安,嘴上说出的话还是那么不近人情。 林晚沅却听出了那份嘴硬心软。 她没有再接话,从萧雅兰怀里接过已经熟睡的顾安,将他放回婴儿床里,又掖好了小被子。 重新坐回床沿,林晚沅沉默半响,又说:“您刚才哼的曲子,很特别,我从来没听过。” 萧雅兰动作顿了一下,才淡淡地应道:“一支摇篮曲罢了。我母亲那个年代的留洋学生,都会哼几句,算不得什么。” 林晚沅“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水乡女子,最爱哼唱的是咿咿呀呀的评弹小调。 可惜,母亲去得早,那些调子,她也没有学会。 一个说着留洋,一个想着故土。 一个轻描淡写,一个刻骨铭心。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顾凛他,”萧雅兰忽然开口,话头转得有些生硬,“从小就笨手笨脚,性子又倔,跟头蛮牛一样。” 林晚沅没想到她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她想了想,才开口:“他人很好。” “好?” 萧雅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嗤,“让他碰钢琴,他能把琴键敲碎。让他背唐诗,他觉得还不如去后山掏鸟窝。一身的蛮力,半点斯文气都没有,完全随了他那个当兵的爹。” 话里全是嫌弃,可那语气,怎么听都带着点炫耀。 林晚沅的莫名地想到出顾凛给她涂清凉油,又学着她炒菜的模样。 那双手,能握枪,能杀敌,也能为她拿起锅铲,为她遮风挡雨。 “他只是不擅长那些。您哼的是异国的摇篮曲,他守的是我们的万里山河。正因为有千千万万个像他一样,用一身‘蛮力’守着国门的人,我才能安稳地坐在这里,听您唱那些西洋小调。” 萧雅兰噎住了。 她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盯着林晚沅。 这个乡下来的丫头,嘴巴太厉害了,每一句话都说在点子上,让她无法反驳。 甚至还把她捧了一下。 可她偏偏又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油嘴滑舌。” 半晌,萧雅兰才从吐出这么一句。 她又躺了下去,背对着林晚沅,不再说话。 林晚沅也躺下了。 这一夜,后半夜格外安宁,顾安睡得很沉,一声都没再哭。 天蒙蒙亮的时候,林晚沅醒了。 她下意识地朝地铺的方向看了一眼。 萧雅兰侧躺着,面对着婴儿床的方向,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 晨曦微光里,她看着自己孙子的睡颜,那道总是挺得笔直的背影,到底是没有昨天那么紧绷了。 …… 早饭是许亮送来的,顾长风吃得呼噜呼噜,一脸满足。 萧雅兰却只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筷子,她看着林晚沅,忽然开口:“我今天想去市里逛逛,你陪我一起去。” 林晚沅舀粥的动作停住了。 【这婆婆出招了!硬的不行来软的,这是要把你从主场调离啊!】 【去市里?她不会半路把你扔了吧?或者把你卖了?】 【楼上想什么呢!这是军区!她不敢!但肯定没安好心!】 林晚沅心里敲起了鼓,面上却不显,“妈,市里远,来回得大半天,孩子……” “孩子有他爸,有他太爷爷,你担心什么?”萧雅兰打断她,“还是说,你不愿意陪我这个婆婆?” 林晚沅没法拒绝了。 “不行。” 没等林晚沅回答,顾凛“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沉着脸站了起来,“妈,晚沅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我陪你们去。训练任务我可以往后调。” “你闭嘴!”萧雅兰厉声呵斥,“我跟你媳妇儿说话,有你什么事?给我坐下!吃完赶紧去部队报到! 顾凛的脸黑了。 训练可以推迟,媳妇儿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一个人跟着他妈出去,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 他妈那张嘴,一句话能拐十八个弯,媳妇儿那么单纯善良,怎么可能斗得过。 顾凛还要再争,被顾长风一个眼神制止了。 老爷子慢悠悠地喝完最后一口粥,擦了擦嘴,“去吧。你妈说得对,大院里待着也闷,出去转转也好。” 他看向林晚沅,眼里带着安抚的笑意,“丫头,别怕。你妈她就是个纸老虎。她要是敢在外头给你穿小鞋,回来告诉爷爷,爷爷给你撑腰!” 有了老爷子这句话,林晚沅心里稍定。 吃完早饭,萧雅兰就回屋换了身衣服,再出来时,又是那身藏青色的毛呢大衣,配上珍珠耳环和一方丝巾,衬得她疏离又高贵。 那辆黑色的伏尔加,不知什么时候又停在了院门口。 林晚沅抱着顾安,千叮咛万嘱咐地交给顾凛。 “奶粉千万不能太烫。” “尿布我都洗干净晾在竿子上了,用的时候拿下来就行。” “他要是哭,你就……你就给他唱《团结就是力量》。” 顾凛接过孩子,心里发慌。他还没自己一个人带过顾安。 他看着林晚沅,想把门锁上,把她按在怀里,告诉她别去。 可他不能。 他是军人,是团长,不能这么没章法。 林晚沅被他看得脸热,她没再看他,转身从门后的挂钩上取下一件半旧的呢子大衣穿上,跟着萧雅兰上了车。 司机目不斜视地开着车。 车里都是高级皮革和雪花膏混合的味道,好闻,也让林晚沅透不过气。 林晚沅端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视线落在窗外。 军营的白杨树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丫在飞速后退,土黄色的营房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点。 “紧张什么?”萧雅兰的声音幽幽响起。 “没有。”林晚沅回答。 “手都快把裤子抓破了,还说不紧张。”萧雅兰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林晚沅松开攥着裤缝的手,摊开在膝上。 “您想跟我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她开门见山,不想再猜哑谜。 萧雅兰却笑了。 “不急。今天出来,就是想让你看看,顾凛原本应该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娶的,又该是什么样的妻子。” 第43章 林家千金专治各种不服 市区街道不宽,路上跑的,除了屁股后面冒黑烟的公共汽车,就是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洪流。 伏尔加轿车一出现,立刻引来无数路人好奇又羡慕的目光。 车子没有在百货大楼或者友谊商店停下,一路开进了一片安静的区域。 一栋栋带着独立院落的西式小洋楼掩映在萧瑟的梧桐树后,红砖白墙,跟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车最终在一栋最气派的两层小楼前停下。 司机小跑着下车,恭敬地拉开车门。 “到了,下车吧。”萧雅兰说。 林晚沅跟着她走下车,抬头看着眼前这栋小楼。 红砖砌的墙,白色的木质窗框,二楼还有一个带雕花栏杆的小阳台。 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这才是萧雅兰想让她看到的世界。 一个穿着驼色羊毛衫和深色西装长裤的中年妇女迎了出来,看到萧雅兰,脸上立刻堆起了笑。 “雅兰姐,你可总算来了!大家就等你开席呢!” “路上耽搁了会儿。”萧雅兰的语气熟稔,伸手朝林晚沅那边不甚在意地指了指,“丁香,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顾凛的……爱人,林晚沅。” 赵丁香的目光落在林晚沅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哦,这就是侄媳妇啊,长得可真俊。”赵丁香笑着说,笑意却不达眼底。 “快进来,今天来了不少人,都是咱们的老同学、老朋友了。” 林晚沅跟着她们走进小楼。 屋里已经烧上了暖气,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软得能陷进去。 几个和萧雅兰年纪相仿的女人正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她们穿着剪裁合体的羊绒衫、毛呢裙,头发都精心打理成时髦的卷发,手腕上不是戴着玉镯就是戴着秀气的女士手表。 言谈举止间,那股养尊处优的优越感是刻在骨子里的。 看到萧雅兰进来,众人都站了起来。 “雅兰,你可算来了!”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姑娘?长得真水灵,眼生得很。” 萧雅兰享受着众人的簇拥,她脱下大衣递给迎上来的一个中年妇女,很自然地走入人群中心。 林晚沅也默默脱下自己那件半旧的大衣,露出了里面的穿着。 一件米白色高领毛衣,领口和袖口都带着细巧的麻花纹,下面是条深色的灯芯绒长裤。 这一身干净利落,可和屋里这些女人的时髦装扮比起来,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寒酸。 萧雅兰像是才想起她来,回身把她拉到众人面前。 “这是我儿媳妇,林晚沅。” 这一次,她说得顺畅多了。 因为她知道,在这里,在这个环境里,“儿媳妇”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种难堪。 果然,那些女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把林晚沅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来了来了!大型凡尔赛现场!】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名媛下午茶吗?八十年代版的!】 【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这婆婆是要让她当众出丑啊!】 【妹宝别怕!你可是会修复古籍的文化人!吓死她们!】 一个穿着酒红色丝绒连衣裙的女人笑着开口:“原来是顾凛的媳妇儿啊,看着年纪不大,在哪儿高就啊?我们家那口子前几天还念叨,说小凛这年纪,在部队里已经是前途无量,能配得上他的姑娘,可得是人中龙凤才行。” 不等林晚沅回答,萧雅兰就云淡风轻地抢先说:“晚沅她……以前在家里帮忙,现在跟着顾凛随军,还没来得及安排工作。年轻人,重心先放在家庭上,也是好的。”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没工作,家庭妇女。 另一个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又问:“那娘家是做什么的?看这清清秀秀的,也是书香门第吧?雅兰,萧老可是燕大有名的教授,你的眼光,我们是信的。” 萧雅兰端起一杯红茶,轻轻吹了吹。 “她父亲以前是做些老物件生意的,眼光独到。” 翻译过来:倒卖古董的,投机倒把。 林晚沅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被围观的商品,任由她们评头论足。 她终于明白萧雅兰的用意了。 她不是要跟她吵,也不是要打她骂她。 她是要用这种最体面的方式,告诉她,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要让她自惭形秽,让她知难而退。 林晚沅垂下眼,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 她不能输。 输了就什么都没了。 【笑死,妹宝这身放到后世叫复古文艺风,现在在她们眼里就是穷酸。】 【经典的PUA环节。】 【妹宝,撕烂她们的嘴!】 林晚沅心里有数。 她跟着父亲出入过多少场合。那些名门贵妇,谈笑间定下一笔古董交易,那份气度与眼界,岂是眼前这些只懂得攀比丈夫职位、议论家长里短的女人能比的? 不过是仗着丈夫的职位,提前享受了点红利,就真当自己是官太太了。 论起家底和见识,她林晚沅还没怕过谁。 再抬起头时,林晚沅脸上已经挂上了得体的笑。 “阿姨说笑了,我们家算不上什么书香门第。”她目光转向说话的女人,微微歪了歪头,“我父母生前只是喜爱修复收藏一些古董古籍,一辈子都在跟那些快要烂成碎片的故堆打交道,做的都是些抢救性的修复工作,当不得‘生意’二字。” 林晚沅顿了一下,眼神诚恳地看着她身上的旗袍,“您这身衣裳真好看,是苏杭那边的老师傅做的吧?这料子一看就是香云纱,得用薯莨的汁液浸染,再用河塘泥覆盖,来来回回几十道工序,才出得了这么点东西。金贵着呢,最是考验穿衣服的人的气质。穿在您身上,真是相得益彰。” 周秀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只知道这料子贵,是丈夫托人从南边好不容易买回来的,哪里晓得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被林晚沅这么一说,她倒像个只识货、不懂货的土财主了。 林晚沅又转向萧雅兰,语气恭敬极了:“妈,您看,我说得对吗?” 第44章 三百外汇券买个教训 在场的人谁不知道萧雅兰把这小丫头带过来的心思,赵丁香生怕冷场,更怕萧雅兰脸上挂不住,赶紧笑着打圆场。 她指着墙角一个半人高的青瓷瓶,笑问:“小林啊,你既然懂这个,快来帮赵阿姨瞧瞧。这个瓶子,我可是从一个香港回来的远房亲戚手里收的,花了大价钱呢!他跟我打包票,说是宋朝官窑出来的宝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瓶子上。 瓶子釉色青翠,造型古朴,摆在那里确实很显档次。 林晚沅依言走过去,凑近仔细看了看。 从瓶口,到瓶身,再到瓶底的开片纹路上。 赵丁香看她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脸上的得意更浓了,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怎么样?光是这颜色,就不是凡品吧?” 林晚沅直起身,笑了笑,语气还是那么温和,“阿姨,您这瓶子,是件好东西。” 赵丁香立刻笑开了花,“那可不,花了我三百块外汇券呢!” “那真是值了。”林晚沅点了点头,“这釉色,学的是汝窑的天青色,‘雨过天晴云破处’,难得。这器型,是仿的官窑的纸槌瓶,线条流畅。特别是这底下的开片,行话叫‘金丝铁线’,交错有致,做得真好。” 她每说一句,赵丁香的眼睛就亮一分,周围的女人们也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高深莫测。 赵丁香的虚荣心被捧到最高点时,林晚沅最后才慢悠悠地补上了一句。 “做这个瓶子的师傅,手艺是真好,把宋代官窑的特征都学了个十成十。这是景德镇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国营瓷厂为了出口创汇烧的一批高级仿品里头的精品。虽然不是宋代的老东西,但论工艺,论神韵,都属上乘,摆在家里,也很有雅趣了。” 高级仿品。 雅趣。 每一个字都客客气气,可拼在一起,那就是个巴掌,不轻不重地扇在赵丁香的脸上。 三百块外汇券,买了个七十年代的新瓶子。 这事要是传出去,她得成整个圈子里的笑话。 【漂亮!一招制敌!我愿称之为‘文化碾压’!】 【妹宝牛逼!这软刀子捅的,不见血,但刀刀都扎在心窝子上!】 刚才还言笑晏晏的女人,连喘气声都小了。 “不过,阿姨,您也别往心里去。” 林晚沅像是没看到赵丁香快要滴出水来的脸色,往前走了一步,安抚道:“这件东西虽然是新仿,但能把宋代官窑的神韵仿到这个地步,烧制它的匠人,绝对是位大师傅。现在这样的手艺人,是越来越少了。从收藏的角度看,也算是一件难得的工艺精品。” 这话像是一块软布擦过赵丁香那张火辣辣的脸。 虽然还是疼,但好歹留了三分体面。 高级仿品也是精品,手艺人也是大师傅。 听起来,总比“你花大价钱买了个假货”要顺耳得多。 萧雅兰握着茶杯的手收紧,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非但没让林晚沅出丑,反而让自己的老同学当众下不来台。 她放下茶杯,脸上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主动站出来圆场。 “丁香,你看看,我就说我这儿媳妇眼力好。上次就跟你说,买东西别那么冲动,得找个懂行的掌眼,这下信了吧?” 她话说得巧妙,好像她早就知道这瓶子是假的,今天不过是借儿媳妇的口说出来,顺便敲打一下老朋友。 赵丁香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一点,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是是是,还是雅兰姐你说得对,我就是个棒槌,就爱瞎买东西。还是侄媳妇厉害,有大学问。” 她看向林晚沅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屋里的气氛微妙,而几十里外的军区大院里,顾凛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怀里抱着软乎乎的儿子,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顾安不肯睡,小手攥着拳头,小嘴一撇,眼看又要开闸放水。 “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哭了。” 顾凛急得额头冒汗,把孩子从左肩换到右肩,嘴里哼起了那首唯一的保留曲目。 “团结就是力量……” 调子跑得能从驻地飞回京城去,节奏更是乱得像新兵第一次打靶。 顾安这次非但没被安抚,反而被这噪音刺激得更厉害,“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顾凛彻底没辙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的已经不是儿子。 晚沅一个人跟着妈出去,会不会被欺负? 她肯定应付不来。 我怎么就让她去了呢? 他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心焦。 “小子,定下心来!” 一直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顾长风睁开了眼。 “你媳妇儿不是纸糊的泥人。我老头子看人,不会错。那丫头,心里有山河,稳得很。” 顾凛停下脚步,看着爷爷,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说出话。 道理他都懂,可心就是放不下。 “你与其在这儿瞎转悠,不如想想怎么让你儿子闭嘴。”顾长风指了指哭得脸都紫了的重孙,“吵得我老头子脑仁疼。” 顾凛抱着孩子,重重叹了口气,准备去找刘婶帮忙。 他带兵打仗是把好手,可哄孩子,他是真不会。 …… 小洋楼里,午饭已经摆上了桌。 萧雅兰终究是场面上的人,一番巧妙的调度便将刚才的尴尬化解,招呼着众人入席。 八仙桌上铺着桌布,菜色精致,四冷盘四热炒,还有一锅乳白色的鲫鱼汤。 饭桌上的气氛却远没有菜色那么热闹。 之前叽叽喳喳的女人们,话都少了很多。 她们时不时地拿眼角去瞟林晚沅,想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那个穿着旗袍的周秀莲显然不甘心就这么让林晚沅占了上风,她给林晚沅夹了一筷子水晶肴肉,笑着开口,话头一转,就转到了别处。 “晚沅啊,你这么懂咱们老祖宗的东西,想必对国外的玩意儿,怕是瞧不上吧?” “我儿子前阵子刚从美国回来探亲,带了好多新鲜东西。什么可口可乐,什么巧克力,他说美国那边高楼大厦,比咱们这儿的邮电大楼高多了,小汽车满街跑,跟咱们的自行车似的。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电冰箱。”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耳朵又都竖了起来。 这是另一个战场。 比家世,比不过你神秘。 比专业,更不是你的对手。 那就比见识,比洋气。 你一个土生土长,连军区大院都是刚进的丫头,总不能连美国是什么样都知道吧? 萧雅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没说话。 她也想看看,这次林晚沅要怎么接。 第45章 笑里藏刀的贵妇人 【比不过家底比洋气,这些女人的套路真是几十年不变。】 【完了,妹宝对这个一窍不通,这下要被拿捏了。】 【怕什么,就说咱们国家地大物博,不稀罕那些洋玩意儿!】 林晚沅放下筷子,脸上露出了带着点向往的表情。 “周阿姨,您快给我说说,美国到底是什么样的?我长这么大,最远就只到过老家省城,对外面的世界,真是两眼一抹黑,您今天可得让我好好开开眼界。” 她坦然地承认自己的无知,没有半点局促。 那份磊落,反倒让想看她笑话的周秀莲,一肚子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人家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土包子了,你再喋喋不休地显摆,就不是见多识广,而是刻意欺负人了。 林晚沅看着她,又补充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世界再大,人最终还是要找到自己的根。我们国家几千年的文化,光是琢磨明白其中一小部分,就够我学一辈子的了。心里要是没个根,飘着,那才叫没着没落呢。” 在座的这些女人,丈夫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们享受着时代带来的红利,追逐着最时髦的衣裳和话题,可心底里,谁不为自己是中国人而骄傲? 林晚沅这番话,不卑不亢,一下子就站到了文化的制高点上。 她忽然转头看向萧雅兰,“妈,萧老先生当年在燕京大学的讲堂上,教给学生们的,一定也是这个道理吧?” “真正的见识,不是看了多少西洋景,而是对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的来龙去脉,有多明白,对自己的文化,有多珍视。您说,我说得对吗?” 这一记回马枪又准又狠。 不光把自己和萧雅兰最引以为傲的家学渊源绑在了一起,还用萧家老爷子的名望,反将了萧雅兰一军。 萧雅兰能说不对吗? 说不对,就是否定自己的父亲,否定自己引以为傲的出身。 说对,就等于承认了林晚沅这番话,承认了自己和朋友们的格局,确实小了。 满屋子的女人再没人敢开口了。 林晚沅垂下眼,安静地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凉拌海蜇,细嚼慢咽。 她就是要这样,不急不躁,把所有的锋芒都藏在这副温婉顺从的皮囊下。 你打我一拳,我不仅要纹丝不动,还要笑着问你手疼不疼。 疼?那就对了。 萧雅兰毕竟是萧雅兰,几十年养成的气度不是白给的。 “晚沅说得对。” 她一开口就将自己从尴尬的境地里摘了出来,“年轻人能有这份思想觉悟,很难得。我们这些人,安逸日子过久了,是容易被外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迷了眼。” 三言两语,既肯定了林晚沅,又替自己的朋友们解了围。 赵丁香连忙接话,“可不是嘛!还是雅兰姐你家这儿媳妇有水平,说的话都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可周秀莲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她今天本是来给萧雅兰助阵的,结果自己先折了兵,丢了天大的面子。 她看着林晚沅那张清丽平静的脸,越看越觉得碍眼。 她眼珠一转,又起了个话头,“说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啊,思想是越来越开放了。” 她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瞟了林晚沅一眼。 “有些小姑娘,心思活泛,手腕也高明。知道什么叫高枝儿,也知道怎么才能攀得上。” 她故意拖长了音,话没说完,但那点龌龊的意思,在座的人谁不明白? 林晚沅家是生意人的出身,却能一步登天嫁给顾凛,肯定是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耍了心机。 【我靠!这老女人急了!开始搞人身攻击了!】 【说她耍手段呢!这是在攻击妹宝的人品!】 【婆婆呢?这她总不能还看着吧?这骂的可是她顾家的门风!】 林晚沅捏着筷子的手收紧了。 她可以忍受她们瞧不起她的出身,嘲笑她的穿着,但她们不能,也绝不可以,这样凭空污蔑她的人格,把她和顾凛的结合,说成是一场卑劣的算计。 那不光是羞辱她,也是在羞辱顾凛的眼光,在质疑他身为团长的判断力。 萧雅兰看向周秀莲,眼中的温度也冷了下去。 林晚沅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周秀莲。 “周阿姨,”她开了口,声音依旧是温温软软的,却带上了冷意,“您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 “我和顾凛结婚,是打了结婚报告,经过组织上层层审查批准的。您说我手腕高明,攀高枝儿,我倒想问问,您这是在质疑我个人的人品,还是在质疑我们部队的政审流程?” “还是说,您觉得顾凛是个识人不清、能被什么手腕轻易蒙骗的糊涂蛋?” 质疑组织,质疑部队的政审,这顶帽子可太大了,谁也戴不起。 周秀莲赶紧反驳,“我可没这个意思!” 林晚沅却不给她机会,继续追问:“那您是什么意思?当着我婆婆的面,当着这么多位阿姨的面,把我跟顾凛的婚姻说成是一场算计。周阿姨,我们两家无冤无仇,您今天这么针对我,到底是为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您这么败坏我们顾家的门风,是跟我有仇,还是跟我们顾家有仇?” “说得好!” 一声中气十足的赞叹打破了屋里紧张的气氛。 开口的,竟是一直沉默的萧雅兰。 “秀莲,我今天请你们来,是叙旧的。不是让你来审问我儿媳妇的。” “我们顾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来嚼舌根了?” “晚沅是顾凛打报告娶进门的媳妇。他们俩的婚事,组织上认可,我们家里也认可。你今天这话,说得过界了。” 她这番话,不光是敲打周秀莲,也是在警告在座的所有人。 她可以不满意这个儿媳,可以给她立规矩,也可以赶她走,但那都是顾家的家事。 外人,没资格插手。 更没资格,拿她儿子的婚姻和顾家的门风说事。 这触碰到了她身为顾家长媳的底线。 周秀莲不可置信的看着萧雅兰,她这都是为了谁啊?! 赵丁香见势不妙,赶紧出来说了几句体面话,其他人跟着附和了几句,可这顿饭,谁都没心思再吃下去了。 一场鸿门宴,最终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司机专心开着车,林晚沅和萧雅兰坐在后座,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谁也没说话。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从精致的小洋楼,变成了热闹的街道,再到空旷的郊区。 林晚沅靠着车窗,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她赢了吗? 或许吧。 可赢得好累。 她宁愿在军区大院里,听着那些大嗓门的军嫂们聊东家长西家短,也比应付这些笑里藏刀的贵妇人要轻松。 她想顾安了。 不知道那个小家伙,有没有哭,有没有好好喝奶。顾凛能不能应付得了。 车子终于驶入了熟悉的军区大门。 车还没停稳,林晚沅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顾凛。 顾凛抱着孩子,就那么站在傍晚的寒风里。 北方的深秋,风已经很硬了,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军衬衫,领口的扣子都忘了扣。高大的身躯站得笔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车子开来的方向。 看到车停下,脸上的焦灼化为肉眼可见的松弛。 林晚沅推开车门下车,顾凛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过来。 “回来了。” 顾凛想了一肚子话,开口却只吐出这三个字。 他把怀里的顾安往上托了托,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就想去拉她。 可手伸到一半,又想起他妈还在后面,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攥成了拳。 萧雅兰也下了车。 她看着门口这旁若无人的一家三口,再看看自己儿子那副魂都被勾走了的傻样,站了片刻,什么也没说,提着手包,沉默地进了屋。 林晚沅从顾凛怀里接过顾安,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 她低头亲了亲儿子温热的脸蛋,问他:“他今天乖吗?” “不乖。”顾凛老实回答,眉头又皱了起来,“哭了半天,嗓子都哑了,刘婶过来帮忙才哄好。” 他看着林晚沅,满脸的不高兴。 “以后别去了。”他闷声说。 “去哪儿?” “哪儿都别去。就待在我身边。” 林晚沅看了他一眼,又低头贴了贴儿子的脸,“好。” 她点头,“哪儿都不去。” 第46章 妈是妈,媳妇是媳妇 屋里,顾长风正襟危坐,端着搪瓷缸子吹着热气,看到萧雅兰铁青着脸进来,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回来了?” “嗯。”萧雅兰应了一声,脱下大衣,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顾凛和林晚沅也抱着孩子进了屋。 顾长风的目光立刻就从茶缸上移开,瞬间亮了,他放下茶杯,朝林晚沅招手,“丫头,过来,让爷爷瞧瞧。” 林晚沅抱着顾安,乖顺地走过去,将怀里的小家伙顺势递给了他。 老头笑呵呵接过重孙子,问她:“今天累坏了吧?那些老娘们儿,一个个嘴碎得很,没为难你?” 林晚沅摇摇头,看了一眼萧雅兰的方向,“没有,妈护着我呢。” 顾长风听了,哼了一声,“她?她不带头给你下套,就算你祖上积德了。” 他把顾安舒舒服服地抱在怀里,下巴一抬,对着杵在一旁的顾凛发号施令。 “小子,还愣着干嘛?把你媳妇儿那两匹布拿出来。” 顾凛愣了一下,显然没跟上老爷子的思路,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听从命令,转身进了里屋,抱着那两匹确良布出来了。 “晚沅丫头。”顾长风说,“去,把那块蓝色的,给你刘婶送过去。” 林晚沅有些不解。 “就跟她说,今天你出门,多亏她帮忙照看了孩子,你这个当妈的刚来,手头没什么好东西谢她,这是你的一点心意。” 他又指了指那块米白色的。 “这块,给你自己留着做两身新衣裳。我瞧着你那件毛衣就不错,再做件衬衫配着,好看。” “爸!”萧雅兰终于忍不住了,“那是顾凛买给晚沅的……” “顾凛买给他媳妇儿的,他媳妇儿拿去送人情,有问题吗?”顾长风眼睛一瞪,“人家政委家的爱人,帮了咱家大忙,送块布料怎么了?这是礼数!你读了那么多书,连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吗?” 萧雅兰被他一通劈头盖脸的呛白,噎得说不出话。 这哪里是礼数,这分明是老爷子在给她立规矩。 他这是在告诉整个家属院:林晚沅,是顾老将军护着的人。她不光是顾凛的媳妇儿,更是这个家能拿主意、能对外打点人情世故的女主人。 谁敢再嚼舌根,就得先掂量掂量他这个老头子的分量。 林晚沅心里热乎乎的。 她抱着布,对顾长风点了点头,“欸,听您的,我这就去。” 顾凛看着林晚沅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爷爷,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他觉得他爷爷,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老爷子这波操作666!高端的偏心,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方式!】 【这是在给女主立威呢,以后谁还敢小瞧她?】 林晚沅心中大定,很快送完布回来,刘婶热情地留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等她再进屋,屋里的气氛已经僵硬到了极点。 萧雅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沉。 晚饭是顾凛热的馒头和剩菜。 饭桌上,顾长风像是没事人一样,边吃边逗着顾安,“明天让你妈给你蒸鸡蛋羹吃,好不好啊我的乖重孙?” 顾安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像是在应和。 萧雅兰放下筷子,“爸,我明天回京城。” 顾长风夹菜的动作停了停,“走那么急干什么?不多住两天,好好教教晚沅怎么当一个合格的顾家媳妇?” “单位还有事。”萧雅兰说得言简意赅。 “也好。”顾长风点了点头,“是该回去了。你那个单位,一天到晚不是喝茶看报,就是开务虚会,是挺忙的。 萧雅兰的脸又难看了几分。 吃完饭,她就回屋收拾东西,一副多待一秒都嫌烦的样子。 顾凛刷完碗,擦着手凑到林晚沅身边。 “你别往心里去。” 林晚沅正在给那件即将完工的毛衣收针,闻言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抬头看着顾凛,反问他:“你呢?” 顾凛一愣,“我什么?” “那是你妈。” 顾凛沉默了。 过了会儿,他才闷声说:“你是我媳妇儿。” 这五个字比任何解释都有力。 林晚沅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夜深了,顾凛睡在外屋的地铺上,翻来覆去。 他心里不踏实。 他太了解他妈了,从来都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像今天这样被爷爷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安静的退让,不像她的风格。 里屋,萧雅兰也没有睡。 她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看着睡在小床里的林晚沅和婴儿床里的顾安。 这个儿媳,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不卑不亢,有手段,有智慧,更有一身连她都看不透的本事。 硬碰硬,她输了。 那就换个法子。 天亮后,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提着行李,自己走出了家属院。 许亮送她到门口。 萧雅兰上车前叫住了他,“同志,麻烦你,帮我把这封信寄了。”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连同几毛钱的邮票钱,一起递了过去。 许亮接过信,习惯性地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 字如其人,清隽有力,透着一股傲气。 燕京大学,中文系,萧文博教授收。 他没多想,只当是夫人给娘家报平安的,干脆地敬了个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 萧雅兰走了,屋子里的气压都松快了许多。 顾长风老爷子心情舒畅,早上哼着曲儿,就着咸菜,硬是多啃了半个馒头。 唯独顾凛,心里总吊着块石头,不上不下,堵得慌。 他去而复返,跟个大尾巴似的,在屋里绕着林晚沅转悠。 她喂奶,他就在旁边盯着;她换尿布,他就杵在一边。 林晚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今天不去训练场?” “去了。”顾凛答得飞快,“刚回来。” 林晚沅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早上九点。 【哈哈哈,团长这是旷工回来看媳妇儿了?】 【恋爱脑的日常:我媳妇儿在干嘛?我媳妇儿有没有想我?我媳妇儿会不会被欺负?】 【黏人精呗。】 顾凛自然瞧不见这些热闹的吐槽。 他只是觉得,他妈昨晚那个眼神,让他很不安。 他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她……昨天晚上没跟你说什么吧?” “没有。”林晚沅正在叠刚收进来的尿布,叠得整整齐齐,像码放的豆腐块。 “那就好。”顾凛悄悄松了口气。 他看着林晚沅忙碌的背影,灵巧的手就这样洗洗涮涮,跟这些尿布打交道。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第47章 天降编制? 晚沅年轻,这么有本事,懂那么多东西,就这么天天在家里围着孩子转,是不是太委屈她了? 他妈说她没工作,是家庭妇女。 他当时气得想打人。 可现在冷静下来,这话虽然难听,但好像也没说错。 她本该在大学的图书馆里看书,或者像她父亲一样,在窗明几净的屋子里,让那些残破的古董重获新生。 而不是在这个小小的家属院里,洗尿布,做饭,还要被那些长舌妇在背后议论。 顾凛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疼。 不行。 他得给他媳妇儿找个活儿干。 一个配得上她的,体面的,受人尊敬的活儿。 顾凛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去镇上的文化馆?不行,那地方太小了,屈才。 去市里的博物馆?路太远,来回折腾,她还得照顾孩子,太辛苦。 要不…… 就干脆在部队里给她安排个工作? 图书管理员?不行,太清闲了,那就是浪费人才。 宣传干事?她性子静,不爱抛头露面,肯定不喜欢。 顾凛越想越愁,眉头皱得死紧。 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全落在了顾长风的眼里。 老爷子把顾安抱在怀里逗着,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瞟着自己那不争气的孙子。 “小子,又琢磨什么呢?” “没什么。”顾凛含糊道。 “哼,你那点花花肠子,还想瞒过我?”顾长风撇了撇嘴,“是不是觉得我顾家的孙媳妇,待在家里委屈了?” 顾凛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出息。”顾长风骂了一句,声音里却没多少火气,“我顾家的孙媳妇,是需要靠一份工作来证明自个儿的价值吗?她的本事,放在那儿,谁也拿不走!” “嗯,可……” “可是什么可是!”顾长风打断他,“是金子,扔在泥里也发光。你着什么急?” 话是这么说,可顾凛心里还是不踏实。 机会说来就来。 下午,政委张卫国和刘婶一起过来了。 刘婶是来找林晚沅拉家常,手里拎着条五花肉,说是要讨教讨教怎么做红烧肉。 张卫国则是揣着一肚子“苦水”来找顾长风的。 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坐在桌边喝茶,张卫国一开口就演上了。 “老首长,不瞒您说,我这几天为了一件事,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他端着搪瓷缸子,重重叹了口气,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长风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问:“什么事能把你这个政委难成这样?” “还不是前阵子后勤清点仓库,从一个给忘了的老铁皮柜里,翻出来一堆旧东西。” 张卫国把缸子往桌上一放,“大部分都是些老旧的训练记录,没什么用。可里面夹着个油布包,包得里三层外三层,打开一看,好家伙,竟然是咱们团前身,那个独立营的老营长留下的一批手稿和日记!” “还有几张手绘的作战地图,纸都黄脆了,一碰直往下掉渣,上面标注的,好像还是当年解放战争时期,咱们部队打过的一场关键战役!” 这话一出,连顾凛都竖起了耳朵。 “那可是宝贝啊!”顾长风也坐直了身子,配合地演着,“那场仗打得漂亮,是咱们团的军魂!这可是第一手的历史资料,得赶紧整理出来,放进咱们的军史陈列室里!” “谁说不是呢!” 张卫国一拍大腿,满脸的苦涩,“可问题就出在这儿!东西太金贵,也太脆,我找了几个文化水平高的干事去弄,几个兔崽子差点没把一张地图给撕了。” “我联系了省里的档案馆,人家说修复这种级别的文物,得排队,前面还有一堆比咱们更重要的东西,最快也得等个一年半载。可这些东西就这么放着,多一天就多一分损坏的风险,我睡都睡不着。” 里屋,正跟刘婶说着话的林晚沅,手上动作未停,嘴角却弯了一下。 她听出来了,这张政委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凛的心脏跳得飞快,视线“唰”地一下就投向了张卫国,那亮度,比探照灯还刺眼。 来了! 这不就是给晚沅量身定做的机会吗! 顾凛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刚想开口,却被顾长风一个眼神按了回去。 老爷子放下茶缸,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看向愁眉苦脸的张卫国,装模作样地开口:“卫国啊,我瞧你这是病急乱投医,怎么把咱们身边的大拿给忘了?” 张卫国立刻接话,一脸恍然大悟,“老首长,您是说林同志?” 他扭过头,眼巴巴看向正从里屋走出来的林晚沅。 “林同志,之前那些医书和烈士日记,多亏了你!这次这批资料,对咱们团的意义非同小可,你看,能不能再帮我们一个忙,就帮忙瞧瞧,给点意见就行!” 话说得客气,姿态也放得低,纯粹是求人帮忙的架势。 林晚沅抱着孩子还没开口,顾凛先往前站了一步,“张叔。” 他这一开口,张卫国眼皮都跳了一下。 顾凛的表情严肃,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这不是‘帮忙’的事。” “这批手稿和地图,是咱们团的历史根基,是军事机密。经手的人,必须身份清白,政治过硬,而且要对这件事负全责。”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张卫国,最后落回林晚沅身上,那份严肃瞬间化为绕指柔。 “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处理,程序上不合规矩。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责任算谁的?是对她的不负责,也是对这批文物的不负责。” 张卫国愣住了,他没想到顾凛会把事情拔高到这个层面。 本来只想请林晚沅帮个忙,回头在院儿里给她涨涨脸面,再给点营养品布票啥的当谢礼就行了。 可顾凛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见是,部队应该专门成立一个军史资料整理修复小组,或者,直接聘请林晚沅同志为咱们团的‘特聘军史顾问’,给正式的编制和待遇。” “这既是肯定她的专业能力,也是从制度上保证这项工作的严肃性和机密性。以后,她就是负责这件事的专人,咱们部队的军史资料,都由她来把关。” 一张编制! 张卫国彻底惊呆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一个随军家属,给部队的正式编制? 这……这前所未有啊! 顾长风老爷子端起茶缸,悠闲地喝了口水,眼底全是满意的笑意。 臭小子,总算开了窍,知道怎么给自己媳妇儿争脸面了! 顾凛没理会张政委的震惊,转身对上林晚沅的视线,低声问她:“你愿意吗?” 第48章 上门找茬 张卫国嘴巴张着,半天没合上。 编制?还是特聘军史顾问? 这小子别是疯了。 一个没有任何军内履历的随军家属,就因为会修几本书,直接给部队编制?这要是开了先例,以后队伍还怎么带? 张三家的媳妇祖传贴烧饼,是不是要给个特聘炊事员? 李四家的对象嗓子好,是不是要进文工团当预备役? 这不乱套了吗! 顾凛才不管张卫国那活见鬼的表情。 他的目光只落在林晚沅身上。 他看到她眼底的水光,看到她微微弯起的唇角。 知道她高兴了。 这就够了。 【我靠!团长A爆了!这是什么霸道军官爱上我!】 【“我的意见是……”,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政委呢。】 【这才是嫁对人的样子啊!不是给你买多少东西,是给你别人给不了的尊重和地位!】 【张政委:我当时害怕极了。】 林晚沅心头那股热意几乎要冲出胸口。 顾凛为她争取来的,不是一份工作那么简单。 是一个身份。 张卫国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顾凛那副“我媳妇儿答应了这事就算定下了”的德行,又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满意的顾长风。 他一个头两个大。 这祖孙俩,没一个省油的灯。 “胡闹!”张卫国一拍桌子,总算拿出了政委的架势。 “顾凛!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家后院吗?说给编制就给编制?” “这件事,性质太特殊!影响太大了!” “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这必须上报给师部,开党委常委会讨论决定!” 张卫国语气严厉。 这不光是说给顾凛听,也是说给顾长风听。 老首长面子再大,也不能这么坏规矩。 顾凛眉头都没皱一下,“应该的。” 他答应得干脆利落。 “程序是要走的。我相信组织,也相信党委的同志们,眼睛是雪亮的。” “他们会明白,一个能为我军挽回重要历史资料的人才,其价值,远超一个编制。” 顾凛话说的漂亮,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谁说上会不好?上会可太好了! 他要让全师、乃至全军区都知道,他顾凛的媳妇儿林晚沅,不是一个只能待在家里洗尿布的普通家属。 她是国家都需要的文化瑰宝,是部队以后求着抢着都要留下的宝贝。 看以后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说三道四。 他这番操作,简直是深谋远虑,一箭双雕。 晚沅肯定会崇拜自己。 顾凛心里美滋滋的。 顾长风也说:“卫国啊,你这个态度,是对的嘛。公事公办,按流程来,我老头子支持。” “不过,开会之前,是不是得让党委的同志们,先亲眼见识见识我孙媳妇的本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张卫国。 “不然,你光凭嘴说,人家还以为你跟顾凛这小子合起伙来,以权谋私呢。” 张卫国心里咯噔一下。 姜还是老的辣。 他一下就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 这是要先造势,把林晚沅的价值摆在台面上,让所有人都看见。 到时候开会讨论,反对的声音自然就小了。 “老首长说的是!”张卫国一拍脑门,“您看我,急糊涂了都。” “这样,林同志,能不能受累,先给我们展示一下?就当是,提前做个能力评估。” 他看向林晚沅,态度客气得不行。 林晚沅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想先看看那些手稿和地图,估摸一下它们的具体状况。” “没问题!没问题!”张卫国连声应道。 “许亮!去!把那几个干事叫来,让他们把那个油布包,小心,小心地给我请过来!” 张政委一声令下,整个家属院都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没一会儿,几个年轻干事就抬着一个铁皮箱子,脚步放得比猫还轻,送进了顾凛家。 箱子打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块物被取了出来。 油布被层层揭开,露出里面泛黄、卷边、带着霉斑的纸张。 那是一叠厚厚的手稿,还有几卷用细绳捆着的地图。 几个之前试图整理的干事脸都白了。 他们就是差点把这玩意儿弄坏的罪魁祸首。 林晚沅走上前,让许亮举着台灯,自己拿起之前修日记用的放大镜,俯下身仔细地观察着最上面那张手稿的纸张和墨迹。 屋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她。 顾凛站在她身后,视线从未离开过她的侧脸。 真好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晚沅终于直起身看向张卫国。 “张政委,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一些。这些纸,酸化非常严重,韧性几乎完全丧失了。” “特别是这几张地图,用的是一种特殊的绘图纸,上面的颜料和墨水,都有渗透和晕染的迹象。” “修复起来,难度很大,工序会非常复杂。” 在场的没一个听得懂什么叫“酸化”,什么叫“韧性丧失”。 但不妨碍他们觉得,这事儿很牛。 “那……那还有救吗?”一个年轻干事忍不住小声问。 林晚沅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有。只要方法得当,我有八成把握,能让它们恢复到可以安全阅读和保存的状态。” 八成把握! 张卫国眼睛都亮了。 省里档案馆的专家,都不敢说得这么满!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谁知道是不是吹牛?” 众人回头,只见董副主任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目光刮过林晚沅,然后才落在顾凛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气。 他老婆姜倩被他用皮带抽了一顿,气的回娘家了。 他自己也被政委敲打,在部队里抬不起头。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一家子! 今天,他就是来找茬的。 他就不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真有通天的本事! 董正明大步走进来,冷笑一声。 “张政委,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慎重。这东西和日记可不一样,万一,她是敌特分子,打着修复的幌子,窃取我军机密,这个责任,谁来负?” 第49章 你行你上 董正明的声音带着怨气,又酸又冲。 张卫国脸色一沉。 “董正明同志,注意你的言辞!林晚沅同志是顾凛团长的爱人,是经过组织审查的军属,不是你口中来路不明的人!” 顾凛往前站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把林晚沅和孩子护在身后。 他盯着董正明,眼神沉得吓人,“董副主任,你是觉得我的审查报告是伪造的,还是觉得师部党委的同志都是瞎子?” 几个文化干事大气不敢喘,生怕被连带着骂几句。 谁都看得出,这董副主任今天就是来找茬的,怕不是把在家里受的气,都撒到这儿来了。 【这董副主任是吃了炮仗了?他自己打老婆,气撒到我们妹宝身上?】 【团长发火了!护妻狂魔已上线!】 【淦他!顾凛!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顾凛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他现在就想把董正明的领子揪起来,从这屋里扔出去。 媳妇儿好不容易有了个高兴劲儿,全被这搅屎棍给毁了。 顾凛怕林晚沅会觉得他连个下属都管不好,心里急得像着了火。 董正明被顾凛的气势吓得退了半步,可一想到自己丢的脸,受的挂落,邪火又顶了上来。 他梗着脖子,干脆不去看顾凛,转而看向顾长风,“老首长,我不是针对谁,我是就事论事!” “她爹是做古董生意的,这种人在以前的运动里,成分有多复杂,大家心里都清楚!” “这批资料的重要性,在座的都清楚。万一,我是说万一,出了问题,那影响的是我们整个猎豹团的声誉!” “她一个年轻女同志,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谁知道手上功夫到底怎么样?” “万一修坏了呢?这个责任谁担?” 顾长风一直慢悠悠地敲着茶缸,此刻看都未看他一眼。 “你担。” 老爷子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董正明一噎,“我……” “照你这么说,顾凛这个团长,识人不清,是个糊涂蛋。张卫国这个政委,把关不严,工作有疏漏。我这个老头子,老眼昏花,引狼入室。就连组织上给她出具的政预审报告,都是一张废纸。” “整个猎豹团,就你董副主任一个人,清醒,谨慎。” “你既然这么担心,这么有责任心,那这个责任就交给你。”顾长风放下茶缸,总算正眼看他了,“从现在开始,这批资料的安全,你全权负责。要是资料有半点损坏,我拿你是问。要是耽误了修复,影响了军史整理工作,我也拿你是问。” “怎么样,你有没有这个能力接?” 老爷子一连串的炮轰,轰得董正明眼冒金星。 董正明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他哪儿懂什么修复,他接个屁! 这就是个烫手山芋,谁碰谁倒霉。 他今天来,就是想搅黄这事儿,让顾凛和林晚沅不痛快,没想到反被老爷子将了一军。 【爷爷威武!这战斗力,不愧是老将军!】 【老爷子:你行你上啊?不行别哔哔。】 【哈哈哈哈,看他那憋屈的样,活该!谁让他老婆嘴那么碎!】 字报比当事人还激动,一直没说话的林晚沅忽然开了口。 “董副主任的担忧,我能理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晚沅从顾凛身后走了出来。 “您说得对,口说无凭,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最上面那张手稿的一个角。那个角已经残破不堪,像是被老鼠啃过。 “就这里。” 林晚沅抬头看向董正明,“这上面的墨迹,不是我们国内常见的蓝黑墨水,而是进口的派克墨水。这种墨水,遇水会发生轻微的晕染,但酸性腐蚀性比我们当时的墨水要小。” “而这张纸,是马粪纸,纤维粗糙,杂质多,吸水性很强。” 她又指着那几个斑点,“这也不是普通的霉斑。在当年那种潮湿的战壕环境下,纸张沾染了火药残渣和血迹之后,会形成特殊菌落。” “所以,要修复这一块,不能用常规的去霉、补洞的方法。” “首先,需要用百分之三浓度的双氧水进行中和。这个过程,必须用脱脂棉一点点地吸,不能让药水扩散,不然会伤到周围的纸张。” “然后,要把这一小块缺失的地方浸湿,再用相同材质、做旧处理的纸浆,进行湿法修补。” “最关键的一步,是补色。这里的颜色,既有纸张本身的泛黄,又有墨迹的颜色,还有霉斑留下的痕迹。要用赭石、藤黄、花青,按照特定的比例调和,一点点地把颜色补上去,做到修旧如旧,看不出痕迹。” 她一口气说完,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屋子里鸦雀无声。 别说董正明,就连张卫国和那几个文化干事,都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只知道这玩意儿很脆,很珍贵,很不好修。 可林晚沅这么一说,他们才知道,这根本不是好不好修的事。 林晚沅说完,看着脸色已经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的董正明,微微一笑。 “董副主任,我说得对不对,您可以去省档案馆,找最专业的老师傅问问。” “或者,您觉得谁有本事,可以按照我说的法子,来修复这一个角。” “只要他能做到,这个‘特聘顾问’,我绝不沾手。” 其他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不敢出来吱声。 你不是质疑吗? 好啊。 方法人家都告诉你了,你找人来做啊! 你找得到吗? 找到了,他敢做吗? 董正明浑身都在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惊的。 顾凛看着林晚沅,心砰砰直跳。 她刚才说话的样子自信又从容,整个人都在发光。 顾凛看着林晚沅,心砰砰直跳,危机感又上来了。 她这么优秀,万一哪天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 顾长风老爷子靠在椅子上,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 他拿起茶缸,痛快地喝了一大口。 爽!真他娘的爽! 这孙媳妇,没白给她撑腰! 张卫国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拍桌子,霍地站起来,“好!说得好!” 他激动地走到林晚沅面前,“林同志,不,林老师!您就是我们猎豹团的救星!” “我这就写报告!我亲自去师部!这个特聘顾问,我们猎豹团要定了!谁敢说个不字,我跟他急!” 他转过头,凌厉的目光扫向董正明。 “董正明同志!你,现在,立刻,给我写一份深刻的检查!” “无组织无纪律!无端猜忌和诽谤军属!干扰部队正常工作!你的思想,很有问题!” “明天一早,交到我办公室!” 第50章 移花接木,恶毒后手 董正明咬着牙应了一声,扭头就走。 “哎,董正明!”张卫国象征性地喊了一声,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一场闹剧,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张卫国转过身看着林晚沅,脸上的表情又是佩服又是歉意。 “林老师,实在是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这件事,我一定会严肃处理,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林晚沅摇摇头,“您言重了。董副主任也是为了部队的财产安全着想。”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董正明今天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了,急着跳出来做出头鸟罢了。至于这背后的人是谁,她心中已隐有猜测,但此刻不必点破。 顾凛一直站在林晚沅身边,直到董正明跑远了,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气才收敛了些。 他低头看着林晚沅,声音压得低低的,“他没吓着你吧?” 林晚沅又摇头。 顾凛还是不放心,在他眼里,自家媳妇儿就是脸皮薄,心思重,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会自己憋着,从不肯吐露半分。 他想,如果能当上师长,谁还敢这么不开眼欺负她? 顾凛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师部组织的联合演习,隔壁的猛虎团一个也别想跑,他要往死里揍,那枚一等军功章,必须拿到手! 张卫国看着这小两口旁若无人地低声交谈,那亲密无间的氛围让他一个老同志都觉得有些碍眼,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咳,那什么,林老师,这个修复工作……” “我同意。”林晚沅干脆地点头,“不过,得麻烦您另外腾个屋子出来。家里地方小,孩子也太小,烟尘药水都不方便。”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需要一些材料,可能要去市里或者省里想办法。” “没问题!”张卫国一听她答应,立刻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我批了!就用团部后面那间闲置的档案室,我让警卫连的兵去给你打扫出来,桌子椅子柜子,你想要什么样的,我让后勤处去办!” 他越说越兴奋:“工具材料,你列个单子,我给你批条子,你拿着条子直接去后勤领钱,不够我再给你想办法!总之,人、财、物,我们团里全力支持!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尽快把这批珍贵的资料抢救出来!” 事情就这么雷厉风行地定了下来。 张卫国风风火火地走了,说是要连夜起草给师部的报告,务必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 刘婶拉着林晚沅的手,一个劲儿地夸。 “你可真是给咱们军嫂长脸!以后啊,看谁还敢说咱们女人只能围着灶台转!” 林晚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送走了刘婶,顾长风抱着睡着了的顾安,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丫头,干得漂亮!咱们老顾家的人,就不能被人欺负!” 他斜了一眼还杵在那儿的傻孙子,哼了一声。 “小子,学着点。以后你媳妇儿在外面跟人干仗,你不能光站着,你得是她手里最硬的那块板砖,知道吗?谁敢碰她,你就拍谁!” 顾凛心里默默反驳:我才不当板砖,我要当大炮,谁敢惹我媳妇儿,我一炮轰了他。 …… 王美凤这几天过得生不如死。 昨天她去公共水房打水,头顶上一个不知道谁放的搪瓷盆掉了下来,愣是擦着她的头皮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那个算命先生阴阳怪气的话,立马跟催命符一样,在她耳边疯狂回响。 血光之灾。 她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那只盆子不是擦过,而是结结实实地砸在自己脑袋上,头破血流的样子。 王美凤吓得魂飞魄散,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门不敢出,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 连林晓月跟她说话,她都嫌烦。 “妈,你到底怎么了?不就是几个混混被抓了吗?沈铭哥说他会处理好的。” 林晓月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用小勺搅着碗里甜腻的麦乳精,对母亲的大惊小怪嗤之以鼻。 “你懂什么!”王美凤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林晓月的鼻子骂,“你以为沈铭是什么好东西?他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靠得住他,我早就喝西北风去了!他要是有用,那些人会被抓?” 她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尤其是沈铭。 林晓月撇撇嘴,懒得搭理王美凤的疯言疯语,从兜里拿出一张照片,得意地在她眼前晃了晃。 “妈,你先别急着骂人。沈铭哥说了,他对付不了顾凛,但有的是办法对付林晚沅。他早就留了后手。” 照片是合成的。一张是林晚沅怀孕时在公园拍的照片,笑容温婉;另一张则是沈振华店里一个伙计,在照相馆拍的单人照。 沈铭之前花了大价钱,托人找到了省城里一位据说能“移花接木”的暗房高手,把两张照片天衣无缝地合在了一起。 照片上,林晚沅巧笑嫣然地坐在公园长椅上,那个男人则是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一只手亲密地搭在林晚沅的肩膀上。 看上去,就像一对普通的两口子。 这是沈铭早在林晚沅怀孕时就想好的阴损招数,就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就派上了用场。 王美凤盯着照片,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恐惧压了下去。 “你想干什么?现在风头这么紧,你还想去招惹那个煞星?” “什么煞星?她马上就要自身难保了!”林晓月把照片拍在桌上,“只要把这个东西送到部队去,我就不信顾凛还能护着她!一个团长的妻子,在外面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连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这种惊天丑闻一旦爆出来,团长的位置,他还能坐得稳吗?” “只要顾凛倒了,林晚沅那个贱人,就什么都不是了!到时候,那个孽种,还有老东西的遗产,不就都回来了?”林晓月越说越兴奋,“妈,这叫釜底抽薪!” 王美凤看着女儿,又看了看那张照片,心里的贪婪和怨毒,终于渐渐压过了恐惧。 对,躲是没用的,只会越来越倒霉! 只要毁了林晚沅,她就能逆天改命!到时候,什么诅咒,什么血光之灾,就都能破了! 第51章 和媳妇儿亲近了 第二天,林晚沅要当部队“特聘顾问”的消息,比上次顾凛扛回来一台电视机的动静还要大。 “听说了吗?顾团长家那媳妇儿,要给部队干活了!” “啥活儿啊?” “什么顾问!听着就高级!说是专门弄那些老掉牙的纸片片,跟大学里的教授似的!” “我的乖乖,那不是有工资拿了?” “那可不!听说这职位还不低呢!” 水池边,一群军嫂一边摘菜,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语气里,酸溜溜的味道少了,羡慕和探究多了。 之前,林晚沅在她们眼里,就是个长得好看的狐狸精,靠着一张脸把顾团长迷得五迷三道。 最多就是会点修修补补的零碎手艺。 可现在,人家摇身一变,成了部队都要请着去的大师傅。 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翠花把手里的菜叶子甩得啪啪响,撇着嘴,阴阳怪气地说:“哼,不就是会认几个破字吗?女人家家的,本分就是在家相夫教子,这么抛头露面,不像话。”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 “哎,翠花嫂,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那叫有本事!你没听张政委家的刘姐说吗?林晚沅光是看一眼,就知道那纸是什么年代的,什么墨水写的,神着呢!这叫技术!” “就是就是,刘姐都说了,这叫专业技术人才!跟咱们不一样。” 话音刚落,刘婶端着一盆和好的面过来了,听到这话,把盆重重一放。 “晚沅那是为部队做贡献!是好事!你们有那闲工夫,不如回家多读两本书,省得以后孩子问个字都不认识,那才叫丢人!” 众人一见是政委家的爱人发话了,立刻都噤了声。 毕竟刘婶在院里威信高,没人敢跟她顶嘴。 她走到李翠花旁边,小声劝她:“晚沅这事,是要报到师部,党委开会特批的。你掂量掂量,这是什么分量?别说你了,就是董副主任家那个,现在见了晚沅都得绕道走。你今天把人得罪了,明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图什么呢?” 李翠花一听,眼睛都瞪圆了。 比营长工资还高? 那一个月得是多少钱? 她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通乱响,脸上那点不忿立刻烟消云散。 屋里,林晚沅正在给顾凛量尺寸。 那匹布,她打算也给顾凛做件衬衫。 她拿着一根软尺,踮着脚,围着顾凛胸膛比划着。 顾凛身体绷得像块石头。 林晚沅身上那股墨香淡了,多了和他身上一样的皂角香,味道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钻得他手指都有些发麻。 “别动。” 林晚沅察觉到他浑身僵硬,还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便抬眼提醒了一句。 “……嗯。”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进入了战备状态,唯独心跳乱了章法。 【啊啊啊啊!量体裁衣!这是什么神仙剧情!】 【我们团长变成木头人了!他害羞了!】 【快!亲下去!按头小分队何在!别逼我冲进去!】 【我严重怀疑妹宝是故意的,她在撩!她绝对是在撩!】 林晚沅不明白“撩”是什么意思,不懂它们在激动什么。 她只是想在正式上班前,先把顾凛的衬衫做出来。 为了量准肩宽,林晚沅又往前凑了凑,手臂绕过他的后背,手指必不可免的擦过他胸口。 顾凛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又舍不得这难得的亲近,只能攥住拳头,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她量好了尺寸,记在小本本上,一抬头,就对上顾凛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她心里跳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好了。” 顾凛心里说不清的失落。 这么快就量完了? 他还想让她再多靠一会儿。 林晚沅把软尺收好,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匹卡其布,又拿了一些票证,细细地整理好。 “爷爷,顾凛,我出去一趟。” 顾长风正抱着顾安在院里晒太阳,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去吧,孩子我看着呢。” 顾凛立刻跟了上去,“我陪你去。” “不用,”林晚沅脚步一顿,“我就在院里走走,跟刘婶她们说几句话就回来。” 顾凛不放心,坚持道:“那我在门口等你。” 林晚沅拿他这副样子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她先去了刘婶家。 刘婶正准备蒸馒头。 “晚沅来啦!快坐!”刘婶热情地招呼她,手上沾着面粉就要去给她倒水。 “刘婶您忙,我就是来说几句话。” 林晚沅拦住她,把手里的卡其布和一沓仔细分好的布票、粮票放在桌上。 刘婶看着桌上那堆东西,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敛了些。 “你这是做什么?” 林晚沅抿唇笑了笑,“刘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这马上要去团部上班了,白天肯定顾不上安安。孩子还小,离不开人,就得麻烦您和爷爷多费心。可我知道您家里也忙,不能把担子都压在您一个人身上。” “我想着,院里王嫂和孙嫂她们家孩子都大了,人也热心。能不能请您白天得空的时候,帮我问问她们,谁有空就过来搭把手,看顾一下。这些布和票,不是给您一个人的,您看着帮我分给嫂子们,算是我谢谢大家,也不能让嫂子们白辛苦。” 刘婶看着桌上的东西,明白了。 虽说她家不缺这些,可这年头,布票和粮票都是金贵东西。 林晚沅一出手就这么大方,还把话说得这么周全,既抬举了她,又顾及了别人,半点没有拿钱使唤人的架子 刘婶心里又熨帖又感动。 这丫头,年纪轻轻,心思却这么通透。 她这番操作,不光是感谢,更是在织一张自己的人情网。 她一个口风不好的外来户,想在军区大院里彻底站稳脚跟,光靠顾凛和老爷子撑腰是不够的。 得让这些朝夕相处的军嫂们,从心里接纳她,敬重她,甚至愿意维护她。 有了她们的帮忙,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开创自己的事业。 刘婶故意板起脸:“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咱们一个院里住着,跟一家人似的,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把东西拿回去!” “刘婶,”林晚沅上前一步,扶着她的胳膊,语气软了下来,带上了撒娇的意思,“正因为是一家人,我才不能心安理得地麻烦您。我这一去上班,就得拜托嫂子们好长一阵子。您帮我操持着,我就能安心在部队里干活,也算是为部队做贡献了,对不对?” 刘婶被她这番话说得心里热乎乎的,再也推辞不了,只好叹了口气,把东西收下。 “你这丫头……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去上班,安安有我跟你爷爷,还有院里的嫂子们看着,饿不着冻不着,保管给你带得白白胖胖的!” 从刘婶家出来,林晚沅又去了另外两家。 一番话说下来,不过半个钟头的功夫,整个家属院都知道了,帮林顾问带孩子,是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拿的。 第52章 千里送人头 “大妈,跟您打听一下,去猎豹团是在这儿下车吗?” 林晓月坐在长途客车上,捏着鼻子,嗲声嗲气地问旁边一个抱着菜篮子的当地妇人。 “哎呦,闺女,你这可问对人了!”大妈很热情,“这车只到咱们红星镇。要去猎豹团,那还得往山里走十几里路呢!你这是要去探亲?” 林晓月矜持地点点头,嘴角压不住得意,“是啊,我去看我姐姐和姐夫,我姐夫是顾凛。” 她故意把声音提得高了些,享受着周围人投来的惊叹和羡慕。 “顾团长啊!那可是咱们这儿的大人物!” 大妈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那你下了车,得去镇口找个三蹦子,不然这十几里路,你这小皮鞋可走不了。” 林晓月对大妈口中的三蹦子毫无概念,但一想到还要走十几里山路,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客车到站,她一下车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嫌恶地看着路边一排蹲着趴活、皮肤黝黑的男人,在一番讨价还价后,才极不情愿地坐上了一辆突突作响的三轮摩托。 一路颠簸,尘土几乎把她的新裙子染成了黄色,精心打理的卷发也乱成了鸡窝。 当三蹦子终于到了地方,把她扔在远处,指着那个大门让她自己走过去时,林晓月的耐心已经耗尽。 她缓了几口气,努力整理好仪容,才扭着腰走到军区大门口,被哨兵伸手拦下。 “同志,军事重地,请出示证件。” 林晓月堆起一脸甜笑,“兵哥哥,我找我姐姐,她叫林晚沅,是顾凛团长的爱人。我叫林晓月,是她妹妹。” 哨兵一听是顾团长的家属,不敢怠慢,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顾凛家的号码。 电话是顾凛接的。 “喂?” “报告团长,门口有位叫林晓月的同志,说是您的家属,林晚沅同志的妹妹,要进来探亲。” 顾凛的眉头皱了起来。 林晓月? 他记得这个名字,就是那个跟着王美凤,一起算计晚沅的继妹。 她来干什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见。”顾凛的声音冷得像冰,“让她走。”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哨兵放下电话,对着林晓月敬了个礼,“同志,对不起,我们团长说不见。请回吧。” 林晓月愣住了,“什么?不见?”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兵哥哥,你是不是打错了?我是林晚沅的妹妹啊!她怎么可能不见我?” 哨兵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团长亲自接的电话,说不见。同志,请您离开,不要影响我们执行公务。” “不可能!”林晓月尖叫起来,长途跋涉的疲惫让她彻底失态,“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你再打一次!就说我给她带了好东西!” 见哨兵不为所动,林晓月不死心地在门口徘徊。 沈铭交给她的任务还没完成,她怎么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她想趁哨兵换岗时溜进去,结果被更严厉地喝止。 最后,她也只能愤恨地跺脚离开。 …… 屋里,顾凛挂了电话,脸色还是很难看。 “怎么了?”林晚沅正在写材料单,头也没抬地问。 顾凛声音里压着火气,“林晓月来了。” 林晚沅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很快就猜到了林晓月的来意。 “哦。不见也好,省得污了眼睛。” 她说得云淡风轻,现在她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有的是办法,让他们的阴谋诡计,全部落空。 顾凛看着她这副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模样,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叹了口气,问她:“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明显是贼心不死,还想来害你。你就一点都不怕?” “我为什么要怕?”林晚沅反问,“狗急了才会跳墙,证明我们戳到他们的痛处了。等着就是了。” 顾凛有些恼,恼的是她这副什么都自己扛的疏离姿态。 【来了来了!渣男贱女又开始作妖了!】 【林晓月这个蠢货,还想混进去?团长一个电话就让她滚蛋了。】 【放心,我们妹宝现在是钮祜禄·晚沅,不怕!】 “你别担心,”林晚沅看穿了他的不愉快,伸手点了下他紧皱的眉头,难得地调侃道:“我不是还有你呢吗?” 顾凛一愣,耳根瞬间就红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反将一军,还调侃他。 顾凛反手握住她作乱的手,将她的手掌握在自己的掌心里,看着她的眼睛,心中的戾气终于被另一种情感取代。 晚沅说得对,他要做的,是把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臭虫,一次性全揪出来,一脚踩死! 下午,张卫国政委红光满面地来了。 他一进门就哈哈大笑,激动地挥着手里的一份文件,“批了!批了!” “师部党委开会研究决定,一致通过!正式聘请林晚沅同志,为我部‘特聘军史顾问’!” 张卫国还在为自己办成了这件大事而高兴,唾沫横飞地讲着师部开会时的场景。 “您是没看见,我把我那几份修复好的医书往桌上一拍,那帮老家伙眼睛都直了!” “我说,这是谁干的?是我们猎豹团的军属,顾凛团长的爱人!” “我再说,这样的人才,我们不留着,难道还等地方上的单位来挖墙脚吗?” 张卫国说得眉飞色舞,顾长风老爷子听得哈哈大笑,一个劲儿地拍着大腿。 “说得好!卫国啊,你这件事办得敞亮!” 张卫国把文件递给林晚沅,“林老师,你看看。这可是咱们军区头一份儿!专门为你下的红头文件!” 林晚沅接过文件,上面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印章。 任命书。 她成了有身份,有单位的人了。 张卫国清了清嗓子,郑重宣布:“根据文件精神,林晚沅同志享受我军技术七级待遇!” 技术七级? 在场的几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概念? 技术七级,对应的是地方上的副高级职称,比大学副教授的级别还高! 换算成军队的行政级别,等同于副团职! 张卫国卖了个关子,最后笑呵呵地公布了最关键的信息:“工资方面,参照副团职干部的标准发放,每月一百二十块!另外还有各项保密、技术补贴!” 一百二十块! 这个数字一出来,屋里安静了。 要知道,顾凛现在是正团级干部,一个月的工资加上各种补贴,也不到二百块。 林晚沅一个随军家属,刚有工作,工资就快赶上她当团长的丈夫了! 这待遇,简直是破天荒! 【卧槽!技术七级!副团待遇!一个月一百二!】 【酸了酸了,在1985年月薪过百,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这下谁还敢说三道四?人家凭本事吃饭,工资比你男人还高!】 顾凛心里乐开了花。 他媳妇儿太给他长脸了,看以后谁还敢说她靠男人吃饭? 她自己就是金饭碗! 等等…… 顾凛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工资这么高,以后是不是就不需要他的工资了? 那他每个月上交工资的乐趣,不就没了吗? 第53章 家庭地位,危 张政委走后,顾长风老爷子高兴地在屋里哼着首《打靶归来》。 他看一眼正在灯下,低头给那块米白色确良布料裁边的林晚沅,满意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再看一眼自己那个只会杵在那儿傻乐的孙子,又嫌弃地“哼”了一声。 “瞧你那点出息。” 顾凛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才能让媳妇儿理直气壮地花他的钱,一点也不在意老爷子的话。 林晚沅正在专心致志地画裁剪线,没留意到顾凛那百转千回的心思。 她把布料裁好,抬起头,对顾长风说:“爷爷,团部那边已经把档案室收拾出来了,我明天想先过去看看,列个需要的工具和材料单子。” “去!应该的!”顾长风大手一挥,“这事儿要紧!安安我跟你刘婶她们看着,你放心去忙正事!” 林晚沅又取出上次顾凛给她的那个鼓鼓囊囊的手帕包,“这个还你。” 她边说边往顾凛手里放。 怕什么来什么! 顾凛浑身一僵,声音都绷紧了,“这是做什么?” 林晚沅理所当然地说:“我以后有工资了,你的这份,还是你自己管着。我不能都要了。” 顾凛的脸沉了下来,握着那个手帕包,一双黑眸盯着她,眼神认真得吓人,“我的人是你的,我的钱就不是你的了?” 他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特别有水平。 林晚沅看着他这副样子,活像一只急于向主人上交所有猎物,却被主人无情拒绝的大型犬,委屈又固执。 【笑死,别人的烦恼是怎么赚钱,顾凛的烦恼是怎么让他媳妇儿花他的钱!】 【这该死的胜负欲!恋爱脑的尊严不容践踏!他觉得你不要他的钱,就是不要他这个人!】 林晚沅看着视野边缘的字报,瞬间明白了症结所在。 只好伸出手,把他的大手连同那个手帕包一起握住,仰头看着他,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行,家里的钱都归我管。那你这个大团长,以后要是想买包烟,可得先写申请,找我批条子了。” 顾凛心里的石头,“咚”的一下落了地。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角往上扬了扬,却还要故作严肃地点点头:“嗯,都听你的。” 家庭地位,保住了。 …… 林晓月一屁股坐在招待所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屋里一股霉味,墙角摆着一个掉了漆的木头脸盆架,上面放着一个印着红牡丹的搪瓷脸盆和一只缺了嘴的漱口缸。 她把脚上那双沾满黄泥的白色小皮鞋甩掉,脚底板磨出了好几个水泡,火辣辣地疼。 自从王美凤嫁给了林德海,她还没受过这种苦! 这跟她想象中,作为团长小姨子被人前呼后拥接进大院的场景,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越想越气,抓起枕头狠狠砸在地上。 枕套划到床头柜边翘起的木条,里面填充的谷壳“哗啦”一声,撒了一地。 招待所前台的大姐扯着嗓子在楼下喊:“楼上住的那个女同志!折腾什么呢!弄坏了东西要赔钱的!” 林晓月气得发抖,冲下楼,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拍在柜台上。 “我打个电话!” 前台大姐抬眼撇了一眼林晓月,收起毛票,冲着电话机随意地抬了抬下巴。 电话接通得很快,那头传来沈铭温和的声音,“喂?” 林晓月的委屈一下子冲上了头顶,眼泪往下掉,哭哭啼啼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林晓月的话,沈铭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 “蠢货!”他骂了一声。 “你说谁蠢?”林晓月炸了毛,举着话筒嚷嚷起来,“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我能去丢这个人?” “我让你去,是让你想办法混进去,不是让你傻乎乎地站在大门口自报家门!”沈铭的声音冷了下来,“顾凛是什么人?你忘了上次在医院你是怎么说林晚沅的?他这是都记着呢!你还指望他客客气气把你请进去?” 沈铭早就料到,直接上门这招,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但他没想到,林晓月会蠢到这个地步,连一点随机应变的能力都没有。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人家门口站着两个拿枪的兵,我还能硬闯吗?他们根本不听我解释!”林晓月委屈地辩解。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沈铭给她出了个主意。 “既然大门走不进,那就从外面想办法。” “你去找个小孩,给他几块糖,让他把信送到家属院里去,就说是林晚沅老家来的信。” “家属院里最不缺的就是长舌妇,照片只要有一个人看见,就等于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事儿,就算成了!” 林晓月觉得这个主意好,立刻就去办了。 她花了一块钱,守在招待所门口,终于逮着个从院跑出来的半大孩子,把一个信封交给他,让他送去家属院。 躲在远处,亲眼看着那孩子又进了大门,林晓月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林晚沅,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那送信的孩子不认识林晚沅,在家属院里转悠了一圈,最后把信交到了正在院里玩耍的另一个小丫头手里。 这小丫头正是李翠花家的。 小丫头不识字,拿着信跑回家,“姥!姥!有信!” 李翠花正在纳鞋底,接过信一看,信封上写着“林晚沅收”。 她撇了撇嘴,正准备给送过去,可她一捏信封,感觉里面硬邦邦的,好像不止有信纸。 她心里好奇,鬼使神差地就把信封举起来,对着窗户的光亮照了照。 模糊的人影轮廓隐约可见。 李翠花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悄悄地把信封撕开了一个小口。 一张照片从里面滑了出来,掉在地上。 李翠花捡起照片,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瞪得像铜铃。 照片上,林晚沅笑靥如花地靠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姿态亲昵。 “我的老天爷……” 李翠花捂住了嘴,心脏砰砰直跳。 这可是个天大的新闻! 那个在外人面前装得清高、正经的林顾问,竟然大着肚子,跟别的男人拍过这种照片! 这要是让顾团长知道了,那还不得翻天了? 李翠花拿着照片,手都在抖。 第54章 头上有顶绿帽子 她又把照片对着光看了半天。 照片上的林晚沅笑得那么好看,可她靠着的那个男人流里流气,穿着一件时髦的喇叭裤,头发也留得长,嘴角挂着油滑的笑。 最关键的是那只搭在林晚沅肩膀上的手,亲密得扎眼。 李翠花的心里头一半是发现了惊天秘密的兴奋,另一半是后怕。 顾家是好惹的吗? 顾凛那个人,在训练场上能把兵练得脱层皮,看人一眼都觉得后脖颈子蹿凉风。 顾长风那个老将军,当年也是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虽然看着和气,但那是对林晚沅,对别人可不一定。 现在林晚沅又是什么“特聘顾问”,工资比营长都高,这要是把她得罪狠了,回头随便吹点枕边风,自家男人在部队里还想不想混了? 回头调到哪个鸟不拉屎的边防哨所去啃沙子,她哭都没地方哭。 可这么大的事,憋在心里不说,那不是要憋死人! 她把照片用手帕包了好几层,压在针线笸箩最底下,又用碎布头盖上,这才觉得稍微安稳了些。 可那玩意儿就像心里长了根刺。 李翠花一宿没睡安稳,窗外的北风刮得树枝呜呜作响,她脑子里还是一遍遍地过着电影。 一会儿是照片上林晚沅那张刺眼的笑脸,一会儿又是顾凛那张要是知道了真相,能当场把人冻死的冰块脸。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顶着两个黑眼圈,穿上厚棉袄,端着盆衣服去了院里的水池边。 水池里的水冰得扎手,几个手脚麻利的军嫂已经在了,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搓洗衣服的动作格外费力,王嫂子正吭哧吭哧地搓着,手冻得通红。 李翠花没急着开口,默默地占了个位置,把盆里自家男人的衬衫浸湿。 她打了个哆嗦,抹上黄胰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搓着,嘴里还配合着动作,长吁短叹。 王嫂子瞥了她一眼,“大清早的,叹什么气?又是你家那口子惹你了?” “男人哪有不惹人生气的。” 李翠花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过去,“我愁的是别的事。你说,这衣服脏了,用冷水搓,用棒槌捶,总还能干净。可这要是人心脏了,该拿啥洗才洗得干净呐?” 王嫂子手上一顿,来了兴趣,“你这话里有话啊,出什么事了?” 李翠花紧张地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们,才说:“昨天,我家小丫头,从外面捡了封信。你猜是给谁的?” “谁的啊?你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顾团长家那位!”李翠花的声音又压低了半分,“信封上写着林晚沅收。” “那不挺正常?谁家没个信件来往。”王嫂子说着,就要继续搓衣服。 “哎,你先别动!”李翠花一把拉住她,“要光是信就好了!我一捏那信封,里头硬邦邦的,像夹了个小画片儿。我这心里就咯噔一下,你说这年头,万一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呢?我一个妇道人家,吓得手都哆嗦,一不小心,那信封口子就……就给撕开了。” 王嫂子眼睛都瞪大了,停下手里的活计,“你……你给拆了?” “我哪敢啊!就是裂了个口子,里头的东西自己滑出来了。”李翠花说得一脸无辜,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是张照片!林晚沅跟个野男人的合照!” “我的老天爷!”王嫂子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衣服扔进水池,“你可别瞎说!那可是顾团长!这要是传出去,你有几条命!” “我瞎说?我亲眼见的!”李翠花说得斩钉截铁,“那照片上,林晚沅都还大着肚子呢,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就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那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那姿势,啧啧,亲热着呢!说他们没一腿,鬼都不信!” 王嫂子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后脖颈子都在冒风。 “这……这要是真的,那顾团长……他那孩子……” “谁说不是呢!”李翠花一拍大腿,又赶紧收回来,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愁苦的表情。 “所以我才愁得一宿没睡!王嫂子,你说,这照片,我到底是给还是不给?给了,林晚沅她能不记恨我?不给,我这心里又堵得慌。顾团长是多好的人,在外面保家卫国,流血流汗的,回家来,头上顶着这么大一顶绿帽子,咱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蒙在鼓里吗?” 她嘴上说着为顾凛抱不平,可脸上那点藏不住的得意,谁都看得出来。 王嫂子脸都白了,连连摆手,“你可千万别声张!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你就当没看见,把那照片塞回去,把信给人家送过去,就完事了!听我的,没错!”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 李翠花连连点头,眼珠子却转了转。 毕竟这话最后从谁嘴里说出去,还不一定呢。 果然,不到半天功夫,整个家属院的气氛都变得古怪起来。 女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的虽然是东家长西家短,但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顾凛家那扇紧闭的门上瞟。 “听说了吗?李翠花家捡了封给林顾问的信。” “何止是信,里头还有宝贝呢!”一个女人用胳膊肘碰了碰同伴,挤眉弄眼。 “什么宝贝?” “嘘……小声点!当心祸从口出。”那女人立刻又板起脸,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反正啊,有些人看着清清高高的,谁知道背地里是什么样呢。” “可不是嘛,那肚子……到底是谁的功劳,还真说不准呢……” 风言风语像是这深秋的寒风,无孔不入,顺着门缝窗缝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立刻就让人从里到外地打起寒颤。 只是谁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毕竟,林晚沅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是部队正式聘请的顾问,是吃技术饭的,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揉捏的随军家属了。 谁要是敢当面嚼舌根,万一惹恼了她,枕边风一吹,自家男人的前途可能就没了。 第55章 夫妻反目 那股子不对劲儿,最先是从家属院的水房开始的。 林晚沅端着盆去水房打热水,准备给睡醒的顾安擦洗身子,可当她端着盆走过去的时候,原先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就会齐刷刷地停掉。 几个正在搓洗衣服的军嫂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又埋头猛搓,手上的动作不停,嘴巴却都闭得严严实实。 【气氛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所有人都在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妹宝。】 【那个李翠花,眼珠子都快粘身上了,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贱样,绝对有问题!】 视野边缘的字报一闪而过,林晚沅端着盆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顿时有了数。 这股妖风是冲着她来的。 她面色如常地走到一个空着的水龙头前,拧开阀门,热水冲刷着搪瓷盆的内壁,发出哗哗的声响,暂时盖过了那些细碎的议论。 林晚沅垂眸看着盆里急速打旋的热水,脑中飞速盘算着对策,思考着如何将这盆即将泼向她的脏水,引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上去。 思绪千回百转间,手上就慢了半拍。 水满了。 滚烫的热水漫过盆沿,兜头浇在她的手背上。 一阵钻心的烫痛传来,她惊喘一声,猛地缩回手,可手背上还是迅速红了一大片。 手里的盆没能拿稳,“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热水泼了一地,整个水房顿时热气蒸腾。 “哎呀!” “怎么了这是?烫着没有?” 周围的军嫂们像是等到了信号,立刻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兴奋。 李翠花动作最快,连忙挤到最前面,嘴上忙不迭地惊呼:“晚沅妹子,你没事吧?我的天,咋这么不小心!这手都红了!” 林晚沅没理会她那套虚情假意,只是蹙着眉,盯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手背。 就在这乱糟糟的当口,顾凛黑着脸,裹挟着一身寒气,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他刚从团部回来,一路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好几个干部家属聚在一起嘀咕,看见他就像见了鬼似的立刻散开,那眼神古怪得很。 心里憋着气,没想到一进院子,就看到水房里这幅画面: 他的妻子,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手背烫得通红,而周围那些人,嘴上说着关心,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 一股无名火一下就窜了上来。 “都在这儿干什么!没事干了?!” 他一声怒喝,整个水房都安静了。 军嫂们被他吓了一跳,一哄而散,有几个连盆都忘了拿。李翠花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 林晚沅正忍着疼,抬起头就对上他那张黑得像锅底的脸。 她刚想开口,顾凛却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林晚沅的手腕。 “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林晚沅脑子里“嗡”的一声。 丢人现眼? 他说她? “跟我回去!”顾凛咬着牙,拉着她就往外走,视线扫过通红一片的手背,却像是没看见一般,直接掠了过去。 林晚沅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砸懵了。 她下意识地用力甩开他的手,力气用得太大,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顾凛,你发什么疯?”她看着他,眼睛里全是震惊和无法抑制的委屈,“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了?” 顾凛被她甩开,胸口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他看着她那双写满委屈的眼,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可一想到那些人背后肮脏的议论,就更气极。 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些污言秽语,可她偏偏要在这里跟他对峙! 憋了半天,最后只挤出一句更伤人的话:“你自个儿做了什么,还要我问?” 他的话像一把莫名其妙的钝刀,捅得林晚沅心里又疼又茫然。 她做了什么? 她每天在家带孩子,织毛衣,还为即将开始的工作做准备,她做了什么? 【啊啊啊!他气疯了!他是气那些人敢议论你,不是气你本人啊!这个直男癌晚期的神逻辑!】 【神逻辑!妹宝你快解释啊!哦不对,他根本没说啥,妹宝你解释个毛线啊!】 林晚沅看着他那副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又看着字报上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分析,只觉得荒唐。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手背上火烧火燎的痛都好像感觉不到了,只有心口那儿,凉飕飕地往外冒着寒气。 “顾凛,你要是在团部受了气,别拿回家来撒。我不是你的兵。” 顾凛被她这句话顶得一噎,脸色更黑了。 “你还顶嘴?”他往前逼近一步,咬着牙说,“是不是非要我把话挑明了,让全院的人都来看你的笑话,你才满意?” 林晚沅被他这副样子气笑了,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 “好啊,你挑明。我倒要听听,我到底怎么让你不满意了。”她挺直了背,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平日里照顾不周,还是我马上要去上班,你觉得我是抛头露面,会丢了你顾大团长的脸?” 顾凛没再说话,他不想说,他一个字都不想提那些脏话,他怕脏了她的耳朵。可她这副倔强的样子,又让他心里的火无处发泄。 重新拉过她的手腕,收紧手指,几乎是拖着她往外走。 水房门口,那些散开的军嫂们其实都没走远,正三三两两地躲在墙角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当看到那个平时把媳妇儿宠上天的顾团长,黑着一张脸,粗暴地拽着他那位“心尖宠”,一路从水房拖回了家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李翠花的心脏激动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林晚沅这事儿,肯定是被顾团长发现了! 男人嘛,哪个受得了这个? 顾凛再喜欢林晚沅又怎么样,脑袋上顶着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不当场发火就不是男人了! 看吧,什么“特聘顾问”,什么清高才女,还不是个不守妇道的破鞋! 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56章 关门,吵架,看戏 “砰”的一声,屋门被顾凛从外面甩上。 这一下用足了力气,小顾安本来在太爷爷怀里昏昏欲睡,被这巨响惊得一哆嗦,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顾长风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抬眼就看到自家孙子黑着一张脸,把林晚沅拽了进来。 林晚沅的手腕被他攥得疼,手背上那片烫出来的红痕更是火烧火燎。 可这些皮肉之苦,都比不上心里的那股又冷又麻的滋味。 “顾凛,你松手!”林晚沅用力挣扎。 顾凛非但不松,反而攥得更紧,把她一路拖到里屋门口,才一把甩开。 林晚沅猝不及防,踉跄着撞在门框上,肩膀一阵钝痛。她抬头看过去,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你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我到底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还要我说多清楚?”顾凛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那些人都在背后说什么,你听不见吗?!” 【我的妈!这是气疯了?他这是在气那些长舌妇,可这话说出来,怎么就成了质问妹宝了?】 【直男的脑回路,九曲十八弯,你别管。】 【妹宝手都烫红了,他看都不看一眼!狗男人!】 【别骂了别骂了,他这是心疼媳妇儿被人议论,又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回家发疯。】 林晚沅当然听见了。 早在水房里,她就从那些人闪烁的眼神和戛然而止的窃窃私语中,察觉到了那股针对她的恶意。 可她没想到,顾凛的反应会是这样。 不是维护,不是询问,而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她拖回来,用这种伤人的话质问她。 “我听见了又怎么样?”林晚沅的声音也冷硬起来,“她们说什么,是她们的嘴碎。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想证明给她们看,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顾凛被她这句话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一路从团部回来,听到那些闲言碎语,说她来路不正,说她私生活乱,甚至连顾安的身世都敢质疑。 他恨不得把那些嚼舌根的人嘴巴都撕烂! 可他不能。 他是团长,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 憋了一路的火,回到家看到她被那群人围着,手还烫伤了,那火就再也压不住了。 他气的是自己没保护好她,让她受这种委屈。 他这个脑子,在训练场上能设计出最复杂的突袭方案,能记住几百个坐标点,可现在愣是像台老旧的拖拉机,突突了两下,熄火了。 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最伤人的利器。 “我……” 他总不能说,我听到别人骂你,我气得要死,所以回家来跟你发火吧? 这算什么道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混账。 就在这时,一直瘪着嘴的顾安,终于扯着嗓子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 林晚沅的心被这哭声狠狠揪了一下,也顾不上跟顾凛对峙了,转身就要进屋。 “站住!”顾凛又厉声喊了一句。 林晚沅的脚步停下,没有回头,冷声问:“顾团长还有什么指示?” 外屋,顾长风抱着哇哇大哭的重孙,一张老脸已经沉得能滴下水来。 “顾凛!你给我滚出来!”老爷子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 顾凛身体一震,下意识地站直了, 他回头,对上老爷子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爷爷……” “你长本事了啊!” 顾长风抱着孩子,用下巴指了指林晚沅,“你媳妇儿,刚在外面受了委屈,手都烫伤了,你不说关心一句,不安慰一句,还把人拖回来撒气?” “你什么东西?!” “部队教你的本事,就是让你回家来欺负自己媳妇儿的?” 老爷子一句比一句骂得重,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顾凛脸上。 顾凛的脸由黑转红,又从红变白。 他想解释,可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林晚沅听着老爷子的训斥,心里的那股火气和委屈,消散了不少。 她知道顾凛不是那个意思,可他那副样子,实在太气人。 顾安还在哭,林晚沅吸了口气,从老爷子怀里接了过来。 顾安一到她怀里,哭声就小了些,委屈地把小脸埋在她颈窝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门被敲响了。 “晚沅,在家吗?”是刘婶的声音。 林晚沅抱着孩子,看了一眼顾凛,扬声应道:“在呢,刘婶,门没锁。” 刘婶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军嫂。 她一进屋就看见顾凛跟顾长风爷孙俩僵持着,气氛紧张得很。 “这是怎么了?”刘婶关切地问,“我刚听见院里吵吵嚷嚷的,还听见安安哭了,就过来看看。” 她眼尖,一眼就看到林晚沅手背上那片吓人的红。 “哎哟!你这手是怎么了?怎么烫成这样?”刘婶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快快快,拿凉水冲冲!不行,得赶紧抹点牙膏!牙膏呢?” 顾凛这才如梦初醒,目光落到林晚沅的手背上。 红彤彤的一片,已经有点肿起来了。 他心里一抽,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他竟然忘了看她的伤! “我去找牙膏!”顾凛丢下一句,转身就冲进屋里拿牙膏。 刘婶看着顾凛那副慌乱的样子,又看看林晚沅,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她拉着林晚沅坐下,叹了口气:“你们小两口,这是闹别扭了?顾凛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太犟,嘴巴也笨,不会说话。” 林晚沅摇摇头,她知道刘婶是好意。 她心里已经清楚了。 只是她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通过这些军嫂的嘴,传得人尽皆知。 也好。 自打上次找人演了算命师傅那出戏后,沈铭和王美凤就一直偃旗息鼓,她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把他们彻底从阴暗的角落里钓出来。 现在,机会自己送上门了。 她不着痕迹地看向院里那个最爱传闲话的李翠花家方向,眼神冷了下来。 想看她的笑话? 那就让她们看个够。 第57章 当众索要照片,把柄拿来吧你 顾凛拿着一支牙膏从里屋冲了出来,挤出一大坨白色的膏体想要往林晚沅手背上抹。 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林晚沅想起了他第一次换尿布的样子。 “我自己来。” 林晚沅避开他的手,将顾安递给刘婶抱着,自己接过牙膏,均匀地涂在烫伤处。清凉的感觉缓解了灼痛,也让她混乱的思绪镇定下来。 顾凛的手停在半空,一脸无措。看着她冷淡的侧脸,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团蘸了水的棉花,又堵又沉。 也不是不想道歉,可“对不起”三个字在嘴里滚了半天,就是说不出口。 【活该!让你嘴笨!让你凶媳妇儿!】 【快道歉啊!大丈夫能屈能伸!给媳妇儿道个歉怎么了!】 【完了完了,凭团长这情商,这误会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了。】 【不,你们不懂,他现在道歉,妹宝也不会原谅他。得让他知道自己错在哪儿,让他亲眼看看那些人是怎么污蔑他媳妇儿的,这才有效果!】 顾长风拄着拐杖走到顾凛面前,“咚”的一声,拐杖重重地戳在水泥地上。 “杵在这儿当门神?还不去给你媳妇儿倒杯热水?”老爷子瞪着他。 顾凛又连忙转身去厨房倒水。 刘婶抱着顾安,看着这小两口的架势,心里也着急,她凑到林晚沅耳边:“你别往心里去。院里那些话,听听就算了,当不得真。” “到底是什么话?”林晚沅追问。 刘婶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李翠花捡了封给你的信,信里头……有张照片。” 照片? 林晚沅愣住了。 她什么时候有过什么照片? 刘婶看她一脸茫然,就知道她压根不知情,心里更气了,“她们说那照片上,你跟一个男人姿态亲密。还说……还说你那时候怀着孕……” 刘婶说不下去了,后面的话太难听。 林晓月进不了大院,就用了这种迂回的法子,把脏水泼了进来。而李翠花,就是他们选中的那个传声筒。 很好。 林晚沅看了一眼端着水杯走出来的顾凛,又扫了一眼门口那些看热闹的军嫂。 “刘婶,麻烦您帮我看一下孩子。” “你要去干嘛?”刘婶不放心地问。 林晚沅扯了扯嘴角,“有点东西落在李婶家了,我去拿回来。” 她说着,迈步就往外走。 “晚沅!”顾凛上前一步想拦住她。 “别跟着我。”林晚沅头也不回,“这是我自己的事。” 顾长风看着孙媳妇那挺直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赞许,手一抬,拐杖拦住想跟上去的顾凛,“让她去。你媳妇儿,比你有种。” 顾凛被老爷子一句话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晚沅走出了院门。 家属院里,风言风语已经传了半天,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顾家闹出更大的动静。 这会儿看见林晚沅一个人出来了,都有些意外。 李翠花家住在筒子楼的一楼,门口有个小小的院子,用篱笆围着。 一见有这么大的热闹可看,军嫂们哪还坐得住?端着针线笸箩,抱着没织完的毛衣,三三两两地就往李翠花家门口凑。 李翠花正在家里,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趴在窗户缝里往外看,看见林晚沅朝自家走过来,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坐地上。 她来干什么?兴师问罪的? 李翠花心里发虚,腿肚子都有点转筋,索性把门一拴,装作不在家。 “咚咚咚。” 林晚沅开始敲门。 “李婶,在家吗?我是林晚沅。” 屋里静悄悄的。 林晚沅也不着急,提高了些音量,确保跟过来的人都听得见,“李婶,我知道你在家。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听说我有张照片在你这儿,麻烦你还给我。” 这话一出,周围偷听的军嫂们都炸了锅。 直接上门要照片了!这可比想象中还要精彩! 李翠花在屋里,脸都白了,没想到林晚沅这么直接,一点脸不要,当着全院人的面就捅了出来。 正常女人遇到这种事,不都应该是哭哭啼啼,躲在家里不敢见人吗? 她怎么还上门来要呢,这什么路数? “什么照片?我不知道!”李翠花隔着门板,扯着嗓子喊,“你可别往我身上泼脏水!谁看见我拿你照片了?” “哦?”林晚沅笑了一声,“没人看见吗?” 她转过身,看向那些围观的军嫂,“王嫂子,孙嫂子,你们是不是都看了?” 被点到名的王嫂子和孙嫂子一愣。 眼瞅着火烧到自己身上,王嫂子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就是听了一耳朵……” “听了一耳朵,也是听见了,对吗?”林晚沅追问。 她目光清亮,不带丝毫火气,却看得人心里发慌。 王嫂子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小声“嗯”了一下。 有了第一个人承认,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我们都听见了。” “李翠花自己说的,说照片上你还大着肚子呢……” “对对对,还说那男的穿喇叭裤……” 李翠花在屋里听着,气得好悬没撅过去。 这帮完犊子的!嚼舌根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起劲,现在人家找来了,就想让她一个人背! 林晚沅听着这些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重新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又说:“李婶,把照片给我。不然,我就只能去找张政委,跟他说部队里有军属私拆军官家属的信件,还恶意造谣。” 这话一出,李翠花就开始犯嘀咕了。 姜倩被自家男人用皮带抽得几天没出门的事,全院谁不知道? 她男人不过是个连级干部,哪得罪得起顾家这尊大佛? “谁说是造谣!” 门一下子被打开,李翠花把照片举到林晚沅面前,“你自己看!是不是你!” 林晚沅伸手接了过来,周围的人也全都围了上来。 “哎呀,真的是她!” “天哪,这男的是谁啊?看着就不像好人!” “这……这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 “啧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 议论声越来越响,李翠花听到这些议论,腰杆又挺直了。 看吧!证据确凿! 照片上,怀孕的“她”笑得温婉,亲密地靠在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的脸,她不认识,但“她”的脸,却是她自己的。 即使是她心里清清楚楚,可乍一看,也几乎要以为这是真的。 这手艺还真不错,就是这审美,太差了点。 给她配的这个男人,也太丑了。 拿着照片,林晚沅转身看向不知何时还是已经跟了出来,正站在不远处的顾凛。 “顾凛,你过来看看。” 她举起照片,朝他扬了扬。 “他们都说,这是我跟野男人生的孩子。你觉得呢?” “你觉得,顾安是谁的种?” 第58章 家门不幸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疯了! 这个林晚沅,绝对是疯了! 有哪个女人,会当着全院人的面,举着自己红杏出墙的证据,问自己男人这种话? 这不是把刀递到男人手里,让他往自己心口上捅吗? 顾长风也跟了出来,他杵着拐杖,看着眼前这一幕,气得胡子都在抖,直想骂娘。 可这是他们小两口的事,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坎儿,他这个当爷爷的,可以给她撑腰,却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周围的军嫂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赛一个的瞪圆了眼睛,等着看这场惊天大戏要如何收场。 “我不知道。” 沉默许久后,顾凛开口了。 这四个字说出口,周围人都傻了眼,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看热闹的兴奋,变成了十足的震惊。 他们听到了什么? 那个把媳妇儿宠上天的顾团长……他说他不知道? 这不就等于当众承认了,林晚沅给他戴了顶绿得发亮的帽子?这孩子真不是他的? 李翠花最先反应过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激动得脸都涨红了,指着林晚沅,嗓门尖利得能划破人的耳膜。 “听见没!你们都听见没!顾团长亲口说的!他都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野种!” “林晚沅!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人群彻底哗然,议论声像是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再也压不住了。 “天哪,这事儿竟然是真的?” “我就说嘛,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是她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哪来这些风言风语?” “可怜顾团长了,在外面保家卫国,回家来……啧啧,这叫什么事儿啊!” 林晚沅却像是没听见周围那些恼人的议论声,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顾凛。 顾凛攥着拳头,强迫自己不去看林晚沅。 刘婶急得直跺脚,她快步走到顾长风身边,焦急道:“老首长,您看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顾凛这孩子,怎么能说这种话!这不是把晚沅往火坑里推吗?” 顾长风拄着拐杖的手,稳稳地立在地上。 视线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自家孙子和孙媳妇身上,“家门不幸。” 众人又是一愣。 连顾家的老爷子都这么说了,这下,是彻底坐实了林晚沅的罪名。 李翠花得意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林晚沅这个狐狸精,总有栽跟头的一天! 林晚沅收回目光,举起照片,对着院里的人慢悠悠地说:“大家也都看清楚了,这照片拍得确实不错,把我拍得挺好看的。” 众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她还有心情关心自己好不好看?这女人脑子是不是也有问题? “不过,”林晚沅话锋一转,“这照片,是假的。” “假的?”李翠花嘁了一声,立刻反驳,“怎么可能是假的?这上面的人不是你吗?这肚子不是你的吗?你别以为顾团长护着你,你就能睁眼说瞎话,把黑的说成白的!” “人是我,肚子也是我。可我旁边这个人,我不认识。”林晚沅的语气很平淡,“这张照片,是两张照片拼在一起的。” “拼的?” “啥叫拼的?” 院里的军嫂们都听糊涂了。 照片还能拼?这又不是撕破的布,还能用针线缝上? 【吃瓜秒变大型科普现场。】 【我要是在这,非得给这群没见识的古人上一课!什么叫PS!】 【不对,这现在叫暗房技术,叫移花接木。】 【这我熟,用的是蒙版叠印技术,两张底片叠在一起印出来的。不过那会儿相纸的胶层和纸基结合不牢,用水一泡就能分层。】 林晚沅看着视野里刷新的字报,心里有了底。 她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李翠花家的门槛上。 那里放着一个洗菜用的豁口搪瓷盆,里面还有半盆没倒掉的水。 “李婶,借你家这盆水用用,行吗?” 李翠花愣住了,满脸警惕,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等她回答,林晚沅已经走了过去,弯腰把那张照片直接放进了水盆里。 众人都是一惊,以为她是要恼羞成怒毁掉证据,手忙脚乱地就要过来捞。 李翠花也以为林晚沅是要销毁证据,刚想开口嘲讽,就见林晚沅伸出两根手指,探入水中,捏住了照片的一角。 轻轻地,慢慢地,往上一揭。 那张原本完完整整的照片,竟然就这么从中间,被分成了薄薄的两层。 一层是透明的胶片,上面印着林晚沅的影像,清晰如初。 另一层是白色的纸基,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却已变得模糊,像是被洗掉色了一样。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变戏法似的一幕给惊呆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 李翠花脸上的得意笑容,寸寸龟裂。 林晚沅将那层印着自己影像的透明胶片从水里拎起来,对着光,展示给所有人看。 “大家看见了吗?这在黑市里,叫移花接木。是把两张不相干的底片,想办法印在一张相纸上,看着就像真的一样。” “这种相纸,胶水用得不好,一见水,胶层和纸就分开了。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自己去黑市打听打听。” 她说的坦坦荡荡,甚至还好心的给她们指明了路,不信可以,任她们去查,去问。 王嫂子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 孙嫂子手里的毛线团滚到地上,都忘了去捡。 她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她们当着顾团长的面,吵吵嚷嚷着说他媳妇儿不守妇道,说他顾凛的儿子是野种! 这…… 这罪过可大了去了! 李翠花更是哆哆嗦嗦,浑身发冷。 假的?怎么会是假的?那照片明明那么真! 林晚沅把那层胶片随手扔回水盆里,走回到李翠花面前,“李婶,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翠花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我怎么晓得这是假的!我也是被人骗了!” 林晚沅笑了,“是谁骗了你?是信封自己长了腿,跑到你家,这照片又自己钻出来的吗?” “你私自拆开写给我的信件,拿出里面的东西,在整个家属院四处传播,添油加醋,现在一句‘被骗了’,就想撇清关系?” “李翠花,你这是在诽谤!诽谤现役军官家属!这事要是捅到师部,你男人那个干部,还能不能干得下去?” 李翠花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第59章 狗咬狗 “是谁让你这么干的?是谁把这封信给你的?” 林晚沅一步步逼近,李翠花吓得连连后退,总不能说是自家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拿回来的吧? 那都不用顾团长说什么,她闺女回来也饶不了她。 就在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大约六七岁的样子。 他怯生生地看了看周围的大人,最后鼓起勇气,指着李翠花家的方向,大声说:“我知道!是玲子给她的!” 玲子就是李翠花的小外孙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小虎,你别瞎说!”李翠花急了,冲着那孩子吼道。 小虎被她一吼,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没瞎说!前两天我正在大院门口玩,一个我没见过的漂亮阿姨叫住我,给了我两块大白兔奶糖,让我把一个信封送进来,交给一个叫林晚沅的阿姨。” “我不认识林晚沅阿姨,”小虎挠了挠头,“就在院子里碰到了翠花婶家的玲子,我就把信给她了,让她帮忙送一下。”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了然。 原来根子在这儿! 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女人,用两块糖就收买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信里是伪造的照片,最后又阴差阳错地落到了全院最爱搬弄是非的李翠花手里。 而李翠花,就是那个被人当了枪使,还自鸣得意的蠢货! 这一环扣一环的,用心何其歹毒! 李翠花承受不住这么多目光,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就往后倒去。 “哎呀!翠花!”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真相大白于天下。 刚才还对林晚沅指指点点、满脸鄙夷的军嫂们,这会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尤其是那几个跟着李翠花嚼舌根最起劲的,更是低着头,不敢去看林晚沅的眼睛。 这脸丢的,还不如被人当众扇俩耳光呢。 李翠花彻底瘫了,嘴里还喃喃地念着:“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可现在谁还会信她? 就在这片尴尬中,顾凛动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林晚沅面前,一把抓过她刚才被热水烫伤的那只手。 当看到她手背上那片依旧刺眼的红肿时,一双眼睛瞬间就红了。 “还疼不疼?” 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自责,和他刚才那副冷漠判若两人的样子,让所有人都看呆了。 顾凛捧着她的手,对着那片红肿轻轻地吹着气,“都怪我,让你受委屈了。” 林晚沅看着他这副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好歹是个大团长,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眼圈红得跟兔子似的? 但是林晚沅心里也是真的有点气的。 让他配合演戏,他倒好,上来就一句石破天惊的“我不知道”,差点把她所有的后招都给憋死在肚子里。 这次是有字报救场,她才能这么快反败为胜,那下次万一没有呢?就算她可以自救,也绝不会如此顺利。 心里想着,林晚沅就不由自主瞪了他一眼,用力抽回了手,“是我自己没拿稳盆,烫了也活该。” 顾凛被她这一眼瞪的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她这是真生气了,面子、威严全顾不上了,又低下头去哄她。 这一幕落在周围众人眼里,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刚才不还剑拔弩张,一个说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一个拿照片当面对质吗? 怎么一转眼,就情意绵绵、嘘寒问暖起来了? 刘婶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哎哟!我明白了!” 她指着顾凛和林晚沅,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们这两个小猴崽子!合起伙来演戏给我们看呢!” 演戏? 众人面面相觑,脑子一时半会儿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顾老爷子这时候才慢悠悠地走上前,用拐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顾凛的腿。 “行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回家去!” 老爷子嘴上骂着,可那双眼睛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都快溢出来了。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从头到尾,这就是小两口设的一个局。 顾凛故意在外面发火,故意说那些伤人的话,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逼着那些藏在背后的人露出马脚。 而林晚沅,更是将计就计,拿着那张假照片,当众把事情捅出来,一步步地引导着众人,亲手揭开了这个恶毒的谎言。 我的老天爷! 这对夫妻,一个比一个精!一个比一个狠! 他们这是把整个家属院都搭成戏台子了,他们这些人,合着全是陪着唱戏的! 想明白这一点,军嫂们的脸上更是火辣辣的。 又羞又愧,还有点儿被人当猴耍了的恼怒。 可她们能说什么? 是她们自己眼皮子浅,识人不清,被人当枪使,跑来围观看人家笑话,结果反倒成了最大的笑话。 顾凛不再理会旁人,又拉过林晚沅那只没受伤的手,旁若无人地牵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顾老爷子和刘婶抱着顾安跟在他们后面。 李翠花瘫坐在地,没人敢上去扶,小虎也被他妈白着脸领走了,回家怕是免不了一顿揍。 主演都退场了,看戏的军嫂们也都讪讪地立马散了,只是她们今天饭桌上讨论的话题,注定又多了一个。 顾凛一边走,一边低声埋怨:“以后不许再用这种法子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看你这手,都成什么样了?” 林晚沅仰头看着他,语气里还带着点没消的气:“那你说怎么办?动静不闹大点,别说部队没权利管,警察也拿他们没办法。” 顾凛抿了抿唇,无言以对,只能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我要是妹宝,我就让李翠花去找林晓月那个小绿茶。】 【?怕不是会直接倒戈。】 【她敢吗?她现在捅了这么大篓子,自家男人的前途都悬了,应该巴不得将功赎罪吧。】 林晚沅的脚步顿了一下。 让李翠花去找林晓月?这方法倒是可行。 顾凛察觉到她的停顿,以为她手疼得厉害,更是心疼得不行。 “回去就给你抹药膏,厚厚地抹一层!” 第60章 离婚! 可顾凛没想到,林晚沅一进屋,就挣开他的手,一言不发的自己进了屋。 “活该!”顾老爷子哼了一声,“就算是演戏,那话也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人的心也是会疼的!” 顾凛皱着眉,重重叹了口气。 顾长风看他那副样子,火气也消了点,用拐杖戳了戳他,“知道错了就去哄!婆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哄就跑了!我哄了你奶奶几十年,她才没跑!” “怎么哄?”顾凛一脸茫然地抬头。 顾长风被他这蠢样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我怎么知道怎么哄!你媳妇儿,你自己想办法!” 老爷子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去!给她打盆冰水,再让她泡泡手!那手肿成什么样了,你眼瞎看不见啊!”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转身拿起盆就往外跑。 屋里,林晚沅正坐在床边,自己想着事。 她重生回来,小心翼翼,不过就是想护着顾安,好好活下去。 等顾安大一些,她就把父亲留在信托的财产转到顾安名下。 可麻烦是跗骨之蛆,怎么都甩不掉。 顾凛前途无量,萧雅兰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或许她说得对,他的妻子,应该是从个人到家庭都干干净净,能为他增光添彩的人。 而不是像她这样,带着一身的破事,拖着他一起坠入泥潭。 门被推开,顾凛一手端着一盆水,一手拽着把凳子,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边,把水盆放在凳子上,在她面前蹲了下去,仰头看着她。 “在泡泡吧,泡完我给你涂药。”顾凛紧张地看着她,“快要去单位报到了,手……不能有事。” 林晚沅没理他。 顾凛蹲在那儿,也不敢起来,干脆拉过她的手直接按进了水里。 “顾凛,”林晚沅终于抬起眼看着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给你丢人了?” “没有!绝对没有!”顾凛想也不想地就否认了,急得差点站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 【哦豁,求生欲上线了!】 【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伤害已经造成了!】 【快,按住她,亲下去!道歉不够,行动来凑,一吻解千愁!】 林晚沅没心情看字报上那些调侃,她看着顾凛那副着急的样子,心里更别扭了。 “那你为什么会说不知道?”她追问,“你心里,是不是也怀疑过,顾安他……” 她问不下去了,这个问题不管对谁都太残忍了。 “没有。” 顾凛打断她,“我从来没怀疑过你,更没怀疑过顾安。” “我不能直接说相信你,那是在给她们台阶下。更不能不说话,那等于默认。只有让她们觉得她们猜对了,她们才会得意忘形,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我只是没想到……你一下就能戳破那个假照片的手段。” 顾凛解释着,视线就没离开过她的眼睛,忽地一笑,“我媳妇儿,什么都会,真厉害。” 林晚沅心头一跳。 “你起来吧。” 她别过脸,不再看他,“不泡了,手都要泡皱了。” 顾凛看她态度有所松动,连忙站起来,拿起干净的毛巾给她擦手,“不泡了,我给你涂药。” 这一天鸡飞狗跳,饭是做不成了,顾凛让许亮去打了饭回来。 白瓷盘里是酸菜白肉,旁边配着一盘炖豆腐,还有一大碗疙瘩汤。 顾长风抱着顾安,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喂着米粥。 屋里的气氛有点怪。 顾凛一声不吭,用筷子夹起一块白肉放进林晚沅碗里。 林晚沅没动。 他又夹了一筷子豆腐,也堆在她碗里。 林晚沅还是没动,拿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碗里的菜。 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又试探着问:“你手疼,我喂你?” 林晚沅看了他一眼,眼神凉凉的,“我没残废。” 顾凛赶紧把伸出去的筷子又缩了回来。 顾长风看得直摇头,训练场上是头老虎,回了家,在媳妇儿面前就成了只没牙的猫。 笨猫。 “林晓月应该还没走。”林晚沅忽然说了一句。 顾凛的动作停住了,眉头拧了起来,“我让许亮去招待所一趟,把她带回来。” 他的处理方式一向这么简单直接,结果被媳妇儿直接就给否决了。 “她不会认的,小虎年纪小,她只要一口咬定是孩子认错了人,谁也没办法。就算捆回来,她也能说自己是来探亲的,照片的事一概不知。” 林晚沅抬起头,目光扫过顾凛,“费了这么大劲,又是找人合成照片,又是托人送信,不就是想看我身败名裂,被你扫地出门吗?” 顾凛心里又浮出不好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我要让她得偿所愿。”林晚沅说,“找个人告诉她,我们两个因为那张照片,大吵了一架。你觉得我不知检点,丢尽了你的脸,让你在整个部队都抬不起头。” “所以,你要跟我离婚。” “不行!” 顾凛想都没想就拍了桌子。 旁的也就罢了,离婚是什么性质?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这两个字。 “我不同意,晚沅,‘离婚’这两个字,是对一个军人家庭最大的否定,也是对你我最大的侮辱。演戏也不行。” 他又重复了一遍,态度坚决得很。 林晚沅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也不搭理他,转头看向顾长风,“爷爷,您觉得呢?” 顾长风放下手里的勺子,沉吟了片刻,“行。” 顾凛急了,“这会伤了你的名声。” 顾长风瞪了他一眼,“她的名声,上午在院子里差点就被那些长舌妇给毁了。现在是她要反击,你在这里拖什么后腿?” “丫头,你继续说,让谁去?” 林晚沅说:“李翠花。” 爷孙俩都是一愣,“她?” “对,就是她。”林晚沅笑了笑,“她现在肯定吓破了胆,生怕她男人被你从部队里赶出去。” “整个家属院,没有比她更想将功赎罪的人了。这个时候,我们给她一个机会,她会把这件事办得比谁都牢靠。而且,由她这个刚刚还在到处传我谣言的人,去说我们闹离婚的事,林晓月才最容易相信。” 顾凛不说话了。 晚沅脑子转得比他快,想得比他周全,可他心里就是过不去那个坎。 他怎么能容忍“离婚”这两个字,和他跟她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哪怕是演戏。 他觉得那是对她的侮辱。 【我的天,妹宝这脑子,不去搞情报工作都屈才了!】 【杀人诛心啊!就是要让林晓月在最得意的时候,摔得最惨!】 【顾凛这个恋爱脑,他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计谋,他只会“宠媳妇”一件事。】 【快同意啊!磨磨唧唧的!还想不想给你媳妇儿报仇了!】 视野里的字报疯狂滚动。 林晚沅看着顾凛那副纠结的样子,心里那点气莫名其妙地就消散了一些。 她伸出手,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的手背。顾凛的身体僵了一下,低下头就看到她的手指正点在他的手背上。 “顾凛,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她的声音放缓了些,“你只需要配合我就行。” 这话说得并不客气,可传到顾凛耳朵里,偏偏让他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慢慢落了地。 她不是在疏远他,她只是在主导这场属于她的战争。 他需要做的,就是当好她手里的那把枪。 指哪儿,打哪儿。 “好。”他终于点头,“都听你的。” 晚饭后,许亮被顾凛叫了过来。 他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又看看自家团长那张依旧不太好看的脸,心里七上八下的。 “团长,您找我?” “你去查一下,红星镇的招待所,这几天是不是住进去一个从安县来的年轻女同志。”顾凛吩咐道:“叫林晓月。” 许亮觉得耳熟,跟着就想起来了,这不是之前在医院来看过嫂子的那位吗? 他立刻反应过来,今天院里那场大戏,根子恐怕就在这儿,“是!我马上去查!” 许亮领了命令,转身就要走。 “等等。”林晚沅叫住了他,“不用查了,她肯定在。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许亮看着林晚沅,态度恭敬,“嫂子您说。赴汤蹈火!” “倒也不用。”林晚沅笑着,“明天,你帮我把张政委请过来一趟。” “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向组织汇报。” 第61章 媳妇不让上床怎么办 夜里,林晚沅故意抱着顾安躺在了床上。 顾安被放在里侧,她躺在外侧,背对着外面。 这是连床都不让他上了,顾凛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她心里的气还没消。 想了想,他转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床被子。 默默地在床边的地上打了个地铺,顾凛连军装外套都没脱,就这么和衣躺了下去。 他想,地上凉,她若是不忍心,或许明天就能消气了。 林晚沅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一丝睡意。 笨蛋。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顾安是不是有感应,这一晚竟然出奇地乖巧,一夜无梦,不哭不闹。 第二天一早,林晚沅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顾安自己攥着小拳头,有滋有味地吃手指玩。 下意识地往地上一看,地铺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林晚沅收拾好,抱着顾安出了屋,一股小米粥的香气扑面而来,顾凛正系着一条她那条碎花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灶上的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香气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听到开门声,顾凛转过身看到她,脸上露出局促的笑,指了指灶台,“醒了?我熬了小米粥,还煮了鸡蛋。” 林晚沅看着他那副样子,高大的身材配上那条不伦不类的围裙,怎么看怎么滑稽。 她没说话,先给顾安泡了奶,又抱着小家伙走到水盆边,开始给小家伙擦脸洗手。 顾凛也不敢多言,默默地把粥盛好,鸡蛋剥好壳,放在桌子上。 等林晚沅把孩子安顿好,他才敢小声开口:“快吃吧,再放就凉了。” 林晚沅坐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火候过了,带着点苦味。她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又看了一眼顾凛。 “你也吃吧。” “哎!” 顾凛如蒙大赦,连忙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在她对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林晚沅放下勺子,淡淡地问:“今天不去训练场?” 顾凛的动作一顿,连忙咽下嘴里的粥,“嗯,和张叔说过了,他一会儿过来。” 林晚沅点点头。 吃过早饭,顾凛抢着收拾了碗筷,又去院子里打了水回来,把屋里屋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没一会儿,顾老爷子遛弯回来了,一进屋就先看了一眼林晚沅的气色,又看了一眼自家孙子。 “咳!”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昨晚睡得好吗?” 顾凛抢着答道:“挺好的。” “我没问你!”顾长风一个眼刀飞过去,又慈眉善目地看向林晚沅,“丫头,昨晚睡得踏实吗?有没有被什么不长眼的家伙吵到?” 这话里有话,林晚沅哪能听不出来。 她脸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挺好的,爷爷。” “嗯,那就好。”顾长风满意地点点头,看向顾凛,语气又严厉起来,“你,跟我出来一下!” 顾凛不敢不从,乖乖地跟着老爷子出了门。 院子里,顾长风找了个石凳坐下,看着自家孙子,“说吧,昨晚怎么睡的?” 顾凛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打了地铺。” “出息!”顾长风气得用拐杖敲他的小腿,“我让你去哄媳妇儿,你跑去打地铺?你这是哄人,还是跟人赌气呢?” “我不是。”顾凛皱着眉解释,“她不让我上床。” “她不让你上,你就真不上啊?”顾长风恨铁不成钢,“你那点脸皮是金子做的?你不会死皮赖脸一点吗?你不会抱着被子往上凑吗?老子当年打仗的时候,攻山头都没你这么死板!” 顾凛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这些招数,他哪儿会啊! 顾长风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操的心,都没这两天多。 “行了行了,看你这熊样,我也不指望你了。”顾长风摆了摆手,“去,后勤处有块搓衣板,你去领回来。” “领搓衣板干什么?”顾凛不解。 “让你领你就领,哪那么多废话!”顾长风瞪着他,“拿回来,放墙角。你媳妇儿什么时候让你收起来,这事儿才算完!” 顾凛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九曲十八弯,但爷爷的话就是命令,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后勤处走。 林晚沅在屋里给顾安换尿布,院子里爷孙俩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飘了进来,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这个老爷子,还真是个活宝。 她一边陪顾安玩,一边盘算着等下怎么和李翠花说,正想着,顾凛抱着搓衣板回来了。 顾凛抱着那块搓衣板,站在门口,一脸的尴尬。 他一个堂堂的团长,在部队里说一不二,现在抱着一块搓衣板,跟个犯了错等着挨训的小媳妇儿一样。 林晚沅都愣了。 等反应过来,到底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便是春风化雨。 顾凛一下从脖子根一直红到耳尖,硬着头皮,抱着搓衣板走了进来,把它靠墙立在墙角,“那个,爷爷让我领的。” 【我宣布,搓衣板才是本集的MVP!】 【顾团长:我不要面子的吗?为了媳妇儿,面子是什么,能吃吗?】 【妹宝快心软吧!你看他都快哭了!】 林晚沅又好气又好笑,走到桌边坐下。 她不说话,顾凛也不敢开口,就跟被钉在原地似的,眼睛一个劲儿地往搓衣板上瞟。 “过来。” 顾凛身体一震,立刻迈着正步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得笔直。 “坐。”林晚沅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顾凛听话地坐下,腰杆挺得笔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 林晚沅叹了口气,“顾凛,我没有真的怪你。” 听见这话,顾凛猛地抬头,眼睛都里闪着光。刚想说什么,又被她接下来的话钉在原地。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没办法证明照片是假的,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 那是他作为一个军人,能想到的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沉默了足有半分钟,顾凛开口道:“可以去申请亲子鉴定,京市的大医院现在已经可以做了。那是铁证,谁都不能再说什么。” 话音刚落,屋里好不容易回暖的气氛又冻结了。 林晚沅脸上的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了。 “……你妈和你说的?” “不。” 顾凛捏了捏眉心,完全不懂话题怎么会拐到他母亲身上。 “是你出现的时候,为了扣住沈铭和王美凤。只是当时时间上来不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可以……” 林晚沅打断了他,“算了,不用。” 不用什么? 顾凛完全想不明白。 第62章 给你条活路 没过多久,张卫国就黑着一张脸,出现在了顾凛家的门口,身后跟着同样一脸严肃的李翠花的男人,后勤部的王铁军。 刘婶昨晚回家,就把白天院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自家老头子学了一遍。 张卫国听完,气得晚饭都没吃好。 “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拍着桌子,把刘婶都吓了一跳。 “军属大院,是部队的后方!后方不稳,前线的同志怎么能安心?” “私拆军官家属的信件,造谣诽谤,影响军心!这是严重的思想问题和违纪事件!” 张卫国在部队里管的就是思想政治工作,对这种事最是敏感。 顾凛是谁? 是猎豹团的团长,是整个团的灵魂人物。 林晚沅现在又是部队特聘的军史顾问,享受技术七级待遇。 往他们夫妻身上泼脏水,这跟在部队后院里埋地雷有什么区别? 王铁军跟在张卫国身后,大气都不敢喘,心里把自家那婆娘骂了一万遍。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平时家长里短地嚼舌根就算了,这次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团长家! 这下好了,捅了天大的娄子。 他昨晚回家,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吓得一宿没睡,今天早上起来,眼圈都是黑的。 顾凛打开门,面无表情地侧身,把张卫国和王铁军让了进来。视线从王铁军脸上刮过,让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林晚沅已经泡好了茶,正坐在桌边等着。 用的还是上次修日记剩下的茶叶。 顾长风老爷子拄着拐杖,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 “老首长。” 张卫国先跟老爷子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王铁军,用下巴指了指客厅中央那片空地。 “站那儿去!” 王铁军一个激灵,双脚一并,像个标枪似的,头都不敢抬。 “团长,政委,这事都怪我,是我没管好家属,治家不严,我检讨!” “你检讨?”张卫国冷笑一声,“王铁军,你也是个老兵了,连队里的兵犯了错,光检讨有用吗?制度是干什么吃的?纪律是干什么吃的?你家那个李翠花,现在人呢?” “我……我让她在家反省呢。” 张卫国眉毛一扬,“我看是躲起来了吧!把她叫过来!” 没过几分钟,李翠花就被人从家里“请”了过来。 她眼睛又红又肿,一进屋,看见这阵仗,腿肚子又是一软,差点没站住。 “张……张政委……” 张卫国不给她哭诉的机会,直接开口,“李翠花同志,昨天发生的事情,性质很恶劣。经过初步调查,你已经构成了对军官家属的诽谤罪。按照部队纪律条例,我们要对你进行严肃处理。” “同时,你的爱人王铁军同志,作为你的直接负责人,也负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我已经跟师部做了初步汇报,建议他今年的晋升资格,取消。” “并且,视后续影响,可能要将他调离现在的岗位,去艰苦地区再锻炼锻炼。” 这话一出,王铁军的脸一下就白了。李翠花更是“扑通”一声,真的瘫坐在了地上。 取消晋升?调离岗位? 这不就是要了他们家的命吗? 她男人在后勤部干了大半辈子,眼看就要晋升了,就因为她这张破嘴,全完了? “别!政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李翠花回过神来,哭天抢地地爬到张卫国脚边,抱着他的裤腿,“我就是一时糊涂!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别处分我们家老王啊!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张卫国皱着眉,想把脚抽出来,却被她死死抱住,场面一时有些难看。 林晚沅在旁边看着,直到这会儿才站起身,走到李翠花面前。 “李婶,你先起来。” 李翠花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林顾问……我错了……我猪油蒙了心!你大人有大量,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林晚沅垂眸看着她,直接说:“我不想饶了你。” 李翠花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但是,”林晚沅话锋一转,“我也不想毁了王干事的前程。他是个好军人,不应该因为你的愚蠢,断送了自己一辈子的前途。” 她蹲下身看着李翠花的眼睛。 “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 林晚沅把自己的计划简单地说了一遍,隐去了林晓月的名字,只说是那个“给你送信的人”。 “找到她,按照我说的去做。把事情办好了,我可以去跟张政委求情,让他对你们家老王,从轻发落。” “这件事情,就既往不咎。” 李翠花愣愣地看着她,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她以为林晚沅把政委叫来,是要把她往死里整。 可现在,她竟然给了自己一条活路? “可是……我……我没见过那个女人啊!我上哪儿找她去?”李翠花六神无主地问。 “那个给你家丫头送信的小男孩,小虎,还记得吗?”林晚沅提醒她,“让他给你描述一下那个女人的长相。” “一个从县城那种大地方来的年轻姑娘,穿着时髦,在这里应该很显眼。” “这里就一家招待所,你去那儿守着,肯定能找到她。” 林晚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机会,我只给一次。抓不抓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张卫国和顾长风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赞许。 这丫头,有勇有谋,还有手段。恩威并施,拿捏人心,玩得明明白白。 王铁军看着林晚沅,别提多感激了。 他知道,这是林晚沅在保他。 狠狠地瞪了一眼还瘫在地上的李翠花,王铁军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谢林顾问!” 李翠花如梦初醒,连忙爬起来,对着林晚沅就要磕头。 “谢谢林顾问!谢谢林顾问!” 林晚沅侧身避开了,“别谢我。去把事情办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她转头看向王铁军,“这件事,最好让你爱人再找个伴儿。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也显得更真实一些。” 王铁军立刻点头。 “我明白!我让她去找王嫂子!” 第63章 小狐狸精上钩 招待所门口,李翠花和王嫂子一人裹着一件厚实的军绿色棉大衣,缩着脖子,蹲在招待所斜对面的一个煤堆后头。 这里正好是个风口,夹着煤灰的冷风一个劲儿地往脖子里灌,呛得人直咳嗽,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天儿是存心要冻死人。” 王嫂子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两只手揣在袖筒里,压着声音抱怨。 “翠花,你说咱们俩放着家里的热炕不待,跑这儿来喂西北风,图个啥?万一那小妖精今天不出来,咱们不是白挨冻了?我这骨头缝里都冒凉气!” 李翠花心里比她还急,听她这么一说,火气就有点上头。 “你小点声!想让全天下都知道咱们在干啥?” 她现在是戴罪立功,是把全家老小的前途都押在了这事儿上。 要是办砸了,她家老王就得去鸟不拉屎的边防哨所啃沙子,她跟孩子也得跟着喝西北风! 一想到张政委那句“视后续影响”,她就浑身打哆嗦。 “再等等,再等等。”她嘴上说着,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招待所那扇掉了漆的木头大门。 “林顾问不是说了嘛,那女的肯定沉不住气。在咱们这穷乡僻壤待了这么些天,又没办成事,心里指不定多烦呢。” 王嫂子撇了撇嘴,嘟囔道:“这叫什么事儿啊,咱们倒成了唱戏的了。” 李翠花听出她话里的不乐意,赶紧伸手拍了她一下,“这可是林顾问亲自交代的任务!你以为我愿意来?我这是戴罪立功!办好了,我家老王才能没事!咱俩是老姐们儿了,你是我硬拉来的,我记你这份情,可你别在这时候给我撂挑子!” “这事要是办砸了,咱们两家以后在这院里都别想抬头了! 王嫂子被她一顿抢白,没再作声。 她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昨天她家男人回家,脸黑得跟张政委有的一拼,指着她鼻子骂了半宿,说她拎不清,跟着瞎掺和。 她这才知道,自己差点把天给捅破了。 李翠花看她不说话,语气又软了些。 “你就当帮帮我。以前是我瞎了眼,听风就是雨,差点害了人家。林顾问心善,不跟我计较,还给我指了条活路。咱们把这事儿办成了,我心里这块石头才能落地啊。” 两人正小声嘀咕着,招待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米白色呢子大衣的年轻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大衣的款式,镇上根本见不着,料子也好,一看就价格不菲。 脚上还穿着一双白色的小皮鞋,只不过上面沾满了黄泥,跟她那一身时髦的打扮格格不入。 女人脸上没什么好气色,眉头紧锁,一脸的不耐烦。 她一出门,就抬脚踢飞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什么鬼地方!一群土包子!” 李翠花和王嫂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是她!” 李翠花压低了声音,激动得手都抖了。 这长相,这打扮,跟小虎描述的一模一样!她就是那个想害林晚沅的人! 王嫂子也紧张起来,拽了拽李翠花的袖子,“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上去跟她说话?” “不!”李翠花想起林晚沅的交代,摇了摇头,“不能主动上去。” “咱们就从她面前走过去,假装聊天。记住林顾问说的词儿,千万别说错了,就当是平时在院里嚼舌根!” 王嫂子也跟着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把那几句关键台词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我记着呢。闹翻天了,要离婚,对吧?” 林晓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里烦躁到了极点。 好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沈铭又在电话里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她是蠢货,让她自己想办法,否则就别回去了。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 军区大门进不去,那个林晚沅,现在更是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里面,连面都不露。 她现在是进退两难,身上的钱也快花光了。 这招待所又破又脏,床板硬得硌人,她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正烦着,她就看见两个穿着棉大衣的农村妇女,挎着菜篮子,从不远处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她嫌恶地皱了皱眉,往旁边站了站,不想跟这些土包子沾上关系。 那两个妇女一边走,一边大声地聊着天,嗓门大得像是生怕半条街的人听不见。 “哎,你听说了没?咱团长家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啊?” “还能是啥,家里新来的那位呗!” 林晓月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团长家? 她下意识地就停住了脚步,侧过身,装作整理衣领,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两个妇女身上。 李翠花见她上了钩,心里一喜,但面上不露声色,继续跟王嫂子演戏,“你是说那个姓林的小媳妇儿?她咋了?前两天不还风光得很嘛。” 王嫂子配合得天衣无缝,“风光?风光个屁!那照片的事,闹得全院都知道了!顾团长是什么人?铁骨铮铮的汉子!回家来,好家伙,那么大一顶绿帽子扣脑袋上,这下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照片! 林晓月的心脏狂跳起来。 李翠花夸张地拍了一下大腿,说得绘声绘色,“我知道!顾团长昨天回来,当着全院人的面,就把他那媳妇儿从水房拖回了家!那脸黑的,跟锅底似的!” 王嫂子也故作神秘地说:“何止啊!我还听见里面摔东西的声音了呢!乒乒乓乓的,吓死个人!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哭得我心都疼。我看啊,这回是真要闹翻天了!” 成了!他们看见照片了! 她就知道,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 那个顾凛,看着再怎么护着林晚沅,也终究是个男人! 林晓月脸上的烦躁一扫而空。 林晚沅的好日子,到头了! 李翠花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林晓月,看到她那副既兴奋又紧张的表情,心里冷笑一声。 小狐狸精,上钩了。 第64章 这姑娘脑子看起来不太好使 李翠花清了清嗓子,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像是生怕林晓月听不清楚。 “你是不知道啊,王嫂子,昨天那场面,啧啧,我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吓人的阵仗!” 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一脸贼兮兮的。 “顾团长那人,平时看着冷是冷了点,可对他媳妇儿,那是真没话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可昨天,他那眼神,简直要吃人!” 王嫂子也接得恰到好处,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装的,“可不是嘛!我听说,顾团长指着林顾问的鼻子骂,说她不守妇道,让他以后在部队里还怎么做人!” “哎哟,那话骂的,可难听了!我都不好意思学。” 林晓月听得眼睛都直了。 骂了?指着鼻子骂了? 太好了!骂得越狠越好!最好是把林晚沅那个贱人,直接打一顿才解气! 李翠花心里稍定,继续添油加醋,把昨天林晚沅教她的词儿,用自己的方式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 “这还不算完呢!我听顾团长家隔壁的人说,昨天晚上,顾家的老爷子也发火了!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将军,那火气有多大,你敢想?拐杖都敲断了一根!” “说他们顾家是军人世家,顶天立地的门楣,最是要脸面,绝对不能留这种不清不白的女人在家里!”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说是要离婚呢!” 听见“离婚”这两个字,林晓月激动得浑身都开始发抖。 顾凛要跟林晚沅离婚了! 这比她预想的最好的结果,还要好上一百倍! 只要林晚沅被赶出顾家,那她就什么都不是了,一个被夫家嫌弃的破鞋,还带着个不知道爹是谁的野种,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她和沈铭搓圆捏扁? 不,沈铭算什么东西? 她想起顾凛那张英俊的脸,那高大挺拔的身材,还有那身能把人魂儿都勾走的军装,心里头火热的不得了。 那么优秀的男人,凭什么让林晚沅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占着? 要是能嫁给顾凛…… 那她就是团长夫人了!住进军属大院,受人尊敬,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 到时候,她一定要把林晚沅踩在脚底下,狠狠地羞辱她! 至于沈铭,一个吃女人饭的大学生,连给顾凛提鞋都不配,谁还看得上他? 林晓月的思绪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脸上露出了痴迷又得意的笑容。 李翠花和王嫂子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鄙夷。 这姑娘,脑子看起来不太好使的样子。 事情这么顺利,她们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林顾问真是神了,把这女人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 两人按照计划,没有停留,继续挎着篮子往前走,嘴里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哎,你说这林顾问也真是可怜,带着个奶娃娃,就要被赶出家门了。”王嫂子假惺惺地叹了口气。 李翠花立刻“哼”了一声,义正言辞地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要是自己行得正坐得端,谁又能把她怎么样?还不是她自己不检点,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这叫自作自受!活该!” 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渐渐消失在风中。 林晓月站在原地,一遍遍地回味着刚才听到的每一个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不能再等了,她要亲眼去看看林晚沅的惨状! 要当面去嘲笑她,要让林晚沅知道,跟她斗,永远都没有好下场! 这么想着,林晓月就提起脚,小跑着朝李翠花她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地,走进别人为她精心布置好的陷阱里。 在她看来,这两个多嘴的农村妇女,就是上天派来给她报信的使者。 是她林晓月时来运转,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最好证明! 她追上李翠花和王嫂子,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关切又焦急的表情。 “两位大嫂,请等一下!” 这一声又甜又脆,跟刚才在招待所门口骂人的时候判若两人。 李翠花和王嫂子停下脚步,转过身,装作一脸茫然地看着她,“闺女,你叫我们?” 李翠花明知故问。 林晓月跑到她们面前,扶着膝盖喘了口气,才急切地开了口,“大嫂,我刚才不小心听见你们说话了。” “你们说的,是不是猎豹团的顾凛团长家里的事?” 李翠花把菜篮子从左手换到右手,上下打量了林晓月一番,故作警惕地皱起了眉头。 “你是哪个单位的?打听这个干什么?军属大院里的事,可不兴在外面瞎传。” 王嫂子也在一旁帮腔,“对啊,小姑娘,部队里的事能随便说吗?传出去,要是让部队领导知道了,那可是要挨处分的!” 两人一唱一和,把一个守口如瓶、深知纪律的军嫂形象,演得活灵活现。 林晓月看她们这副样子,心里着急了。 要是现在不说出自己的身份,这两个土包子肯定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她连忙摆手,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大嫂,你们别误会!我不是外人!” 她挺了挺胸脯,一脸骄傲。 “我叫林晓月,是林晚沅的妹妹!这次,我是特地从县城过来看我姐姐的!” “妹妹?” 李翠花和王嫂子对视了一眼,都装出了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 “哎哟!”李翠花一拍大腿,拉住林晓月的手,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来是林顾问的妹妹啊!你看看,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王嫂子也凑了过来,满脸同情地看着她,“哎呀,闺女,那你可真是来得不巧啊。你姐姐她……她现在正遭大难呢!” 林晓月心里那叫一个乐开了花。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的就是你们这副嘴脸! 她压下嘴角那怎么都忍不住要往上翘的弧度,眼睛一眨,眼圈说红就红了,速度比翻书还快。 “大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姐姐她怎么了?” “我听你们说……他俩要离婚?因为什么事啊?” 这一连串地问着,楚楚可怜的劲儿,要是被文工团的领导看见了,怕是当场就要拍板让她进团。 林晓月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等从这两个村妇嘴里套出更多消息,她就立刻去给沈铭打电话报喜! 这次,她可是立了大功了。 是她,亲手把林晚沅拉下了马! 第65章 你是不是猪脑子 “哎,何止是离婚啊!”李翠花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闺女,你是不知道,你姐夫那个人,脾气有多爆!” “他收了张照片,简直是戳了他的肺管子了。昨天他把你姐姐拖回家,我们都以为他要打人了!后来还是老爷子出来,才没打起来。” 她说得神秘兮兮,吊足了林晓月的胃口。 “不过,我听说,顾团长已经放话了,说这个婚,离定了,谁劝都没用。还说……还说要把你姐姐和那个……那个孩子,一起赶出去!” 李翠花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好像她当时就趴在顾家窗户底下听着一样。 林晓月听得更是心花怒放。 连孩子一起赶出去?太棒了! 只要那个小野种一出军区大门,妈和沈铭就有的是办法把他抢过来! 到时候,就可以直接拿着那个小东西去信托公司把林家老东西留下的那笔钱,全都拿出来了! 她越想越兴奋,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那……那现在呢?我姐姐她人呢?她肯定在家里哭呢吧?不行,我得去看看她!我得去劝劝姐夫!” 她嘴上说着要去劝架,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等会儿见到了顾凛,要怎么表现得楚楚可怜,善解人意,好让他对自己留下一个好印象。 王嫂子拉住了她,“闺女,你可千万别去!” “为啥?”林晓月有些不耐烦。 “你现在去,不是火上浇油吗?” 王嫂子一脸“我为你着想”的表情,“你姐夫正在气头上,看见你这个小姨子,肯定会觉得你们林家人合起伙来骗他!到时候,气不顺,说不定连你一起骂!” 李翠花也连连点头,“对对对,王嫂子说得对!你现在不能去!得等他们气消了再说。” “不过……” 李翠花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 “你姐姐也确实可怜。她一个女人家,人生地不熟的,要是真被赶了出来,可怎么办啊?” 林晓月心里冷笑。 怎么办?凉拌! 最好是流落街头,当个乞丐! 但她面上依旧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是啊,大嫂,我就是担心这个。我姐姐她那个人,性子最是软弱不过,从小就受不得半点委屈。这要是……这要是……” 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李翠花心说你姐姐可不软,嘴皮子一动,就差要她的命了。 这会儿看着林晓月这副假惺惺的样子,差点就没忍住戳穿她。 “这样吧,闺女。我帮你去探探口风。你呢,就在这招待所里好好等着,哪儿也别去。等我们打听清楚了里面的情况,就第一时间过来告诉你。你看这样行不行?” 林晓月一听,眼睛都亮了。 这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她正愁没办法随时掌握第一手消息呢,没想到这两个蠢货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那……那怎么好意思呢,大嫂。”她嘴上客气着,心里乐开了花。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李翠花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咱们军属大院里的人,就讲究一个团结!互相帮助,那都是应该的!” “再说了,你姐姐也是我们部队的人,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就袖手旁观啊!那也太不讲情分了!” 林晓月这下是彻底相信了她们。 在她看来,这两个没见过世面、思想简单的军嫂,已经被她“团长小姨子”的身份和她那几滴眼泪给唬得一愣一愣的了。 她们现在,就是她安插在军区大院里的两颗棋子! “那就太谢谢两位大嫂了!” 她从兜里掏出仅剩的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就要往李翠花手里塞,“大嫂,这点钱不多,就是我一点心意。你们拿着,去买点瓜子花生嗑。” 李翠花像是被烫了手一样,连忙把钱推了回去,“哎!闺女,你这是干什么!看不起你大嫂是不是!” “我们帮你,可不是图你这点钱!”她板起脸,“行了,你快回去等着吧!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说完,她就拉着王嫂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林晓月脸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了。 “两个蠢货。” 林晓月哼着小曲儿回了招待所,连屋里发霉的味道闻着都顺心了不少。 把那双沾了泥的小皮鞋踢掉,光脚踩在地上,一点也不觉得冷。 心里头热乎。 走到那张木头脸盆架前,林晓月看着搪瓷盆里自己映出的模糊倒影,咧开嘴,笑得得意。 林晚沅,你完了。 她好像已经看到林晚沅抱着那个野种,哭哭啼啼被赶出军区大院的场景。 到时候,自己一定要穿上最漂亮的裙子,踩着锃亮的高跟鞋,就站在大门口,好好欣赏一下那丧家之犬的模样。 还有顾凛。 等林晚沅滚蛋了,她就有的是机会。 她年轻,漂亮,又是林晚沅的妹妹,去安慰那个伤了心的男人,日久生情…… 这剧本,多完美。 林晓月越想越美,忍不住在屋里转了个圈。 不行,这么大的好消息,得赶紧告诉沈铭,让他也高兴高兴,也让他看看,她林晓月厉害得很。 抓起桌上的几张毛票,风风火火地就往楼下冲。 “大姐!打电话!”她把钱拍在柜台上,嗓门都亮了几分。 前台大姐这几日都已经习惯了,连眼皮都不抬了,直接把电话机往前推了推。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 “铭哥!是我!”林晓月的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兴奋,“我成功了!我跟你说,事情成了!” 电话那头的沈铭顿了一下,“什么成了?你进去了?” “那倒没有。”林晓月撇了撇嘴,“不过,我的照片起作用了!天大的作用!” 她把刚才从李翠花和王嫂子嘴里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 “你是不知道,那两个女的说的,顾凛当着全院人的面,就把林晚沅给拖回去了!又摔东西又骂人的!说她不守妇道,给他戴绿帽子,脸都丢尽了!” “还说顾家的老爷子也发火了,要把林晚沅和那个野种一起赶出去!他们要离婚了!铭哥!他们马上就要离婚了!” 她一口气说完,想象着沈铭听到这个消息会是多么的震惊和喜悦,就等着沈铭的夸奖。 可电话那头,却一阵沉默。 过了好半天,沈铭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林晓月头上。 “林晓月,你是不是猪脑子?” 第66章 跟傻子说话心累 “你说谁是猪脑子?!” 前台大姐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根毛线针,听见这声尖叫,手里的活计都顿住了,眼耳朵竖得比什么都直。 林晓月被这一句话骂得冲昏了头,压根忘了自己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声音尖利起来,“沈铭!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告诉你消息,你还骂我?” 远在另一头的沈铭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碾了又碾。 “我骂你都是轻的。顾凛是什么级别?猎豹团军区的门面!这种老婆红杏出墙的丑闻,部队只会捂得严严实实,在内部解决。怎么可能让两个妇女满大街地嚷嚷?” 他吸了口气,跟傻子说话说得心累。 “你动动你那被浆糊糊住的脑子好好想想,这事儿太顺利了,太张扬了,就是个套。是林晚沅那个贱人给你下的套!” “套?” 林晓月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什么套!你就是不是看不得我好,你怕我能搭上顾凛那样的大人物!那两个村妇老实巴交的,穿得土里土气,她们懂什么套不套的!” 她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沈铭就是见不得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怕她以后再也瞧不上他这个开小店家的大学生了! “……” 沈铭心累极了,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我懒得跟你吵。她们说顾凛要离婚,离婚不得有手续?你去找机会再问问,就说担心你姐姐,问问他们是不是还需要交离婚报告,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他想了想,又哄劝道:“晓月,听话。在没见到真凭实据之前,千万不许轻举妄动,就在招待所里老老实实待着。听见没有? “知道了!” 林晓月不耐烦地吼了一句,把话筒重重地摔了回去。 前台大姐被那“哐当”一声吓得手一抖,毛线针差点戳到自己,终于抬起头,不满地瞪了林晓月一眼,“吃炸药了?没教养。” 林晓月理都没理她,扭着腰就回了屋。 沈铭就是瞎操心!胆小鬼! 第二天,她裹着大衣站在招待所门口,可这风一吹,还是觉得冷。 全靠证实离婚这个念头撑着她。 她非得拿着铁一样的证据,回去摔在沈铭脸上,让他看看谁才是蠢货! 林晓月眼巴巴地等着,脚都站麻了,差不多半个钟头后,两个熟悉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了街角。 还是那两件军绿色的棉大衣,还是那两个菜篮子。 林晓月眼睛一亮,连忙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搓了搓冻得发僵的脸,挤出一个焦急又无助的表情,快步迎了上去。 “李大嫂!王大嫂!” 李翠花和王嫂子像是刚从菜市场回来,篮子里多了两捆蔫巴巴的大葱和几颗白菜。她们看见林晓月,停下脚步。 “哎哟,闺女,你咋站在这儿呢?这天多冷啊,脸都冻青了。”李翠花一脸关切。 “我担心我姐姐。”林晓月眼圈又红了,一把抓住李翠花的手。 那手又干又糙,还带着一股葱味,林晓月心里一阵犯恶心。 “大嫂,我一晚上没睡好,就怕我姐姐想不开。你们后来又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李翠花和王嫂子对视了一眼,都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李翠花皱着眉,一脸的为难,“不瞒你说,闺女,这事儿……是真黄了。” “你姐夫那个人,是个说一不二的。我听人说,他天都没亮就去团部找政委了,说是要打离婚报告。” “离婚报告?”林晓月的心脏狂跳起来。 “是啊。”王嫂子在旁边帮腔,“我们部队离婚,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得组织批准。要两个人一起去团部,写申请,交报告,领导谈话,一套流程走下来,快也得个把星期。” 林晓月急切地追问:“那他们去了吗?交报告了吗?” “这……” 李翠花像是被问住了,“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团部那是办公的地方,我们这些家属哪能随便进去打听。不过我估摸着,就这两天的事了,你姐夫那脾气,等不了。”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等着!”林晓月急得直跺脚,“万一……万一我姐姐被赶出来了,她能去哪儿啊!” 她脸上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心里却在呐喊:快!快把她赶出来!让她滚! 李翠花看着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闺女,看你也是个实心眼儿疼姐姐的。这样吧,我豁出这张老脸,去帮你问问。” 她拍了拍王嫂子的胳膊,“你先回去,我去找趟刘婶。她是政委家的,消息最灵通。我旁敲侧击地问问,准能问出来。” 林晓月感动得眼泪真掉下来了。 “大嫂,你真是个好人!太谢谢你了!” “快别这么说。”李翠花摆摆手,“你快回招待所等着,别冻坏了。有了准信儿,我立马过来告诉你!” 看着李翠花匆匆离去的背影,林晓月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她已经想好了,等李翠花带来确切的消息,她就给沈铭打电话。 不,不打了。省的又挨骂。 她要立刻买车票回家,当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妈,告诉沈铭。 她要看他们震惊、佩服的表情。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 深秋天气多变,这会儿风更大了,刮在招待所那扇破窗户上呜呜作响。 林晓月在屋里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终于,楼下传来前台大姐不耐烦的喊声:“楼上那个林晓月!有人找!” 林晓月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楼。 李翠花正站在柜台前,脸冻得通红,鼻尖也红红的,看见她,眼睛里带着同情和怜悯。 “闺女……” “怎么样了?大嫂!”林晓月冲过去,抓住她的胳膊。 李翠花把她拉到一边,避开前台大姐的目光,压低了声音说:“问清楚了。” “政委家那口子亲口说的。今儿下午,你姐夫,就带着你姐姐,去团部了。” “我们政委亲自接待的他们,俩人在办公室里待了好半天。” “刘婶说,她进去送水的时候,看见你姐姐眼睛都哭肿了,你姐夫就黑着一张脸坐在旁边,一句话不说。桌上,就放着写了一半的离婚报告。” 林晓月都觉得脑子里有烟花炸开了。 真的!都是真的!他们真的要去办离婚了! “报告为什么只写一半?他们签字了吗?”她追问。 李翠花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刘婶说,政委看你姐姐哭得太伤心,就让他们先回去冷静冷静,说明天再来。” 她拍了拍林晓月的手,叹了口气,“闺女啊,这事儿,怕是是没跑了。你姐……唉,你还是早点做打算吧。” 林晓月已经听不见她后面在说什么了,满脑子都是“离婚报告”四个字。 明天! 只要过了明天,顾凛就是自由身了! 她激动地连声道谢:“谢谢你,大嫂!真的太谢谢你了!” 第67章 家庭伦理闹剧 林晓月松开手,目送着李翠花匆匆离去,把前台大姐鄙夷的眼神甩在身后。 沈铭还说是什么圈套,这下好了,离婚报告都递上去了,看他还怎么说! 翻来覆去睡不着,林晓月在招待所里度过了有生以来最焦灼的一夜。脑子里反反复复上演着林晚沅抱着孩子被扫地出门的惨状。 每想一遍,她嘴角的笑意就加深一分。 天都没亮,她就再也躺不住了,又跑到招待所门口当望夫石。 没等来李翠花,倒等来了招待所前台大姐换班。 新来的大姐打着哈欠,看见她跟门神似的杵在那儿,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林晓月心里焦躁,也不理她。 就在她快要把地面踩出个坑的时候,李翠花终于出现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棉大衣的扣子都错了位,一看就是十万火急。 看见林晓月,就拉着她躲到招待所旁边堆放蜂窝煤的墙角。 “出大事了!”李翠花喘着粗气,手按着胸口,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林晓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是不是我姐她……” “不是你姐!是我男人!他今天一早去团部开会,亲眼看见的!” “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姐夫!顾团长!”李翠花凑到她耳边,“他拿着个档案袋,进了政委办公室。我男人说,那脸黑得跟要杀人一样,一句话不说,浑身都冒冷气。” 林晓月呼吸一窒。 李翠花继续补充细节,“他眼神好,从门缝里瞅见那档案袋的边上,好像露出来‘离婚’俩字!肯定是去交那份报告了!” …… 顾家。 屋里暖气烧得足,暖意融融,气氛却跟外头的寒风有的一拼。 张卫国坐在桌边,端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缸子,一脸愁容。咂了口热水,才像是找到了说话的由头。 “林老师,你这法子是不是太险了?那个林晓月,我听小顾提过,就是个被家里惯坏的绣花枕头,虚荣又多疑。单凭李翠花那张嘴跑过去说,她未必会全信。” 林晚沅正低头给顾安的小棉袄上缝一颗扣子,闻言抬起头,手上的针线活没停。 “正是因为生性多疑,才会不见兔子不撒鹰。” “光靠听,她只会觉得是咱们家属院的婆娘们嚼舌根。得让她亲眼看到证据,她才会觉得是自己运筹帷幄,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来。” 她打好结,剪断线头,将小棉袄仔细叠好,才将目光转向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脸黑得像锅底的顾凛。 “所以,还得麻烦您和顾凛,再演一场戏。” “胡闹。”顾凛叹气。 他是拿自己的妻子没了辙,只得配合她,“要骗过敌人,必先骗过自己人。我去做。” 顾凛站起身,看向张卫国,“收网的时候要快,不能让这件事在基层发酵,影响部队。我要你保证,一旦目标暴露,立刻实施抓捕,后续的审查和处理,必须雷厉风行。” 张卫国立马点头:“我保证!” 顾老爷子在旁边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这才是他的好孙子,猎豹团的团长顾凛。 哪怕是演一场家庭伦理的闹剧,他思考的依然是部队,是军心,是如何将行动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半小时后,团部办公楼。 阳光斜斜地照在水泥台阶上,顾凛从楼里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军装外套难得的没扣严实,领口的风纪扣解开,露出底下一角白色的衬衫领子。 眼眶下有淡淡的青色,下巴上也冒出了胡茬,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 他没走平时那条回家的近路,而是绕了个远,从训练场的方向走。 训练场上,生龙活虎的号子声震天响。 几个刚结束训练的战士抱着军大衣,正说说笑笑地往宿舍走,迎面就撞见了他们的团长。 “团长好!” 几个人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 搁在平时,顾凛早就一个眼刀飞过来了,说不定还得训斥几句“走路没个正形”。 可今天,他只是抬了抬眼皮,从他们身上扫过,然后就那么走了过去。 连一句话,一个点头都没有。 几个战士面面相觑,都傻了眼。 “……我眼花了?团长没理咱?” “不是,你看见团长那脸色没有?还有那胡子,我的天。” “出啥事了?看着跟丢了魂儿似的……” 树后,两个脑袋悄悄探了出来。 李翠花压低了声音,激动地捅了捅身边的林晓月,“快看!是不是!是不是!” 林晓月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眼睛一眨不眨。 看见了。 她看见了那个一向挺拔如松的男人,此刻肩膀塌了下去,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几个跑过的战士投来的好奇目光。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林晓月心口一阵阵的发紧,又是心疼,又是按捺不住的欣喜。 看啊,这就是被女人背叛的男人,再强大的男人,也经受不住这种打击。 不过没关系,林晚沅带给他的痛苦,很快就会由她这个妹妹来抚平。 她是认定了,林晚沅这次是彻底出局了! 李翠花看着林晓月那副有些疯魔的模样,心里打了个突,赶紧拉着她缩回树后,等顾凛走远了,才拍着胸口说:“看见了吧?这下你信了吧?我可没骗你。” 林晓月如梦初醒,连连点头,“大嫂说的什么话,我当然信你!” 李翠花完成了任务,借口家里还炖着菜,又假模假样地嘱咐她:“你快走,这地方不能多待,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别说是我带你进来的!”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一刻也不想跟这个看起来脑子不正常的女人多待。 一路小跑回到顾家,李翠花一进门就抓起桌上的凉白开,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晚沅妹子,她全信了!”李翠花抹了把嘴,激动地汇报,“我瞧她那样子,跟疯了似的!现在就等着您被赶出来,她好上门呢!” 屋里的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林晚沅把睡熟的顾安放进婴儿床,盖好小被子,看向李翠花,眼里的温和褪去,交代了最后一句话。 “李婶,麻烦你再去一趟。” “告诉她,我今天下午就走,顾凛已经托人去火车站给我买票了。” 第68章 我来照顾姐夫 李翠花得了令,心里头那块大石落了半边,腿脚都利索了不少。 她不敢耽搁,裹紧了身上的棉大衣,迎着愈发凛冽的风,转身又跑了。 心里装着事,脚下就跟踩了风火轮似的。 招待所遥遥在望,李翠花故意放慢了脚步,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硬是逼出了一副慌张又焦急的神色。 一头冲进招待所,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大堂长椅上,正伸长了脖子往外望的林晓月。 “闺女!闺女!”李翠花冲过去,一把抓住林晓月的手臂。 林晓月被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大嫂,怎么这么快又来了?有消息了?” “闺女,定了!彻底定了!”李翠花把她扯到一边,“刚打听到的准信儿,顾团长托人买了下午去安县的车票,要把你姐姐扫地出门!什么行李都不让带,就让她自己收拾个小布包袱,滚蛋!” 李翠花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愤愤不平,“你说这男人,心也太狠了。好歹夫妻一场,睡了那么久……” 话说到一半,像是意识到不妥,又赶紧住了嘴,连连摇头。 林晓月只听见了“滚蛋”俩字。 过了几秒,一个怎么也压不住的笑容在她脸上蔓延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空气里化成一团白雾。 成了。 她松开李翠花,转身就往外走。 “哎,闺女,你去哪儿?” “供销社!” 林晓月头也没回,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 这个点儿的供销社里人还不多,售货员趴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纸青蛙。 林晓月在货架前站定,目光扫过那些饼干、糖果,伸出手指着最高层货架上的一只印着大红花的铁皮罐头,“同志,我要那个饼干。” 又指了指旁边的玻璃瓶,“还有那个,橘子罐头。” 售货员不情不愿地支起身子,搬来梯子,慢吞吞地给她拿了东西,用算盘噼里啪啦一算,没好气地报了个数字。 林晓月从兜里掏出钱,痛快地拍在柜台上。 这点钱算什么?等她成了顾家的女主人,这些东西还不是想吃多少有多少。 提着东西回到招待所,林晓月把那件米白色的呢子大衣脱下来,用湿毛巾仔仔细细擦去上面的尘土,又把那双沾了泥的小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 林晓月还不忘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遍表情。 先是惊讶,眉毛微微蹙起,显得无辜又茫然。 然后是痛心,眼眶一红,嘴唇紧紧抿着,一副为姐姐心痛的模样。 最后是担忧和关切,眼神里充满了对姐夫的体谅和对姐姐不懂事的无奈。 林晓月对自己的演技很是满意。 这一次,她提着东西,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招待所。 军区大门威严矗立,门口的红色五角星在这秋末初冬里格外醒目,站岗的哨兵依旧身姿笔挺。 可林晓月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她没了心虚,扬着下巴就对哨兵开了口:“同志,我找顾凛团长。来处理家事。” 哨兵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翻了翻岗亭里的一个小本子,核对了一下,朝她敬了个军礼。 “进去吧。” 一个小战士从岗哨亭里跑了出来,对她点了点头,“同志,请跟我来。” 大门在她面前敞开,林晓月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看,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 她不再是那个被拒之门外的外人,她是未来的团长夫人。 林晓月迈开步子跟了上去,感觉自己像是在走外国人走的那种红地毯,每一步都轻飘飘的。 小战士把她领到顾家门口,就停下了脚步,敬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门虚掩着,没有锁。 林晓月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屋里没有别人,只有林晚沅坐在门边的一张小板凳上,穿着一身旧衣服,头发随便挽在脑后,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脚边放着一个蓝色的布包袱,上面还打着两个难看的补丁。 屋子角落里,那块搓衣板还靠墙立着。 没看到那个碍眼的孩子,林晓月也没想起来问,全部心神都被眼前这幅凄惨的景象给取悦了。 她把手里的饼干和橘子罐头放在桌上,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姐姐。” 林晚沅没反应,还是那么坐着,没听见一样。 林晓月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副清高冷淡、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以前是,现在更是。 绕着林晚沅走了一圈,林晓月啧啧了两声,“真是可怜。穿着这身破烂,就要被赶出去了?” 她伸出擦得锃亮的皮鞋尖,踢了踢那个蓝布包袱,“不过你放心,你走了以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姐夫的。他那样好的男人,不该被你这种女人拖累。” 林晚沅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林晓月见状,笑意更深。 她俯下身,凑到林晚沅耳边,“照片好不好看?手艺是不是特别好?” 她直起身,看着林晚沅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得意地笑起来,“跟我斗?你永远都斗不过我!” 终于说出来了。 痛快! 都还没来得及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凛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面无表情,眼神像淬了冰,直直地看着她。 在他身后,是拄着拐杖的顾长风,板着脸的张卫国和他的爱人刘婶。 几个人就这么看着她,一言不发。 啪。啪。啪。 张卫国带头,不轻不重地鼓了两下掌。 “说得好,说得真好。”张卫国的语调没有一点起伏,“这位小同志,你这番话,我们都录下来了。” 林晓月的笑容僵住了,看着从里屋走出来的这几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录下来了是什么意思? 张卫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慢条斯理地翻开,“恶意伪造照片,诽谤现役军官家属,蓄意破坏军婚。”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 他合上本子,看向门口的方向。 “门口公安局的同志,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第69章 脸怎么这么大呢? 人证,物证,亲口供述,铁证如山。 屋门被从外面推开,冷风卷着院子里的枯叶灌了进来。 两个穿着蓝色公安制服的男人逆着光走了进来,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们的表情。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公安开口,“谁是林晓月?” 林晓月抖了一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我不是……” 她下意识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桌子,罐头歪了一下,骨碌碌滚了两圈,砰的一声掉在水泥地上,玻璃碎裂,糖水和果肉流了一地。 “同志,就是她。”张卫国指了指她。 两个公安对视一眼,年轻的那个已经从腰间掏出了一副手铐。 “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能抓我!” 眼看那手铐就要落在自己身上,林晓月终于喊了出来,“我是林晚沅的妹妹!我们是亲戚!这是家事!你们管不着!” “哪门子家事?” 年长的公安冷嗤越一声,“破坏军婚可不是家事。林晓月同志,跟我们走一趟吧。” 手铐“咔哒”一声,扣在了林晓月的手腕上。 她彻底慌了,开始挣扎,把最后的希望投向屋里唯一可能心软的人。 “姐!姐!你救救我!看在我们是姐妹的份上,你跟他们说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姐!” 林晚沅看了林晓月一眼,转身从刘婶怀里接过被吵闹声惊扰的顾安,轻轻拍着他。 这眼神让林晓月从头凉到脚。 “带走。” 年长的公安不耐烦地一挥手,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林晓月往门外拖。 她不肯走,两只手死死扒着门框。 “顾凛!姐夫!你救救我!” 她哭喊着又去求顾凛,可顾凛眼皮都没动一下。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些人,林晓月被押出来,当她看清院子里站着的人时,哭嚎声戛然而止。 李翠花就站在院子中央,正一脸惊恐又解气地看着她。 其他军嫂们也都从各家门口探出头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那点可怜的智商在这一刻终于回笼,林晓月一下子明白过味儿来。 “是你!” 她用力挣脱了一下公安的钳制,用戴着手铐的手指着李翠花,大喊,“是你这个黑心肠的婆娘!你跟她合起伙来算计我!” 李翠花被她指着鼻子骂,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戴罪立功,背后站着的是林顾问和顾团长,是整个猎豹团的领导,腰杆瞬间就硬了起来,胆气也壮了。 “我算计你?” 李翠花双手往腰上一叉,摆出了吵架的标准姿势。 “你个没安好心的小蹄子说话可得凭良心!是谁像个苍蝇似的上赶着来找我打听消息?是谁一听见人家两口子要离婚,那嘴都快笑到耳朵根儿了?怎么着,以为自己能捡个天大的漏,踩着姐姐的脸飞上枝头当凤凰,做你的团长夫人大梦了?” 她嘴皮子利索,一连串的话像机关枪一样突突出来,把林晓月的丑态和心思抖了个底儿掉。 骂得院子里所有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为了攀高枝,连自己亲姐姐都害,你这种人,心都烂成了黑窟窿!还好意思在这儿叫唤!” “你胡说!你个乡下泼妇!” 林晓月气得浑身发抖,可词汇量却远不如在军属大院里身经百战的李翠花。 她只会翻来覆去地骂那几句。 “我再泼妇也没干过天天惦记着自己姐夫的缺德事!” 李翠花又往前走了一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林晓月脸上。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头发烫得跟鸡窝似的,衣裳穿得不三不四,就你这样,还想进顾家的门?呸!” 最后那个“呸”字,吐得又响又脆,林晓月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眼前都发黑。 “行了行了,都少说几句,散了。” 年轻的公安象征性地拦了一下,就和同事一起架着林晓月塞进了车里。 公安的车冒着一溜黑烟开走了,院子里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只是那窃窃的议论声还顺着风飘进屋里。 公安局审讯室。 林晓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沈铭身上。 照片是沈铭找人做的,主意是沈铭出的,连让她来部队闹事,都是沈铭威逼利诱的。 负责审讯的公安同志耐着性子听完,根据她的供述,拨通了安县沈铭家的电话。 电话接通时,沈铭正靠在沙发上喝茶。 他心情不错,这两天家里的五金店里接了个大单子,他从中能捞到不少好处。 算着时间,林晓月那个蠢货也该有消息了。 虽然他嘴上说着是圈套,但他心里也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 万一顾凛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那他可就捡了个大便宜。 林晚沅那个女人,还有她手里的东西,迟早都是他的。 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沈铭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接起。 听到对面自报家门是公安局,沈铭只愣了一瞬,脑子飞速运转,立刻就找回了最佳状态。 “公安同志,你好。” “沈铭同志,我们想向你核实一些情况。关于林晓月伪造照片,诽谤现役军官家属一案,需要你配合调查。” 沈铭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同志,这件事……唉,我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无奈。 “我和林晚沅同志,以前确实处过对象。谈婚论嫁的那种。这件事,我们这边很多人都知道。” “她妹妹林晓月……唉,这孩子,她一直对我有想法。我明确拒绝过她很多次,可她就是听不进去,还因此对她姐姐怀恨在心,总觉得是晚沅抢走了我,处处跟晚沅作对。” “您说的这些事,我确实不知情,我也是受害者。我猜,她大概是因爱生恨,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毁掉我们所有人,然后逼着我跟她在一起吧。” 沈铭的话恳切又无辜,不仅把自己塑造成了被疯女人纠缠的受害者,还将林晓月彻底打成了一个因爱生恨、心理扭曲的偏执狂。 还顺便坐实了自己和林晚沅曾经的关系,给顾凛和顾家的脸上又抹了一层灰。 审讯室里,拿着电话的公安同志皱起了眉。 团长夫人,姐妹不和,是因为抢你? 脸怎么这么大呢? 第70章 给个台阶下吧 顾凛拿过一件军大衣披在林晚沅身上,她一直坐着没动,身体有些发僵。 大衣的重量和温度传来,才让她回过神来,眨了眨眼。 张卫国叹了口气,对林晚沅说:“林老师,你放心,人证物证俱在,她抵赖不了。这种害群之马,我们绝不姑息!” 她点了点头,“张政委,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张卫国又看向顾凛,“后续审讯,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送走了张卫国和刘婶,屋里只剩下自家人。顾长风拄着拐杖在屋里踱了两个来回,最后停在林晚沅面前,哼了一声。 “丫头,往后谁再敢欺负你,就让这小子去收拾!他要是护不住你,我打断他的腿!” 顾凛站在一旁,伸手端过桌上那杯已经凉了的水,转身去厨房换了一杯热的,塞进林晚沅手里。 杯壁的温度顺着掌心传遍四肢。 林晚沅垂下眼,看着水杯里升腾起的热气,脑子里紧绷了好几天的弦,终于松懈下来。 【渣男肯定会甩锅!】 【他比林晓月难对付一百倍,提防他利用旧情泼脏水。】 字报闪烁着刺目的红色,林晚沅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沈铭。 这个名字一直扎在林晚沅心里。 平日里可以忽略,一旦被触碰,就牵扯着神经隐隐作痛,总会想起上辈子,孩子在自己怀里咽气的模样。 林晓月只是个被贪婪和嫉妒冲昏了头的蠢货,可沈铭不一样。 他阴险,狡猾,耐心十足,而且对自己了如指掌。 顾凛拖过一个小板凳,在她对面坐下,端着自己的搪瓷缸子,姿势板正。 缸子里的热气升腾在他们二人之间,隔着她模糊的前半生,隔着那个叫沈铭的男人,还隔着一场他自己都记不清的荒唐夜晚。 顾凛心里发堵,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喜欢看到她因为别的男人而露出这种沉郁的神情。 视线落在缸子上印着的“为人民服务”大字上,那几个字看久了,好像也跟着外面的风一样,飘忽忽,晃悠悠。 也不是没话想说,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几个来回,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怕一开口又说错话,平白惹她更难过。 林晚沅知道他在看她。 眼神直勾勾的,带着点烧人的温度,落在她的侧脸上,头发上。 可她一抬眼,他又会立刻把视线挪开,故作镇定地去看墙上挂着的军用挎包,或者去看地上那块碍眼的搓衣板。 来来回回好几次,倒把她心里那点别扭给磨去了大半。 她垂眼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被热水烫过的地方现在还泛着红,顾凛给她涂的牙膏已经干了,留下一层白色的薄膜,紧绷绷的。 顾凛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干脆把搪瓷缸子放在地上,两只手在军裤上使劲搓了搓,又握成了拳头。 “那个……” “什么?” “我……”顾凛抿紧了嘴唇,后面的话又卡住了。 那张在训练场上能把刺头兵骂到哭的嘴,这会儿像是被浆糊黏住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他越急,就越说不出话。 一张脸憋得有些红,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耳廓。 林晚沅端起杯子,吹了吹热气,小口喝了一口水。 她想,这人真是奇怪。 前一刻在院子里演的,连她自己都差点被他那副暴怒又绝情的模样唬住。 现在两人独处,他又变回了那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模样。 林晚沅能感觉到对面男人困在自己的情绪里,走不出去,又安静不下来。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想了想,林晚沅把手里的搪瓷缸子放到桌上,站了起来。 “饿了,我去做饭。” 顾凛下意识地跟着起身,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 林晚沅熟门熟路地从墙角的布袋里往外拿土豆,又从挂着的篮子里摸出两根大葱,东西一股脑塞进顾凛怀里。 “去,把这个洗了。” 顾凛抱着土豆和大葱,听话地转身就去了水槽边。 哗哗的水声立刻响了起来。 林晚沅从橱柜里拿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五花肉,这是今天早上许亮送来的,说是炊事班长老王特意给他留的。 她把肉放在案板上,手起刀落,很快就切成一个个方正匀称的肉块。 顾凛洗好了菜,拿回来放在灶台上,靠着门框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忙碌的侧影。 “那个……还要干什么?”他问。 “把葱切了。”林晚沅头也没抬。 顾凛又拿起菜刀,把大葱切成段,只是那刀工实在不敢恭维,切得长短不一,歪歪扭扭。 林晚沅没在意,自顾自地起锅烧油,放冰糖。 糖在锅里慢慢融化,颜色从透明变成浅黄,再到诱人的枣红,冒起细密的气泡。 她看准时机,把一盆肉块倒进锅里,滚烫的油遇上肉块,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锅。 现在她做红烧肉是越来越拿手了。 顾凛站在她身后闻着这股味道,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本来还想像上次一样帮她翻炒呢…… 吃饭的时候,顾长风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连连夸赞,“好吃!丫头,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林晚沅给老爷子盛了一碗饭,脸上带着笑意,“爷爷喜欢就多吃点。” 顾凛就闷头往林晚沅碗里夹肉。 到了晚上,风更大了。 林晚沅把睡熟的顾安放回婴儿床,给他掖了掖被角。小家伙砸吧了两下嘴,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她直起身,一转过来,就看见顾凛就站在卧室门口。 他已经洗漱过了,换了一身干净的汗衫,头发还是湿的,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 四目相对,最后还是林晚沅先开了口。 “头发都湿着,也不怕着凉。过来。” 顾凛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像是没听懂这两个字。 林晚沅转身从床尾的旧木箱里翻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走回来站到他面前。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她得微微仰着脸。 “低头。” 顾凛这才反应过来,把头低下。 视线落在她胸前那颗小小的衣领扣子上,不敢再往下。 第71章 德行 毛巾盖在了顾凛的短发上,林晚沅一下一下揉着他的发根。 水珠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滚,她就用毛巾的边角去接。 顾凛一动不动,整个后背绷成了一块铁板。 擦得差不多了,林晚沅收回手,“好了。” 顾凛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只说了个“嗯”字。 林晚沅把湿毛巾搭在脸盆架上,转身掀开了床上的被子。 还是那床红底牡丹花的厚棉被,她自己先躺了进去,靠在里侧,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位置。 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白。 顾凛看着那个空位,又看了看她。 她已经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知道她是在装睡,站了一会儿,顾凛才走到床边,脱下外衣,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尾的木箱上。 他睡在外侧,依旧和她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谁也没碰着谁。 顾凛心想,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的。 夜里,顾凛翻了个身,手臂无意中碰到了她的后背。她动了一下,往里又缩了缩,没有醒。 他立刻把手收了回来,身体也往床边挪了动,直到后背感觉到了床沿的凉意才停下。 第二天,顾凛先醒的。 他侧过头,林晚沅还在睡。 脸透着一层健康的粉色,不像刚来时那样白得没有血色了。 他看着她出神,忘了时间,直到顾安发出几声哼唧,他才回过神,手脚麻利地穿衣下床。 先去看了孩子,换尿布、泡奶、喂奶。伺候完这位小祖宗,又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去厨房生火,熬棒子面粥。 等林晚沅醒来时,粥已经熬好了,桌上还放着两个温热的水煮蛋。 顾凛正坐在小马扎上,给自己的皮鞋上油。 两人谁也没再提这几天的事。 吃早饭的时候,顾长风看着孙子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直哼哼。 “德性。” 老爷子喝了一口粥,评价道。 顾凛只当没听见,又剥了个鸡蛋,放进林晚沅碗里。 刚吃完饭,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张卫国没穿军装,脸色不大好看。 “老首长,小顾,林老师。”他挨个打了招呼,在顾凛搬来的凳子上坐下。 “出什么事了?”顾长风问。 张卫国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烟盒,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林晓月都招了。但是……公安局那边给沈铭打了电话,出了点岔子。” 顾凛递茶缸子的手停住了。 张卫国看着他,把公安局那边的反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沈铭不承认。他说照片的事他不知情,反过来咬一口,说是林晓月对他因爱生恨,求而不得,才想出这种法子来报复。还说,他跟林老师以前是正经处对象的关系,周围街坊都能作证。” 张卫国有些为难地看了林晚沅一眼,“他还特意强调,说他对你是一片真心,是你变了心。” 几人都沉默下来。 顾凛猛地站起来,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啦一声。 “他放屁!” “顾凛!”顾长风拐杖往地上一顿,喝住了他。 张卫国叹着气,看着顾凛那张黑得能拧出水来的脸,又看了一眼始终沉默的林晚沅,心里直打鼓。 他最怕的就是顾凛这副样子,一言不发,可那眼里的火能把天都烧个窟窿。 “小顾,你别冲动。”张卫国苦口婆心地劝,“这件事,公安那边有他们的难处。沈铭那个人你也接触过,滑不溜秋,没有铁证,他们确实不好强行抓人。” 顾凛眼睛都红了。 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被人用最肮脏的手段泼了一身污水,他却只能站在这里听着“不好办”。 他这个丈夫,当得窝囊。 “我去一趟安县。”他咬着牙说。 “你去有什么用?”顾长风怒道:“你是团长,不是地痞流氓!你以为你是谁,国法是你写的?” 老爷子是真的动了气,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的脾气,犟牛,认死理。 可现在不是凭血气之勇的时候。 “爷爷,我……” “你什么你!”顾长风瞪着他,“你想让全军区的人都说,我顾家的男人,解决不了问题就只会动手欺负一个老百姓?” 顾凛被老爷子一通抢白,胸口堵着的那股气更盛了。 【别吵了,别吵了,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沈铭现在就是个滚刀肉,他就是笃定妹宝拿他没办法。】 【想让他认罪,常规手段肯定不行了,得攻其不备。】 眼前的字报一行行飘过着,给林晚沅指明了方向。 “爷爷,张政委,顾凛。” 她一开口,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这件事,我们不能乱。” 顾凛看着她。 “沈铭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我们去闹。我们越是生气,他就越得意。” 林晚沅的声音很平静,“他想把水搅浑,让我们自乱阵脚。” “他说我们以前是谈婚论嫁的关系,街坊邻居都能作证,这一点,他没有撒谎,顾凛和张政委也都知道这件事的原委。” 这话一出,顾凛的脸色更难看了。 林晚沅没理他,继续说:“他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邻居面前,他对我向来是嘘寒问暖,体贴备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无缺的丈夫形象。” “所以,从这条路上去反驳他,很难。他有的是人证。” 张卫国点了点头,“林老师说得对。这就是他最狡猾的地方,真话假话掺着说,让你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就这么让他逍遥法外?” 顾凛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火气。 “当然不。”林晚沅摇了摇头,看向张卫国,“张政委,我想请您帮个忙。” “你说。” “沈铭他父亲有家五金店,生意不大不小,靠的就是投机倒把,还有卖些以次充好的东西,只是没人去捅破。” 【对!查他经济问题!这才是蛇打七寸!】 【85年严打投机倒把,这罪名可不小!一查一个准!】 字报再次给了她信心。 “我想请您托安县公安局的同志,查一查他们家的五金店。从账目上查,从税务上查,再查查他们供货的渠道和卖出去的东西。” “只要他自己不干净,他说的任何话,就都没有了可信度。一个连生意都弄虚作假的人,他说的话,国家会信几分?” 林晚沅的话让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他们想的都是怎么从男女关系上撕开一个口子,却没想过,可以从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地方下手。 这丫头,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顾长风看着自己这个孙媳妇,眼里的欣赏藏都藏不住。 这哪里是个只懂风花雪月的娇小姐,这分明是个运筹帷幄的女将军! 张卫国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他自己一身的屎,还想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做梦!” 他立刻站起身,“我这就去给那边的老战友打电话!这件事,我亲自盯着!” 张卫国风风火火地走了。 顾凛看着林晚沅,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这个当丈夫的,除了会发火,会喊打喊杀,竟然什么忙都帮不上。 反倒是她,却要在这种时候冷静地为他,为这个家出谋划策。 心里又疼又愧,还有点骄傲。 这是他的媳妇儿。 顾凛走到她身边,伸手想去碰碰她的肩膀,又觉得唐突,手在半空中停了半天,最后还是落在了她坐着的椅背上。 “辛苦你了。”他闷声说。 林晚沅摇了摇头,“不辛苦。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 顾凛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过的那些日子,都白活了。 “那什么……我去看看顾安。” 他转身就走,步子迈得有些急。 顾长风又哼了一声。 “德性。” 第72章 说得是人话吗 林家。 沈铭在堂屋里来回走了几圈,神色阴沉。 林晓月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原本的计划天衣无缝,把那张照片送进部队,不管顾凛信不信,这盆脏水都泼出去了。 那样的门第,最重脸面,只要流言四起,顾凛和林晚沅之间必然会生出嫌隙。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蠢货被抓之后,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给卖了。 里屋传来王美凤哼着小曲的声音,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地往脸上拍着。 她心情好极了。 一想到林晚沅那个小贱人马上就要被顾家扫地出门,滚回安县,她就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 “晓月被抓了。”沈铭靠着门框说。 王美凤的手一顿,从镜子里斜了沈铭一眼,没好气地扭过头,“呸呸呸!你一大早咒我女儿做什么?她这会儿不定多得意呢,正等着看那小贱人被扫地出门的好戏!” “她看不到了。”沈铭走进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公安局的人带走的,罪名是伪造照片,诽谤现役军官家属。” 雪花膏铁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变了形。 王美凤猛地转过身,“你说什么?公安局?怎么会……怎么会闹到公安局去!” “怎么不会?”沈铭扯了扯嘴角,“我早就说过,林晚沅现在不好对付,顾凛更不是个傻子。是她自己,非要上赶着往枪口上撞,怨得了谁?” 王美凤脸都白了,“那……那现在怎么办?你快去想办法把我女儿弄出来!你是她男人!” “我不是。” 沈铭干脆利落地打断她,“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那边公安局找我核实时,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是她对我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才做出这种蠢事,与我无关。” 王美凤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男人。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冲到沈铭面前,抬手就想一巴掌扇过去。 沈铭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用得很大。 “沈铭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王美凤另一只手抓住沈铭的衣领,“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会把林家的东西都弄到手!现在我女儿出事了,你就想把自己摘干净?” “我告诉你,沈铭,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把你做的那些烂事全都捅出去!” “放手!” 沈铭甩开她,王美凤被他甩得一个踉跄,后腰撞在桌角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半天直不起身。 “王美凤,你最好搞清楚状况。” 沈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现在出事的是你女儿,不是我。你要是敢出去乱说一个字,我就有办法让你也进去陪她。你别忘了,当初给林晚沅下药的事,我顶多算个从犯,你才是主谋。” 王美凤指着沈铭,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你……你……” “我什么?”沈铭淡淡一笑,理了理自己衬衫的领子,“好好待着,别给我惹麻烦,我不介意再多送一个人进去吃牢饭。” 他说完转身就走,看都没再看王美凤一眼。 屋门被重重关上。 王美凤瘫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 …… 团部后面一排平房的尽头,那间闲置了不知多久的档案室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顾凛推开门,一股石灰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先走进去,用身体挡住风,才侧身让林晚沅进来。 屋子比想象中要大一些,四面是斑驳的白墙,一扇窗户对着院里光秃秃的老槐树。 水泥地上还有带着些刚拖完地的湿气,显得屋里又空又冷。 “太简陋了。” 顾凛皱起眉,英挺的五官拧在一起,满脸都写着“不满意”三个大字。 这破地方怎么能让她待着? 林晚沅环视了一圈,却觉得还好,“挺好的,很安静,地方也够大。” 顾凛没说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转身就大步出了门,留下一句“你等着”。 不一会儿,他领着一个年轻的小战士过来。 小战士叫周正,刚从新兵连下到警卫连不久,看见团长和团长夫人,紧张得两只脚后跟并得紧紧的。 “团长!” “嗯。” 顾凛指着空荡荡的屋子,开始下命令,“去后勤仓库,给我爱人挑一张最大的办公桌,要实木的,桌面要平整光滑。再搬两把椅子,必须是高靠背,带软坐垫的那种,坐着不累。” “是!”周正领命就要跑。 “等等。”顾凛叫住他,军靴点了点水泥地,“地上太凉,去看看仓库有没有不用的旧地毯,或者木板也行,整几块来铺上。” 周正愣了一下,“团长,仓库……可能没有地毯……” “没有就去镇上买。”顾凛打断他,“窗户透风,找人来加一层密封条。这顶上的灯泡太暗了,伤眼睛,去卫生所问问,他们还有没有给手术室用的那种,能不能借一盏来。还有……” 顾凛看了圈,最后指着屋角,“这里,砌一个煤炉,要带烟囱通到外面去的。保证屋里暖和,不能有烟。天冷了,不能让我爱人在这里冻着。” 这栋旧楼是老建筑,压根没接团里的暖气管道,以前冬天全靠战士们一身正气硬抗,这可不行。 “啊?” 砌煤炉?买地毯?还要手术室的灯? 周正都听傻了,慌忙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和铅笔头,手都快写出火星子了。 【小战士: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这哪里是档案室,这是要给我宝建个冬暖夏凉的行宫啊?】 【团长大人,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搓衣板吗?】 林晚沅看着字报调侃,又看周正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忍不住想笑。 她拉了拉顾凛的袖子,“顾凛,不用这么麻烦,有张桌子和椅子就够了。” “不行。”顾凛回头看她,态度很坚决,“你在这里工作,就是要舒舒服服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他转头又对周正说:“桌椅今天之内必须到位。我爱人正式过来工作之前,炉子必须生上火。听明白了?” “明……明白了!” “明白了还不快去?” “是!” 周正一个立正,敬了个军礼,转身就跑。 他觉得再不跑,团长就该让他去后山挖个温泉,直接把水管引到这间屋里来了。 第73章 扇巴掌,扯头发 顾凛脱了军大衣,身上只穿着一件军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弓着腰,吭哧吭哧地给新搬来的那张办公桌上最后一个抽屉拧拉手。 “团长!嫂子!东西买回来了!” 许亮和周正一人拎着一个网兜,一人抱着个大纸包,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网兜里装着麦乳精、橘子罐头和一包用油纸裹着的桃酥。 纸包里是崭新的搪瓷脸盆、毛巾和暖水瓶。 都是顾凛掏钱让买的,票也是他给的。 一进门,瞧见自家团长正撅着屁股跟个抽屉拉手过不去,两人脚下一个急刹,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 【许亮和周正的表情: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 【别问,问就是爱情的力量。】 林晚沅蹲在他旁边,看他跟那颗比指甲盖还小的铜螺丝较劲,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顾凛听见动静,头也没抬,闷声吩咐:“东西放下,去看看炉子生起来没有,别让烟呛到屋里。” “是!” 许亮和周正把东西放下,又从兜里掏出两包用牛皮纸裹着的话梅放在桌上。 “嫂子,这是给你和老首长解闷吃的。” 许亮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 林晚沅知道这肯定是顾凛授意的,笑着道了谢,把东西收好。 周正去看炉子,许亮就凑过去,“团长,后勤处的王干事问,那手术室的灯……真要搬过来?卫生所那边都急了,说那是宝贝,怕给弄坏了。” “让他去找张政委批条子,”顾凛终于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直起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就说是我说的,我爱人看东西费眼睛,灯光必须亮。” “是!”许亮不敢多问了。 他拍了拍桌子,挨个检查抽屉拉得顺不顺,又走到屋角,踢了踢炉子腿,看它稳不稳。 林晚沅也走过去摸了摸桌面,漆面光滑,没有一根毛刺。 桌上还摆着一支友谊牌的护手霜。 “你不用这样的。”她说。 顾凛走到窗边,伸手试了试新装的密封条,看有没有漏风的地方。 “你替部队办事,是正经工作,不能凑合。”他声音闷闷的,“你是军史顾问,不是来打杂的。” 他说完,又觉得这话太硬,补了一句:“屋里暖和,冬天你手就不会总凉着了。” 周正正要开口汇报后续的安排,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警卫连的战士跑到门口,气喘吁吁地敬了个军礼。 “报告团长!军区大门口……有人闹事!” 顾凛的脸沉了下来,“谁?” “一个……一个女的,看上去年纪不小了,坐在地上又哭又闹,说是……说是来找您爱人的。” 战士说话有些吞吐,显然门口那场面不好描述,他一个大小伙子都觉得臊得慌。 林晚沅心里咯噔一下,有了预感。 王美凤。 她居然找到这儿来了。 …… 王美凤坐着长途车赶过来,车上那股子汗味和脚臭味差点把她熏晕过去。 看到“军事重地”四个大字,她心里也发怵,但一想到被关起来的女儿和沈铭那翻脸不认人的嘴脸,邪火就顶了上来。 她心一横,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来往军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就开始拍着自己的大腿,嚎啕大哭。 “我的天老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个黑了心肝的白眼狼啊!” “林晚沅你个小畜生!你给我出来!你忘了你妈是怎么死的,忘了你爹是怎么把你拉扯大的?林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回报我们?” “为了当你的官太太,你连自己的妹妹都往大牢里送!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的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她的哭喊声尖利又刻薄,一句句都往林晚沅身上泼着最脏的污水。路过的军人和家属们都停下脚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老虔婆!” 李翠花把手里的菜篮子往地上一放,站到了王美凤面前。 王美凤哭声一顿,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见是李翠花,愣了一下,“你谁啊你?”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 李翠花撇了撇嘴,声音比王美凤还亮堂,“你不就是那个教出个好女儿,天天惦记着自己姐夫,想把亲姐姐踹下台,自己好上位的那个当妈的吗?”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 “你胡说八道!你个乡野村妇,你知道什么!” “我是不知道什么,但我知道我们林顾问是个好人!她有本事,有能耐,是咱们部队请来的专家!不像某些人,肚子里没二两墨水,坏心眼倒是有八百个!自己女儿不争气,就跑来部队门口撒泼打滚,你以为这是你们乡下菜市场呢?” 王铁军的职位保住了,李翠花心里早就把林晚沅当成了自己的大恩人,这会儿护起人来,腰杆子硬得很。 “你……你……”王美凤还没被这么指着鼻子骂过,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我说的不对吗?” 李翠花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 “你女儿做下那种腌臜事,伪造照片,败坏军官名声,那是违法!公安局抓她是替天行道!你还有脸来这儿闹?我看你跟你女儿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撕了你的嘴!” 王美凤被戳到了痛处,从地上一跃而起,疯了似的朝李翠花扑了过去。 李翠花也不是吃素的,在家属院里吵架打架就没输过。 侧身一躲,反手就抓住了王美凤的头发。 两个女人转眼就撕打在了一起。 王美凤仗着一股疯劲,又抓又挠,指甲使得跟刀子似的。 李翠花经验丰富,嘴上不饶人,手上的功夫也半点不落下风,专挑对方脸上招呼。 一时间,叫骂声,撕扯声,还有周围人的惊呼声混作一团。 王美凤的棉袄被扯开,李翠花的头发也乱了,脸上还被挠出两道血印子。 两人从门口一直滚到旁边的花坛边,谁也不肯松手。 “都住手!” 卫兵终于反应过来,几个人冲上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个打红了眼的人拉开。 王美凤披头散发,嘴角都磕破了,还想往上冲。 李翠花被一个战士拦腰抱着,也气得直喘,朝着王美凤的方向啐了一口,“呸!不要脸的老东西!” 场面乱成一锅粥,顾凛来了。 没穿军大衣,一身笔挺的军装,肩宽腿长,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他一出现,原本嘈杂的大门口瞬间安静下来。 王美凤一看到顾凛,挣脱开卫兵的钳制,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顾团长!顾女婿啊!你可要为我们晓月做主啊!”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晚沅她要把她妹妹往死里整啊!我就晓月这么一个指望了,她这是要我的命啊!” 顾凛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又看向那个脸上挂了彩,头发凌乱,却依旧挺直腰板的李翠花。 问道:“受伤了?” 李翠花一愣,没想到团长会先问自己,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团长,皮外伤!” 顾凛点了点头,视线再次转向跪在地上的王美凤,薄唇轻启,“蓄意伤人,扰乱军区秩序。” 他思索了一下,对旁边的卫兵班长说: “过来,把人捆了。” 第74章 手撕继母 警卫连的卫兵都是些浑身是劲的年轻小伙,血气方刚,最是令行禁止。 顾凛的命令一出口,没有半分迟疑,两个离得最近的年轻卫兵立刻大步上前,一左一右就攥住了王美凤的胳膊。 管她哭天抢地喊的是谁,团长发话,那就是军令如山。 粗硬的军装料子硌着皮肉,正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王美凤懵了。 本以为这个军官女婿再冷血,也得顾及自己的脸面,大庭广众的,他装也得装个“孝”字,先把自己安抚了再说。 哪料到他竟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当着这么多双眼睛,说捆就要捆她一个长辈! “你们要干啥!松开!无法无天了!”她奋力挣扎,哭嚎声变了调,“顾女婿!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晚沅的妈,我是你丈母娘啊!” 顾凛扫过她那张又哭又闹的脸,眉头一皱,一脸正气:“我没有丈母娘。我爱人的双亲,早就过世了。” “……” 此话一出,全场皆静。 就连还在跟卫兵较劲的王美凤都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声音戛然而止。 李翠花捂着被抓疼的脸,看到这情景,心头大爽,狠狠啐了一口,“听见没!我们团长说了,他丈母娘早就过世了!你个老骗子,还想来这儿冒认亲戚!” 旁边立马就有人接茬,“我就说嘛,天底下哪有亲妈这么往死里糟践自己闺女名声的,原来是个冒牌货!” 说话间,一个卫兵一个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条麻绳,是部队里捆扎物资用的那种,糙得很,手法利落地就要往王美凤身后捆。 林晚沅也从后面走了出来。 身上披着顾凛那件军大衣,下摆快要拖到脚踝,越发衬得她整个人纤细瘦小。 凉凉的扫了王美凤一眼,便先先走到了李翠花面前。 林晚沅看着她脸上那几道血印子,眉头轻蹙,说道:“李婶,辛苦你了,快去卫生所处理一下伤口,女人家脸上留了疤不好。” 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毛票和一张粮票,不由分说地塞进李翠花的手里,“让卫生所的同志给你开瓶红药水,再买卷纱布。这钱你拿着,买点鸡蛋补补身子,今天这事,算我欠你个人情。” 简单几句话,几张实实在在的票子,让周围的军嫂们心里都有了计较。 看看,看看人家林顾问,多敞亮,多会做人! 自己这边的人受了丁点委屈,她二话不说就站出来护着,又是给钱又是给票,半点不含糊。 哪怕这人之前还给自己使过绊子,传过闲话。 再看看地上那个撒泼打滚的老娘们,真是云泥之别,高下立判。 李翠花眼眶一热,手上拿着票子,又感动又羞愧,说什么也不肯要,“林顾问,这可使不得!这年纪了,还什么疤不疤的。我……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德性!” “拿着吧,这是你该得的。”林晚沅把她的手合上,“快去吧,外面风大,别让伤口沾了土。” 刘婶也赶紧上前,扶着还在激动的李翠花,冲林晚沅点点头,“走走走,翠花,我陪你去。晚沅说得对,这人情,咱们大院里的人都记着呢。” 处理完李翠花的事,林晚沅这才转向王美凤。 “王美凤。” 她一开口,王美凤就哆嗦了一下。 “我父亲尸骨未寒,你就伙同外人,处心积虑地算计我父亲留下的遗产。我掏心掏肺地对你和林晓月,你却蛇蝎心肠,下药谋算,想要我和我孩子的命。这笔账,我给你一笔一笔地清清楚楚记着。” “如今,你又教唆林晓月那个蠢货,伪造照片,毁我名节,破坏军婚,还敢闹到部队门口来撒泼打滚,是谁给你的胆子?” 林晚沅平日里说话,本就天生带着一股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哪怕是眼下这种情况,依旧是不疾不徐。 可这话里透出的意思,却像数九寒天的冰棱子,一字一句的听得人心里直冒寒气。 天老爷,这是谋财害命。 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么多腌臜事! 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大多是出来买菜的家属,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王美凤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我不是!你胡说!我养你这么多年,你个没良心的!” 顾凛走到林晚沅身边,一言不发地将她身上的大衣又往紧裹了裹,只留下一双清亮的眼睛在外面。 对着那两个警卫连的卫兵抬了抬下巴,卫兵会意,不再理会王美凤的叫骂,手上一个用力,直接把人架起来,拖着就要往禁闭室的方向走。 “这是怎么回事?” 张卫国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 他刚从外面开完会回来,隔老远就听见大门口吵得跟菜市场似的,过来一瞅见这乱糟糟的场面,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卫兵班长立刻上前,敬了个军礼,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张卫国听完,脸色更难看了。 挥了挥手,示意卫兵先把还在撒赖的王美凤押到一边去,这才走到林晚沅身边,语气里带着歉意,“林老师,受委屈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人,眼里又多了几分赞许。 “处理得很好,有静气,有章法,没坠了咱们军属的威风。” 林晚沅冲他露出一个浅笑,“是我的私事给部队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张政委。” 顾凛就站在林晚沅身侧。 他看见了。 晚沅对张卫国笑了。 虽然那笑很淡,一闪而过,可确确实实是笑了。 可她这段时间对着自己时,要么蹙着眉,要么就是淡淡的,何曾有过这样的笑意? 顾凛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的酸味就在心里散开,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 跟别人说那么多做什么?尤其是对着张叔这种满肚子墨水的斯文人。 是不是因为张叔是政委,有文化,会说话,不像自己,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是不是嫌自己刚才太粗鲁,只会捆人,不会讲道理? 他越想,心里那股酸味就越浓,把自己从里到外都腌透了。 第75章 醋王夜梦红楼 顾凛之间一个跨步迈林晚沅身前,用自己的身躯直接隔开了她和张卫国之间的视线。 张卫国正要再安抚几句,话到嘴边,就对上了顾凛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看,看得他一愣,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林顾问是部队的特聘人员,不是随便谁都能来门口撒泼叫骂的。”顾凛对着张卫国说,“这件事,必须给林顾问一个交代,也给全军区的家属们一个警示。” 张卫国更是莫名其妙,心说这不是正在处理、正在给交代吗? 清了清嗓子,他对着卫兵一挥手:“先把这个在军区门口寻衅滋事的人,先带去警卫室关起来!等公安同志过来一并处理!” 话是说给顾凛听的,可顾凛的思绪已经飘远了。 满脑子都是刚才林晚沅对张卫国露出的那个笑。 她修复古籍,满身书卷气。张叔是政委,一肚子墨水,说起话来条条是道,还会引经据典。 他呢?一个扛枪的,浑身硝烟味。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是不是更喜欢和有文化的人说话? 思绪越飘越远,脸色越来越黑,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又厚重了几分。 张卫国是什么人,察言观色的老江湖。 只一瞬就品出了顾凛那点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心里直乐。 偏这浑小子自己不觉得。 还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捡起他妈以前硬塞给他的那些砖头厚的书看看,学点文化。 可他除了看兵书和作战地图,别的书一看就头疼。 林晚沅没理会身边这个突然开始闹别扭的大冰块,条理清晰地向张卫国提出自己的建议: “张政委,王美凤蓄意伤人,诽谤军属,扰乱军区秩序,三项罪名俱在。我建议,不必经过警卫室,直接将她移交地方公安处理。安县那边,也请公安同志一并联系。” “她既然这么想见她女儿,就该让她去拘留所里母女团聚。也让她为自己的行为,负法律责任。” 合情合理,张卫国听得连连点头。 “好!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就按你说的办!”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顾凛眼瞧着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把他晾在一边,酸味儿又冒了上来。 二话不说,再次挤到两人中间,侧过身,几乎是贴着林晚沅,沉声说:“外面风大,回屋去。” 话音刚落,又抬眼看向张卫国:“张叔,后续的事情你处理,我先带她回去。” 说完便不给两人再交谈的机会,伸出大掌,半揽着林晚沅的肩膀,几乎是半强迫地带着她就往档案室的方向走。 看着顾凛那护食的狼崽子样,张卫国哭笑不得,对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浑小子。” 脸上的笑意敛下去,张卫国转过身,对着卫兵一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扰乱军纪的刁妇,连同所有证人证词,立刻一并打包送到地方派出所去!” “是!” 派出所的公安同志一看来人是部队用军车亲自押送过来的,还附带着一沓证明材料和证人证词,立马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再一听和前几天那个叫林晓月的破坏军婚案是母女,个个乐得跟什么似的。 这案子小不了,有功拿了。 …… 档案室已经大变样。 地上铺了许亮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木板,又盖了地毯,踩上去没有一丝凉意。 窗户缝用密封条贴得严严实实,北风再也钻不进来。 墙角的炉火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火光映在炉壁上,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 可顾凛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闷头干活,林晚沅倒觉得这屋里比外面还冷。 灌开水,放吃食,又走到炉子边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煤烧得旺不旺,完了还嫌不够似的,又往里添了两块新煤。 林晚沅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挂在顾凛特意钉在门后的挂钩上,看着他在屋里板着脸忙前忙后,不免有些好笑。 “顾凛,你从刚才在门口,就一直在跟我闹别扭。” 顾凛听见她问话,手上添煤的动作一顿。 炉子里的火被新煤一压,光焰暗了下去,屋里也跟着暗了几分。 他没回头,闷着声挤出来俩字,“没闹。” 这还叫没闹? 嘴硬得像块铁。 【亚洲醋王已上线!】 【哈哈哈他吃醋了!他就是说不出口!】 吃醋?吃谁的醋? 张政委? 年纪都能当她爹了。 林晚沅有些无语,干脆也不问了,走到桌边坐下,从油布包里捻起一颗酸甜的话梅放进嘴里。 抬头看他还在那杵着,便说:“屋里很暖和,窗户也不透风了,谢谢你。” 这一天别别扭扭地过去,到了夜里,老爷子和妻儿早就睡熟了。顾凛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房梁,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套上衣服,猫着腰走到外屋。 桌上还放着萧雅兰之前没带走的几本书,都是些硬壳精装的外国小说和国内名著。 顾凛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那点月光,在书脊上一个个看过去,最后抽出一本最厚的《红楼梦》。 他记得他妈说过,这是文化人的必修课。 拿着书回了屋,他搬着凳子坐在窗边,把书摊开,借着昏暗的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啃。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顾凛皱着眉头,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儿? 男人怎么就浊臭逼人了?他每天操练完都冲好几遍凉水澡。 耐着性子又往下翻了两页,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他眼皮子直打架。 白天的训练,加上下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饶是顾团长也耗光了精力。 没过一会儿,他就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那本厚厚的《红楼梦》还扣在他脸上。 林晚沅半夜被顾安的哼唧声弄醒,起来给他换尿布,下了床就一眼就看见了顾凛这副模样。 他睡得正沉,呼吸均匀,扣在脸上的书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林晚沅走过去想把书拿开,又怕惊醒他。 就这么站着看了一会儿,看着他在书下露出的眉头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无奈地笑了笑。 这人真是…… 转身回屋,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抱出一条洗干净的军毯,展开抖了抖,小心地盖在了顾凛身上。 第76章 亲家会面 第二天,林晚沅正式到档案室上任。 她把顾安托付给了顾长风和轮流过来帮忙的刘婶她们,自己一个人去了团部后院。 档案室的门没锁,推开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炉子烧得正旺,显然是顾凛一早来过了。 置办的家当已全数到位,几箱用油布包裹的手稿整齐地码在墙边。林晚沅戴上白手套,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第一个铁皮箱。 霉味顺着箱子飘出来,别人闻着或许会皱眉,可林晚沅闻着,说不出的亲切和安心。 一连几天,她都沉浸在这些故纸堆里,将手稿分门别类,登记造册,忙得不亦乐乎。 消息很快也从安县那边传了回来,只是并不算好。 张卫国是特意过来找她的,手里还提着一网兜红彤彤的柿子。 “沈家那个五金店,跟泥鳅似的。” 他拧着眉,坐在档案室的另一张椅子上,脱下军帽给自己倒了杯水。 “安县的同志明里暗里查了几天,账本做得天衣无缝,供销社那边的关系也走动得勤,只查出些鸡毛蒜皮的小毛病,硬是抓不到他投机倒把的关键证据。” 林晚沅手里的动作没停,正用一根细细的竹签剔除一张手稿上的霉斑。 “嗯。”她能料到。 “不过别担心,”张卫国喝了口热水,又补充道,“我已经托了省里的老战友,从供货源头查。只要他动了手脚,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耗时间就耗时间,这事儿没完。” 林晚沅点点头,“辛苦您了,张叔。” 张卫国见她如此镇定,心里也安稳了些,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便离开了。 傍晚,顾凛来接她回家,手里照例提着饭盒,身上还带着训练场凛冽的寒气。 “走了。”他言简意赅。 林晚沅收拾好东西,锁上门,跟着他往家属院走。 两人一路无话。 自从为抓林晓月演了那场戏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到家门口时,许亮从通讯室那边小跑着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团长,嫂子,有你们的信!” 许亮把信递过来,信封是牛皮纸的,上面的字迹是用钢笔写的,瘦金体,笔锋锐利。 收信人写着:猎豹团家属院,林晚沅同志(收)。 寄信人地址是:燕京市燕京大学中文系,萧文博。 顾凛的姥爷,萧雅兰的父亲,那位国内赫赫有名的古典文学研究大家。 林晚沅心里暗叫不妙。 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 信中措辞文雅客气,先是问候了顾凛和新添的重孙,又说他近期受军区邀请,会来部队进行一次学术访问,顺道看看外孙。 信的末尾,话锋一转。 “听闻小女雅兰提及,孙媳于古籍修复一道颇有心得,技艺精湛。老朽不才,对此也略有涉猎,届时,希望能与孙媳当面切磋讨教一二。” 许亮察觉气氛不对,送信的任务一完成,脚底抹油溜了。 顾凛一把将信纸从林晚沅手里抽走,两三眼扫完,俊脸瞬间沉了下来,“他不用来。” 林晚沅没接话,伸手把信纸从他手里抽出来,重新叠好,放回信封里。 “走吧,外面冷,爷爷该等急了。” 顾老爷子正坐在桌边,拿着个小刷子,仔细地刷着一个核桃上的纹路。 婴儿床被挪到他脚边,顾安趴在里面,摇晃着小脑袋看太爷爷鼓捣那玩意儿。 “什么信?许亮那小子,嗓门跟安了喇叭似的,半个院子都听见了。”顾长风问。 林晚沅把信递过去。 顾长风放下核桃,戴上老花镜,慢条斯理地把信看了一遍。看完,把信纸往桌上一扔,哼了一声。 “你妈这是自己斗不过,就搬救兵。那个酸秀才,几十年了还是这副装模作样的德性。” 顾凛在旁边叹气,捏着眉心说:“姥爷一向对家事不关心,我妈倒是会找话题。” 言下之意,是萧雅兰为了给林晚沅下马威,连从不掺和家事的老父亲都请了出来。 林晚沅倒是觉得无所谓。 “姥爷要来是好事。他想看看外孙和重孙,人之常情。我们做晚辈的,没有把长辈往外推的道理。” 顾凛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从小就和这位之乎者也的姥爷说不到一起去,关系算不上亲近。 林晚沅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笑盈盈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来解决。你信我吗?” 顾凛呼吸一滞。 笑了。 晚沅冲他笑了。 胡乱点了两下头,耳根又不争气地烧了起来。 顾长风瞥见这一幕,拿起桌上的核桃继续刷,嘴角撇了撇,没再多言。 …… 日子照旧过,张政委给她腾的这间屋子确实好用,窗户大,光线足,正适合做这些精细活。 林晚沅第一批开始修复的,是独立营老营长的一些私人物品,大多是日记和信件。 有写给家里的,有想传回部队的。 字里行间都是一个丈夫对家人的思念和对战事的忧虑。 林晚沅一封封地看下去,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在煤油灯下一笔一划写下这些家书。 纸张受潮,有些晕染严重,修复工作进行得很慢。 正仔仔细细辨认着,林晚沅的目光落在信纸末尾的一行字上。 字迹潦草,看得出写信的人当时心绪不宁。 “……此战凶险,非同以往。我部出了内鬼,布防图恐已泄露,数名好同志因此牺牲。若我回不来,望你告知组织,彻查此獠。此恨无穷。” 林晚沅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拿着镊子,又把那句话反复看了两遍。 此恨无穷。 按张政委说的,老营长在写完这封信不久后就牺牲了,而等幸存的小队回去后,老营长的家人也早已不在人世。 这些信件没人拆开过,都跟着他一同被尘封。 林晚沅思索了一下,把这封信单独抽出来,用一张吸墨纸隔开,郑重地放进一个空铁盒里。 初雪是在一个星期后落下的。 细碎的雪粒子混在北风里,把整个营区都打上了一层白霜,天也变得格外冷。 吉普车在午后停在了家属院的门口。 张卫国先从副驾驶下来,快步绕到后座,拉开车门,伸手扶了一位老人下车。 老人看上去和顾长风差不多的年纪,身上穿着一身深蓝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皮质公文包。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染了风霜,但精神矍铄,自有一股学者的清傲。 顾长风早就得了消息,正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门口的屋檐下。 “老亲家,真是稀客。”顾长风远远见着来人,话里带刺,“什么风把我们燕京大学的萧大教授吹来了?” 萧文博扶了扶眼镜,先是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平房,才把目光落在顾长风身上。 “我当是谁,原来是顾老将军。十几年不见,你这嗓门还是跟军营里的铜锣一样,只知道瞎嚷嚷。” “总比你个酸秀才,一天到晚咬文嚼字,放个屁都得拐三个弯强。” “至少我放的是文屁,不像有些人,一张嘴就是一股火药味,粗鄙。” 张卫国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插话。 这两位,一个是军中泰斗,一个是学界泰山,从年轻时就互相看不顺眼,吵了一辈子。 他是谁也惹不起。 林晚沅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顾安,也和顾凛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定在顾长风身后。 结果两个老头还在吵,看都不看她。 “你来干什么?这里是部队,不是你的讲堂。” “我受军区邀请,来做学术访问。顺便,看看我的外孙和重孙,你有意见?” “我外孙用不着你看!” “你外孙也是我外孙!顾凛身上流着我们萧家一半的血,这一点,你承不承认?” 顾长风被噎了一下,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戳,不说话了。 萧文博总算占了次上风,脸上的神色得意起来,这才转向顾凛和林晚沅。 “姥爷。”顾凛喊了一声。 萧文博应了一声,目光越过顾凛,直接落在了林晚沅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 林晚沅抱着孩子,也跟着叫了一声,“姥爷。” “哼。” 第77章 望妻石 萧文博这一哼,带着文人特有的傲气,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听雅兰信里说,你精通古籍修复。我这次来,除了看看外孙,也想开开眼界。” 他拍了拍手里的黑色公文包,“不知你的技艺师从何处?如今这行当,鱼龙混杂,许多年轻人学了些皮毛就敢自称专家,失了对这门手艺的敬畏之心。” 话音刚落,顾凛的脸就黑了。 往前迈了一步,正要开口,小腿上被拐杖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顾长风瞪圆了眼珠子,“我顾家的孙媳妇,还轮不到你个酸秀才来掂量!” “这话差矣。”萧文博扶了扶眼镜,反驳道:“技艺切磋,乃是文人雅事。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成了掂量?你这粗鄙的性子,几十年都改不了。莫不是……怕这孙媳妇,上不得台面,给你丢人?” 这话说得就有些刻薄了,顾长风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张卫国站在一旁,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自己当场变成空气。 “姥爷说笑了。” 林晚沅抱着怀里的顾安,迎着萧文博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我自小学了些皮毛手艺,当不得‘精通’二字,更不敢在您这大家面前班门弄斧。但长辈有令,晚沅自当遵从。” 她看了一眼怀中懵懂的顾安,话锋一转:“只是,前些日子,部队后勤处清点出一批独立营老营长的遗物,其中有封家书,墨迹晕染,纸张脆化,破损得厉害。我正为如何下手动了几天脑筋,束手无策。” 她看向萧文博,姿态放得极低,但目光清亮坦荡:“不如,我们就以此物为题?也正好,请姥爷为我这个晚辈指点迷津,如何才能不负英雄所托,让英魂安息。” 这一手四两拨千斤,把一场下马威变成了一次恭恭敬敬的求教。 萧文博看着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可。” 顾长风最听不得这文绉绉的语调子,嘬着牙花子就进了屋。 时间定下,萧文博竟真的没再多看顾安一眼,让张卫国领着去了临时宿舍。 顾凛跟在林晚沅身后进屋,压低了声音,“你何必应他。” “这是我该应的。”林晚沅把顾安交给他,“他是长辈,也是你姥爷。我嫁了你,就不能让你在家人面前难做。” 顾凛抱着儿子,不说话了,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第二天,档案室的炉子烧得旺旺的,屋里暖烘烘的。 张卫国特批了这次“切磋”,还亲自过来当了个见证人,和臭着一张脸的顾长风一起,搬了凳子,靠墙坐着。 说是见证,更像是怕这两位亲家公一言不合,当场打起来。 长条的实木桌子成了临时的战场。 萧文博从他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套工具。 镊子、毛刷、竹起子…… 每一件都用绒布包着,摆放得整整齐齐,都是从德国带回来的。 “德国货。”顾长风在旁边小声嘀咕,满脸不屑,“就知道显摆他那些洋玩意儿。” 林晚沅这边的工具就朴素得多了,但件件都被她收拾得干净利落,摆放得井井有条。 一把医用镊子的尖端被她亲手打磨得更细更圆润,几支大小不一的羊毫笔也被修剪成了适合点补、扫尘的特殊形状。 虽然都是些寻常物件,却在她手里调教得极为趁手,与萧文博那套精密的德国工具相比,气势上不落下风, 那封信件被小心地放在桌子中央。 “你先来,还是我先来?”萧文博问。 “姥爷是长辈,您先请。”林晚沅道。 萧文博也不推辞,戴上白手套,拿起一把小巧的银镊子就开始处理起来。 林晚沅则负责处理其余的普通信件。 顾凛一上午都心神不宁。 桌上的训练计划报告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上面一个记错的时间他竟视若无睹。 这要是搁在平时,写报告的人至少要被他骂个狗血淋头。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档案室里那两个人。 老头子没为难她吧? 屋里炉子烧得旺不旺?可别冻着她。 看那些碎纸片多费眼睛,会不会累着? 他坐不住了,抓起军帽往头上一扣,对正在写材料的许亮说:“跟我去趟训练场。” 说是去训练场,可两条长腿却不由自主地拐了个弯,往团部后院的档案室走。 真到了门口,又不敢进去,怕打扰到林晚沅,就跟个哨兵似的杵在档案室的屋檐下,背着手来回踱步,任由雪花落了满肩,又化成了水汽。 屋里的两个人专注得很,谁也没发现他。 没一会儿,许亮提着个军用水壶跑了过来,小心翼翼探进个脑袋。 “嫂子,团长让我给您送壶热水。” 许亮把水壶放在张卫国脚边,敬了个礼,一溜烟跑了。 又过了一会儿,许亮又端着个搪瓷碗过来了。 “嫂子,团长让我给您送碗面,卧了俩鸡蛋,让您趁热吃。” 许亮把碗放在桌上不碍事的地方,又一溜烟跑了。 院里正在扫雪的军嫂们看见许亮来来回回一趟趟地跑,都捂着嘴笑。 “瞧瞧,咱们顾团长这是把媳妇当眼珠子护着呢。” “可不是,半步都离不开。咱们团长夫人也是真有本事。” 碗里的汤还冒着热气,面条上盖着两片青菜叶子,金黄的荷包蛋圆滚滚的,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林晚沅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顾凛的身影在窗边一闪而过。 视野边缘,几行半透明的字慢悠悠地飘过。 【哈哈哈,望妻石实锤了!就差在门口刨坑了!】 【急了急了,他急了!生怕姥爷把他媳妇欺负了。】 【姐妹们我举报,刚从炊事班过来,那碗面是干部灶的小灶,顾团长为了媳妇特意让留的!】 她嘴角弯了弯,起身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饭盒,挑了些面条出来,夹了一个鸡蛋,又把碗往萧文博的方向推了推。 “您也吃点吧,忙了一上午了。” 顾长风见状,酸溜溜地念叨:“臭小子,就知道疼媳妇,不知道他爷爷也饿着肚子呢!” 说完,扯着一脸无奈的张卫国,骂骂咧咧地去了食堂。 萧文博也不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接过碗,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到了下午,萧文博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林晚沅的手上。 她正在处理被水汽浸过的纸张,用脱脂棉球一点点吸附多余的水分,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多一分则破,少一分则无效。 不是单纯的技术,更是一种天赋。 他哼了一声,心里暗道:丫头片子,还沉得住气。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那封破损最严重的信件,脉络已经基本清晰了。 林晚沅还在收尾,用最小号的毛笔,蘸着补纸的颜色,一点点地填补着裂缝。 萧文博一直看着她,没有说话。 等她整理好手头的东西后,萧文博突然开口了。 “你故意的?” 第78章 倒牙 林晚沅听到这话,抬起头,目光越过桌面,直视着对面那位戴着金丝眼镜的老人。 “姥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丫头,心思倒是活泛。” 萧文博扶了下眼镜,“这封信,牵涉军中秘辛,责任重大。你把它推出来,是想让我这把老骨头替你担着?” 林晚沅一脸坦然:“这些信件都是老营长绝笔,每一张纸,都是责任重大。” 顾长风听闻,戴上老花镜,没好气地探过头去,“什么秘辛?我看看!” 张卫国也皱着眉凑了过去,两个脑袋挤在一起,视线落在潦草的字迹上。 当看到“我部出了内鬼,布防图恐已泄露”那一行字时,顾长风的脸色骤然铁青。 “张卫国!”他一声暴喝,手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工具叮当响,“立刻封存!所有接触过此信的人员,列入观察名单!这是军事机密!” 萧文博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震得一愣,刚想开口,却被顾长风的眼神钉在原地。 “你拿英雄的血泪,当成你炫耀技艺的玩物?” 顾长风的拐杖指向萧文博的鼻子。 “我们顾家的人,心里装的是国家和战士,脑子里想的是怎么对得起这身军装!你那套文人雅士的把戏,在这里,一文不值!” 萧文博脸色一沉,转头瞪着顾长风,“粗鄙武夫!你懂什么?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懂什么叫学术的严谨?懂什么叫对历史的敬畏” “我呸!你那叫敬畏?我看你那叫显摆!老子在枪林弹雨里拎着脑袋保家卫国的时候,你还在后方的象牙塔里咬文嚼字!” 眼看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头又要吵翻天,张卫国一个头两个大,赶紧起身冲到两人中间打圆场。 “老首长,萧教授,哎哟,都是为了工作,为了英雄遗物嘛!和气,和气为上!” 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夹着雪花的寒风卷了进来,吹得炉火都晃了晃。 顾凛军靴踏地,大步走入,肩上落满了雪,眉毛上也挂着白霜。 没看那两个还在互相瞪眼的老人,也没理会一脸尴尬的张卫国,径直走到桌前,拿起那张脆弱的信纸看了看。 “此事,由我全权接手。” 顾凛发了话,“从现在起,关于这封信的一切,都列为最高机密。所有人,封口。” 他抬眼,目光扫过萧文博。 “哼!” 萧文博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却到底没再争辩,默默地开始收拾桌上的工具。 那套从德国带回来的镊子、毛刷、竹起子,他用带来的绒布,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再妥帖地放回那个黑色的皮质公文包里。 “剩下的,无非是些耗功夫的收尾活,你自己能应付。” 他扣上公文包的铜扣,丢下这么一句话,算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顾凛放下信纸,走到林晚沅身边,一言不发,解下自己脖颈上那条军绿色的毛线围巾,一圈一圈围在了林晚沅的脖子上,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雪夜归途,无人说话。 营区的路灯在风雪中投下光圈,照着地上新积的一层薄雪。 一行人走在雪地里,靴子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顾长风和萧文博一前一后地走着,始终隔着三五步的距离,谁也不搭理谁。 张卫国走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左右为难,最后干脆放弃,假装自己不存在,专心走路,想着怎么和师部上报信件的事情。 顾凛紧挨着林晚沅,替她挡去了大部分从侧面吹来的风雪。 林晚沅被他围巾裹着,脖颈处暖烘烘的,还能闻到围巾上的皂角味。 她低着头,看着两人在雪地里并排的影子,一步一步,走得格外踏实。 晚饭吃得安静。 桌上摆着三大碗,一碗是醋溜白菜,一碗是剩的猪肉炖粉条又热了热,还有一碗是顾长风特意煮的鸡蛋,拿酱油泡着。 屋里暖,顾安在婴儿床里醒了,不哭不闹,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咿咿呀呀地蹬着小腿。 萧文博吃饭的动作很慢,筷子使得稳,夹菜只夹自己面前的一小块地方。吃一口白菜,要细细地嚼上十几下,才慢条斯理地咽下去。 他埋头吃饭,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着。 他看见,顾凛很自然地拿起一个水煮蛋,在桌角磕破,三两下剥得光溜溜。 蛋壳掉进他自己碗里,剥好的鸡蛋却放进了林晚沅的碗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显然已经做过无数次。 林晚沅也丝毫不客气,夹起鸡蛋咬了一口,眉眼弯了弯,冲他小声说了句什么。 顾凛没应声,只是嘴角那根紧绷的线条松动了那么一小点。 萧文博又看见,顾长风那个老莽夫,正把顾安抱在怀里。 “丫头你瞧,这小子今天自己翻了个身,劲儿真大!” 顾长风用勺子刮了点蛋黄喂到顾安嘴边。 “以后也得像他爸,像他爷爷、太爷爷,当个顶天立地的兵,保家卫国!” 这屋子里的景象,和他女儿萧雅兰在信里描绘的那个地方,完全对不上号。 信里,雅兰哭诉自己在这个家如何受排挤,如何被公公呼来喝去,连顾凛都对自己没有好脸色。 她还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孙媳妇,心机深沉,把老头子哄得服服帖帖,自己好心提点两句,反倒被当成了恶人。 可眼前的这个家,太寻常了。 寻常的就像军区大院里任何一户人家。 屋里有饭菜香,有老人对重孙的期盼,有丈夫对妻子无言的体贴。 萧文博又夹起一块白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这白菜,大概是放多了醋,酸得倒牙。 …… 吃完饭,顾长风抱着顾安在屋里来回踱步,哼着歌,林晚沅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 萧文博站起身,走到门口,推开一条门缝。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夹着雪粒子的冷风蹿了进来,吹得人一个哆嗦。 “夜里冷,姥爷您要出去?”顾凛放下手里的报纸,站了起来。 “雪停了,月亮好。”萧文博整了整自己中山装的领子,“你,陪我出去走走。” 第79章 故人之女 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新雪,未经踩踏,月光洒在上面,白晃晃地映着天光。 顾凛跟在萧文博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绕着院子里光秃秃的老树干走了半圈,呼出的白气很快散在空气里。 “你母亲在信里说,这个林晚沅,心机深沉,”萧文博看着远处营房星星点点的灯火,终于开了口,“把你和顾家的老头子哄得团团转。” 顾凛也停了下来,军靴陷在雪里,“她刚生完孩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萧文博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外孙。 背脊挺得像一杆标枪,任凭风雪,纹丝不动。 他从小就不爱说话,性子又冷又硬。 萧雅兰总会抱怨这个儿子跟自己不亲,说他心里只有部队,只有他姓顾的爹和爷爷,全然不念母子之情。 可萧文博心里门儿清,这孩子的脾气,一半是随了顾家那群只认军令、不讲情面的兵痞,另一半,也完完全全随了他们萧家。 都是群犟骨头,谁也别说谁。 许久,萧文博叹了口气。 那口气又长又重,似是要把胸腔里积了多年的郁气都吐出来。 “我女儿虽然娇纵,但看人一向不差。顾凛,你不要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他转过头,月光照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顺着她些,对你没坏处。” 顾凛又“嗯”了一声,声音比这风雪还冷。 “她是我的妻子,顾安的母亲。谁想动她,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这话里没有半分亲情。 顺?他怎么顺? 顺着她一来,就拿着一张去南方的机票,要把林晚沅送走? 顺着她去挑剔一个刚生完孩子、差点连命都丢了的女人? 他做不到。 萧文博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丫头,家里是做什么的?” “家中生意杂,古玩、书局都有经营。父亲叫林德海,听说也在燕京大学做过外聘,前两年过世了。” 顾凛如实相告。 “林德海……” 萧文博把这个名字放在嘴里,细细过了一遍,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着天边那轮月亮,眼神也跟着飘远了。 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了七八年前。 燕京,一场关于明代版刻源流的学术研讨会。 台上,他作为权威,阐述自己的观点,引经据典,逻辑缜密。 台下,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指出了他引用的一个版本考据上的谬误。 那人就是林德海。 两人当场就拍着桌子争论起来,一个引经据典,一个拿出实物质疑;一个代表着学院派的严谨,一个代表着实践派的较真。 俩人谁也不服谁,吵得整个会场鸦雀无声,连主持人都插不进话。 萧文博气得三天没吃下饭,背地里骂了那人无数遍“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可就在第四天,那个林德海,居然托人给他送来了一本私人珍藏的孤本拓片,只为印证他当初的一个观点。 拓片用最讲究的蓝印花锦布包着,旁边还附了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萧公斧正,德海顽固,理不辨不明。 那一刻,萧文博所有的气都消了。 风骨铮铮,又痴又狂。 可惜,走得太早了。 原来,是故人之女。 难怪。 …… 夜里,林晚沅把顾安哄睡,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要去倒水。 两个老头还在外间无声对峙。 萧文博说今夜雪大,路滑难行,他这把老骨头金贵,经不起半点磕碰,也要留在这里过夜。 顾长风没好气地让警卫员把早就备好的行军床搭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酸秀才就是麻烦”、“破讲究一堆”。 一个坐在炕沿上,用一块麂皮擦拭他的宝贝拐杖,另一个则坐在桌边,灯下读报,报纸翻得哗哗作响。 顾凛已经洗漱完,端端正正地坐在小马扎上,借着灯光,手里居然还捧着那本《红楼梦》。 林晚沅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顾凛看得眉头紧锁,显然是在跟书里的之乎者也较劲。 察觉到林晚沅的视线,耳朵尖瞬间红了,下意识想把那本书藏到身后去。 “咳。”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咳嗽掩饰自己被抓包的尴尬,脸却板得更紧了。 林晚沅没戳穿他那点小心思,走到他身边,问道:“看得懂吗?” 顾凛抿了抿唇,眼神飘忽,就是不看她,闷声闷气地回了句:“还行。” 【哈哈哈哈救命!临时抱佛脚被抓包现场!】 【顾式学习法:看不懂也要装作在看!只要我面无表情,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恋爱脑没救了!为了追媳妇儿开始啃名著了!笑死我了!】 视野边缘的字报疯狂刷屏,林晚沅忍着笑意,抽走了他手里那本被他快要捏出褶子的书。 “很晚了,早点睡吧。” 她把书放回桌上,转身回了房。 顾凛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耳根的热度迟迟不退。 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挫败。 林晚沅熄了灯,屋里只剩窗外那点雪光,冷冷清清地照在床沿。 她先躺下,背对着门口,没多久,身后的床板跟着一沉,是顾凛上来了。 他僵着身子躺在床的最外侧,两人之间隔着一道能让冷空气打转的空隙。 月光下,顾凛侧躺着,能看到她小巧耳廓那柔软的弧度,以及几缕散落在枕上的发丝。 喉结无声地滚了滚。 他想,只要他稍微一动,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她。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燎原野火,烧得他心口发烫。 骨节分明的手在被子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手心里都沁出了汗。 最终,那只手还是从被子上方挪了过来,停在她肩头寸许的地方,悬着,不动了。 重量还没落下,就已让林晚沅心口一紧。 犹豫了半晌,顾凛终究还是泄了气,默默地收回了手。 不行。 不能吓到她。 想是这么想,可身体又鬼使神差地将自己往床的里侧挪了挪,再挪了挪。 直到被窝里的凉意散尽,他凑近了些,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睡吧。” 林晚沅闭着眼,睫毛颤了一下。 他看见了,便不敢再动了。 也只敢看看。 第80章 老年人该死的胜负欲 天刚蒙蒙亮,林晚沅推开门,冷风兜头盖脸地灌进来,让她打了个哆嗦。 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半夜又落了一场雪,这会儿积雪没过了脚踝,没几个人出门,整个家属院难得的安静。 顾凛却已经在了。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军绿色衬衣,袖子利落地挽到手肘,拿着一把大扫帚,在院子里一下一下地扫着雪。 从他们屋门口,硬是给他扫出了一条干干净净的路,一路通向院门。 院子那头,两位老爷子也起了个大早,隔着不远的距离,各自占了一方天地。 萧文博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对襟棉袄,在雪地里不紧不慢地打着太极拳,一招一式,舒展圆活,看似绵软无力,实则气韵悠长,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顾长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是看不上那软趴趴的拳头,随即也拉开架势,一套刚猛干脆的军体拳打得虎虎生风,拳头挥出去,带起一捧碎雪。 一个沉静如水,一个刚猛如火。 只是顾长风嘴里念念有词:“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萧文博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回敬:“莽夫之勇,有勇无谋。” 谁也不看谁,却又在招式起落间,暗暗地跟对方较着劲。 【哈哈哈哈!老年人该死的胜负欲!文武对决现场版!】 【一个太极推手,一个黑虎掏心,这院子迟早要被他俩拆了!】 林晚沅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场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厨房。 没过多久,她端着一个木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三只白底蓝边的搪瓷碗,碗里是刚熬好的红糖姜汤。 颜色焦黄,正冒着丝丝热气。 她先走到顾凛跟前,递了一碗过去,“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顾凛停下动作,接过碗,指腹的凉意碰到碗壁的热度,让他顿了一下。 他低下头,也不怕烫,一口气就喝了大半。辛辣的暖流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里,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气,耳朵尖又悄悄地红了。 林晚沅又给两位“武林高手”各送去一碗。 顾长风打完一套拳,接得理所当然,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个底朝天,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萧文博收了招式,看着递到面前的碗,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他不像顾家爷俩那般牛饮,小口小口地喝着,镜片上很快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林晚沅刚把碗收回厨房,张卫国就顶着一身寒气来了,步履匆匆地来了。 和两个老爷子打过招呼,就直接找到了林晚沅。 “林老师,”他郑重地开口,“我代表团党委,正式向你下达一个新任务。” 他指了指档案室的方向。 “那箱子里的所有信件,请你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部修复。同时,要仔细查找任何可能与‘内鬼’相关的蛛丝马迹。这不仅关系到牺牲英雄的清白,更关系到我们猎豹团的历史!这件事,组织上全权委托给你了。” 林晚沅心里一沉,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保证完成任务。” …… 临近中午,档案室的门被推开。 顾凛提着一个铝制的双层饭盒走了进来。 饭盒放在桌上打开,一层是白花花的大米饭,另一层是油光锃亮的土豆烧鸡块和一盘炒的碧绿的青菜。 他把筷子递给林晚沅,自己就老老实实坐在旁边,一双黑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吃。 林晚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 他喉结动了动,想问问工作累不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问的是废话。 工作能有不累的吗? 想说让她别太辛苦,又觉得这话更废,组织交代的任务,哪能不辛苦。 嘴巴张合了好几次,最后只干巴巴说了句:“不够食堂还有。” 【急死我了!恋爱脑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你倒是说句软话啊!夸夸媳妇也行啊!】 【养猪呢?团长兼职饲养员?】 林晚沅差点被嘴里的饭呛到,赶紧埋下头,嘴角被字报逗得忍不住往上翘。 顾凛前脚刚走,萧文博后脚就到了。 他背着手,姿态端得十足,说是再来看看孙媳妇的技术,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在桌上那些修复了一半的信件上打转。 随手拿起一张泛黄的信纸,只扫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年轻人,还是急了些。这补纸的颜色调得就差了火候,接口处也略显生硬,虽不影响阅读,却失了‘修旧如旧’的根本。你父亲就是这么教你的?” 这是考校来了。 林晚沅放下手中的活,拿起那张信纸,认真地看了看。 “姥爷说的是。但这些信件并非孤本典籍,比起追求外观完美,我认为优先保证它们的内容完整、能够被安全长久地保存,才是当务之急。先求‘存’,再求‘精’,这是我父亲教我的第一课。” 萧文博心下满意,却依旧故意沉着脸,又指着另一张纸问:“那这个呢?这上面的霉斑绿中带黄,寻常的去霉法子,怕是会伤了纸性,你打算怎么处理?” “姥爷好眼力。” 林晚沅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这种霉斑是纸张受潮后,又被营房里的烟火气长期熏染才形成的,已经渗透到深处了。” 她抬起头,不疾不徐地继续说。 “处理这种霉斑,得先用酒精和乙醚按一比一的比例混合,擦拭表面,溶解掉油污和部分菌斑。再用稀释的高锰酸钾溶液浸泡,最后用草酸还原。对付这种‘顽固分子’,就得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先破后立。这也是我父亲教我的。”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逻辑清晰,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到位。 萧文博听完,久久没有作声。 他看着林晚沅,那张清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怯场,只有对专业的自信和沉静。 许久,他才缓缓点了点头。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学术会议上,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拍着桌子跟他叫板,骂他学院派脱离实际的狂徒。 父女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萧文博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封被林晚沅单独放置的信件上。 林晚沅已经将自己的发现和担忧都告诉了他们。 萧文博戴上老花镜,凑到灯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沉吟半晌,才抬起头。 “这事,我帮你。” 第81章 醋坛子打翻,团长怀里抱娇妻 到了傍晚,档案室里的修复工作告一段落。 林晚沅伸了个懒腰,正和前来添煤灭炉子的小战士周正说着话。 周正今年才十八岁,正是少年意气的年纪,人机灵,嘴也甜,性格活泼。 说起前两天炊事班的小士兵错把白糖当成盐,做了一大锅甜味儿土豆丝,结果被炊事班长罚着一个人吃完的糗事,逗得林晚沅眉眼弯弯,笑出了声。 顾凛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人高马大地杵在门口,一眼就看到林晚沅脸上挂着轻松明快的笑。 冬日暖阳一样,晃得他眼晕,心里头也跟着痒痒的。 可偏偏,那笑又是对着另一个男人。 一个年轻、鲜活,正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妻子的男人。 屋里的气温都降下来了。 顾凛提着饭盒的手收紧,一言不发地走进来,把饭盒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哐当”一声响,吓得周正的笑声卡在喉咙里,屁股底下安了弹簧,噌地一下就从板凳上弹了起来,站得笔直,结结巴巴地喊:“团、团长好!” “嗯。” 顾凛从鼻腔里应了一声,视线却没从周正身上挪开,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看得周正头皮阵阵发麻,冷汗都快下来了。 “训练场东南角的障碍网破了,你去修好。” 周正一愣,“报告团长,那不是后勤连的活儿吗?” “现在是你的了。”顾凛一本正经,面不改色地继续分派,“还有,后勤处的柴火垛也该重新规整了,今天必须弄完。” 这还没完。 “对了,”顾凛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去炊事班帮厨,明天午饭前,削三筐土豆。” 周正听得一愣一愣的,整个人都懵了。 这些活儿哪跟哪啊? 障碍网有专门的后勤兵负责,柴火垛昨天才堆好,至于削土豆…… 他一个警卫连的兵,去炊事班干活算怎么回事? 可他抬头,对上顾凛那张黑得能滴出墨的脸,所有疑问瞬间被他吞回了肚子里。 不敢问,一个字也不敢问。 周正只能苦着脸立正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许亮悄悄从门外探进个脑袋,看着周正飞奔而去的背影,一脸好奇地问:“团长,周正是犯啥错了?” 顾凛冷着脸,一个眼风扫过去,许亮立刻感觉脖子一凉,飞快地缩回了脑袋,消失得无影无踪。 【警报!警报!亚洲醋王已上线!方圆十里,寸草不生!】 【可怜的周正,你到底错哪儿了,自己都不知道吧哈哈哈哈!】 【顾凛:我媳妇只能对我笑!】 林晚沅看着视野里飘过的字报,再看看顾凛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不紧不慢地问:“周正挺勤快的,怎么罚他做那么多事?” 顾凛目不斜视,“他太闲了。” 这男人的醋劲儿,也太大了点。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雪,雪粒子打在脸上,细细的,凉凉的。 家属院的路本就窄,积雪又厚,被踩得坑坑洼洼。 顾凛走在林晚沅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 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好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他几次把手从军大衣的口袋里抽出来,想去牵她,可手在半空中僵了半天,终究还是没那个胆子,又默默地放了回去,在口袋里握成了拳。 就在一个拐角,林晚沅脚下没留神,踩到了一块被新雪覆盖的薄冰。 “啊!” 她惊呼一声,身子猛地向后一歪,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她落入一个坚实又温暖的怀抱。 顾凛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他几乎是扑过来的,长臂一伸,就将她整个人都捞进了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做了肉垫。 林晚沅的侧脸结结实实地撞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鼻息间全是属于他的一股干净的、带着风雪味道的气息。 “咚、咚、咚……” 隔着厚厚的衣料,她能清楚地听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擂鼓一样跳动着,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响。 下意识抬起头,正好对上他低垂下来的眼眸。 那双总是冷硬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来不及掩饰的惊慌。 两人对视了不过几秒。 顾凛触电般地松开了手,有些慌乱地将她扶稳站好。 他躲开她的视线,平日里冷峻的脸上泛起一层红色,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耳廓。 嘴巴张了张,顾凛结结巴巴道:“你、你先回,我……我再去看看锅炉房那边。” 说完,也不等林晚沅回话,就转过身,迈开长腿,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林晚沅站在原地,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撞的。 …… 夜深了。 外间,两个老爷子早就睡下,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一个沉稳,一个洪亮,倒也和谐。 里屋,顾凛又在跟那本《红楼梦》较劲。 林晚沅照例把顾安哄睡,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俯下身轻声问:“看到哪儿了?” 垂下的发丝扫过顾凛的耳廓,他被吓了一跳,身子都绷紧了,指了指书里的一页,闷声不吭。 林晚沅顺势在他身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凑过去看了看,就着那昏黄的灯光,给他讲了起来。 “这里,是宝玉和黛玉第一次见面。” “宝玉看黛玉,脱口就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别人都当他是胡言乱语,可他自己却觉得熟悉得不得了,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一样,不是初见,是重逢。” 声音很轻,一点一点地落在他心上。 顾凛没看书,侧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一张一合,那些他看不懂的方块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好像都活了过来,有了情意,有了故事。 他想,他大概能明白宝玉那句话了。 原来,他跟她,也早就见过了。 第82章 瓢有三千,取一弱水 窗上凝结的冰花透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光,顾凛几乎一夜未眠。 他睁开眼,侧着头,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林晚沅昨夜温软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明明是书中人的痴语,可落在他耳里,就好像是说他们自个儿。 这感觉太过玄妙,心里头像是被灌了蜜,又软又甜,可随即又泛起一股子涩。 他望向身边还在熟睡的林晚沅,描摹着她的睡颜,侧脸恬静,长长的睫毛盖下来,呼吸平稳悠长。 她就睡在他身边,安安稳稳的 再看看被他搁在桌上的那本《红楼梦》,顾凛的眼神里多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执拗。 不行。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不能再当个睁眼瞎,不能再让她跟自己说不上话。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团长,总不能一辈子都让媳妇儿哄着、教着。 他得支棱起来,站在一个能与她并肩,能真正看懂她、理解她的高度。 早饭桌上,气氛是难得的和谐,两位老爷子捧着粥碗,各占一方,没再吹胡子瞪眼。 顾长风呼噜呼噜喝得正香,萧文博慢条斯理,连勺子碰着碗沿的声音都透着文雅。 顾凛心不在焉地扒拉了两口粥,味同嚼蜡,一双眼睛总是不住地往林晚沅那边瞟。 她正拿着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给顾安喂着米糊,动作轻柔,眉眼间全是耐心。 清了清嗓子,顾凛硬着头皮,突兀地开了口:“晚沅,那书里说……嗯……说那个瓢有三千,只取一弱水。” 话一出口,满桌的动作都停了。 顾长风的呼噜声戛然而止,萧文博的勺子停在半空,空气凝固了足足三秒。 “噗……咳咳咳!” 先是顾长风一口热粥直接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拍着胸口笑得惊天动地。 萧文博也停下筷子,倒是没笑,抬起眼皮,哭笑不得地打量着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外孙。 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朽木,当真是不可雕也。 顾凛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知道自己说错了,可错哪儿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林晚沅放下手里的碗,用指背擦了擦顾安的嘴角,然后才抬起头,忍着笑,柔声纠正他:“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她抬眼,撞上他有些窘迫的视线,补充道:“意思是,纵然世间有再多繁华美好的事物,可在我心里,已经认定了唯一的那一个,便再也容不下其他。 这话经过她的翻译,在顾凛耳朵里就自动解码成了另一种意思。 晚沅只认定他一个。 【哈哈哈哈!救命!学渣强行装学霸,翻车现场!】 【瓢有三千……顾团长是想开水瓢厂吗?】 【脸都红透了,我们团长不要面子的吗?】 【楼上的,要什么面子,没看到我们妹宝一句话就把人哄好了吗?这叫情趣,叫爱的教育!】 顾凛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埋头喝粥,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就在这时,堂屋里的电话机“铃铃铃”地响了起来,又急又响,打破了一室的尴尬。 顾凛离得最近,起身大步走过去,抓起了话筒。 “喂?” 他只听了两句,原本紧绷的脸色就缓和下来,转过头,把话筒递给了林晚沅,用口型无声地对她说:“李建国。” 林晚沅心里一动,放下孩子,走过去接过了电话。 “林小姐!是我,李建国!” 电话那头,李建国爽朗的大嗓门跟放炮仗似的,隔着电流都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天大的好消息!王美凤跟那个林晓月,今天一早就被安县公安局的人从拘留所正式提走了!手续都办利索了,人证物证俱在,破坏军婚的罪名板上钉钉,她们是跑不掉了!你就把心彻底放回肚子里吧!” 林晚沅听着,心里的石头终于有一块能落了地。 她攥着听筒,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忠叔他还好吗?” 毕竟,那是父亲在这世上,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念想了。 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挨过一次绑,李建国直接给人送去了医院,从头到脚查了个遍。 出院后又接回了自己家,说什么也不让忠叔一个人在外面住了。 “老头好着呢!在我家吃得好睡得香,我妈天天给他炖肉汤,脸都圆了一圈!”李建国在那头笑呵呵地回道,显然对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就是总念叨着林家老宅,说等开春了,雪化了,还想回去守着那个院子。” 听到忠叔安好,林晚沅彻底安下心来,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她赶紧背过身,不想让饭桌上的几个人看到自己的失态,喉咙里哽着,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就好,麻烦你们了。” “客气啥!你父亲当年对我们李家有天大的恩情,这点事算什么!” 李建国心情极好,嗓门又高了八度,“你和顾团长什么时候有空再回来,把小外孙也带上,忠叔还没见过孩子呢,我妈都跟他显摆好几回了,说那孩子长得跟顾团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凛站在她身后,一字不落地听着。 心里头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又冒了出来。 像一坛子陈醋,被人不小心打翻了,酸气咕噜咕噜地往外冒,呛得他胸口发闷。 他知道自己这想法无章法,没道理,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只想把她整个人都圈在自己身边,她的笑,她的泪,她所有的情绪,都只能是因为他。 任何人都不能分走她一分一毫的心神。 挂了电话,林晚沅还捏着那听筒,心里百感交集。 顾凛看着她泛红的眼圈,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听筒,重重地扣回电话机上,在两个老爷子诧异的注视下,他一把抓住林晚沅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将她从凳子上拽了起来。 “去哪儿?” 林晚沅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 顾凛拉着她就往外走,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 “出去。” 第83章 雪地告白 外面的天是真冷。 寒风卷着雪沫子,刀子一样,专往人没遮没拦的脖颈和袖口里钻。 林晚沅身上还带着屋内的饭菜暖气,就被顾凛一把从饭桌上拽了出来。 “顾凛!”她惊呼一声,脚上那双纳了厚底的棉布鞋踩进院里半尺厚的积雪里。 雪灌进去,凉气顺着脚底板就往上窜。 她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整个人都站不稳当,只能借着他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不解地抬头看他,可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他紧绷得跟山石一样的下颌。 顾凛攥着她的手腕,大步朝着院子深处那棵老树走。 力道大得吓人,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劲儿,死死地控制着,没真把她弄伤。 他就是想把她带走。 带离那间还飘着饭菜香气的屋子,带离那架铃铃作响的黑色电话机,带离电话那头所有属于过去的人,过去的事。 他心里窝着一团火,没来由的,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疼。 终于在那棵落满了积雪、压得枝丫都往下坠的树下停住了脚。 顾凛转过身,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风雪,两只眼睛在灰白的天色底下显得格外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顾凛脱口而出:“以后,不许再为那些人掉眼泪。” 林晚沅愣住了,脑子有一瞬是空的,只觉得手腕上那圈滚烫的温度,存在感太过分明。 她下意识地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忠叔他年纪大了,又为了我们家受了那么多苦,我……我就是担心他。” 她说的是实话。 刚才眼圈发热,不过是对着父亲留下的故人,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掺杂别的。 “我不管!”顾凛却像是压根没听见,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往前逼近了一大步,两人离得极近,嘴中呵出的白雾散在她冻得有些发木的鼻尖上。 “你对张叔和周正笑,我也看见了!” 想起她对着张卫国那发自内心的浅笑,又想起她被周正那个毛头小子逗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心里那坛子陈年老醋就彻底被打翻了,酸气冲天。 话说得又快又急,像是胸膛里积压了太久太久的一块石头,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不管不顾地就给砸了出来。 “我不喜欢你为别人哭!也不喜欢你对别人笑!” 吼完了,自己也怔住了。 黑沉沉的眼睛里,骇人的气势褪去,露出了手足无措的慌乱。 一层薄薄的红色从脖颈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往上蔓延,很快就烧到了耳廓。 林晚沅是彻底懵了。 心脏在胸口不听使唤地狂跳起来,一下又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 第一次这样直白,这样不讲道理的,宣告着他的所有权。 蛮横又霸道,让她心慌意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的天!是直球!世纪大直球!】 【A上去了!他终于A上去了!】 【呜呜呜,这话好土,可是我好爱!我先土为敬!谁也别拦着我!】 【妹宝别怂!按住他!亲他!告诉他你愿意!快!】 字报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条叠着一条,比外头簌簌落下的雪花还要密集,搅得林晚沅那颗本就狂跳的心更乱了。 …… 屋里。 堂屋的玻璃窗上,不知何时悄悄探出了两个脑袋。 顾长风和萧文博,一个左,一个右,跟两只老耗子似的,抻着脖子使劲往外瞧。 天冷,窗户上结了层白霜,像蒙了层毛玻璃,影影绰绰的,看也看不真切。 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见院子那头,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对峙着,男的高大挺拔,女的纤细单薄,都一动不动,跟雪地里的两尊雕像似的。 “哎,我说老萧,你瞧见没?顾凛那混小子是不是在训丫头呢?” 顾长风压低了声音,跟做贼一样。 萧文博扶了扶眼镜,眯着眼看了半天,哼了一声,“我看像。你这孙子,半点风度也无,更不懂怜香惜玉,这么大的雪天把人拽出去,粗鲁!莽撞!” 嘴上嫌弃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 “你懂什么!这是小两口的情趣!”顾长风不乐意了,不服气地顶回去,“你看你看,他是不是靠过去了?啧,这霜太厚了,看不清了……”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擦窗户上的霜。 “别动!”萧文博一把按住他的手,急道,“惊动了他们怎么办?你这老家伙,就不能安生点!万一……万一正是关键时候呢!” 两个老头,为了一点捕风捉影的八卦,又在窗户根底下吹胡子瞪眼地掐了起来。 院子里,雪还在下。 细碎的雪花落在林晚沅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白。 她仰头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一句话把自己逼到窘境里的男人。 他也像是被自己的话吓着了,嘴唇紧紧地抿着,视线也躲躲闪闪的,不敢再看她。 那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猎豹团团长的威风,分明就是个做了错事,等着挨训又拉不下脸的大孩子。 林晚沅的心毫无预兆地软成了一滩春水。 忽然觉得,这漫天风雪,好像也不那么冷了。 她看着他通红的耳根,低低叹了口气,竟鬼使神差地抬起了那只没被他攥着的手,捏住了他的耳垂。 那触感温热,还有些烫手。 顾凛整个人都僵住了。 像被人点了穴,从头到脚,每一块肌肉都绷得死死的,连呼吸都停滞了。 林晚沅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 指尖下的热度提醒着她,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一块没有感情的木头。 他有血有肉,会吃醋,会因为一句无心的话语而慌张失措。 她松开手,看着他那副快要烧起来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翘起,眼底也漾开了一抹清浅的笑意。 “顾凛。” “……嗯。” “以后……”林晚沅顿了顿,抬眼看着他,目光清亮如洗,映着漫天雪色,也映着他慌乱的倒影。 “我只对你笑。” 第84章 家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话音落地,顾凛猛地抬起头,那双躲闪的眼睛直直地撞进她的眼底,再也无法移开。 【啊啊啊啊啊!反杀!这是绝地反杀!】 【双向奔赴!是双向奔赴!我宣布今天就是我磕的CP过大年!】 【孩子长大了……我心甚慰。】 林晚沅看着视野里疯狂滚动的字报,脸也有些发烫。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在这种情境下,有多大胆。 可话已出口,也收不回去了。 她不再多说,有些羞赧地转过身,踩着雪,朝着屋子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步,身后却没有动静。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顾凛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只是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黏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看进骨子里去。 林晚沅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朝他招了招手。 “不回屋吗?”她故意放大了点声音,好让那个魂游天外的男人听见,“你不冷,顾安也要喝奶了。” “回!” 这一声“回”字,中气十足,吼得老树上的积雪都簌簌地往下掉。 顾凛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了上来,走到她身边,又刻意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那只在口袋里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的大手,终于伸了出来,不容分说地握住了她的手。 林晚沅的手很小,在风雪里冻得有些凉,被他宽厚粗糙的掌心一包,就整个陷了进去,那点凉意很快就被他掌心的温度驱散了。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任由他牵着。 两人踩着一深一浅的脚印,在满院的白雪里,慢慢地往回走。 谁也没有再说话。 院子对面的门忽然开了,“哎哟,刘姐,你瞧这雪下的,路都快看不清了!” 是李翠花的大嗓门,手里拎着一颗冻白菜,另一只手搀着政委家的刘婶。 刘婶笑着嗔道:“就你话多,慢点走,别滑了。” 两人一抬头,正好看见院子中央那对牵着手、并着肩的璧人。 李翠花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下意识地就想嚷嚷,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上次王美凤那事,林晚沅是怎么护着她的,硬生生把惊呼给憋了回去,只用胳膊肘使劲怼了怼身边的刘婶。 刘婶比她沉得住气,眼里盛满了笑意,看得真切。 小顾这孩子,正把人家晚沅的手攥得紧紧的,跟护着什么宝贝似的。 林晚沅的脸一下就红透了,想把手抽回来,可顾凛攥得更紧了。 把人往自己身边又带了半分,板着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对着两人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哈哈哈哈!大型社死现场!】 【顾凛:牵都牵了,还能让你们给看回去不成?】 【我们家妹宝脸皮薄,团长你悠着点!】 刘婶看林晚沅那恨不得找个雪堆把自己埋了的窘迫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开口解围道:“行了翠花,别杵在这儿当门神了,没看把晚沅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她又转向顾凛,话里全是善意的调侃:“小顾啊,这大冷天的,牵着手就不冷了?” 李翠花也回过神来,跟着打趣:“可不是嘛!瞧瞧我们团长,现在是越来越会疼媳妇了!林顾问,你可得把咱们团长看紧了!这么好的男人,外头可多的是人惦记呢!” 这话一出,林晚沅的脸更烫了。 顾凛却像是没听出话里的揶揄,反而觉得李翠花这话顺耳得很,心情颇好的应了一声。 两位军嫂见状,笑得更欢了,也不再多留,互相搀扶着,乐呵呵地往旁边的团体楼走。 等人走远了,林晚沅才敢抬起头,又羞又恼地瞪了顾凛一眼。 这一眼没什么威力,倒挠的顾凛心尖都痒痒的。 感觉,不赖。 推开自家屋门,顾长风正襟危坐,手里捧着一份《解放军报》,看得聚精会神。另一头的凳子上,萧文博也捧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姿态文雅。 两人听见开门声,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刚才趴在窗户边偷看的压根不是他们。 顾凛拉着林晚沅进了屋,这才松开手,反手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他弯腰脱下脚上的军靴,在门垫上磕了磕雪,又自然地蹲下身,伸手就要去帮林晚沅脱鞋。 林晚沅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我自己来。” 他没坚持,站起身,看着她脱了鞋,换上暖和的棉拖。 两个老爷子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报纸和书,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顾长风率先板起脸,教训道:“胡闹!大冷天的跑出去做什么?丫头身子骨弱,冻坏了怎么办?你这混小子,一点分寸都没有!” 顾凛难得没有顶嘴,闷声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视线落在林晚沅冻得通红的鼻尖上,心里又开始后悔。 光顾着吃醋上头,应该先给她拿件大衣的。 “此言差矣。”萧文博慢悠悠地合上书,“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年轻人情之所至,雪中漫步,亦是风雅。” “执个屁的手!暖气旁边拉不了是怎么着?非得去外面喝西北风!” 眼看两人又要掐起来,林晚沅换了鞋,快步走过去洗了手,走到婴儿床边,俯身抱起了已经有些不耐烦、开始哼唧的顾安。 “没事,爷爷,我不冷。” 她抱着孩子,对着顾长风笑了笑,算是安抚。 笑容温婉,一下就抚平了顾长风脸上所有的褶子。 顾凛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熟练地检查尿布,试着奶温,动作轻柔又耐心。 冬日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她的侧脸上,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 才会觉得他媳妇儿连喂奶的样子,都好看得要命。 他走到她身边,也俯下身,伸出粗大的手指,碰了碰儿子肉嘟嘟的脸蛋。 顾安不给面子地扭过头,小嘴一张,“啊”的叫了一声。 顾凛也不在意。 回屋这几步路,他想了一路,光是让刘婶和李翠花她们看见还不够,他得让她自己也明明白白。 他往林晚沅耳边凑近了些,低声说:“晚沅,以后,家里的事,都听你的。” 说完,觉得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 “我也是你的。” 第85章 崽崽叫妈了 这话以前也说过一次,可现在俩人关系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这话再说出来,味儿也不一样了。 顾凛说完,自己也觉得耳根发烫,可他没躲,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两个老爷子眼观鼻鼻观心,一个翻报纸翻得哗哗响,一个看书看得纹丝不动,全当自己是聋了。 林晚沅怔愣一会儿,一时间竟是忘了要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抱着顾安转身进了里屋,借着要去上班的由头,直接逃离了现场。 等她收拾妥当,准备去档案室时,顾凛已经拿起了挂在墙上的军大衣。 “我送你。” 林晚沅没吭声,算是默许了。 两人又一前一后走出小院。 顾凛走在她身后,刻意落了半步。 屋檐上的积雪晒化了一些,凝成冰溜子,时不时有雪块和冰碴子掉下来。 顾凛直接用自己的身子替她挡得严严实实。 这会儿日头足了些,出来打扫积雪、去水房打开水的军嫂们,瞧见这一幕,手里的活计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顾凛目不斜视。 李翠花隔着老远,正拿铁锹费劲地铲着门前的雪,看见了,立刻停下来,看了看旁边的刘婶,嘴型夸张地比划着。 “瞧见没!黏糊着呢!” 下午,萧文博结束了上午的学术访问,果然带着他那套德国进口的工具箱来了。 没再提什么考校的话,洗过手,取出工具,直接坐到书桌另一侧开始处理信件。 两个人,两套截然不同的工具,在各自的领地前忙碌着,互不打扰。 偶尔,萧文博会就一种特殊的竹浆纸纤维,或是某种褪了色的蓝黑墨水成分,提出一个问题。 林晚沅便会放下手里的活,认真思索片刻,给出自己的见解。 一来二去,这间小小的档案室里,竟有了一种学术研讨会般的氛围。 修复一封被火燎过的信件时,林晚沅遇到了难题。 信纸的边缘焦黑碳化,中间有一小块被烟火熏得粘在了一起,尝试了几种物理方法,都怕伤到脆弱的纸张。 还是萧文博想了个法子,配了药水,用棉签极有耐心地一点点浸润,两人合力,对着那块顽固的粘连处,花了近一个钟头。 终于,在药水的渗透下,那块纸张缓缓分离。 在那块比蝉翼还薄的纸张背面,还有一个字迹。 虽然被火燎得残缺不全,墨迹也晕开了,但借着台灯的光,依旧能依稀辨认出是一个姓氏。 周。 姓氏旁边,还有一个模模糊糊,只剩下一半的偏旁,看着像个“立”字。 这个发现让两人神色都凝重起来。 萧文博放下手里的工具,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确认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嘱咐林晚沅,“这件事,我去说。你这边,到此为止,万不可再对任何人声张。” 回家的路上,雪停了,雪地也被来往的人踩得结实了许多。 顾凛依旧走在林晚沅身边。 再次路过那个拐角时,他很自然地伸出手,牵住了她的。 掌心干燥又温热,十指交缠,揣进了自己军大衣的口袋里。 夜里,两个老爷子大概是白天斗嘴斗累了,早早睡下。 顾凛又捧起了那本《红楼梦》。 林晚沅就走到他身边,在小板凳上坐下,凑过去给他讲“黛玉葬花”。 讲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怅惘。 上辈子,她可不就是那个被人笑痴的葬花人么。 无依无靠,含恨而终,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最后怕是只落得一把骨灰,不知被扬在了何处。 顾凛听不懂那些平平仄仄的诗句,但他听懂了她声音里的情绪。 那种感觉,像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一只手轻轻地攥了一下,又酸又疼。 他“啪”的一声合上了书,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开口道:“不会,有我。” 他会一直在。 不会让她孤单一人,更不会让她落到那样的境地。 …… 转眼到了周末,一连几日大雪封门,到了这天,天难得放晴。 军区后勤处为了活跃军属生活,特地组织了一场小规模的“军民赶集”。 就在团部前面的大操场上,驻地附近的社员们挑着自家棚子种的新鲜蔬菜、刚下的鸡蛋和手工做的粉条,拉着板车就来了,在训练场旁边摆开了一长溜,很是热闹。 军嫂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一个个都挎着菜篮子,兴高采烈。 林晚沅抱着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顾安,和刘婶、李翠花她们一起逛。 她正弯腰挑拣一篮子沾着泥土气息的红皮鸡蛋,盘算着晚上给顾安蒸个鸡蛋羹。 “哟,这不是林顾问吗?”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刻意热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晚沅直起身,回头看去。 是文工团的苏茉莉。 一身崭新的大红色滑雪衫,脚上是时下最时髦的白色长筒靴,扎眼得厉害。 听说这种料子叫“尼龙”,滑溜溜的,不沾水,是城里最时兴的玩意儿,一件就得花掉普通工人小半个月的工资。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驼色呢子大衣的年轻女人,林晚沅认得,是师部周副参谋长的女儿,周婷。 林晚沅虽然穿着朴素的旧棉袄,但眉眼舒展,气色红润,怀里抱着的孩子白白胖胖,周围的军嫂们都围着她,言笑晏晏。 苏茉莉看得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光,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故作热情地走上前,笑意盈盈。 “嫂子,好久不见了。听说你现在可是咱们团里的大忙人,成天待在档案室里,比顾团长都难见呢。” 目光落在林晚沅怀里的顾安身上,她又夸赞道:“哎呀,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眼睛跟顾团长一模一样,长大了肯定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明明是夸她,夸孩子,却句句不离顾凛,像是在提醒所有人,她和顾凛有多熟悉。 李翠花当即就不乐意了,正要开口,刘婶却暗暗拉了她一把,对她摇了摇头。 苏茉莉见林晚沅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并不接话,又故作关心地说:“嫂子,你一个人从安县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又要带孩子,又要忙工作,真是太辛苦了。” 林晚沅这才淡淡地应了一声:“都是当妈的人该做的。” 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和苏茉莉身份的不同。 你一个未婚的“同志”,我是孩子的“妈”。 苏茉莉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身边的周婷却冷哼了一声,开口了:“茉莉就是太客气。有些人啊,自己没什么本事,就只能靠着生个儿子来巩固地位了。不像我们茉莉,是文工团的台柱子,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吃饭。” 这话就说得相当难听了,等于把人都给骂了,周围的军嫂们脸色都有些变了。 被她这尖锐的声音一吵,怀里的顾安有些不耐烦地扭了扭胖乎乎的身子,小嘴一张,发出个含混的音节。 “姆……妈……妈……” 声音虽小,作用十足。 苏茉莉和周婷脸上的讥讽还没来得及收回,就那么僵住了。 林晚沅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 小家伙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嘴里还在无意识地重复着那个音节。 “妈……妈……” 第86章 不许欺负爸爸 眼眶毫无征兆地就红了。 上辈子,她的孩子,那个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匆匆离去的冰冷小身体,连一声模糊的啼哭都吝于给她。 那是她午夜梦回时,千刀万剐一样的痛。 而现在…… 眼前的景象和前世的回忆翻涌着交叠在一起,那解不开的痛楚,在这一刻,被这声稚嫩的呼唤,彻底抚平,治愈。 她抱着怀里温热柔软的小小身体,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她想笑,可嘴角怎么都扬不起来。 她想哭,却又觉得这是天大的喜事。 【卧槽!历史性的一刻!崽崽会叫妈了!】 【妈粉落泪!我哭得比妹宝还大声!】 【妹宝不哭!这是天大的好事!你应该笑啊!】 视野边缘的字报比她眼泪还要密。 是啊,她应该笑的。 “哎呀!老天爷!这孩子会叫妈了!” 李翠花最先反应过来,她嗓门最大,一拍大腿,一声嚷嚷的半个训练场都听见了。 军嫂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又惊又喜。 “真的假的?这才几个月大啊,也太聪明了吧!” “我听见了!真真儿的!叫得可清楚了!那小奶音,哎哟,我的心都化了!” “刘姐,你家小石头一岁了才会叫人呢,晚沅这孩子,真是个小神童!” 刘婶也笑得合不拢嘴,凑过去看着顾安,不住地点头:“是是是,这孩子机灵,像他爸!不对,小顾小时候可没这么机灵,除了打架就是一身泥,这是随了晚沅,有文化,肚子里有墨水!” 苏茉莉和周婷被挤在了人群外,脸上的表情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走吧,这时候扭头就走,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容不下别人好。 不走吧,站在这儿听着众人一句句对林晚沅毫不吝啬的夸赞,又觉得句句都听着烦得慌。 特别是听到夸孩子像顾凛,聪明、机灵,苏茉莉的手指在袖子里死死地抠着掌心。 努力平复了下心情,苏茉莉先调整过来,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走上前两步,声音清甜:“恭喜你啊,嫂子。孩子这么聪明,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周婷也只能跟着干巴巴地说了句“恭喜”。 热闹欢腾里,一道煞气从训练场另一头直冲而来。 “都围着干什么!” 一声低吼,像平地乍起的一声雷。 众人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只见顾凛穿着一身作训服,脸上还沾着泥点子,正大步流星地往这边冲。 他那张脸黑得能滴出墨,眼神跟刀子似的,锐利得骇人。 他老远就看见这边围了一大圈人,乱哄哄的,他媳妇儿就又被死死地围在正中间。 还在哭! 无名火“蹭”的一下就窜上了天灵盖。 谁又敢欺负他媳妇儿?! 顾凛三两步就冲到了人群前,也不管什么军嫂长辈,直接用身体撞开一条路,蛮横地挤了进去,一把就将林晚沅和孩子护在了自己身后。 看到她满脸的泪痕,心口又闷又疼,整个人都慌了神。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他冲口而出。 被他目光扫到的军嫂们,一个个都吓得噤了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眼神也太可怕了。 “哎哟,小顾你瞧你,这是要干嘛呀!” 还是刘婶胆子大,见这阵仗,哭笑不得地拍了他胳膊一下。 “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顾凛一愣,满脑子的怒火和杀气都卡住了,茫然地看着刘婶,拧着眉问:“好事?好事她哭什么?” 刘婶指了指他怀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你快看看,是安安!我们安安会喊妈了!” 他低下头,这才注意到儿子正抓着林晚沅的衣襟,咿咿呀呀地叫着。 再去看林晚沅,她脸上挂着泪,可眼底,却分明是满溢的欢喜。 顾安小嘴巴一张,正巧又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妈!” 顾凛傻了。 看林晚沅脸上还挂着的泪,顾凛犹豫一下,抬手用指腹帮她擦掉,“天冷,会冻到。” 周围人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翠花大着胆子打趣道:“瞧瞧我们顾团长,心疼媳妇心疼的哟!” “可不是嘛!顾团长,我们哪有那个胆子欺负林顾问啊,你刚才那一下,真把我们魂都快吓飞了!” “就是就是,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嫂子们胆子小!” 顾凛的脸就这么在众人的调笑声中,一点点地红了。 …… 回到家,一关上门,顾凛立刻把儿子从林晚沅怀里接了过来,高高地举过头顶,脸上的神情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傻气和骄傲。 顾长风坐在床沿上,看着这情景,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爸爸!” 顾凛把儿子抱在怀里,对着他那张酷似自己的小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叫爸爸!爸——爸——” 顾安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爹,不给半点面子。 扭过小脑袋,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倒水的林晚沅,咧开没牙的小嘴就喊,“妈妈!” 顾凛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 他感觉自己被亲儿子给背叛了。 “哈哈哈哈哈哈!” 顾长风在一旁再也忍不住了,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你个臭小子!你媳妇儿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的孩子,这头一声叫妈,不是天经地义的!怎么,你还吃自个儿儿子的醋啊!出息!” 萧文博也放下了手里的书,看着自己外孙那副吃瘪的模样,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评价:“耿直。某些方面,确实是遗传。” 顾凛抱着儿子,眼神幽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晚沅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一个满脸委屈,一个懵懂无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清脆,像风铃一样。 她走过去,从顾凛怀里把儿子抱过来,柔声说:“不许欺负爸爸。” 说着,她把水杯递到顾凛嘴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顾团长,喝口水,消消气。” 顾凛垂着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大口,还是觉得憋屈。 凭什么臭小子会叫妈,不会叫爸? 第87章 铁树开花 林晚沅看他那副被全世界抛弃的颓丧样子,心里好笑。 抱着儿子坐到床边,抬起头,说道:“你别急,孩子还小呢。等他再大点,你多教教他,自然就会了。” 顾凛闷闷地“嗯”了一声,还是不高兴。 这算什么安慰。 林晚沅眼波一转,又想了个主意:“要不,我教他?” 顾凛眼睫动了动,总算有了点反应。 只见林晚沅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顾安的小脸蛋,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安安,看,这是爸爸。” 她伸出手指着对面的顾凛,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爸——爸——” 顾安看着他娘,又看看他爹,小嘴动了动,吐出一个泡泡,又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妈!” 顾凛:“……” 顾长风的笑声差点把屋顶给掀了,拍着行军床,笑得直不起腰。 连一向沉稳的萧文博,这会儿嘴角也控制不住地上扬。 林晚沅也憋不住了,肩膀一耸一耸的,把脸埋在儿子的颈窝里,笑得浑身发颤。 连怀里的小顾安也跟着咿咿呀呀地乐呵起来。 一家五口人,唯独顾凛被击溃,彻底自闭了。 他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走到墙角,对着那块功勋卓著的搓衣板,默默地蹲了下去,开始怀疑人生。 晚上,两位老爷子早早睡下,外屋的灯还亮着。 屋里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窗外细碎的雪声。 林晚沅把顾安哄睡,放在小床里,一出来就看见顾凛还坐在外屋的凳子上。 背影瞧着格外萧索。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问道:“还在生气?” 顾凛摇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不高兴?” 顾凛沉默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他不喜欢我。” 林晚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顾安。 差点又笑了出来,硬是忍住了。 “他才多大,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是他爸爸,他怎么会不喜欢你。” “那他为什么不叫我?”顾凛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控诉。 “因为‘妈’这个发音,比‘爸’容易。”林晚沅想了想,耐心地解释,“你别胡思乱想了。” 顾凛还是不信,觉得她是在安慰自己。 林晚沅叹了口气,这个男人怎么一到家里,就跟个孩子似的。 就因为几个月大的儿子不肯叫“爸爸”,就委屈成这个样子。 又倔又认死理,拿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罢了。 道理讲不通,那就……不讲道理了。 她忽然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 “顾凛。” 他身子倏地一僵。 “没关系,他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就够了。”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喜欢你…… 顾凛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她那句轻飘飘的话,像带着钩子,一遍又一遍,在他的心尖上反复地刮。 林晚沅也臊得慌。 这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大胆,直白,不留退路。 可看着他这副傻掉的样子,她又觉得,值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说了!她说了!她终于说了!】 【男主傻了?说话啊!】 林晚沅也不等他有反应,站起身就想往里屋躲。 里屋的门还没碰到,手腕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住。 下一秒,天旋地转。 门被关上,腰也被圈了起来。 她被他拦腰抱住,后背重重地压在了门板上。 林晚沅惊呼一声,紧跟着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这不像吻,更像是啃咬。 带着生涩的蛮力。 顾凛的唇很干,有些开裂,磨得她有些疼,鼻息间全是他独有的那种清冽好闻的气息。 林晚沅的脑子成了一片空白。 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想要推开,非但使不上一丁点力气,还被抱得更紧。 身后的木门板被撞得轻晃,咔嚓一声。 顾凛动作一顿,唇还贴着她的,没有离开,只是不再有动作。 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林晚沅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其实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过了好几秒,他才退开少许,额头抵着她,两个人都大口地喘着气。 屋里的光线昏暗,照不到门边,两个人都陷在阴影里。 林晚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眼底有两簇火苗在跳。 “我……” 顾凛先开了口,嗓音沙哑得厉害,“我没控制住。” 林晚沅心跳得厉害,脸烧得发烫,嘴唇上还残留着被他碾磨过的痛感,垂下眼,根本不敢看他。 视野的边缘的字报堪比过大年,刷得飞快。 【同志们!!亲了!真的亲了!】 【按头小分队在哪里!按住他!别让他跑了!】 【铁树开花!我人没了!】 这些字报非但没能让她冷静,反而让她的脸更热了。 顾安咿呀了一声,像是在说梦话。 这声音成了最好的借口。 “孩子……”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细若蚊吟,“我得去看看孩子。” 顾凛这才回过神来,扣在她腰上的手松开,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林晚沅低着头绕过他,快步往婴儿床走。 脚步很乱,同手同脚,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顾凛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靠在门板上,胸口起伏不定。 他抬起手,用拇指蹭了蹭自己的嘴唇,上面好像还留着她的味道,软软的,甜甜的。 顾安睡得很香,小嘴巴砸吧了两下,又不动了。 林晚沅松了口气,又不敢回去面对顾凛,只能微微弯着腰,一会儿给孩子掖掖被角,一会儿又伸手摸摸尿布湿了没,假装自己很忙。 过了好一会儿,顾凛走了过来。 没说话,直接走到床边,脱了鞋,掀开那床大红牡丹花的棉被躺了下去。 依旧睡在床的外侧,留出了大半个床铺。 林晚沅又站了一会儿,直到脚都有些发麻,才拉了灯,脱了鞋,悄无声息地从床脚的方向上了床。 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和悸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人动了。 顾凛翻了个身,面朝她这边。 林晚沅心一紧,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被子被轻轻地掀开一角,带着凉气,他挨了过来。伸出手,一只大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她的手,握住。 她瑟缩了一下,想抽回手,对方却攥得更紧了,不让她动,直接把她的手拉过去,放进自己的被窝里,用他的体温焐着。 一整夜,他就那么握着她的手,再没有别的动作。 第88章 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林晚沅觉得自己的手被一个火炉攥着。 她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门板上那个生涩的吻,和他抵着自己额头时的呼吸。 天光未亮时她就醒了。 窗外的风停了,窗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花,像剪纸一样,很是好看。 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被窝里还残留着他的体温,顾安也没在婴儿床里。 她刚坐起身,就听见外屋传来“哐当”一声。 紧接着是顾凛压抑着痛楚的闷哼,和顾长风中气十足的骂声。 “大清早的,你小子梦游呢!走路不长眼睛,直愣愣往门框上撞,出息!” 林晚沅披上棉袄,趿拉着鞋走到门口,一探头,就看见顾凛一手捂着脑门,另一只手里还稳稳当当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僵在原地。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他眼神闪躲了一下,很快又转了回去,闷声说:“给你蒸的,趁热吃。” 说完,他把碗往桌上一放,转身又往厨房走。 “德性!”顾长风抱着小顾安,哼了一声,随即又咧开嘴,冲着林晚沅挤眉弄眼,“丫头,别管他,快来吃,凉了就腥了。” 林晚沅应了一声,梳洗完回到桌边坐下,用勺子舀了一口嫩滑的鸡蛋羹,入口温热,甜到了心里。 顾凛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个窝窝头,也不坐下,就靠在墙边啃。 林晚沅抬眼看他,他立刻就移开了视线,假装在看窗外的雪。 等媳妇儿吃完,他才抹了把嘴,开口道:“今天风大,雪还没化,路滑,你别去档案室了,在家待着吧。” 林晚沅还没说话,萧文博先放下了筷子,“修复工作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容不得半点耽搁。她不去,谁去?” 顾凛眉头一皱,看向自己的外公,“让周正过去守一天,有事让他来汇报。” “外行指导内行?”萧文博挑了挑眉,“那批信件的重要性,你比我清楚。让一个小战士守着,出了岔子,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顾长风打圆场:“行了,多大点事。丫头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在家歇着,天塌不下来!” 最后还是去了。 顾凛不放心,亲自把她送到档案室门口。 一路上都牵着她的手,到了门口才松开。 “中午我让许亮给你送饭过来。”他看着她,“有事就喊人,别自己扛着。” 林晚沅点点头,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快被他捂出汗了。 正要推门进去,他忽然又叫住了她。 “晚沅。” 她回头。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但最后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她手里。 “这个你拿着。” 林晚沅低头一看,是一小管白色的塑料管,上面印着几朵小花,是时下最流行的蜂花护唇膏。 她愣住了。 “嘴唇,”他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有些不自然地移开,声音压得很低,“昨天……破了。擦点这个,好得快。” 东西送完,顾大团长转身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晚沅捏着那管小小的护唇膏,又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确实有一点点刺刺的疼。 昨晚那根本算不上吻。 更像是被一只没轻没重的大狗啃了一口。 林晚沅坐在桌后,拧开护唇膏的盖子,对着桌上那面后勤处送来的小圆镜,抿着唇涂了薄薄一层。 一点点清凉,一点点油润,那点细微的刺痛感很快就被抚平了。 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灌进来一股夹着雪粒子的冷风。 是小战士周正。 他提着个小小的煤斗,里面装着几块蜂窝煤,另一只手还拿着火钳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嫂子,我来给您添炉子!” 周正嗓门响亮,透着年轻人特有的精神气,麻利地走到墙角,用火钳子夹开炉盖,把新煤换进去。 炉火被新煤压了一下,随即又更旺地烧了起来,屋里更暖和了。 周正干完活,也没立刻走,把工具放好,凑到桌边,好奇地看着林晚沅手里的活计。 “嫂子,这些纸真能修好啊?跟新的一样?” “哪能跟新的一样呢?”林晚沅笑着解释,“修旧如旧,是为了让它能被更久地保存下去。” “哦哦,这样啊。” 周正点了点头,他个子高,这么一低头,视线正好落在林晚沅的脸上。 他“咦”了一声。 “嫂子,您这嘴怎么了?” 林晚沅心里咯噔一下,拿着镊子的手顿住了。 周正压根没察觉她的不自在,一脸笃定地分析起来,“是不是上火了?我瞅着有点肿。肯定是昨天食堂的辣子鸡,那玩意儿后劲儿大,您肯定吃多了!” 林晚沅:“……”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跟您说,这玩意儿我有经验!” 周正一脸热忱,活像个找到了组织的过来人。 “我们那儿有个土方子,管用得很!就是拿那个蒲公英,对,就地里长的那种,泡水喝,败火最快!您别看它不起眼,比吃药片子强!” 他越说越起劲,“不过现在这大雪天儿的,上哪儿也找不着了。没事!我赶明儿就给我老娘发电报,让她托人给我捎点晒干的过来!还有啊,得多喝热水,不是我说您嫂子,您这桌上的搪瓷缸子,我瞅着半天都没见您碰一下……” 林晚沅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只能含糊地应着:“……好,好,我知道了。” 就在周正滔滔不绝地分享他那些“败火心得”时,档案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没有风,因为门只开了一半,一个人影就那么堵在了门口。 顾凛提着刚灌满的热水壶又回来了。 眼神沉沉地落在正说得兴高采烈的周正身上。 屋里的温度好像一下子又降了下来。 可周正毫无察觉。 他正说到关键处,神神秘秘地对林晚沅说:“最重要的一点,您可千万别学那些女同志,嘴上起皮了就用舌头去舔,那可不行,越舔越干,越舔火越大!” 顾凛的脸色又黑了几个度。 林晚沅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心里叫苦,想给周正使个眼色,可那傻小子还沉浸在自己乐于助人的快乐里,压根没往门口看。 【高危预警,周正小同志,卒!】 【完了完了,顾氏醋坛子爆炸倒计时:三、二……】 【周正:我只是个单纯想分享生活小妙招的好兵啊!】 “周正。” 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周正一个激灵,猛地回头,看见顾凛那张阎王脸,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立刻站得笔直。 “到!团长!” 顾凛走到林晚沅身边,把水壶往桌上一放,“训练结束了?” “报告团长!五公里越野刚结束,我就过来给嫂子添煤了!” 傻小子还以为自己表现得很好,回答得铿锵有力。 “我看你精神头很足,”顾凛的语气没有半点波澜,“看来你们班长平时派的任务还是太轻了。” 周正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哪儿做错了? 他也没违反部队哪条规定呀! 顾凛面无表情:“现在去训练场,负重训练,再跑一个五公里。” 周正:“……啊?” “听不懂?” “懂!保证完成任务!” 周正哭丧着脸,立正敬礼,转身就往外跑,心里委屈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第89章 你懂个屁 周正跑了,顾凛没走。 他一会儿走到窗边,伸出手指头捅了捅窗户缝,嘴里念叨着:“这密封条不行,还得加厚。” 林晚沅“嗯”了一声,低头假装整理桌上的纸张。 一会儿又走到炉子边,用火钳子拨了拨烧得通红的蜂窝煤,“火不能熄,得有人看着。” 林晚沅又“嗯”了一声。 这屋子拢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他来来回回地走,摸摸这,敲敲那,眼神总往林晚沅那边飘。 顾凛在屋里磨蹭了足有半支烟的工夫,最后实在找不出什么由头了,又把那个热水壶拎起来晃了晃,又放下,丢下一句“多喝热水”,又迈开长腿走了。 林晚沅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可怜的周正被团长加罚负重越野的消息,不到半天就在战士们中间炸开了锅。 顶着风雪负重跑完了五公里,周正累得跟死狗似的,满肚子委屈没处说,逮着人就念叨。 “你说,我到底是哪儿说错了?” “团长不是让我照顾好嫂子吗?我这又是添煤又是分享败火秘方的,我多贴心啊!” 几个战友围着他,七嘴八舌地分析起来。 “团长那是让你干活,不是让你陪聊的!你话太多了!” “就是!你没看团长那眼神,跟刀子似的,活像要吃了你。我估摸着,你是离嫂子太近了,碍着团长眼了。” 班长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恨铁不成钢:“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团长媳妇儿嘴破了,能是上火吗?那是咱们团长……” 班长挤眉弄眼,做了个啃的动作。 周正愣了半天,恍然大悟。 几个脑袋又闷头凑到一起。 “你们说,团长最近是不是有点怪?以前跟个活阎王似的,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 “还不是被嫂子给拿捏住了!你没听古人说吗,英雄难过美人关!” 议论了一会儿,最后神情肃穆地得出一个结论:他们那铁血无情的顾大团长,八成是栽了。 …… 萧老爷子今天不用去开学术会,来得早一些,进了档案室,一眼就瞥见了林晚沅桌角那管小巧的蜂花牌护唇膏。 又瞧了眼她那微微润泽的嘴唇,慢悠悠地开了口。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讲究。这天干物燥的,是该好好润一润,免得干裂了,说话都疼。” 一句话,说得林晚沅手里的毛笔都差点掉下去。 耳根子烧起来,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只能埋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到了中午,许亮提着两个铝制饭盒,踏着饭点进来了。 “嫂子,萧教授,开饭了!” 许亮把饭盒放在桌上,一打开,对比鲜明。 一个装着两个白面馒头和一撮嘎嘣脆的腌萝卜条。 另一个,饭盒底下铺着一层手擀面,上面卧着一个煎得金灿灿的荷包蛋,旁边还浇了一大勺喷香的肉臊子,热气腾腾。 许亮把那碗肉臊子面恭恭敬敬地放在林晚沅面前,又把馒头咸菜推到萧文博跟前。 “萧教授,您请用。” 萧文博看着自己眼前的白面馒头,又看看林晚沅那碗丰盛的不像话的面,酸溜溜地哼了一声,斜睨着林晚沅。 “我这个外孙,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姥爷,快成妻管严喽。” 话音刚落,顾长风提着个大搪瓷缸子,乐呵呵地从外面进来,正好听见这话,当即就不乐意了。 眼睛一瞪,拐杖往地上一顿:“疼媳妇怎么了?我们老顾家的爷们,上敬父母,下疼妻儿,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天经地义!不像你们这些酸文人,就知道讲些虚头巴脑的大道理,中看不中用!” 萧文博眉毛一挑,扶了扶眼镜:“粗鄙!军人就只懂得打打杀杀,保家卫国是本分,可夫妻相处,哪里懂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道理?我女儿就是被你这套粗鲁家风给耽误了!” “呸!相敬如宾能当饭吃?能生娃?我孙子这是实在,是心疼人!我孙媳妇就该捧在手心里疼着!你懂个屁!” 两个老爷子就着一碗面和一个馒头,又斗上了嘴,谁也不让谁。 饭也不吃了,吵吵嚷嚷地出了门,一路往家属院走,声音还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个骂对方“老顽固”,一个骂对方“酸秀才”。 傍晚收工,天色暗得早。 外面的雪结成了一层薄冰,路面滑得像抹了油。 林晚沅推开档案室的门,刚一脚踏出去,脚下就猛地一滑。 “小心!” 一只大手及时地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顾凛。 他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军大衣的肩章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林晚沅刚站稳,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的男人已掸去肩头的雪,在她面前干脆利落地蹲了下来,宽阔的后背对着她。 “上来。” 他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林晚沅愣住了。 “路滑,你那鞋底子薄,不防滑。”他没回头,声音又传来,比刚才多了几分执拗。 她犹豫着,家属院里人来人往的,这……这多不好意思。 “快点,要冻僵了。” 不等她再拒绝,顾凛已经伸过手,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肩上搭,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腿弯,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背了起来。 “啊!”林晚沅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后背很宽,很稳,隔着厚厚的军大衣也能感觉到很暖和。 林晚沅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心跳得厉害。 顾凛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红着脸,一步步往家走。 家属院那栋小平房的窗户后面,两个脑袋正鬼鬼祟祟地挤在一起。 “瞧见没!瞧见没!背上了!” 顾长风激动地一拍大腿,得意洋洋地冲身边的萧文博伸出手。 “拿来!” 萧文博从窗边缩回脑袋,冷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从中山装的内兜里摸出一张大团结,拍在顾长风手心上。 嘴里还在嘟囔着:“粗鲁,太粗鲁了!有辱斯文!” 顾长风把那张大团结在手里抻了抻,得意的胡子都翘了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懂个屁!” 第90章 团长想要,团长得不到 关于周正被罚的事,说辞传得五花八门。 有说他训练偷懒的,有说他顶撞了上级的,但说得最多的,还是他跟团长家属走得太近,惹了顾团长不痛快。 李翠花路过,听见几个婆娘在墙根下嘀咕,撇撇嘴,“我说你们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咱们顾团长那是疼媳妇儿,周正那小子没眼力见,撞枪口上了,罚他都是轻的。” 有人就也跟着说:“你瞧瞧,那可是顾团长,为了媳妇儿,罚个兵算啥?这叫护食!” 话糙理不糙。 话是这么说,林晚沅听在耳朵里,心里却不太是滋味。 她倒不是觉得顾凛做得不对,那个男人霸道起来不讲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可怜的周正小同志,嫂子快救救孩子吧!】 【这名声传出去,别人得怎么看顾凛啊,说他公私不分,为了老婆乱罚人……】 字报恰好说中了她的担忧。 顾凛身在那个位置,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她不能真让他为了这点芝麻大的事,在部队里落下个“为媳妇儿罚兵”的名声,影响太不好了。 这天夜里,她等所有人都睡熟了,悄悄去了厨房。 面粉是后勤处发的特供,白花花的。 她舀了三大瓢在搪瓷盆里,兑上温水,一点点和开。 揉面的力道不轻不重,面团在她手里很快就变得光滑筋道,盖上湿布,放在炉子边上醒着。 第二天,天还黑着,林晚沅就轻手轻脚起了床,钻进厨房关上门。 顾凛偷偷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没吭声。 她把醒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撒上薄薄一层面粉,擀成一张大大的薄片,均匀地抹上一层猪油,再撒上切得细碎的葱花和盐。 卷起,切段,压扁,再擀开。 平底锅里油烧得滋滋作响,面饼一下锅,香气就蹿了出来。 两面烙得金黄焦脆,葱香和面香混在一起,直钻进人鼻子里。 两个睡得正香的老头,就是被这香味硬生生香醒的。 林晚沅一口气烙了十几张,每一张都金黄焦脆,内里却层次分明,柔软咸香。又用干净的棉布一层层隔开包好,仔细地放进一个竹篮里。 早饭时,顾凛啃着窝头,看着那个篮子,心里美滋滋的。 媳妇儿心疼自己雪天训练辛苦,特意起一大早,又是和面又是烙饼,就为了给他改善伙食。 这待遇,搁谁谁不高兴? 他都已经想好了,等会儿就拎着篮子去训练场,当着那帮兔崽子的面吃。 馋死他们! 饭后,林晚沅果然把那个篮子递到了他面前。 顾凛嘴角已经忍不住要往上扬了,矜持地伸出手。 “你今天去靶场,顺便把这个带给周正他们班的战士们,”林晚沅声音温温柔柔的,“就说是我这个家属,慰问大家训练辛苦。” 顾凛刚伸出的手顿住了。 还以为是她心疼那句“冻僵了”,特地给他烙的,闻了一早上香味,心里还挺美。 结果是给那帮臭小子的? 顾凛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手又收了回去。 不接。 他连一片都还没尝到,就要给那帮小子送过去? 尤其是周正那个傻小子,一想到他,顾凛心里就来气。 【哈哈哈哈哈哈!大型翻车现场!】 【顾团长:笑容渐渐消失.jpg】 【让他傲娇!让他吃醋!饼飞了吧!】 林晚沅也不催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抬眼看着他。 她的眼睛生得好看,黑白分明,像两汪清泉,这么看着你的时候,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了。 最终,还是顾凛先败下阵来。 他一把夺过篮子,冷哼一声,黑着脸,拎着出了门。 训练场上,一群刚跑完障碍的兵蛋子累得直吐舌头,也不嫌冷了,东倒西歪地躺在雪地上。 顾凛铁青着脸走过去,把篮子往周正他们班长怀里一扔。 “嫂子给的。” 言简意赅,说完扭头就走,背影里都透着一股“老子很不爽”的气息。 班长愣了半天,打开棉布一看,眼睛都直了。 “我滴个乖乖!葱油饼!还热乎着呢!” 一声吆喝,一群兵蛋子闻声瞬间满血复活,嗷嗷叫着就从地上弹了起来,把班长围了个水泄不通。 “班长!给我留一块!” “是嫂子做的!肯定好吃!” “呜呜呜,嫂子人美心善,真是活菩萨!” 身后传来一片欢呼雀跃和狼吞虎咽的声音。 顾凛的脸更黑了。 晚上,两个老爷子在外间为了抢看哪个台的电视,又开始了日常斗嘴。 顾凛坐在卧室的桌前,桌面上今天摊开的却不是那本让他头疼的《红楼梦》,而是一张泛黄的军事地形图。 他拧着眉头,一根手指在地图上缓慢移动,神情是林晚沅从未见过的专注。 她走过去,轻声问:“在想什么?” 顾凛没抬头,声音有些沉:“我在想,如果我是那个内鬼,会把联络点设在哪里。”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毫不避讳地谈论这些机密。 林晚沅在他身边坐下。 地图上的等高线画得密密麻麻,各种军事符号她一个也看不懂。 可她看着那些线条,忽然开口:“你看,这上面的每一条线,都像我修复的那些旧纸张的纹路。” 顾凛手一顿,终于抬起头看她。 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眼神却清亮通透。 “你找的是藏在山河里的人,我找的是藏在岁月里的字。其实,我们做的是一样的事。” 一样的事…… 顾凛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话。 部队里的战友,家里的长辈,都只会跟他说,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天职,流血牺牲是无上的光荣。 这些话很对,很重,偶尔也会压得他喘不过气。 只有她,会拨开那些沉重的口号和责任,用最柔软的方式,看到他工作的核心,看到他所坚守的东西。 顾凛忽然觉得,自己过去那些年吃的苦,受的伤,在这一刻,都被她这句话抚平了。 他看着她,觉得喉咙有点干,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行动。 他朝她凑了过去。 越来越近,鼻息间全是她身上那股好闻的墨香。 眼看就要碰上。 “孙子!” 外屋忽然传来顾长风中气十足的一声吼,“过来给爷爷看看!这电视怎么又出雪花了!” 两人都被这声吼吓了一大跳,猛地一错头。 “砰!” 一声闷响。 林晚沅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顾凛高挺的鼻梁。 酸意直冲天灵盖,两个人的眼泪都飙了出来。 顾凛捂着自己的鼻子,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的鼻梁骨可能当场就断了,眼前的世界都冒着金星。 林晚沅也捂着自己的额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又疼又想笑。 “怎么了?让你们过来,磨蹭什么呢!”顾长风还在里屋嚷嚷。 顾凛龇牙咧嘴地站起身,一边揉着自己感觉快要塌掉的鼻子,一边往外屋走。 路过萧文博的床铺时,正对上外公探究的视线。 萧文博立刻清了清嗓子,拿起手边的报纸,把脸挡住,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顾长风也反应过来,立刻改口:“没事了没事了,刚才闪了一下,现在又好了!你们睡吧!” 欲盖弥彰。 第91章 情侣衫?不对,是家庭衫 顾凛又被顾长风给轰回了屋。 林晚沅捂着额头正疼得说不出话,可看着顾凛捂着鼻子的样子,她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又牵动了额头的伤处,疼得她“嘶”了一声,肩膀却还是一抽一抽的,笑得停不下来。 顾凛关上门,转身看着她笑中带泪,眼角微红的模样,一团热气就在脑子里轰地炸开。 什么内鬼,什么地图,什么责任,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念头了。 他猛地伸手,一把将还在发笑的林晚沅拽进怀里,不由分说地低头就堵住了她的嘴。 …… 后遗症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顾凛的鼻梁有些青,林晚沅的额头红了一小块,嘴唇比往日更饱满了一些。 两个人坐在饭桌上,谁也不看谁,默默地啃着油条。 顾长风和萧文博两个老爷子对视一眼,随即目不斜视,专心喝粥。 屋门被敲响,顾凛去开门,张卫国政委揣着手,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老首长,萧教授,早啊!都在呢!” 他先跟两位老人打了招呼,又冲顾凛和林晚沅点了点头。 “老张,什么事这么高兴?”顾长风呷了口粥。 张卫国一拍大腿,“好事儿啊!这不是快元旦了嘛,上头要来个视察团慰问,军区决定办一场军民联欢会,就在咱们团部的大礼堂!热闹热闹!” 这在平日里除了训练就是操课的军营,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大事了。 一听有热闹看,顾长风来了精神,“这可是大好事啊!” 张政委点点头,目光落在林晚沅和萧文博身上,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上头领导点名了,说咱们驻地现在也是卧虎藏龙,不能光亮拳头,得把文化底蕴亮出来。所以我特地来请萧教授和林顾问,作为咱们部队的文化界代表,务必赏光出席。” 这话一说,不光是抬举,也是一种认可。 说着,张卫国又补充道:“文工团那边,我点了苏茉莉同志牵头。她前阵子刚从省里汇演回来,学了不少新东西,到时候肯定精彩。” 这话一出,屋里几个人神色各异。 顾凛的眉头下意识地拧了起来。 萧文博视线在小两口身上转了一圈,没说话。 林晚沅倒没什么反应,抱着咿咿呀呀的顾安,笑着应了下来。 文工团宿舍里,苏茉莉听到这个消息,心也跟着活络起来,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林晚沅那副清汤寡水的样子。 不过是会修几本破书,一个连大学都没念完的女人,能懂什么叫艺术?懂什么叫高雅? 前阵子萧教授来,对林晚沅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她可都看在眼里。 苏茉莉心里冷哼,顾凛不过是被一个孩子暂时捆住了手脚,等他看清楚了,自然会明白什么样的女人才真正配得上他。 这次要来那么多大领导,到时候让她就让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看她苏茉莉的才情与风采。 要让顾凛明白,他身边站着的,应该是什么样的女人。 顾凛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联欢会上,想的全是柜子里林晚沅那几件衣裳。 平日里穿着干活倒也罢了,可要去那种场合,坐在满是穿军装的干部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文工团姑娘中间,她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心里揣着事,顾凛当天就借口要去市里开个短会,连许亮也不带,一个人开着吉普车跑了。 车子没开去军分区,直接杀到了市里最大的百货大楼。 还一直想着带晚沅来一趟,没想到自己先来了。 顾凛一身笔挺的军装,肩宽腿长,气场骇人,在一群穿着花布衫、叽叽喳喳的女人堆里显得格格不入。 走到二楼的女装区,看着挂得满满当当的裙子和外套,顾凛一个头两个大。 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被他这高大的个子和一身煞气吓得有点不敢上前,踌躇了半天才小声问:“同志,您……您是给爱人买衣服?” 顾凛耳根发热,但他面上不显,言简意赅:“裙子。料子要好,要厚实,藏青色的。” 想了想,还补充一句,“领子不能太低,要看着稳重。” 售货员又问:“那……您爱人多高,是胖是瘦?” 他想了半天,用手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林晚沅的身高,又抬眼,极快地扫了一眼售货员的身材,眉头一皱:“比你高,比你瘦。” “……” 售货员最后还是凭着专业素养,挤出个笑,拿下来一条藏青色的毛料连衣裙。 裙子是高领的,长袖,腰身微微收紧,下摆宽大,款式大方。 顾凛看着那裙子,脑子里浮现出林晚沅穿上的模样,心口没来由地一热。 “就这个。” 他付了钱和布票,又跑到楼下鞋帽区,看着一双黑色的长筒皮靴,内里带绒,想着雪天路滑,她穿这个防滑又暖和,便又一并买了下来。 等回到家里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顾凛脱下沾着寒气的军大衣,把两个纸包往她怀里一塞,脸撇向另一边,声音硬邦邦的。 “去市里开会,路过百货大楼,正巧碰上处理品,瞧着料子结实,给你干活的时候穿,耐脏。” 【我真没招了,说两句好听的话会死。】 【嘴硬心软顾团长,送个礼物跟扔手榴弹似的。】 字报飘过,林晚沅被两个大纸包砸得一愣,打开一看,眼睛亮了。 一包是连衣裙,羊毛的,摸着就能想到穿在身上多暖和。 另一包是黑色的长筒靴,内里也是加了厚厚的绒。 她拿起裙子在身上比了比,尺寸不大不小,正合身。 她抬头去看他,男人正假装看窗外,可烧得通红的耳根却把他出卖得一干二净。 “谢谢你。” 顾凛喉结滚了滚,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等一下,”林晚沅说着,转身走向自己的木箱,“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顾凛有些意外,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打开箱子。 她拿出一个包裹,放在床上打开,入眼先是一件白衬衣,正是她前些日子照着给他量的尺寸做的。 也说不上有多惊喜,毕竟早就知道晚沅要给他做的,可衬衣拿起来,下面还有一摞东西。 顾凛拿起来一看,是毛衣。 鲜艳又热烈的正红色。 是他看着林晚沅坐在灯下,一针一针织了好久的毛衣。 他不懂这些针线活,只知道她织了好久,心里还想着,儿子那么小小一团,一件衣服居然要花这么长时间。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林晚沅又拿出剩下两件,并排铺在床上。 一件小小的,是给顾安的。 另一件被林晚沅拿起来,比在自己身上。 “之前在供销社买的毛线,我织了三件,咱们一人一件。正好过年穿。” 顾凛的脑子“嗡”的一下。 直愣愣地看着那三件一模一样的红毛衣。 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 他想起了今天在市里百货大楼,看见有年轻的小两口穿着颜色一样的外套,售货员管这个叫什么来着? 哦,对。 情侣衫。 不对,他们这个,是家庭衫。 是一家人穿的。 第92章 不许穿给他们看 林晚沅看着他那副像是被雷劈了的呆样,心里又有些紧张。 “你试试?不知道合不合身。” 顾凛喉结滚动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当着她的面,利落地脱掉了身上的军绿色衬衣,露出了里面贴身的白色背心 他接过那件红毛衣套了上去。 鲜艳又热烈的正红色,本该是俗气的。 可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半点女气,反倒是被他冷峻的气质和古铜色的皮肤压住了,衬得他整个人都多了一股逼人的英气。 他走到那面小小的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头越拧越近。 林晚沅屏住呼吸,等着他的评价。 【快夸啊!说好看啊!这男人会不会说话!急死我了!】 【完了完了,看这拧成疙瘩的眉头,直男审美要发作了!】 【我赌一包瓜子,他下一句肯定是“太扎眼了”,或者“娘们唧唧的”。】 字报慢悠悠飘过,林晚沅忽地有些失落。 也是,他是个军人,向来只穿军绿和藏青,怎么会喜欢这种跳脱张扬的颜色…… 是她想得不周到了。 “这颜色……”顾凛终于开了口,有些懊恼,“太亮了,平时训练穿,不合适。” 果然。 林晚沅抿了抿唇,垂下眼,声音低了下去,“是我没考虑到,那你脱下来吧,回头我……” 回头什么?再给他织一件别的颜色?凭什么? 才不要呢。 让他穿他的旧毛衣去吧! 自己一直也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人,可这会儿一股说不清的委屈和恼意涌上心头,她就有些恼。 林晚沅抬头瞪着他,语气里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怨气。 “那你别穿了,我跟安安自己穿。我们娘俩穿挺好! 顾凛一愣,瞬间手足无措,连忙解释,“没有不喜欢。” 无措过后,又有些开心。 媳妇儿第一次和自己闹脾气了。 顾凛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忙忙地把毛衣脱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叠好。 叠好的毛衣被他放在了枕头边,他才转过身,表情严肃得很。 “是怕训练的时候弄脏了,刮坏了,糟蹋了心疼。想留在家里穿。” 他看着林晚沅的眼睛,又补了一句。 “从小到大,没人给我织过毛衣,我很喜欢。晚沅,谢谢你。” 耳根子又红了。 林晚沅低头“嗯”了一声,心里那点不高兴就散了。 整个家属院都弥漫着一股躁动又兴奋的气氛。 对于终日单调的军营生活来说,这不亚于过年。 女人们凑在一起讨论着要穿什么压箱底的衣裳,要不要去市里烫个头,男人们则期待着能放松一晚,看看文工团姑娘们排练的新鲜节目。 唯独顾凛,比谁都焦躁。 每天绕着林晚沅打转,看哪儿哪儿不顺眼。 一会儿嫌屋里光线太暗,怕她看书伤眼睛,非要把台灯挪到她手边,搞得自己看地图都得凑到跟前。 一会儿又觉得档案室的炉子不够旺,陪着的时候总冷不丁地就伸手过来探她的手是不是凉的,吓得林晚沅一哆嗦。 被林晚沅训了好几次。 临近联欢会的前一晚,林晚沅把那条藏青色的连衣裙和长筒靴拿了出来。 她进了里屋,换上新衣裳。 尺寸像是为她量身定做,厚实的毛料贴着皮肤,暖和又舒服。 高领的设计护着脖子,腰身收得恰到好处,既不紧绷也不松垮,裙摆垂到小腿,显得人愈发高挑又文静。 她踩上那双里面带绒的长筒皮靴,在屋里走了两步,镜子里的人,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清丽之外,多了一份沉稳大气。 她推门走出去的时候,外屋瞬间安静了。 顾凛正跟顾长风下象棋,一个子儿捏在手里,就那么停在了半空,眼神直了。 萧文博手里的报纸也忘了翻页。 两个老爷子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顾凛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手里的棋子“啪”地掉回了棋盘上,砸乱了一盘好棋。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眼前的林晚沅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每走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尖上。 “咳咳!” 顾长风最先反应过来,没好气地拍了一下顾凛还僵在半空中的手,瞪着他,“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媳妇儿?魂儿都飞了!” 顾凛回过神,嚯的一下站起身,三两步冲到林晚沅跟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半点不温柔地就把人往里屋推。 “天冷,穿这么少干什么!赶紧换下来,别冻着!”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把两个老爷子的视线都隔绝在外。 屋里,林晚沅被他按在门板上,男人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头顶。 “……不许穿给他们看。” 林晚沅仰起脸,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促狭,小声问:“那你呢?可以看吗?” 顾凛当下就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鼻腔里一热,两道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人中,缓缓流下。 顾凛:“……” 林晚沅:“……” 字报:【……】 联欢会当晚,大礼堂里人声鼎沸。 穿着军装的干部,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军嫂,还有跑来跑去嬉笑打闹的孩子,将节日的氛围烘托到了顶点。 当顾凛一家人出现的时候,门口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顾凛一身笔挺的将校呢,肩章在灯光下闪着金光,衬得他愈发挺拔冷峻。 他怀里抱着裹成一团的小顾安,身侧跟着林晚沅。 她就穿着那身藏青色的连衣裙,外面披着顾凛的军大衣,乌黑的长发简单地编成一条蜈蚣辫垂在身前。 脂粉未施,却像一株空谷幽兰,在一众姹紫嫣红里,格外夺目,自成一派风景。 顾长风和萧文博一左一右,一个威严一个儒雅,也是气场非凡。 “那……那是顾团长的爱人吧?今天……不太一样啊……” “可不是,瞧着文文静静的,跟咱们顾团长站一块儿,还真配!” 议论声中,一家人找到了前排预留的位置坐下。 刚坐稳,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顾团长,您可算来啦!” 第93章 她穿什么都好看 苏茉莉端着两杯橘子汽水,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大波浪卷发蓬松地披在肩头,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紧身毛衣,外面套了件时髦的白色短款小外套,更是将腰线掐得极细,也衬得一双腿愈发修长。 脸上画着精致的妆,柳叶眉,桃花眼,红唇鲜艳。 作为今晚联欢会的主持人,更是压轴表演的台柱子,她一出场,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全场的焦点。 无数道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有惊艳,有羡慕,也有不少年轻小战士不加掩饰的渴望。 她享受着这一切,步态越发摇曳生姿。 “老首长,萧教授,晚上好。” 她停在桌前,落落大方地同两位老爷子问好。 顾长风从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萧文博专注地翻看着手里的节目单,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 碰了两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苏茉莉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心底冷哼了一声。 老古董。 她自动忽略了两位老爷子的冷淡,将目光转向顾凛,声音一下子甜了好几个度。 “顾团长,这是特地给两位老先生准备的汽水,解解渴。” 她说话的时候,水汪汪的眼睛始终胶在顾凛脸上,毫不避讳。 周围的人都是空气,尤其是顾凛身边的林晚沅,她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好像那个位置上根本就空无一人。 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军官家属都替林晚沅捏了把汗。 这苏茉莉,来者不善啊。 谁知顾凛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检查儿子身上的小被子有没有盖好。 苏茉莉也不介意,若无其事地把汽水往桌上一放,眼睛在顾凛身上流连了一会儿,才像刚看到林晚沅似的,故作惊讶地笑道:“哎呀,嫂子也在啊。瞧我这眼神,光顾着跟两位长辈问好了,都没看见您。” 林晚沅闻言,点头回了一句,“你今晚是主持人,忙是应该的。” “再忙也得先跟两位老先生打个招呼呀。”苏茉莉笑着,一双眼睛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林晚沅一番,“嫂子今天穿得……可真素净。” 在这满堂的姹紫嫣红里,一声“素净”,无异于说她寒酸、土气。 林晚沅毫不在意,脸上挂着得体的淡笑,“我丈夫知道我怕冷,特意挑了这件厚实的。” 苏茉莉心里“嘁”了一声,暗骂了句病秧子,中看不中用,早死的命。 她笑容不变,随即又看向顾凛,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娇嗔,“顾团长,您可真会疼嫂子。不过这是联欢会嘛,一年就这么一次,就图个热闹喜庆。嫂子这么好的底子,该穿些亮色的才对。” 她说着,眼神又一次扫过林晚沅那身藏青色的连衣裙,故作惋惜的啧啧两声。 “这藏青色是稳重,可也太……压人了些,黑黢黢的,白白浪费了一身的好皮相。多可惜啊。” 【来了来了,经典雌竞发言:你穿得不好看。】 【这姐们段位太低了,攻击衣服颜色?我们家沅沅这是气质挂的,懂不懂啊?】 【快看男主的脸!已经开始结冰了!】 林晚沅视野边缘的字报疯狂滚动,她却只是安静地坐着,一副没听出话里的恶意的模样。 坐在旁边的顾长风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 萧文博更是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嘴里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庸俗。 苏茉莉被两个老爷子的气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固执地等着顾凛的反应。 在她看来,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更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又张扬的女人。 她今天这身打扮,哪个男人看了不眼热? 林晚沅那身死气沉沉的衣服,一眼瞅过去跟乌鸦似的。 顾凛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瓶苏茉莉送来的橘子汽水。 苏茉莉眼睛都亮了,以为他这是要接受自己的好意。 下一秒就见顾凛稳稳地握着玻璃瓶身,感受了一下温度。 他皱了皱眉,嫌弃得不能再嫌弃的语气,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凉的。” 苏茉莉:“?” 汽水哪有热的呀? 看也没看苏茉莉,顾凛直接将汽水瓶递到了林晚沅面前,问道:“想喝吗?我给你捂热了再喝。” 林晚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救命!捂热了再喝?这是什么绝世直男脑回路!】 【噗,苏茉莉的脸,跟喝了宫廷玉液酒似的。】 【干得漂亮!杀人诛心啊!】 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热闹的军嫂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用手捂住嘴,肩膀抖得像筛糠。 这哪里是疼媳妇儿,这简直是把媳妇儿当成刚出生的奶娃娃在供着,连口凉的都不让沾! 这顾团长,也太…… 太那个了吧! 苏茉莉咬着后槽牙,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她就是不明白! 这个林晚沅到底有什么好? 不就是生了个儿子吗?一个乡下来的女人,论见识,论才情,哪点比得上自己? 顾凛怎么就跟中了邪一样! 林晚沅看着顾凛那副认真的模样,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不渴。” 她伸手想把汽水瓶推回去,顾凛却不让,固执地用手心包裹着瓶子,用自己的体温去暖那瓶汽水。 苏茉莉挤出一丝笑,“抱歉啊嫂子,是我考虑不周,忘了你身子弱,不能碰凉的。” “演出快开始了,我得去候着了,你们坐。” 僵笑着扯了个理由,苏茉莉就打算离开,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当场失态。 一直沉默的顾凛终于抬起了头。 深不见底的眸子第一次正正地看向苏茉莉,冷冷的,没有半分情绪,看得苏茉莉心头一颤。 “她穿什么,都好看。” 以顾凛为中心,这一片地方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顾凛的视线从苏茉莉脸上移开,落回到林晚沅身上,冷冰冰的眼神化成一汪深潭,里面全是她的倒影。 他定定地看着她,又补了一句。 “在我眼里,最好看。” 第94章 我们回家 林晚沅的脸腾地一下就热了。 他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土味情话!我死了!但好爱!】 【男主开窍了!他终于知道说情话了!】 现场没人敢出声,字报比现场还要热闹。 林晚沅心想,还好只有她能看见,不然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凛浑然不觉,依旧一手抱着咿咿呀呀的顾安,一手握着那瓶橘子汽水,看向林晚沅的眼里都是笑意。 他觉得他刚刚表现的很完美。 最先打破这僵局的人反而是苏茉莉。 脸上的僵硬仅仅维持了数秒,便舒展开来,露出惊叹与释然的笑容,对着顾凛赞叹道:“顾团长,您这话……可真是叫我们所有人都开了眼界。” 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和诚恳。 “是我浅薄了,总觉得女人就该穿得花枝招展才算好看。现在才明白,在真正疼爱自己的人眼里,穿什么,化什么妆,都是次要的。” 苏茉莉将视线转向林晚沅,已然没了先前的挑衅,“嫂子,我真羡慕你。能找到顾团长这样,能透过皮相看到本质的男人。不像我们,还得靠这些外在的东西给自己壮胆,活得太累。” 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一时也搞不清这苏茉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林晚沅安静地听着,只觉得这个苏茉莉,比之前要聪明了些。 她淡淡一笑,“苏同志说笑了,你站在舞台上,自然要光芒万丈。我们坐在台下,安安静静的就好。各司其职罢了。” 苏茉莉又对着两位老爷子歉意地笑了笑,“是我打扰了,我得去后台准备了。” 说完,她腰肢款摆,仪态万方地走向后台。 待她走远,顾长风才重重地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的萧文博骂了句:“妖里妖气,没个正形!” 萧文博推了推眼镜,意味深长地瞥了顾凛一眼,没说话。 顾凛这才如梦初醒,发现自己还举着那瓶汽水,耳根发烫,默默地将汽水放在了桌上。 林晚沅在桌子底下,伸出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军靴。 顾凛身子一僵,扭头看她。 林晚沅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了两个字:坐好。 联欢会正式开始,礼堂的灯光暗了下来,先是男主持念着慷慨激昂的开场白,下面的掌声一阵接一阵。 吵闹的环境,昏暗的光线,成了最好的屏障。 林晚沅觉得身边的男人一直没动静,侧头看了一眼,发现他正襟危坐,空着的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顾凛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他怎么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那种话了呢? 简直像个登徒子。 书里那些文绉绉的诗句都是怎么说的来着?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还是“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可恶!关键时刻一句都想不起来! 越想越气。 舞台上,穿着海魂衫的小战士正在表演吹口琴,曲子是《打靶归来》,欢快激昂。 顾凛忽然动了。 他把顾安递给林晚沅抱着,自己从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橙子。 是一种个头很大的橙子,叫“甜橙”,是这两年市面上才有的稀罕水果。 他低着头,用指甲一点一点地抠着橙子皮,浓郁的柑橘清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在两人之间。 很快,一个完整的橙子被他剥得干干净净,连白色的橘络都被他耐心地撕掉了。 他掰下一瓣,递到林晚沅嘴边。 林晚沅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张嘴含住。 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甜到了心底。 她小口地嚼着,看着他又低头,认真地掰下一瓣,自己吃了。 再掰下一瓣,喂给她。 舞台上的节目换了一个又一个,相声,小品,掌声笑声不断。 可林晚沅的注意力全都在身边这个沉默的男人身上。 她吃一瓣,他吃一瓣。 一个橙子,两人分食。 当报幕员用激动的声音喊出苏茉莉的名字时,全场响起了一阵最热烈的掌声。 灯光聚焦,苏茉莉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裙,抱着一把吉他,安静地坐在高脚凳上。 她唱的是一首眼下正流行的抒情歌曲,《偿还》。 “我不会去当真,爱的心路旅程,只能够你我两个人,不可能是我独徘徊,也不可能三人行。” 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怨,将那份遗憾和心酸演绎得淋漓尽致。 底下许多年轻的战士都听得痴了。 就连顾长风都难得地点了点头,“嗓子倒是不错。” 林晚沅也承认,苏茉莉在舞台上的确是光芒四射的。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凛。 结果人家压根儿没往舞台上看,依然低着头,专注地对付着手里的第二颗橙子。 黑暗中,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手背。 林晚沅一颤,下意识地想躲一躲。 那只手却不容她退却,直接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住,按在包裹着顾安的小被子上。 林晚沅的心跳乱了节拍。 她想把手抽出来,可他握得很紧。挣扎了一下,便握得更紧。 两人在桌子底下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力。 最终,林晚沅放弃了。 舞台上,苏茉莉的歌声凄美动人。 舞台下,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十指交缠。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苏茉莉站起身,对着台下深深鞠躬。 她抬起头时,视线精准地落在了顾凛的方向。 她看到,他依旧没有看她。 他正侧着头,和身边的林晚沅低声说着什么。 灯光太暗,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能看到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亲密氛围。 联欢会结束时,外面又飘起了雪。 顾凛始终没有松开林晚沅的手。 他将熟睡的顾安交给顾长风抱着,自己把军大衣严严实实地披在林晚沅身上。 “走了。” 他牵着她,走在还在为刚才哪个节目更好的问题争论不休的两位老爷子身后。 “冷吗?”他忽然问。 林晚沅摇了摇头,“不冷。” 他没再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前面,顾长风和萧文博的争论声渐行渐远。 顾凛忽然停下脚步。 林晚沅疑惑地抬头看他。 男人低头,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额前。 “林晚沅,”他叫她的名字,“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