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家的在逃婢子》 1. 第一章 远处的浓云挤压着天空,一寸寸逼近。天沉甸甸的好像要坠下来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阵狂风吹过,却没有带走仲夏燥热,反倒是引得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匾额发出吱呀的声音,让人心生烦闷。 终于,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雨水混着泥沙和尘土,在龟裂的地上积起了无数个浑浊的水洼。 距离那场天灾的发生虽已过去半个月,蜀城却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农田被淹,家宅倒塌,尸横遍野,未受到牵连的一些富商和蜀城官员袖手旁观,只等着朝廷派员带来粮食和赈灾银。更有甚者,落井下石,压榨劳力,抬高粮价。 “快走吧!往高处走!雨大了,当心山洪又来啦!”一个妇人将雨中坐着的袁芝瑶拽起,拉至不远处屋檐下,独留下街边破旧的桌椅。桌沿处挂着的布条已经被雨水打湿,上面的字变得模糊,但还依稀能辨认:识面相,算凶吉,看手相,合八字姻缘,一次一个铜板。 “我说袁小娘子,你看看蜀城这个样子,再糟也糟不过现在。谁还有心思有钱拿来算命啊?再说了,这算命要真的有用,你阿耶怎么会算不出自己寿数将近?” 袁芝瑶动了动唇瓣,想起死去的耶娘,眼眶一红。 袁芝瑶的阿耶是蜀城顶好的算命大师,这些年挣得盆满钵满。可偏偏看走了眼,两年前选中了聚宝山脚下的新建府邸,说是依山傍水、招财进宝,结果半个月前地震伴随着山洪,聚宝山脚下灾情最为严重。袁府除了袁芝瑶,无人生还。 老妇人热情地握着袁芝瑶的手,叹了口气,“你这半天也挣不到一个铜板,还不如跟着我老婆子干点粗活,好歹有口饭吃。” 袁芝瑶不是没想过,可她一个富贵人家二娘子,哪里会干什么粗活?就连闺阁娘子该会的琴棋书画、刺绣女红,袁芝瑶这十六年的人生都未曾学到点皮毛。 袁芝瑶生了一张极美的脸,夫人说过,自己和阿娘只需做好袁府的花瓶,便能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阿娘也常常提醒自己,切莫锋芒太露,盖过嫡女,否则可能连命也活不成。于是,从小,袁芝瑶便少言寡语,循规蹈矩,待人唯唯诺诺。 袁芝瑶从来都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衣食无忧,又无需背负嫡出的责任,每日和阿娘呆在一处,娴静度日。干得最出格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背着夫人偷偷学了点阿耶的算命术。哪成想,一场肆虐的山洪和巨大的地动山摇,将一切都毁于一旦。 半个月了,袁芝瑶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那日天地不仁、尸横遍野的场景。偌大的袁府房屋破损倒塌,泥水和乱石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天灾之后,山贼趁人之危,烧杀抢掠,府中能卖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独留下阿耶放在书房的几十本算命相关的书籍。 袁芝瑶曾想过跟着耶娘去了,但临死前又害怕了。幸得有百姓心善,见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好心地帮衬一二。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袁芝瑶能想到的便是支个摊子替人算命挣点钱换吃的。可三天过去了,虽有人在摊前停留,也是看她可怜,放下一个铜板。 “张阿婆,多谢您的好意。可阿瑶没干过粗活,怕会拖累您……” “没干过粗活……也是,小娘子长了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脸。甚好,甚好。”老妇人上下打量着袁芝瑶,眼睛一亮,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当夜,袁芝瑶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坐起身子,摸索着下了床。刚找到火折子点了盏灯,破旧的大门便被人粗暴踹开,烛火的映照下几个魁梧又野蛮的身影逐渐靠近。 “你……你们是谁?要干什么?”袁芝瑶强装镇定,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 “就是她!二兄,怎么样,长得不错吧?” “好!有眼光!回到寨中大兄定重重有赏!” “小娘子别怕,跟着我们到敬平山,保你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原来是敬平山的山贼。他们垂涎袁芝瑶的样貌已久,终于动手了。 袁芝瑶还未来得及呼喊,只见一人闪身到跟前,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不一会儿,袁芝瑶便觉得脑中混沌,四肢发软,她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四方桌上的茶壶推下,紧接着瘫软在地。 * 蝉鸣与蛙叫在寂静的夏夜显得格外喧闹,袁芝瑶被颠簸的路途和嘈杂的声音唤醒,她从蒙在眼前的布条缝隙处悄悄往外望,山贼已经将她带到了城外。 乱石看似挡住了出城的道路,实则还是有路可通行的。 “二兄,小娘子上了这敬平山,便是大兄的人了。二兄此番功劳最大,却什么也没捞着。不如趁夜色昏暗无人之际,与小娘子在此休息休息?” “好!在此歇息一二!你们去四周看看有没有异常,等我休息好了,换你们!”那被称作二兄的人,言语间尽是嬉笑。 “多谢二兄!”说罢,几个山贼便走远了。 袁芝瑶感觉到有粗糙、恶臭又湿热的手在脸颊划过,“你要干什么?放开我!不要啊!” 凄厉又绝望的声音响彻整片荒野,伴随着不怀好意的笑声和衣物被撕碎的声音。 月光清冷照着大地,袁芝瑶闭上眼不再挣扎,她后悔当初不够坚定,若是一死了之,也好过现在被人欺侮。 裸露在外的肌肤在月光映照下泛着荧光,一点点变冷。突然,一阵风吹过,钳制住袁芝瑶双肩的力量消失,温热、黏腻又腥甜的液体沾染上了脸颊,紧接着是重物砸向地面的声音。 一切归于平静,直到袁芝瑶听到有微弱的鼻息靠近,恐惧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她睁开眼,隐约能看见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在靠近,“求求你放了我!让我干什么都成,就是不要欺负我!求求你!” 话音刚落,袁芝瑶手腕一松,眼前一亮,黯淡月光也照得她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她擦了擦脸上的湿润,却看到手心一片猩红,而脚边躺着掳走自己的山贼,双目瞪圆。 袁芝瑶惊呼一声,慌乱间抬起头,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郎君的模样。 眉如利剑出鞘,干脆利落。瞳孔乌黑,像是看一眼便要跌入的深渊。嘴唇有些苍白,身形高挺却也削瘦。此刻,他的手中拿着把长剑,上面殷红点点。 袁芝瑶觉得自己遇见神仙了,不仅长得好看,还与人为善。 只见这个男人解下披着的斗篷,丢给袁芝瑶,薄唇微启。 低冷的声音响起,“穿上吧。”这才将袁芝瑶拉回现实。 袁芝瑶将那还带着温度的黑色斗篷裹在残破的身体上,轻声说了句“谢谢”,便腿一软作势要倒下。 男人眼疾手快扶住了袁芝瑶,干净清爽的气息裹挟着她,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咻地断开,悲伤、恐惧的感觉复苏,袁芝瑶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泪一行一行流下,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点点光。 男人愣住了,袁芝瑶见他没甚表情的脸上出现了烦躁的神情。 而不远处,有几人奔跑的声音传来,袁芝瑶警觉起来,她擦了擦眼泪,紧紧拽着男人的手腕,躲到他身后,惊恐道:“有人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看到来人的样子和着装打扮,直到听到他们说的话,袁芝瑶才松开了手,而男人的手腕处多了几道抓痕和快要干涸的血迹。 来人有五个,其中四个身着黑色夜行服,面容刚毅肃穆,一人身着长衫,长相俊美,正喘着粗气。 “凌侍郎,都办妥了。” 侍郎……是途经此地的官员吗?袁芝瑶心想。 “嗯,把这个也处理了吧。”凌侍郎伸出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山贼,说道。 “阿琛!你手腕怎么受伤了?救的人呢?谢谢也不说一声就跑了?也太不知感恩了!”那俊美郎君嚷嚷道。 凌琛睨了一眼俊美郎君,说道:“平湘,你出门脑子不带,眼睛也不带吗?” 袁芝瑶躲在凌琛高大的身体阴影里,将头深深埋下去,脸上红得像快滴出血来。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鼓足勇气从阴影中跨步出去,“小女袁芝瑶,谢过各位郎君今日救命之恩。” “还在呢。”余平湘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我们夜宿在那片高地上,听到你呼救,又听闻那些贼人意图对你行不轨之事,才出手相救。小娘子可是蜀城人?可知道如何进城?乱石挡住了进城的道路,我们已经在这荒郊野岭宿了有两日了。” 袁芝瑶点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犹豫道:“我虽是蜀城人,但出城时被山贼蒙上了双眼,这路……我也不太清楚。你们是何人?为何要进城,城中破败不堪,连口吃的都难买到,还是不要去的好。” “半个月了没有一点起色?刘祥干什么吃的!”凌琛暴怒。远水解不了近渴,灾后重建的主力军应是当地的豪绅官员,朝廷自打收到蜀城地震山洪的呈报后,便速速调派粮食、银子和人力前往支援,就这样也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刘祥……是刘县令的名字。县令是一方权势最大的父母官,袁芝瑶记得阿耶与刘县令说话时俯首帖耳、战战兢兢的模样,这个凌侍郎竟然敢大骂刘县令,还直呼其名,想必是个更大的官。 一旁的余平湘见袁芝瑶似乎是被凌琛的怒喝给吓到了,竟是后退了几步。他安抚道:“袁娘子别怕,阿琛只是脾气有点暴躁,不是坏人。我们是朝廷派来的官员,先行一步来蜀城赈灾,粮食和银子随后,大概再过五日也能到了。附近的官驿和客舍都已经倒塌,没法落脚。你若不信,这是我的银牌,上面有我的名字和官职,以及朝廷委以的任务。” 说罢,余平湘便拿出一个银牌递给袁芝瑶看。 余平湘……大理寺少卿……原来真的是朝廷派来的人。 “平湘,少言!既然袁娘子不知道进城的路,我们也不好再打扰。袁娘子,就此别过,保重!”凌琛夺下银牌,朝袁芝瑶拱了拱手,竟是作势要走。 余平湘翻了个白眼,他拉住凌琛的衣袖,“荒郊野岭,月黑风高,你让她一个小娘子去哪里?我看你才没带脑子吧?” “袁娘子,天色已晚,若你不嫌弃,今晚与我们一同休息。等天亮了再寻进城的路可好?” 袁芝瑶别无选择,她害怕落单后碰到那些山贼,至少朝廷命官,不至于对自己图谋不轨。 荒野中,高地上,支起了两个帐篷。虽简陋,但好歹能遮风避雨。他们将其中一个帐篷让给袁芝瑶,其余几人或四下巡视着或干脆就席地躺下。 袁芝瑶还在后怕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啜泣了起来。突然帐帘一晃,一个行军水壶和一块帕子砸在了脚边。账外有人小声在说话,声音冷淡僵硬,“别哭了,再哭山贼又要来了。这水和帕子都是干净的,洗一洗吧。” 是凌琛的声音,这是在安慰人还是在吓唬人?袁芝瑶一怔,倒也忘记了哭。 “谢谢凌……侍郎。”袁芝瑶小声说道。她洗净满脸的泪水,又将那山贼触碰过的肌肤来回擦拭,像是要擦去自己的记忆。 袁芝瑶披上斗篷,掀开帐帘,不远处几人四仰八叉地睡在地面上,而凌琛坐在袁芝瑶帐篷边,用手支着脑袋,在小憩。 许是听见动静,凌琛睁开眼看过去,眼神凌厉可怖,在看到是袁芝瑶后,柔和了半分,“何事?” “水壶和帕子还你。”片刻后,袁芝瑶却站在原地不动,她犹豫地说道:“阿瑶还不知晓救命恩人的大名,可否告知一二?” “平湘不是提过吗?” 袁芝瑶沉默了,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此刻又偃旗息鼓。他不愿说那便算了吧。 “那……阿瑶便不打扰凌侍郎了。” “慢着。” 2. 第二章 袁芝瑶回头,只听凌琛“啧”了一声,抱怨道:“麻烦。凌琛,字子义。” * 袁芝瑶是被鸟鸣声吵醒的。昨晚一夜无梦,是天灾后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虽然帐中的衾被和褥子算不上干净,周围荒野的味道也不太好闻,但不知为何,袁芝瑶就是觉得心里踏实,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 袁芝瑶稍作收拾,便抬帘出了帐篷。天色尚早,太阳还未升起,眼前灰蒙蒙的。远处山上有大鸟翱翔而过,发出啾啾的欢快声音。微风拂过她的面庞,带着一丝丝的水汽和凉意。 “袁娘子醒了?昨晚休息得可好?天亮了,先吃点果子填填肚子。”余平湘叽叽喳喳地从远处走来,递给袁芝瑶几个浆果。 袁芝瑶与余平湘席地坐下,吃着手中的食物,一时之间,二人无话。 余平湘为了缓解这种沉默的气氛,说道:“袁娘子莫怕,今日若是找不到回城的路,再将就几日,等朝廷大队人马来了,把这些乱石挪开也是可以进城的。只是袁娘子的家人该多担心几日了。” 袁芝瑶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笑了笑,“耶娘被山洪淹了,救不回来了。府邸也破了,东西都被山贼抢了。” 余平湘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袁芝瑶。都怪自己,没事提人家耶娘干什么? “袁娘子平日里做的什么活计?女红?还是吃食?” “……阿瑶摆了个算命摊子。阿耶是个算命先生,阿瑶对算命略知一二,只是如今也没人愿意花这个钱。” 余平湘眼睛一亮,“算命!袁娘子帮我算一个呗!” “阿瑶也是初学,就斗胆拿余少卿练练手了。若是不介意,可否告知生辰八字?阿瑶再给你看看手相。”说罢便细细端详起余平湘展开的手掌。 “平湘,你很闲吗?把帐篷收了。”身后传来声音。 袁芝瑶转头,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那的凌琛。 太阳慢慢崭露头角,天一点点亮了起来。昨晚月色昏暗,袁芝瑶并未瞧仔细,此刻细看,手中未持剑的凌琛眼神柔和了许多,面庞白皙、清冷俊逸。清晨第一缕阳光笼罩在凌琛的周身,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此情此景竟是让袁芝瑶觉得他仙气飘飘、不染浮尘。 凌琛见袁芝瑶呆呆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鬼使神差地出声说道:“凌某姑且也给你练练手吧。” 袁芝瑶回过神,慌乱地低下头,脸上飞上了红霞,“嗯。” 凌琛的手宽大修长,指节分明,甲缘短而平滑。 袁芝瑶微微垂着头,凑近仔细看,额间垂下的发丝轻轻在凌琛的手掌上骚动,惹得他下意识蜷起掌心。 “别动!”袁芝瑶正看得入神,掌间纹路一乱,她忙伸出手握住凌琛的指头,将它们舒展开来。 “这根线代表了仕途,凌侍郎仕途虽有磕磕绊绊,但一路高升。这根线代表了姻缘,姻缘线……被截断……阿瑶不过初学,胡乱说话了,凌侍郎莫要放在心上。”袁芝瑶察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慌忙起身,“时候不早了,阿瑶去帮忙收拾。” 独留下凌琛一人席地而坐,眯着眼看向走远的袁芝瑶。 姻缘线被截断吗……凌琛自嘲地一笑,什么时候自己还信起这个东西了? 几人收拾妥当,准备再次去乱石岗前探探路。凌琛和余平湘走在前头,几名侍卫走在后头,袁芝瑶被护在中间。 “我看你昨夜飞鸽传书,又给青松写了什么?”凌琛装作不在意般随口问道。 “无可奉告。”平时话最多的余平湘此刻反而惜字如金了。 凌琛强拉不下脸继续问,他压下心头的好奇,没再说什么。 乱石巨石没有规律地堆积在一起,造就了一个天然的迷宫。其实那晚是从哪一个缺口出的城,袁芝瑶多少还是有一点印象的,只是当时对凌琛和余平湘的身份还不清楚,不敢直言。山贼能轻松在敬平山和蜀城之间来回穿梭,必然在乱石堆中做有记号,只需找到记号便能沿着入城。果不其然,每个分岔口都能在地上找到一个新月的标志,几人很快便进了蜀城。 偌大一个城,一路走去,满目疮痍。被山洪淹了的田地荒废在那里,成片的屋舍倒的倒、破的破,路上的铺面都关了门,行人也零零星星。 “带我去县衙!”凌琛咬着牙说道。 余平湘叹了口气,虽然从表面看不出来,但他知道凌琛此刻内心的气愤。别说凌琛了,余平湘亲眼看到蜀城这般景象也恨不得将刘县令拖出来打一顿。 蜀城本是个物产富饶的地方,只因灾祸较多,又离都城永乐太远,总是发展得不太好。三年前,圣上下决心发展蜀城,下拨了白银万两,又从工部派了官员至蜀城重塑基建,对抗地震和夏季山洪。刘祥那个时候还只是个新上任的知县,听闻是个干实事的好官,果不其然,一年后,工部官员回朝述职,说蜀城基建焕然一新,圣上因此大加赞赏。 接下来的两年,也是巧了,竟是没再发生过天灾。有巧言令色者借此对圣上溜须拍马,说是圣上爱民连上苍也被感动了,不再降灾于蜀地。结果如今,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圣上震怒,派出户部侍郎凌琛和大理寺少卿余平湘,要求赈灾的同时彻查当年基建一事,不得怠误。 袁芝瑶将一行人往县衙里带,路上碰到了当初想要带着自己挣口饭吃的阿婆。 袁芝瑶上前便要寒暄。谁曾想,张阿婆好似见了鬼一般,大喊,“袁娘子原谅我吧!” 紧接着,她又看了看袁芝瑶身旁几个魁梧英俊的郎君,喃喃自语,“不是他们,不是他们,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钱,我的钱,我要去告诉他们!” “阿婆,是我啊,你这是怎么了?”袁芝瑶愣住了。 凌琛警觉起来,他将还欲上前的袁芝瑶拉住,护到自己身后,又看了看四周,对袁芝瑶说道:“离她远一点,我们走。” 终于,县衙到了。别看蜀城别处破败不堪,这县衙却是气派。凌琛冷哼一声,抬脚便往里走。 门口守着的小吏将他拦下,呵斥道:“大胆!此乃县衙,无关人等不得入内!” 凌琛从衣袖中拿出敕走马银牌,扬声说道:“户部侍郎凌琛,奉圣上旨意前来赈灾。” 未等小吏核实放行,只见县衙里走出一个人,满脸堆笑,边走边不住地哈腰拱手,“凌侍郎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走到门口,又朝小吏怒骂道:“有眼无珠!还不快放行!” “凌侍郎快请进,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就来了?这一路辛苦了,全城的百姓可都在等着您的粮食和银子呢!” 几人进了议事大厅坐定,刘祥又殷勤地着人泡来了上好的茶叶,方才一一介绍开来。 待到袁芝瑶时,刘祥一愣,“这位不是袁府的二娘子吗?” “刘县令认得?”凌琛的话中有一丝莫名的警惕。 袁芝瑶曾在府中与刘县令打过照面,她的美貌让人过目难忘,纵使经历了命运的摧残仍耀眼夺目,刘祥一眼就认了出来。 “回凌侍郎,自然认得。袁父曾是我蜀城第一算命大师,田产房产无数,只可惜,唉……” “袁二娘子,县衙无关人等不得入内,还请离开。”刘县令对袁芝瑶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如今是我的婢子,无需离开。”凌琛铿锵的声音响起,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瞪大了双眼。 只有袁芝瑶,还沉浸在刚才张阿婆古怪的神情和话语中,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这……”刘祥感到不可思议。 “刘县令,还有什么疑问吗?”见刘祥支支吾吾,凌琛眉头蹙起,冷冷地看过去。虽是在询问,但语气中分明透着不可置疑。 刘祥好像想通了什么,嘴里“哦哦哦”地,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没有疑问,没有疑问。” 刘祥笃定,这个凌侍郎,定是进城时遇见了袁家二小姐,被她的美貌吸引。又是富贵人家,命运多舛,不免生出怜香惜玉之情,便收为婢子。 凌琛没精力去反驳刘祥的这些龌蹉心思,他明知故问道:“蜀城地震又兼山洪,如今已过半月,却仍是一副破败景象,你这一县之长就是这么当的?” “唉,凌侍郎想必也看到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人力没有银两,这灾后重建难呐!天灾发生以后,我立即派人向朝廷传达了消息,为的就是朝廷能伸出援手救救蜀城。如今好了,你们来了,蜀城有救了,百姓有希望了!” 刘祥的话,凌琛是一句也不相信。蜀城这两年无甚天灾,收成又好,每年上报朝廷都是丰收,怎么可能没有银钱?县令不作为,等着上头支援,倒被刘祥说成了无米之炊,真是可笑。 凌琛不欲多言,他对刘祥说道:“刘县令,三年前下拨的库银,都用完了吧?” 刘祥愣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凌琛又说道:“再过几日,粮食和新的库银便能到了。出城的路如今被乱石挡住,你派些人去清理好,以便车马通行。” 刘祥松了口气,应了是。他本想安排几位住下,再组织一场丰盛的接风宴,却被凌琛出言拒绝了,“刘县令有这银钱和精力,不如多放在百姓身上。凌某告辞,明日再来叨扰。” 出了县衙,余平湘可惜道:“你何必拒绝他呢?这偌大的蜀城,我也没见着有几家还在营业的食肆和客舍,还得自己找去。” 凌琛没有回答余平湘,他转头看向袁芝瑶,“袁娘子可否带路,我们想寻一家客舍住下。” 袁芝瑶为难道:“蜀城对外的道路都被堵了,哪还有客舍开着。” “要不……我们再回去问问刘县令?”余平湘小心翼翼地问道,被凌琛斜眼看了之后,闭上嘴咽了咽口水。 “袁府可有房屋借住一段时日?”凌琛想起刚才那个形容古怪的阿婆,直觉告诉他,与那些山贼有关,袁娘子一人独住并不安全。 蜀城分为东坊和西坊。袁府府邸众多,西坊东坊都有,只是灾后,东坊的被官员强行收走了,只留下西坊几座府邸。而如今袁芝瑶住的那一别院,便是保存最完好也是最简陋的一处。耶娘在世时,那别院甚至都无人问津,空置了好多年。而尽数倒塌的那个府邸,住着袁府上下几十口人,富丽堂皇,依山傍水,不堪一击。 “倒是有一处,咱们几人住下正好。只是……那晚山贼来袭,府门应该已经被踹坏了。另外有的厢房屋顶破损或床榻倒了,怕是要花银子找人修缮一番才能住下。可我……没钱。” “无妨,我们来出。” 袁家别院坐落在蜀城西坊边缘,推门进去,是一个不大的院落,西北角放着一张石桌和三张石凳。石桌旁种着棵樟树,能看出被摧残的痕迹,但他仍坚强地屹立着,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如初。 这樟树是院中唯一的生机,其他再没别的了。 院落的北侧是个正厅,屋外匾额摔碎在地,上书的字已模糊,看不出写了什么。 再往里走,是一条连廊,连廊旁是一洼小池塘和一小片空地,长着绿油油的杂草。 穿过连廊便进入了内院,内院里有一个小院落,空落落的。 正对院落的是一间书房,左侧为主屋和一间厢房,右侧是另一间厢房和两间下人偏房。 袁芝瑶住在左侧主屋中,其余房间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 一时半会儿倒也找不到修缮房屋的人,侍卫和余平湘留下打扫屋子,凌琛让袁芝瑶带路,到城里转了转。 蜀城的西坊住着贫民百姓和一些大户人家。县衙在城中,过了县衙再走一炷香功夫便是东坊,东坊住着官员和富豪乡绅。袁家在东坊的府邸被官府以赈灾名义收走后,袁芝瑶没权没势又胆小畏缩,哪里敢反抗。 进了东坊的坊门,便能发现,这里与西坊有着云泥之别。这里已经基本恢复了灾难前的样子,只是还有些破旧和脏乱,能看出曾经经历过一场天灾。道路两侧的店铺卖的东西虽称不上有多好,但也能满足日常温饱。只是这标注的价格,着实是高得离谱,怕是御赐的东西都卖不出这么高的价格。 “袁娘子,你说袁家在东坊也有府邸,为何天灾发生时,全家老少主仆竟是全在西坊聚宝山脚下的府邸中?蜀地地震频发,夏季又多暴雨,如何会选一个山脚下的地方来住?” “那处府邸是三年前建成的。那年蜀城大兴土木,官府给的工钱多,这些房屋一年不到就全部都建成了。后来蜀城竟是好久都没有地震过了,再后来刘县令来过府中一次,不知与阿耶说了什么,阿耶竟是让我们举家迁到了聚宝山脚下的府邸里,紧接着蜀城的百姓也接二连三购置了新建的府邸入住。阿耶精通阴阳五行、风水术数。从风水上来讲,聚宝山下依山傍水、地势辽阔,是个招财进宝的好地方,但放在蜀地却不见得。我也觉得疑惑,为何会选在此处落脚,可安安稳稳住了一年多无事发生。如今想想,那时刘县令来找阿耶,便事有蹊跷。” “袁娘子可否带凌某去看看三年前建成的那些房屋?” “那些房屋全都塌了……如今留下的,都是大兴土木前建的旧屋子。” 凌琛琢磨着袁芝瑶说的话,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喧闹声,“捉贼啊!” 一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从一大门中追出来。 而被追的那个小郎君,身材削瘦,衣着朴素,一手拿着干活的工具,一手拿着半只冒着油光的烤鸡,边跑便往后看。 袁芝瑶躲避不及,惊呼一声,被撞得往一侧倒。幸好凌琛眼疾手快,大喊一声“小心”,便伸出手揽住了袁芝瑶的腰肢。 袁芝瑶抓着凌琛的衣袖,紧紧闭着眼睛。想象中跌落在地的疼痛感没有出现,她缓缓地睁开双眼,羽睫如轻轻煽动翅膀翩跹起舞的蝴蝶般。睁开眼时,凌琛神色焦急,下一瞬便板起了个脸,“抓够了吗?” 3. 第三章 袁芝瑶慌忙起身说了句“对不起”,却觉得右肩传来丝丝钻心的疼痛,许是刚才那小郎君的手上拿着的工具割伤了自己。袁芝瑶咬着牙不吭声,这与当初被房梁压在地上受的伤相比,着实是不算什么。 而前头,小郎君已经被人拦下。油腻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上前就是一脚,紧接着将掉在地上的半只鸡踩上几脚碾碎,“让你偷!” “我没偷!我明明看着你们准备将这半只鸡倒入泔水桶的。我不过是将你们不要的东西捡来吃。” “呸!让你来县令家干活给你钱都算是给你脸了,你还肖想着能吃县令家的东西?买不起就别想着吃啊!这鸡就是丢了,就是喂狗,都轮不到你!” 袁芝瑶认得那个小郎君,大家都叫他徐二,不是个偷鸡摸狗之人。袁芝瑶上前,俯身拉起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徐二,想要走。 那中年男子还欲阻拦,凌琛一个箭步拦在了他的面前,冷冷地睨了一眼,“刘县令家的是吧?不必阻拦,我们这就去县衙见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那中年男子还在原地叫嚣。 刘县令没想到,今日这么快又见着了凌琛。见他身旁跟着袁芝瑶,又搀着个受伤的小郎君,寒暄道:“凌侍郎这是出门体察民情?怎么不知会我一声,我好安排人啊,何必让袁二娘子费心。” 凌琛也不和他废话,“刘县令,这就是你所谓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东坊和西坊天差地别,你作何解释?这小郎君在你家干活一日三个铜板,一只烤鸡就算是连做一个月都买不来,你作何解释?三年前朝廷拨银建的房子尽数倒塌,又作何解释?” 刘祥大概是早就想好了托词,他“哎哟”了一声,回道:“凌侍郎,你不在地方做官你不懂我的难处。这天灾发生了,食物稀缺,价格嘛自然是会水涨船高的,小商贩也要活命啊,我怎么干涉?至于干活的百姓,偷工减料,处处躲懒,一天给三个铜板都算是高的了。当年大兴土木,就是这些刁民偷工减料,这才导致那些房屋……唉!我也是如今才知道。我被他们蒙蔽了双眼,没有护好全城百姓,我有罪!” 官场老油条,不拿到他的铁证都是不会承认的。凌琛冷笑一声,咬着牙说道:“既然觉得自己有罪,那这一次,刘县令可得好好地将功赎罪,否则凌某不介意在圣上面前参上一本。” “那是自然。刘某还有要事在身,不送。”刘祥下了逐客令,见凌琛走远了,脚步一抬,往西坊一个偏僻的巷子赶去。 * 因为袁芝瑶和凌琛帮了自己,又听说袁府别院需要修缮房屋,徐二想也没想便召集了一帮子人来帮忙。 别院的修缮不算太难,加上人多势众,半天的功夫便结束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大家伙儿都已经进了各自的屋内休息,别院中一片寂静。 袁芝瑶洗去一整天的疲惫,带着氤氲的水汽坐在了妆奁前。她身着月白的中衣,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个髻。 刚才还未察觉,许是沾了水,右肩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袁芝瑶褪去右肩的衣物,在镜中看到了一道小小的伤口。 “袁娘子?”门外传来敲门声。 袁芝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如今别院中可不止她一个人了。她低呼了一声,慌忙穿起中衣,又快步朝榻上走去,捞起胡乱堆放着的外衫。因为太过紧张,右肩的伤越发疼地厉害,让袁芝瑶仍不住“哎哟”了一声。 凌琛明明听见屋内有动静,但半天也不见袁芝瑶回话,还听见她不断的痛呼声。想到白天时那疯疯癫癫的阿婆的话语,凌琛心中一紧,他顾不得许多,抬脚将门踹开,便看到袁芝瑶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一脸的湿润与潮红,樱桃小嘴微张,双目呆滞地看着自己。 凌琛并非没见过袁芝瑶衣衫不整的模样,可那晚的她狼狈不堪,脸上只有求一死的决绝。而今日的袁芝瑶却很不同,她的面容灵秀,眉如弯月,双瞳剪水,在黑夜中犹如倒影着弯月的一汪清泉。 许是刚沐浴过,她白皙的脸颊上透着粉红,朱唇带着些许湿润。微张的嘴中几颗皓齿如珍珠般若隐若现,过了一会儿又紧张地抿了抿嘴,脸颊上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 凌琛半饷后低咳了一声,说道:“成何体统。” 其他人想是听到了踹门的动静,都纷纷从屋中出来。 “发生了何事?”余平湘率先冲到袁芝瑶的卧房门前。 凌琛瞄了眼还未穿戴齐整的袁芝瑶,眼疾手快退出卧房,关上了门,让余平湘吃了个闭门羹。 “无事。方才以为有贼人,是个误会。”凌琛低垂着头,匆匆走开。 “阿琛,你去哪?”余平湘看着凌琛往袁府门外走去,忙问道。 “回屋休息。” “……你走错方向了。” 凌琛猛地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快到连廊了,“睡不着,走走。” “那我陪你吧。”余平湘快步跟上,惹得凌琛一阵懊恼。 二人漫无目的地在院落中来回溜达,顺便将蜀城的情况又梳理了一二。蜀城当务之急是恢复基建,还百姓一个正常安稳的生活。刘祥是信不过的了,他俩决定在蜀城多呆上一段时间,必须要亲自督促着朝廷送来的银两和粮食真正用在有需要的人身上。至于三年前的基建问题,来日方长,总能找到把柄。 二人聊了一会儿便回了屋,余平湘在关门的刹那看到凌琛鬼鬼祟祟往袁芝瑶屋前走去。他好奇地从门缝中探出个头,却看见凌琛将一瓶药罐子放在了袁芝瑶的门前,才回了屋。 余平湘脸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他喃喃自语道:“有意思,千年铁树开了花。” * 凌琛他们在院中走了有多久,袁芝瑶便在屋内来回踱步了有多久,她一会儿趴在门上听着院落中的动静,一会儿又坐在床沿皱着眉思考要不要去和凌侍郎解释一番。刚才自己那个样子,真的很不成体统。 终于,屋外一片寂静,袁芝瑶悄悄打开门,四下无人,低头时却看见门外放着一瓶金创药。思来想去,应该是凌琛放的,原来白日里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袁芝瑶的脸上露出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容。 前半夜寂静无声,没有蝉鸣也没有蛙叫,袁芝瑶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梦中的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朝廷的车马也到了,蜀城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机。街面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喧嚣一片。 袁芝瑶翻了个身,迷糊睁眼,怎的还会有刀剑声?她猛地坐起,才发现这刀剑声并非来自梦里,而是院落中。她哆哆嗦嗦地起身,小心靠近窗边推开了一条缝往外瞧,院子里凌琛、余平湘还有那几名侍卫与好多人纠缠在一起,不时有血肉被利剑划开的声音,不时有人应声倒下。 恍惚间,袁芝瑶仿佛还看到了与昨日一般打扮的几人,想是山贼发现弟兄迟迟未归,察觉事有蹊跷,又杀了回来。但还有些人,袁芝瑶不知来历。 不知是不是这里的动静被发现,有一蒙面黑衣人破窗而入,袁芝瑶连连后退跌坐在床榻上,拿起床上的方枕挡在身前。黑衣人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他闪身到床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袁芝瑶,蓦地将手中的剑举起,欲直插她心脏的位置。 袁芝瑶大喊一声“不要”,便下意识地用方枕握住了剑身。布帛被刺破,利剑毫无阻碍地穿过内里的棉絮。她的手也已经被划破,但还是忍着痛死死地握住剑身,盯着那把将要取自己性命的利剑,却突然发现,剑身上有个熟悉的标志——六芒星。 六芒星?袁芝瑶记得这个标志。两年前刘县令来府中找阿耶,还带来了一人。袁芝瑶依阿耶之命给客人奉茶,那人低头品茶时,袁芝瑶在他的后脖颈处,看到了一颗六芒星。那时还因为看不清是什么图腾,盯了好一会儿,被阿耶呵斥了几句。 种种过往在脑中闪过,那身上纹有六芒星之人来了袁府后没多久,府中每月的例银变多了,再过没多久,袁府迁新居。如今又碰上六芒星剑想要致自己于死地。袁芝瑶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一会儿觉得自己缕出了头绪,一会儿又觉得什么也没想明白。 分神之际,利剑已经接近胸口,而手上的伤再也承受不了更多。她认命地闭上眼,也好,多活了一日,可以干净地死去。 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耳边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袁芝瑶睁开眼,看到黑衣人已经阖上双目倒在血泊中。 “你受伤了。”袁芝瑶的双手被凌琛托起,他拿起床榻上的丝帕,认真包扎起来。又将袁芝瑶带到净室中,叮嘱道:“若非听到我的声音,不要出来。” 袁芝瑶不知道自己在净室里呆了多久,终于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凌琛的声音,“袁娘子,是我。” 袁芝瑶忙打开门,看到凌琛站在门外,双目微红,发丝凌乱,身上几处伤口还流着血。 袁芝瑶呼吸一滞,带点焦急地说道:“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无妨。今夜来人有昨晚掳走你的山贼,其中一人供出,是白日里见到的张阿婆带他们认的门。还有不知来历的一群人,逃走了几个。余平湘已经去县衙报案了,无需担心。”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受伤了太过虚弱,凌琛的声音听起来没了以往的坚硬和冷漠。 “嗯,有凌……你们在我不担心。” “袁娘子的伤如何了?” “不过破了点皮。刚才在净室上了凌侍郎给的金创药,好了许多。凌侍郎的伤,阿瑶给你上药吧。” 于是,余平湘带着县衙的官兵进来时,便看到屋内袁芝瑶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凌琛手臂上的剑伤,又撒上药粉包扎。而一旁的凌琛,呆呆地看着袁芝瑶如小扇一般的睫毛和小巧挺翘的鼻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月光黯淡,燥热褪去,白色的鸽子“咕咕咕”地在院落上空盘旋,想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方才降落停下,落在余平湘的肩头。昨夜给青松送去的信,有了回应。 凌琛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屋外,发现平湘在盯着自己看。 “哎呀,小青松给我回信了。”余平湘别开眼,打着哈哈,掩饰自己的尴尬。 余平湘打开来信,一封写着主子亲启,一封写着余少卿亲启。他撇了撇嘴,将凌琛那一封递给了他。 袁芝瑶羡慕他们有人记挂着,忍不住问道:“是凌侍郎和余少卿的家人来信吗?” “我的侍从青松,此次未一同来蜀。”凌琛说罢,也不避着袁芝瑶,打开了信。 青松写给凌琛的信一板一眼,无非是告知永乐城中局势尚还稳固,宋安堂那老头目前没有什么大动作,凌府中婢子们安分守己,主子自己要注意安全、顾好身体。 而写给余平湘的信,却写着,主子为什么不带我去蜀城,我天天闷在凌府和这群脑子里只想着如何攀上主子的婢子待在一起快要疯啦!平湘哥说的那个袁娘子当真这么好看?劳烦平湘哥劝一劝主子收了那个袁娘子当婢子照顾他起居吧,总好过没人照顾。 余平湘将信收好,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凌琛,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感叹道:“我看是不用劝咯!” 4. 第四章 周围的百姓早就被打斗声和浩荡赶来的官兵给吵醒了,好奇地聚集在袁府门口,议论纷纷。 “昨夜听说袁二娘子被山贼抓走,也不知……” “你看她今日带回来几个来路不清的人,又惹来一堆人命官司。” “这叫红颜祸水!” 袁芝瑶早已给凌琛上好了药,此刻正站在门边,将那些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她低垂下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终是没忍住落了下来。邻里的指指点点让她心中泛出一丝酸楚,以前只觉得吃不饱,身体上折磨人,如今竟是连着心口也难受了起来。 余平湘见状,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他先将那些个嚼舌根的痛骂了一顿,又将满脸感激的袁芝瑶叫到后院,“袁娘子,今日阿琛的伤,多亏有你包扎,我们几个大男人都是粗人,没得女子精细。今日在县衙,阿琛说你是他家婢子,并不是在冒犯你,只是情势所逼。可如今阿琛要在蜀城待上一段时日,忙于政务总是顾不到许多的,不知袁娘子能否赏脸帮忙打理着点院中之事?” 余平湘其实心中是忐忑的,一个大户人家女子,因造化弄人跌入尘埃,心底里大概是不愿当谁的婢子的。可如今的蜀城,也只有凌琛能护得了她了。 “余少卿不必介怀,阿瑶如今只是一个再卑微不过之人,谁都能来踩上一脚。能做户部侍郎的婢子,也是阿瑶的福分。只是……阿瑶一无所长,不知能帮到点什么?” “主要还是阿琛的衣食起居。” 袁芝瑶一脸凝重,下定决心似地点了点头。随即她便被余平湘带到了凌琛屋前。 凌琛打开门,惊讶地发现屋外站着的除了平湘还有袁娘子。只见她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 “奴给主子请安。”袁芝瑶学着以往府中婢子的模样,向凌琛福了福身。 一片寂静无声,紧接着是暴怒的声音,“余平湘!你干了什么?” 余平湘对着袁芝瑶抱歉地笑了笑,说道:“袁娘子请稍后”。紧接着便将凌琛推进屋,关上门,里头乒乒乓乓响了一阵后,门被打开。 凌琛咳了一声,站在门边,朝不知所措的袁芝瑶说道:“有劳袁娘子了。你不必唤我主子,还是叫我凌侍郎即可,也无需自称为奴。以后,我便叫你……阿瑶吧。”说罢,便转头往里走。 阿瑶……袁芝瑶还站在原地,心底却泛出一丝甜来。 一夜无事,第二日清晨,袁府破天荒迎来了刘县令。 “下官有罪,没有护好凌侍郎和余少卿!我都已经派人查过了,是敬平山上的山贼。这些人趁着城内混乱之际,烧杀抢掠之事没少干。我听说,袁二娘子前日被掳走,许是凌侍郎救下后那些山贼不甘心,这才又杀了回来。” “只是山贼?凌某昨夜和这些人打过交道。一伙人确是山贼,拳法杂乱无章,全靠蛮力。但还有一伙人,黑衣蒙面,行动有素。那活捉的山贼可是告诉我了,另一伙人,他们不认识。”凌琛直勾勾地看着刘祥。 昨夜他和余平湘一开始便发现了,那群黑衣人,武功高强,见大势已去,逃的逃,留下的活口也自尽而亡。而他们留下的长剑,凌琛看到了熟悉的六芒星标记。这个标记在他脑子里深深刻下了烙印,因为那是他亦师亦友的户部尚书顾浩然顾大人临死前,用鲜血在宣纸上画下的记号。 刘祥见凌琛如此肯定,下意识伸出手擦了擦额边沁出的汗珠,“山贼狡诈,留下的活口都自尽了,另一伙人定是山贼另外请的帮手!凌侍郎别被他们骗了。” 山贼自尽?昨晚那山贼败下阵来后,苦苦哀求饶命,怎么可能自尽。难不成…… 刘祥在说谎,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又担心山贼说漏了嘴,便杀了他们。凌琛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平静地对刘祥说道:“蜀城如此不太平,既有天灾,又有人祸,看来是得好好整治一番。” “不急不急,凌侍郎昨晚受惊,该好好休息,等朝廷的车马到了再议不迟。” 凌琛点点头,旋即一脸的为难,“如今蜀城这副模样,凌某知道刘县令的难处,可等大队人马来了,人多嘴杂,不知道内情的回到都城不小心说漏嘴,对刘县令名声不好。唉,朝廷的车马大概也就再过两三日……” “这……凌侍郎说的有理,那便请二位移步县衙,商议一下蜀城重建之事,即刻开工。” 余平湘在一旁愕然,“不是说没银子吗?” “这容易,百姓的钱先欠着,谅他们也不敢反抗。”说罢,刘祥才发现自己得意忘形说错了话,“这不是朝廷的赈灾银要到了吗,晚几天给工钱。” 凌琛和余平湘跟着刘祥到了县衙,只花了一个时辰,便把蜀城重建一事规划得七七八八了。 官府贴出告示,全城有劳动力的男子必须参加此次赈灾重建,非有特殊缘由不得告假。工钱另结。 一时间百姓议论纷纷。 * 这一大早,凌琛便让袁芝瑶给昨日帮忙修缮袁府的小郎君送去了工钱,“凌侍郎说了,这是你们应得的。东坊那些官员给的多少他不管,他只按正常市价给你们算。” 徐二等人拿着能有东坊工钱五倍多的银子,惊喜地挠了挠头,“没想到,凌侍郎看着吓人,却是个好官。” 可还没高兴一会儿,便传来了官府强行拉壮丁一事。 “这个刘县令,是越来越不干人事儿了,工钱多少也不说,还不能拒绝。早些年,他还在做小官的时候,好多人夸他清廉,为民做实事。当了大官,干的没一件实事。” “可不是吗,三年前那房屋建的,一阵风就能吹倒。还选在山脚下建屋子,那里原来就是块荒地,也不想想蜀城这山洪,他怎么就敢呢?他到底得了什么好处啊?” 这时,屋子角落有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我……去刘县令家干过活,有一次不小心在他家的书房发现了一个暗门,里面藏着好多稀奇的宝贝,还有成框的银锭,形状规整,每一个上面都刻着字。也许,这就是好处呢……” “什么?!” 袁芝瑶虽讶异,但她也就听个热闹,并未放在心上。回到袁府,她见凌琛和余平湘正在正厅中议事,本不想打扰,悄声往内院走去,但还是被余平湘叫住了。 “袁娘子,你帮我们看看,这告示贴出去,百姓会自发来干活吗?” “告示?刘县令不是已经张贴出去了吗?” 凌琛冷哼一声,“说好的百姓自愿,工钱日二十铜板。这刘祥将我们哄走后,转头就贴出了那个告示。他怕是忘了,我凌琛既然是圣上派来赈灾的,自然也有权力在蜀城直接下指令。” 袁芝瑶接过余平湘递过来的宣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本次赈灾,百姓自愿参加,工钱一日二十个铜板,至刘县令处登记,待朝廷赈灾银到后一并支付。 “这工钱确实比平日里高,可朝廷赈灾银何时到?到了能不能进到百姓的口袋里,都未可知。阿瑶觉得,能否让刘县令先垫着?朝廷定不会少了他的银子。” 凌琛摇摇头,“你可知蜀城重建需要多少劳力?每人每日二十个铜板也是不小的一笔支出。” “我听说刘县令家珍宝无数,银锭都是成框的,垫个三五日的,应该不成问题吧?”袁芝瑶对银子倒是没什么概念,以前有大把的银子,想要什么都能买,如今手中没几个铜板,想要什么都买不起。 “刘县令?家中银锭成框?” 5. 第五章 “我今日在徐二家听说的。昨日话不太多的那个小郎君也在,他发现刘县令家有好多宝贝。那银锭每个都一模一样,上头还有字呢!” 凌琛和余平湘对视了一眼,朝袁芝瑶说道:“此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切记。” 说罢,凌琛想了想,又提笔重新写了张告示:本次赈灾,百姓自愿参加,工钱一日二十个铜板,至刘县令处登记领取。 “照这个写,贴出去吧。我倒要看看刘祥是什么反应。”刚说完,凌琛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咕叫了起来,他企图以咳嗽声掩盖。 “哎呀,早膳也没来得及吃,确实是有点饿了。”一旁的余平湘不知好歹地说道。 袁芝瑶意会,“阿瑶这就去做点吃的。” 厨房里有刚从徐二家拿来的土豆和红薯。袁芝瑶思考了一下,拿出两个红薯洗净,盛了一锅水便将红薯丢了进去。可如何生火,她犯难了。 于是一炷香后,正厅的凌琛便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烟味儿。 “走水了?!”凌琛冲到后厨,却看见袁芝瑶端着盆水浇在灶上,浓烟不断地冒上来,带着刺鼻的味道,也诡异地带着点红薯的香甜。 袁芝瑶转头,本白净的脸上沾上了黑色的烟灰,狼狈不堪。她见凌琛赶来,想要解释,声音却越来越小,“我想给你们煮红薯的,可还不会生火……” 余平湘是后赶来的,见到这一幕,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昨晚说到希望袁娘子负责阿琛的衣食住行时,袁娘子表情凝重,一脸决绝。 凌琛为自己昨晚一时鬼迷心窍做的决定感到后悔,富贵人家女儿,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这些呢?什么婢子,要么还是算了吧。 而此刻,灶中的黑烟已渐渐吹散,竟是从中飘出丝丝香甜味。余平湘疑惑地从中扒拉出两个红薯,已经烤熟,流着粘手的蜜糖。原来这两个红薯,被袁芝瑶连同那盆水倒进了灶中,误打误撞烤熟了。 袁芝瑶难得地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两个小小的梨涡出现在脸颊,“凌侍郎,阿瑶好像有点天赋呢!” 余平湘抽了抽嘴角,犹豫道:“袁娘子倒也不必如此。若是真的做不了,我们阿琛不强求。” 话音未落,凌琛一把拿起烤红薯塞进余平湘嘴里堵住了他的话,又给自己拿了个,他顾不上烫,咬了一口,“不错,是有些天赋。继续努力。” 余平湘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凌琛,最终还是妥协了,伸出大母指,“有天赋!”说罢,仓皇而逃。 随意地解决了温饱问题后,凌琛将余平湘叫到自己房内,“平湘,刚才阿瑶说的银锭,你觉得是不是三年前的库银?” “有可能。不如去问问?” 于是,凌琛便找到了那个小郎君家,说明来意。起初小郎君还支支吾吾不愿承认,害怕官官相护。直到凌琛告诉他,那银锭极有可能是三年前朝廷下拨的库银,若真如此,当查个水落石出,给蜀城的百姓一个交代。 小郎君这才说道:“那银锭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两端耸起如大鹏展翅,中间凸起饱满,线条圆滑。我……当时起了贪念想偷几个,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手感也很柔润。不过最后还是没那个胆子。银子上刻的字我也不认得,我不识字。” 凌琛用手指沾了点水,在桌面写上“永乐”、“大燕库银”。 “你看看,可是这几个字?” “有点像,但我记不太清了。”小郎君愣是看了好久也回忆不起来那字的具体形状,他懊恼地抓抓头,丧气极了。 “无妨,这足够了。小郎君能否告知是在哪看到的银锭。” “在刘县令的书房,书架中央有一个暗门。我那日在补书房的破窗,暗门就虚掩着。” “多谢小郎君。此事万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切记。”说罢,凌琛向小郎君作了个揖便离开了。 县衙中,一个小吏快步跑向刘祥,凑近他耳边说着什么。刚说完,刘祥还在琢磨着,又有小吏拿着张告示来报,“不好了,凌侍郎的人把我们的告示全撕了,换上了他们的。” 刘祥忙接过来一看,“自愿……二十铜板……刘县令处……领取……” 刘祥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他抓过耳语的小吏,“你刚才说凌琛去见的那小郎君是谁?” 小吏似被刘祥突然狰狞的样子吓到了,磕磕巴巴道:“就……就是前几日在……在您府上干杂活的。负责书房那块儿。” 刘祥噌地一下站起来,迈腿就要往家走,另一个小吏追在屁股后面喊着:“刘县令!这告示可怎么办啊!凌侍郎他什么意思啊?!” 刘祥停了步子,想了想,还是先会会凌琛这帮不知好歹的。 于是袁府今日第二次迎来了刘县令。 凌琛似是料到刘祥会来,早就和余平湘坐在正厅侯着了。 客套的话一句也不能少,余平湘笑眯眯地看着刘祥,“刘县令,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又让您亲自登门。” 刘祥冷笑一声,拿出那张告示看向凌琛,“凌侍郎,你这是何意?让我刘某下不了台吗?” 凌琛看着刘祥不说话,余平湘忙说道:“刘县令少安毋躁,先坐下说话。袁娘子,劳烦你给刘县令倒杯热水。” 待刘祥坐下,凌琛才开口,“这告示不过是按照今日你我议定的方案来写的,不知刘县令觉得哪里不妥?凌某也是为了刘县令着想,强迫百姓干活,又不告知工钱,遇上个耍滑头的,免不了偷工减料,若是出了问题,算谁的责任?工钱给足,自愿的来,那想必便是真心实意来干活的。” “那……最后写着来刘某这里领取工钱,是怎么一回事?今日说的可是等赈灾银到了一并结算。” 凌琛还未回答,袁芝瑶拿着个破旧的木质托盘,端来了三杯滚烫的热水。陶土杯壁厚实,热度一时半会儿传不出来,只看到升腾的白烟袅袅娜娜。这是凌琛教会了袁芝瑶生火后,她煮熟的第一样东西。 袁芝瑶毕恭毕敬将水端放在刘祥手边,又信步走向凌琛和余平湘,一一奉上。 凌琛这才回话道:“就是字面意思,到你那领工钱。刘县令可召集各官员先垫着,等朝廷赈灾银到了,必不会亏待大家。” 刘祥就知道凌琛是这么个意思,咬碎了后槽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告示已经贴出去了,不过垫个几日银子,又不是不还,若还拿此说事,便是不知好歹了。 刘祥心不在焉地端起陶杯,正欲喝,又听凌琛补了一句,“哦,当然,刘大人若想将自己的私房银拿出来垫付,也不是不可。”刘祥手一抖,大半杯滚烫的水一半顺着喉咙流了下去,一半撒在了身上。 于是就看到平日里人模狗样的刘县令,大吼一声,从位子上跳起冲出正厅,寻了半天,来到连廊旁的小池塘边,掬起水就往嘴里喝。 余平湘看了眼手中冒着白气的热水,又看了眼一脸不知所措的袁芝瑶,拍了拍凌琛的肩膀,夸赞道:“袁娘子确实有些天赋,我看行。” 6. 第六章 凌琛嫌弃地侧身,正色道:“别对我的婢子动什么歪心思。” 刘县令一身狼狈地被人搀扶着出了袁府大门,走的时候他狠狠地剜了一眼凌琛,但苦于说不出话,只能愤恨离场。 午时过后,源源不断的青壮年郎君自告奋勇来参与到赈灾一事中,不光是为了那几个铜板,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家乡能尽快恢复如初。刘县令称身体不适告了假,找了个别的县官来登记,半日的工钱也扎扎实实垫付了。 袁芝瑶很高兴,全城的平民百姓也很高兴,日子有了盼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 却说刘县令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将王管事叫进书房中,“我问你,前段时日有个小郎君来府上修缮书房,你可还记得?当时有什么异样?那些东西都还在吧?” “在,都在!只是……”王管事挺着个大肚皮,油光满面的脸上露出了惴惴不安的神情。 “只是什么?快说!” “半个月前地震,那门似乎出了点问题,虚掩着没关严实。我发现的时候,干活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我也不确定有没有人进去过。” 刘祥把书桌上的镇纸逆时针转了九十度,一道暗门打开。他闪身进去,过了片刻出来关上门,颤抖着手指着王管事的鼻子,边踱步边大骂,“你闯大祸了,有人进去过,银锭乱了。凌侍郎去找过这个小郎君,他大概已经知道点什么了,不然也不会突然要我来垫付工钱。” “哎哟……凌侍郎怎么这么巧就找的他呢?” “凌琛如今住在那个袁家二娘子的别院里,找了几个小郎君给她修缮屋子,这才碰上的。” “袁二娘子?这……凌侍郎是不是长相俊朗,身形高大,说话不怒自威?” 虽然刘祥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日有个叫徐二的来家里干活,拿走了半只剩下的烤鸡,被我追出去打了一顿。正好被凌侍郎看见,我还……我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刘祥听王管事说完那日发生的事,扶了扶额头,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我去西坊再找一趟老六。凌琛他们武功高强打不过,一个小小郎君还是可以的。” * 夜深了,袁府中,袁芝瑶又窝在后厨里捣鼓着什么。蜀城湿热,百姓喜食辣,自从午膳见识了袁芝瑶的厨艺后,大家都怕了,情愿花点银子让邻里百姓帮忙准备一些。可这些从永乐来的人并不适应,晚膳几乎未动筷。 袁芝瑶本想给大家煮几个土豆填填肚子,可又把握不准土豆什么时候能熟,就一直炖着,直到打起了瞌睡,直到香味飘出。袁芝瑶看着锅里已经不见踪影的土豆,和锅底一层厚厚的如水泥质感般的东西,疑惑地沾了点尝尝,没想到却出奇地好吃。 绵密细腻,回味悠长。那香味把余平湘给引来了,“袁娘子在做什么好吃的?” 袁芝瑶挺直了背脊,说道:“这叫土豆……泥。” 余平湘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不管不顾先盛上了一碗,果不其然,和闻着一样香。又给凌琛盛了一碗,一溜烟便跑到了凌琛的屋子里。 “阿琛你尝尝,可好吃啦!”余平湘献宝一般,将土豆泥端到凌琛面前。 凌琛连手上的书都未放下,他瞟了一眼,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说道:“什么东西,拿开。我不饿,你吃。” “哎,可惜了袁娘子一片心意。”余平湘叹了口气,拿起陶碗作势要走。 “慢着,突然饿了。碗放下,你,出去。”凌琛仍是一脸的正色,对余平湘都不拿正眼瞧。 余平湘像是早已习惯了,他放下碗,走的时候还不忘说一句,“你这样子是要吃大亏的。” 袁芝瑶是在余平湘的提醒下,才后知后觉敲响了凌琛的房门,“凌侍郎,是我,阿瑶。你可吃好了?我来拿陶碗。” “进来吧。”袁芝瑶听到屋内传来疲惫的声音,便推门进了去。 凌琛此刻放下书,望向袁芝瑶的目光柔软清明。本来隐隐作痛的胃被袁芝瑶的一碗土豆抚慰得妥帖,又口齿留香,凌琛舒服得甚至想要睡过去。 “凌侍郎看的可是阿耶留下的算命书?”袁芝瑶发现凌琛桌前放着的是书房里留下的书,眼睛亮了亮,“凌侍郎对算命也有兴趣吗?” 凌琛低头浅笑,却不回答,“阿瑶学多久了?” “其实也不算初学,打小我就对这个感兴趣。只是因为偷着学没有人教,学得零散,又没机会练手,便不成气候。” “这么说,阿瑶算的不准,可以不做数了?” 见袁芝瑶愣住了,凌琛又说道:“那日你说我姻缘线被截断,做不得真。” 袁芝瑶惶恐地低下头,她想,许是凌侍郎家中有夫人琴瑟和鸣,自己的话让凌侍郎不舒服了。认识了这么久,从未问过凌侍郎家中境况。也无需多问,凌侍郎年轻有为,定是成了亲的。想到这里,袁芝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算命一事是阿瑶失言了,凌侍郎听听便罢。无论真假,人总是能改变命的,凌侍郎和夫人定能到白头。若是阿瑶的话让凌侍郎和夫人心中不悦,阿瑶在这里赔不是了。”袁芝瑶的头越来越低,手也因不知所措不停把玩着那个陶碗。 “何来的夫人?”凌琛轻笑一声。 袁芝瑶抬头,“凌侍郎年轻有人令人仰慕,怎会还未娶妻?” “年轻有为……令人仰慕……”凌琛玩味道。 袁芝瑶察觉自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慌忙岔开了话题,“如今蜀城正一点点复原,阿瑶也没什么帮得上忙的,我想去隔壁刘娘子家学些东西,她过去在大户人家做管事的,什么都会。不知凌侍郎可应允?” “无需告诉我,想去便去吧。不过最近城中暗流涌动,莫要走远。” 袁芝瑶应了是,便离开了。 一夜无事。第二日,袁芝瑶两手空空来到了刘娘子家。刘娘子过去在富商家做的管事,会女红,会下厨,会算账。袁芝瑶曾经在府中办的宴会中见过刘娘子,富商家里大小娘子对她赞不绝口。 “天可怜见的,好好一个娇生惯养的,落得给人做奴婢。不过也没什么,我看凌侍郎是个好的,既然看中你,想来也不是图你干活勤快。不过,你想学什么,我都能教。” 也不知是袁芝瑶确有天分,亦或是富贵人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袁芝瑶学起来是快的。一道西红柿炒鸡蛋,一道炖土豆倒也学了个七八分像。 “刘娘子,谢谢你愿意教阿瑶。今日我便不再叨扰。” 刘娘子“诶诶”地拉住袁芝瑶的手,“这就走了?你就学个做菜?其他不学了?” “其他?”袁芝瑶不解。 刘娘子看着一脸懵懂的袁芝瑶,眼珠子一转,凑近说道:“阿瑶啊,往日你的奴婢都帮你做些什么?你好好想想,只有做吃食吗?” “洒扫,理床榻,浆洗衣物,沐浴,更衣,好像活儿也不少。” “诶,这就对了。难的咱慢慢学,这每日服侍洗漱更衣简单,我教教你规矩。”说罢,刘娘子凑近袁芝瑶的耳朵细细嘱咐了起来。 也不知说的什么,袁芝瑶的脸越来越红,她羞得推了推刘娘子,“阿瑶今晚姑且试试。” 7. 第七章 凌琛一整日都在操持着赈灾事宜,刘县令还称病在家,带着整个县衙都在做甩手掌柜,凌琛只能暂且担起这个责任。 好在一切事务都在顺利推进。农田里的积水和污泥正在被清空,因为没有及时采取措施,田地里原有的农作物早已腐烂,只得重新种植。朝廷运来了一批种植周期短的稻子,凌琛相信,过不了多久,蜀城的粮食供应便能自给自足。道路和桥梁有的地方塌陷,有的地方断裂,只能等后方派来的几员工部员外郎,现今还是得绕着走或是乘船。破旧房屋的修缮容易得多,但坍塌的房屋就得费些功夫和时间了,废墟清理,新屋舍重建,都不是容易的事儿。 和百姓一起忙碌了一天的凌琛回到袁府别院,就看到袁芝瑶站在内院的院子里来回踱步。 此刻天色昏暗,袁芝瑶在见到凌琛后,脸一红,叫了声“侍郎”便如兔子般跑回了自己的厢房,还没关上房门,又探出头鬼鬼祟祟地看了凌琛一眼。 “何事?” 袁芝瑶听到凌琛出声询问,本缩进屋的脑袋又探了出来,“侍郎今日辛劳,可用过膳了?” “尚未。”其实县衙有公厨,但凌琛看了看那一片绿的红的辣椒,这还未下肚,胃里已然烧了起来。 袁芝瑶决定给凌琛露一手,今儿在刘娘子家可没白学,“你等着,阿瑶今日学了两道菜肴,侍郎尝尝可合胃口。” 凌琛看着跃跃欲试的袁芝瑶,突然发现,离那晚救下她,不过过去了三日,而她的神情已经不复当初那般晦暗,变得更加灵动,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凌琛趁等着袁芝瑶送来晚膳的间隙,洗漱了一番。洗去一身尘埃与疲惫后,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袁芝瑶这才姗姗来迟。 袁芝瑶将今日学的两道菜肴尽数奉上后,却迟迟不离开,站在一旁绞着衣袖,憋得满脸通红。 凌琛疑惑,想了想,许是新学了两道菜,想要得到褒奖,“手艺不错。” 但袁芝瑶听罢也就是心不在焉地回了句“谢谢侍郎夸赞”,又继续蹙着眉头绞着手不说话。 “到底何事?” 大概是凌琛的语气不太温柔,袁芝瑶心里咯噔了一下,害怕自己这扭扭捏捏的样子,要惹凌琛不高兴,袁芝瑶开口道:“用膳后侍郎可要沐浴?” “已沐浴过。” 袁芝瑶失望地垂下头,又抬起,“侍郎用膳后可要更衣?” “无需。”凌琛搞不懂袁芝瑶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当下也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妥来。时间就在二人这奇怪的气氛中流逝。 “碗碟拿走吧,有劳。”凌琛满意地用了膳,放下碗碟,又揉了揉眉心,一脸的倦色。 袁芝瑶见状,忙上前,“侍郎可是觉得累了?若是不嫌弃,阿瑶给凌侍郎揉一揉吧。”说罢竟是也不等凌琛应声,绕到他的身后,葇荑便扶上了额间。 过去,阿娘常常头疼犯病,袁芝瑶倒是没少给阿娘揉。这男子的肌肤触感,和女子的就是不一样,袁芝瑶只觉得手指接触到的皮肤带着点磨人的滋味。指腹沿着眉心到眉尾方向来回轻柔按压,房间里突然变得好安静,两个人的呼吸声缠绕在一起。 袁芝瑶的手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凌琛是想要出言拒绝的,可也许是太过疲惫,渴望这样难得的舒适,亦或是别的一些凌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缘由,他咽下了就在嘴边的“不必”二字。 柔软又带点凉意的指尖在额间游走,凌琛越发沉迷,不愿出声打断这仿佛偷来的时刻,直到周围空气仿佛凝固,直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够了!”凌琛僵硬地把头一偏,面色凝重地站起身。 凌琛突如其来的厌烦让袁芝瑶愣在原地,“可是阿瑶弄疼你了?许是太久没做过了,阿娘在世的时候……” “好了,你回屋吧,我还有要事要处理。”凌琛打断了袁芝瑶的话,打开房门,下了逐客令。 袁芝瑶开始只是觉得错愕,逐渐觉得伤心。定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平白惹凌侍郎不高兴了。也不知凌侍郎会不会因此不要自己做婢子了,如此一来,袁芝瑶竟是觉得迷茫,日子又没了盼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趁着还没落下来,袁芝瑶转过脸出了屋子,她抑制住颤抖的声音说道:“阿瑶告退。” 袁芝瑶走后,凌琛懊恼地坐在圆凳上。余平湘不巧撞上了枪口,“阿琛,今儿袁娘子做的晚膳可真不错,我就说她是有天赋的。” 凌琛一听,原来自己并非独一份,心中更是闷得慌,他粗暴地拍开余平湘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冷笑道:“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你若是如此中意,不如让阿瑶去做你的婢子?” “阿琛,你自己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做我的婢子?袁娘子她是物什吗,容得你这样让给别人?我知你气不过城中这些不干实事欺压百姓的狗官,你想发火朝刘祥去发呀?对咱们身边人怎能说出如此令人寒心的话?”余平湘了解凌琛,自然知晓他的口是心非,当下不过是些气话。他不介意地又拍了拍凌琛的肩膀,“念在你我兄弟一场,我就发发慈悲教教你,觉得心中的火压不住的时候,不妨念一念心经。” “荒谬。”凌琛被余平湘说得气消了不少,他也知道自己这股火来得莫名其妙,就连“荒谬”这两个字都说得没了什么底气。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此事翻了篇,余平湘与凌琛又说起了蜀城赈灾一事。信鸽来报,朝廷车马大约明后日便能到了,此次除了带来大量干粮和库银,还有周期短产量大、耐寒耐旱的占城稻,据前往肃北赈灾的同僚说,名不虚传,收成极好。护送的队伍由身强体壮的官兵和两名工部员外郎组成,入城后便能即刻按计划行事。 凌琛倒是不太担心赈灾一事,人多势众,又有余粮和银子,只需耐心等待。倒是彻查三年前下拨库银修筑基建一事,更显得棘手。三年前新建的房屋偷工减料、地基不稳,凌琛怀疑与刘祥贪下了库银有关,但如今只是有个模糊的猜测,还无法坐实。 想要靠近刘祥的书房,拿到暗门里的银子,得想个法子。凌琛此时心中已有了主意,接下来需要步步为营,最终一举拿下。而这盘棋里,袁芝瑶将会是很重要的一步。 凌琛想到这,便迫不及待地走到袁芝瑶厢房门前,扣门道:“阿瑶,有要事,来我房中商议。” 袁芝瑶亦步亦趋跟随,心中却在忧虑着,这重要的事莫不是不要自己了,于是便格外地讨好着。 进入屋内正欲关门,袁芝瑶说:“阿瑶来关。” 移步四方桌前坐下,袁芝瑶说:“给侍郎倒杯水。” 她甚至也不给凌琛开口的机会,又说道:“侍郎可还头疼?要更衣上榻休息吗?这些阿瑶都能做的。” 凌琛不禁想起了远在永乐府中的那几个婢子。当年圣上见他府中只有一个青松服侍,又老大不小了总是不近女色,觉得不妥,便在他某次立下功绩后赏赐了几名貌美的宫女。 谁曾想,这些个婢子,不好好做份内事,却总想着如何能攀上凌琛这株年轻有为的高枝。见凌琛回府,就像飞蛾扑火般涌了上来。 “主子辛劳,可用膳了?奴给您更衣,奴给您揉揉腿,奴给您备水沐浴。主子床榻已理好,奴在榻下陪主子睡着了再走。” 于是,凌琛黑着脸拎上青松,转身出了自家府门。此后便常常以公务缠身为由,宿在离皇城近一点的凌府别院中。 袁芝瑶见凌琛不说话,似陷入沉思,以为他在想着如何开口,自知或许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戚戚然开口道:“凌侍郎说的要事,可是无需阿瑶做你的婢子?阿瑶今日见侍郎劳累,想起阿娘,过去阿瑶也是这么给阿娘揉眉心的,若是哪里做得不对惹侍郎不喜,阿瑶以后不做便是了。这蜀城虽是阿瑶的家,可已没了亲人,对阿瑶觊觎亦或是落井下石之人也不在少数,只求侍郎莫要丢下阿瑶不管。” 凌琛愕然,余平湘说得对,自己做了令人寒心的事,说了令人寒心的话。他叹了口气,“阿瑶误会了。我说的要事,是关于刘县令的。” “那日你说那个叫李大的小郎君见过刘县令家的宝贝,我后来去找过他。我怀疑刘县令家成框的银锭,是三年前朝廷下拨的库银。但李大也是误打误撞进了那个暗室,并不知如何开启,我也暂时接近不了刘县令的书房。” 三年前的库银……也就是说,刘县令为了一己私欲,贪了基建银,才使那些新建的房屋如此脆弱,才使那么多鲜活的生命一瞬间消亡,才使活下来的百姓承受着失去至亲的痛楚。 袁芝瑶正色道:“阿瑶能做什么?” “我听闻刘县令是个信命之人?” “父亲早些年确实给刘县令算过几次。” “明日开始,你到东坊找个合适的铺面,开一间算命铺子。我会找人来寻你算命,算得如何不重要,我会把风声放出去:蜀城算命大师后继有人。你只等刘县令亲自上门来,找个缘由指出他府中风水问题,需到府上一探。其他的,我会想办法。这是租铺面的银子,你拿着。” 袁芝瑶收下银子,心中有一丝紧张,又有一丝期待,她觉着自己能帮上凌侍郎的忙,又能为全城百姓干点实事,真是太好了,“阿瑶知道了。至于算命,侍郎莫要担心,阿瑶还是有信心的,定不会辜负了算命大师后人这个名号。” 袁芝瑶见凌琛吩咐完,便要抬腿离开。 “你……做得很好。我只是今日太累了。”凌琛犹豫了片刻开口道。 袁芝瑶眼睛一亮,“侍郎若是喜欢,阿瑶再给你揉一揉?” 8. 第八章 “咳咳……好。”凌琛没想到袁芝瑶如此好安慰,他甚至都准备了一些赔不是的话语,现下也用不上了。凌琛不禁自嘲地笑笑,如此,便遂了她的意吧。 “凌侍郎莫要紧张,阿瑶手放轻点便是。这是我阿娘最喜欢的手法,侍郎觉着如何?”袁芝瑶一如先前那样,指腹轻柔地按压滑动,说的话也轻声细语,抚平了凌琛皱起的眉头,也拂去了他的疲惫。 凌琛心想,阿瑶也许真的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个如阿娘一般的亲人长辈罢了。她坦荡纯粹,自己却这般抗拒,到底是内心有些龌蹉想法惹的祸。可一时半会儿,这想法也无法消除,于是凌琛干脆闭上眼,按照余平湘说的法子,念起了心经。 别说,余平湘这古怪的法子还真的有用。凌琛此刻觉得自己浑身舒适自在,原先紧绷的身体神经松弛了下来,心绪也不再囿于这小小的一方屋宇下,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于是,等凌琛回过神来的时候,额间的葇荑不见了,而自己身上的外衫,已经被袁芝瑶剥去了大半,耷拉在臂弯。 袁芝瑶笨拙地将双手环过凌琛腰间,解着腰间的系带。由于从背后看不清身子,袁芝瑶的小手在凌琛腰腹间来回摸索。 凌琛只觉得小腹一紧,一股火苗蹭一下被点燃。他慌乱又气恼地站了起来,“你在作甚!?” 袁芝瑶无辜地看着凌琛,回答道:“阿瑶想服侍侍郎上榻休息。我见侍郎闭上眼气息舒缓,想是睡着了。” “这些事我自己会做,无需你来。” 袁芝瑶眨巴着眼,疑惑道:“可袁府以往服侍我的婢子,都要做这些的。今日刘娘子也教了我,伺候主子更衣沐浴最是简单,当从简单的开始学。刘娘子经验足,定没有错。” 凌琛一听,总算是明白今日袁芝瑶的行为举止怪异在哪了。她今日的这些举动,若不是知晓她心中并无杂念,与自己府邸中的那些婢子简直如出一辙。 凌琛叹了口气说道:“不是别人教的所有东西都是对的你都要学。做我的婢子,你无须习得这些。今日不用,往后也不用。” 袁芝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既然凌侍郎不需要自己服侍,便退了出去。 又过了安稳的一个夜晚。 第二日一大清早,袁芝瑶是被院中嘈杂的声音吵醒的。她推开窗棱看去,院中多出了许多官兵和几名不熟识的官大人。凌琛和余平湘正在院中与他们攀谈着什么。 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人命官司?袁芝瑶想到那一晚,也是浩浩荡荡的官兵涌进这狭小的别院,脸色就一白。 她收拾得体后,开门快步往凌琛身旁走去。刚一站定,抬头便看见一位年纪稍长的官员。那官员见到袁芝瑶,挑了挑眉,勾起嘴角上下打量着,一脸的意犹未尽。 袁芝瑶往凌琛身后躲了躲,避开了那人的目光。只听见那人开口说道:“凌侍郎深藏不露啊,带了这么一位美娇娘,杜某可从未听你说起过。难怪圣上赏赐的那些个貌美宫女,没一个能入你眼的。” “杜员外,慎言。这是这间别院的主人,袁芝瑶袁娘子。另外,圣上赏赐的宫女,凌某无法拒绝,只能暂时先将养在府中。”凌琛皱眉,冷声答道。 “不是你从永乐带来的?是杜某有眼无珠了。在下杜凡,工部员外郎。袁娘子还请见谅,杜某从未见过如袁娘子这般的美人,失态了。”杜凡往袁芝瑶跟前走了一步,还未再次看到她的脸,又被凌琛给从中遮挡了。 凌琛说道:“袁娘子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相陪。如今蜀城重建事宜已在稳步推进,请杜员外和陈员外移步县衙一叙。各位初到蜀城,当是先见一见刘县令的,让刘县令给各位安排个客舍住下休息一二,其他再做打算不迟。” 袁芝瑶见着,这杜员外和凌侍郎说话的时候,旁边立着个少年郎,看着温润如玉,也不说话,想来便是陈员外。于是袁芝瑶朝他和善地一笑,便跟着大家往别院外走去。 别院外停着大队的车马,里头装着的应该就是赈灾物资和银子了。后头有几辆马车,车帘的材质、式样和颜色整齐划一,只见头一辆马车里,一截白嫩的手臂带着翠绿的玉镯子将车帘掀开,一名形容姣好的女子探出头,看向来人,娇滴滴地喊了声,“老爷,你可算来了。奴饿了。” 紧接着,后头的马车也一辆接一辆地被掀起车帘,袁府门前此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老爷”,整条街此刻都充斥着女子婉转的声音和腻人的脂粉香。 只见杜凡老脸一皱,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他朝马车快步走去,嘴里回着:“诶诶,来了。” 凌琛能猜到这个杜凡此行必是要带上家眷的。一把年纪了,心思不在朝堂,整日想着的便是男女之事,也难怪再也升不上去了。圣上念在他年轻时便跟着自己,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让凌琛没想到的是,杜凡竟然带了这么多小妾来,虽然这也许只是杜凡府上的凤毛麟角。 凌琛快步跟上,黑着脸问道:“杜员外,你这是作何?我们是奉旨来赈灾的,不是由着你带小妾来玩乐的!” 杜凡忙解释道:“凌侍郎别恼,这只有女子管好了后宅之事,男子在官场上才能游刃有余。杜某此次带着妾来,为的是更好地投入到蜀城的赈灾一事中。” 冠冕堂皇。凌琛冷哼一声,还未说话,有个尖锐的声音便从其中一辆马车上传来,“老爷,你身后那个狐狸精是谁?这刚到蜀城,你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呢?你让奴可怎么办呀。”说罢,竟是哭哭啼啼了起来。 杜凡疑惑,狐狸精?这儿哪有小娘子,除了……袁娘子?杜凡了然地转头,便看到了跟在众人后面恼红了脸的袁芝瑶。 9. 第九章 杜凡其实心中窃喜,但他仍厉声打断了小妾的哭声,“放肆!袁娘子是这府邸的主人,岂能容你如此造谣?再说了,若真的有缘,袁娘子能成为我杜某的小妾,是杜某的福分,也不许你如此说她,你这是犯了七出之善妒!” 杜凡话音刚落,凌琛在一旁慢悠悠地说道:“无缘。”惹得余平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袁芝瑶觉着这些人怎的如此欺负人,原来从都城来的官大人,也不是个个都像凌侍郎和余少卿一般好的。她朝各位福了福身,说道:“阿瑶还有要事,便不叨扰各位了。” 袁芝瑶今日便是按照凌琛的吩咐,去东坊转悠一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凌琛给的银两足够多,袁芝瑶甚至觉着能租下东坊那间最大的铺面。只可惜,她对银子确实是没什么概念,又逢灾后商人重利抬价,见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在高价的基础上又抬了一抬。 袁芝瑶看着手中的银两,竟是连个小铺面都租不下来,便犯了愁。 刘县令听闻朝廷车马已到,终于是病好了,收拾妥当从县令府中往县衙赶去,恰巧碰上了袁芝瑶。刘祥看到袁芝瑶的刹那,又想起了那日滚烫的水,顿觉喉间一紧。但对着这张绝色的脸,着实是发不起火,“袁二娘子?你在这作甚?” “刘县令,阿瑶想在东坊租个铺面给人算命。阿耶的手艺,总是要有人传承的。” 刘县令惊讶,“哦?袁二娘子也会算命?” “自然。不知县令大人可曾知晓,过去阿耶从不让阿瑶抛头露面,只需待在府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略知一二。听闻袁二娘子喜静,不爱去那些个闹人的聚会。” “看来刘县令并不知晓。其实是因阿耶打算让阿瑶继承衣钵,于是整日整日让阿瑶在屋中学习算命术数。阿耶还说,算命之人少沾惹世俗,方能通透,窥得天机。”袁芝瑶为了这一番话,昨夜思来想去编了好久。本想着等将来算命铺子开了,等来刘县令再与他说道说道,没想到今日便派上了用场。 刘县令觉得袁芝瑶说的话颇有几分道理。当初便觉得奇怪,这袁家二娘子生得如此貌美,为何从不出来见人?若是家中夫人打压,袁芝瑶和她的阿娘也该反抗反抗,为自己出头的,就像刘祥自己府中后院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明争暗斗一样。如今看来,原来真实的缘由在这。 刘县令点了点头,转身朝店主说道:“张掌柜,你出的价实不实你自己心里清楚。这灾后你也没少挣吧?我是看在大家都不容易的份上,才放任没管。现今朝廷派了户部侍郎凌琛来赈灾,这东坊的市价是该管管了。这位小娘子如今是凌侍郎的婢子,你若是能出个底价,凌侍郎说不定能既往不咎。” 那位张掌柜一听,自知理亏,生怕错过这么个讨好朝廷官员的机会,忙给出了个合适的价格,“还要劳烦小娘子回去和凌侍郎说说好话。” 袁芝瑶腼腆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又转头看向刘县令,“今日多谢刘县令。” 刘祥摆摆手,不过小事一桩。他感到好奇,忍不住问道:“这凌侍郎未曾阻拦你开铺子?将来银子挣了归谁?” “未曾,就连手里的银子都是侍郎专门给来租铺子的。阿瑶若是挣了钱,自然是要给侍郎的。” 刘祥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袁芝瑶这算命大师后人的名头便能碾压许多人。铺子选在东坊,官员和富豪乡绅居多,他们花钱不眨眼,又信命,自然愿意来试试。凌琛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花点钱替人租个铺子,往后的银子那可是源源不断。 想到这,刘祥倒是觉得凌琛也不是个油盐不进的人。说不定,库银一事,给他点好处便能平息。前两日刚去西坊找了老六,两天过去了,李大这个小郎君还好好活着,刘祥这提起的心就没放下过。现下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兴许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见耽搁了点时间,刘祥与袁芝瑶打了个招呼,便匆忙往县衙去了。 袁芝瑶又与掌柜攀谈了一会儿后才仔细瞧了瞧,盘下的这家铺面,大小适中,以前是一家药房。因着灾后翻新过,里头干净整洁。靠门边的地上立着一块匾额,上边空空如也,袁芝瑶想找人写上店名给挂上去,店名便叫“命格堂”吧。再将府上阿耶的书籍搬来,选个黄道吉日便能开张。 此事办妥,袁芝瑶回了府。路过县衙并未见着凌琛,想是赈灾物资和银子已经安顿好,人也进了县衙,在与刘县令商议赈灾事宜了。 * 两刻钟前,县衙门口屹立着满脸威严的官兵,和一车车的粮食银子。看热闹的百姓很多,都在议论纷纷,感慨好日子终于要来了。刘县令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挤进来,边走边说,“快回去快回去,有什么好看的。赈灾的粮食自然会发到每个人头上的。” 县衙内有四人早已坐定,等着姗姗来迟的刘县令,分别是凌琛、余平湘、杜凡,和那个和善且话不多的陈员外。 刘县令坐下喝了口茶,缓了缓,才与今日到的两位员外郎互相介绍了一番,又解释道:“刚才途中遇凌侍郎婢子,替她解决了些麻烦事儿,这才耽搁了一会儿。” “凌侍郎的婢子?”刘祥的话勾起了杜凡的好奇心。 “杜员外有所不知,我蜀城有一女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可惜命不好,如今孤苦伶仃一人,幸得凌侍郎抬爱,收了那小娘子做婢子,也算是佳话了。” 凌琛却丝毫不理会刘祥对袁芝瑶的夸赞,他不悦地向刘祥问道:“你对袁娘子做了什么?” 刘祥哈哈大笑,“凌侍郎不必紧张,你那娇婢毫发无损,刘某不过是见她被奸商欺,帮了点小忙。举手之劳,凌侍郎无需挂怀。” “袁娘子?今日见到的那貌美的房东娘子原来是凌侍郎的婢子?” 10. 第十章 杜凡心思活络了起来。此前以为袁芝瑶是个普通人家女儿,若想纳为小妾倒是有些麻烦的流程。若父母不在了,又只是个奴婢,不过主子一个物件,等凌琛玩腻了随手便给了。 想到这,杜凡觉得不虚此行。 余平湘见凌琛的怒火已经压不住了,忙岔开了话题,“杜员外,如今蜀城屋舍重建和桥梁修缮,就等着你和陈员外来主持大局了。” 杜凡一听,得意地摸了摸胡子,“这简单,找几个干体力活的,多给点银子就行。陈员外,你说对不对?” 陈员外笑笑倒也未置可否。凌琛冷哼一声,工部尚书宋安堂是个老狐狸,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肮脏的勾当,连带着下面的官员上梁不正下梁歪。凌琛与宋安堂间的明争暗斗,自户部尚书顾浩然死后便开始了,凌琛怀疑顾尚书的死与宋安堂有关,只可惜还未找到他的把柄,只得静观其变。 此番议事不过官场客套,对赈灾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推进。刘祥将各位安顿住下,又安排了接风宴。这一次,凌琛并未拒绝,毕竟还有几十名官兵的伙食要有人解决。 接风宴设在东坊一处隐蔽的酒楼里,据说这里只为达官贵人服务。酒楼内富丽堂皇、歌舞升平,刘祥安排的这一桌菜有的甚至没动过便进入了泔水桶。酒楼外的西坊还在为温饱发愁。凌琛和余平湘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敲骨吸髓。杜员外倒是很受用,与刘祥不断地举杯饮酒,好不快活。 凌琛不欲与这帮人在此浪费时间,拉上余平湘先告辞。他们并未回袁府,而是转去了李大的家中。今日库银运到,凌琛趁人不备拿了一个,他想再来确认一下,刘祥府中的银子,究竟是不是三年前的库银。 李大刚干完活回到家中休息一番,便迎来了凌琛和余平湘。 “凌侍郎、余少卿,快请进。”不过几日未见,李大明显话多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笑意。 “自打你们来了,蜀城一天天在恢复原样,我们也能挣到银子,日子好起来了。” 凌琛很欣慰,至少自己没有辜负百姓的期许。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枚银锭递给李大,“小郎君,我们今日来,是想让你看看,你在刘县令府中见到的银锭,可是与这枚一模一样?” 李大接过银锭,触感圆滑,再仔细瞧,两端耸起,中间凸起,上下各刻有字样,“对对,就是这个样子的,比咱们平日里的银锭好看。” 凌琛沉默地点点头,抱拳道:“多谢。” 李大挠了挠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凌侍郎,多亏了你,我才能有今天的安稳日子,等我再挣点钱,请你们和袁娘子吃酒!” “好,那凌某等着你的好消息。” * 袁府别院中,袁芝瑶正在书房中打包阿耶留下的书籍,凌琛在府中留下了两个侍卫,袁芝瑶本想让他俩帮忙,将书运至命格堂,并将牌匾上的字找个人写好挂上。没想到凌琛和余平湘这么快就回来了,便将今日之事一一告知。 余平湘恍然大悟,“原来刘县令今儿早说的帮了点小忙,便是这件事啊。刘祥怎会如此好心,真是奇了怪了。不过,袁娘子,你对刘县令胡诌的那些话,连我都快要相信了,妙啊!” 且不说刘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至少袁芝瑶在算命术数上深藏不露的种子是在刘祥心间种下了。 几人来到东坊命格堂忙活了起来,周围的铺面掌柜一看,这朝廷官员亲临,今早刘县令说的果然没错,袁娘子后头有人撑腰,于是纷纷上前讨好来了。 有个掌柜的送来一套文房四宝,又殷勤地问是否要帮忙写那匾额上的字,袁芝瑶刚想答应,便被凌琛给拦下了。 “凌某来写吧。”凌琛的字苍劲有力,如他的人一般横平竖直,容不下歪门邪道,落笔扎实,笔锋犀利。当写有“命格堂”三个字的匾额挂上去后,袁芝瑶远远地站着看着,生出一种感觉,无论是谁,无论怎样的命运,进了这命格堂,便能扭转乾坤。 这厢刚收拾妥当,便遇上了刚从酒楼乘兴而归的刘祥和杜凡,陈员外跟在二人身后低头不语。在见到袁芝瑶后,眼睛才亮了亮。 “这不是凌侍郎的婢子吗?”杜凡几杯酒下肚,此刻已有些微醺。他指着袁芝瑶说道:“命格堂?你开的?来!给杜某看看手相算上一卦。” 说罢竟是要上前将自己的手放在袁芝瑶手上。 凌琛一个箭步走上前,拦下了杜凡伸出的手,“杜员外请自重。” “凌侍郎,你这是何意?杜某自认为没有做得不妥之处。”杜凡眯起眼问道。 袁芝瑶站在凌琛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道:“侍郎,无碍,这么多人他不敢奈我何。我给他算一卦便是,正好开张了。”说罢咬着下唇,朝转过脸来无声询问的凌琛点了点头,从他身后的阴影中踏出了一步。 “杜员外这边请。杜员外的生辰八字几何?想算什么?”袁芝瑶带着杜凡在一旁的桌椅上坐下。 可这杜凡打着哈哈迟迟不说自己的生辰八字,一来是作为朝廷命官中的老油条,唯恐有人拿自己的八字做文章,二来他哪里是真的想算命,不过是想占一占袁芝瑶的便宜罢了。 “八字就不必了,袁娘子给杜某看个手相吧。”说罢便等着袁芝瑶的手。 袁芝瑶不知道从哪拿出个小软枕,将杜凡的手心朝上,放在了软枕上,便收回了自己的手,正襟危坐仔细看了起来。 “杜员外的仕途……平稳,如今已是极盛之时。未来若心不善,听信小人谗言刚愎自用,恐有衰退的可能。” 杜凡本无心算命,如今听着袁芝瑶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不住地点头。 杜凡自认为,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员外郎,可不是平稳至极吗?至于袁芝瑶说的衰退,杜凡倒不太在意,他自诩自己不是个刚愎自用之人,自然便没有衰退的可能。 他摆摆手,说了句“算得不错”又问道:“那杜某的姻缘呢?近来可有桃花运?” 袁芝瑶皱眉看了一会儿,“确有桃花之运,还不少,但并非正桃花,杜员外还是要洁身自好,少招惹的好。” 杜凡眉头一挑,“当真?不论什么桃花,小娘子的心意不可辜负,怎能说是招惹呢?” 杜凡心里想着的,除了袁芝瑶这朵桃花,还有一朵,便是此次被他强行带来的一个教坊乐伶。这乐伶名叫柳琴儿,因阿耶获罪被贬官入狱,连带着被贬为了贱籍。杜凡在一次喝花酒的时候看中了她的容貌将她赎回,本欲纳她为妾,谁知竟是个硬骨头,宁愿回去当乐伶也不做妾,每每提起就以死相逼。 照袁芝瑶这说法,近来袁娘子和琴儿都将对自己心存爱慕之情,杜凡一想到这,便心花怒放。他放下一锭银子说道:“袁娘子深藏不露,杜某略表心意。等以后,袁娘子想要多少,都有。” 袁芝瑶并不解其意,看到自己不过说了几句话便得了一锭银子,高兴地喜上眉梢,露出浅浅一笑,刹那间铺面外的阳光显得黯然失色。 杜凡看呆了,嘴里喃喃道:“甚好,甚好。” 11. 第十一章 袁芝瑶是在余平湘的护送下回的别院,杜凡的目光就像是甩也甩不掉的浆糊,黏在袁芝瑶的后背,令人不适。 凌琛本想亲自将袁芝瑶送回去的,可陈员外意外地叫住了他。 “凌侍郎,在下陈令希。初来蜀城,对这里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关于凌侍郎说的桥梁和屋舍,可否带陈某去看看?” 陈令希,金科进士一甲探花郎,长得儒雅俊逸,一表人才。刚一入仕,圣上给安排的公职便是工部员外郎,羡煞了不少旁人。 凌琛从今日第一眼见到他,便觉得不喜。空有一副好皮囊,却不是个干漂亮事儿的,没有自己的想法,一味默认杜凡的错误做法,能干什么实事? 况且…… 凌琛想起了今日陈令希和袁芝瑶之间默契的对视和相视一笑。可不能让傻阿瑶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想到这,凌琛说出来的话都带了三分敌意:“杜员外说了,这事儿简单,只需找几个干体力活的来,给足了工钱便能修缮好。陈员外又何必浪费时间去看呢?不如和杜员外一同休息休息,就当是来游乐了。” 陈令希一怔,正色道:“陈某奉旨赈灾,和凌侍郎一样,都希望蜀城能尽快恢复如初。凌侍郎若是不愿就罢了。我以为凌侍郎与那些人不一样,原来不过是一丘之貉。” 凌琛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许误会了陈令希,“若是真想为蜀城做些什么,那便随我来。” 二人花了一个下午的时辰,将蜀城各处的桥梁都看了一遍。每座桥梁建造工艺不同,自然修缮的方案也不尽相同,并非如杜凡所说那般简单容易。就说这环城河上的铁索桥,除了要将铁链上的木板重新铺设外,桥梁两侧桥头内的卧龙桩和地龙桩也已松动,此桥危矣,若不加固,后患无穷。 陈令希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对杜凡说的话提出反对意见,一来是因为自己确实没有实地考察这些桥梁的破损情况,二来因为自己刚入仕,尽管与杜凡同为工部员外郎,可毕竟年纪轻轻资历尚浅,在朝中也无人脉,不敢轻举妄动。 凌琛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他拉着陈令希即刻往县衙刘县令处去。说明了来意后,杜凡尽管觉得面上无光,但多年在此职位上的浸淫也让他知晓,陈令希说的有理。 当夜,县衙便发布了通告,需征壮丁开展桥梁的修筑,尤其是环城铁索桥,所需人力为其他桥梁的两倍之多,给的工钱也高。于是那些身强体壮的青年郎君,自告奋勇前往,包括了徐二和李大。 * 袁芝瑶在府中早已做好了饭菜等着凌琛回府。今日朝廷带来许多干粮和易储存的蔬菜瓜果,她下午趁着无事,又去隔壁刘娘子家学了几道菜肴。当然,这次还学了些别的。 袁芝瑶倒是没想到,她不仅等来了凌琛,还等来了陈员外。也许是因为陈员外与阿娘有着同样的姓氏,袁芝瑶在见到陈令希的第一眼便觉着他可亲,加之他与一同来的杜凡天差地别,袁芝瑶对他格外和善。 凌琛黑着脸看着袁芝瑶对着陈令希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无端嘲讽道:“哼,今日陈员外来,菜色倒是丰盛。” 袁芝瑶并未听出什么不对来,“是啊,陈员外有口福。今日朝廷车马来了,自然也丰富了些。下午我才向刘娘子学的,陈员外快请坐,尝尝阿瑶的手艺。” “陈员外,不如到我房中用膳,凌某还有些桥梁修筑上的问题想要请教一二。” 未曾想,陈令希竟是拒绝了他,“凌侍郎,陈某好久没吃过如此热闹的一顿饭了,今日用膳能否当作普通友人之间的一顿饭,不谈政事。” 凌琛也不好再坚持,找了个借口插坐在袁芝瑶和陈令希之间,便低头吃了起来。 “袁娘子手艺不错,陈某很久没吃过如此美味的家常菜了。蜀城喜辣,陈某今日在那酒楼,一道菜也下不了口,若是没有袁娘子,陈某怕是要饿死在蜀城。” “陈员外过奖了。其实这是阿瑶正儿八经第二次下厨,哪里有陈员外说得如此好。” “袁娘子莫要妄自菲薄,想来袁娘子是个有天赋之人。” 凌琛觉得袁芝瑶笑起来嘴角两侧的小小梨涡很是碍眼,又觉得这陈令希怎的如此聒噪。正想发难,咕咕咕的鸽子声从远方传来,不一会儿,便有只纯白的信鸽落在了凌琛的肩头。 他取下鸽子身上绑着的信笺打开,只见上面写着“速速回信——青松”,便放下木箸,道了声抱歉,与余平湘一同往房中走去,独留下陈令希和袁芝瑶。 余平湘一路跟随,奇怪道:“青松一向对你报喜不报忧,这次如此紧急,也不知是什么事?难不成宋安堂有了什么新的动作?可我们这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永乐啊!” 二人进屋,仔细关了门,方才打开信笺看了起来。片刻后,凌琛头疼道:“圣上赏赐什么不好,非得赏赐婢子。平湘,我看起来这么缺小娘子吗?” 原来,青松的来信中禀报了昨日在永乐凌府发生的事。那些婢子见凌琛已离开近一月,一点回府的迹象都没有,纷纷找到青松,说凌侍郎身侧无人服侍,扬言要往蜀城去。青松劝阻无果,几人打包好了行囊便要离开,好说歹说需信笺征得凌侍郎同意,方才不闹了。 圣上赏赐,虽是婢女,但出自宫中,受赏之人不敢出什么大的差池。若是传出去,凌府婢子集体往西南蜀城去,要是途中还遭遇什么不测,那圣上怪罪下来,可不是小事。 于是青松便速速给自家主子送了信鸽,询问该如何是好。 余平湘认真地想了想凌琛的问题,方才说道:“往你身上扑的小娘子不少,但从未见你对哪个有过男女之情。我想,圣上不是怕你缺小娘子吧?圣上可能是怕你有特殊的癖好,想要送你些婢女自然打破那些流言蜚语,没想到……哎。” “什么特殊癖好?又是什么流言蜚语。”凌琛不解。 余平湘低头,警惕地看了看根本没人的四下,这才轻声说道:“永乐城都传,你有龙阳之好,并不喜女子。我听说有几名官员以此为由向圣上弹劾你,圣上不信才赏赐了婢女给你。没想到你一个也不碰,竟是连家都不回,也不知说你什么好。” 凌琛讶异,他从未在意过任何流言蜚语,没想到竟是有这么一出,简直荒唐至极。他叹了口气,拿出一张信纸,抬笔写道:“凌府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府前往西南,否则蜀城事毕,违者贬出凌府。” 信鸽扑簌着翅膀朝永乐的方向飞去。凌琛回到小厨房用膳,还未进门,远远地便看见陈令希和袁芝瑶早已坐在了一处。从侧脸看去,陈令希目光柔和,而袁芝瑶则是一脸的娇羞与崇拜的神情。油灯的光照在二人身上,在地面上投下交叠在一起的阴影。 “阿瑶!” 12. 第十二章 袁芝瑶听到突如其来的一声,浑身抖了抖,慌乱地将手中什么东西藏进了衣袖中,露出洁白的一角,恰巧被凌琛看了去。 看着像块丝帕。是信物吧?自己的出现打扰了他们。 凌琛想起远在永乐的府中那一屋子难缠的婢子,又想起自己还肩负着找到杀害顾尚书的凶手的血海深仇。也是,跟着自己能有什么快乐的日子呢? 袁芝瑶磕磕巴巴地说:“侍……侍郎回来了。饭菜凉了,阿瑶给你温一温。” “不必。习惯了。”凌琛冷冷地拒绝。 “凌侍郎,刚才阿瑶与陈员外正在……” 袁芝瑶话还没说完,凌琛并未拿正眼瞧她,说道:“无需告诉我,我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感兴趣。” 袁芝瑶张了张嘴,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酸楚的感觉涌上鼻尖,眼眶里刹那间噙满了泪水。袁芝瑶不愿在凌琛面前哭,她咬着牙说道:“那阿瑶先告退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令希愕然,他站在原地看向远处袁芝瑶孤寂的身影,又看向毫不在意的凌琛,说道:“凌侍郎对阿瑶惯来如此喜怒无常吗?” “阿瑶?不过见过三面,陈员外叫得倒是顺口。” “我与阿瑶的母亲出自同宗,若要论起来,我还要唤她一声表妹,叫她阿瑶有何不妥?”陈令希没等凌琛回答,便跟了出去。 小厨房一片寂静,面前摆着袁芝瑶做的可口饭菜,凌琛却食不知味。碰上阿瑶,自己总是不能控制住怪异的情绪。 袁芝瑶回到厢房后,坐在床榻边,屋外响起了陈令希的敲门声,“阿瑶,凌侍郎的话莫要放在心上。你若是心里不舒服,出来走一走要好些。” “多谢陈员外,阿瑶想一个人静静,员外请回吧。” 直到屋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四周安静了下来,袁芝瑶才从袖口里拿出一帕白色丝质方巾。 凌侍郎曾救过自己的命,又帮了自己许多,袁芝瑶想着总该做些什么来报答他的。于是今日在刘娘子的提议下,袁芝瑶跟着学了刺绣,打算做个荷包。凌侍郎远离家乡永乐近一月,定是想家的。袁芝瑶想给他绣个有永乐当地特色的景致,算是解思乡之苦了。 而晚膳间,便是借此机会请教了陈员外一二。 可凌侍郎说,他对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毫无兴趣。一想到这,袁芝瑶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也是,自己与凌侍郎几日前还不过是两个陌路人,就算自己做了他的婢子,他是主自己是仆,哪有主子对奴婢的事儿感兴趣的道理?难不成,自己为了报答凌侍郎送的荷包,还期望他能感恩戴德不成?难不成,因为凌侍郎几句话,这恩就不报了? 若求回报,这荷包不送也罢。 想通了后,袁芝瑶倒也不委屈了,她又仔细回忆了陈员外说的话,将永乐城的景致在方巾上画下,就着摇曳的烛火缝制了起来。 一夜未睡,袁芝瑶顶着个乌黑的眼眶从屋里出来。而这别院中,同样一夜未睡的还有凌琛。一整个晚上,想到晚膳发生的事,凌琛便辗转反侧睡不着。 二人在内院院落中相遇皆是一愣。凌琛克制住自己想要转身假意离开的冲动,动了动唇瓣,才缓缓开口道:“阿……” 话还未说出口,袁芝瑶似是下定了决心,低着头快步朝凌琛走去,“侍郎,阿瑶有话与你说。” 凌琛见袁芝瑶先是面露难色,后又神色决绝,心下便凉了半截,慌乱间说道:“昨日是我不对,不该对阿瑶说出那样的话,我收回,阿瑶可还怨我?” 袁芝瑶此时正皱着眉,想着该如何开口将这荷包送出去,根本没有仔细听凌琛在说什么。她敷衍地点点头,回道:“嗯。阿瑶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与侍郎说。” “阿瑶若是还觉得心中不快,要骂便骂。只是可以不提离开一事吗?” 袁芝瑶这才回过神来,茫然道:“侍郎在说什么?”罢了从袖口中拿出一个月白色的荷包,上面花花绿绿的绣着些什么。 “这是阿瑶昨日刚学会的刺绣,做了个荷包想要报答侍郎对阿瑶之恩。不知侍郎可喜欢?上面的景致,是昨日请教的陈员外,阿瑶绣得不好,也不知凌侍郎是否看出这是永乐。”袁芝瑶双手捧着荷包伸到凌琛面前,低垂着的脸颊透着红,犹如江南仲夏里的成片荷花。 清晨的微风吹起袁芝瑶尚未梳齐整的发丝和轻柔的衣袂。原来不是要离开。 凌琛伸出手接过荷包,轻轻地碰到了袁芝瑶的指尖。 她的指尖温热,不过瞬息的触碰便能感觉到肌肤的柔软,让凌琛一时失神,想起了那日在眉间和额上游走的葇荑。因手臂略微抬起,她的衣袖顺着滑下,露出细嫩如藕节般的小臂,衬得荷包倒是黯然失色了。 这微风还带着丝凉意,可凌琛却觉得意外地燥热。 他拿过荷包细细看了起来,并未看出个所以然,忍不住笑道:“这绣的是什么?” 袁芝瑶苦恼地喃喃自语,“真的看不出来吗?上面绣有红色的枫叶,屋檐高耸的亭台和秋水中惬意游玩的野鸭,那是永乐城的景色。” “嗯,神似。” “侍郎这是在嘲笑阿瑶。”袁芝瑶恼羞成怒,跺了跺脚羞愤难当便要离开。 转身之际,袁芝瑶只觉得手腕被握住。她回过头,看到凌琛眉眼温柔地看向自己,而左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腕。 粗糙温热的感觉从手腕蔓延至全身,袁芝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动弹不得,脸红得更厉害了,这一次,不似映日荷花,倒似那照映荷花的晚霞。 “侍郎……” 凌琛慌乱放手,“我很喜欢,谢谢。” 袁芝瑶莞尔,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侍郎刚才说的离开,是何意?” “没什么,无需在意。今日我与陈员外要与百姓一同修筑桥梁。兹事体大,近日恐不回府用膳,你在府中莫要乱跑。” 袁芝瑶乖顺地点点头,“知道了。” 果然,连着几日,凌琛早出晚归,袁芝瑶竟是连他面都未见着。 袁芝瑶也没闲着。命格堂开了张,不论是凌琛安排的人,还是想借此与凌琛扯上关系的人,亦或是被袁芝瑶的外表吸引来的人,命格堂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 * 这一日,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响起,预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自凌琛来到蜀城,已接连放晴,大家都快忘了,盛夏时分暴雨的可怖,可以摧毁一切,不留痕迹。 当噼里啪啦的雨点砸下时,环城河上已经有几个穿着蓑衣的身影在忙碌着。这几日,大家将铁索桥上的木板已尽数铺好,可突如其来的大雨、上涨的水位和湍急的流水可能会使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河水冲刷着铁锁,带着两侧桥头的铁锁不断拉扯晃动,桥头钻的深井内还未来得及浇筑加固,当务之急便是找几个身强体壮的先暂时稳住铁锁,好让它晃动得不要太剧烈。 桥的这一端已有几个壮汉在守着,而另一端,从河上划船前往已不可能,只有从桥上过去。 此时狂风暴雨,铁锁吱呀作响,不免让人心生不宁。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犹豫不决谁打这个头阵。 就在陈员外准备踏上铁索桥时,一个微弱但坚定的声音响起,“我去吧!” 13. 第十三章 众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李大。 “不行,你年纪小,没有经验,也没有这样的气力。”陈令希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陈员外,你就让他去吧,来不及了。这会儿风雨弱了,让李大打个头阵,鼓舞鼓舞士气。往后再挑几个力气大的跟去便是了。”不知谁劝说道。 于是等凌琛赶到环城河边时,看到的便是在雾蒙蒙的水汽中,在狂风中,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在艰难地往前走。 “怎么回事,那是谁?”凌琛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但又不确定,他看向陈令希。 不等陈令希将方才发生的事说完,凌琛心口一跳,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为什么偏偏是李大? 铁索桥摇晃,河水汹涌湍急,不知是谁先大吼了一声,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小心”、“拉住铁锁”、“李大”声响起。 凌琛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铁索桥的一端拔地而起,再多的人第一时间冲上前拽住铁链,也挡不住铁索桥的坠落。 而桥中央那个身影,如自天上俯身冲下的鸟儿,坠入翻腾的河水中不见踪影。 养育一方百姓的环城河,此刻却疯狂吞噬着。 “李大!”凌琛朝河中绝望地大喊,旋即又冷静下来。 “即刻加派人手,到环城河下游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凌琛转头朝身后跟着的一名侍卫吩咐道。余光却看到有几个人影,压低了斗笠的边檐,匆匆离开消失不见。 在蜀城发生的种种在凌琛的脑海中闪过。 初来蜀城那晚遇到刺杀,杀手剑身刻有六芒星,分明与山贼并非一伙,刘县令却当做不知。自己从李大那得知刘县令府中可能私藏有三年前贪下的朝廷库银,而今日,李大在意外中生死不详。 这真的是意外吗?就算桥头松动,也不该断得如此猝不及防。难道是自己接二连三找李大询问库银之事,打草惊蛇,被刘县令发现,这才设计要了李大的命?为了堵住他的嘴,为了杀鸡儆猴。 凌琛看着没入河水中的铁索桥,闭上了眼睛,明明几日前,李大还笑着对自己说,等挣了钱要请自己吃酒的,却永远都无法兑现了。 * 风雨过后,蜀城一片宁静。环城河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祥和,对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垮了一座桥、死了一个人,激不起一点水花。 派去的官兵到下游搜了大半天,没有任何的收获。铁索桥上花费的功夫化为乌有,只能打捞铁锁从头再来。 当袁芝瑶在府中见到凌琛时,他喝得酩酊大醉,是被陈令希搀扶着回来的。 “发生了何事?”余平湘将侍卫屏退,独留下袁芝瑶。 不能让侍卫看到凌琛如此脆弱不堪一击的样子,否则乱了军心。但即使与凌琛相熟至此,余平湘也不得不承认,他几乎没有见过凌琛这个样子,除了凌琛的阿娘不辞而别的那一晚,除了顾尚书死后那一晚。 听闻今日环城桥上发生的种种,余平湘和袁芝瑶都沉默了。鲜活的一个生命,不过一场雷雨,便与他阴阳相隔了。 “袁娘子,阿琛今夜拜托你了。他这个样子,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余平湘将凌琛扶进屋子里靠着床边坐下。 “余少卿放心,阿瑶会照顾好他的。”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烈酒的味道,袁芝瑶叹了口气,凌侍郎喝成这样,恐怕心里早就认定李大凶多吉少了。他是在自责吧,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将桥梁修筑好,兴许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了。 袁芝瑶洗净了一方帕子,轻柔地给凌琛擦拭着脸颊,又将他外衫褪去。正准备扶着他躺下,凌琛靠坐不稳,径直往身后的床榻倒去。 袁芝瑶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跟着倒了下去。 只听凌琛一声无意识的闷哼,袁芝瑶枕在了凌琛的胸膛上。许是因为喝过酒,他的身子热得发烫,心如擂鼓,就算隔着衣衫,袁芝瑶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袁芝瑶挣扎着试图起身,凌琛的双手却突然环住她的柳腰。 “凌侍郎……你……”话还未说出口,袁芝瑶便听到耳边传来凌琛的喃喃自语。 “不要,不要走,为什么丢下阿琛一人?”好像是梦魇。凌琛的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双臂越收越紧,勒得袁芝瑶一时间有点喘不上气来。 “侍……侍郎,醒醒,我是阿瑶啊!” 凌琛似是听懂了,慢慢松开双手,却又在下一瞬扶上袁芝瑶的肩膀,“云熙,告诉我,到底是谁?云熙!别走,别走!” 袁芝瑶愣住了,云熙?是凌侍郎喜欢的小娘子的名字吗? 袁芝瑶低垂下眼眸,将肩头桎梏的双手拿开,撑起身子离开了床榻。她仔细地为凌琛盖上衾被,低声说道:“阿瑶在榻下守着,侍郎睡吧。” 凌琛醒来时,已是深夜。屋外月色如水,倾斜而下的月光透过窗棱照在地面袁芝瑶的身上。 凌琛是被渴醒的,他起身欲下榻倒水喝,看到榻下侧身躺着的袁芝瑶,愣了一愣。 窸窣声惊醒了袁芝瑶,她本就睡得浅,“凌侍郎醒了?可是要喝水?躺着别动,阿瑶给你倒。” “你怎么在这?” “侍郎今日喝醉了,阿瑶伺候你更衣入睡的。” “我……有没有说奇怪的话?”凌琛小心试探道。梦中,他见到了阿娘,无论自己怎么求阿娘,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和当年一样。 他还梦到了顾尚书,顾尚书拉着自己的手说:“子义,你一定要替我报仇。”接着慢慢消失不见。 袁芝瑶沉默了片刻,笑道:“阿瑶睡得沉,没听见呢。侍郎这是做梦了吗?梦到什么了?” “嗯。梦到对我很重要的人了。” 凌琛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低声说道:“李大死了。虽说还未找到尸首,但今日河水湍急,大概是活不成了。都怪我。” “不是侍郎的错。这大概是命吧。夜深了,侍郎别想了,先休息吧。阿瑶不打扰了。”袁芝瑶拢了拢乱了的发丝,福了福身离开了。 凌琛觉得今夜的阿瑶有点不同以往,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同。他往床榻里侧挪了挪准备躺下,手心摸到一个珠花,那是阿瑶头上的饰物,怎会在自己的床榻上? 凌琛忆起梦中,自己紧紧抱着阿娘的身子,求她不要走。那种柔软温热的触感不似梦。 莫非……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 蜀城西坊的一个狭窄小巷中,月光被乌云遮挡,没有一丝亮光。 有两个身影掩隐在夜色中。 “你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若是被人发现了,我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怎么,害怕了?被人发现又如何?别忘了,你如今的权势和钱财是谁给你的。” 14. 第十四章 “自然没忘。刘某只是觉得,六爷犯不着如此大张旗鼓处理他。这万一被拿到点把柄,对宋老也无益。” “刘祥,我警告你,你若是想将宋老拉下水……”乌云散去,月亮的身影影影绰绰,刘祥借着黯淡的月光,看到老六目光狠厉,朝自己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刘某不敢!” 一旁被称作六爷的人,面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好了好了,谅你也不敢。如今李大已解决,凌琛我会另外想办法的。你莫要轻举妄动,明白吗?” 刘祥犹豫道:“凌琛去寻李大后已过了好几日,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也许咱们都想多了,凌琛根本不知道这事。而且,刘某发现,凌琛许是个精明爱财之人,就算他知道点什么,我想,用点银子也能摆平。嘿嘿嘿,毕竟,朝廷命官的命,不同于蝼蚁百姓。” 克制的低笑声在小巷中回荡,过了片刻才堪堪停住,“爱财?他凌琛若是贪恋权贵,此刻应该与你我一同站在这巷中。行了,记住我说的话,莫要轻举妄动,以不变应万变。” 话音刚落,刘祥只觉得身侧有一阵风吹过,眨眼的功夫,整条巷子只剩下他一人。 * 凌琛是被余平湘的拍门声吵醒的。本来昨夜宿醉便觉得头疼欲裂,袁芝瑶离开后,凌琛握着珠花睡得极不安稳,梦里一会儿是袁芝瑶头也不回地离开,任自己怎么挽留都不为所动,一会儿又是袁芝瑶双手环在腰间,声音婉转清丽地说着“阿瑶伺候你更衣入睡”。 许是见凌琛迟迟没有回应,余平湘一脚踹开了房门,“阿琛,阿琛!快醒醒,青松说陈员外来了,有要事找你我商议。” 余平湘看到凌琛已下榻准备起身,看起来并无大碍,松了口气。紧接着,他在屋内来回看了一圈,说道:“袁娘子怎的不在你房中?她昨夜答应我好好照顾你的。” 凌琛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昨夜便回屋了。阿瑶若是真在我屋内,你就这么踹门进来?” 余平湘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凌琛收拾妥当往正厅走去,在经过袁芝瑶厢房前时,见房门紧闭,屋内也没有动静传来,“平湘,袁娘子还未起身吗?” “想是昨夜照顾你累了。” 凌琛的脚步顿了顿,点点头没说什么。 正厅内陈令希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到凌琛和余平湘后,快步迎上,“凌侍郎,余少卿。昨日环城桥的铁索打捞上来了,情况有异。” “昨日雨大,又急着救李大,没有仔细瞧。今日那些铁链打捞上来后,一开始我以为是雨水侵蚀,后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铁链不像是自然断裂,而是有人故意腐蚀的。” 凌琛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如昨日自己猜测的那样,是自己打草惊蛇了? “李大可找到了?” “……尚未。我想,恐怕是凶多吉少。”陈令希低垂下眼眸,低声说道。 “请二位随我一同到环城河边看看,我的人已经在那候着了。” 凌琛抬步便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住了脚步。 知晓此事的除了李大和自己,还有阿瑶,还有那日与李大在一处的其他几个小郎君。他们能查到是李大,便也能知道还有旁人知晓了此事。 这都日上三竿了,阿瑶的房门却还紧闭着,屋内也还没有动静。 凌琛一惊,转身便往内院走去。他在袁芝瑶的门前止步,“阿瑶,你在房中吗?” 片刻后,没有回答。凌琛伸出手在门上拍了几下,“阿瑶,是我。能否开门,我有一事相告。” 一片寂静。 凌琛踹门进去,屋里空无一人。床榻上的软枕和衾被散乱地堆放,未叠放齐整。洗漱的台盆里浸着一帕方巾,未拧干挂起。四方桌上倒着一杯茶水,已经凉透了。而妆奁前的台面上,摆放着与昨日落在凌琛床榻上一模一样的珠花。 凌琛觉得不对劲,昨夜虽觉着阿瑶与以往不同,但依她的性子,不见得会如此不告而别。况且,阿瑶看起来走得匆忙,还来不及收拾屋子,难道……刘祥的人下手这样快? 凌琛转身,朝跟来的余平湘说道:“阿瑶不见了,我去命格堂寻她。你和陈员外先去环城河边看看。陈员外刚才说的话,不要再外传,尤其是刘祥,别让他知晓铁索断裂异常。” 于是,在别院外等着的陈令希,便眼睁睁地看着凌琛目不斜视从自己身边走过,强行牵过马匹便离开了。 “这……” “陈员外请,余某随你去。阿琛晚些便来。” 凌琛骑着从陈令希手中“借”来的马,疾行在街面上。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东坊内的命格堂。 凌琛不过抱着一丝期望,但不出所料,命格堂的门紧闭。他试着问了周围的铺子掌柜,但得到的回答都是“今日尚未见着袁娘子”。 凌琛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偌大的蜀城,阿瑶早已无亲无故,她还能去哪呢?若真的是刘祥……凌琛不敢想下去。 * 巧的是,刘祥正经过此地。有官吏来报,陈员外的人已将环城桥的铁链打捞了上来,此刻许多人围在河边也不知在做什么。 刘祥心中忐忑,他知晓这铁索是老六派人用特制的液体一点点熔断的,他们夜观天象,算准了那日会有暴雨,又找人以立功挣钱为诱惑撺掇李大打头阵上了桥。一切都按照他们设的局在顺利进行着。如今铁链打捞上来了,也不知上面有没有留下什么异样的痕迹。 刘祥想要亲自去看看。 “凌侍郎,你这是?” “袁娘子有东西落在命格堂,凌某特替她来取。刘县令这么急,是要去哪?”凌琛盯着刘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唯恐错过刘祥任何一个表情。 果然,刘祥一怔,“听闻环城桥的铁链被打捞上来了,兴师动众地聚集了好多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这才打算去看看。” “刘县令可真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啊。”凌琛揶揄道。 刘祥却没听出其中的深意,得意道:“凌侍郎谬赞,一方父母官,自然是要心系百姓的。袁娘子的物什可取好了?同刘某一道去看看吧?” 凌琛沉默片刻,刘祥的样子看着不像知晓阿瑶不见了。他未拒绝刘祥,跟随着一同到了环城河边。河边的人群在余平湘和陈令希的安排下已然散开,在桥头的亭台下休息。 “刘县令,你怎么来了?”余平湘趁刘祥不注意,朝凌琛点了点头后,一脸和善地迎了上去。 听刘祥说明来意后,余平湘不以为意地指着那铁索道:“是打捞上来了,昨日风大雨大将铁索硬生生扯断,加之河水冲刷腐蚀严重,恐怕要重新换个铁链,再重新浇筑桥头了。是个大工程,得花不少银子呐。” 刘县令松了口气,看来它们并未看出什么端倪来。铁链换了也好,旧的丢到熔炉处理了,真相将永远没人知道。 余平湘又说道:“此处有陈员外坐镇,刘县令就放宽心请回吧。李大的尸首也没下落,想是被河中的鱼给蚕食了。哎,天可怜见。” 刘祥一听,喜上眉梢,他极力地控制住快要溢出的笑容,拱手告辞。 刘祥走后,余平湘方才拉着凌琛走到一个角落问道:“阿琛,袁娘子找到了吗?昨日之事难不成与刘县令有关?” 凌琛摇了摇头,“不在命格堂。我先回一趟袁府再看看。今日事毕后,你将陈员外带来袁府,刘祥的事我们细说。” 凌琛回到袁府别院,只有两个留下的侍卫在,问了也是说并未见着袁娘子。侍卫武功高强,若是有人强行带走阿瑶,怎会听不到挣扎反抗的动静?莫不是用了迷药? 凌琛烦躁地在袁芝瑶的厢房中踱步,试图从屋内留下的痕迹中找到蛛丝马迹,却没有任何的收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恐慌的感觉了。 他在妆奁前坐下,看着桌上的珠花发呆。片刻后,他站起准备要去县衙报官,门外传来了叩门声。 “何事?” 门外却无人回应,凌琛不耐道:“到底何事?”凌琛快步走到门前推开,却看到袁芝瑶委屈巴巴地站在外头。 15. 第十五章 袁芝瑶的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衫,脸上素净未施粉黛,乌黑的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个髻。她听到门吱呀被打开的声音,抬起头便看见凌琛一脸的失而复得。紧接着眼前一黑,便被凌琛拥入了怀中,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喘不过气来。 袁芝瑶死命用手抵在凌琛的腰间,可凌琛却不为所动,“你去哪儿了?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我差点以为……” 袁芝瑶用手掌拍打着凌琛,这才让他察觉出不对劲来,松开了力道。 袁芝瑶涨红着脸,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发出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娇喘,说出的话中深意虽让凌琛摸不着头脑,但却让他心下一沉,“侍郎自重,莫要让人误会。” 凌琛本想问她,误会了什么?但他看着袁芝瑶因缺氧而泛起水汽的双眼,眼眶微红,带着点娇嗔和恼怒,而柔嫩的双唇饱满湿润,翕动间带着香气,凌琛的脑子便停止了转动,双手也停在半空中甚至忘了放下。 “凌侍郎?” 凌琛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两声,岔开话题道:“你去哪了?” 袁芝瑶并不回答,她警惕地朝周身看去,见四下无人,才拉起凌琛的衣袖往屋里去,还不忘关上了门。袁芝瑶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破旧的布帛,上面赫然用碳灰画着一个图案,细看能分辨得出,那是一个六芒星。 袁芝瑶急促地呼吸着,“今日天刚蒙蒙亮,我睡不着早早起了身,正巧徐二从院墙外丢了个小石子进来,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找我,我便悄悄跟着去了。那时天色尚早,便未惊动侍郎。到了徐二家,他给了我这个,说是李大出事前塞到他衣袖里的。这图案我见过,不止一次。” 凌琛眉心一跳,难不成那晚的刺杀,阿瑶也看到了剑身上的六芒星?凌琛眼神示意袁芝瑶继续说下去。 袁芝瑶看了眼桌上那杯还未来得及喝下的茶水,说了句“阿瑶逾矩了”,便端起仰头喝下。冰凉的茶水顺着喉间滑下,袁芝瑶这才觉得情绪平缓了一些。 “侍郎可还记得,你初到蜀城那晚,有山贼和一群不知来历的黑衣蒙面人闯入府中。那人想要杀我时,我在他的剑身上看到了一个同样的标记。但其实,那日并非阿瑶第一次见着那个标记。阿瑶之前与侍郎说过,此前刘县令曾找过阿耶说了什么,后来袁府就搬迁了。其实那次,刘县令还带了个男子来,阿瑶看见那男子脖颈处,也有这样的标记。” 凌琛双唇抿起,蹙眉沉思,刘县令与这些人果然有牵连,也许一切的源头,就是三年前的基建库银。凌琛脑子里渐渐将这一切串了起来—— 三年前,刘县令贪了库银,派人不知用了什么条件,让在蜀城有些话语权的袁家举家搬迁至新建的府邸,而蜀城百姓见状便也放宽了心纷纷购置入住。天未降灾,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天若降灾,便是浩劫。自己初到蜀城,便遇上了刺杀,想是那帮人心中有鬼,觉着自己发现了三年前建的房屋有猫腻,便胆大包天企图刺杀朝廷命官。后又发现库银一事恐被泄露,便神不知鬼不觉杀了李大。 而经手这些事的人,都有个共同点,身上或随身携带之物上都有个六芒星标志。刘县令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当是没这个能力和权势号令这样一群可只手遮天又武功高强之人为自己办事的。况且,顾尚书与刘县令素来无交集,却也在死前画下了这个标志。这所有的背后,定有个权势滔天之人,他织网多年,蛰伏在阴暗处,一口一口吞噬着本不该属于他的一切。 “侍郎?侍郎?”袁芝瑶见他一言不发,眉心都快拧成麻花了,忍不住出声唤他。 “你今日去徐二家,有没有被什么人发现?” “应是没有的。天刚亮,街面上几乎没人。” “李大将这个东西给徐二前还说过什么没有?” “徐二说,出事前一日李大和他说过,晚上有贼人进了屋,但可能见屋内破败也没拿什么东西走。出事那日,李大刚到环城桥,和几个一起修桥的在桥头的亭台下攀谈了一会儿,突然转身不知去了哪里,回来时浑身湿漉漉的。接着便自告奋勇上了铁索桥,上桥前悄悄给徐二塞了这片布帛,说要交给凌侍郎,还说要食言了。只是徐二与侍郎不相熟,思来想去便交予了我。” 食言?指的是请自己和阿瑶吃酒一事吗? 所以李大已经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铁索桥?应该是在攀谈时发生了什么,亦或是听到看到了什么,否则不会突然离开,偷偷画上个六芒星。 “我知道了。这布帛给我吧,莫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徐二那边你再找个机会与他说,也小心莫要被人发现经手过这个东西。”凌琛接过袁芝瑶手中的布帛,将它塞进衣袖里。 此事不宜声张,毕竟,这六芒星背后到底是何人,还不知晓。 凌琛觉得蜀城不太平,与李大接触较多的徐二,还有阿瑶,都不安全,得想个法子护在自己身边。 “侍郎,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大的死,是不是并非意外?”袁芝瑶低声问道,她隐约感觉到,此事并不简单。 “嗯。” “那为什么不报官彻查?” “不可。此事也许与李大知晓了刘县令家的库银一事有关,就算报官也会被刘县令想法子搪塞过去,还会暴露我们自己。” “那……李大就这么冤死吗?这六芒星又与李大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此事莫要多问,知道得越少越好。记住,你今日并未去过徐二家,也并未见过这片布帛。” “……阿瑶记下了。”袁芝瑶不解,但侍郎吩咐的事情,照着做总是没错的。 “那……侍郎若是没别的事,阿瑶洗漱一番便去命格堂了。”袁芝瑶打开房门。 “嗯,去吧。我听闻命格堂生意不错,看来往后也不用我再特意安排人了。”凌琛点点头,坐在四方桌前却身形不动。 “自然无需。只是……阿瑶要洗漱了,侍郎能否……移步……?” 凌琛后知后觉抬起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袁芝瑶的厢房中。待他走到门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物件,摊开手掌伸出,“这个落在我的床榻上了。” 袁芝瑶的脸一阵泛着红,一阵泛着白。她想起昨夜凌琛在床榻上将她拥入怀中。只可惜,自己不过是被他错当成了梦中那个叫做云熙的小娘子。 袁芝瑶微微低头,试图掩住自己泛红的眼眶。她将珠花收好,笑道:“我说怎么少了呢。想是昨晚不小心掉下的。阿瑶谢过侍郎。” * 东坊命格堂内,袁芝瑶刚坐定,隔壁的徐掌柜满脸堆笑进了门,“袁娘子来啦?我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早些时候凌侍郎才来了一趟。” “凌侍郎?” “是啊,凌侍郎没将物什交于你吗?听说是替你拿落下的东西,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侍郎对袁娘子,恐怕不止主子对婢子这么简单吧?”徐掌柜讨好道。 原来他早上来命格堂寻过自己?刚才见到自己又那样地着急。袁芝瑶心里热热的。 “侍郎忙于政务,想是晚些给阿瑶吧。徐掌柜,你寻我何事?”总不能就为了告诉自己凌琛来过吧? “对对,说正事。袁娘子不愧是袁先生的后人呐,当真是厉害。前几日你说我面有浮光喜色,恐家中小辈有喜事,让我静待佳音。昨日我儿从渝山来信,说是与一贤淑小娘子情投意合,家世也相当。我不日便要离开蜀城去渝山看看啦!” 徐掌柜的声音不小,有些曾让袁芝瑶算过一卦的人也纷纷附和,一时间小小的命格堂里好不热闹。 “那日袁娘子说我恐有血光之灾,若能破财行善,倒能瓦解一二。可……我还没来得及,昨日就被疾行的马给撞倒了,胳膊上划了一道大口子见了血。” “什么来不及,你是不舍得花银子吧!” “胡说什么呢你!袁娘子别听他瞎说,这行善之钱我愿意出,只求袁娘子帮忙看看,我往后可还有灾祸?” 袁芝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认真听着。突然,本来聒噪的命格堂却噤了声,袁芝瑶往外看去,原来是刘县令。 他在铺子外听了有好一阵子了,心里痒痒的。近来事多,虽然都是有惊无险,但刘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李大死了,但保不齐还有其他人知晓库银的位置。刘祥是很想将库银转移个地方的,可老六说不能轻举妄动,以不变应万变。 这袁芝瑶要是真有这么神,找个借口让她来府中看看风水,算一算。若是无大碍,便放着不动,若是那里风水不好,再移走不迟。说到底,老六不过个办事的,还能拿捏了自己不成? 刘县令想到这,和善地笑了笑,“袁娘子生意兴隆?甚好,甚好!各位莫要拘束,刘某路过,路过。” 今日来命格堂算命的人络绎不绝,若不是袁芝瑶见天色开始昏暗,急着赶回府,也不知这要算到什么时候去。 * 袁芝瑶刚踏进袁府的院落,便看到凌琛、余平湘和陈令希坐在正厅中议事。几人面色凝重,想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袁芝瑶去一一见过后,正准备回屋,凌琛却叫住了她,“阿瑶留下吧,这事她也知晓的。刘祥那边,安排了阿瑶找机会进一趟县令府。” 只见陈令希捏着拳头愤愤不平道:“刘祥他怎么敢?一定要抓到他的把柄将他绳之以法,以告慰蜀城百姓在天之灵。” 袁芝瑶这才知晓了白日里打捞到的铁链断裂异常一事。李大的死不是意外,是被人谋害的,因为知晓了县令府中私藏有贪下的库银。 袁芝瑶听着他们在商议如何不动声色将那铁链作为证据藏匿起来,环城桥如何重建,又如何让刘祥发现不了任何端倪。官场勾心斗角,光是这一炷香的时间听下来,袁芝瑶已然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凌琛余光看到袁芝瑶伸出指腹揉了揉眉尾,他喝了口茶说道:“时候不早了,各位先回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陈令希起身告辞,而余平湘也打着哈欠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袁芝瑶见状,福了福身,“侍郎若是无需阿瑶服侍,阿瑶便也告退了。” “慢着。今日服侍我更衣沐浴入睡。” “……” 袁芝瑶还未回话,凌琛又说道:“不行。你从今日开始便将衾被搬到我厢房中,与我一同睡。” 16. 第十六章 “什么?!”袁芝瑶惊呼。 “怎么?这不是婢子该做的吗?”凌琛清了清喉咙,抬起下巴一脸正经。 “……嗯。”也不知是谁当初说无需自己做这些的,袁芝瑶心中腹诽,但还是乖乖回屋将晚间要用上的东西收拾妥当。 袁芝瑶厢房内,她转头,便能看见凌琛斜靠在门外的墙边,在等着自己。月色照在他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好像比初到蜀城时瘦了。 初见他时,只觉得他对人淡漠冷峻,说话从不留情面,袁芝瑶有点害怕他,在他面前甚至觉得有点卑微。如今,虽然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一副冷冷的样子,但总觉得有了丝人情味,袁芝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甚至已经敢直视他的眼睛与他说着话。 正想着,凌琛转过头,却见袁芝瑶浅浅地对自己笑着,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凌琛明明没有吃酒,却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似醉了一般。 凌琛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偏过头,假装不耐道:“怎么有这么多东西要收拾。” 袁芝瑶收回注视的目光,弯腰抱起放在床榻上叠好的软枕和衾被,略显吃力,“好了好了。” 话音刚落,袁芝瑶的手触碰到一片温热,手上的分量一轻,衾被和软枕便被凌琛抱走了,“走吧。” 袁芝瑶提起裙裾,亦步亦趋跟在凌琛后头,一同进了他的厢房。 袁芝瑶本想像昨日一样,在凌琛的床下铺上褥子躺下,可凌琛却将衾被放在窗边的榻上,“你睡这吧。” 袁芝瑶一愣,柔声说道:“这怎么使得?阿瑶是婢子,怎好睡在榻上。” “此事就这么定了。更衣沐浴吧。” 袁芝瑶脸腾地一红,她努力回忆着当初自己的奴婢是如何伺候更衣沐浴的,又复习着刘娘子教的要点,“侍郎先稍作休息,阿瑶给你备水。” 随着蒸腾的热水盛满木桶,净室里雾气缭绕宛若仙境。袁芝瑶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滴了几滴瓶内的液体进木桶,片刻后,淡雅的花果香弥漫。 袁芝瑶正要去唤凌琛,余光看到了搭在屏风架子上的一片布帛,就是李大画了标记的那一片,可如今,上面空空如也。 她快步走出去,“侍郎,李大那片布帛为何……” “留着是个祸害,我洗了。”凌琛不等袁芝瑶问完,回道。 袁芝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不懂,只是觉得心里有点难受,李大拼了命也要留下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不见了。不过,侍郎定有他的道理。 “水备好了吗?更衣吧。”凌琛双手张开平举,偏过头去任由袁芝瑶靠近解开腰间的系带。 突然,袁芝瑶轻笑了一声,凌琛疑惑地转过头低下,下巴正好堪堪触碰到袁芝瑶的发顶,二人的距离不远不近,但凌琛若是双臂环绕,正好能将她环入怀中。 “阿瑶在笑我?” “侍郎误会了,阿瑶在笑自己。阿瑶绣的这荷包,侍郎还戴着呀?” “阿瑶的心意是好的,看着能解相思意。”凌琛见袁芝瑶并未抬头,贪婪地看着她低下头而露出的小巧耳垂和白皙的后脖颈。 袁芝瑶自然以为解的是对永乐的相思意,高兴道:“那便最好了。只是今日一看,连阿瑶自己也分辨不出绣了些什么。” 袁芝瑶为凌琛褪去外衫和中衣,她的手隔着里衣轻轻划过凌琛的肌肤,引起他一阵战栗。凌琛在极力克制着,只待剩里头月白色的里衣后,便快步往净室里去。 净室里蒙着一层雾气,飘着若有似无的花香,凌琛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和阿瑶身上的香气好像。 他褪去里衣,宽肩窄腰、精瘦又颀长的身子就这么展现在袁芝瑶眼前。修长而又紧实的腿抬起,跨进木桶坐下,惹得袁芝瑶杏目瞪圆,随即又将头低下埋进胸口处。 阿娘教过,非礼勿视,可原来婢子伺候沐浴需要打破礼教?袁芝瑶突然觉得好对不起原来伺候自己的奴婢们。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袁芝瑶想了想,还是抬起头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一步,“侍郎,需要阿瑶帮你洗吗?” 水声骤然停下,袁芝瑶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刮过,眼前白影一闪,再睁眼时,凌琛的身上已经裹上了里衣。他有点恼羞成怒地看着袁芝瑶,“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进来的。” “……阿瑶一直在啊。” “……都看到了?”凌琛的手掌在木桶边缘摩挲,他眯起双眼盯着袁芝瑶,让袁芝瑶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没……没……非礼勿视,阿瑶不该看的什么也没看到。”袁芝瑶摆手,急得望向凌琛发誓道。 “哦?那你现在为何还盯着我看?”凌琛上半身裹着的里衣本就单薄,此刻被水浸湿,贴合在他的身上。布料下的肌肉起伏,遒劲有型。凌琛看着袁芝瑶羞红的脸,和脸上不知所措的表情,突然玩心起,对她揶揄着。 “阿瑶……我……”袁芝瑶不知如何是好,跺了跺脚转过身,“阿瑶不是有意的,阿瑶对凌侍郎绝无半点不该有的心思,侍郎莫要恼。” 直到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袁芝瑶才后知后觉,凌侍郎拿自己开玩笑呢。 “侍郎欺负人!”袁芝瑶转头,却对上凌琛满含笑意的双眼。眼尾微微下垂,嘴角勾起,目光柔和,蒸腾的水气熏得他面带潮红。 “侍郎笑起来真好看,该多笑笑的。” 凌琛的笑容僵在脸上。自己在笑吗?有多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你到外间等我吧,不用服侍沐浴。”凌琛恢复了以往的清冷。 * 待二人皆洗漱完毕,天色已晚。 凌琛觉得自己的身上还弥漫着刚才净室里的花果香,就好像阿瑶近在眼前一样。他看向袁芝瑶躺着的方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李大被谋害,凶手还在逍遥,一个人待着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若是再像今日这般寻不到她,凌琛觉得自己会疯掉。 以后晚上便宿在自己房中吧。白日里,凌琛决定让徐二陪着袁芝瑶,总好过孤身一人。 这一夜,袁芝瑶睡得及其安稳,醒来时对上不远处床上眯着的一双狭长凤眼,凌琛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醒了?” 袁芝瑶一个激灵钻进被窝里,脑子才逐渐清明,想起自己正躺在凌琛的厢房内。 帮着凌琛洗漱更衣完毕,袁芝瑶问道:“侍郎今日可是去处理环城桥一事?可有阿瑶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凌琛沉默片刻,“顾好命格堂便好。还有,命格堂只有你一人,生意顾不过来,想办法让徐二跟着你一块儿。徐二这个人机灵,等刘祥上钩后,若我们没办法一同进府,还有徐二在。” 袁芝瑶点点头,“知道了,我会和徐二说的。” 今日尚早,袁芝瑶便没着急往命格堂去。她拾掇妥当,往徐二家走去。 “袁娘子来了。可是那东西……”徐二在见到袁芝瑶后,急切地问道。他想知道凌侍郎是否已经参透那布帛上的画作是什么意思了。 袁芝瑶微微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她拉住徐二的衣袖往屋里去,才说道:“侍郎让我告诉你,那东西是个祸害,千万不要让人知晓你见过。李大的死不是个意外,现在朝廷来的那些个大官,已经有好几位知晓了此事,但由于牵扯过多,不宜宣扬。” 徐二握紧了拳头,他的眼眶泛红,“到底是谁要他的命?李大不过想多挣点钱过好日子,就这样也被人容不下吗?” 袁芝瑶叹了口气,她轻轻地拍了拍小郎君削瘦的肩膀,安慰道:“有些事日后与你细说。你只需相信,凌侍郎他们会暗中处理的,定会给李大一个交代。” “还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我在东坊开了个算命的铺子,你可愿意随我一同经营?一来这铺子不单单是个算命铺那么简单,可能关系到找出杀害李大的罪魁祸首一事。现在铺中缺人手,你是个机灵的,我想雇了你。二来,你见过那个东西,我担心害了李大的人会来找你,你与我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徐二想也没想便答应了,能找出杀害李大的罪魁祸首,做什么他都愿意。县衙那边的活计,也好解释,就说见到自己的好兄弟李大死于意外,害怕了。又见着袁娘子的命格堂生意兴隆,比干粗活轻松挣钱不少,便想试一试。 袁芝瑶离开后,径直往命格堂去。 今日天气晴朗,夏末的气候有了一丝凉爽,东坊的街面上多了好多出门游玩的人。 蜀城的重建修缮在稳步进行着,虚高的市价也在各官吏的控制下逐渐恢复了正常。蜀城眼见着一天天越来越好了。无人在意一个小百姓死在了环城河中,李大的死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波涛汹涌的河水中,没有激起一丝的水花。 命格堂一开门,便陆续有人前来求签算卦。袁芝瑶又是忙得坐在那个位置上便未曾挪动过一下。 日上三竿,铺子外逐渐喧闹起来,不远处有小娘子婉转的说话声、嬉笑声传来,如黄莺啼唱,如银铃作响。她们一路走来,便带来一路的脂粉香,引得路人驻足观望。 行人纷纷猜测,这是哪里来的一群小娘子,生得妖媚,穿着富贵,举手抬足皆雅致。 只见那群小娘子忽然在命格堂前止步,往里看了一眼,都纷纷噤了声。 袁芝瑶没太在意发生的一切,她正笑盈盈地给一娇羞小娘子算着姻缘,“小娘子近日有正桃花将至,自然能遇到如意郎君。” 话音刚落,不知是谁说了句,“小娘子当心你的如意郎君被这狐狸精给勾走了魂魄。” 17. 第十七章 纵然这群小娘子美艳动人,在袁芝瑶听到声音抬头的刹那,她那张绝色的脸却衬得其他小娘子黯然无光、索然无味。 来的这群娘子,打头的袁芝瑶见过,是杜员外的妾李氏。她生得弱柳扶风、清丽雅致,但说出来的话却粗俗不堪,衬得这一张脸也面目可憎了起来。 袁芝瑶收起笑脸,对着算卦的小娘子福了福身,抱歉道:“今日扰了潘娘子的雅兴,还请见谅。阿瑶有些私事要处理,这一卦送给潘娘子,请移步吧。” 潘娘子离开时,李氏不忘指着袁芝瑶对潘娘子说:“别信她,就是个狐狸精!” 袁芝瑶深吸一口气,忍住满腔的怒火,冷冷开口道:“李娘子对阿瑶似有些误会,那日既然杜员外已经解释清楚了,李娘子为何还揪着阿瑶不放?” “哟,一个小小的婢子这口气倒是和她主子学了八分像。”李氏掩着嘴轻笑,跟着她的另外几个小娘子也纷纷附和。 “听闻凌侍郎第一日到蜀城便将你收为婢子。那永乐城一府的御赐婢子,他正眼都不瞧,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你?定是袁娘子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吧?我警告你,可别对我家老爷使什么花招!” 袁芝瑶不解,自己与这李氏毫无交集,为何每次见到自己都要如此污蔑诋毁?难不成她将自己想成了假想敌?也不看看,杜员外有哪点能吸引自己的地方。 “侍郎心善,见阿瑶孤身一人可怜,才将我收为婢子。你们堂堂朝廷命官妾室,怎会如此口不择言?若是杜员外知晓,该当如何?” 袁芝瑶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若是放在以前,她兴许眉眼低垂忍气吞声过了便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许是跟着凌侍郎几人沾染了点气势,又许是自己这命格堂生意兴隆让自己自信了许多,话多了起来,也有了底气。 “大胆!你既知晓我们是朝廷命官妾室,还敢对我们如此不敬?看我今日不砸了你这小小铺子!”李氏面目狰狞,不由分说伸手便要将铺内陈列的书籍和纸笔扫落在地。 “算算时间,老爷快到了。”一个轻柔悠扬的声音响起,李氏抬在半空的手顿住,眼睛转了几转,终是放下。 袁芝瑶朝声音的主人看去,那小娘子也跟在李氏的身后,可看起来却与其他人不同。她面若冰霜,背脊挺拔,不动声色与另外几人保持着距离。 “柳琴儿,怎么?不装清高了?以往不都叫的杜员外,今日怎喊上老爷了?我看你就是装装样子,欲拒还迎的,心里巴不得早日做了老爷的妾吧?”李氏的脸上又恢复了岁月静好的模样。 “那不如回去做乐伶。袁娘子,反正闲来无事,不如给我算一卦吧。”柳琴儿自顾自地走到袁芝瑶跟前坐下,看也不看李氏一眼。 袁芝瑶看着这唤柳琴儿的小娘子款款走来坐下,一步一生莲的样子煞是好看。听李氏这话的意思,柳琴儿并非杜员外的妾室,而是个乐伶。果不其然,她的手指尖有一些细微的伤痕,掌心似有点陈年的老茧。而声音又空灵悠扬,想是有一副好嗓子。 柳琴儿写下自己的八字,字迹端正,下笔有力,看着似师从大家。 “柳娘子想算什么?”袁芝瑶问道。 “琴儿不愿与那些人站在一处罢了。袁娘子请随意。” 袁芝瑶一怔,但也没说什么。她就着柳琴儿的八字细细地算了起来,又看了看她的手相和面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柳琴儿闲适地端坐着,也不催促。而李氏等人寻了个位置坐下,不住地聒噪着。 “老爷怎么还没来啊?姐姐,那贱人刚才是在框我们吧?” “还没算好?到底会不会啊?袁娘子,你这是仗着凌侍郎在招摇撞骗吧?” 袁芝瑶摈除杂念,并未受到分毫的影响。她扬起脸朝柳琴儿微微点头,倾身对她小声说道:“柳娘子,我算好了。” “柳娘子未指明要算的什么,阿瑶便自作主张了。柳娘子出生极好,可天降灾祸跌入尘埃,如浮萍般独自漂泊。阿瑶说的可对?”若自己没算错,这柳娘子的身世,与自己很是相似,袁芝瑶想着。 柳琴儿本不甚在意,听闻袁芝瑶说的话后,一愣,“袁娘子说的没错。” “柳娘子莫要担心,阿瑶算出你的命中贵人已出现,这苦难的日子马上就会过去的。” “贵人……已出现……”柳琴儿喃喃自语,紧接着脸色煞白看向袁芝瑶,“难道是杜凡?琴儿宁死不从。” “杜员外?” “琴儿的阿耶本是朝廷命官,因获罪被贬官入狱,家中男子皆贬官流放,女子皆贬为贱籍。阿娘受不了打击自我了结,独留我一人在教坊挣扎。那日杜凡在烟花之地寻欢作乐,琴儿弹琴时被看中,自作主张替我赎了身,并每每以脱离奴籍为要挟逼我做小妾,琴儿不愿。若袁娘子说的贵人是他,琴儿宁愿做个乐伶孤独一生。” “我呸!柳琴儿你就装吧,一个贱人若能成老爷的小妾是天大的福分,你还誓死不从?老爷如今是还新鲜着,等再过段时日,腻了你这把戏,再把你卖到窑子里,看你往哪哭去。”李氏竖起耳朵听去了一二,在听闻柳琴儿根本不愿做妾后,只当她又是在做戏,便口无遮拦道。 柳琴儿脸色一变,“再?买到窑子里?” 柳琴儿想起了被接到杜府后,一日有贼人企图迷晕自己,恍惚间听到那贼人说的什么卖到窑子里做妓。幸好自己强撑保持着最后一丝意识,摔碎了一只花瓶,声音引来了杜府的下人,这才将贼人吓走,救了自己一次。 柳琴儿本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她邪魅一笑,“袁娘子,琴儿当真是烦透了这些人。袁娘子若也有意,不如一块治一治她们?” 袁芝瑶本就对李氏她们没甚好感,与柳娘子又有心心相惜之意,便洗耳恭听,到底是怎么个整治的法子。 柳琴儿凑近袁芝瑶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袁芝瑶忍不住捂嘴轻笑,“倒是个好法子。阿瑶应下了。” “几位娘子,时候尚早,杜员外恐有事牵绊住了,这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不如阿瑶给各位算一算?阿瑶不收钱。信也好不信也罢,权当是个消遣。如何?” 李氏蠢蠢欲动。这袁娘子给柳琴儿算得不错,前几日老爷回府也提过袁娘子是原算命大师的后人,想必是有些真本事。 李氏索性打了个头阵,上前一步,“算就算,我给妹妹们验验货。袁娘子,若是算得不对,仔细你的皮!” 柳琴儿让出位置,坐到袁芝瑶身边,低声道:“爬床,有喜了。” 袁芝瑶轻咳一声,也不要她八字,看了看面相和手相,低声说道:“李娘子身世不太好,但凭着点手段爬到了现在的位置,终究是不光彩的法子,要当心反噬。……咦?李娘子,你可是有喜了?” 从开始到现在都趾高气昂的李氏突然面色刷白。 自己原是老爷正妻的丫鬟,使了点手段爬上老爷的床,做了小妾,这事儿杜府上下众人皆知。袁芝瑶会知道,许是因为柳琴儿告诉她的。可自己有身孕这事儿,自己明明瞒得很好,连老爷都没说,柳琴儿不可能知晓,那袁芝瑶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万一有夫人的人在这。 李氏慌乱间起身捂住袁芝瑶的嘴,说了句“休要胡说”。 “什么?姐姐有喜了?怎没听你说起?这一路劳顿,蜀城又比不上府中,可别出什么岔子。”几个小妾的话语间尽是关切,但却听得李氏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袁娘子在开玩笑的。”李氏干笑着。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听到袁芝瑶说的话后下意识便想阻止,脸上的神情是秘密被发现后的惊恐。 有个小娘子上前假意扶着李氏,姿态好不亲密,“是不是开玩笑的,找个郎中看看不就知道了?若是真的,姐姐你也太不小心了,自己月事没来也没注意的吗?” 其余几个小娘子纷纷附和,派了几个侯在门外的小丫鬟拥着李氏去了附近的医馆。 刚才那个虚扶着李氏的小妾悄悄找到袁芝瑶,“袁娘子可能算出是男是女?” 袁芝瑶一愣,求助般看向柳琴儿。柳琴儿略一沉思,说道:“莫要为难袁娘子了,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事情她不可明说。请转告李娘子,好好养胎,她会得偿所愿的,杜员外后继有人。” 小妾点了点头。老爷至今没有一子,夫人还有妾室生的皆是女子。如今听柳琴儿这么隐晦地一说,看来这李氏运气好,怀了个男孩。若是生下来,夫人的在府中的地位将受到威胁。 “知道了,多谢袁娘子。”小妾温柔一笑,脸上全然没有了刚才一闪而过的狠厉。 其余几个小妾见袁芝瑶如此厉害,纷纷要求算上一卦。于是,在柳琴儿的提示下,袁芝瑶知晓了这些人干过的一桩桩龌龊事。 “袁娘子,这反噬可有化解的法子?”几人听闻自己做了不光彩的事终会遭反噬,但心地问道。 “自然。说简单也简单,几位从今日起吃斋念佛、戒男女之事,多做善事比如为蜀城捐些银子。还有一点很重要,需每日朝天子方向磕三个响头,边磕边说我有罪。这些化解之法最好持续到离开蜀城前,这样回到永乐方能奏效。” 几人一听,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深信不疑。众人一一谢过袁芝瑶后,便离开了。 柳琴儿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冷笑道:“等着吧,有好戏看了。” 18. 第十八章 袁芝瑶拍了拍胸口,心中感叹这大概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儿了。 她一想到李氏,心里就不是滋味。这样一个仗势欺人的人,却连有身孕了都不敢声张。深宅大院究竟有什么好的?让李氏不惜背主爬床。那里不过是个锦绣笼子罢了,就像阿娘,被阿耶看中做了妾,可一辈子都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被困在其中。 袁芝瑶看向柳琴儿,她很是钦佩柳琴儿。纵然跌入尘埃却不自怨自艾,也没有为了脱离贱籍而妥协做妾。能活得如此通透又恣意之人实在是不多了。 “袁娘子可是觉得我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柳琴儿见袁芝瑶盯着自己迟迟未挪开眼,自嘲道。 “柳娘子误会了,你与阿瑶身世相似,阿瑶只是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况且,今日之事不过是给她们一个教训,譬如吃斋念佛,譬如给蜀城捐银子赈灾,都是行善积德之事,柳娘子哪里是心狠手辣,分明心软得很。” 柳琴儿轻笑了一下,“心软?她们与我并无什么仇怨,不过是帮乌合之众。但是李氏……很快你就会知晓的。” 袁芝瑶不解其意,但也没再多问。 “袁娘子!袁娘子!” 呼声由远及近,袁芝瑶看去,只见余平湘冲进店里,后面跟着个徐掌柜。 “余少卿,你怎么来了?”袁芝瑶疑惑地看着气喘吁吁的余平湘,“可是侍郎出什么事了?” 余平湘摆摆手,“他能有什么事。徐掌柜刚来找我们,说是有人在铺子中闹事,阿琛脱不开身,让我来看看。” “好家伙,闹得一点生意都没有了。可是她?”余平湘指着一旁的柳琴儿问道。 一旁的徐掌柜想了想,好像是一伙儿的,“对,是她。她也在。” 余平湘还未等袁芝瑶说话,便上前拽着柳琴儿的衣袖,“我见过你,你是杜凡的人吧?敢欺负我们阿琛的人?你就算长得再好看,我也轻饶不了你!走走,找杜员外评评理去。” 袁芝瑶一惊,赶忙拦下来,“余少卿,你误会了,不是她。闹事的那群人是杜员外的小妾,如今已经被我们哄走了,多亏了柳娘子帮忙。” “那她……” 袁芝瑶将柳琴儿的身世和杜凡的种种行径一一告诉了余平湘,惹得他一阵唏嘘。 “柳娘子,你父亲的事我有听说。令尊是个好官,我们都觉得那个案子有蹊跷。刚才是余某唐突了,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余平湘朝柳琴儿作了个揖。 柳琴儿的父亲柳成骏当初也是户部侍郎。一年前肃北饥荒,柳侍郎跟随赈灾队伍前往肃北,回朝后却被人弹劾,说他贪了赈灾的银子,还另立名目收受百姓税赋。朝廷派官员彻查,发现桩桩件件属实,还从柳府中搜出了赈灾库银。 柳成骏锒铛入狱,但余平湘在审查此案时觉得事有蹊跷。柳侍郎与凌琛同为户部侍郎,无论是凌琛口中的柳侍郎,或是余平湘自己眼中的柳侍郎,都是个正直清廉为民的好官,怎会一时鬼迷心窍贪赃枉法? 况且,一切罪证的获取都太过顺利,仿佛设计好了般。柳侍郎入狱后,即使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也拒不承认自己贪墨,以死明志。 柳琴儿倒也没有怪罪余平湘的意思,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有在听到父亲的时候,露出了不忍的神色,“有没有蹊跷如今都已不重要了。阿娘自尽而亡,阿耶也死在狱中,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多谢余少卿还记着父亲,琴儿代父亲谢过了。” “若真的是被冤枉的,我余平湘定还令尊一个清白。到时,你的贱籍也能脱离,不再受杜凡拿捏。” 柳琴儿苦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呢?无妨,我是不会给他做妾的,要么重回教坊做乐伶,要么一死,琴儿都无所畏惧。” 余平湘沉思片刻,“脱离贱籍倒也还有个法子。” 给官府一大笔银子,再上下打点一番,破费些时间、人情和金钱,也能成。只是这种方式依旧会让柳娘子遭人轻贱,终归不如平反了冤案脱离贱籍来得好。 袁芝瑶在一旁着急地问道:“余少卿快说,还有什么法子?” 余平湘眉头一皱,“我知道你们很着急,但是……你们先别急,此事从长计议。” “……” 柳琴儿倒也不意外,她知道脱离贱籍不易。那杜凡说能帮自己脱离贱籍,看起来也不过是先骗自己做妾,再慢慢忽悠。但余少卿对自己并无所求,能有这份心,她就很感恩了。 “余少卿有这份心,琴儿感怀在心。无论结果如何,琴儿都在此谢过余少卿。”柳琴儿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她缓缓蹲下身子,纤细又白皙的手在腰前交握,声音悦耳动听。 余平湘顿觉眼前似有百花盛开,有夜莺盘旋,怔怔站在原地。 不远处几个丫鬟搀扶着李氏,后面跟着一群小妾往杜员外住的客舍去了。看这样子,应当是坐实了确有身孕。 李氏远远地朝命格堂看了一眼,个中情绪复杂,有愤恨有害怕也有迷茫。若不是看到铺子里多了个余平湘,李氏怕是还要来阴阳一番。 命格堂的生意被李氏等人一搅合,一下子人群散开,冷清了不少。袁芝瑶索性关了店门,准备回到府上,“若柳娘子不嫌弃,可到袁府中坐坐。” 柳琴儿的确不想回到客舍,忍受那一群小妾的冷嘲热讽,便点点头应下了。 余平湘还有公事要处理,将二位娘子送回袁府后,便也离开了。 到底是都城官宦人家出生的小娘子,柳琴儿尽管后来被贬为贱籍,所处的教坊也是永乐顶顶好的,见过的听客都是些有头有脸之人。此次来蜀城,尽管城中略显破败,但刘县令安排的客舍也是极尽奢华。她哪里见过如袁府这般破旧的别院?况且听人说袁娘子的阿耶原是蜀城算命大师,当是个富贵人家,竟然府中是这般景象……这里面还住着余少卿和凌侍郎等朝廷命官呢。 “这是袁府?”柳琴儿看着院中歪七扭八的樟树,还有古板冰冷的石桌石椅,发出了难以置信的质疑。 “是啊,是略显破旧了些,但有地方住已是不易。柳娘子见笑了。”袁芝瑶莞尔一笑。 她正准备给柳琴儿端来茶水,二人好坐下聊一聊,柳琴儿却说道:“袁娘子先别忙活。你手中可有银子?” “有的,命格堂这段时日挣了些。”说罢,袁芝瑶往厢房中去拿银子。 柳娘子定是要钱有急用,袁芝瑶想着,再次感慨她身世的凄惨,相比之下,自己如今有凌侍郎护着,已幸运得多了。 “这是阿瑶自己挣来的所有银子,你若需要,都先拿去吧,不急着还。”自己吃穿暂时不愁,况且这命格堂开起来本就不是为了挣钱,想来借给柳娘子,侍郎该会同意的吧。 没想到柳琴儿扑哧一声笑了,“你挣的这些银子不及我弹唱一支小曲儿挣的钱。你自己收好了,拿上一锭银子,我带你去街市上逛逛。这别院是破落了点,但如今蜀城也在一点点变好,你这日子也该过得精致些的。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都浆洗得褪了色,头上的珠花也过时了。” 袁芝瑶不好意思地笑笑,自打出事以来,自己从未想过要好好拾掇一下自己和这个别院,无非是心里还有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可看人家柳娘子,相似的身世,甚至还不及自己,却还是用心地过日子。 二人带上府上的两名侍卫,去街市逛了一圈。小半天的功夫,便买了花、好看的碗碟、首饰、新衣等等,还有一些屋内装饰。袁芝瑶在柳琴儿的指导下,将别院布置了一番。柳琴儿又随手将自己头上的钿头钗拿下,插到袁芝瑶的云鬓间。 柳琴儿笑道:“好看。这样才衬你的模样。” 于是当凌琛结束一天的事务回到袁府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别院门外挂上了两个漂亮的灯笼。推门进去,院落中摆放了一地姹紫嫣红的花卉。正厅里的座位上,摆着成套的白瓷茶杯和茶盘,装饰好像也变了。再往里走,连廊一旁的池塘里,多了几株荷花,淡淡的绯色衬在碧绿的荷叶上,水珠在荷叶上翻滚,在夕阳下闪着温和的光。另一旁的空地里,杂草已经被拔除,种了成片的绣球花,矮矮的一丛丛,一小朵一小朵簇成一个大的花团,有红的蓝的紫的,煞是好看。 凌琛正诧异,袁芝瑶从自己的厢房中走出来,“凌侍郎回来了?” “嗯。这是怎么了?院中种了这么多的花。” “今日阿瑶交了个朋友,柳琴儿柳娘子。说来惭愧,住了这么久了,阿瑶竟是没想着要将别院布置一番。今日若不是柳娘子,还要让侍郎住这乏善可陈的别院受委屈呢。” 凌琛点点头,“我今日听平湘说了。杜凡那些小妾如何闹事的?可有欺负你?” “都过去了,多亏柳娘子帮忙。过去的事儿不说了,侍郎看看,这别院布置一番,可还好看?”袁芝瑶笑盈盈地望着凌琛,满眼的期待与快乐。 夕阳余晖洒在袁芝瑶的脸颊,惹来一片嫣红。凌琛忍不住眯起眼贪婪地看着,阿瑶似乎是换了新的衣裳和饰品,柔软又小巧的耳垂上挂着串松石琉璃耳坠,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细碎的光。云鬓上的红宝石钿头钗耀眼夺目,在周围小花钿的映衬下,更显华贵。 阿瑶的脸上不再有哀伤和绝望,整个人更加灵动妩媚,怎能不好看。 “不及你好看。”凌琛喃喃道。 19. 第十九章 袁芝瑶只见凌琛嘴唇一张一合,却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侍郎说的什么?” 凌琛这才回过神,他轻咳了两声,“布置得不错,很好看。” “侍郎喜欢便好,阿瑶找个时间该谢谢柳娘子的。”袁芝瑶高兴道,露出的笑容比那晚霞更绚烂。 凌琛点点头,忽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明日杜员外要在东坊的金玉阁设晚宴,说是这次带来的小妾有了身孕,要与大家同喜同贺。我本不欲参加,但平湘今日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非要去。另外,杜员外还特意提起你,说若不是你算出他小妾有孕,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发现,让你定要参加。” 袁芝瑶惊讶,杜员外动作倒是够快的。李氏刚查出来身孕,杜员外便恨不得昭告天下,也不知是好是坏。 袁芝瑶点点头,“知道了,明日便随侍郎一同去。” 凌琛突然笑了一声,“我倒是小瞧你了。就连有没有身孕你居然都能算出来?” 袁芝瑶低下头绞着衣袖不说话,忽地踮起脚尖凑到凌琛的耳边,“哪里是我算出来的,是柳娘子告诉我的。” 袁芝瑶吐气如兰,气息拂过凌琛的耳廓惹得他一阵酥痒,他身子一僵,往后退了退,“竟有此事?也好,此事刘县令已知晓,离我们的计划又进了一步。” * 第二日到了时辰,袁芝瑶跟着凌琛去了金玉阁,还未入店门,便能听见里头杜凡的笑声,还有来客的道喜声。 “杜员外,老来得子啊,恭喜恭喜!”余平湘作了个揖,起身四处张望,也不知在找什么。 “恭喜杜员外!” “恭喜杜员外。”袁芝瑶跟着凌琛贺喜,福身道。 杜凡看向袁芝瑶的眼睛一亮,惹得凌琛不耐地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将袁芝瑶挡在了自己身后。 今日袁芝瑶穿上了新买的襦裙,鹅黄色的短上衣布料轻薄,两截玉臂若隐若现,藕荷色的长裙束得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裙摆随着步伐翻飞。 她的耳上戴着水滴状琉璃耳坠,头上缀着花钿,发髻侧边插着一只花鸟纹的玉步摇。柳娘子送的红宝石钿头钗太过瞩目,今日便没戴上了。 不远处的李氏并未看过来,她与来客一一打着招呼,满脸的得意与喜色。她一手撑在腰上,一手抚在什么都还看不出的小腹上,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折腾到肚子里的孩子。这么看起来,此前一路的颠簸也不见她叫苦半分,如今倒真的像是刚知晓自己有身孕了般。 “袁娘子。”清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袁芝瑶转身,看到了施施然站在身后的柳琴儿,她掩嘴笑道,“打扮一下,精神多了,这样才衬你。” 袁芝瑶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忽然一阵风从身边刮过,是余平湘,“柳娘子,好巧。” “……巧吗?不是你说要来的?”凌琛在一旁冷笑一声,一点也不留情面。 柳琴儿低头抿嘴,嘴角微微上扬,她朝余平湘福了福身,“余少卿,又见面了。” 客人陆陆续续都到齐坐定,杜凡为李氏办的宴席也开席了。此间觥筹交错,饶谁能想到,这不过是刚刚恢复了点生气的蜀城。 酒过三巡,杜凡起身拍了拍手,一群小娘子聚集着从一旁涌进来,她们身着轻薄的纱裙,水袖一甩散开,这才让人看清了当中的小娘子。她转身坐下,葱葱玉指一拨弦,琵琶声如流水般清脆干净,她微启红唇,时而浅唱低吟,时而铿锵有力。 余平湘微微张着嘴,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歌舞,他在永乐并未少见。以前只觉得无趣,如今见柳琴儿轻抚琵琶,和着唱腔,竟觉得意犹未尽、余音绕梁,硬生生听出了柳娘子凄苦身世却不被命运所打垮的意思。 杜凡眯着眼沉醉其中,再睁眼看向柳琴儿,便是一脸的垂涎。一旁的李氏余光看到老爷沉迷美色,又想起自己有身孕后再也不能侍寝讨老爷欢心了,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收敛,眼珠子转了几转,不知在起什么坏心思。 一曲歌舞罢,众小娘子缓缓退场。柳琴儿垂下头正准备跟着离场,堂上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不愧是柳侍郎家的嫡女,大户人家这气度就是不一般。只可惜,令尊犯下大罪,贪墨赈灾银,牵连你落入贱籍。唉,我从这歌声中都能听出琴儿心中的委屈,真是苦了你了。” 这话如一声惊雷炸响。今日到场之人,不仅有朝廷来的人,还有蜀城当地的大小官吏和亲眷。柳琴儿的身份除了朝廷几个命官知晓,其余人本不知的。现下一听,议论纷纷,朝柳琴儿投去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玩味。 柳琴儿看着四周投来的目光,双脚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她轻咬下唇,眼眶中已噙满泪水,玉指勾起琵琶弦,抑制不住地发抖。冰冷又坚硬的琴弦在她泛白的指尖勒出一道红印,红印越来越深,只听“啪”一声脆响,琴弦断了,在指腹划出一道血痕。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是贵女为奴,一是妓子从良。李氏这些话,不仅仅是在作践柳琴儿,甚至将她的父亲拿出来作为席间下酒谈资。 李氏见柳琴儿脸色一变,身形也不似刚才那般高傲挺拔,生出一股不堪一击的脆弱,心中便觉得痛快。她得意地朝四下看了看,瞥见凌琛狭长的眼睛冷冷地看向自己,而一旁的老爷似乎脸色也沉了下来,才察觉自己也许说错了话。 “老爷,妾听柳琴儿弹得期期艾艾,忍不住想起了她的身世,一时口不择言了。求老爷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饶了妾这次吧。”李氏眼角泛红,手轻抚着小腹。 杜凡看了一眼,冷哼一声,“知道错就好,以后莫要妄议政事。” 随即又脸上堆起笑容,对着宾客抱歉道:“杜某小妾不懂事,扫了各位的兴,给大家赔罪了!柳琴儿,还不下去?!” 柳琴儿从未觉得如此羞愤难当,想要离开却觉得双腿沉重迈不开步子。余平湘快步上前,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快步带离,“你的手流血了,我带你去包扎。” 袁芝瑶气不过,起身走到杜凡和李氏身边,“杜员外、李娘子见谅,阿瑶要先行离场了。” 得到二人首肯后刚要抬脚走,袁芝瑶突然停下,凑到李氏的耳边低声说:“对了,李娘子,昨日阿瑶说的反噬化解之法,你先行去医馆了并未听到,阿瑶今日再告知你一二。此事简单,吃斋念佛、戒男女之事,多做善事切莫作恶。还有每日朝天子方向磕三个响头,边磕边说我有罪。如此即可。” 李氏瞪大双眼,“当真?” 袁芝瑶笑盈盈,“自然。不信你问其他几位小娘子,想是她们没告诉你吧,害你今日……唉。” 李氏转念一想,是了,难怪这群贱人今日一个个地都不沾荤腥,我还道是要清减清减好得老爷青睐,原来竟有这样一出。都不告诉我,是看我怀了老爷的孩子妒忌,想要加害我母子二人吧? “多谢袁娘子提点。”李氏微微颔首,看着袁芝瑶离去的背影朝杜凡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袁娘子让妾身要注意身子呢!” 一旁跟上的凌琛见刚才袁芝瑶低头伏耳在与李氏说着什么,满腹的狐疑,现下终是没忍住问道:“刚才你与她说了什么?” 袁芝瑶把前因后果一一说出,凌琛吃惊地挑了挑眉,“倒是小瞧你了,做得不错。”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宴席的大堂,不远处有个屋子的门虚掩着,袁芝瑶从门缝中隐隐约约看到柳琴儿和余少卿在里头。 她正欲推门进去,便看到余平湘捧着柳琴儿的柔荑,先是用帕子将指尖伤口轻轻擦拭干净,上了药粉后又用细纱布包扎。 袁芝瑶从未见过余少卿如此紧张又认真的神情。她还依稀记得他们初到蜀城那一晚,余少卿明明说过自己是个粗人,不善包扎,没得女子精细。可如今看来,不过是没有遇见让他愿意俯身笨拙地包扎的人罢了。 袁芝瑶弯起嘴角,转过头想要与凌琛说什么,没想到凌琛早已在她的身后俯着身往里看。 距离近到唇瓣就快要触碰到一起了,袁芝瑶脸一红,慌乱转回头低下,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漾开,是凌琛,“咳咳,再不包扎就要好了。” 袁芝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许是声响太大,惊到了屋里的二人,他们纷纷朝门外的方向看来。 袁芝瑶一慌,没站稳往前头栽去,眼见就要推开那扇虚掩的门了。 凌琛下意识地大手揽过袁芝瑶的柳腰,另一只手捂住她柔软的唇,将人迅速带离,躲在了转角靠墙的位置。 凌琛手掌下的唇瓣微张,也许是太过干燥,调皮的舌尖伸出来舔了舔,却不小心碰到了凌琛粗粝的掌心。她的躯体柔软,如流水般随着凌琛身前的起伏而不断贴合。凌琛眸子变得黝黑深邃,喉头忍不住一动。 袁芝瑶此刻脑子嗡嗡作响,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还没反应过来,便落入了一个怀抱,便被抵在了墙上。后背是硌人又冰冷的墙面,身前是凌琛紧致又略带弹性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衫,袁芝瑶能清楚地感觉到它的滚烫。 袁芝瑶就这么瞪着一双如小鹿般湿润的双眼,望着凌琛。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已经出了屋子的余平湘。 20. 第二十章 余平湘在屋里听到动静,起身推门四下张望,见无人,又踏出房门看了看。他担心是刚才在场哪个不长眼的,来对柳琴儿发难,便格外地谨慎。 只是在看向转角处那亲昵无间的两人后,惊讶得瞳孔都震了三震:“你们这是?要不……房间让给你们?” 袁芝瑶听到余平湘的声音转头,羞愤难当,慌忙挣脱开凌琛桎梏的双手。她看到柳娘子正站在屋子门口,红着脸便跑了进去。 凌琛烦躁地捏了捏拳头,“?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不远处的大堂内骚动,声音越来越响,此刻已传到了凌琛几人的耳朵里。凌琛和余平湘对视一眼,顿觉事有蹊跷。只见一名小厮连滚带爬往外跑,嘴里不住喊着:“救命呐!救命呐!” 袁芝瑶探出头来,拦住小厮,“发生了何事?” “李娘子忽然腹痛难耐,血流了一地。怕是……” “快去请郎中!救人要紧。” 袁芝瑶和凌琛等人抬腿往大堂中走去,其中已乱作一团。李氏被一群七嘴八舌又聒噪的小妾围在中间,双唇发白,浑身发抖,看向其他几名小妾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她的双手无助地触碰着自己的小腹和下身,却什么也抓不住,徒留满手血污。 李氏抬头张望,在看到袁芝瑶后忽地站了起来,踉跄着推开人群朝她走去。 袁芝瑶有些害怕,双手攥着裙摆想要后退,眼前一暗,凌琛宽阔的身躯已经挡在了自己的眼前。 李氏的声音响起,“袁娘子,我求求你。你懂得化解之法,定也有办法救我的孩子,对不对?” 扑通一声,李氏跪下,袁芝瑶惊愕地从凌琛身后走出来,只见李氏伏在地上朝着某个方向不住地磕头,“我有罪,我有罪。我不该背叛夫人爬了老爷的床,我不该雇人将柳娘子迷晕送往妓馆,我不该拿柳娘子父亲一事来讥讽她。我做的恶当我自行承担,只求袁娘子救救我的孩子!” “什么?妓馆?!”余平湘本还在叹息世事无常,一场喜宴怕是要成了那未出世孩子的丧事。在听闻李氏竟对柳娘子干了这等龌蹉事后,顿觉得此人真是自作自受,一点也同情不起来。 柳琴儿拉了拉余平湘的衣袖,朝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无事,琴儿命大,被人救下了。” 袁芝瑶看了一眼柳琴儿,忽想起昨日她面色复杂说了句“有好戏看了”。难道这就是柳娘子说的好戏吗?可她明明一直在准备着今日的奏乐,后又与余少卿待在一处,必不是她。 或许真的是天意? 袁芝瑶叹了口气,“李娘子快起来吧。医者才是治病救人的,刚才有小厮已去请了郎中,想必很快就到了。阿瑶不过是个算命的,一念之间命运便大相径庭,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便没有化解之法了。” “唔……”李氏疼痛难忍,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周围人群对着李氏指指点点,早就忘了半刻钟前受到如此对待的还是柳琴儿。 李氏做的这些腌臜事,杜凡自然是知晓的,不过看在李氏尚有姿色,床上又媚人得很,只要未真正惹出什么乱子来,杜凡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这么一闹,杜凡只觉得面上无光,他厉声道:“找个屋子将李氏扶去,不要再胡言乱语了,静等郎中来看看吧。” 李氏发髻凌乱,满身血污,被人架着离开了,嘴里还不住地念着“我有罪”、“不会有事的”。 宴席本也近了尾声,经这么一闹,来客也没了兴致,纷纷告辞离场。袁芝瑶正准备离开,却瞧见有人将李氏面前的一个小碗端起,皱着脸一饮而下又放回原位。 是那日问李氏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妾室。袁芝瑶想要上前质问,被柳琴儿拉住手腕捏了捏,“快走,你什么也没看到。” 杜府今晚怕是无眠,也不知李氏如何了。柳琴儿却无法离开这个泥潭,她的卖身契还捏在杜凡的手中。余平湘怕她一人受到牵连,便找了个借口陪着她,还未离开。 酒楼外夜已深,月光挂在苍穹之中,发出幽幽荧光。路两旁挂起的灯笼被点亮,温暖的光线照来,在地面上投下袁芝瑶和凌琛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想到刚才两人贴合的模样,袁芝瑶的脸就烧得不行,幸好月光黯淡,灯笼火红,看不出她的窘态。 “李氏滑胎,你觉得可是有人蓄意为之?”凌琛打破了沉默。 袁芝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李氏作恶太多,与她有仇怨之人该不在少数。有人蓄意为之也好,意外也好,她都受到了该有的惩罚。阿瑶不明白的是,深宅大院有什么好?我看杜员外那样子,也并不怜惜李氏,李氏为了这么个人用尽手段,却落得这般境地。阿瑶往后只想找个小门小户的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一辈子只我一个。” “大户人家不行吗?”凌琛问道。 “大户人家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的?还有一屋子的婢女。往后免不了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太累了。” 凌琛远在永乐府中的婢子,那可是御赐的,将来总有那么几个会成为他的妾吧? 袁芝瑶突然心中隐隐地难受,她甩了甩头,将脑中的思绪甩开。那又如何?与我何干呢。 “大户人家也可以一个婢女也没有,也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我阿耶和阿娘便是,他们相爱一生,眼中只有彼此,容不下任何别人,甚至包括我……阿耶去世后,阿娘狠心抛下我跟着去了。我如今总还能梦到那晚,她如往常一般和我道了别,没想到却是永别。” 这是凌琛第一次与袁芝瑶说起自己的身世。袁芝瑶想起那晚凌琛醉酒后的梦话和拥抱,是凌侍郎的阿娘?可他为何唤她云熙? 也许……是自己听错了?或是凌侍郎与他阿娘便是如此直唤名字的。 袁芝瑶心里有一丝期待,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令堂可是唤作云熙?” 没有听到想听到的答案。 “云熙?阿瑶怎知云熙。”凌琛讶异,他不记得自己或是平湘有与袁芝瑶提起过顾尚书。就算提起,也不该称他的字的,那是自己与顾尚书朋友间的称谓。 袁芝瑶低下头,自嘲地轻笑一声,果然不是,是自己奢望了。 梦中的云熙残忍地抛下凌侍郎,独留他一人。想来侍郎是不愿听到旁人提起这个名字的吧。怪自己没忍不住,不该的。 “侍郎说梦话呢。不提了,今儿这月亮怎得雾蒙蒙的,明日想来是热的。”袁芝瑶抬头看了看月亮,欲岔开话题。 凌琛却没接话,他沉思片刻,说道:“许是梦到顾尚书了。不要对人提起他,我担心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顾尚书?”袁芝瑶不明所以地抬头。 “顾尚书字云熙。我与他虽年纪相差甚远,但无话不谈,他似我父亲又似我老友,是我最为尊敬的长者。私下里,他唤我子义,不喜我唤他顾尚书,我便依了他唤一声云熙兄。顾尚书死得蹊跷,每每梦到,便是他一身伤,让我一定要抓到害他之人。”说到顾尚书,凌琛的语气明显消沉了许多。 二人就这么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转眼到了袁府。进了屋内,点上一盏灯,凌琛转头,便看见袁芝瑶桃腮杏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个梨涡,眸子中仿佛有星河流转,璀璨夺目。 “凌侍郎定能抓到凶手,慰顾尚书在天之灵的!” * 杜凡住的客舍中,郎中闭上眼摇了摇头,“恕老身无能为力。但好在娘子身子无大碍,好生将养着,总还有机会的。” 杜凡听闻孩子没了,连瞧也不来瞧一眼,站在李氏的房门口对伺候的下人吩咐了句“好生养着吧,无事别出门了”,便拂袖离开,去往其他的温柔乡了。 说来也怪,杜凡今日不论往哪个的房中去,都被以各种理由给哄骗了出来。要么是妾身累了,要么是今儿被吓着了,要么是癸水来了。杜凡讨了个没趣,压下腹中火苗便回房休息了。 这些小妾见到今日李氏的报应反噬,哪里还敢违背袁芝瑶的化解法子。别说吃斋念佛戒□□了,就是让她们三年都看不见男人都行。 这一两日还成,接连几日,杜凡的小妾都避之不及。杜凡看在眼里却吃不进嘴里,难受得紧。他只当是李氏滑胎一事,让这些贱妾不适,还未缓过神来罢了。 正好,这日日得见的模样和身子他也腻味了。 杜凡也不知从哪得知,东坊尽头的一处小巷,有个铺子唤作玉枝颤,那里的姑娘让人销魂入骨。 蜀城远离永乐远离杜府,天子管不到,夫人也管不到。还不用担心有人会以此为由弹劾自己。 杜凡寻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便往那地儿去了。初到门前,杜凡还以为自己被诓骗了去,哪里有什么美人,明明只是个无人光顾的香粉店。这么晚还开着店门,倒是稀奇。 只是让杜凡没想到的是,铺内迎出来个掌柜,见到杜凡,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说道:“客官可是来买香粉的?” “不是。” “戴上这个,请随我来。”掌柜给了杜凡一个银质面具,将杜凡带进铺内的暗门后,便消失了。 杜凡的嘴从进门开始就没合拢过,他的眼睛追随着眼前走过的小娘子,一时不知看哪个好。 府中的小妾百媚千娇,但相貌总是差强人意。而像柳琴儿、袁芝瑶这样的绝色,就算真的收入囊中,看着就是个端着放不开的。玉枝颤中的这些小娘子,哪一个不是二者兼具? 都说蜀城出美人,诚不我欺。永乐的烟花之地杜凡可没少去,可与蜀城的比起来,便落了下乘。 一名老妇人走来,她见杜凡看花了眼,笑道:“客官可是初次来?不如让老身给您物色两个小娘子服侍一二?” 21. 第二十一章 老妇人拍了拍手,迎面走来两个姿色上乘的娘子,她们身着松垮的薄纱短衫,羊脂玉般的肌肤在衣衫下若隐若现,一个俯身,对襟便松开,杜凡看了个一清二楚。她们身下着长裙,同样的薄纱质地,内里短衬堪堪遮住玉臀。 “客官可还满意?”老妇人问道。 “好!好!”杜凡早已按捺不住,他对眼前二人垂涎欲滴,恨不得立刻去那屋中享用。 进了屋,美人却不急,“别急啊郎君,漫漫长夜怎能没有酒来助兴?”说罢便有几个样貌稍逊色的娘子端着几壶酒进来。 于是,杜凡眼中是美人如斯,嘴里是琼浆玉液,掌下是羊脂白玉,荒唐淫靡至极。 当杜凡从嫣红的帐幔中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时。他头疼欲裂,回忆起昨夜的种种,只记得自己一直在与美人饮酒,紧接着发生了什么便记不清了。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杜凡转头,便看到昨日美人施施然坐在床榻边,“这都快午时了,客官终于醒了?” 杜凡没想到自己竟昏睡了这么久,再不回去要出大事。杜凡起身行至门头小二处,便听到小二说道:“头等娘子二人,玉枝露十坛,共计六千两白银。” 杜凡吓得一个踉跄,美人从身后虚扶住他,“区区六千两白银客官不会拿不出手吧?” * 凌琛今日与陈令希本欲寻杜凡一道,去看看那些倒塌的房屋废墟。可听杜凡小妾说,老爷近来都自个儿睡的,今日早上醒来也不见他,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现下午时已过,却还未见杜凡的身影,凌琛和陈令希正欲离开,一个陌生男子找到杜凡小妾。他也不多说什么,放下手中的纸条便离开了。 纸条上书“若不想你家杜老爷身败名裂,东坊玉枝颤,携六千两白银前来。” 莫说杜凡没有随身携带这么多银两,就是带了,也不该是这么个花钱的法子。 “玉枝颤?” 这名字一听便是个烟花之地,只是再奢靡的销金库,都不应该花得了六千两白银。 凌琛的直觉告诉他,杜凡被人给下了套。 杜凡的小妾已经在一旁哭得花枝乱颤,凌琛皱着眉头一脸不耐。他与陈员外商议决定,先去玉枝颤探探,并让杜凡的小妾去县衙找刘县令。蜀城发生的事,他这个做县令的该管管。 快步行至东坊尽头,香粉店内掌柜迎出,问明并非购置香粉后,便一人给了个银质面具,带着入了暗门。 暗室中的老妇人隔着面具并未认出凌琛,可凌琛却认出了她。 是山贼的帮凶张阿婆。自初入蜀城见了她一面后,就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了。原来竟是躲在这里。 张阿婆并不知晓他们是来找杜凡的,见二人身着华服气质矜贵,喜笑颜开唤来两个美人服侍。 “不必了。杜凡在哪?”凌琛冷冷开口。 老妇人一愣,“原来不是恩客,是来寻人的啊?那位客官欠了六千两白银,郎君可带来了?” “把杜凡叫出来,我倒想听听,这六千两白银都花在哪了?” 杜凡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凌琛和陈员外。他顿觉有救了,扒拉着凌琛的衣袖哭丧着脸道:“凌侍郎快救我。他们胡乱要价,我不过找小娘子作陪喝了几壶酒,便要收我六千两白银。还说不给就要剁了我的……我的……” 凌琛硬生生扯出被杜凡揪着的衣袖,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杜员外倒是好兴致。” 一旁来了个小厮,“这位郎君,六千两白银包含了头等娘子双人,十坛……” 小厮话还没说完,杜凡指着小厮,“什么小娘子这么金贵,你们这分明是在给我下套。” 凌琛深吸了一口气,强忍怒意说道:“够了!” 外间有刀剑碰撞的声音传来,凌琛朝陈员外点点头,闪身到暗门处将门打开。朝廷的官兵手拿兵器一拥而入。 “这是干什么?我们不过本分经营,遇上个赖账的教训一二,官府也要管吗?”张阿婆质问,但神情看起来却不慌不忙。 “有什么话到县衙说去吧。” * 袁芝瑶在命格堂中便听闻东坊出了事,大白天的大队的官兵涌进东坊,半个时辰后抓了几个人回来了。其中便有袁芝瑶熟悉的张阿婆。 凌琛将此事全权交给了陈员外,并让余平湘从旁协查。 经过余平湘的审问得知,这个玉枝颤该是有人庇护的,张阿婆负责物色年轻貌美又无依无靠的小娘子,用尽手段逼迫她们成为玉枝颤的人,或通过出卖色相为玉枝颤挣钱,或遇到杜凡这样的冤大头便给他下套。 袁芝瑶得知这一切,对凌琛后怕道:“若那晚我没有遇见你,此刻也许在玉枝颤中的便是我。” 温热的感觉自肩头传来,凌琛宽大的手掌在袁芝瑶的肩上轻柔又安慰般地拍了拍,“无事,都过去了。明日她在聚宝山下问斩,你可要与我一同去?” 袁芝瑶点点头,朝凌琛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第二日午时,聚宝山下聚集了众多的蜀城百姓。他们都是来看张阿婆行刑的,听说了骇人听闻的玉枝颤后,百姓吃惊不已。张阿婆等人是该死,但那些前往玉枝颤享乐之人,那些庇护玉枝颤之人,却未被影响分毫。 至于到底是哪路神仙在庇护玉枝颤,张阿婆在即将问斩之际,突然抬头朝刘县令说道:“刘县令,你可能安睡?” “大胆刁民,口出恶言,斩!”时辰未到,问斩的指令却提前下达。 大刀落下,张阿婆从此噤了声。 * 日子一天天过去,袁芝瑶过得安稳,自徐二跟着经营命格堂以来,袁芝瑶便没有以前那么忙了。徐二一开始只能打打杂,到后来便能帮着一同算算命。 凌琛找徐二了解了一下刘县令府邸的布局,又找来袁芝瑶说了计划。终于,刘县令这条大鱼上钩了。 自袁芝瑶算出李氏有身孕,后又滑胎的事发生后,刘县令对袁芝瑶的算命术深信不疑。本想即刻让袁芝瑶到府中看看风水,偏偏发生了玉枝颤一事。 玉枝颤背后之人并非刘祥,而是六爷。刘祥帮衬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介绍高官前往享乐,从中渔利。凌琛那次包抄玉枝颤,六爷让刘祥顺水推舟严惩了那几人,本想让凌琛对刘祥放松警惕,没想到张阿婆这个小卒临死还要拉上刘祥垫背。 但几日过去了,刘祥见凌琛并未就张阿婆行刑前所说的话提出疑问,便又放宽了心,寻袁娘子看风水一事便又提上了日程。 “袁娘子,生意兴隆啊。”这日,袁芝瑶如往常般在命格堂替人算命,听到来人声音,抬眼便看到满脸堆笑的刘县令。 “刘县令,今日怎有空来阿瑶这小铺子。”袁芝瑶起身,朝刘祥福了福身。 “袁娘子过谦了,什么小铺子,现在蜀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袁娘子的大名啊?我想袁先生若有在天之灵,看到如今你如愿继承了衣钵,定是欣慰的。” 袁芝瑶抿嘴笑笑,不置可否。 “今日刘某前来,有事相求。不知袁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袁芝瑶抬了抬眉,刘县令上钩了,“刘县令请随我来。” 袁芝瑶与徐二交代了一番,便将刘县令带到铺子后头的里间。 “袁娘子,近来刘某一回到府中便觉得心神不宁,不知是不是风水出了问题。想请袁娘子帮忙看看。你看今日……?” “刘县令之托怎能推辞。请刘县令先行回府,阿瑶将命格堂中客人安排好,便带上徐二到您府上给看看。” 刘县令走后,袁芝瑶让徐二速速去找凌琛,自己又在命格堂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往县令府走去。 “袁娘子来了?怎得不见徐小郎君。” “来的路上发现忘了个东西,阿瑶让他回去取了。正好,麻烦刘县令带阿瑶先在府中转一转吧。” 刘祥派王管家带着袁芝瑶转了一圈。县令府不小,约摸一刻钟才堪堪逛完,袁芝瑶确定府中布局与徐二说的相差无几,便指着离书房最远的一个地方说:“便从此处开始吧。” 正巧,徐二拿着个罗盘气喘吁吁地进了县令府,“对不起,我来迟了。袁娘子,可以开始了。” 袁芝瑶朝徐二眨眨眼,拿着罗盘和八卦镜,在刘祥府上仔细探查了起来。她时而紧锁眉头,时而喃喃自语,煞有介事。 徐二见刘县令和王管事并未注意到自己,偷偷离开。 “袁娘子,可有发现什么?”刘祥紧跟在袁芝瑶后边,忍不住问道。他其实只想让袁芝瑶去看看那书房,可又怕直说了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只是没想到,袁娘子偏偏从离书房最远的地方开始,也不知要看到什么时候。 不是还有个徐小郎君吗?听闻徐小郎君跟着袁娘子学了几手,如今也算得很准,可否让徐小郎君也一道看看风水? 刘县令转头,却不见徐二的身影。 “徐二呢?”刘县令问王管事。 “这……一时没察觉,许是去其他地方了吧?”王管事诚惶诚恐,怪自己看出了神,竟没注意徐二跑哪去了。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刘祥的心头,他看向袁芝瑶的眼神忽地充满探究,他小声朝王管事说道:“你在这里看着她,我去找徐二。” 刘祥低着头快步朝书房走去,心脏都快跳到喉头了。徐二莫名离开,难道是李大将一切告诉了他,想要趁此机会摸进书房的暗室,好拿到自己的罪证? 当初就不该听老六的,这库银该换个地方存放的。 书房里一个蒙面黑衣人竖起耳朵在听着外间的动静,同时四处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 刘祥转眼便走到了书房前,门关得严实,不像是有人进入的样子。刘祥正稍微松了口气,忽地听到窸窣响动。 22. 第二十二章 刘祥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树荫下,有个人影鬼鬼祟祟。 “谁?!”他大喝一声,转身朝树荫处走去。 只见躲在那的人背影抖了三抖,缓缓转过脸,是徐二,“刘……刘县令,你怎么来了?” 终于把徐二这个小兔崽子给找着了,也不知他躲在此处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刘祥快步走去,厉声问道:“你不跟随着袁娘子看风水?在此处作甚?” 徐二低下头红着脸小声说道:“我……我找不着茅房。” “你……!”刘祥气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幸好自己及时发现,才没让徐二糟蹋了这里的花花草草。 刘祥无奈又烦躁地甩了甩衣袖,“随我来。”便将徐二带去了茅房。 刚要离开,徐二叫住了他,“刘县令!别走,我怕我等会儿识不得路,您府上实在是太大了。” 刘县令心中不快,后悔着刚才应该让王管事来寻徐二的。可他现下听徐二这么一说,也不敢走开了,万一这个小兔崽子乱走,摸进了书房……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少废话,快点!”刘县令催促道。 徐二磨蹭着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出来。刘县令早已等得不耐烦,催促了好几次,见徐二终于出来了,赶忙领着去寻袁芝瑶。 刘祥找了一圈,却发现袁芝瑶和王管事还站在原处,“怎么回事?” “刘县令,此处风水不好,该在后头建个假山的。”袁芝瑶眉头拧紧。 “这……”照袁芝瑶这么看下去,也不知何时能算到书房。 “袁娘子,刘某府邸略大了些。你看的此处,刘某平日不太常来,不如先去看看卧房书房等地?” “刘县令莫急,还是按着顺序来,免得遗漏了某处。徐二,你也来帮我。” 刘县令只得将嘴里的话往下咽,焦急地在一旁等待。 刘县令倒是没想到,自己府上有这么多需要化解凶煞之处。终于行至书房,王管事打开房门,将袁芝瑶请入了书房。 里面很安静,未听到什么异样的响动,袁芝瑶见刘祥神色如常,微微捏紧的拳头这才松开。她的手掌心已是汗涔涔一片,带着泛红的甲印。 袁芝瑶在书房内转了一圈,走到哪刘县令就跟到哪,生怕她动了书房里任何一样东西。 “刘县令,这里……有破财煞。本该是个风水极佳之地,但许是哪里动了土,破坏了。” 刘祥眉心一跳,后背被冷汗浸湿。袁娘子说的不差,本就是老六找了人算的此处,说是风水极佳,便造了个暗室存放宝贝。但蜀城地震,房屋修缮动了土,又被李大发现冲撞了此地。 幸好自己没听老六的,而是找袁娘子看了看,否则……刘祥点点头,“袁娘子可有化煞的法子?” 袁芝瑶面露难色,片刻后摇了摇头,“本可以悬挂桃木八卦和双龙桃木剑来化煞,可刘县令身为一县之长,做事果敢有能力,气场又过于强大,反而弄巧成拙。阿瑶觉得,不如将书房换个地儿,这个方法最是稳妥。刚才看的东面空着的厢房,后有花园假山前有池塘,是个极佳之地。” 气场过于强大吗?刘祥忍不住嘴角上扬。袁芝瑶说的话听得他心中妥帖,无法化煞大不了不化解,府中另寻一处,将书房包括暗室里那些东西搬运过去就是了。本来自己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迫于老六背后那人的权势而已。若是老六问起,如今正好也有了说辞。 “那便按袁娘子说的做吧。刘某会选一个黄道吉日搬迁。” 袁芝瑶与刘县令道了别,便往袁府走去。 今日她让徐二去找凌侍郎,便是告知县令府一事。按照计划,凌侍郎应该是潜进县令府的了。袁芝瑶想尽办法拖延时间,进了刘县令的书房没见着人才松了口气,想是已经离开了。 “侍郎!”袁芝瑶在见到凌琛后,忍不住冲上前。 凌琛正笑盈盈地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回来了。” “侍郎可是找到暗室了?没有被人发现吧?”袁芝瑶着急地问。 “找到了。机关是书桌上的一根镇纸,镇纸并未压在旁边放着的宣纸上,我觉得奇怪便想拿起,发现动不了。里面果然如李大所说那般,珍宝无数,库银成框。”说到李大,凌琛想起他的死,捏紧了拳头。 “我今日哄骗着刘县令找个时日将整个书房搬迁。若侍郎已经知道了暗室开启的机关,是不是直接派官兵包抄县令府即可?”等官兵进了府找到库银,便能将刘县令绳之以法,以告慰李大在天之灵了。 没想到,凌琛却摇了摇头,“贪墨库银一定有人在刘祥背后推波助澜,此人我直觉就在蜀城中。刘县令想动暗室的东西,也许会与那人商议,我这几日派人暗中盯紧他,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刘县令几时会搬?” “说是选个良辰吉日。”袁芝瑶看了看黄历,“最近一个宜搬迁的日子便是五日后。” “那就再等五日。若是还没收获,便在他搬迁时抓个现行。” 袁芝瑶点点头,“听侍郎的。” “阿瑶,还有一事,我想与你商议。”凌琛沉思片刻开口说道。 “如今蜀城重建已安排得差不多了,陈员外和杜员外主导此事,我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了。三年前那些新建房屋也找到了尽数倒塌的原因,不管刘县令是主使,亦或只是监督不力,都够治他罪的。如今只等刘县令贪墨库银一事落定,我和平湘的差事也算完成了,要先行回永乐了。”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袁芝瑶雀跃的心情突然跌入谷底。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一起?袁芝瑶本还沉浸在失落中,忽地一愣,抬起头,“一起?去永乐吗?” “是。你愿意吗?但如今命格堂生意兴隆,你也有了相熟的朋友,若想留下,我会让陈员外派人护着你,暂时不用担心有人会欺负你。只是……” “阿瑶愿意。”袁芝瑶等不及凌琛说完,回答道。永乐已无自己牵挂之人,留下来徒增悲伤。况且,她不愿与凌侍郎分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凌琛,袁芝瑶的心就揪在一起。若是跟着去了永乐,即使凌侍郎府中留不下自己,凭自己算命的本事,在永乐也该能养活自己。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凌琛松了口气。他哪里想让袁芝瑶留下,只是若她不愿,凌琛也不想强求。留在蜀城危险重重,一是刘县令背后之人,若未铲除干净,这些人必然会怀疑到阿瑶身上伺机报复。一是陈令希,表哥表妹的,很难不出事。 袁芝瑶笑了笑,但想到徐二又忧愁了起来,“阿瑶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将徐二一并带走。我怕他……” “自然。徐二机灵,今日若不是他,我恐怕就被刘祥抓了个正着。我已想好,他若愿意,以后便跟着我,正好府中只有青松一人,还缺一个侍从。” * 杜凡自那次玉枝颤出事后,老实了许多,全身心扑在了政务上。他只求凌琛和陈令希能看在他悔过的份上,不要将此事禀告朝廷。 这天,陈员外叫上杜凡和凌琛,准备一同到聚宝山去看看。蜀城夏季山洪频发,山体上树木和草地被破坏严重,想要根治,需得找到山体裸露处,种上树木阻挡山洪。 陈令希与杜凡、凌琛决定先去探查一番。 袁芝瑶和徐二来自蜀城,自然对聚宝山很是熟悉。二人带着大家往聚宝山上去,这山并不高,袁府搬来后,袁芝瑶与阿娘在春季百花盛开之时,曾去游玩过几次。 起初哪里有什么山洪。山上绿树成荫,遍地绿叶繁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裸露的山体越来越多。 几人兵分两路一同上了山。袁芝瑶带着凌琛一路,杜凡本不长眼地想跟着去,被徐二和陈令希给拉走了。 袁芝瑶凭着记忆,带着凌琛往山顶爬。被山洪冲刷过的山路已很难分辨,袁芝瑶提着裙裾走得艰难。 山路太泥泞,行至半山腰,袁芝瑶脚底一滑,惊呼一声,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跟在身后的凌琛一个箭步往前,稳稳地抱住了她,可袁芝瑶右脚踝还是扭伤了,动弹不得。 “对不起,阿瑶什么忙都没帮上,还笨手笨脚的净添麻烦。”袁芝瑶半倚在凌琛的身上,眼眶因为疼痛而微微泛红。 凌琛双唇抿成一条线,半山腰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先找个平坦之地休息片刻。他侧耳倾听,远处似有潺潺水声。 于是,袁芝瑶只觉得身体一轻,便被凌琛打横抱起,“侍郎!” “不远处应该有条小溪,我带你过去。”轻轻的耳语拂过袁芝瑶的耳畔。 头顶是细碎的阳光透过树荫撒下,袁芝瑶此刻半靠在凌琛的怀里,闻着地下传来的泥土腥气和青草的芬芳,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 他的侧脸轮廓干净利落,阳光在他脸上撒下星星点点。他喉头随着吞咽上下滚动。他的嘴唇轻抿,鼻梁高挺,正认真地看着前方,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不知哪里飞来的鸟雀发出啼鸣,声音悦耳动听,让袁芝瑶回过神来。她红着脸低垂下眼眸,心里庆幸着凌侍郎刚才并未看到自己痴迷的样子。 “到了,有条小溪。” 袁芝瑶看去,原来是这里。她记得与阿娘曾到过这个地方,只是当初这里草木丛生,如今却荒芜至此。 凌琛将袁芝瑶在一块干净的空地上放下,他单膝跪地蹲在袁芝瑶面前,“阿瑶疼得厉害吗?我给你看看吧。” “看……看看?看什么?”袁芝瑶明知故问,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脚踝扭了,一时半会儿也下不了山。我给你看看,若是红肿了,用冰凉的溪水敷一敷好得快些。”说罢,便要上手将袁芝瑶的鞋和袜套脱下。 23. 第二十三章 袁芝瑶急了,她拽着凌琛已经抚上脚踝的手,“侍郎,别!这不合礼教。” 以前府中教习女德的先生说过,女子万不可让男子看到自己的足部,否则便是要嫁给他的。 凌琛不解地看着袁芝瑶,手上的力道加重。 “疼!”袁芝瑶忍不住痛呼出声,她嗔怪地看了一眼凌琛。 “还知道疼?是脚踝重要还是礼教重要?”凌琛蹙着眉,语气略显冷淡,“此处没有外人,不必拘于这些。我只是给你看看伤势,不占你便宜。” 袁芝瑶的脸越来越红,她索性闭上眼睛,装起了鸵鸟。没看见就等于没有发生,任由凌琛将她脚上藕荷色的鞋和袜套脱下。 白嫩小巧的脚从袜套中跳脱而出,趾头透着点粉红,好像可爱的小兔子。 裙摆被稍稍往上拎了一些,袁芝瑶露出一截羊脂玉般的小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下方的脚踝,又红又肿。 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袁芝瑶的小腿往后一收,企图从凌琛的手掌中挣脱,脚趾也忍不住蜷缩了一下。凌琛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轻咳两声,说道:“肿得这样厉害,幸好是我跟着你。” “坐着别动,给我个帕子,我去溪水边打湿给你敷一敷。”凌琛接过袁芝瑶手中的帕子,转身便往溪水边去。 袁芝瑶听见脚步声渐渐远了,偷偷地半睁开一只眼,朦胧间见凌琛正背对着自己微微侧身蹲在溪边,便大胆地睁开双眼瞧着。 凌侍郎半跪着蹲在溪边,背脊挺直,额边有几丝碎发垂落,他也不在意,专心地将帕子浸透在溪水中。 如今已是秋季,山涧溪水冰凉,手在溪水中浸久了也是会有一丝刺骨的寒意的。凌琛将帕子从溪水中捞出微微拧干时,手指已经泛着红。 袁芝瑶见凌琛起身,忙迅速紧闭双眼。耳边的步伐声越来越近,袁芝瑶的心跳和呼吸因为紧张而急促起来。 凌琛的气息靠近,半晌却不说话,脚踝也未传来冰凉的感觉。袁芝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问道:“侍郎?你还在吗?” 片刻后,叹气声响起,“我刚才都看到了。你现在闭得那样紧,不过是在掩耳盗铃罢了。” 袁芝瑶慌乱地双手绞在一起,心里不断懊悔,早知道不睁眼了,被凌侍郎发现了自己在偷看,这可怎么办? 正当袁芝瑶不知如何是好时,脚踝上一凉,湿冷的帕子便裹了上来。 “溪水凉,多敷几次应该能慢慢消肿。” 袁芝瑶慢慢地睁开眼,便看到凌琛将帕子叠成长条状,围在红肿的脚踝处。他的手指稳稳地扶着帕子,一动也不动。 冰凉的感觉从脚踝传来,舒缓了刚才的疼痛感。袁芝瑶紧绷着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些。 袁芝瑶低头看着凌琛,没来得及回避,便对上了抬头看过来的凌琛的双眼,眼神是袁芝瑶从未见过的温柔缱绻。 四目相对,周遭除了潺潺流水声再没有其他的声响了。袁芝瑶愣愣地红着脸,她开口打破沉默,“虽然阿瑶是侍郎的婢子,于情于理,这样总还是不合礼教的。以前袁府的先生教的,若给男子看到了足,便是要嫁给他的。当然阿瑶不是那个意思,今日情况特殊,不适用礼教。” 袁芝瑶心里给自己骂了八百遍,越描越黑,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袁芝瑶懊悔地叹气垂眸。 “适用礼教,倒也不是不行。”凌琛轻笑一声,将袁芝瑶脚踝上已经变得温热的帕子取下,再次转身去了溪水边。 什么适用礼教?凌侍郎在说什么?袁芝瑶微微仰起头看向快要躲进云层里的光晕,昏昏沉沉想要睡过去。一丝微风吹过,才让她清醒了半分。 侍郎的意思是,自己若想要嫁给他也是可以的?? 袁芝瑶甚至有一瞬间的雀跃,但随即认清现实,心情又低落了起来。 不管是蜀城荒野那一晚的一见钟情,还是与凌侍郎这么久相处下来的日渐生情,袁芝瑶还是能感觉得到,自己对凌侍郎的不同和期待。 只是如今二人身份悬殊,凌侍郎总有一天是要娶与他门当户对,能琴瑟和鸣的夫人的。就算是妾室,也该是那些御赐的婢子,不可能轮到自己。况且,袁芝瑶也不愿。 凌侍郎说的这话,也许只是一时起意吧。袁芝瑶笑笑,对着将重新浸湿的帕子裹在脚踝的凌琛说道:“凌侍郎说笑了。” 凌琛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有袁芝瑶看不懂的情愫在流转。旋即眼神恢复清明,甚至比刚才又冷了三分。 “也不知徐二他们走到哪了,是阿瑶耽误了侍郎。那条路便是上山的道路,这天尚早,侍郎不如自行往山顶上去?阿瑶在此处休息等侍郎。待侍郎探查完下山,我这脚应该也好多了,能慢慢走下山去。”袁芝瑶觉得很抱歉,平白让凌侍郎为自己浪费了时间。 “你一个人如何浸得溪水?帕子不凉了就不好使了。下半山的几处地方已经探查得很清楚了,上半山下次再来就是了,聚宝山就在这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凌琛无所谓道。本来此事就该是陈员外和杜员外的份内之事,他不过帮个忙罢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侍郎将我扶至溪水边,阿瑶将脚踝浸入溪水中便可。侍郎也不用如此辛苦来回了。”袁芝瑶指着不远处的溪水说道。溪水虽冷,但不至于像冬日般刺骨,还是可以忍受的。 凌琛点点头,“说得不无道理,是我多此一举了。” “侍郎不用担心我,这山上没有旁人,安全得很。你……”袁芝瑶话还未说完,又觉得身子一轻,便双脚离地被凌琛打横抱起。 她下意识双手搂住凌琛的脖子,惊呼一声,眼睛闭上,脑袋往凌琛的颈窝钻了钻,没有看见凌琛一瞬间勾起的嘴角。 凌琛抱着袁芝瑶阔步朝溪水走去,在一块石头上将她小心放下,又轻轻地撩起她的裙摆,将红肿的脚踝浸入溪水。 溪水清澈,袁芝瑶的玉足浸入,水底幽幽的墨色更衬得她一只脚丫白皙柔润。 “凉吗?”凌琛问问道。 袁芝瑶看向凌琛,他的眸子不知为何变得幽暗深邃,声音也暗哑低沉。 “不碍事。”袁芝瑶笑着,“侍郎快去吧。” 没想到凌琛却未离开,他掀起外袍盘坐在袁芝瑶身边,眼神避开溪水,“我说了,下次再来就是了。” 袁芝瑶傻眼了,哪有这样的啊,早知道不提议了。 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袁芝瑶的脚裸浸润在清澈溪水中,嫩白的脚掌下溪水缓缓流动,潺潺作响,当微微颤动时便带起一圈圈涟漪。她的脚趾被水包裹着,像是一颗颗圆润的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凌琛余光看到这一切,脑海中便想起袁芝瑶刚才认真又苦恼地说着礼教,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不允许有人看到这样美好的画面。 他不自在地起身,“我到四周看看,不走远,有事唤我。” 凌琛到四周看了看,这四周就如溪水边一样,未到萧条冬日,已是草木稀疏。朝廷基建银是一丁点也没用在草木种植防山洪上。 一炷香后,凌琛约莫着红肿该消了些,见袁芝瑶的脚趾也不安分地在颤动着,俯身握着袁芝瑶的小腿便将她的脚从水中拎了上来。 她的脚已经被冰凉的溪水泡得泛红,早已看不出红肿。凌琛的手抚上脚踝,精准地放在刚才肿起的地方,轻轻按压,“摸着是消了些,还疼吗?” 其实还是有点疼的,袁芝瑶轻微地将脚收回了点,却摇着头说:“不疼了,我能自己走。” 话音刚落,凌琛将袁芝瑶的脚包裹进自己的长衫微微捂热,又替她穿上袜套和鞋子,背对着她蹲下,“莫要逞强,此时不好好养着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上来。” 袁芝瑶扭捏着不愿上,凌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靠近她,将袁芝瑶的双手拉过,不由分说背在了背上。 山路有些颠簸,但袁芝瑶趴在凌琛宽厚的背脊上,却感觉到安稳。 “侍郎,永乐是什么样的呀?”袁芝瑶突然轻声问道。 “陈员外不是告诉过你?”凌琛忽又想起陈令希那日来袁府,与阿瑶促膝,相谈甚欢,以致语气听起来有些许揶揄。 “陈员外说,永乐地势宽广,春日有芙蓉,夏日有睡莲,秋日有红枫,冬日有腊梅。陈员外说,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趟永乐,阿瑶光是听着就心驰神往。”袁芝瑶的心早就飘到了还未到过的都城永乐。 “阿瑶好像很喜欢提起陈员外?” …… “明明是凌侍郎先提起的他。” “阿瑶胆子越发地大了,敢与我斗嘴了。” 二人就这么一路说着话,回到了袁府。 * 府中,几名侍卫等着凌琛,向他禀报刘县令那的动静。 前几日,刘县令往西坊一个小巷的尽头中去,神色紧张,形容警惕。侍卫悄悄跟去,那里看似是一户人家,但不知是谁。当时并未察觉出异常,便未禀告,但今日,刘县令又去了那里。 侍卫觉得奇怪,从未见刘祥与西坊的谁有如此密切的接触。等侍卫另寻时间去探查时,那户人家竟然已经人去楼空了。 凌琛眉头紧锁,还是没能找出背后的人是谁。他点点头道:“知道了。” 明日便是五日期限,看来,只能明日盯紧些县令府,抓个现行了。 24. 第二十四章 是夜,本该月朗星疏的好天气,但不知为何,忽然变了天。 夜风渐起,毫无预兆地,一道闪电劈下,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雷声轰隆隆响起,让人心里发怵。 月亮被云层遮了个严实,竟是一点光亮也没透下来,县令府的院落中伸手不见五指。 自那日袁娘子来县令府中算了风水,刘祥便决定将库银换个地方存放。本想选个黄道吉日自己就搬了,结果老六突然差人来问,袁芝瑶那日去府上做了什么。 这老六看来是派了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不然怎么会知晓袁娘子来府中一事?刘祥心中不悦,便故意拖延了几日,方才去西坊寻老六,将此事说了说。 本以为老六要斥责自己不听安排,肆意行动。但难得地,他却没有发难,只是很详尽地问了问那日发生的事,甚至连徐二找不着茅房一事,也问了又问。 末了,六爷问刘祥,“刘县令打算什么时候搬迁?” “明日寅正。” “好。刘县令,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等你搬迁好,六爷我送你一份大礼。” 刘祥此刻躺在床上,想着老六说的话,听着窗外的雨声,辗转反侧睡不着。 等会儿寅时一到,他便要起身去书房了。为了方便行事,这几日,他找了个借口将府中的女眷和孩子送去了老宅。 这会儿王管事应该已经在书房做准备了吧?刘祥想着,索性坐起了身子。 书房东西多,刘祥计划着先趁午夜无人之际将暗室里的东西搬去,等天亮了,再差小厮将书房里的东西移走。 这雨虽下得人心里烦闷,但倒是正好掩人耳目了。 也不知是哪间厢房的窗子没关好,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声音,与树叶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刘祥在屋中听着越发地烦躁,心想怎么还没有小厮去关上窗户,眼睛便不由自主往外看去。 恰巧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整个院落,也将一个黑色的身影投在了刘祥屋里的窗户纸上。 黑影一闪而过,刘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眨眨眼揉了揉。 刚才那影子瘦高,应该不是王管事。但他去往的方向又是书房的方向,难不成遭贼了?哪个大胆的敢闯县令府啊? 刘祥越想越不对劲,他拿起一提灯笼点亮,开了卧房的门便跟出去。 冰凉又细碎的雨丝飘进长廊,打得刘祥浑身湿漉漉的。他借着光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难道刚才真的是眼花了? 刘祥又抬步往书房走去,书房里亮着微弱的光,却空无一人。刘祥皱了皱眉头,心想,这王管事怎么回事,还不尽早做准备,寅正很快就要到的。 他缓步走到书桌旁,转动了桌上的镇纸,书架中间缓缓打开一道暗门。 刘祥闪身进去,关闭了暗门。借着微弱的灯笼光亮,刘祥能看到暗室里面齐整地放着自己的宝贝,略松了一口气。 忽然,刘祥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甜腻又发臭的味道,他寻着味道飘来的方向,朝暗室右侧走去,味道越来越浓烈。 刘祥的脚底好像踩到了什么湿滑的东西,再抬步,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刘祥低头,借着光看去,脚边躺着一个肥硕的身躯,是王管事。他瞪大了双眼,头歪倒在一侧,身下一摊湿漉漉的液体。 刘祥急促又惊恐地叫了一声,灯笼“啪”地一声落地,烛火熄灭,暗室中陷入一片黑暗。 他浑身发抖,强压下恐惧摸索到墙边,将油灯点燃。 暗室一瞬间亮堂了起来,刘祥硬着头皮转身朝王管事躺着的方向看去,突然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眼前。 刘祥大叫一声,跌坐在地,黑衣人手里的剑将油灯的光反射,晃得刘祥眯起眼。 “你是谁?王管事是你杀的?”刘祥强装镇定,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黑衣人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刘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提起剑一步步朝刘祥走去。 刘翔一个翻身,爬跪在地上想要起身逃跑,但却被黑衣人踹了一脚。他手脚并用快速爬离,边爬边喊:“别杀我,别杀我!我都招。” “这些库银是三年前朝廷下拨的基建银,我该死,不应该贪墨的,害了蜀城这么多百姓,我有罪!” “但我也是被人哄骗,撺掇着干了这些事的啊!是宋安堂,是宋安堂!我这么多年明明兢兢业业,却始终是个小官吏。郁郁不得志时,宋安堂以给我升官为诱饵,让我偷工减料欺上瞒下,贪下库银。那些银子我也就只拿了一半。我胆子小,只用了一点点,如今还有这么多存放在这,你们都拿去都拿去,退还给朝廷。剩下的一半,不在我这,都在宋安堂那!” 刘祥想来想去,觉得那日袁芝瑶来府中看风水估计就是凌琛设的局,可能那时他就已经发现了暗室的秘密。 而这个提剑步步紧逼的,是凌琛派来的。 就算死,也要拉着宋安堂垫背! 刘祥见来人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又慌忙说道:“哦!还有,李大也是宋安堂安排人杀死的,那天的事情并非意外。我都告诉你,只求求你不要杀我,朝廷判我贬官流放我都认!” 只听来人冷笑一声,声音不带感情地说道:“六爷说的果然没错,吃里扒外的东西,留着你便是个祸害。” 刘祥愣在原地,他转过身子不可思议地看向来人,“老六?是他?” 话音刚落,寒光一闪,有温热又潮湿的液体从颈部喷出,刘祥支撑不住倒地,双手无助地在颈部捂着,却挡不住。 他的喉间发出呜咽声,眼神充满恨意,原来这就是老六要送自己的大礼吗? 半盏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只是暗室中的腥甜味更浓烈了。 黑衣人将手中的剑柄塞进刘祥的手中,又在他衣袖中塞进一封信。 他看了看四周,啧了一声,将肥胖的王管事背在身上,并清理干净他身下的血渍,打开暗室的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雨下了一整夜。第二日,府中的下人一大早起身,便不见王管事和刘县令。 原以为一大早县衙有要事早早地便出府了,可到了辰时,县衙的人寻来才知晓,今日县令根本就没到县衙去。 凌琛卯时未到便派侍卫去刘祥府中盯着了,但迟迟没见动静,以为是时辰未到。后又见县衙的人来寻他,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凌琛到县衙中问了问,这几日刘县令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县令府中的小厮也如是说。府上到处都找了一遍,刘祥不在,王管事也不在,老宅中刘祥的妻儿也并未见到他。 小厮们也奇怪,本来县令今天吩咐的要将书房的东西搬去东面那个空的厢房,却为何找不着人。 凌琛想起昨日侍卫禀告的那事,越想越觉得蹊跷,召集了一群官兵便往县令府中去。 县令府的小厮阻挡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凌琛一行人将书房包围。 “凌侍郎,你这是做什么?老爷不在,你们便这样欺负人吗?”一个小厮问道。 凌琛睨了他一眼,也不回答。他走到书桌前,摸了摸那根镇纸,逆时针转了九十度,书柜中间被打开,露出了一个暗室。 县令府的小厮纷纷惊讶地张大了嘴,“这……这里怎么还有个屋子?” 凌琛挑了挑眉,看来刘祥藏得还挺好,连自己府上的人都不知晓。 暗室门被打开,一股腥臭的味道涌出来,冲在前头的几人忍不住捂住口鼻作呕。凌琛暗道不妙,问刘府小厮要了个灯笼,点亮后便往里照了照。 灯笼的光线有限,看不真切,但已依稀能辨认得出,暗室内存放着许多的珍宝,惹得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几个官兵随着凌琛小心翼翼地进了暗室,忍着巨臭,朝着味道传来的方向走去。 终于,看到了扑倒在地的刘县令。 凌琛点亮了暗室内的壁灯,终于看清了刘祥的样子。他的头歪向一侧,另一侧的手上握着一把剑,脖子上的伤口又长又深,流出的血已经干涸。而他的身下是粘稠快要凝固的血液。 “老爷!”其中一个小厮见状,不顾阻拦冲了上去,在看清刘祥的惨状后,又害怕地跌坐在地想要逃离。 看起来,似乎是自刎的。 凌琛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去报官。刘县令离奇死亡,且府上搜出大量库银。另外,让县衙派个仵作来验一验吧。” 凌琛再次看向刘祥的时候,被他衣袖里露出来的一角白色吸引。他蹲下将东西抽出,发现是一张叠放齐整的纸张,打开后,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字。 “吾因贪念,将三年前朝廷下拨的基建库银占为己有,欺上瞒下,骗过了朝廷百官和圣上,害死了蜀城黎明百姓。后因事情败露,被李小郎君发觉,吾便制造事端杀人灭口。吾自知罪孽深重,已无法挽回,只能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不可能。前几日还计谋着如何转移库银掩人耳目,今日便良心发现自刎谢罪? 凌琛觉得事有蹊跷。他看向安静地倒在地上的刘祥,发觉了异样。他的鞋子周围并没有血,地上也没有血脚印,但鞋底却有血迹。他左手食指伸出,似乎试图在死前画下什么? 凌琛将他的手挪开,发现地面上有个难以辨认,似乎是没画完的图形。 凌琛突然呼吸一滞,是……未画完的六芒星吗? 25. 第二十五章 官府的人很快便来了,因着今日仵作有其他要事未到场,便先将刘祥的尸首搬运回县衙,以待后续查验。 凌琛带着大队人马离开刘府,一路上看热闹的人不少,都在猜测刘县令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会想到,刘祥留下一封认罪书已经死了。 凌琛路过命格堂时,让其他人先行去县衙,自己留下见了袁芝瑶一面。他本不想告诉阿瑶此事,免得让她受惊。但大队的兵马在东坊县令府行事,很难瞒得住。此事与其让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不如自己事先告诉她。 袁芝瑶见到凌琛,忙起身问道:“凌侍郎,这么多官兵,是刘县令的事已经坐实了吗?他……是不是已经被抓了?” 她以为大队的兵马是去抓刘祥的。 凌琛沉默了半晌,将袁芝瑶拉入后头的里间,小声说道:“刘县令死了。” “死了?!”袁芝瑶讶异地提高了音量,在意识在兹事体大后,赶忙捂着嘴噤声。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阿瑶没有算错,刘县令应该会选择今日搬迁书房,却偏偏今日出了事?如今死无对证,刘县令贪赃枉法一事是不是便没了下文,李大也不能沉冤昭雪了?” 凌琛摇摇头,“他身上有封认罪信,清清楚楚地写下了自己贪了三年前的基建库银一事,并将李大一事的责任也揽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刘县令是畏罪自杀吗?” 凌琛沉思片刻,说道:“看着不像。刘祥确实选的今日搬迁书房,有府中小厮作证。一个人若准备畏罪自杀,怎么还会将此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另外,还有些解释不了的疑点,但我不是仵作,下不了定论,得仵作验了尸再说吧。不管刘祥是不是自缢,那封信中所述之事,刘祥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这么多条人命啊……”袁芝瑶浑身发抖。当初刘祥露出蛛丝马迹的时候,袁芝瑶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毕竟是县令,当是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说不定那些指向刘祥的端倪,也只是个误会罢了。 可如今一切坐实,袁芝瑶才后知后觉地痛恨起来。刘祥用蜀城百姓的性命为代价,为自己谋得了权势和财富,其中便有袁府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 若刘祥还活着,袁芝瑶想亲口问问他,这县令的位置坐着心中安稳吗?这些钱用着心里不愧疚吗? 凌琛见袁芝瑶双唇苍白,轻置在桌面上的指尖微微颤抖,忙将她扶坐在圆凳上,“别想了,不管是刘县令还是其他人,只要做过,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对了,你的脚踝还疼吗?”凌琛试图转移袁芝瑶的注意力。 袁芝瑶抬起头感激地看着凌琛,“好多了,多谢侍郎。” “那就好。我还要去趟县衙,将此事移交给杜员外和陈员外处理。你今天早些回府,别太操劳。” 袁芝瑶点头应了是,目送凌琛离开了。 * 县衙中,陈令希蹙着眉一言不发,此事他知晓一二,对于刘祥贪墨一事倒不是特别惊讶,但这刘祥看着贪生怕死,会畏罪自杀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一旁的杜凡就不同了,张大了嘴嚷嚷道:“什么?刘县令死了?什么?他贪了库银?” 凌琛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才看着陈令希说道:“如今蜀城无县令,群龙不可无首。我已飞鸽传书到永乐,向圣上提议由你先代行县令之职责。” “凌侍郎!我不过刚入仕,怎能担此重任?”陈令希拒绝道。 “上梁不正下梁歪,蜀城整个县衙都已腐败不堪,此行人等,也只有你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可……还有你和余少卿啊……” 凌琛笑了笑,拍拍陈令希的肩膀,“我和平湘的任务差不多完成了。等再过一段时间便要离开回蜀城了。” 杜凡自刚才被凌琛一记白眼后,便噤了声,在听闻凌琛快要离开时,忍不住问道:“凌侍郎要走?那袁娘子怎么办?” “我的人我自然会安排。”凌琛冷冷回道。 杜凡眼睛亮了亮,解释道:“我这不是担心吗?你走后,没人护着她。杜某想了想,我还留在蜀城啊,帮凌侍郎这点小忙,杜某当仁不让!保证让袁娘子衣食无忧” 凌琛眯起眼,目光透着杜凡从未见过的阴鸷。杜凡什么意思他自然是知晓的。若是旁的人,自家奴婢顺手便送了,可惜杜凡打错了算盘。 “不必杜员外费心。杜员外恐怕是忘了,当初阿瑶算命,说杜员外有不少偏桃花,劝你要洁身自好,少招惹的好。” 杜凡自然记得,他在心底里盘算着,等凌琛一走,这又一朵桃花便要到手了。 “自然记得。” 凌琛冷笑一声,“我看杜员外是忘了。玉枝颤招惹的两朵桃花,好像还没让你清醒一些。” 杜凡心下一惊,他细细回忆那日袁芝瑶说的话,又想起李氏怀胎又滑胎一事,打了个寒颤。 原来所谓的桃花竟是这个意思?这袁芝瑶不简单,还是少招惹。 “记着呢,记着呢,是杜某失言了。” 待杜凡走后,陈令希看向凌琛,“你若是留下阿瑶,我这个远房的表哥,自然会替你护着她。” “我说了不必,我会带她走。” 陈令希倒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意外之情,只是挑了挑眉,“也好。” 两日后,仵作验尸结果出来了,刘祥自刎而亡。 当下凌琛便拉着余平湘去质问。那仵作先是支支吾吾说确实是自刎,后在凌琛问出为何鞋底有血迹但地面却无血脚印一事后,崩溃不已,只求凌琛不要再问了,他不想死,他还有一家老小。 凌琛了然,是背后那人在作祟。 王管事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一直都没有找到。但官府的人并不想再去追究了,对他们来说,不管是小厮还是管事,不过一个下人。况且,王管事没有其他家人。此事便就此搁置了。 尽管真正杀死刘祥之人并未伏法,但刘祥害人无数,死得不怨。 凌琛和余平湘一合计,决定不再去查此事,以免打草惊蛇。 离开蜀城的日子越来越近,凌琛找来徐二,想问问他是否愿意跟着自己回永乐,若是不愿,命格堂留给他,倒也不愁吃穿。 没想到徐二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只是,走之前,我想再去看看李大。” 凌琛点点头,“去吧,我和阿瑶也要另寻个时间去看看他。” 李大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袁芝瑶挑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带着壶好酒,与凌琛一同到环城河边去看李大。 如今环城河上的铁索桥已修筑好,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河岸的这端通向那端。 袁芝瑶与凌琛在河边空地上席地而坐,她拿出三个白瓷杯,斟满美酒。 凌琛端起一杯酒,朝河水的方向举杯,一饮而下,随即轻声说道:“李小郎君,说了要请我们吃酒的,可不能言而无信啊。你不去买酒,我和阿瑶便买了酒来看你。” 袁芝瑶低垂下眼眸,掩去眼中的悲伤,她端起一杯洒入河中,“李小郎君,虽不知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刘祥将此事认下了。说到底,他也难逃其咎,你暂且可以安心地去了。还有,那个东西我们拿到了,只是还没查出什么来。你放心,凌侍郎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 这几日,余平湘那端在犹豫不决,成日里在府中来回踱步叹气。 凌琛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将余平湘按坐在椅子上,“想带人家走就去明说。” 余平湘念叨着,“我……我怕柳娘子不愿意。在永乐,她有那么多不愉快的回忆,万一她更愿意留在蜀城呢?我若是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永乐,她会不会觉得我居心叵测?那我与杜凡又有什么差别呢?” 凌琛白了他一眼,“你本来就居心叵测。” “若是喜欢,便大胆告诉她。杜凡已经有那么多的妻妾,却还想用脱离贱籍来欺骗柳娘子做他的小妾。你觉得杜凡会喜欢到愿意为了柳娘子花上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吗?不会的。而你愿意为柳娘子的父亲平反,你愿意倾尽所有为她脱离贱籍。你和杜凡怎么会一样?我相信柳娘子也是能感受得到你的心意的。” 余平湘捏了捏拳头,“阿琛说的有理。难得你为了我说这么多话,我好感动。但我心里已经有柳娘子了。” 凌琛抬脚就是一踹。 余平湘鼓足了勇气到客舍寻柳娘子,说得冠冕堂皇,“余某想给令堂平反,需要柳娘子与我们一同先回永乐,不知柳娘子可愿意?” 只可惜,他嫣红的耳朵,和结结巴巴的口齿出卖了他。 柳琴儿忍不住捂嘴轻笑,“琴儿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的卖身契还在杜凡那儿。” “这个简单,包在我身上。” 杜凡二话不说,便将柳琴儿的卖身契给了余平湘,“余少卿喜欢,便送你了。只是那事,求余少卿和凌侍郎千万不要上奏圣上。” “杜员外放心。” 对杜凡来说,不过是一个小娘子罢了,换自己安稳的后半生,值了。况且,这柳琴儿誓死不愿做自己的小妾,一两次可以算得上是情趣,次次如此,杜凡也觉得自讨没趣,腻味了。 凌琛飞鸽传书回永乐的信很快有了回音。青松收到信笺后便速速通过相熟的官员禀告给了圣上。 来信有圣上印鉴的旨意,同意由陈令希代行蜀城县令一职,陈令希和杜凡在蜀城监督基建的重建,事毕再回永乐。 还有青松给余平湘的一封信,雀跃地期待着他的主子和余少卿的归来。其中写道,听闻主子与袁娘子相处甚佳,青松感到欣慰的同时,又有些许失落。余少卿,往后,便只有你我二人孤苦伶仃、相依为命了。 余平湘手里拿着笔,沉思片刻,在纸上写道:“小青松,对不住了,余某也有了中意之人。” 26. 第二十六章 离别的日子很快就来临了。 凌琛和余平湘这次回永乐,除了带走了随行的几名侍卫,带走了柳琴儿、袁芝瑶和徐二,还将当初运送粮草和银子的官兵带走了一大半。 要走的那日,临行的车马整装待发,本想悄无声息离开的,但也不知百姓从哪得知的消息,自发聚集在城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蜀城的百姓都很感激他们。若不是他们带来了希望,还不知要在这水深火热之地挣扎多久。 袁芝瑶端坐在马车内,她伸出一只白净的手,轻撩开车帘,看着路旁站着的百姓,泪水已盈满眼眶。 “袁娘子,这里始终是你的家乡,记得回来看看。”是因着袁芝瑶的命格堂而与她熟识的一些邻里百姓。 袁芝瑶莞尔,朝百姓们挥了挥手,“一定。” 她放下车帘,泪水滚落。一旁的柳琴儿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阿瑶从小便与阿娘深居袁府,活得小心翼翼。说起来,对这里的人,这里的景致,是没有什么念想的。因着这场天灾,耶娘葬身于此,我又曾被那些败坏蜀城名声之人弃之如敝履,对这里只有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阿瑶以为离开这里,断不会有不舍的,可如今一看,终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此行山高水远,怕是很难再回来了。” 柳琴儿叹了口气,“我明白。琴儿又何尝不是呢?自父亲下狱,我每日便如同在炼狱中。答应杜凡来蜀城,也是抱着与你一般的心境。只是离开永乐这么久,还是想念的。毕竟,那里还有与自己最亲近之人的快乐时日。” 只听车厢外有人一声令下,车马开始缓缓前行。 马蹄踩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得得的声音。袁芝瑶收拾好情绪,再掀开车辆时,已驶离了城门,她朝着身后看去,凝视着愈来愈远的人群和城门。 再见了,蜀城。 城外的路面越发宽阔,但也颠簸了起来。随着几声轻喝和鞭子抽打在马背上的声音响起,马蹄声渐渐铿锵有力了起来。 城外的路面被马蹄掀起一片尘土,直到车马远了,还未落定。 一路上,虽比蜀城劳累艰辛许多,但有这么多朝廷官兵在,还算安稳。许是担心袁芝瑶和柳琴儿两个女子受不了这一路的颠簸,每到一个官驿,车马便停下休憩。 袁芝瑶与柳琴儿每日呆在一处,关系倒是越发地紧密了。柳琴儿闲来无事便教袁芝瑶弹弹琵琶,袁芝瑶教授些八卦之术。 同行的官兵早在蜀城便听闻袁娘子善算命术数,如今有了机会,想要算上一卦的小兵小将都得排着队等待。 离永乐尚还有一半路程之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队人马在官驿停下,准备住上一晚歇息,第二日再行出发。 近日来,凌琛甚至都寻不到空与袁芝瑶说话。忍无可忍之际,他踱步到袁芝瑶门前准备找个借口唤她,却看见早已有十几个毛头小子守在了袁芝瑶的门前。 “这是作甚?” “回凌侍郎话。闲来无事,我们想找袁娘子算一卦。” “哦?你算的什么?”凌琛随意抓了个年轻的官兵问道。 “都行,只要是袁娘子算的都行。”年轻官兵脸颊飞上了红霞。 这些官兵只知晓袁芝瑶是凌琛的婢子,其他的一概不清楚。有几个年纪轻轻尚未娶妻的,着实是有点看上了袁芝瑶的意思,哪里是真的想算命,不过是想与袁娘子多说会儿话罢了。 “我的那匹马该喂食了,你去看看。”凌琛二话不说,将那个还沉浸在羞涩中的年轻官兵拎出来。 “可官驿中不是有……”话还没说完,凌琛便朝他飞去了一记凌厉的眼神,惹得小官兵浑身抖了一抖,“我这就去。” 凌琛旁若无人地站在了小官兵原来站着的位置上。 “凌侍郎你这是?”有官兵大胆问道。 “闲来无事,好奇。让袁娘子也给我算一卦。” …… 凌琛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特别是到了他前头的几名官兵时,他眼睁睁地看着阿瑶笑盈盈地与他们说着话,声音软软的,惹得那些毛头小子耳根子都红了。 终于到了凌琛。袁芝瑶早就发现了他,正要请他坐下,却见凌琛转身将屋子的门“砰”一声关上。 “侍郎这是作甚?” “聒噪,关了门清静些。” 袁芝瑶轻笑一声,“侍郎想算什么?” 凌琛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些年轻官兵绯红的脸颊,嘴里便脱口而出,“算算姻缘。” “不!算算还有几日能到永乐。”待凌琛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改口。 “这……阿瑶似乎没有这样的本事呢。侍郎来寻阿瑶是有什么其他的事吧?”袁芝瑶见他心思并不在算命上,问道。 凌琛烦躁地起身,朝门外说道:“我与袁娘子有些要事商议,你们先各自回屋休息吧。” 门外三三两两传来遗憾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这一路颠簸,我想问问你……和柳娘子,可还习惯?” “多谢侍郎关心,我和琴儿很好。”袁芝瑶眨眨眼,安静地坐着,等凌琛与她“商议要事”。 半晌,却没人说话。 “凌侍郎可是有什么要事要与我说?”袁芝瑶提醒道。 “嗯。近日没有你服侍在左右,睡得不是很安稳。”凌琛轻咳了一声,转过脸去,心跳有些快。 袁芝瑶一愣,随即巧笑倩兮,“许是之前阿瑶在侍郎入睡时点了助眠的香。侍郎等等,我给你找出来,今晚点上一炉,定能睡得安稳了。” “我到屋中等你,寻到了便带来点上。” 凌琛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袁芝瑶从箱笼中拿出一个莲花琉璃香插,这还是当初琴儿带着自己到街市挑选的,又取了一支鹅梨帐中香,便往凌琛的屋子里去了。 凌琛敞开着屋门,袁芝瑶甫一走近便看到他支颐坐在桌前等着自己。 “侍郎,香和香插都拿来了,阿瑶给你点上。” 袁芝瑶找了个火折子,将香点燃后,灭了火苗,待袅袅的烟雾升腾起,待令人安心的香味散开,袁芝瑶才将它插进香插中。 “这一路也不知换了多少个官驿,侍郎许是认床。袁府虽破落,但好歹安稳,是官驿所不能及的。今日这香插上,侍郎兴许能睡个好觉了。” 插完香,袁芝瑶便准备福身退下,忽听凌侍郎话音响起,“这叫什么香?” “这是鹅梨帐中香。侍郎若没有其他事,阿瑶便先离开了。” 袁芝瑶抬头,却看见凌琛眉头紧锁,单手扶上眉心揉了揉。 “哎,这几日路途颠簸,浑身疼得厉害。”说罢,凌琛睁眼朝袁芝瑶看了几息。 “巧了,这香对疼痛有缓解的作用,当年阿娘屋内便常年燃此香。侍郎今晚试试,明日睡醒应该会好些。”袁芝瑶笑着说。 “疼得难受,等不到明日了。阿瑶给我揉一揉吧。”凌琛闭上眼,眉头拧得更厉害了。 袁芝瑶一愣,“我以为侍郎不喜欢的。那阿瑶给你揉一揉吧。” 素手抚上眉峰,轻柔按压。 其实凌琛哪里有如此受不住苦,不过是想要与袁芝瑶多相处一段时日罢了。随行那些小兵小将献的殷勤,看得凌琛心中警铃大作。 “阿瑶知道,若不是为了照顾我和琴儿,车马不会行得这样慢的,兴许这会儿还走在路上呢。是我们耽搁了大家的时间。” 袁芝瑶轻启红唇,在凌琛耳边轻声说道,“侍郎放心,等到了蜀城,阿瑶便不会再麻烦你了。” “此话何意?”凌琛呼吸一滞,蓦地握住袁芝瑶的手腕,将它从额间移开,转头仰脸问道。 袁芝瑶看着握在自己手腕处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脸颊一热,低声说道:“阿瑶都想好了,等到了永乐,租个房子,再用剩下的钱开一个算命铺子,温饱总该是不成问题的。” “你身为我的婢子,不住在我府中?” “都说侍郎的府中婢子无数,阿瑶本就手笨脚笨的,想来是用不上我的。侍郎将阿瑶带离蜀城,阿瑶感激在心,但我有自知之明,自然知晓并不是因为侍郎离不开阿瑶,而是因为你是个好人。侍郎放心,阿瑶不会赖着你的。” 且不说凌琛的府上根本用不上自己,就算能硬给她安排个活计,她也不愿意将来看着凌琛与其他娘子在自己眼前卿卿我我。 不如离开,不如不见。 “谁说用不上?府中还缺个会推拿按乔的,还缺个……会算命的。” 袁芝瑶哭笑不得,哪有人家需要算命的婢子的? “侍郎若是想算一卦,来阿瑶开的铺子便好。至于推拿按乔,这个简单,若是侍郎府中的奴婢想学,阿瑶可以教她。” 凌琛烦躁地将袁芝瑶的双手放在自己肩上,想了想说道:“你刚才所说,等到了永乐再议。我累了,服侍我更衣入寝吧。” 袁芝瑶应了是,将凌琛外衫褪去扶至床上。 “侍郎早些歇息,阿瑶退下了。”袁芝瑶今晚约了教琴儿阴阳五行的,她不想食言。 可凌琛却偏不让她如意,“也不知这香有没有用,待我睡着了再走吧。窗边有个榻,你可在那休息。” 于是,一刻钟后,当屋内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袁芝瑶轻声问道:“侍郎睡着了吗?” “尚未。” …… 又过了一刻钟,“侍郎睡着了吗?” “尚未。” …… 袁芝瑶心中叹了口气,她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困意渐渐袭来。 呼吸声清浅匀称,似乎还带着点芬芳。凌琛站在榻旁,低头看着早已沉沉睡去的袁芝瑶。他轻手轻脚走到桌旁,借着洒进屋子的月光,抬笔写道:青松启。府中奴婢皆已赏赐一年有余,现令你尽数遣散,不得有误。 27. 第二十七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凌琛每晚都要找借口将袁芝瑶留在屋内。随行的官兵渐渐明白了些什么,不敢再刻意接近她。 袁芝瑶不傻,她能感觉得出来凌琛对自己的不一般,可总是不断告诫自己,凌侍郎不过是暂时还未习惯身边没有人伺候罢了,等到了永乐就好了。 况且,一想到以后在永乐,便无法日日见到凌侍郎了,袁芝瑶心一软,便任由他说着蹩脚的借口,也不拆穿。 这样的日子,过一日便少一日,该当好好珍惜的。 * 此行路途虽遥远,但日子过得却很快。 袁芝瑶就这样一路从南到北,看遍了秋季的景致。 又过了大半个月,终于到了永乐。 尽管已经渐渐入冬,但还未到万物凋零、萧条肃杀之时。永乐城里,路两旁的树尖上还挂着稀稀落落的叶子,冷风一吹,不时掉下几片黄的红的。 马车在一个客舍前停下,凌琛低沉的声音传来,“阿瑶,到了。” 袁芝瑶提起裙裾,掀开前头的车帘,素手便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紧,小心翼翼地带着她下了马车。 北风一吹,袁芝瑶白嫩的小脸和鼻尖不一会儿就泛起了粉红。 凌琛解下身上穿着的玄青袍子,披在袁芝瑶的身上,又紧了紧,“今日你先和柳娘子住在客舍中。” 袁芝瑶抬头,微微点了点。身上的袍子阻隔了寒意,将袁芝瑶包裹得暖洋洋的,不时从颈窝处蒸腾上来的热气还带着凌琛身上甘冽清爽的味道。 “侍郎是要回去了吗?”袁芝瑶问道,说话间,白色的雾气袅娜升起。 “不急。你先回屋收拾好,我带你在永乐城转一转。” 自上一次给青松去了书信,命他遣散府中奴婢后,凌琛便再也没有收到回信了。凌琛知晓此事不易,需花费些时间和银子,但大半个月过去了也没有回音,凌琛担心有什么变故。 他让余平湘先替自己回一趟凌府,探探虚实。若是府中奴婢都已遣散,明日再让阿瑶回府不迟。若是出了变故还未遣散,等他处理好此事再将阿瑶接来。 凌琛坐在客舍的大堂中等着袁芝瑶,他喝着小二端上来的热茶,心中生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离开永乐时还是夏日时分,转眼间便到了冬季。凌琛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的心似乎栓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只是她好像还不知晓罢了。 一炷香的功夫,袁芝瑶将将收拾好行囊,穿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厚衣裳,快步下了楼。 总归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到了个新的地方,陌生和恐惧感便会被好奇心掩盖。 袁芝瑶与凌琛走在永乐的街头,她瞪着一双杏眼,左瞧瞧右看看,被风吹得眼眶含起了水汽也不愿意眨眨眼。 “侍郎,那是什么?” 不远处的街面上,一个老妇人支了个摊子在烤面饼,台面上还有个热气腾腾的盆子,里面盛满了油亮的肉沫。香味从那里飘出,摊前已经等着三俩年轻的小郎君。 只见老妇人手脚麻利,从炉中拿出一个饼,从中割开一个口袋,再将剁碎的肉沫塞满,用油纸一包,小郎君接过来后满脸的餍足。 “肉夹馍。永乐特有的面食。” 凌琛见袁芝瑶的眼珠子都快掉进那面饼中了,轻笑一声,拉着她走到摊前对老妇人说道:“阿婆,来一个。” 几个小郎君侧目,见到袁芝瑶后都不由地愣在原地。永乐并非没有好看的小娘子,可袁芝瑶的美,带了点南方的温婉,犹如四月的春风,吹得人浑身舒畅。 袁芝瑶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她眉眼温柔盯着那即将出炉的炊饼,小巧又挺巧的鼻尖红红的,双手靠近散发着热气的炉子,互相蹭了蹭,好像一只可爱的兔子,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梨涡浅笑着。 凌琛眉头一挑,便挡在了袁芝瑶和那几个小郎君的中间。 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去蜀城又清减了些更显得棱角分明,身形挺拔,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几个小郎君见了,悻悻地瘪了瘪嘴转过脸去。 “阿婆,你帮我们对半切开吧,这太扎实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声音婉转软糯,老妇人抬头,看到这一对璧人,笑呵呵应了是。 “小娘子是个心疼人的,还给自家郎君留一半呢。” 袁芝瑶红了脸,刚想摆手解释,凌琛浅浅一笑,接过老妇人手中的肉夹馍,扬声说道:“凌某有幸。多谢阿婆。” 袁芝瑶高兴地捧着半个肉夹馍,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阿婆支的摊子不过是这条街上不起眼的一个。 袁芝瑶环顾四周,感叹着这都城就是不一般,城内街道宽敞,即使在这略显寒冷的冬日,也行人如织。铺面和小摊子不计其数,除了有诱人的吃食,还有好看的衣裳,还有各种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和珠宝首饰。 “天渐冷了,你从蜀城带来的衣裳怕是不够,今日便多备几件吧。” 凌琛在一家成衣铺子前停下脚步,他也不懂如今小娘子喜欢的花色和款式,只能随意在城中找了家人最多的铺子。 袁芝瑶一眼望去,便被里头一件火红的袍子吸引。袍子上面绣着好看的黄白色梅花和鸳鸯,袖口和帽缘缀着雪白的狐狸毛。 过去在袁府,阿娘总是挑些颜色淡雅的布匹给她做衣裳,就是怕太过惹眼,遭来些不必要的麻烦。至于她其实喜欢的是什么颜色,并不重要。 “喜欢吗?”凌琛见她盯着那件袍子移不开眼,问道。 袁芝瑶点点头,“喜欢。阿瑶最喜红色,可从来不敢穿。” 于是,下一秒,本还悬挂着的袍子便被人取下,袁芝瑶眼前一暗,顿觉肩上一沉,那袍子便披在了自己身上。 袍子遮盖了她的身躯,独留下一张白里透着红的小脸,堪堪从雪白的狐狸毛中钻出,瞪着一双杏圆的眼睛看向凌琛。 “好看吗?”袁芝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好看,红色衬你。以后喜欢什么便买什么,这里是永乐,再没有人能拘着你。” 怎能不好看呢,凌琛觉得自己又深陷了一点,满心满眼都是她。 * 永乐城南凌府中,青松估摸着主子这几日也要回来了,便每日都虚掩着凌府的大门等着。 正当他百无聊赖地在园中修建着枯枝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晃眼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松丢下手中的活计,冲上前,在看到是余平湘后,又堪堪止了步。 “平湘哥,怎么是你啊?主子呢?” “小青松,你的心里就只有你主子吗?这么久不见,怎的不想我?亏我还日日思念着你!”余平湘揶揄道。 “自然是想的,你们离开这么久,天知道青松是怎么过来的。所以主子去哪了?”青松锲而不舍地问着。 余平湘却不回答,他看着园中一地的枯枝和修剪的工具,又快步往府里头走去,东边一个屋推开门瞧瞧,西边一个厢房推开门看看。 青松跟在他后头,“哎哟!平湘哥,这是在作甚?你该不会是奉旨来抄家的吧?” 余平湘在青松的脑袋上轻轻一拍,“说什么呢。那些婢子都遣散了?” “你是在找她们啊?前两日刚全部遣散。既然主子有令,那我必须在他回来前给一个满意的结果啊。平湘哥,你都不知道这有多难。我……”青松这话匣子一打开,便止也止不住。 余平湘伸出一根手指,堵在了青松的唇瓣,“嘘,和你家主子说去。和我说太多就不礼貌了。” 青松悻悻地闭了嘴,复又小心翼翼开口,“那……主子何时回来?” “很快,洗干净等着吧。”余平湘背朝青松挥了挥手,阔步离开了。 * “阿琛!阿琛!”余平湘终于在城中心的铺子中看到了凌琛。他边喊着,边一路小跑着过去。 “可算让我找着你了。青松在府中等着你呢,快回去吧!”余平湘面带笑意,朝凌琛眨巴着眼睛。 凌琛了然,轻咳了一声,“凌某今日午后还有要事,今日阿瑶便先回客舍休息吧。明日我接你到府中住下。” “府……府中?凌府吗?不是说好的阿瑶自己租个房子,便不住在侍郎府上了吗?” 凌琛撇了撇嘴,“我只是说了再议。如今府上空着,也没有个人照顾起居,你必须留下。” “空着?” “对!空着,空得不能再空了。”余平湘在一旁多嘴道。 袁芝瑶被送回客舍的时候,还是懵着的,难不成侍郎为了自己能留下,不惜遣散了圣上御赐的婢子? 不可能不可能,莫要自作多情。袁芝瑶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 * 凌琛所说要事,便是觐见圣上。他一到永乐,就带着阿瑶在城中转转,甚至都来不及先回一趟凌府,便与余平湘策马往皇城去了。圣上今日特地为他接风洗尘,设了宴。 皇宫之大,非外人所能想象。凌琛和余平湘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大殿外。 外头的刘公公见到凌琛和余平湘,脸上堆上了谄媚的笑,“凌侍郎,余少卿,你们可回来了。容老奴进去禀报一声,二位在此稍作歇息。” 凌琛微微颔首。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刘公公徐步而来,“二位久等了,圣上早已候着多时,请吧。” 凌琛和余平湘顺着宫殿中央的廊道走向皇阶。皇阶下,立着几名侍卫和婢女。而皇阶正中央的御座上,坐着当今圣上乐燕帝。他身着明黄色锦衣,面带微笑,举止端庄又自带威严。 “臣凌琛参见陛下!” “臣余平湘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凌琛,我听说,你将朕赐予你的婢女尽数遣散了?”帝王的声音低沉平缓,但余平湘此时已为凌琛捏了一把汗。 28. 第二十八章 凌琛刚起身,又撩起外衫跪了下去,“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乐燕帝叹了口气,大手一抬,“朕有说要责罚你吗?行了行了,起来吧。如此无趣之人,余卿,你是怎么忍的?” 御赐的婢女,并非不能遣散。只是碍于皇室的颜面,约定俗成地至少得留在府中一年有余。纵观大燕国这些年,从未见有谁遣散了御赐的婢女,凌琛大概是第一个。 乐燕帝倒是无所谓,送出去的人,想如何处置他都不管,别太难看就行。听刘公公说,凌琛给了这些婢女每人一大笔的遣散费,倒也没有亏待她们。 “蜀城的事,你们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做得不错。朕倒是没想到,刘祥竟然会干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可怜朕的子民,命丧蜀城。” “另外还有一事,你们可能不知。工部员外郎郑君与刘祥勾结,听闻刘祥事败,已于府中自缢。这人在宋尚书手下干活,宋安堂非说自己治下不严,才有了此惨剧。这几日日日跪在朕寝殿门外,求朕责罚,甚是烦人。”乐燕帝闭上眼,一手揉了揉眉心,看得出来他确实很是头疼。 郑君?便是当初蜀城建设完成,回朝禀报说蜀城基建焕然一新的那个人。凌琛听罢,微微转头,和余平湘交换了个眼神,说道:“回陛下,臣以为,此事是底下官吏利欲熏心,联手暗中行事,与宋老无关。” 乐燕帝点点头,“朕深以为然。” “好了,不谈这些。今日朕为你们准备了接风宴,爱卿移步饕餮殿,午时开席。” 凌琛和余平湘一一告退,又在刘公公的安排下,跟着往饕餮殿中去。 殿中陆续来了许多大臣,都向凌琛和余平湘道贺和致意。 美酒佳肴摆上,宋安堂一瘸一拐地姗姗来迟。他先是参见了陛下,入席后又装着才看到凌琛的样子,起身作揖,“凌侍郎,宋某治下不严,惭愧惭愧。” 凌琛回道:“宋老哪里话,快请入座。” 席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说了些蜀城赈灾的经过,又谈了些将来的措施手段。酒过三巡,众人皆微醺。 宋安堂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有意提起,“听说,凌侍郎回永乐前,差人将陛下御赐的婢女给遣散了?” “哈哈哈,宋卿!此事朕亦问了凌琛,倒是没有回答。借着宋老的话,朕也想听听缘由。” “臣只是不习惯府中有这么多人伺候罢了。”凌琛垂眸回答道。 宋安堂双眼一眯,一副狡黠的老狐狸样,“哦?我听说,凌侍郎今日回来,甚至都来不及回府一趟,便带着个小娘子在永乐城转了转。能得凌侍郎另眼相待,那可真是不一般呐?莫非,凌侍郎是为了此小娘子才遣散的婢女?” 乐燕帝来了兴致,“哦?凌卿可是开窍了?快与朕说说,是哪户人家的小娘子?门第不重要,若凌卿有意抬作妾,朕可为你做主!” 凌琛掩去眸中的不悦,在没揪出宋安堂把柄前,不能将自己的软肋暴露。 他低头谢恩道:“多谢陛下关心。只是臣在蜀城收留的一个婢子,身世凄惨,故照顾一二。用顺了手,索性便带回永乐了,不足为提。” 原来只是个婢女。乐燕帝没趣地摆摆手,“罢了罢了,朕也不想管了。” 宋安堂却转了转凹陷的眼珠子,心中打起了这个婢子的主意。 老六在蜀城传来消息,凌琛对这个婢子可是不一般,甚至于与她联手捅了刘祥府邸,要不是老六机灵,恐怕自己此时早已被刘祥拉下水,成了阶下囚。 可如今,凌琛却在众臣面前称此女子不足一提,必有蹊跷。 * 客舍中,袁芝瑶和柳琴儿装扮得当,准备去街市上逛逛。刚才凌琛走得匆忙,袁芝瑶尚觉得意犹未尽。 柳琴儿虽是永乐人,可她阿耶在时出行有车马,后来沦落也是深居教坊,对永乐城哪儿有好吃好玩的,竟如外乡人般陌生。 二人在永乐城中胡乱走着,眼见着已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也没找着一家称心的。 袁芝瑶壮着胆子拉过一旁的路人问,那人给指了条狭窄僻静的巷子,鲜少有人经过,但穿过巷子便能豁然开朗。 袁芝瑶不疑有他,与柳琴儿一并往巷子口走去。这巷子虽偏僻,但有柳娘子相伴,袁芝瑶倒也不觉得害怕。何况,青天白日的,能发生什么? 二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着,并未察觉到巷子中的异样,在听见动静后才后知后觉抬头看去。 巷子那端跑来一个獐头鼠目之辈,他目的明确地朝柳琴儿奔去,用手捂着她的嘴,用剑挟持着她,一步步退出巷子,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琴儿!”袁芝瑶怎么也没想到,初来永乐第一天就能遇上贼人,皇城脚下的治安也不过如此。 袁芝瑶冲上前去想要救柳琴儿,却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个贼人,捂着袁芝瑶的嘴便要将她也拖走。袁芝瑶死命挣扎,却还是抵不过一个男人的力量。 “救命!”袁芝瑶顾不得其他,狠命地咬了贼人一口。那人吃痛松开了手,刚想再抓过袁芝瑶,却突然害怕地低呼了一声。 袁芝瑶转过头,朦胧间透过早已氤氲了水雾的眼睛和凌乱的发丝缝隙看去,一个身着靛青长衫的郎君已疾行至袁芝瑶身后,他一只手将袁芝瑶从贼人手中夺去,一手利剑出鞘,直逼贼人的喉间。 “光天化日,胆敢欺侮良家女子,好大的胆子!”话音刚落,那郎君便环抱着袁芝瑶,与贼人打斗了起来。 袁芝瑶盯着自己藕荷色的裙摆飞扬,与靛青色的长衫纠缠在一起,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想让这郎君将自己放下,却又怕害得人家分了神,可最终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 果然,贼人趁着那郎君分神之际,拔腿就跑。 袁芝瑶许是被吓到了,她腿一软,堪堪想要倒下,但又强撑着身子。那郎君却不由分说欺身上来,搂着袁芝瑶的腰说道:“小娘子受惊了,让黄某看看,可有受伤。” 袁芝瑶皱了皱眉头,挣脱开腰上的手,站得离他远了点,“郎君如何称呼?小女阿瑶,多谢郎君相救。我的姊妹也被贼人掳去了,郎君可否陪阿瑶去官府报官。” “在下黄文勋,这便陪小娘子去报官。”袁芝瑶在黄文勋的指引下,往巷子口去,却看见巷口旁的灌木丛中,躺着昏迷不醒的柳琴儿。 “琴儿!”袁芝瑶冲进灌木丛中,扶起堪堪转醒的柳琴儿,又看了看她似乎还算齐整的衣裳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琴儿双眼迷蒙,吃痛般□□了一声,她摸向自己的后颈部,说道:“我也不知,那贼人将我拖入此地便打晕了我。” “既然袁娘子的姊妹已找到,并无大碍,这官府,黄某觉着还是不报为好,免得惹来贼人报复。二位今日受惊了,不如黄某送二位回客舍歇息吧。”黄文勋似是好心地劝道。 “郎君怎知我二人住在客舍?”袁芝瑶忽觉不对劲,刚才自己似乎也并未告知姓氏,他怎会称呼自己为袁娘子? 黄文勋干笑了两声,“哈哈,黄某……黄某见二位不像是永乐人,便随口猜测。没想到猜中了。” 现下琴儿刚苏醒,并不清醒,袁芝瑶也没了个商议的人。她咬了咬下唇,决定让黄文勋先送自己和琴儿回客舍。他虽看着形迹可疑,但似乎暂时还没有威胁。好在这客舍也不久住,大不了明日搬走便是了。 一路上,黄文勋的话似乎有些太多了。 “袁娘子是哪里人?怎的来了永乐?” “蜀城人,耶娘在蜀城天灾中丧命,阿瑶无依无靠,便跟着救命恩人来了永乐。” “救命恩人?愿意带袁娘子跋山涉水来永乐,想来袁娘子对你的救命恩人来说很是重要吧?” 袁芝瑶苦笑,“不过是看在阿瑶可怜,又正好身旁没个伺候的人,用着顺手了便带在身边罢了。其实还是阿瑶死乞白赖求来的。” 黄文勋眉头挑了挑,似乎兴致缺缺,不再问了。 一行人回到客舍,便看到其中一间房门大开,余平湘在屋里来回踱步,而凌琛坐在桌前,一只手扣在桌沿,指关节已经泛白。 凌琛听到门外传来动静,抬起头看去,便看见阿瑶搀扶着柳娘子,而一旁有一年轻郎君护着二人。 阿瑶终于回来了——凌琛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却是,这个男人离阿瑶太近了。 凌琛猛然起身,大步朝袁芝瑶走去,“阿瑶!你去哪了!”说罢便想将她拉入怀中。 哪曾想,袁芝瑶突然提高了音量,上前一步跪下。她拉着凌琛的袖缘,微微仰起头哀求道:“阿瑶不该带着柳娘子随意跑动,惹侍郎动怒了,请侍郎责罚。但是念在阿瑶初犯,能否不要丢下阿瑶不管?” 凌琛不解,这是唱的哪一出?但他看到袁芝瑶微微摇头,又朝自己眨了眨眼睛后,心中叹了口气,配合道,“贱婢!净给我惹事。为何自行离开?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看看柳娘子都成什么样了?!” 随即又看向一旁讪讪笑着的黄文勋说道:“让这位郎君见笑了。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黄文勋笑容和善,将刚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真是巧得很,凌琛腹诽。 “感谢郎君出手相救,那柳娘子是一位故人的遗孤。我这婢子有个三长两短倒无妨,若柳娘子有个三长两短……” 送走黄文勋,凌琛一把抓起袁芝瑶的手腕,便将她带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我以为……”我以为我会失去你。 凌琛和余平湘从皇城回来后,在客舍怎么也寻不到袁芝瑶二人。又派了几名侍卫在永乐街头暗中搜寻,也未找到。 凌琛甚至在脑子里已经预想了无数种可能性。 也许是有人冲着柳琴儿来的,连累了阿瑶;也许是如蜀城荒野那晚一样,有人看上了阿瑶的容颜想要占有她;亦或是,冲着自己来的。 “刚才为何让我与你演了那一出戏?”凌琛不解,难道阿瑶觉察出什么不对劲来? 袁芝瑶抿了抿唇,“那黄郎君先是自行唤我袁娘子,又知我住在客舍。阿瑶当下觉得不对劲,现在想想,他甚至还阻止我们去报官的。” “那你们今日如何会往那条小巷走去的? “阿瑶与柳娘子不识得路,找了个身边的过路人一问,说是从那巷子穿过去便有许多食肆。” 沉默片刻,凌琛眉头微蹙说道:“巷子另一端是条死路。” 到底是谁,知晓阿瑶姓甚名谁,又知晓她住在何处?凌琛脑中闪过方才宴席中宋安堂那副对袁芝瑶充满探究的嘴脸。 难道是宋安堂的人? 留她一人在外终究不合适。 “你现在立刻收拾东西,与我回凌府。” 29. 第二十九章 “这么急吗?不是明日?”袁芝瑶仰起头,怔怔地问道。 “你一人住在外面不安全,今日之事便是个教训。” 也好。琴儿被贼人打晕,也不知有没有伤了哪里,这客舍大概是不会住了,余少卿会将她领回府中吧?发生了这样的事,自己一个人住在客舍,心里也发怵等很。 于是乖乖在凌府中等着主子回来的青松,在看到凌琛跨进院门的身影后跟着个亦步亦趋的小娘子后,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青松想死……”青松冲到凌琛跟前堪堪站定,想要搂上去的双手在看到凌琛飞来的一记眼神后,悻悻地放下,“……是您也该到了。” 袁芝瑶忍不住捂嘴轻笑,这一笑,青松觉得今日的风都没有那么冷了。 凌侍郎成日里板着个脸,说话又冷又硬,偏偏身边最亲近的几人都是这样逗趣儿的性子,大概也只有这种人,死皮赖脸地贴在他身上,才能真正走进他的内心吧? 青松不过蔫儿了一息,下一秒他朝袁芝瑶看去,眼中尽是光芒,“主子,这就是袁娘子吧?果真如平湘哥所说,好看得紧。” 袁芝瑶福了福身,“小女子袁芝瑶。” 凌琛在听闻青松的话后,眉头一挑,“平湘怎么和你说的阿瑶?等会儿你好好给我复述复述。” 若不是看在平湘似已心属柳琴儿,凌琛觉得这事儿没完了。 青松早已将厢房收拾妥当。正当他准备带着众人各自歇息下时,忽地从凌琛身后探出个黑黑瘦瘦的脑袋,与青松一般高,但因为太过瘦弱,显得稚嫩许多。 “青松哥好。”声音低沉,却又怯生生的。 “这是?”青松指着徐二,疑惑地看向凌琛问道。 “徐二,蜀城人,我的侍从,以后便也是这凌府的一员了。”凌琛回道。 “侍从?!主子您这是不要青松了吗?青松自认为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府上婢女遣散,是慢了些,但那几个姐姐真的太难缠了。主子您不能这样对青松啊!总之我不管,我就赖在凌府了,主子您休想将我赶走!主子,您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我改!”青松又委屈又气恼,嘴里的话像倒豆子般噼里啪啦便倒了出来。 凌琛在青松提到府上婢女的时候,瞄了一眼袁芝瑶,见她没甚表情,又放下心来。 终于听青松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凌琛揉了揉眉心,“ 话太多。” “我……”青松刚想开口,忽地紧闭上嘴,誓死不说话。 “我有说要你走吗?我这不是给你找了个伴吗?”凌琛叹了口气,他转身朝徐二说道:“你跟着青松找个屋子住下。以后就跟着他,有什么不懂的,青松会教你的。你别怕他,他唯一的毛病就是啰嗦。” 徐二点头应了是,便蹭到青松身边,谄笑道:“有劳青松哥了,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哥。” 青松也不丧了,他极力控制着脸上快要溢出的笑容,抬起下巴说道:“咳咳,知道就好。徐二是吧,在这等着吧。” 话音刚落,转头便朝着凌琛和袁芝瑶说道:“主子,袁娘子请。” 凌府在永乐城南,位置较为偏僻,远离永乐城中心,但有个好处,便是安静。 府邸不大,是个二进院落。甫一进门,便是一个院子。 院子正中央有一个新月型的池塘,池塘中有鲤鱼和假山。假山雕刻精致,鲤鱼肆意嬉戏。池塘后的空地里,左右两边种着修竹和青松,还有一地的枯草。修竹和青松即使在初冬,仍郁郁葱葱,但那些个早已枯萎的原也是漂亮的奇花异草吧。 沿着抄手游廊往左右两端走,是两间空着的厢房。而正对着院落的便是正房,是凌琛住着的屋子,正房飞檐青瓦,精致却又大气。 正房两侧有两间耳房,其中一间应该是住着青松,还有几间下人的偏房。右侧的耳房再往后走,还有个小的院落,里头有几间后罩房。 凌琛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发现里头陈设琳琅满目,眉头便蹙起,问青松,“都是些什么东西?” 袁芝瑶奇怪,自己的府邸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直到青松支支吾吾说道:“都是原来婢子自作主张买来摆放的。青松等会儿就撤了。”这才恍然大悟。 “袁娘子……我还是叫你袁娘子吧。青松带你去后头的后罩房住下。” 青松正要带袁芝瑶往后头走,却被凌琛一声咳嗽给止住了脚步。 “另一个耳房收拾出来给袁娘子住。后罩房离得太远,如何近身服侍?还有,你和徐二一同搬到偏房去。” 青松了然,他上前将袁芝瑶手中的包袱接过,从正房里侧的小门走过去进了耳房,“袁娘子便在此住下吧,是青松考虑不周了。” 袁芝瑶环顾屋内,虽不大,但陈设精致。家具是黄梨木的,雕着繁复的花纹;床上的衾被缎面光滑泛着光泽,绣着蜀绣;桌上放置着一整套的十二花神五彩杯,一旁的茶罐里盛着上好的茶叶。 青松已然退出屋子,独留袁芝瑶一人待在耳房中。那与正房通着的小门大开着,凌琛倚在门旁看着她,西晒的阳光从窗棱照进,洒在地上。 凌琛细细看着眼前这个半边身子都浸润在阳光下的人儿。 她眉目清冷,眼睛里的光如高山雪水融化般纯粹干净,但一笑起来,两个梨涡却蕴着香甜的酒,只一眼,便能醉。 起初觉得她性子过于软糯,像是一朵雨做的云,一靠近便化作一滩水。如今她虽依然绵软,却带了股韧劲,不管谁靠近都能保持本心,却又包容契合。 袁芝瑶见凌琛一直盯着自己,眼中似乎还有点点细碎的光芒,她轻声问道:“侍郎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凌琛回了神,收回赤裸裸的目光,“尚无。可还习惯?若缺了什么尽管与青松说。” 偏房中,青松领着徐二安顿下来后,便闲聊了起来。 “徐二是吧?你这名字,起得也太随便了。既然你喊我一声青松哥,长兄如父,我今儿就大发慈悲给你起个新名儿。”青松假意捋着不存在的胡子。 徐二应了声是,既然凌侍郎将自己带离了蜀城,那便等同于重活了一次,换个名字也好,别再像徐二这个名字一样过得如此潦草了。 只见青松转着眼珠子,忽地看向屋外屹立的修竹和青松,展露笑容,“就叫修竹!凌府院落种着青松和修竹,常绿常青,寓意甚好。” “修竹……”徐二,不,如今要唤他为修竹了,喃喃自语道,眼中是欣喜和坚定。 眼见着就快到晚膳的时候了,青松带着修竹去凌琛那儿知会了改名的事儿,又去往小厨房吩咐厨房婆子做了些主子爱吃的菜。 几人正要离开,袁芝瑶寻了过来,“可有需要阿瑶帮忙的地方?” 青松眼睛一亮,在蜀城便是袁娘子一路照顾着主子的衣食住行,想必手艺了得,不如让袁娘子做上两道,主子也开心。 其实青松存有私心,都说蜀城的菜色与永乐大为不同,他倒想沾光尝上一二。 “那就有劳袁娘子了?” 袁芝瑶甜甜一笑,撸起袖子便要开始。修竹想要拦下,已然来不及。 厨房婆子在凌府干了十几年,将生出了些许高人一等的心思。她以为袁芝瑶如同那些刚被赶走的婢女一般,利用长相和身段刻意接近凌侍郎,好飞上枝头变凤凰,便嗤笑着看不起。 她不客气地嗤了一声,说道:“别仗着自己生得好看,又有点做菜的本事,就以为侍郎能看上你。你就是个小婢女,休想做梦!不像我老婆子,在凌府干了十几年,侍郎已然离不开我了。” “刘婶!说的什么胡话!”青松忙制止道。这短短的一会儿相处下来,青松已然看明白了,到底是谁在做梦还不一定呢。 袁芝瑶愣住了,不知自己几时得罪了这婆子,但也不恼,微微一笑接过婆子手中的菜洗了起来。 倒是修竹皱了皱眉,替袁芝瑶不平道:“袁娘子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侍郎对袁娘子好是因为她值得。” “修竹,少说两句吧。”袁芝瑶制止了修竹的帮衬,又朝刘婶软软一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刘婶尽管招呼我。” 于是一顿饭准备的功夫,待青松再次回到小厨房时,便惊讶地发现,袁芝瑶与刘婶已经打成了一片。 “袁娘子说的不错,我近日与家里那位争吵颇多。那照你的说法,我该少发点脾气,维护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刘婶靠近袁芝瑶问道。 “正是。” 说话间,几道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菜肴便被端上了桌。 “袁娘子做的是哪道?快让青松开开眼。”青松凑过来问道,却在看到了其中一道菜后,瞪大了双眼,“这番茄炒鸡蛋是谁做的?还不快端下去!” 刘婶笑了,她想了想,还是看向袁芝瑶说道:“袁娘子,起初我对你有偏见,说了些混账话。如今看来,你不仅一点做菜的本事都没有,还尽挑些侍郎不吃的东西做,哪有媚主的心思?像这道番茄炒鸡蛋,酸甜口,老奴服侍侍郎十几年,自然是知晓的,侍郎不爱酸甜口,也不爱吃鸡蛋。今日你我有缘,我劝你作为婢子还是得学些本事,再记着主子的喜好,否则主人家如何留你?容颜易衰啊!” 袁芝瑶愣住了,这道菜从未见侍郎厌恶过,原来他一直都在勉强自己? 凌琛此时已上了桌,袁芝瑶快步走过去,端起那碗番茄炒鸡蛋准备拿走,“侍郎若不吃,不用勉强的。” 凌琛手一拦,说道:“怎会勉强?袁娘子做的,凌某爱吃。” 30. 第三十章 于是刘婶和青松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津津有味地将面前的一盘番茄炒鸡蛋吃了个精光。 一旁的刘婶哪还能不明白,吃与不吃,无关乎菜本身,只与人有关。 她涨红了脸抱歉道:“老奴年纪大了,许多事也记不太清了,许是记忆出了差错。” 凌琛满意地点点头,让刘婶退了下去。 食案上早已摆上了今日的菜肴,只留下二人用膳,其余人等尽数退出。 桌上摆着好几道清口小菜,清炒三丝浇上麻油,再洒几颗葱花,一点碾碎的小米椒和蒜头,微辣爽口,配上薄薄的小米粥,再清爽不过。 还有水晶虾饺、酱牛肉和烤黄鱼。 袁芝瑶好奇地夹起一个水晶虾饺,饺子皮薄透有韧劲,内里饱满地塞着一大颗虾仁,一口咬下去,汁水溢出,虾肉弹牙。 “这是……永乐的特色?”袁芝瑶沾了沾嘴角,放下帕子问道。 “并非。母亲来自泉城,我从小便吃着这些菜长大的,习惯了。” 袁芝瑶点点头,这来了永乐快一天了,也没吃什么当地的特色,就连凌侍郎府中,都并非永乐而是泉城菜色。袁芝瑶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可是吃不惯?”凌琛问道。 “很合阿瑶的胃口。只是……阿瑶在想,今日到了永乐,除了吃上了个肉夹馍,其余都未尝到。要不是可恶的贼人,我和琴儿此刻大概是在哪家酒楼品尝着永乐的好菜吃着酒的!” 于是,凌琛便看着袁芝瑶的脸上一会儿是遗憾的神色,一会儿两腮鼓起捏着粉拳一副愤愤的样子,一会儿又面含笑意向往极了。 凌琛看了眼放在食案上的一盅青梅酒,将它轻推向袁芝瑶,“倒是有一壶永乐特色的青梅酒,阿瑶可要尝尝?至于其他,我过几日便带你去尝尝。”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来日方长。 * 宋府书房中,一个年轻的郎君坐着等待宋安堂的到来。 “如何?”宋安堂刚从皇宫回到府上,他昂首阔步迈进书房,哪里还有刚才宴席上一瘸一拐的样子。 “回主子,文勋觉得此人并非凌琛的弱点。”起身回话的,正是在巷中救下袁芝瑶的黄文勋。 宋安堂坐定后,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才说道:“为何这么说?” 黄文勋面带些许得意,将自己设局引袁芝瑶上钩一事娓娓道来,“袁芝瑶估计这会儿还在将我当做她的救命恩人,本想着如此一来,将来若是要挟持起她,没有了戒备心行事起来也方便许多。只可惜,她说她只是凌琛用顺手带回来的婢子,还是死乞白赖跟来的。” 黄文勋叹了口气。他从始至终沉浸在自己的小把戏中,却没注意到他的主子早已略显不耐烦。 等黄文勋反应过来时,宋安堂已经变了脸色。 黄文勋摇晃着将手中杯盏放下,洒出了点茶水,不住地弓背点着头,用衣袖擦着额头沁出的汗珠,“主子,文勋可是有做得不妥的地方?” 宋安堂没说话。黄文勋的伎俩过于拙劣,他担心袁芝瑶当下已察觉出什么不对劲。 但又有些动摇,听老六说,这个袁芝瑶从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既然如此容易被黄文勋给骗去,应该也并未识破他的伎俩吧? 宋安堂回忆起凌琛在宴席中所说,与袁芝瑶的说辞相差无几,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凌琛见到你有何反应?” “多谢我出手相救,还将袁芝瑶呵斥了一顿。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宋安堂点点头,“也许真的是我多虑了。我本以为这凌琛终于有了心仪之人,那便攻其软肋,逼他停止调查。但如今看来,所谓软肋似乎是我的臆测了。此路兴许不通,先搁置吧。凌琛这个人软硬不吃,你可还有其他法子阻止他继续调查?” 黄文勋眼睛一亮,“杀了他。” 宋安堂冷笑一声,“杀了他?你以为我没有派人去取过他性命?怎奈凌琛此人武功不凡,身边又有几名侍卫,派出去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主子别急,听我慢慢说来。凌琛武功高强,一般人近身不得。可若是使出美人计和那媚药,趁近身时杀他个措手不及……” 宋安堂登时来了兴致,“美人计?快说说你的计划,这凌琛对美人并无兴致,该当如何使得美人计?” 黄文勋知晓主子的顾虑,他谄媚地笑了笑说道:“就算他真的洁身自好,对美人不感兴趣,但用了药,他凌琛还能控制得住自己?” 黄文勋凑到宋安堂的耳边,悄声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主子。 宋安堂眼珠子一转,“那便按你说的办。只是这美人你打算找谁?可不是谁都能入得了他凌琛的眼的。” “属下斗胆,想借主子身边的宋妍一用。” 宋妍,宋安堂身边的死士,在宋府的名头是宋安堂的远房侄孙女。 因宋妍长着一张美艳无方的面容,便被宋安堂同时用在了其他地方。 死士嘛,连命都是主子的,这身子拿去用用又有何妨? “去,将妍儿叫到我的书房。”宋安堂朝一旁立着的小厮吩咐道。 黄文勋已先行离开,于是当宋妍来时,书房中只有宋安堂一人,他正站在书桌前,大笔一挥写着什么。 宋妍起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后来便不耐烦了,故意语音娇媚轻咳了一声,“妍儿一时没忍住,扰了主子的雅兴,主子在写什么?” 宋妍扭着腰肢走向桌面,“两袖清风?主子写得真好。” 宋安堂抬头,见到来人是宋妍后,哈哈大笑,语气温和地说道,“妍儿来了?” 宋妍娇羞地抿了抿嘴,温顺地走近宋安堂,却被他一把拉入了怀中,“妍儿,如今有个活,只有你能做得到。你愿意帮我吗?” “主子的事便是妍儿的事。主子尽管吩咐,妍儿定不负期望。” 宋安堂满意地点点头,他将黄文勋的计划一字不落地说与宋妍。 “凌琛?!”宋妍在听到计划的对象是凌琛后,又是惊讶又有些许兴奋。 以往主子总是让自己周旋在一些老头子的身边,难得见一次年轻郎君,居然还是清朗俊逸、年轻有为的凌琛? 也是,不论是谁,十八九岁怀春的年纪,见到俊美无俦的郎君,总是心怀娇羞的。 这转瞬即逝的表情被宋安堂捕捉到,他心中不悦,用手扼住宋妍的脖颈,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促狭一笑,问道:“妍儿不会真的喜欢上他吧?那事结束后,可是要亲手杀了他的。” 宋妍娇嗔地打了一下宋安堂的胸口,“说什么呢?妍儿永远是主子的人。主子要我上我便上,主子要我杀我便杀。” “嗯,很好。”宋安堂笑了笑,他将宋妍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禁自豪着自己的眼光,这宋妍的样貌,不愧是笼络各方势力最好的工具。恐怕连凌琛,也难道此美人关,自己怎么以前就没想到呢? 如此美貌之人,光看那么一眼,便心尖一颤,可杀起人来却也不眨眼,刀尖就这么扎入你的心脏,倒也是心尖一颤。 宋安堂想着,手忍不住顺着宋妍裙摆的缝隙探进,在她娇嫩的大腿上掐了一把。 片刻后,屋中弥漫着黏腻的气息。 屋外,一名历尽岁月积淀,面容举止端庄有度的女子伫立许久。 她便是宋安堂的妻子顾湘。她攥着衣袖的指节泛白,忍着怒火听了一会儿书房中的动静,终于转身离开。 是夜,宋妍的屋中迎来了顾湘。 “见过夫人。” 顾湘轻轻“嗯”了一声,慢悠悠说道:“听说老爷给你安排了任务?” “夫人消息灵通。正是,为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顾湘轻哼了一声,“你倒是忠心。凌琛这个男人和你以往接触的不一样,警惕着些。” 一个早已不受宠的老太婆还来指手画脚?宋妍揶揄道:“不一样?男人看到我这张脸还不都是一个德行?夫人自然没法体会。” 顾湘不悦,这宋妍仗着自己一张绝色的脸,便如此轻敌,甚至嘲讽自己没有她那样的美貌? 一团无名火“蹭”一下升起,“你……!”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永远是正妻,那是个宋妍再委身于老爷都得不到的位置。 她看向宋妍,眼中尽是嘲讽,“玩物当久了,忘了自己是个死士了吧?我劝你这次好好干,若是失了手,这张脸怕是也救不了你!别说妻了,妾都是妄想。” 宋妍被戳中了痛处,气得将桌上的茶盏挥倒在地。宋妍心里清楚,自己已经彻底沦为一个玩物了。若不做出点功绩,等到自己年老色衰之时,便是主子放弃自己的时候。 * 凌府中,袁芝瑶瞪着双眼睡不着。虽与凌侍郎早已习惯在同一屋檐下安眠,但此地是凌侍郎的府邸,让袁芝瑶总生出些不一样的感觉。 再加上今日晚膳喝的那青梅酒,似乎起了反应。袁芝瑶觉得脑中混沌。 永乐的酒怎的如此具有欺骗性,明明看着就好似果子露一般,喝起来也甜甜的,害得自己一不小心就喝了一盅。 许是她翻身的动静太大,不远处凌琛暗哑低沉的声音响起,“阿瑶可是睡不着?” 袁芝瑶闷闷地应了一声,便听到正房中有人下榻的声音。 不一会儿,微弱的光便亮起,凌琛披着外衫走来,但却并未跨过二人房中那道门。他倚在门边,“可要我过来与你说会话?” 凌琛想着,许是白天发生的事让袁芝瑶受了惊,太过害怕便睡不着的。 “侍郎,我好像醉了。” 31. 第三十一章 凌琛的心跳漏了一拍,袁芝瑶此时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点鼻音,又带着点撒娇埋怨的意味,煞是可爱,令人想要怜惜。 凌琛很少见这样的袁芝瑶。她从来是个克制自己的人,就算有委屈、有想要倾诉的欲望,在自己面前也总是小心翼翼地,不敢逾矩。 说到底,她还是将自己当做了一个无法平等对话的高高在上的人。可自己哪里将她当做过真正的婢子,若不是身边暗流涌动,他恨不得到了永乐便娶她。 凌琛贪婪地看着眼前发痴撒娇的袁芝瑶,心想,青梅酒有这样厉害吗? 凌琛酒量自然是好的,对他来说,家中的青梅酒不过只是个小糖水,甚至于平日里都不会拿上桌。许是青松见今日阿瑶在,便从库房中搜了些出来。 凌琛深吸一口气,跨过那道门,便进了袁芝瑶的耳房。 房中飘出淡淡的花果香,夹杂着些许醉人的酒气,那是袁芝瑶身上的味道。 凌琛将耳房中的烛灯点亮,朦胧的烛火中,他看到袁芝瑶从床上起身,乌黑的长发倾斜下来,更衬得她雪白的肌肤和月白的里衣刺眼夺目。 烛火将她仅穿着单薄里衣的身段,玲珑有致地投射到壁上。壁上她的剪影随着袁芝瑶急促的呼吸和起身的动作,而不断起伏着,看得凌琛喉头一紧。 “好热呀。”袁芝瑶嘴里嘟囔抱怨着,她伸出一双白嫩纤细的手,将床前的纱质帐幔掀开,一双玉足从绸缎衾被中拿出,不安分地动了动。 “侍郎,这青梅酒怎的如此烈?阿瑶好似醉了,下次再不喝了!”袁芝瑶气鼓鼓地说着。她的脸上因为醉了的缘故,已经升腾起了红晕,眼眶被醉意熏得绯红,眼中也有了水汽。 凌琛见她整个人绵软无力,似乎下一秒便要跌下床的样子,咬了咬牙上前,声音暗哑低沉,“莫要贪凉,当心明日醒来病了。” 已经入冬了,到了晚间寒意更甚。喝醉之人的体温比常人高上许多,便察觉不到外界的温度。 凌琛用衾被将袁芝瑶裹好,手心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肌肤,果然,烫得厉害。该不会不是醉了而是白日里吓到了,病了在说胡话吧? 凌琛担心地用手背在袁芝瑶的额头上探了探,好似有些热度,但不是烧了的那种。 大概真的是吃醉了酒。 袁芝瑶却似感觉到了凌琛手背的丝丝凉意,舒服地长叹了口气,低头不住地往凌琛已经收回的手上蹭,就快要埋进他的怀中了。 凌琛身子一僵,他用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待吃痛后才恢复了些神智。他隔着衾被扶住袁芝瑶的双肩,强行想要哄她躺下歇息。 却没想到,袁芝瑶吃醉了酒,看着没甚气力软绵绵的,但反抗起来力道却大得很。 “不要不要,阿瑶热!侍郎你快放手!”袁芝瑶挣扎着将双手从衾被中挣脱出来,双脚又蹬着衾被将它踢开。 她似乎已经醉得厉害,刚才还尚存的一丝理智已经荡然无存。 两相争执间,袁芝瑶肩头的里衣被扯落,露出饱满浑圆,犹如上好白玉般的肩膀。 她嬉笑着用双手搂住凌琛的脖子,脸便贴了上去,“好凉快呀!” 凌琛用余光堪堪能看见她已经松散的里衣里,月白色的心衣,因为刚才的挣扎,已经有些快要遮不住了。 凌琛呼吸沉重了起来,一股无法控制的酥麻感觉弥漫全身。他闭上眼睛,心中默念起了心经,不敢再去看。 片刻后,袁芝瑶突然将凌琛推开,凌琛睁开眼,却看见袁芝瑶一脸天真地看着自己,“真的是侍郎。我怎么连梦中都是侍郎呢?” 凌琛轻笑一声,他胡乱地将袁芝瑶的里衣提上,又用衾被将她裹上,方才说道:“阿瑶喝醉了,我就在这哪也不去,你快睡吧。” 袁芝瑶莞尔一笑,“哪也不去吗?侍郎又骗阿瑶。侍郎怎么可能永远留在阿瑶身边呢,侍郎是有大抱负的人,阿瑶万万不该拖后腿的。” “阿瑶怎会是累赘呢?” 凌琛还未说完,袁芝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嘘,就让阿瑶一个人默默喜欢着你便好。” 喜欢?凌琛带着惊喜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就这么大喇喇地盯着袁芝瑶的脸。 阿瑶说她……喜欢我吗? 袁芝瑶微微笑着看着凌琛,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眉眼,他高挺的鼻梁和他的唇,嘴里轻声唤着,“侍郎……” 凌琛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未落下,他握紧拳头,手背的青筋爆出,能看出他在忍耐着什么。 蓦地,手掌松开,凌琛双手合拢,一把将袁芝瑶搂进了怀里。 怀中是温香软玉,鼻腔里吸进的空气都是香甜的,耳边还有袁芝瑶一声声唤着“侍郎”的低吟。 凌琛的怀抱越圈越紧,直到耳边的轻唤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浅的呼吸。 凌琛松开桎梏的双手,将袁芝瑶带离怀抱。 她已经悄然睡着,唇瓣微启,带着水光,浓密的睫毛无意识地轻微颤动,一幅不设防的样子。 凌琛无奈地笑笑,他平复了心情,才小心翼翼地将袁芝瑶扶着躺下,“睡吧,阿瑶。” 这下轮到凌琛辗转反侧睡不着了,好不容易捱到丑时,才堪堪睡去。但凌琛睡得并不安稳,梦中的袁芝瑶靠在自己身上,柔弱无骨,抬眼尽是妩媚。 * 凌琛悠悠醒来时,“罪魁祸首”此刻还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袁芝瑶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她对昨晚发生的事情已经没了印象,只记得自己好似与凌侍郎说了句喝醉了,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后来,又在梦中梦到了侍郎,便大着胆子说了些平日里不敢说的话。以至于早上醒来看到凌侍郎时,还有些心虚。 “侍……侍郎。” “起了?” “许是昨日累了,这便起晚了。下次不会了。”袁芝瑶乖巧地低垂下眼眸,不敢看凌琛,哪还有昨夜半点的大胆。 “无事,今日我休沐,府中也暂时没有什么其他的要事。只是……” 袁芝瑶等着凌琛的下文,但半晌也未见他开口,便狐疑地抬起头,看到凌琛的耳根和面颊似蒙着淡淡的粉色。 随着凌琛的视线看去,袁芝瑶看到床下丢着揉成一团的垫絮,而床上已空空如也。 “阿瑶明白了,这就给侍郎浆洗去。” 袁芝瑶迈步想要捡起地上的垫絮,凌琛却抢先一步一把抓起,塞进袁芝瑶的怀里,“帮我丢了吧,用了多年旧了,不想要了。” 袁芝瑶眨巴着眼看着近在眼前,新得不能再新的垫絮,讷讷地应了声是。 院中,青松见着,殷勤地上前问道:“袁娘子,可是要浆洗垫絮?这不是主子的吗?青松帮你吧。” 青松也不知主子何时有了这么厉害的洁癖,刚新做的才睡了一夜便要洗了。 “啊……侍郎说让阿瑶丢了,青松可否告知该丢在何处?” 这上好的锦缎就要丢了?主子又是何时习得的这奢侈浪费的习性的?使不得!主子不用,捡些便宜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青松自然地接过袁芝瑶手中的垫絮,说道:“不劳烦袁娘子,我来吧。” 袁芝瑶一个没拿稳,垫絮便在空中抖落开来,于是青松便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红透了耳根,忙将那处藏好,又将垫絮塞回袁芝瑶的手中,“哎呀,袁娘子,青松忽地想起还有其他要事。这垫絮,烦请您自个儿去丢了吧,就在后罩房那儿西边的角落里。” 袁芝瑶不明就里,只是心中奇怪,为何今日这主仆二人耳根和面颊都烧得厉害,该不会是病了吧? * 凌府小厨房中,刘婶见袁芝瑶提着裙裾进来,忙毕恭毕敬迎了上来,“袁娘子来了?侍郎今日想吃什么?可是有吩咐?” 袁芝瑶摇摇头,“刘婶,我见侍郎今日面色潮红,怕是病了,你可知该吃些什么会好得快些?” 刘婶大腿一拍,“定是许久不回永乐,有些水土不服了。这刚入冬,天气冷得厉害,许是得了风寒也说不定。袁娘子你等着,老奴这就给侍郎熬上一碗姜汤,去去寒。” 袁芝瑶感激一笑,“那就有劳刘婶了。” 于是,当凌琛正坐在书房中处理要务时,袁芝瑶捧着碗姜汤便进来了。 黑色木质托盘上放着一只白瓷碗,里头的姜汤还冒着热气,颜色澄黄透亮。 “这是?”凌琛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 “这是我让刘婶做的姜汤,方才见侍郎面色有异,红得不对劲,想是昨日受了风寒。刘婶说喝了这姜汤便能好上许多。” 凌琛一愣,想到早上的情形,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哭的是若不是自己对阿瑶有了那龌蹉的心思,才不会有这么一出乌龙。笑的是阿瑶果真对自己是不同的,昨晚的醉话都是肺腑之言。 他轻咳了一声,“多谢。那……垫絮可丢了?” 袁芝瑶将瓷碗端出,点了点头,“正好碰见青松,他本要帮我去丢的,可突然想起有要事,便给阿瑶指了条路。” “说起来,侍郎许是刚到永乐有些许不适应这里的天气,可青松又是为何?我今日见他也是耳根和面颊红得厉害。”袁芝瑶不解。 凌琛拿起瓷匙的手抖了一抖,还有什么不明白,“青松他……也许被我传染了 。” 袁芝瑶若有所思点点头,“有理。我这就把青松那份姜汤给他盛去。” 凌琛这下笑不出来了,“青松也有?” 32. 第三十二章 凌琛趁着今日休沐,午后便带着修竹和袁芝瑶去街市上又逛了逛,直到天色已暗,才寻了个酒楼吃晚膳。 “杏花楼。”袁芝瑶站在酒楼门前,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和忙碌的店中小厮,不禁感慨,永乐城的夜晚也如此繁华。 一个小厮见凌琛和袁芝瑶气度和着装不凡,领着他们进了二楼的雅间,又拿了壶油茶和几碟小食过来,笑盈盈地问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袁芝瑶眨巴着眼听那小厮顺溜地报了菜名,什么水晶龙凤糕、胡麻饼、槐叶冷淘、桃花饭、炙肥羊、逍遥炙,一个个名字听着花俏,袁芝瑶虽然不大清楚是些什么东西,但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 凌琛耐心地一一解释道:“水晶龙凤糕便是糯米枣泥糕。胡麻饼是芝麻烧饼。槐叶冷淘是面与槐叶水和成的,过凉水食用。桃花饭便是用桃花染色的米饭。还有逍遥炙是些素食的烧烤。” 凌琛见袁芝瑶一副都想要尝一尝的样子,对小厮道:“你说的这些,都上一道吧。” “好嘞!客官稍等,马上上菜!”小厮乐得脚下都生了风,果然没有看错,是个愿意花钱的主。 修竹在一旁也是满脸的好奇,但他在凌琛面前总是会内敛些,只得把那些想要溢出口的惊呼和好奇咽进肚子里。 袁芝瑶此刻坐在窗边往下看去,夜晚的永乐城依然灯火通明。 路两旁挂着的灯笼全部点亮,照得街市亮如白昼。摆在街面上的小摊子和行人比起白日里只多不少。袁芝瑶满眼都是烟火气,满耳都是鼎沸的人声、欢笑声。 “侍郎,那是什么?”袁芝瑶朝着远一些的地方指去,那里有个铺子,铺子外的匾额上书“永乐十三味”,而门前已有好几位小娘子排起了长队。 凌琛略一思忖,“应该是永乐的老字号糕点铺子。阿瑶喜欢?索性现在还未上菜,我给你去买些。” 凌琛正要起身离开,修竹忙上前,“侍郎,让修竹去吧!” 凌琛将修竹按下,“你还不熟悉此处,在此陪着袁娘子,我去去就来。” 袁芝瑶笑着,“修竹,你和侍郎一块去吧。我在这等着,雅间隐蔽,不会有危险的。” 凌琛想了想,也对,带着修竹学着点,能尽快上手。于是,凌琛便带着修竹去了永乐十三味,留袁芝瑶一人在雅间等待。 二人排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终于是轮到了。修竹一看,难怪有这么多小娘子喜爱,这儿的糕点共十三种口味和花色,每一款都形如鲜活的花卉,煞是好看。 “每一款的来两枚。”凌琛低沉的声音响起。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个娇媚的小娘子的声音,“那荷花酥……郎君能否让给我?” 凌琛和修竹转头,看到身后跟着个十八九岁的小娘子。她的脸虽稚嫩,但长相和身段又过于美艳,有一种反差的美感。 修竹倒吸了一口凉气,袁娘子算是自己见过最美的小娘子了,但眼前这位,竟是与袁娘子不相上下。再加上她那颇有韵味的身姿和勾人的眼神,修竹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飞走了。 那小娘子抱歉地朝修竹笑笑,走到凌琛跟前。她眼中妩媚丛生,眼下的泪痣泛着嫣红。她怯生生地看向凌琛,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郎君,妍儿最喜爱那荷花酥。可店中只剩最后两枚了,可否让给妍儿?” 凌琛皱眉,似有一丝不悦。他大手一挥,将衣袖从小娘子的手中扯出,“对不住,这荷花酥凌某买下了。” 凌琛确定,自己明明没使上什么力道,那小娘子却突然“哎哟”了一声,往凌琛怀里跌去。 凌琛慌忙侧身,又一声“哎哟”,美人跌倒在地。 修竹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内心忍不住为自家主子鼓起了掌。他怎么记得第一次见主子和袁娘子时,袁娘子就快要跌倒之际,主子是一个健步冲上去护着袁娘子的。 “妍儿,这是怎么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那小娘子从冰冷的青石板上起身,一双杏眼含着水汽,她咬着下唇委屈地看向凌琛,又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说道:“妍儿想要最后几枚荷花酥,那郎君不肯,还将妍儿推倒在地!” …… 凌琛就没见过如此无理取闹之人,他蹙着眉头朝人看去,眼睛凹陷,脸上已长了皱纹,头上有了白发,不正是工部尚书宋安堂。 “凌侍郎?怎么是你啊?家中女眷没得分寸,得罪了。” 宋安堂拖着跛脚上前了几步。 凌琛狐疑地看向那个小娘子,又看了看宋安堂,“宋老好兴致。敢问这位小娘子是?” “宋妍,在下远房的孙侄女,如今借住在府上。小娘子家家,最是喜欢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宋安堂刚说完,便见到凌琛手中拿着已经包装好的中看不中用的糕点,好奇道:“凌侍郎也喜欢吃这个?莫不是给家中那婢子带的?” 凌琛警觉,轻笑了一声,“宋老说笑了,不过是想起故去的阿娘,她最是喜欢这家铺子的糕点了。” 宋安堂点了点头,指着不远处的杏花楼说道:“今日在此遇见真是巧了,不知凌侍郎可否赏脸,一同用个晚膳?顺便,宋某替我这不知轻重的孙侄女,给凌侍郎赔罪了。” “不过小事,宋老无需如此客气。这晚膳我就不吃了。”凌琛拱手,带着修竹便要离开。 “哦?这点面子都不愿给宋某?可是还在生宋某治下不严的气啊?” “不敢。” “凌侍郎莫要推脱,索性回府又没有小娘子在等着你。”宋安堂揶揄道,发出干瘪的几声笑。 凌琛自知,若是再推脱,宋安堂派人一查,便能知晓他是为了袁芝瑶而拒绝赴宴的。凌琛心中无奈,为了不惹宋安堂怀疑,便应了下来。 “只是我有些话要与侍从交代一番,宋老先行一步,凌某随后就来。” 凌琛见宋安堂等人走远后,将修竹拉到一旁,将手中的糕点递给他,吩咐道:“你将糕点带给阿瑶,就说……我遇到了同僚,脱不开身。你们一并用了晚膳后早些回府。一炷香后你再回去,记住,不要让刚才那些人看到你和阿瑶。” 修竹郑重地点了点头,既然是主子吩咐,那便一定是顶重要的。 袁芝瑶在雅间中等啊等,菜都快上齐了,也没有等来凌侍郎和修竹。她百无聊赖朝窗外再看去,却正好看到凌琛迈着大步跟上了前面的一老一少。那少女扬起脸,而凌侍郎低下了头,二人相视而笑。 等修竹小心翼翼回到雅间时,袁芝瑶低垂着眼眸闷闷不乐地枯坐着,桌上的佳肴动也未动。 “袁娘子,修竹来晚了。侍郎他遇到了同僚,脱不开身赴宴去了,说是让袁娘子莫怪。等会儿吃好了,修竹先将袁娘子送回府中。” 同僚?脱不开身?我看是因为有好看的小娘子吧。袁芝瑶心中腹诽,顿时也没了胃口。 修竹看到一桌的美味佳肴,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起来。 袁芝瑶噗嗤一笑,“快吃吧。侍郎不在,我也吃不了许多,你放开了吃。” 而宋安堂与凌琛那边的雅间,一顿饭几人吃得是各怀心思。 宋妍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凌琛身侧蹭去,又借口羊肉暖锅烧得屋中太热,将外衫褪下,露出细腻白净的肌肤和□□。 宋安堂却好似瞎了般,也不阻止,甚至似乎有意在撮合。 凌琛不知宋安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堪堪将目光从宋妍身上移开,专注地吃起了桌上的菜肴。 修竹吃饱喝足,又细细观察了一下酒楼来去的人群,并未看到刚才的老者和小娘子,便带着袁芝瑶快步离开了。 天色已晚,街面上的行人稀少了起来。越往凌府的方向去,越是僻静。 袁芝瑶心中有事,走着走着步伐慢了下来,而前头的修竹哼着小曲儿却没注意到落下了袁娘子,自顾自地往凌府走去。 等袁芝瑶回过神来,周边已经鸦雀无声,只有忽起的北风吹着,发出呜咽的声音,好似小娘子的哭声,又好似狼崽的哀嚎。 袁芝瑶害怕了起来,她快步向前,却突然听到后面有轻微的脚步声。 她走,那脚步声也走。她停,那脚步声也停下。 一开始,袁芝瑶还自欺欺人,觉得也许是听错了。可不远处别人门房外挂着的灯笼亮光照来,那地面上明晃晃的是两个人的影子。 袁芝瑶不敢回头,她加快了脚步,可越着急便越是走不快,还不小心被路面上的一处石子给绊了一下。 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袁芝瑶感觉到有人碰了自己的胳膊一下,她惊恐地转头。 随之而来是熟悉的声音,“小心!” 是凌琛。 四周静悄悄的,月光从天穹照下,在凌琛的脸上投下阴影。兴许是刚才喝了点酒,他呼出来的鼻息带着滚烫的野蛮气息。 袁芝瑶脑子里又闪过窗前看到的一幕,心中有点气恼。 她看向凌琛的眼睛,说道:“侍郎结束了?和小娘子用膳可还尽兴?” 袁芝瑶边说边回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凌琛并未跟上,疑惑地停下脚步转过头,“侍郎?” 凌琛的眼底有袁芝瑶看不懂的情绪在涌动。许是借着酒劲,凌琛问道:“阿瑶是在吃味吗?” 33. 第三十三章 袁芝瑶磕磕巴巴道:“吃……吃味,我吃什么味啊……侍郎与哪家小娘子吃酒用膳,阿瑶不关心。刚才不过随口一问罢……罢了。” “哦?”凌琛欺身上来,“不关心?也不知是谁,醉了酒抱着我便说喜欢我的。” 袁芝瑶脑子登时停止了思考,直到看到凌琛双眼闪着狡黠的光,慢慢靠近,她才回忆起昨日的一些碎片。 昨日吃醉酒后,梦中自己抱着凌侍郎的脖颈,一遍遍地说着喜欢他。 所以,这不是梦,而是自己醉酒后吐露真言,还被凌侍郎给听去了?! 袁芝瑶脸上腾起了一股热气,若不是天色昏暗,现在的自己也许就像一只煮熟的螃蟹吧? “侍郎都说了是醉酒,那酒后的话做不得数!” 属于男人温暖的气息靠近,还带着酒气。袁芝瑶嘴硬完,便泄了气,她低着头不敢看凌琛,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去面对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喜欢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娶自己的人。 下颔被发热又粗粝的掌心包裹着,袁芝瑶被迫抬起头,对上凌琛有些发红的双眼,似是有些愠怒,“做不得数?” 下一秒,袁芝瑶眼前光影俱灭,鼻尖触碰到他的脸颊,嘴角有湿润的东西覆了上来,蜻蜓点水。袁芝瑶呼吸都停止了,但依然能感觉到一股属于凌琛的气息包裹着自己。 她不可思议地颤动着睫毛,刚才的一切不是在梦中,是真实发生的吗?茫然间,似有很远的声音在耳边浅笑低语,“阿瑶,可以呼吸。” 袁芝瑶大口喘着气,嘴中呼出的气息带着方才吃下去的荷花酥的香甜。凌琛的眸子变得更加幽暗深邃,他低喃一声“你教我如何忍得了”,便又重新靠近。只这一次,不再是嘴角的轻轻触碰,而是柔软唇瓣完完整整地覆在袁芝瑶的红唇上。 起初只是浅尝辄止,后来便渐渐试探着袁芝瑶的底线。 风吹进小巷中发出的如少女啜泣的呜咽声,又夹杂着些许轻喘。 凌琛一只手紧紧抱着袁芝瑶单薄的身体,一只手扣在她的脑后,此刻,却都有些不安分起来。 虽然这路罕有人至,又是在夜间,但万一被哪个不巧经过的人看去…… 想到这,袁芝瑶便有些挣扎。她稍稍用力推了一下凌琛,胶合在一起的唇瓣分开。 凌琛看着水润又有些红肿的嘴唇,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觉醒。 “侍郎,不要。这路……”袁芝瑶半启红唇,话还未说出口,凌琛趁虚而入。 他不再满足于她柔软的外壳,更想知晓,阿瑶方才除了吃了永乐十三味的荷花酥,还吃了些什么香甜的糕点,以至于,能让人食髓不知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黏腻在一起的二人才堪堪分开,凌琛将额头抵在袁芝瑶的额间,两人双手十指交握。 凌琛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阿瑶,我喜欢你。是想要……” 是想要堂堂正正娶你的那种喜欢。 只可惜,凌琛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啪嗒啪嗒的奔跑声,和由远及近的喘息,“袁……袁娘子……我这都走到府中了,一回头……就不见了你。我以为我将你弄丢了,幸好……否则等侍郎回府定要将我千刀万剐。” 修竹双手撑在膝盖上,朝袁芝瑶的背影看去,登时双目浑圆,像受到了什么惊吓。 只见袁芝瑶缓缓转身,那里还站着也许会将自己千刀万剐的主子凌琛。 “主……主子,请主子责罚,修竹没有护好袁娘子,让她担惊受怕了。”修竹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凌琛清了清暗哑的嗓子,心情似乎颇为不错,他没有对修竹发难,反而温和地原谅了他,“今日便不追究你,记着以后跟紧袁娘子,万不可有半点差池。” “是!” 袁芝瑶一路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跑回去的。任凭凌琛如何大步跟随,都不搭理他一秒钟。回到府中也是进了自己的耳房,将二人房中相通的门砰地一关,便再也不出来了。 凌琛轻笑,当她是小娘子的娇羞,便放任着没去管。想着也许过了一夜,缓过劲儿来了,便好了。 谁知第二日,凌琛一早起来,敲了敲那房中的小门,没有人应答。他推开后,却见袁芝瑶屋中空无一人,衾被和软枕叠放齐整,似乎已经走了有一阵子了。 凌琛一惊,阿瑶该不会是觉得自己清白受了侵犯,一时想不开寻短见去了吧?! 凌琛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本就没有什么可借鉴的经验,昨晚完全是随着身体的本能在行事。也许喝了点酒是强硬了些,但他以为与阿瑶是两情相悦的。 凌琛从袁芝瑶耳房中跨步出去,见到院中正在洒扫修枝的青松,问道:“阿瑶去了何处?” “回主子,袁娘子一大早便与修竹出了府,说是要去探一探什么永乐命理的行情?” 凌琛长吁一口气,原来不是寻短见去了,有修竹陪着,又是青天白日的,应该没什么大碍。 袁芝瑶虽刚到蜀城不过两日,但她早已按捺不住,想要盘下个铺子,开一间命格堂永乐分堂。 昨夜回到府中,袁芝瑶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凌侍郎的怀抱很温暖,他的唇瓣也令人沉迷,可袁芝瑶知道,那不过是酒精作用下的意乱情迷。 凌侍郎说他喜欢自己,袁芝瑶不疑有假。当下时刻喜欢,不代表一辈子便只一人,甚至于,也许第二日醒来,凌侍郎便忘了这个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喜欢了。 如今二人之间的那条防线已被破坏,袁芝瑶觉得她不可能永远像无事发生一样与凌侍郎相处着,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凌府待不长久,还是需得尽快找个合适的铺子,将命格堂开起来。等有了傍身之物,便可离开。 有了蜀城租铺子的经验,袁芝瑶这一次便游刃有余得多了。她先是挑了几个心仪的铺子,按照永乐的物价自行估算了一下租金,又到周边与其他铺子的掌柜攀谈起来,问来了他们租铺子花的银子。 其实一开始,这些个掌柜见她生得好看,以为是来花钱的主,结果一开口便是问这铺子花了多少银子租来的,便存了个心眼,担心是同行派来刺探行情的。 结果袁芝瑶自报家门,说将来想开个算命的铺子,不清楚行情。若是掌柜好心告知一二,便给算上一卦,也不收钱。 这白捡的便宜谁不要?于是这一整天,袁芝瑶东奔西走,又是给人算命,又是与牙郎讨价还价。最终定下了永乐城中心偏北方向一间二层的铺子。 袁芝瑶手头攒的银子将将够付五个月的租金,还得留一部分出来用在装潢上。本来是要一次性付半年租金的,好说歹说,又给那牙郎免费算了一卦,才同意先付三个月,剩下的等挣了钱就马上补上。 修竹跟着倒也学到了不少,他没想到光租个铺子,里头的弯弯绕绕就这么多。修竹觉得袁娘子变了许多,以前的她就像是一朵娇嫩的花,春风轻轻一吹便能掉下许多花瓣,须得人好生呵护着,见不得风晒不得烈日。如今的袁娘子,突然就成了一株扎根泥土里的小树,根须绵延数百里,即使被狂风折断了腰,也能长出新的枝桠。 二人忙碌了一天,天黑时才赶回凌府。府上冷冷清清,只有青松和几个府中的婆子。 青松见到袁芝瑶,高兴地迎上前,“袁娘子,你可算回来了。可还顺利?主子一早便被圣上急召入宫,还未回。” 袁芝瑶愣了一愣,不在也好,免得遇见了让凌侍郎看到自己的窘态。 “还顺利的。” 青松点点头,又说道:“主子交代了,若是袁娘子看中哪间铺子,青松去与牙郎说,租铺子的钱由主子出。” 侍郎出钱?可是昨晚失态的补偿? 袁芝瑶抿嘴笑了笑,“替我谢过凌侍郎。不必了,阿瑶已经将铺子租下,就在城北方向。明日我和修竹去将铺子清扫一二,再采买些装潢,你若是感兴趣,一并来瞧瞧。” 青松哑然,片刻后说道:“这么快?袁娘子租来花了多少?可别被这些精明的牙郎给坑了。手头的钱可还够用?” “放心吧,阿瑶自有分寸。” * 凌琛是到了亥时才回的府,肃北传来消息,田地里颗粒无收闹了饥荒,当地百姓纷纷南下,往永乐城来了。今日圣上急召入宫,便是商议肃北饥荒一事如何处理,还有大批流民到了永乐后如何安置的问题。 顺带,说到了一年前肃北饥荒一事,回朝的官员明明说的占城稻收成极好,怎的到了今年又不行了?难不成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凌琛却不这么想,去岁肃北饥荒,朝中派官员赈灾,回来后便发生了许多事情。先是有几名赈灾的官员在回永乐途中被山匪截杀,连尸身都没找到。后又发现平日正气凛然的柳侍郎贪墨赈灾银,证据充分得蹊跷。 占城稻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这在蜀城中也得到了很好的印证,有问题的一定是人。 凌琛并没有与圣上细说这些,因为涉及太广,且又担心打草惊蛇。当务之急,还是需先解决肃北流民的问题。 流民半路去拦恐怕是拦不下了,如今就等着他们到了永乐,先稍作安顿,吃几顿饱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派官员与他们一同回肃北解决土地收成问题。 凌琛在朝中周旋了一天,回到府中觉得累得慌,他回到正房,却看见与耳房相通的门依然紧紧闭着。 他悄悄打开,往耳房看去,袁芝瑶背对着自己已然躺在床上睡去。凌琛想要与她说说话,可又不忍心吵醒她。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将门虚掩上,却见那床上的人儿翻转过身,软软的声音响起,“侍郎回来了?” 34. 第三十四章 凌琛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温柔缱绻,“可是吵着你了?快睡吧。” 袁芝瑶却不回答,她披上外衫,卷起幔帐下了床,“无事。阿瑶服侍侍郎洗漱更衣吧。” 袁芝瑶并未刻意避着凌琛,可也没有其他亲密的举动,就是如寻常婢子服侍主子一般。仿佛二人昨夜发生的事只是个梦,让凌琛琢磨不透。 他犹豫着开口,“你……今日去看铺子了?可有中意的?” 袁芝瑶淡淡地回道:“嗯。租下了北边一间二层的铺子。和牙郎磨了许久,先付了三个月的租金。” 凌琛眉头一挑,先付了三个月?想必手头的银子是不够的吧。 “怎不与我商议一番?租金多少,明日到账房中支取吧。” “不必了。多谢侍郎的好意,这租金还是能付得起的,等命格堂生意起来了,便能填上后头的租金。时候不早了,阿瑶先行退下了。”袁芝瑶将凌琛的靴袜褪下,起身便要离开。 凌琛却叫住了她,“阿瑶!昨晚的话不是醉话,我是认真的。” 袁芝瑶却没有回头,她笑了笑,“阿瑶怎敢僭越。侍郎早些睡吧,这子时都快到了,再不睡,神仙都救不了。” 说罢,也不给凌琛机会,关上小门,回到了耳房。 坐在床沿,袁芝瑶心如擂鼓,她害怕凌琛会起身冲过来将她拽入怀里,她怕自己意志不坚定便就此沉沦,从此如杜凡的小妾般、如自己阿娘般,得不到多少怜爱,却永远无法脱身。 幸好她担心的一幕并没有发生,只是袁芝瑶心底却生出了些许的失落。 隔着一扇木门,正房中,凌琛怔怔地坐着,他想起了阿瑶在蜀城那晚说的话,才不要嫁到深宅大院,嫁给小门小户便好。 大概还是她阿娘和杜凡小妾李氏,让阿瑶却步了。 凌琛暗下决心,只要给自己一点时间,一定会证明给阿瑶看,深宅大院也可一夫一妻。什么三妻四妾,这辈子都不可能与我凌琛有关。 等那时候,阿瑶便能放下心结,接受我了。 翌日清晨,袁芝瑶早早地便起了身,和修竹给铺子采买去了。 街市上转了一圈,将需要的东西都看中订好,余下的便交给了修竹。正好青松趁着府中无事,也到铺中转了转,袁芝瑶索性便甩手不管了。 有近三四日未见着琴儿,也不知她现下如何了?袁芝瑶问了问青松余少卿的府邸位置,正好离此处不远,便买了盒糕饼,往那儿去了。 给袁芝瑶开门的是余府的一个小厮,他从大门的缝隙处探了个脑袋出来,“何人?” 在见到袁芝瑶后愣了愣,心想原来还有比柳娘子更好看的小娘子啊! “小女子袁芝瑶,是余少卿和柳娘子的朋友,敢问柳娘子可在府上?” “原来是柳娘子的朋友。烦请袁娘子稍等片刻,待我去通报一声。” 半柱香后,那小厮回来,满脸的热情,“袁娘子久等了,快请进。柳娘子在厢房中等着你了。” 余府比凌府稍大些,坐落的位置也较为中心。府中上下一看就是经过奴婢精心打理的,即使在冬日,也百花斗艳。 府中下人不少,见到袁芝瑶后,都先是一愣,再而敛去惊讶的神色,垂下头问安。 终于走到柳琴儿的厢房,她早就按捺不住站在门廊处眺望着。 “阿瑶!你可算想起我了?!”柳琴儿快步上前,挽住袁芝瑶的手臂,带着她往屋里走。 袁芝瑶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几日忙着租铺子,耽搁了。” “哦?这么快命格堂就有着落了?到时候开张了,我叫上原在教坊熟识的几个小娘子,去给你捧场。” “那阿瑶先谢过琴儿了?”二人嬉笑着,落下一路银铃。 “你好些了吗?那日被贼人打到了哪里?”袁芝瑶坐定,这才问起了正事。 “早就好了,睡一夜便好了。可平湘非得请了个郎中来,给我抓了几味药。那药太苦了,我喝也不是,倒了也不是。”柳琴儿的脸上哪有半点的苦恼,分明是小娘子在说起心仪之人时的娇羞。 “哦?平湘?琴儿不再唤他余少卿了?”袁芝瑶揶揄道。 柳琴儿假意恼羞成怒,拿起袁芝瑶新买来的糕饼便朝她丢过去,“可别取笑我了。你和凌侍郎如何?别以为大家看不出来。” 袁芝瑶的笑意便僵在脸上,随之慢慢消散。 她慌乱间拿起柳琴儿丢来的糕饼,轻咬了一口,掩饰着不自在,“他是主,我是仆,还能如何?这几日侍郎忙着进宫面圣,我也忙着命格堂的事儿,极少碰面。” 又转移话题,“哎,这糕饼真不错,琴儿你快尝尝!” 柳琴儿察觉出不对劲,她盯着袁芝瑶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夺过她手中只咬了一口的糕饼,“别岔开话题。你和凌侍郎可是发生了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对你不一般?也从未将你当做真正的婢子。就算是,你凭本事吃饭,奴婢又如何?难不成你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不过是一时玩儿心起罢了。这种不一般哪能长久。”袁芝瑶将脸颊旁滑落的碎发挽到耳后,“琴儿,不说我了。你如今身契在余少卿手中,他可有说你的贱籍该如何?若是要娶你,也该先为你脱离贱籍。平反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儿,可还有其他的法子?” 柳琴儿先是叹了口气,后听袁芝瑶说起余平湘,脸颊一红,嗔怪道:“什么娶我?阿瑶莫要乱说!只是,平湘确实也说过,他虽会为阿耶平反,但那不是容易的事。如今唯一的一条路,便是花银子脱籍,可个中门道想来也不易。姑且看看吧,我如今在余府也没什么不好,总归是不用去教坊,不用被迫做人妾,也不用忍着恶心看一府的女子为着个男人做下作之事的。” 袁芝瑶点点头,“也好。原来你是打算长住在余府的,看来余少卿确实对你不错。” “阿瑶可是要搬出凌府?你若觉得一人住着害怕,我便去陪你。反正余府倒也不缺我一人。” 袁芝瑶摆摆手,眨了眨眼,笑道,“那倒不必,我怎忍心让余少卿独守空房呢?我的命格堂也还未开张,等步入正轨,手中又有余钱了,便找个小宅子搬出去,一个人也自由自在。” “好好好,只要你喜欢。” 二人正聊到兴起,屋外响起情绪高昂的声音,“琴儿,琴儿!我今天托人打听了,你的事儿花点银子便成!” 原来是余平湘,他一路小跑到柳琴儿的厢房外,任凭小厮追在后面喊着“主子您慢点,有客人”,也不停步。 余平湘堪堪止了脚步,在看到来客是袁芝瑶后,一笑,“袁娘子,是你啊!打扰你们说体己话了。” 袁芝瑶起来,朝余平湘福了福身,“余少卿,我来看看琴儿。” “往后你多来府上,琴儿一个人也闷得慌。阿琛那儿我会去说的,省得他天天的将你养在凌府中也不让你出府,恨不得拴在他腰间。”余平湘嬉笑道。 柳琴儿见袁芝瑶变了变脸色,忙岔开话题,“你说我的事儿可是脱籍的事儿?” “正是,总之你无须担心,我会先给你脱籍的。你父亲的事,也迟早会有眉目。”余平湘温柔地看着柳琴儿,眸中的倒影早已容不下其他人。 袁芝瑶在一旁轻咳了一声,方才将余平湘从痴迷的状态中拉回来。他尴尬一笑,忽而指着袁芝瑶送来的糕点说道:“这可是袁娘子送来的?人来了便好,还拿什么东西啊。” “琴儿,你若是爱吃,我明日也给你买这家。” 柳琴儿娇嗔地白了余平湘一眼,“全永乐城的糕点铺子都快被你买遍了,我只有这一张嘴,什么时候能吃完啊?” 袁芝瑶站在一边无奈地看着这二人,自己的到来似乎叨扰到了他们,“琴儿,余少卿,阿瑶的铺子还有些事要处理。这次便匆忙一叙,等铺子开业了,请二位赏脸莅临。我今日就先走了。” 离开余府时,袁芝瑶站在临街大门外回眸看了好久。琴儿终究与自己是不一样的,她本就是朝廷命官的嫡女,生来就备受宠爱,虽然如今还是贱籍,但她的才情她的见识,终归是与余少卿相配的。 而自己呢,尽管曾经也是大户人家,可偏远蜀城如何与永乐相比?又是个不太受宠的庶女,琴棋书画女红样样不会,凭什么以为凌侍郎会真的喜欢自己?就算凭自己这张脸,容颜易衰,不过昙花一现。 袁芝瑶离开后,柳琴儿担心地将今日之事与余平湘说了。 “你说可是他二人出了什么问题?” 余平湘“啧”了一声,无奈道:“阿琛这个人我了解,若非真心喜欢袁娘子,断不会与她有任何瓜葛的。但他的毛病太多了,死鸭子嘴硬,口是心非。明明心里早已认定了袁娘子,就是不说清楚。我早就提醒过他,他这样子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不行,我得去劝劝他,我不能看着两厢情愿之人因为没长嘴而永远失去对方。” * 命格堂那儿,青松和修竹忙活了一天终于是将铺子简单布置了一番,就待选个良辰吉日开张营业了。 几人回到凌府,又是天色昏暗之时。 今日凌琛倒是已回到了府上,他见袁芝瑶回来,眉头紧锁,将她拉到房中,拿出一张请柬,“阿瑶,三日后,与我一同到工部尚书宋安堂府上赴宴。” 35. 第三十五章 袁芝瑶疑惑,朝廷命官家中设宴,她一个奴婢为何要去? 袁芝瑶拿起那张请柬,其中写道,一来请凌侍郎至府上赴宴,一同商讨肃北赈灾一事。一来想请凌侍郎新来的婢子一同赴宴,听闻她是蜀城人,权且让她当个代表,就宋某治下不严致蜀城百姓伤亡一事对其略表歉意,好让宋某心宽。另又听闻这婢子擅长算命术数,新的算命铺子就要开业了。宋某想讨教一二,若不巧无法赴约,宋某等那算命铺子开张了再自行去叨扰。 袁芝瑶眨巴着眼,“侍郎,阿瑶可以不去吗?我不清楚这宋尚书下属究竟做了什么,但蜀城一事,关乎人祸,也关乎天灾,况且阿瑶一人怎代表得了蜀城全城百姓?若是宋尚书想来命格堂算卦,阿瑶随时欢迎。” “不可!”凌琛厉声拒绝,“我和他的纠葛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担心他会去命格堂找你麻烦,不如随我亲自赴宴,到时候我在场,想他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阿瑶,你可能答应我?” 袁芝瑶想了想,还是应下了。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此人想要为难自己,也不好在府上发难。 索性命格堂开张的日子是在五日后,并不会冲撞。若是开业那日这人派人来闹事,反而得不偿失。 于是这几日,倒也闲来无事,袁芝瑶带着修竹在命格堂周边转了转,与各个店铺的掌柜打好关系。 之前租铺子时给免费算的几个掌柜见了她,都热情地迎上前,夸赞袁芝瑶算得真准。 其中一个成衣铺子的张掌柜,见到袁芝瑶,恨不得跪下感恩戴德。 袁芝瑶那日说他可能两日后有血光之灾,建议他多行善积德,两日后那天避开路上车马,也许能化险为夷。 起初张掌柜对此嗤之以鼻,以为袁芝瑶就是个胡乱说话的,但鉴于并未花银子,便也没当场发难。可有些话听进耳朵里,便犹如一粒种子生根发芽,想忽略都不行。 所幸行善积德并不是个坏事,于是张掌柜那几日见着街面上一些可怜人便施舍些吃食,又将铺子压库底的成衣拿出来分了分。 两日很快就过去了,这一天,从张掌柜卯时出门到酉时回府,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张掌柜走在永乐大街上,行人零星,他心中自嘲,江湖骗子的话自己倒还当真了。 突然,不知从哪个小巷中传来马蹄疾行声,张掌柜四下观望,并未见车马的影子,但他忽地想起袁芝瑶的话,心开始狂跳。 张掌柜终于还是决定再信一次,他朝街边一家尚未关门的食肆里走去,刚走了几步,便觉耳边有马蹄声渐近,有风声呼啸而过,紧接着是有人哀嚎的声音。 他朝身后看去,有个郎君被马冲撞飞了出去,此时正躺在青石板上哀嚎。 张掌柜此时心有余悸,若没有躲开,自己想必也与此人一般遭此横祸。 袁芝瑶听张掌柜说完,倒也不居功,“那是因为张掌柜乐善好施,老天在帮你呢。阿瑶不求什么,张掌柜若是得空,将来来铺中买衣裳的小娘子,介绍几个到我那命格堂中,便好。” 忙活着命格堂一事,三日倒也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去宋府赴约的日子。 袁芝瑶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低头垂眼,跟在凌琛的身后便去了宋府。 宋府闹中取静,从门面看,里边应该是不小的。拾级而上,门廊处蹲坐着两只石狮子,形态威严张狂,睥睨着众生。 凌琛向开门的小厮递上拜帖,一炷香后,方才有人打开大门将二人迎进去。 袁芝瑶从进府开始,便认真观察着宋府的吃穿用度和景致,不愧是尚书府,比起凌府和余府,气派不少。 宋府中的下人个个姿色不凡,穿的戴的走出去任谁都以为是哪个小有富贵的人家。 袁芝瑶跟着小厮进府,光走到会客正厅,就花了半柱香的时间。一路上遇见的下人莫说上百,倒也有七八十人。 这宋府中,想是一盆花都比那普通人家的儿女要金贵得多吧? 不远处传来苍老又浑厚的声音,“凌侍郎,你可算是来了!快快请坐。” “宋老!”凌琛换上笑脸,热情地与宋安堂寒暄着。 袁芝瑶自听到这宋府主人的声音后,便低下头不去看他,生怕冲撞了贵人。 直到宋安堂问道:“这便是你府上那婢子?” 她才微微颔首,福身道:“宋尚书万福。” “抬起头来。”宋安堂的声音响起。袁芝瑶不得已,缓缓抬起脸,在看到宋安堂的面容后,袁芝瑶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这不是那晚在杏花楼看到的老者吗?也就是说,那个好看的小娘子今日也会在? 宋安堂在见到袁芝瑶的面容后,惊了一惊。这容貌,与妍儿相比,不相上下。但与妍儿不同的是,自带了一股清澈纯净的味道,让宋安堂竟有了想要摧毁的冲动。 他察觉到袁芝瑶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顿时来了兴致,“你我二人可是见过?为何你如此讶异。” “阿瑶不过一个奴婢,哪里有机会窥见宋尚书的真颜。阿瑶斗胆,总以为能官至尚书,想必已是耄耋之年,方才抬头见到宋尚书真颜,没想到竟如此年轻。” 凌琛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阿瑶学坏了,竟也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宋安堂听得心中妥帖,他捋了捋胡须,哈哈笑道:“凌侍郎啊,我总算是明白你为何要将这婢子不远万里从蜀城带到永乐了。果然机灵得紧!” “你……叫阿瑶?听说父亲原是蜀城第一算命大师?可有继承衣钵?”宋安堂问道。 袁芝瑶按下心中的不耐,一一回道:“奴婢袁芝瑶,父亲在蜀城确小有名气。阿瑶惭愧,学了点父亲的皮毛,说继承衣钵的,不敢当。” 宋安堂眯着眼瞧着袁芝瑶,“听说,你在城北开了个算命的铺子?光是点皮毛怕是开不起来吧?” “所谓算命,是通过人的生辰八字、面相,运用阴阳五行、天干地支等来推测命运。所涉学科庞杂,阿瑶确实只是触及皮毛。但给人小算一卦,也是够用了。” “哦?既然如此,今日本就是个家宴,你也无需拘束。不如让我开开眼?算上一卦,看看对也不对。” “宋尚书想算什么?”袁芝瑶轻声问道。 “不是我。”宋安堂朝一旁的小厮耳语了几句,过了片刻,进来一个婀娜妖娆,妩媚至极的小娘子。 是那晚在杏花楼看到,与凌侍郎相视而笑的小娘子。 袁芝瑶觉得自己手脚发麻,耳边嗡嗡嗡发出轰鸣的声音。原来她是宋尚书家的女眷,是不是,也会是未来凌府的女主人? 直到凌琛连着唤了几声“阿瑶”,袁芝瑶才回过神来。 她惭愧地低下头,抱歉道:“阿瑶失态了。小娘子生得好看,竟让阿瑶看出了神。” 宋妍轻笑一声,“哪里来的婢子,也配谈论我的容貌?” 凌琛眉头拧紧,一口浊气憋在胸口。他正要发难,宋安堂倒是先开了口,“妍儿!不得无礼!这是凌侍郎家中的婢子。不管是凌侍郎还是阿瑶,都是我今日请来的贵客。” 说罢,又朝凌琛赔笑道:“妍儿年纪小,不懂事。今日想是见凌侍郎身边有个年轻貌美的婢子,心生妒忌。小女儿心思昭然若揭啊,让凌侍郎见笑了。” 宋妍红着脸嗔怪了一声“堂祖父”,朝凌琛娇媚地福了福身,“是妍儿无礼了。凌侍郎不会为了个婢子怪妍儿吧。” 凌琛抽动了嘴角,“怎会。” 袁芝瑶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啊,怎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奴婢,得罪尚书的孙侄女呢? “好了好了。阿瑶,宋某想要你算的,便是我这孙侄女。今日你便替她先看看八字,若是说的对,自然是好的,今后你那铺子的生意宋某还会照顾一二。若是不对……” 宋安堂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凌侍郎,休怪宋某,这永乐城,可容不下坑蒙拐骗之人呐!” 袁芝瑶挺直背脊,微微一笑,说道:“宋娘子可否告知八字。” 袁芝瑶接过宋妍的八字后,细细算了起来。 片刻后,袁芝瑶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宋娘子双亲去世又无甚傍身之物,是个可怜人,所幸遇有宽厚贵人,才保她衣食无忧。阿瑶说的可对?” 但袁芝瑶没说的是,这八字不甚吉利,所谓贵人也可以变成葬送之人。 宋妍一惊,点了点头。自己是被主子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父亲母亲是谁并不知晓。若不是遇到主子,也许自己此时正在哪里做着卖笑的生意,或许早就死了也不一定。 这婢子还真有些本事,宋安堂眼珠子一转,心中已有主意。他轻拍掌心道:“阿瑶好本事,所说一字不差。妍儿是我堂弟庶子之女,很小的时候父母便走了。我看她可怜,便接来府中常住。贵人不敢当,给她荣华富贵也不敢说,但保她衣食无忧还是能做到的。” “宋尚书宅心仁厚,阿瑶佩服。”袁芝瑶不动声色地赞叹道。 宋安堂心情颇为不错,“既然如此。阿瑶便请给妍儿算个姻缘吧?不!给妍儿和凌侍郎合个八字吧!” “不可!” “不可!” 袁芝瑶和凌琛反对的声音同时响起。 36. 第三十六章 “怎么?难不成,凌侍郎已有了心仪的女子?” “……并无。”凌琛沉默片刻,方才否定道。 袁芝瑶在宋安堂问出这句话时,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当凌琛开口后,她的心就如同在三九寒天浸入冰冷的河水中,疼地蜷缩在一起。 袁芝瑶不明白,明明早就告诫过自己,那晚的喜欢,不过是醉酒后的意乱情迷。可当从凌琛嘴里说出并无心仪女子时,却会如此难过。 难不成,原来自己还是抱有期待的吗? 真是可笑。 宋安堂满意地点点头,“没有便好说。我看妍儿对你不一般,你也迟迟未娶妻,择日不如撞日,纳采这一步就省了吧,直接问名如何?” 凌琛强压下心头的怒意,说道:“宋尚书,请柬中说的是共商肃北饥荒的对策,可没说有这么一出。况且,凌某暂时还没有娶妻的想法,男子汉大丈夫当是先建功立业的。” 他顿了顿,“况且,婚姻一事事关重大,宋尚书是否,操之过急?凌某与宋娘子今日不过是第二次相见,并不了解彼此。至少如今,凌某只将她当做一个幼妹来看待的。” 宋安堂看看凌琛又看看袁芝瑶,似是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他可惜道:“唉,我还道妍儿如此容貌绝尘,能入得了凌侍郎的眼。看来,是宋某唐突了。” “只是……”宋安堂话锋一转,看向袁芝瑶,“阿瑶又是为何拒绝?” 袁芝瑶还沉浸在失落的情绪中,宋安堂的话让她缓过神来,但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支吾了半晌,方才想起了什么,“虽说阿瑶是凌侍郎的婢子,但有些话不得不说。阿瑶曾给凌侍郎看过手相,他的姻缘线,是被截断的。若是宋娘子嫁给侍郎,恐怕……” “阿瑶虽与宋娘子并不熟识,但总还是盼着世间的小娘子都能有个幸福的姻缘的。” “姻缘线被截断?”宋安堂来了兴致,忽而哈哈大笑,“凌侍郎,宋某倒是没想到,原以为你一直未娶妻是因为没有遇到心仪之人,原来,是命不好!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宋妍也捂着嘴嬉笑着。 只有袁芝瑶捏紧了拳头,她懊悔自己竟拿出了这么个理由,害得凌侍郎被这些人嘲讽。就是说自己没有合八字的能力,说婚事需得按照流程走完纳采、问名、纳吉等步骤才行,也好过说凌侍郎姻缘线被截断。 明日,凌侍郎该不会成为永乐城的笑柄吧? 凌琛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深以为然点点头,“让宋老和宋娘子见笑了。一来凌某确实暂时无心婚姻之事。二来,说来惭愧,这姻缘命不好,怕牵连了小娘子。” 宋妍突然媚眼一抬,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朝凌琛走去。 宋府烧着银丝碳,屋里暖融融的。宋妍仅着一件薄透长衫,她轻俯下身,将对襟口对着凌琛。 袁芝瑶只见凌琛别开了眼,又见宋妍端起凌琛桌旁的杯盏,另一个柔荑托起凌琛的手,将杯盏放入。 “妍儿不怕。说不定,凌侍郎这姻缘线,就得妍儿来缝补呢?”宋妍说话带着气声,又柔又轻,就连袁芝瑶都觉得耳根子一软,想要投降。 宋妍婀娜的背影正好挡着袁芝瑶的视线,她看不清凌侍郎的表情,只听到他轻笑一声,“宋娘子说笑了。” “宋老!宋老!”一声声高呼打破了正厅中尴尬的气氛。 袁芝瑶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快步走来,后头跟着个小厮。 那小厮一进正厅便朝宋安堂跪了下来,猛磕头,“黄郎君说有顶重要的事要找主子,我没拦住。奴才失职,请主子责罚。” 来人正是在小巷中将袁芝瑶救下的黄文勋,他在见到袁芝瑶和凌琛后,心下一惊。 他还当小厮说的有重要客人是那些他也熟识之人,万万没想到竟是袁芝瑶和凌琛。 黄文勋硬着头皮看向宋安堂,脸上的笑容也僵在脸上,“宋老,是文勋唐突了。宋老今日有贵客,那文勋便不打扰,先行离开了。告辞。” 黄文勋朝在座的各位作了个揖便要转身溜之大吉。 “黄郎君,真是好巧啊!”凌琛冷冷的声音响起。 宋安堂在见到黄文勋后,眉心跳了三跳,他心道,此人行事鲁莽,一而再再而三踩在自己底线上,留不得。本想着既然自行告退了,便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却没想到凌琛开了口。 黄文勋转身,故作方才注意到,惊讶道:“这不是凌郎君?还有袁娘子。真是好巧。” 宋安堂担心黄文勋在凌琛面前言多必失,抢先一步道:“哦?几位认识?” “正是。我这婢子和原户部柳侍郎之女在永乐城中被贼子掳走,若不是黄郎君正巧经过,出手相救,还不知会怎样。” 柳侍郎之女?宋安堂挑眉,这倒没听黄文勋说起过。 “敢问宋老,黄郎君与宋老……?” 宋安堂一笑,“哦,是宋某的一个忘年交,吃酒时认识的。” 随即指着袁芝瑶大笑,“看来宋某没有结交错。文勋啊,你这还是个救美的英雄啊!如此有缘,不如你与妍儿带着阿瑶在宋府转上一转?正好我与凌侍郎有正事要谈。” 袁芝瑶看着眼前仍半倚在凌侍郎身旁的宋妍,又见他没有一丝愠怒的神色,低垂下眼眸答应道:“那便有劳黄郎君了。” 支开众人,宋安堂才说回正事,“今日请凌侍郎来,本就是为了肃北饥荒一事。刚才不过开几个玩笑,望侍郎莫要放心上。” “宋老言重。既然是玩笑,便不会放在心上。”宋安堂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未弄清,不可轻举妄动,凌琛不动声色回道。 “肃北一事,宋老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非也,只是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好奇想问问。去岁肃北饥荒,死了好几个赈灾官员,柳侍郎也因贪墨入狱。你说这地儿是不是邪乎?凌侍郎对此怎么看?”宋安堂盯着凌琛的一举一动,似是要把他看穿。 “凌某不信鬼神。这些事朝廷都已有了定论,凌某还能怎么看?途中死的官员运气不好碰到山匪,而柳侍郎也是因为自己行不端坐不正才锒铛入狱。” “哦?凌侍郎也觉得柳侍郎是自作自受?但宋某听说,你家这婢子似乎与柳侍郎之女关系甚好,而余平湘已将柳琴儿接到府中,可是出于什么考虑?” “凌某不知,若是真有冤情,翻案是大理寺的活,宋老可去问问平湘。” 宋安堂见凌琛不似在说假话,便放下了心,“那倒不必,不过随口一问。肃北一事难办,去岁用的占城稻,眼见着今年又没了作用,也不知如何是好。” “宋老急圣上之所急,凌某自愧不如呐。如今便等着流民来了,再一同前往肃北看个究竟吧。” “也好,也好。宋某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凌侍郎若无事,可在宋某府上花园转转。家宴尚早,还未开席。” 凌琛在小厮的带领下往宋府花园去,府中有大燕国各处的花花草草,甚至不乏外邦的一些奇花异草。也不知花多少银子动用了多少人力才能做到,在这寒冬,依然开得艳丽。 凌琛独自在花园里走着,他四下张望,却未看见袁芝瑶的身影。 烦躁间,忽地听到有小娘子清丽婉转的声音响起,“侍郎!” 是阿瑶,凌琛脸带笑意转过去,却发现,哪里是袁芝瑶,而是宋妍。 花园中有一丝寒意,此时的宋妍已在薄纱长衫外批了一条狐狸毛的短披肩,堪堪遮住裸露在外的肩颈。 她信步而来,言语中尽是不满,“凌侍郎好生无情,怎么见到是妍儿,这脸上的笑意便没了呢?侍郎该多笑笑的,你笑起来好看。” 这话阿瑶也曾说过,当时只觉得心中一暖。可从宋妍的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令人不适的谄媚感。 再加上此时宋妍已蹭到凌琛身边,双手自然地挽上凌琛的胳膊,玉露般的山峰也贴合了上去,令凌琛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宋娘子请自重。” 凌琛正想抽身出去,宋妍却不依不饶,甚至变本加厉。她娇嗔地用玉指戳了戳凌琛的心口,说道:“凌侍郎莫要拒绝得这么快,妍儿有的是办法住进你心里。” 凌琛剑眉蹙起,不欲与她过多纠缠,正要告辞,身后响起一个调笑的声音,“却是不巧,打扰了凌侍郎和宋娘子的好事。” 凌琛转头,便看见黄文勋领着袁芝瑶便站在身后。 袁芝瑶跟着黄郎君和宋娘子至花园后,宋娘子便借故外头风大,回屋去了。 袁芝瑶一路都没仔细听黄文勋说话,直到她看到宋娘子巧笑倩兮,纤纤玉手放在凌琛的胸口,说自己会住进他心里,这才回过了神。 就连袁芝瑶自己,都快要被宋娘子妩媚的眼神和身姿迷惑,更何况凌侍郎呢? 袁芝瑶见凌琛有一瞬间的愣神后,随即大步走来,愠怒道:“你跑哪里去了?” 跑哪里去了? “自然是与黄郎君在这花园中闲逛。宋府花园果然雅致,黄郎君带着阿瑶开了眼了。” 凌琛看着袁芝瑶扬起的嘴角和浅浅的梨涡,听着她一口一个黄郎君,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他咬着牙问道:“阿瑶似乎很开心?” “自然,托黄郎君的福。”袁芝瑶其实能听出凌琛语气中的不悦,但她早已失了分寸,只觉得有一股郁结之气哽在喉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他凌琛能与小娘子卿卿我我,却不许阿瑶与其他郎君说话,哪有这样的道理? 37. 第三十七章 凌琛一把拽过袁芝瑶的手腕,将她从黄文勋的身边带离,边走边朝其余人等抱歉道:“凌某忽想起府中还有些要事,麻烦二位代我向宋老托个话,凌某对不住,要先行回府了,这宴席怕是吃不成了。” 袁芝瑶短促又疑惑地“诶”了一声,却被一股大力捏着手腕拖走。 身后是宋妍的嗤笑声和黄文勋越来越远的劝阻声,“凌侍郎!什么事儿这么急啊?也不差这一会儿啊!吃了午膳再走不迟!” 待凌琛和袁芝瑶出了府,宋妍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她鄙夷地看了一眼黄文勋,嘲笑道:“也不知是谁,搞了那么大的阵仗,又是强抢民女又是英雄救美,结果禀告主子这袁芝瑶并非凌琛的软肋。也不知主子当初为何会看中你。” 黄文勋却不气恼,他双眼在宋妍若隐若现的玉肌上停留,调戏道:“主子为何会看中我,就不劳妍儿费心了。倒是妍儿你,觉得我黄文勋如何?可能入你眼?” 宋妍厌恶地将身上的短披风紧了紧,“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妍儿?让人恶心的东西!” 黄文勋一个箭步靠近宋妍,用手指轻勾了一下宋妍的下巴,后迅速放下,“什么资格?等此事成了,你便知晓了。” 说罢,拂袖而去。 宋安堂听闻凌琛强行带着袁芝瑶先行离开并不惊讶,果然是文勋的伎俩过于拙劣,早已被凌琛和他那婢子看了出来。 但他并不气恼,因为如今已有了更好的法子治住凌琛。 宋安堂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文勋啊,上回你判断失误,我不追究你什么。但今日,你擅闯我府上,我很不高兴。” 黄文勋诚惶诚恐跪下,“主子息怒,文勋太鲁莽了。但今日,确实是有要事要禀告。” 宋安堂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起来回话,“说吧,是何要事。” 黄文勋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瓷瓶,谄媚地献上,“此乃外邦传入的神仙露,只需服用一滴便会浑身燥热难耐、神志不清,无法控制心性,需阴阳相合方能解开。” 宋安堂眯起眼睛接过,脸上露出邪性的笑容,“当真有此神力?” “主子试过便知。” 食案旁弥漫着危险的气息,宋安堂和黄文勋相视一笑,早已明白对方的用意。 “此事办得不错,如今东西已到手。再说说你具体的计划吧。” 黄文勋拱手,大步走向宋安堂,他低声耳语。 片刻后,宋安堂哈哈大笑,“妙啊!文勋,此事成后,你想要什么奖赏?妍儿送你春宵一夜如何?” “文勋谢主子。” 不远处的宋妍望着谈笑风生的二人,并不知自己早已被暗中标注了价码,像一件物品一样被随意拿来送往。 * 宋府外,袁芝瑶吃痛想要甩开凌琛桎梏的手,却失败了。 她忍不住痛呼道:“凌琛你放开我!” 凌琛手上的力道一顿,他转过脸来看着袁芝瑶,“你刚才叫我什么?” 袁芝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气急已经没了主仆的意识。 一想到刚才宋妍与凌琛那样亲密,袁芝瑶就气得发狂,她现在最后悔的,便是答应住进凌琛府中。 当初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独自生活的,却一时鬼迷心窍还是住了进去。 若没有住进凌府,就不会有那晚的醉后失言,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个吻。 如今自己越陷越深,却不得不接受,凌琛将来是要娶别的女子的现实。 干脆就今日,做个了断吧。 “阿瑶失言了,凌侍郎。侍郎将阿瑶捏疼了。” 凌琛闻言,讪讪地放轻了力道,但并未完全放手。 他总觉得,如果今日自己放手了,便再也抓不住她了。 “侍郎,阿瑶有些很重要的话,要与侍郎说。” 可凌琛并不给她机会,他拉着袁芝瑶往一旁的马车走去,“有什么话,留着到了府中再说。” “不!阿瑶不回去了。侍郎,我一定要现在说。你曾几度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甚至到了如今,阿瑶都不明白,对你的感情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多一点,还是崇拜感激多一点。那日侍郎说亦喜欢阿瑶,可能只是一时的兴起,若是以后见到了比阿瑶更年轻更貌美的女子,便也会生出欢喜,就像宋娘子这般。侍郎将来若是娶了别的小娘子,阿瑶祝福,但并不想成日里看着你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所以,侍郎,放过阿瑶吧。侍郎府我是不会再回去了,今日起我就搬出去。” 凌琛被她气笑了,只说了句“休想”,便将袁芝瑶塞入马车。 “停车!停车!我要下车!”袁芝瑶不管不顾地大声喊着,她挣脱凌琛的牵制,想要冲上前去让马夫停下。 凌琛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臂拦过袁芝瑶的柳腰,便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袁芝瑶惊呼一声,跨坐在凌琛的腿上,她的双手下意识紧紧搂着凌琛的脖子,缓过劲来抬眼对上凌琛的眼眸时,才发现他已经被怒火熏红了眼。 马车一路颠簸,袁芝瑶也随之上下起伏,放在袁芝瑶腰上的手蓦地收紧,袁芝瑶甚至能听到凌琛心如擂鼓、呼吸沉重又急促。 马车内的气氛变得旖旎暧昧起来,袁芝瑶噤了声,收回搂在凌琛脖颈上的双手。她本想缩回衣袖老实地将手藏起来,但又害怕马车不稳,便轻轻地搭在凌琛的肩头。 “怎么?刚才还似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现在怎么成一只猫了?”凌琛眯起狭长的双眼,冷笑道。袁芝瑶在凌琛面前从来都是乖巧听话的样子,今日这样子,倒是第一次见。 袁芝瑶不安分地动了动,“你先放我下来,这成何体统?” 话音刚落,马车一个颠簸,袁芝瑶双手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凌琛怀中。 她听见耳边传来凌琛促狭的笑声,紧接着腰上的手力道加重,将自己整个人揉进身体里,“放你下来?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袁芝瑶听罢,先是一愣,随后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 “别乱动,否则我不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凌琛嘶哑的声音在袁芝瑶耳边响起,热气拂过她的耳畔,引起一阵颤抖。 本来还气势张狂的袁芝瑶,如今已是偃旗息鼓。她略带鼻音,蔫蔫地说了一句,“现在还是白天。” 凌琛一笑,“阿瑶的意思是,天黑了便可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万一被人看见,我……”袁芝瑶着急解释着,却觉得越描越黑,干脆闭嘴不再说话。 此时她卸了力,不再挣扎,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在凌琛的身上。 凌琛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在冬日里显得更加干净清爽。袁芝瑶闭着眼,贪婪地呼吸着。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个贪得无厌之人,以前明明说的能常见到他就好,后来又觉得离他近一些便好。 而现在,什么找个门当户对、琴瑟和鸣的妻子,都是违心话,她一点也不想他如愿,不想祝福他,只想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凌琛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已然平静了下来,说道:“阿瑶,我说过,我喜欢你。是想要娶你的那种喜欢。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醉酒后的意乱情迷。我想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便喜欢上你了。” “那宋娘子呢。”袁芝瑶的声音闷闷的,“她家世好,又生得漂亮。你们门当户对,一定有许多话说。” “我眼里心里从来都不曾有过她,只有你。” 凌琛不清楚宋安堂和宋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日宋妍说的那句“妍儿有的是办法住进你的心里”让凌琛的心咯噔一下。 难不成接下来,宋安堂对此还会有什么大的动作? 凌琛只得静观其变。 凌琛叹了口气,若不是为了拿到宋安堂的把柄,坐实他与六芒星背后势力的联系,为顾尚书报仇,为朝廷清理异己,他恨不得立刻马上将阿瑶娶回家。 只是如今暗流涌动,还不是时候,莫要让明枪暗箭伤了她。 袁芝瑶却以为凌琛是在为自己今日的鲁莽和小脾气叹气。她想了想,一只手轻轻地在凌琛宽阔的背脊上来回抚慰,“侍郎,阿瑶知道错了,阿瑶信侍郎说的。” 心里的不安被抚平,凌琛微微侧脸,细密的吻落在袁芝瑶的耳垂、脸颊、颈窝处,在听到怀中人儿没忍住的轻吟声后,他喉间一动,“阿瑶,你刚才叫我什么?” 袁芝瑶被吻得迷迷瞪瞪,找回一丝理智回道:“凌侍郎。” 却没想到,凌琛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叫我的名字。” “凌琛,凌琛……”袁芝瑶叫得旖旎婉转,似要将这个名字刻进自己的心里,一遍遍,不愿停歇。 忽地,袁芝瑶感到脖颈间一痛,她闷哼一声,忙坐起身子低头看去。 一旁的凌琛吃吃笑着,腾出一只手抚上她的皓颈。 袁芝瑶这才看到,凌琛修长的指尖下,有一个鲜红的印子,如瞳仁般大小,很是显眼。 想是刚才凌琛干的好事。袁芝瑶低呼,“你这是在做什么?” 凌琛却丝毫没有歉意,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阿瑶曾说最喜欢红色,这是我送你的,可喜欢?” 38. 第三十八章 “我……我……”袁芝瑶支支吾吾,最终羞红了脸小声说道:“我不知道。” 若说喜欢,青天白日,轩马车内,此等行径她恨不得找个枯井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若说不喜欢,袁芝瑶想起刚才凌琛温柔低吻的样子,只盼望着时间就此停止,让她再多贪恋一秒。 她的脸闷在凌琛的颈窝,感受到耳边凌琛一声低笑。随即,温热的大手抚上自己背脊,“不逗你了。这是我的印记,以后再不提离开我了好吗?” “嗯。” 马车悠悠停下,车帘外响起马夫的声音,“主子,到了。” 凌琛应了一声,他双手托着将袁芝瑶从腿上抱下,又牵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带下马车。 二人走至门楣处,凌琛忽地站定,他转身看了眼袁芝瑶的脖颈,将她身上的披风拢了拢,“藏好了,别被青松和修竹看见。” 袁芝瑶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砰砰乱跳起来,她脸颊绯红,单手捏紧领缘,郑重地点了点头。 凌府大门一打开,青松便迎了出来。他知道些主子和宋安堂之间的恩怨,今日一直在府中来回踱步,坐立不安,心中很是紧张。 “主子回来了?这个点是还没用膳吧?修竹,让厨房快些做几道菜。主子,宋尚书今日没为难你们吧?”青松跟在后头絮絮叨叨地。 “袁娘子这是怎么了?脸这般红。屋内烧着银丝炭呢,袁娘子披风裹得这样紧,可别捂着了。”进了正房,青松见袁芝瑶还紧抓着披风的领缘不放,担心道。 “无……无事,阿瑶觉得冷,这样暖和。” 青松疑惑地点点头,想是刚从外头进来,身子还未暖和起来。 银丝炭早就烧上了,屋里如仲春般温暖,袁芝瑶却难受得紧。青松还在屋中与凌琛说着事,似乎是有关肃北流民的。而袁芝瑶候在一旁,披风还不敢脱下,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一盏茶后,袁芝瑶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青松一转眼便看见了,他面露担心,“袁娘子可是病了?出了这样多的汗,却还觉得冷吗?可是路上着风了?主子,给袁娘子请个郎中吧?” 凌琛方才正认真听青松禀报,派的几个侍卫去探了探,从肃北来永乐的流民,不日便要到了,并未注意到一旁袁芝瑶的窘态。 经青松这么一提醒,这才惊觉,自己和青松都只着单衣,而阿瑶还紧紧裹着外头的披风。 凌琛轻咳一声,对青松说道:“想是外头风大,还没缓过劲来。青松,你去厨房让刘婶炖些驱寒的汤。袁娘子先歇息一番,再趁热喝了驱寒汤,大概就能好了。” 青松应了是,退出去。 凌琛忙将屋门关上,转身替袁芝瑶将厚实的披风褪下。他盯着眼前已经变得暗红的痕迹,眸色晦暗,“怪我。” 袁芝瑶如释重负,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走了。” 若青松再不走,她大概是要热晕过去了。 里头的单衣有的地方已经被汗水浸湿,蒸腾着的热气带着点花果香。 浑身的黏腻让袁芝瑶有些难受,她无奈道:“侍郎,阿瑶难受得慌,先去净室洗洗。” 袁芝瑶转身进了耳房,她站在镜前,看着里头面颊绯红的自己,还有那雪白颈间的一点嫣红,忙别过眼不敢看了。 浴桶中的热水放满,蒸腾的热气熏得袁芝瑶浑身放松,眼睛都快阖上了。 今日本是要在宋府用午膳的,但事出有因提前回了府,方才听青松说,厨房才备上饭菜,想是没有这么快的。 这几日忙于命格堂之事,都没时间好好洗一洗,不若就趁现在。 袁芝瑶想着,便将衣衫尽数褪下,抬腿进了浴桶。水流溢出,哗啦啦散落一地。 她用手掬起一捧热水,淋在自己身上,又将发髻散开打湿。澡豆带着点木质的清香,涂满身子和发梢。 这澡豆的味道,似乎是凌侍郎身上的味道。犹如清晨山间露水,带着点干净神圣的味道。 许是累极了,袁芝瑶将自己洗净后,便趴跪在浴桶边沿,她舒服地叹了口气,心中想着,似乎好久没有这样悠闲地为自己洗漱一番了。 紧接着便任由自己阖上了眼。就睡那么一会儿就好。 凌琛趁袁芝瑶沐浴之际,从屋中屏风后的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籍。这书从外面看不出与其他的有何不同,但凌琛打开它,里头掉落了一张宣纸,上面狰狞又醒目地画着鲜红的六芒星标志,那是顾尚书临死前,用鲜血画就的。 今日赴宴,让凌琛不安,他想起了许多事,桩桩件件,似乎都与宋安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中,便有顾尚书之死。 * 去岁,那日上朝,顾尚书意外地称病没有出席。凌琛觉得奇怪,他了解顾尚书的性子,是个即使病重,也会拖着病体坚持上朝议政之人。 下朝后,凌琛驱车往顾府去了。叩响了府门,却半饷没有回应。凌琛觉得奇怪,他顾不得许多,翻墙入了院。 院中寂静一片,好像被定格在了过去的某个时间。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凌琛抬腿便急急地往顾尚书的书房去。越靠近,一股奇异的味道越浓烈。 直到他看到顾尚书瞪着双眼倒在地上,身下的血已经干涸凝固。 地上是散落的笔墨纸砚,顾尚书的左手下压着一张宣纸,上面是沾着鲜血画的一个神秘图案。而他的右手,永远定格在了食指伸出,想要书写什么的样子。 凌琛的心蓦地收紧,又在顾府其他地方转了一圈,有的屋门打开,轻易便能看见屋内床上,手臂垂下已经死去的小厮或女眷。 整个顾府,竟无一人生还。 到底是谁,下此狠手? 凌琛忽地想起几件事来,肃北赈灾的官员在回永乐的途中离奇死亡,寻不见尸首。两袖清风的户部柳侍郎又被指证贪污入狱。 顾尚书的死,也许与此有关。凌琛回到顾府书房,细细看起这图案,他的直觉告诉他,也许这便是找到杀害顾尚书凶手的重要证据。 这幅图一定不能落到其他人的手里。凌琛蹲下身,将那宣纸叠好,藏进衣袖。 他踉跄起身,强压下心头的痛楚,快步朝官府去。 此事震荡了朝堂,堂堂户部尚书,惨死府中,上下女眷、小辈和奴仆,无一人幸存。到底是谁如此狠心,屠了满门,至今,却没有个结论。 凌琛依稀记得,当初事发后,宋安堂启奏,“老臣当下便赶去顾府,试图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老臣以为,顾尚书右手的姿势,像极了在书写什么,可他身边并未找到该物件。凌侍郎,你是第一个发现顾尚书惨死的,可有看到此物?” 凌琛心惊,敛去眼中异色,平静道:“并未。还请圣上派员彻查,找到害死顾尚书一家的凶手。” * 思忖间,青松敲响了正屋的门,“主子,午膳好了。袁娘子的驱寒汤也好了。可要端来?还是移步小厨房用膳?” 凌琛从思绪中抽离,这才发觉已过了许久,阿瑶那儿却没有动静。他皱了皱眉回道:“端来放在房门口吧。” 青松应声退下。凌琛合上书页放回架上,却没注意,那页宣纸并未放入,而是被撇到了桌下。 * 凌琛走到房中小门边,方才阿瑶离开时将门虚掩带过,他轻敲几声,问道:“阿瑶,用膳了。可沐浴好了?” 半晌后,并无人回应。 凌琛心惊,难不成真是病了? 他推开门,却见耳房中空无一人,床上还凌乱地放着脱下的大红色狐毛披风。 凌琛顾不得许多,抬步往净室中去。绕过屏风,凌琛呆在了原地。眼前的景色太过怡人,让人挪不开眼。 净室中的水汽已然散去。袁芝瑶低垂着头,趴在皓腕上,乌黑的长发还带着水滴,从木桶外延垂落。水面堪堪没过她的腰,一大片雪白的背脊裸露在外,水珠停留在上面,反射着外头照进来的光线。 她的面容恬静,似乎睡得很香。 木桶里的水温渐渐变凉,外间的暖意又被那屏风挡去了许多。再这样睡下去,怕是本无事,也要生病的。 凌琛喉头滚动,他轻唤了一声“阿瑶”,想要将她唤醒。可眼前的人似被吵着了,只是梦呓几句,并未睁眼,凌琛便眼见着她将自己翻了个面,靠着木桶壁继续酣睡着。 尽管凌琛已经迅速转过脸去,但余光还是看到了那对半圆,如白兔般雪白跳脱,如天上的云彩般蓬松。 他双手握拳,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随即拿起挂在屏风上干净的外衫,闭着眼摸索着朝前走,在触碰到袁芝瑶的肩膀后,凌琛喃喃道:“失礼了。” 下一瞬便弯腰将外衫胡乱地裹在她身上,这才睁开眼,将她打横抱起,轻放在床上。 凌琛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触碰到了她滑腻的肌肤和绵软。 袁芝瑶被这么一捞一放,悠悠转醒,见到凌琛后,慌忙坐起身。在见到自己浑身上下仅凌乱地裹着一件外衫后,杏眸瞪圆,不可思议地朝凌琛看去。 她的记忆停留在沐浴得当后阖眼睡去,紧接着便没了印象。 袁芝瑶拉过一旁的衾被,盖在自己身上,“你……你都看到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如登徒子般!” 其实袁芝瑶知晓,凌琛不过好意。天气凉了,头发也没绞干便睡去,是要生病的。 可就是觉得屋中气氛过于暧昧,便责备道。 凌琛本觉得抱歉,听袁芝瑶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致。 “登徒子?也好,今日我便坐实了这个名头。”凌琛面含笑意,一步步朝袁芝瑶走去。 39. 第三十九章 袁芝瑶蜷缩成一团,往床里侧挪去,在凌琛行至床前落坐后,闭紧了双眼。 轻笑声在耳边响起,下一秒,一双大手放在袁芝瑶的发尾,合着干爽的巾帕,将她发梢的水汽绞去。 袁芝瑶睁眼,呢喃了句,“侍郎……” “别动。等会儿头发绞干后,把厨房炖的驱寒汤喝了。天凉了,当心些。”凌琛眉眼温柔,仔细又轻柔地拨弄着手中乌黑的发丝。 时间在指尖在发尾流逝,凌琛笨手笨脚地将袁芝瑶半干的青丝松松挽起,这才领着她去了自己的屋子。 桌上早就放上了午膳和那碗驱寒汤,青松半晌见主子未出门拿取,便斗胆叩门询问,得到应允后端着托盘放进的屋子。 他从敞开的小门看去,差点以为自己花了眼。 平日里不近女色性子冷淡的主子,此刻却在为袁娘子绞发。再定睛一看,袁娘子的颈间嫣红一点。青松知趣地挪开眼退下,心中窃喜,主子真行,还得是袁娘子。 袁芝瑶坐下,与凌琛一道用膳,接近尾声时,屋外又响起了青松的声音,“主子?余少卿来了,这会儿在正厅中侯着呢。” 凌琛抬了抬眉,对袁芝瑶说:“也不知平湘所为何事。我吃好了,去去就来。” 袁芝瑶点头,又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吃了会儿,才将碗碟收好送至厨房。 从厨房回来,袁芝瑶环顾这屋子,与刚来时已大不相同。 刚来那日,屋中放满了摆件,花鸟瓷瓶、蓝宝石雕的云雀、仕女图等等,而如今,这些东西都撤了,反倒像是没人住一般,变得简单朴素。 凌琛的床上胡乱放着方才脱下的黑色披风,书桌上的书也有些凌乱。袁芝瑶见无事,便动手收拾了一番。 走至书桌,却发现桌下有一张折叠齐整的纸张,袁芝瑶将它捡起,看见似有嫣红的东西透过纸张,但也并未在意,与桌上凌乱的书籍叠放在了一起。 * 凌府正厅中,余平湘悠闲地喝着茶等着凌琛,见他走来也不起身,揶揄道:“阿琛,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回来这么久了,都不来我府上看我,你就不想我吗?” 凌琛白了他一眼,“昨日上朝不还见过?” “打个照面怎么算呢?话都没说上两句。你不来找我,我只好屈尊来寻你了。” 凌琛冷笑一声,“你还有心思找我?我以为你心里只有柳娘子呢。她脱籍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余平湘这才收起嬉笑的模样,叹了口气,“唉,还在办着呢。银子也砸进去了,腰也弯了,等着吧。” 凌琛点点头,“忍着吧。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何事?” “今日宋府宴请如何?”余平湘担心地问。 收到宋府的请柬后,青松担心赴宴出什么岔子,但自己一个侍从又入不了宋府,便将消息告诉了余平湘。若是主子有什么不测,便让余平湘去宋府探个究竟。 凌琛一想便知,肯定是青松说的,他也没问余平湘如何得知,摇了摇头,“发生了些事情,我和阿瑶未用午膳便先行离开了。” “怎么?可是宋安堂那个老狐狸为难你们了?”按凌琛的性子,倒不至于与宋安堂冲突到先行离席的程度,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凌琛却并未回答,他坐定后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刚到永乐那日,柳娘子和阿瑶被贼人掳走,是一个叫黄文勋的郎君救的她们吗?” 余平湘点了点头。那日之事还心有余悸,幸好琴儿无事。 余平湘后来本想去报官,这光天化日便敢强抢女子,永乐城的治安是该好好管管了。但琴儿劝阻,说是并无大碍,后余平湘又忙于琴儿脱籍一事,一拖再拖,便不了了之了。 “这黄文勋,与宋安堂认识,似乎交情还不浅。”凌琛将今日在宋府见到黄文勋擅自闯入一事告知,又提了一嘴宋妍。 “宋安堂有个孙侄女,说是他堂弟庶子之女,叫宋妍。你以前可曾听说过。” “好像是有,但他将这小娘子藏得很牢,极少人见过。怎么,今日这小娘子也在?” 凌琛点点头,“不仅今日,前段时日也见过一次。我总觉得这宋妍奇怪得很,带着一股不似十八九年纪的城府和手段。另外,宋安堂总是有意无意想要撮合我们。” “噗!”余平湘听闻宋安堂想要撮合自己的孙侄女和凌琛时,口中的茶水忍不住喷了出来。 凌琛拿起茶巾,嫌弃地擦了擦被沾湿的衣角。 余平湘将凌琛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直到凌琛不悦地问了句“你这是作甚”,方才开口道:“阿琛啊,虽然你确实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玉树临风,剑……” “打住,有屁快放。” “咳咳,虽然确实有许多小娘子心悦于你。但宋安堂的孙侄女……还是算了吧。”余平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阿琛,将来若是宋安堂倒台,你娶了她孙侄女,也是要遭殃的。” “我几时说过要娶她?” “那就好,那就好,你可不能辜负了袁娘子。” 凌琛心里正想着事,并未搭理余平湘。宋安堂拼命想要撮合自己与宋妍,难不成,用意便在此?自己若真的鬼迷心窍娶了宋妍,便与宋安堂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将来不论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或是宋妍,兴许都会对宋安堂做过的那些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来,这是宋安堂使的美人计?宋妍说不定知晓些宋安堂的把柄,不如将计就计。 余平湘在一旁见凌琛拧着眉,大惊,“……阿琛?你不会……真的辜负了袁娘子吧?” 余平湘今日来,还有一事,便是那日袁芝瑶去往府上时,被琴儿察觉出了她与凌琛之间似乎有些误会隔阂,余平湘想来问个究竟,顺便劝一劝阿琛。 凌琛瞥了一眼余平湘,“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我和阿瑶好得很,不劳你费心。” “当真?你可知前几日袁娘子去看望琴儿,说了些什么?” 凌琛用眼神示意余平湘继续。 “袁娘子说,你是主,她是仆,你对她不过是一时玩儿心起,并非真心。还说,等她的命格堂开起来了,手中有了余钱,便搬出去,一个人自由自在。” “你对袁娘子什么心思,我是知道的。认识你这么多年,哪见你对什么小娘子这般亲近过?连个普通服侍的婢女,你都是不要的。所以,阿琛,若是真的喜欢,管他什么门第,管其他人如何看,你便当着她的面告诉她。别有什么话都藏着掖着,想对人好,就大大方方说出来,让袁娘子安心,别总是在猜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这嘴长着不就是用来说话的?” 正当余平湘长篇大论时,袁芝瑶来了。 她在屋内待得无趣,正准备与凌琛打个招呼去铺中看看。见到余平湘,她福了福身,后看着凌琛说道:“阿瑶想去命格堂看看,两日后开业,总担心有什么遗漏了。” 凌琛紧了紧她的披风,“去吧,早些回来。” 二人相视一笑,余平湘觉得刺眼得很。 看这模样,大概是早就和好了。 待袁芝瑶走后,余平湘才长叹一口气,“看来是我多虑了。” 凌琛沉吟片刻,“你说得对,我该让阿瑶安心的。只是如今宋妍这儿,若是她还意欲接近我,我打算将计就计。但此事关系重大,我不想阿瑶知道太多,也只能告诉她定要信我。只要找到杀死顾尚书的凶手,只要宋安堂倒台,我保证再不让阿瑶受委屈了。” “很快的,再给我点时间。”凌琛喃喃道。 * 两日后,命格堂开业。 火红的绸布从牌匾上扯下,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命格堂”便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牌匾依旧是凌琛写的,袁芝瑶本不想麻烦他,可是修竹机灵,看出那几日袁娘子和凌侍郎似乎有些误会,若错过这个机会,他怕往后袁娘子后悔。 于是便背着袁娘子,吭哧吭哧将木质匾额搬回府,央求侍郎写了。 现在看来,当初那个决断是对的。修竹站在一旁,看着满脸喜色的袁娘子,自己的腰板都挺直了些。 可惜的是,今日侍郎尚未下值,赶不上这开业吉时了。 门外聚集的看客不少,有些袁芝瑶曾经给算过卦的人,是自发来的。他们甚至还带来了自己的亲人朋友。 永乐并非没有算命的铺子,但装神弄鬼忽悠人的不在少数。但凡有些真本事的,好多都被那些个达官显贵养叼了嘴,不仅开的价格高,还不屑于为平民百姓算上一卦。是以,在永乐城,算命成了有钱人的玩意儿。 而这新开的命格堂,价格公道,又听闻掌柜确实有些东西,便吸引了好多百姓。 “今日小店开业,见者有份,大家都来我这抽个签解个卦,乐呵乐呵,不收银子。若是还想知道得精细些,便到我这登记,随后由命格堂的掌柜袁娘子来算。”修竹在一旁吆喝着。 人头攒动,大家都好奇地在签筒中抽签。签筒中不是上签,便是上上签,皆是些寓意美好的祝福。 修竹每解一个签,便祝福人家好事连连、心想事成。有的客官一高兴,便大手一挥,登记上自己的姓名,要求花钱请袁掌柜来算个命。 袁芝瑶早就在一楼的一个隔间内坐定。第一个进来的,是个小娘子,她说话字正腔圆,也不遮遮掩掩,自带一股子魄力,“小女子潘颖,东边成衣铺掌柜是我叔父。听闻袁娘子神机妙算,今日颖儿便来试试。这是我的八字,还请袁娘子给算一算我何时才能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袁芝瑶莞尔,她细细算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浑然不觉外间的喧嚣。片刻后,袁芝瑶抬起头,“巧了,潘娘子正是有桃花之时。若是信得过我,十日后,东南方向,可去一试。” “十日后……不正好是正旦那日?东南方向……永乐城东南方向有座永乐桥,我听说,正旦日,官府要在永乐桥下的永乐河放烟火。袁娘子,可是我那日去看正旦的烟火,便能遇见如意郎君?”潘娘子激动地说道。 袁芝瑶疑惑地“哦”了一声,“我倒是不知永乐城竟有这样的风俗。这便对得上了,潘娘子那晚尽管去,定能如意。” 送走了潘娘子,袁芝瑶正等着下一位客官,却见青松将外头的人拦下,急匆匆跑进来。 “青松,发生了何事?” 青松凑近,在袁芝瑶耳边说了句什么,袁芝瑶皱了皱眉说道:“他怎么来了?” 40. 第四十章 青松无奈道:“你看要不要让外边儿的客官等等,先带他们去二楼雅间?” 袁芝瑶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按照登记的顺序来,命格堂中没有特权。你带他们先上去候着,等轮到他们了,我自然会上去。” 青松一愣,赞许地看了袁芝瑶一眼,直起身子,“得嘞!我这就去办!” 当宋安堂见着青松过来,将他们带往二楼雅间时,才发觉,袁芝瑶并没有要先行给他们算卦的打算。 他挑了挑眉,强压下心中的不悦,但也并未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袁芝瑶姗姗来迟。 她朝几人福身,抱歉道:“宋尚书,让诸位久等了。” 宋安堂揶揄道:“袁掌柜生意兴隆啊?!” “不敢不敢,小店刚开业,不过图个热闹,多请了些人来捧场罢了。” “哦?宋某可听说,这些都是慕名而来的,可不是你请的。” 袁芝瑶笑笑,不置可否。 今日宋安堂带来的,皆是些生面孔。是高官还是富商,袁芝瑶没兴趣知晓。她依稀记得,那日在宋府,宋安堂说若是给宋妍算得对,便会来照顾生意,没想到这开业第一天便来凑了热闹。 “几位贵客哪位先?” 几人假意谦让着,最终一个大腹便便之人拱手道:“那宋老,王某便不客气了!” 袁芝瑶将那人带入另一间雅间,此时,不算大的雅间中只有他二人。 但袁芝瑶倒不怕此人会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外边那么多人,除非他是不想要脸面了。 “客官想算什么?”袁芝瑶笑问。 “听宋老说你有点本事。算八字都是小儿科,若是我学个几日也能学会。我今日得空,便来考考你。你说说,从我的面相中,可能看出些什么?” 此人姓王,是个粮商,也是永乐城富商之一。这幅说教的嘴脸,倒是让袁芝瑶长了见识。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面相形成的一部分原因,是与此人的生活习惯、所思所想有关联的。 袁芝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此人白日里便浑身酒气,面红耳赤脖子粗,看来是个行事荒诞的酒囊饭袋之徒。他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淫邪,眼下又黑青一片,看来没少去烟花巷柳之地,身子已经快要虚空。而舌尖在口内来回扫动,面颊随着起伏,是个好色之徒。 他身上穿的衣裳布料不俗,浑圆的腰上挂着黄金打制的带子,一看便是个家境富有之人。又这么喜欢说教,也许平日里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忤逆他吧? 袁芝瑶内心嗤笑,但脸上却平静无波,“客官可是家中殷实,衣食无忧?” 那人的指尖在桌面上来回摩挲着,冷笑一声,“这不用算吧?永乐城谁人不知晓我王康。袁娘子也就这点本事?” 袁芝瑶担忧之色浮上脸颊,她忽地声音放低,凑近道:“别着急,阿瑶还未说完。客官近日可是常去些烟花之地?” 王康怒目瞪圆,但又不好驳斥,只是脸涨得更加红了。 袁芝瑶继续说道:“阿瑶劝您少去些,那些事最能吸走人的阳气,如今从你的面相中已能看出端倪。况且……你若是想保住王家的家财,需得远离烟花巷柳,对府中女眷好些,方能有财运。还有,不要挣来路不明的钱,虽好挣,但烫手,当心惹祸上身。” 王康嗤之以鼻,不挣快钱哪里能有如今好日子?还有,温柔美人乡如何舍弃?他一想到家中那个成日里见到自己便甩脸色怒骂的夫人,便提不起劲。 王康的夫人来自燕郊李氏,虽称不上大户人家,但也是个清清白白、家风严谨的商贾人家。当初看中王康,是觉得他憨厚踏实,又在经商上有一些头脑。 王康凭借着李家的一些人脉关系,生意越做越大,常常与达官显贵出入声色场所,又背着李氏干了些来钱快的勾当,越发嫌弃发妻古板、不温柔、年老色衰。 一开始是貌美的小妾一个接一个进门,后来便常宿在永乐最大的烟花之地——红杏楼,再后来连白日里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心里也只想着那些事儿。 李氏苦口婆心劝过、骂过,都没有用,只能硬着头皮在后头跟着收拾烂摊子。 “一派胡言!”王康骂道,他不等袁芝瑶说完,便拂袖离开。 袁芝瑶也不恼,她走到门前问道:“下一位大人可还要算?” 语毕,宋安堂走了过来,“袁娘子到底说了什么,让康兄如此恼怒?”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阿瑶不过说了些实话,只是这位客官不爱听罢了。” 王康从旁侧站出来,“实话?你不过是个替人算命卜未知的,将来会不会发生还不一定,你怎敢说是实话。” 袁芝瑶不回答,只是笑笑。她见几位似没有再继续的想法了,便说道:“几位若是不继续算了,麻烦移步一楼结账。” 说罢朝楼下喊道:“青松,结账。一位客官,50个铜板。” 宋安堂站着不动,他眯起眼睛看向袁芝瑶,“袁掌柜这是在下逐客令?你可知我带来的这些人,你随随便便算上一卦给的银子,能抵上楼下所有人给的银子?你如今得罪了康兄,就不怕少了个财神爷?” “进了这命格堂便是我袁芝瑶的贵客,一视同仁,阿瑶不多收一文钱。至于宋尚书说的得罪,阿瑶担不起,若是不爱听实话,爱听恭维话,请恕阿瑶嘴笨。” 宋安堂轻笑出声,“好!那宋某便不叨扰了,我们走。” 几人下楼出了铺子,经过柜面时,王康从怀中拿出一贯钱丢进了青松的怀里,“赏你的。” 凌琛因被公务缠身,来得晚了些,他抵达命格堂时,正好见着宋府的马车行远。 他匆匆进了门,见阿瑶正在给一个老妇人算八字,便没打扰,而是走到青松身边,朝门外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轻声问道:“他怎么来了?” 青松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方才回道:“青松也不知。来了三人,另外两人其中一个是工部的官员,一个是永乐粮商王康。袁娘子当真是这个……”青松竖起了根大拇指,又紧接着说道:“就这么晾了宋尚书那帮人半个时辰。后来袁娘子应该是给王康看了个面相,也不知说了什么,给那王康气的,丢下一贯钱就走了。” 青松没注意到主子沉下的脸,哈哈大笑道:“真是大快人心,想想平日里那个王康,压低价从百姓手中收粮,又平白抬高粮价卖出,我就气得牙痒痒。主子你说是……” 青松转头,却不见了凌琛,“……诶,主子!” 凌琛见隔间中老妇人已离开,对着下一位客官说了句抱歉,便拉着袁芝瑶往二楼去。 “宋安堂可有为难你?” 袁芝瑶忽被凌琛拽着上了二楼雅间,一脸茫然,“并未。可是发生了什么?” 凌琛摇摇头,有些严肃地叮嘱道:“下次再遇到他,莫要逞强,让青松来找我。你今日让他难堪一分,我担心将来他不知在什么地方十倍奉还于你。” 袁芝瑶安慰地捏了捏凌琛的手心,“放心吧。今日看的是他身旁那个王康,此人看着便不是个好人。这王康若是仍不悔改,有他好果子吃的。宋尚书与他走得那样近,指不定也得遭殃。” 凌琛暂时松了口气,他伸手拍了拍阿瑶的发顶,“我家阿瑶最是厉害,去忙吧。” 袁芝瑶羞红了脸,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身形。 一连几日,命格堂生意都出奇的好。百姓见那日袁芝瑶并未高看那些达官显贵一眼,又似乎让王康吃了个瘪,心中对她越发敬重起来。 又闻陆续已有客官的卦象得到了正面的印证,便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永乐百姓。 宋安堂倒是没再带人来“照顾”生意了,袁芝瑶这铺子开得还算是一帆风顺。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要到正旦了,前几日还下了雪。 蜀城就算是最为寒冷的冬日,都极少能见到雪。就是下个盐粒子,都能让一帮年轻的小郎君小娘子高兴好久。 那是袁芝瑶第一次见如此大的雪。如软枕里的鹅毛,一片一片的,掉落在手上也得好一阵子才会化掉。 袁芝瑶裹着红色的披风跑到院中,她也顾不上寒冷,就这么仰着头盯着天穹,任凭白雪洒下,落在自己的额头、睫毛和嘴唇上。 凌琛正巧从宫中回府,推开门便见着了这样美好的景象。院中白皑皑一片,唯独当中有个火红的身影。 她听见动静低头转来,乌黑的发丝和眉眼,樱桃般红润的嘴唇微张,嘴角朝耳后抿开,鼻尖一点粉红,脸颊两个梨涡清浅。 凌琛眸色一暗,快步朝她走去,用手擦去了化在她嘴唇上的雪水,“外边凉,怎么不躲在廊下看看?” 袁芝瑶摇摇头,“不冷,高兴着呢。阿瑶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喜欢得紧。” 凌琛笑笑,大雪对他来说不过司空见惯,但见着阿瑶如此开心,心中便也跟着雀跃了起来。他忽地玩儿心起,狡黠地对袁芝瑶说道:“阿瑶,要不要来打雪仗。动一动身子暖和。” 袁芝瑶歪着脑袋,“打雪仗?” 正想细问,却见凌琛解下身上的披风,忽地后退了好几步,接着弯腰将池子边沿已积起的雪团成一团。 袁芝瑶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白光一闪,紧接着“啪”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披风上炸开。 她低头看去,火红的披风上沾染了白色的雪,融化后,留下一摊水渍。 “这便是打雪仗!”远处凌琛高声说道。 袁芝瑶嫣然一笑,也学着将披风褪下,团起一团雪,使出了全身的气力朝凌琛丢去,却连他的鞋尖都没碰到。 袁芝瑶气恼地鼓起了两腮,惹得凌琛心情大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不公平,阿瑶力气小,侍郎又离得那样远,阿瑶怎么可能丢得到?你走近些。” 凌琛闻言往前迈了几步,“我便让着你些。这样够近吗?” “不够。” 凌琛又往前了几步,“那这样够近吗?” 袁芝瑶眨了眨眼睛,故意道:“还是不够。” 下一瞬,眼前一暗,凌琛已大步迈至跟前。 袁芝瑶被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裹挟,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那这样呢?” 41. 第四十一章 袁芝瑶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凌琛,他的脸上是少见的张扬的笑,带有少年特有的张狂和恣意,比那白雪还要耀眼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看够了吗?”凌琛心情大好,忽地揶揄道。 袁芝瑶的脸颊烧了起来,她心中想着,定是雪天太冷,脸都冻得由冷发热了。 她垂下头不敢看凌琛,也不回答,慌忙转身往屋子里去。 凌琛哪里能放过她?越发来了逗她的兴致,跟在袁芝瑶身后,不住地问着,“看够了吗?看够了吗?” 好似一个毛还未长齐的小郎君。 袁芝瑶本来有些害羞,被他这么一逗,“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还没有。” 眼波流转,杏眸含情,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凌琛,毫不遮掩眼中流露出的眷恋。 “好了,这回看够了。”片刻后,袁芝瑶听见凌琛气息紊乱,这才别开眼,嬉笑一声,准备转身走开。 凌琛可不让她如愿,他一把揽过袁芝瑶,低头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我还没看够。” 两人的身躯越挨越近,袁芝瑶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断了,忽地“噗通”一声,打断了这旖旎的气氛。 凌琛松开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房间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水缸。他疑惑地看向袁芝瑶询问道:“那是什么?” “院中池塘里的红鲤鱼呀。这几日天凉,我担心池子冻上了,便让修竹给我捞到了水缸里,又将水缸放进了屋里。屋里暖和些,不至于捱不过春天。而且,这风水我也看过了,放在屋子西南角,生财。” 凌琛走过去看了几眼,此时池中鱼儿安静地游着,再也没弄出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了。凌琛无奈地笑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探出水面的鱼头,“你倒是会挑时间,白养了。” “对了,后日便是正旦,永乐城每年正旦都有花灯会,街市上还会卖许多小玩意儿,我猜你会喜欢的。但那日宫中设宴,我怕是没办法与你一同去了,不如让青松和修竹陪你去看看?” 袁芝瑶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没事的。我早就约了琴儿一同去。” “也好。不过青松和修竹也带上吧,你们两个小娘子,终归是不大让人放心。” 正旦那日很快便到了,艳阳高照,催得雪早早地便化了,是个好兆头。 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上了新的红灯笼,袁芝瑶也兴高采烈地买了一对,看着修竹爬在高高的梯子上,将灯笼挂上。 “真喜庆。”袁芝瑶拢了拢披风,朝手心哈了口热气。 凌琛今日用了午膳后便入宫了。先是与圣上商讨政事,之后便是正旦的宫宴。 今日命格堂未开店,袁芝瑶在府中闲着无事,又等不及到天色暗下来了,便先去了余平湘的府上找琴儿。她好说歹说才让青松和修竹答应不跟着一块儿去的。 余府中,琴儿见时候尚早,左看右看都觉得袁芝瑶今日这一身太过朴素,硬生生将她按坐在妆奁前,给她打扮了起来。 先在发髻两侧插上一对银质的钗,上面缀着胭脂红山茶花,花下垂着珍珠帘。又在前头插上钿头钗,荷花形状,中间缀着红宝石。耳朵上是红珊瑚珍珠耳串。 随着袁芝瑶的步伐,头上的珠帘晃动,煞是好看。 终于捱到了日落。用了晚膳后,袁芝瑶和柳琴儿便出了府。 街面上熙熙攘攘的,小娘子们穿上了最好看的衣服,三三两两嬉笑打闹着。当中有许多人皆戴上了节日的面具。 柳琴儿手巧,今日的袁芝瑶格外地好看,惹得经过的郎君个个驻足观望,娘子窃窃私语。 还有些认得她的打着招呼,“这不是命格堂的掌柜袁娘子吗?” 袁芝瑶觉得有些不自在,她礼貌回应后,拽了拽自己的襦子边缘,又将自己埋进雪白的狐毛领中,试图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柳琴儿看出了袁芝瑶的局促,她拉着袁芝瑶的手,左右环顾,忽地一笑,指着不远处说道:“阿瑶,咱们也去买两个面具。” 那小摊上的面具精巧好看,袁芝瑶选了个银底,上面彩绘着冬日梅花的,那一抹玫红正巧点缀在眼下。尽管面具遮住了眉眼,但袁芝瑶戴上依旧美艳不可方物,甚至因着那一抹玫红,平添了许多妩媚。 天色渐黑,华灯初上。 街市两旁的花灯亮起,它们造型各异,有莲花状的,有兔子形状的,还有画着仕女图的走马灯。忽地永乐河面上升起一束火光,腾空后在空中绽放出各色的花火。 “这花灯大会还有烟火可看?”袁芝瑶惊讶道。 柳琴儿笑着点点头,抓紧了袁芝瑶的手,以免二人被人群冲散。 她们被人群带向永乐桥上,果然,此处看去,烟花最是绚烂。一声又一声的巨响响彻天空,各色的烟火腾空,又在天上散开,好似星星般。 凌侍郎此刻,也在宫中看着这烟火吧?袁芝瑶看向皇宫的方向,想着。 烟火放了一刻钟,才堪堪停下。人群渐渐散去,有的去往永乐河放起了花灯,有的便在街面上闲逛着。 永乐桥下卖东西的吆喝声越发地大了起来。袁芝瑶一路看去,被一个卖菓子的吸引了目光。这掌柜有双巧手,做出来的东西好看,此时已经有许多小娘子在排着队了。 柳琴儿也很好奇,她对袁芝瑶叮嘱道:“阿瑶,我到前头去问问要多少银子,你站这儿别动,我很快就回来。” 袁芝瑶点点头,目送着琴儿在人群中穿插走远。 忽然,一个字正腔圆的声音响起,“没看见大家都在排队吗?请你出来。” 袁芝瑶循着声音看去,是个带着面具的小娘子,她的身形比其他女子略高大,说话不卑不亢。 不知道是哪家的奴仆,仗着主人的势力,强行插队,其他小娘子们敢怒不敢言,只有这位站了出来。 “我就插队怎么了?宋府知道吗?我给我们家小姐买,都让着点!” 只听那小娘子嗤笑了一声,伸手抓着奴仆的手臂就往外拉,“什么宋府李府小姐大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排队,你给我往后排去!” 没想到这奴仆胆大包天,推了那小娘子一下,接着竟是扬起手便要劈下。 一旁闪出个戴着银质面具的公子,他攥着那个奴仆的手腕轻轻一折,又朝奴仆的膝盖窝踹了一脚,只听“哎哟”一声,奴仆跪倒在地。 “我倒是第一次见插队插得这么理直气壮的,说不过还想打女人?宋府是吧?我倒想问问你家宋老爷,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吗?” 奴仆跪地求饶,又向小娘子磕了几个头道歉,一瘸一拐地跑了。 一切又恢复了刚才的平和,只听那公子问道:“小娘子可有伤到?” “未曾,刚才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潘颖,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潘颖说罢,便摘下了面具。 袁芝瑶眼睛一亮,潘颖?不正是那日来命格堂算姻缘的小娘子?看来那姻缘便是这位公子了。 袁芝瑶莞尔,那便祝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袁芝瑶转过身继续等待着柳琴儿,却发现,刚才闹了这么一出,她早已被人群挤得离开了原处,而卖菓子那摊子前也没有看到琴儿的身影。 袁芝瑶慌乱间转身,却不小心与迎面走来的几人相撞,终是没站稳,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脚踝处轻轻一动就传来钻心的疼。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脚步,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驻足停下。 “小娘子可受伤了?我扶你起来吧。”语气温柔低沉。 袁芝瑶抬头,这人虽戴着面具,但也可看出是个面容清逸俊秀的郎君。此时他正朝自己伸出修长白皙的手,眼神坚定又温和。 这不正是方才潘娘子的“如意郎君”? 袁芝瑶有些警觉,此人刚替潘娘子教训完张狂的小厮,又来帮自己?莫不是个广撒网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是不是又如黄文勋一般,笑里藏刀。 可此时她的脚腕疼得动弹不得,总不能就这么一直跌坐在路中央。 正当袁芝瑶犹豫时,忽地另一双脚在眼前停下。袁芝瑶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便已经被打横抱在了怀里。 冰冷的声音传来,“我的人还是不劳郎君费心了。” 是凌琛。他的怀抱温暖又踏实,让袁芝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你不是……怎么这么快便来了?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不管你在哪,我永远都能找到你。” 宫中的宴席自然没有这么快结束,只是凌琛心中想着袁芝瑶,便找了个借口,随意吃了点便出宫了。 永乐桥头人头攒动,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凌琛却怎么也找不见袁芝瑶。幸亏卖菓子的摊前闹了这么一出,他转眼看去,便看到了熟悉的一对梨涡。 可等他逆着人潮走去,再抬头时,却又找不见她的身影了。 凌琛心中一阵慌乱,他加快了脚步,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心中的焦急越发强烈,直至再次看到她跌坐在地上的身影。 凌琛心中叹了口气,小狐狸一刻不瞧着,便要被别的书生给骗走。 “阿……琛?”那温润郎君拿下面具,朝抱着袁芝瑶正欲离开的凌琛说道。 凌琛转身看去,脸上的疏离慢慢消散,直至露出笑容,“怎么是你?启明。” “你们……认识?” “这位小娘子是……?” 袁芝瑶挂在凌琛的身上,与那位被称作启明的郎君同时开口道。 42. 第四十二章 凌琛正要介绍,柳琴儿寻了过来,“阿瑶,我差点寻不到你。这是怎么了?” 袁芝瑶觉得抱歉,本来可以再多逛一逛的,可惜了,“琴儿对不起,我崴到脚了,怕是要先回府了。” 柳琴儿点点头,“你快回去吧,找个郎中看看。” “平湘在来的路上了,劳烦柳娘子到一旁的铺子中等着。凌某便带阿瑶先行离开了。” 马车一路颠簸,里头坐着袁芝瑶、凌琛,和刚才那位郎君。 凌琛看向袁芝瑶,指着这郎君,开口打破了沉默,“崔启明,我母亲老家那儿的玩伴,如今是泉城的县令。” 袁芝瑶笑笑点头示意,“崔县令。” 崔启明拱了拱手,“娘子喊我启明便好,县令显得生分了。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是阿琛的……?” 凌琛尚未开口,袁芝瑶便抢先道:“小女袁芝瑶,是凌侍郎府上的婢女。” 凌琛不悦地皱了皱眉,但也并未说什么。 “婢……女……”崔启明有些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永乐的人对婢女都如此无微不至的吗? * 凌府中,郎中给袁芝瑶的脚伤敷了点药包扎好,道了声无大碍,便离开了。 凌琛见她无事,便叮嘱着好生休息,去书房中找崔启明。 “启明,久等了。”凌琛跨进书房,见崔启明正看着悬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发呆。 “你若是喜欢,便送你了。” 崔启明笑笑,没有回答。他只是好奇地问道:“她……真的是你的婢女?” 凌琛一愣,启明怎的今日对阿瑶如此上心?他想否认,可将一适龄娘子留在府中,还不会引起他人非议,除了婢女还能是什么身份呢? 凌琛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岔开了话题,“方才在马车上,不方便细问。这次来永乐,所为何事?” 崔启明皱眉,思忖良久方才开口道:“我怀疑泉城官商勾结,损害百姓利益。你知道的,泉城临海,多与外邦船运生意。这两年,大商贾从百姓手中或是一些小商贩手中收的货物,价格是越压越低,而外邦运来的东西,却奇货可居。” 凌琛挑眉,“我记得从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泉城里烧瓷器的,哪个不是富裕人家?街边卖的外邦食物和饰品,也很多,价格也不高。那时候母亲很是喜欢买。” 说到母亲,凌琛的声音放得轻柔,语气间带上了些伤感。 崔启明叹了口气,“好多年前了。自你母亲……你便再也没回过泉城了吧?今时不同往日,也不是一下子就变成这样的。等我发觉出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半年前,我写了个折子上奏圣上,希望朝廷能派员来查一查,可却如一枚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海里,杳无音讯。此事不能再拖,我不信圣上会对此事置之不理,定是当中出了什么差错,便赴永乐来当面奏请。” “又是官员贪腐……”凌琛喃喃自语,他的直觉告诉他,也许与宋安堂也有关。启明的折子石沉大海,一定是还没送至圣上手中便被人销毁了。如今启明来朝面圣,会不会如这折子一般,从此以后也杳无音讯? “启明,先不着急面圣,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你从泉城一路来永乐,可有发生什么?”凌琛问道。 崔启明神色复杂,“确有其事。幸亏当时正巧有旁人经过,我和我的随从才逃过一劫。当时我们以为是碰到了打劫的山匪,照你的意思……有人想阻止我将此事告知圣上?” “嗯。此事若圣上知晓了定会彻查,便动了一些人的利益。” 凌琛说罢,忽地轻笑一声,“你从小便是个能化险为夷之人。还记得你我十三岁那年夏季,找了个池塘捞鱼,遇到李家小郎君,他一贯妒忌你,便使坏要推你入池塘,结果你忽地在岸边仰面躺倒休憩,李小郎君自己反倒跌入池子中狼狈不堪。” 说起幼时往事,凌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次也是运气好,碰上了旁的人路过,方能化险为夷。但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崔启明点点头,“那我便在永乐城多住几日,静观其变。” “你住在何处?这次待的时间也许会比较久,你容我想个法子将此事不动声色启禀陛下。你我二人许久未叙旧了,不如便在我府上住下,也好照应。” “我考虑考虑吧。”住在他人府上,终究是不太方便的,尽管这人是阿琛。 此事暂且搁置,崔启明喝了口茶,与凌琛话起了家常,“多年未见,阿琛长相倒是没怎么变,只是好像更难相与了。” 崔启明揶揄道:“方才你家婢子受伤时,你赶来看向我的眼神,可把我给吓一跳。难怪启悦对你又爱又怕。” 这袁芝瑶看来并非婢子这么简单,阿琛莫不是对她有意? 凌琛听到启悦这两个字,不自在地一笑,随即释然,“她现在过得如何?” “挺好的,都做母亲了。当年她还小,干了许多荒唐事,现在想来,也许那时对你不过是一种敬仰。”崔启明笑笑,“你呢?阿琛,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女子?” 凌琛想到了此刻正靠坐在床边,脚踝裹得想个粽子似的袁芝瑶。这人总是伤到自己,上一会崴了脚,还是在蜀城的聚宝山上。 一只如白玉似的脚丫浮现在眼前,惹的凌琛眸子暗了暗,“自然是有的。” “哦?是哪位娘子能入你法眼?我倒是好奇得很。” 可凌琛却不回答,“那你呢?可有中意的小娘子了?一县之长,年轻俊逸又事业有成,这提亲的娘子怕是都踏破门槛了吧?” 崔启明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打起了什么主意。他正色道:“过去没有,今日有了。阿琛,那山水画你说喜欢便送我,今日启明不要那山水画,只想与你要一人。” “何人?”凌琛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冷声问道。 “你那婢女袁芝瑶。”崔启明笑脸盈盈,目光坦荡地盯着凌琛逐渐发红的双眼,全然不怕的样子,也没有挪开眼的打算。 “不可。”凌琛是咬着牙说的,他没想到不过一面之缘,崔启明便看上了袁芝瑶。随即又自嘲了起来,自己那时何尝又不是第一眼,便坠入。 崔启明心下了然,果然猜的不错。这能入得了阿琛眼睛的便是那所谓的“婢子”。崔启明明知故问,“为何?我崔启明保证,堂堂正正娶她为妻而非妾。即使是在你府中,也终归是个下人,若能跟着我走,难道不好吗?阿琛难道不盼着她好吗?” 凌琛将手中杯盏放下,杯底与桌面相撞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茶水从杯中漾出洒落在桌面上。 他拂袖起身,离去时转身,言语间不复刚才的熟络和热情,“此事无需多言,不可便是不可。启明,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还有,我忽地想起府中的空屋子都或多或少有些破损,恐怕不适合给你住。你还是住在客舍中吧。” 凌琛有一丝后悔,今日就不该带他来府上。 崔启明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逗你的!” 紧接着,它眸色暗了暗,眼前浮现潘颖的样子,“启明中意的,另有其人。” 只是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你府上我便不来住下了,免得到时候让你也惹祸上身。那我就先走了,阿琛好生休息。” 崔启明走后,凌琛快步朝正屋走去,穿过小门,轻手轻脚进了一旁的耳房。 袁芝瑶靠在床边,手中拿着本话本子,已经睡着了。头上的簪钗和耳上的耳串还未摘下,身上的襦裙也还穿着。 凌琛不欲再吵醒她,便小心翼翼地替她除去发饰耳饰,又褪去外面的襦裙,这才扶着她的头慢慢躺下。 也不知袁芝瑶梦见了什么,她面含笑意,柔弱无骨的手忽地从衾被里拿了出来,一把抱住凌琛的手臂,将他宽大的手掌枕在小脸下,又蹭了蹭。 凌琛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刚才被启明逗弄得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他俯身,在袁芝瑶的额头落下如羽毛般轻轻的一个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琛的手还是被袁芝瑶紧紧抱着,他干脆也不离开了,席地坐下,靠着床沿阖上了眼睛。 凌琛是被青松的叩门声吵醒的,“主子!主子!宫里来信,宣您入宫呢!” 袁芝瑶也睁开惺忪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四周,直到对上一双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 袁芝瑶猛地坐起身,才发觉,自己的怀里还抱着凌琛的大手。手心向内,紧紧贴合着自己的胸口。 “怎么心跳这样快?可是病了?”凌琛调笑道。 袁芝瑶倒吸一口气,才后知后觉放了手说道:“青松还在屋外唤你呢。” 只见凌琛轻轻“嗯”了一声,起身时有些踉跄。他稳了稳身形,才抬步往自己房中去,给青松开了门。 袁芝瑶将自己裹在衾被中,侧耳听着。这一大早宫中便来信,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所幸他们声音虽轻,但袁芝瑶也能听见一二。 “主子,你脸色怎的这般差?昨晚没睡好吗?这衾被也叠放得如此整齐,莫不是一宿没睡?”青松在门边咋咋呼呼道。 袁芝瑶脑袋一缩,有些不好意思。她最后的印象便是自己在看话本子,后面如何了便不记得了。依稀中,梦里踏实温暖。 看今早的情形,大概是自己死活抱着凌侍郎的手不放,这才害得他只能在自己的床边休息。 “说正事。”不耐的声音响起。 “是!宫中来信,说是流民就快到了,宣您进宫面圣,共商对策。” 43. 第四十三章 青松退下后,凌琛回到耳房。他半坐在床边,轻声对袁芝瑶说道:“我要入宫一趟,天色尚早,你再睡会吧。” 袁芝瑶将自己裹成了个粽子,她微微抬头看向凌琛,眼下是一片青黑,当真是没睡好。 袁芝瑶觉得有些愧疚,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声问道:“阿瑶刚才听见了,是流民就快要来了吗?” 下一瞬,头顶便被凌琛的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嗯。别担心,有我在。” 袁芝瑶点了点头,“你快去吧。” 凌琛走后,袁芝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想着事,怎么也睡不着了。 小时候,她也是见过流民的。从西北逃荒而来的人,大批大批涌入蜀城。那时候,阿耶带着府中几人,在城中施粥。 袁芝瑶本是不被允许抛头露面的,但她好奇,央求着阿娘向阿耶求情,说是为袁家积德。阿耶终于是同意她带着帷帽去了。 袁芝瑶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幕,男女老少蜂拥而来,他们穿着又脏又破的衣裳,发髻凌乱,面黄肌瘦。见到熬制好的白粥,就好像狼群见到了猎物。 只为了一碗粥,只为了能早些吃上一口,他们推搡着,全然不顾一幼小的孩童被推倒在地。无数双脚从他稚嫩的手掌上踏过,而惨叫声却被淹没在了四处响起的叫骂声中。 等袁芝瑶逆着流民的方向赶到那稚童身侧时,他已经满脸泪痕,手背上伤痕累累,渗出的鲜血混合着尘土,一片狼藉。 袁芝瑶想给他上药,可他却推开自己说道:“再去晚一步,连口汤都没了。”便又重新隐入了人群。 当自己正慢悠悠地享受着人间美味时,却有那么一群人,他们连吃上口饭都成问题。 袁芝瑶坐起身,她决定,等凌侍郎下朝回来便与他商议,这次流民进城,她想要尽点微薄之力。 只要帮忙的人再多些,施粥点再多些,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当年的一幕了? * 皇宫中,大殿上,乐燕帝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殿下的大臣们都低头,不敢与圣上对视,有胆子小的,已经在偷偷用手抹去额间的汗珠。 片刻后,乐燕帝威严的声音响起,“一个个的都哑巴了?难道要朕亲自去?朕再问一遍,谁愿意负责肃北赈灾一事?” 殿下依然肃静一片,终于有个高大的身影往旁侧走了一步,“臣愿意。” 乐燕帝定睛一看,是凌琛。他不笑反怒,指桑骂槐道:“凌卿,我大燕国可是只有你一个臣子了?蜀城赈灾是你去的。怎么?肃北又要你去?其他人是死了吗?啊?!” “圣上息怒!” “圣上息怒!” 惶恐的声音起此彼伏响起,但也就只有这一句“圣上息怒”,旁的自荐赈灾的声音,再没有了。 余平湘站在一旁也未说话,他不能走,琴儿脱籍一事还没有着落。等此事定下,还要着手柳侍郎平反一事,他不想再拖了。 况且,他一介大理寺卿,本职便是断狱案、纠冤案,上次去蜀城也是因为基建银被贪污一事。此时若是自荐,倒不大合适。 “李卿?”乐燕帝开始点人头。 “老……老臣年岁大了,怕是还没到肃北,便要死在路上啊!”一老者颤颤巍巍地回道。 “王卿?” “微臣……微臣母亲身子大不如前,我害怕,若去了肃北,便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了。” 众人推诿。乐燕帝叹了口气,他自然明白各大臣的顾虑。去岁,肃北饥荒,赈灾的官员不是死于半途,便是被离奇杀害。且赈灾的效果并不好,否则今年也不会再次发生饥荒。 这讨不着好的事儿,谁愿意干呢?可那还能怎么办? 乐燕帝大手一挥,“罢了,朕乏了。那就凌卿吧,流民进城后如何安置,以及安置后的规劝,你自行安排好。朕的百官,你随意差遣。退朝吧。” 众人松了口气,正想退下,一个苍老铿锵的声音响起,“老臣也愿意。” 乐燕帝挑了挑眉,这宋老一把年纪了,老当益壮啊! “好!” 众人退朝,凌琛心事重重走出大殿,却被宋安堂给叫住了,“凌侍郎留步。” “宋尚书?是有何事?”凌琛停下脚步问道。 宋安堂笑道:“肃北赈灾一事,凌侍郎可有什么想法?既然圣上定下了由你我二人负责,我想总是该多商讨商讨的。” 凌琛倒也不避讳,与宋安堂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流民的安置无非是保证他们在永乐能吃饱穿暖。先要找个地方,将流民安顿下来,紧接着便多设几处施粥点。等流民情绪平稳了,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他们与朝廷赈灾队伍一起回到肃北,共同度过难关。 至于肃北饥荒的问题,依然采用占城稻。占城稻在蜀城使用的效果很好,凌琛不信在肃北便没了用处。至于去岁到底是因为什么,无需言明,定是有人在占城稻上动了手脚。 宋安堂一把年纪了还要跟去,想必便是要盯着自己,别让去岁的事情败露。此次由自己与宋安堂带队赈灾,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好。 宋安堂听凌琛说完,赞许地点了点头,“凌侍郎的计划,宋某全力配合。后生可畏啊!可惜了。” 可惜了? 凌琛不解地看向宋安堂,只见他打着哈哈解释道:“可惜妍儿没这福气。” “是凌某配不上,宋娘子定能找到更好的。宋尚书,凌某府中还有些事,便先走了。”凌琛作了个揖,便匆匆离开。 留下宋安堂站在原地,眯着眼阴鸷地冷笑着。 * 因着脚踝伤了,袁芝瑶今日便没去命格堂,一些简单的卦象,都交给了修竹来看。凌琛回到府中的时候,便看到袁芝瑶搬了条板凳坐在厨房中,与刘婶说着话。 “阿瑶。” “侍郎,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袁芝瑶想起身行礼,被凌琛按回了座椅上。 “主子。”刘婶见凌侍郎给自己使了个眼神,随即明白过来,“我想起还有些事儿,袁娘子,我们明日再继续如何?” 袁芝瑶只好点了点头,“那明日未时。辛苦刘婶了。” 刘婶走后,袁芝瑶扶着桌子起身,往耳房走去。凌琛弯下腰,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手在她膝盖窝处一捞,袁芝瑶便被打横抱起。 “我自己也能走的,伤得不重。”袁芝瑶红着脸,声音如蚊子般轻轻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少走两步,好得快些。”凌琛强压下嘴角的笑意,快步朝耳房走去。 “你刚才与刘婶在说什么呢?做菜这事,以前在蜀城是没办法,如今府上有厨房婆子,你若不喜欢,也不用学的。”凌琛以为袁芝瑶是在向刘婶讨教如何做菜。 没想到袁芝瑶只是摇摇头,“侍郎,我想与你商量个事儿。” “嗯?”凌琛微微偏过脸,看向一侧的袁芝瑶,她的脸近在咫尺,带着点忐忑和犹豫。 凌琛皱了皱眉头,心里在打鼓,到底是何事? “今早你说流民快来了。阿瑶想着,流民来了肯定是要施粥的,到时候,阿瑶想尽一份绵薄之力,也去帮帮忙,可好?” 凌琛脚步一顿,将袁芝瑶放在榻上,“不行。” “为何?” “太危险了。流民情绪不稳定,人又多,容易冲撞了你。”凌琛皱了皱眉,有些后悔今早将流民一事告知了她。 虽然等流民入城了,总是会知晓的,但晚点知道也比一开始就知晓来得好。 袁芝瑶坚定地看着凌琛,说道:“阿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阿瑶是真的很想帮助他们。刚才我找刘婶,就是想问问她,除了薄粥,可还有其他简单易上手,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只要吃的给够了,好好与他们说,流民就是些普通百姓,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若是还不放心,我带着帷帽去,离他们远一些便是。” 凌琛虽还是觉得危险,但似乎有一些动摇了,他说道:“到时候再说吧,你先好好养伤,若是到时候没好,我是不会让你参与的。” 袁芝瑶点头如捣蒜,“我保证从今日起,一定好好养着。” “哦?当真?那你这脚一步都不许落地使劲,可能答应我?” ……哪有这么夸张,郎中都说了没甚大碍。 可为了凌琛能点头答应,袁芝瑶应下了。却在不经意间看到凌琛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下一秒,便又被打横抱起。 “你答应我的,脚不沾地。我只能勉为其难帮帮你。” 袁芝瑶这次却没有羞红了脸,她定定地看着凌琛,问道:“那……侍郎不在家的时候,我便唤青松来帮我?” 凌琛一愣,阿瑶学坏了,学会让自己吃瘪了。他沉着脸,轻咳了一声,“我刚才没说清楚,我在府上的时候,你这脚一步也不许落地。其他时候,偶尔还是需要活动活动的。” 袁芝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不逗你了。午后了,小憩一会儿吧。侍郎也快去休息,昨夜应当都没怎么睡吧?” 凌琛此时正将袁芝瑶放在床上,欲起身。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昨夜确实没睡好,他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地朝袁芝瑶倒去。 44. 第四十四章 袁芝瑶闷哼一声,只觉得身子沉得厉害,被凌侍郎压得动弹不得。 她有些紧张地推了推凌琛,“侍郎,你还好吗?” 半晌后,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却没有回应。 袁芝瑶暗道不妙,难不成近日太过劳累晕了过去? 袁芝瑶挣扎着想要起身去唤青松,可蹭了好久也没能从凌琛身下蹭出来。 “青……”袁芝瑶深吸一口,准备豁出去喊青松,刚发出点声响,压在身上的凌琛单手支起身子,另一只手忽地捂住袁芝瑶的嘴,“嘘!” 袁芝瑶瞪着眼看向一脸得意笑容的凌琛,有些委屈,她略带点鼻音糯糯地抱怨道:“你没晕过去?阿瑶还以为……” 凌琛抓住袁芝瑶拍打在自己身上的葇荑,指腹来回摩挲着她柔嫩的掌心,“以为我累倒晕过去了?” 袁芝瑶眼眶红红的,点了点头。 凌琛宠溺地笑了笑,“无碍,不过是床下陪你睡了一夜。若是在床上,就不一定了。” 袁芝瑶疑惑地看向凌琛,讷讷道:“床上?是何意?” 凌琛的目光在袁芝瑶瓷白的脸、红润的唇上流连,他的眸色晦暗,喉结上下滚动,终于还是闭上了眼撑起身子坐起,“还不到时候,往后你便明白了。睡吧。” 凌琛走后,袁芝瑶沉沉地睡去了,等她醒来,凌琛的屋子里又空空如也。 是啊,流民快来了,应该是有许多事情要做的。 正当袁芝瑶百无聊赖之时,修竹叩门,“袁娘子,你看是谁来看你了?” 袁芝瑶打开门一开,“琴儿!你怎么来了?” 柳琴儿嬉笑道:“怎么?没事我就不能来?你的脚伤如何了?已经能自己走动了?”柳琴儿忙扶着袁芝瑶坐下。 “无大碍,昨日郎中已经上过药了,稍加休息就行。” 柳琴儿点点头,她朝四周看了看,“这便是你的屋子?虽看着小了些,但东西倒也齐全。” 又看向屋中那一扇门,虚掩着,透过缝隙能隐约看到,那端还有个屋子,“那里是……?”柳琴儿指向凌琛的正屋问道。 “那是凌侍郎的屋子,阿瑶这间是正屋的耳房。” 袁芝瑶的脸红了红。 柳琴儿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袁芝瑶目光闪烁,试图岔开话题,“我听说,流民要来了。” 柳琴儿点了点头,“昨日平湘与我说了。你如何打算?是跟着凌侍郎一块儿去肃北吗?还是留在府中等他?你好不容易安顿了下来,命格堂也刚开张不久,况且肃北民风彪悍,一路上死了那么多官员,你还是别跟着去了吧?” 袁芝瑶不明所以,“肃北?凌侍郎他……要去肃北吗?” 柳琴儿惊讶,“凌侍郎没告诉你吗?我听说,是他自荐的,一同去的还有宋尚书。” 袁芝瑶有些难受,凌琛并没有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自己,大概是不希望自己跟去的。若宋尚书也去,那……宋妍会去吗?肃北那么远,也许去了以后便会慢慢忘记自己了吧? 柳琴儿见袁芝瑶这患得患失的样子,大概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先告诉了她。这种事,总是凌侍郎亲口告诉她好一些的。 “阿瑶,你别多想。凌侍郎还未告诉你,也许只是还没来得及。就算他真的不希望你一起去,也是因为肃北太过危险。你知道的,我父亲就是从肃北回来以后被诬陷的。当初回朝途中,好几名官员被山匪劫走,至今下落不明。肃北饥荒的问题上,暗流涌动,还是不要有什么牵扯的好。” 袁芝瑶自然也是知晓琴儿阿耶一事的,但对于山匪劫持官员一事倒是闻所未闻。她心中的低落变成了担忧,若是侍郎途中遇到了山匪,该如何是好?凌侍郎身手不俗,区区山匪,应该是对他构不成威胁的吧? “总之,你若是在意这件事,等凌侍郎回来了便问个究竟。至于去不去肃北,我也不劝你了,你想明白便好。” 袁芝瑶点点头,“我明白的。这回,余少卿不去吗?” “嗯,他说我贱籍的事儿还未落定,还有阿耶平反一事。肃北赈灾本也不是份内之事,便不去了。”说到余平湘,柳琴儿的脸上都溢满了笑容。 袁芝瑶看得好生羡慕,余少卿可以为了琴儿,守在她身边,可凌侍郎却要主动请缨去肃北赈灾。 想到这,袁芝瑶却又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朝廷官员本就该事事为民着想,他心中记挂百姓,才会想要亲自去看看。怎能因为儿女情长,束手束脚。何况,自己和凌侍郎到底算不算儿女情长,这心里边总是不确信的。 就算去了又怎样?就像琴儿说的,等侍郎回来了问清楚。总之,自己是想要一同跟去的,当初蜀城便是承了朝廷赈灾的恩情,如今若能为肃北做些什么,也算是一种回报了。至于侍郎愿不愿意自己跟着,便不是自己能左右得了的。 袁芝瑶打起精神,再不复刚才那蔫蔫儿的样子。她对柳琴儿扎了眨眼,揶揄道:“余少卿对你可真好,那脱籍的事儿如今是什么状况了?可是快了?” “嗯。上回你来府上,平湘刚找到门路。后来便花了些银子,说是静候佳音即可。我将教坊挣来的钱给平湘,他也不收,说是用不着这么多银子。我知道他在哄我,怎么可能只花这么些银子呢?可我如今也还不起这人情,只等往后慢慢还。” 正说着话,青松端着茶盘进来了。他将两杯瓷白的杯盏放下,又端下一碟子糕点。正要离开,便听见柳琴儿在说脱籍之事。 青松本就是个嘴快之人,他忍不住凑过去说道:“柳娘子,你怕是被平湘哥给骗了。” 柳琴儿一怔,被骗了?这是何意,难不成,平湘不过与杜凡是一丘之貉,假借为自己脱籍,将自己留在身边?只不过,杜凡并未成功,而余平湘,却骗取了自己的信任和真心。 青松见柳琴儿神色复杂,用手一拍脑袋,“哎哟!不是那种骗。平湘哥为了柳娘子脱籍一事,忙前忙后,这银子是实实在在花进去的。只不过,哪有他说的那么容易?不光砸进去了银子,我听说,平湘哥这笑脸也没少陪。” “我听主子劝过平湘哥……柳娘子别误会,主子并非不同意为您脱籍,只是心疼平湘哥。毕竟脱籍还能靠往后平反一事,就是拖的时间久些,柳娘子如今住在余府中,脱不脱籍暂且也无大碍。可平湘哥此番行事,容易落人话柄。况且如今坊间已经有关于柳娘子和平湘哥的传言,说您红……” 这话还未说出口,袁芝瑶便出声打断了。她知晓被人污作红颜祸水的难受,“青松!我忽然想起小厨房有一叠新鲜的瓜果,你能帮忙端来吗?” 青松终于住了嘴,他后知后觉地后悔万分,不该嘴快的。袁芝瑶心中叹了口气,她知晓青松所言不错,可这条路是余平湘自个儿选的,柳琴儿并不知晓当中的弯弯绕绕,她不该背负这样的负担和骂名。 一旁的柳琴儿红了眼眶,旁人如何说她,她不在意。但一想到平湘为了自己,宁愿低头哈腰,向人赔笑,便不是滋味。 “琴儿失态了。阿瑶,对不起,我想先回府了,下回再来看你可好?”柳琴儿急急地起身,便要走。 青松拦着也没用,不拦也不是,柳娘子指不定回到余府要与平湘哥大吵一架呢。他长吁短叹看向袁芝瑶,没了主意。 袁芝瑶叹了口气,“也好。青松,少说两句,送柳娘子出府吧。琴儿,此事不怪你,是余少卿自己的选择,你莫要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柳琴儿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跟着青松离开了。 被琴儿此事一闹,袁芝瑶倒是没了心思去想肃北赈灾一事。她后来又去找了青松,问清了事情的缘由,不禁感叹,官场上,心脏的人比比皆是。本来按照律法,拿了钱办事便成。可这些人,拿了银子,仗着手中的权势,仗着余少卿为琴儿脱籍心切的心情,却处处不给他好脸色。余少卿又是陪着笑脸请那些官员吃喝,又是点头哈腰。更有甚者,恨不得平湘哥跪下舔他们的靴履才高兴。 余少卿竟愿意为了琴儿做到这个地步,也难怪坊间有传闻说琴儿红颜祸水。可这终究是余少卿自愿的,世人却把脏水泼在什么也不知晓的琴儿身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 凌琛在户部与其他各官员商讨流民来了之后的措施。为不影响永乐城百姓的正常生活和安全,决定在永乐城郊几处空置的房屋安置这些流民,并且施粥点也设在了城郊。 “凌侍郎,永乐城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流民的,去岁肃北饥荒,还未等到流民迁徙,赈灾的官员便已经过去了。看来今年这情况不容乐观啊!我听说,人还不少。朝廷供给的粮食和人力总是有限的,你看要不要在城里发布通告,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自掏腰包供应粮食,或者出些劳力也好的。”户部其中一个年轻的员外郎说道。 凌琛点了点头,他也正有此意,早已让人拟了通告,明日便在城内各处贴上。 “此事我与刘员外意见一致,已着人去处理。但现在还有一事,等流民安顿好,谁来说服他们与我们一同回肃北?毕竟,永乐富庶,若是能留下,谁又愿意再回到那个贫瘠的地方呢?” 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若让他们写篇文绉绉的长篇大论,在座的大概大笔一挥洋洋洒洒能写上好几页,可真正落到实处,却都闭了嘴。去岁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谁能保证这次回了肃北,那占城稻今年一定收成好? 此番说服流民回去,无异于画饼充饥。 45. 第四十五章 凌琛自然知晓大家的顾虑,他叹了口气,此事急不得,船到桥头自然直。 “明日先将布告张贴出去,该准备的粮食和屋舍都准备好。剩余的事……再议吧。” 众人散去。凌琛回到府中,已是月朗星稀之时。 榻旁的窗棱打开着,袁芝瑶正望着外头的月亮发怔。一时间,并未注意到屋内的响动。 等凌侍郎靠近了,才后知后觉回过神。她抬起头看去,凌琛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倦意,大约是流民的事情有些棘手。 “凌侍郎回来了?可用过晚膳了?厨房里还温着羊肉汤,可要盛些?”袁芝瑶问道。 “我不饿。夜里凉,窗开着当心着了风。”凌琛探过身子,将袁芝瑶护在自己怀里,去关上了窗。 袁芝瑶本未觉得冷,倒是凌侍郎从外头带来的凉意此刻将自己包裹,反倒惹得她打了个激灵。 “可是觉得冷?这脚伤还未好,别又受了凉。”凌琛给袁芝瑶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袁芝瑶双手捧着杯盏,朝蒸腾着白雾的水面轻轻地吹了几口气。她隔着朦胧的水汽偷偷看了一眼凌琛,小声道:“不冷。” 袁芝瑶看见凌琛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身侧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脾胃的位置,又拿开,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袁芝瑶的错觉。 “侍郎可是因流民一事没了胃口?就算是不饿,也还是吃些东西吧。饿着肚子,若是伤了脾胃就不好了。”袁芝瑶放下杯盏,便想起身去小厨房盛些热腾腾的羊肉汤。 凌琛将她按坐在榻上,笑道:“我自己来吧。你莫不是忘了今日你我的约定?阿瑶可是答应了我脚不沾地的。或者……我抱着你去小厨房也行。”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玩笑。 袁芝瑶恼羞成怒,娇嗔道:“侍郎还当真了,昨日郎中都说了无大碍的。今日休息了一下午,这会儿感觉好多了。” 凌琛便也不再逗她,什么脚不沾地,不过是不想她趟这浑水。如今自己与宋安堂共同负责此次肃北一事,凌琛便更不想袁芝瑶参与了。 幸好施粥是在城郊,这几日阿瑶脚伤也应该不会出府,等她知晓这些消息,流民应该也快离开了。 想到这,凌琛忽然不知道如何对袁芝瑶开口,流民离开的时候,也是自己离开去肃北的时候。 当初是自己执意想带着阿瑶来永乐的,如今她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自己却又要走了。 “阿瑶……有件事我要和你说。”凌琛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早些告诉袁芝瑶。 袁芝瑶抬起头,“可是去肃北一事?” 凌琛一愣,难不成是青松说的? 但他又想起刚进府门,青松便火急火燎赶来,说自己闯大祸了,关于脱籍一事,和柳娘子说了些不该说的,也不知此时柳娘子和余少卿如何了。 既然柳娘子来过,那想必应该还是柳琴儿告诉阿瑶的。 “可是柳娘子告诉你的?” 袁芝瑶点点头,“话赶话便说到了这儿。侍郎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袁芝瑶不奢望能从凌琛的口中听到此行要带上自己的话。经过一个下午的深思熟虑,她早已说服了自己。 一来,自己跟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让凌侍郎分心。这路上若真如琴儿所说那般凶险,不用顾着自己这个拖油瓶,凌侍郎应该是能应付得过来的。二来,命格堂刚开业,总是需要好好经营的。还有琴儿,袁芝瑶有些不舍。 凌琛哪里知晓袁芝瑶的心思,只当她生气了,便握紧她的手,说道:“今日没及时告诉你,是不知如何开口。此行本想带上你,可肃北偏僻,路途凶险,我不希望你跟着我受苦。我最多去个半年,阿瑶等我半年,回来后,我便娶你。” 凌琛发誓,定要借此机会,在肃北弄清楚去岁的一些事情,弄清楚顾尚书究竟是不是死于宋安堂之手。等这些事尘埃落定了,便娶阿瑶。 “你你你……怎么好好说起嫁娶之事。”袁芝瑶羞红了脸,她低下头讷讷道。 “若不是有些事还未做完,我恨不得明日便娶你为妻。肃北之事刻不容缓,你可会怪我?” “自然不怪的。阿瑶说过,凌侍郎是有大志向大抱负之人,不可被阿瑶牵绊住。不过……”袁芝瑶忽地眼珠子一转,笑道:“退而求其次,阿瑶可能帮着施粥?” 凌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阿瑶学会谈条件了。我答应你前来帮忙,但不得露面。今日户部商讨此事,除了朝廷下拨的公粮和人力,还会在民间招募施粥捐粮之人和劳动力。你若是有心,便和刘婶一块儿,在府中煮粥,自然会有人来拿走的。另外,今日你不是说在问刘婶有些什么其他可以填饱肚子又方便好做的食物吗?若是做出来了,也是帮了大忙。” 袁芝瑶点点头,应了声是。只要能帮得上忙,做什么都行。 日子一天天地过,袁芝瑶除了与刘婶儿学会了如何熬出一锅香浓的白粥,还尝试和了面做馒头。做馒头用的面粉虽便宜又易于取得,可有个问题,和面、揉面、发酵、上锅蒸熟,得费不少时间。 袁芝瑶想了个法子,她将揉好的面团做成一根根的面条,挂在长长的竹竿上晾干。永乐城偏北,冬日里风大干燥,再加上这几日阳光明媚,不过两日便制成了干面。烧上一锅水,干面下水,不到一刻钟便能出锅。这样做出来的干面,少说一两个月是能存放的。 凌琛觉得此法可行,便号召着众人推行了下去,备上一些,防止食物供应不上。 其余时间,袁芝瑶也没闲着。她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又重新去了命格堂。 巧的是,这一日,潘颖来了命格堂。 “袁娘子,又见面了。” 袁芝瑶见着潘颖,想起了那日永乐桥下她与崔启明的相见。那日后便再也没见崔县令来过府中,也不知二人后来是否有再相见?若是相见了,相处得又如何? 袁芝瑶决定试探性一问,“潘娘子,你来得可太巧了,阿瑶还想问你那日算的可还准确?可有遇到如意郎君?” 潘颖的神色忽然变得惆怅,“也许吧。可他似乎对我无意,终究是无缘份吧。”说罢,低下头自嘲一笑。 袁芝瑶有些疑惑,看这样子,可是崔县令对潘娘子无意?难不成崔县令在泉城已有了中意之人? “潘娘子若是愿意,可否与阿瑶说说?兴许我能帮上忙。” 潘颖苦笑,“帮忙就不必了,倒是可以与袁娘子说一说,权当是闲聊了。” 于是,潘颖将那日在永乐桥下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后来,巧的是,我又与崔郎君遇见了几次。我们聊了很多,他说他是泉城人,与我分享了泉城的美景和美食。我以为……可每次当我想要朝他走近一步时,他却总是有意无意冷着我。现在想想,我只知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其他的却是一概不知。也许,他只是将我当做一个好友吧,我却有了不该有的妄念。” 潘颖深吸一口气,驱散了脸上的阴霾,她假意洒脱笑道:“我潘颖岂是会被儿女情长牵绊之人?袁娘子,今日我是来道别的,耶娘在永乐的生意告一段落了,我再过两日便要回燕郊了。什么如意郎君?若他无意于我,那便作罢。袁娘子,虽然你我这是第二次相见,但那日命格堂开业,你对达官显贵的态度令我折服,若是往后颖儿还来永乐,你我也许能成为好友。” 袁芝瑶不解,若说自己失手算错,崔启明与潘颖在永乐桥下的第一次碰面,可以说是巧合。那之后接二连三的相遇呢? 可姻缘之事,无缘无分也强求不来,袁芝瑶可惜道:“本以为你会在永乐呆上一阵子。你说的那崔郎君,却是凑巧,那日永乐桥下阿瑶也遇见了他,竟是我家主子幼时好友。既然大家朋友一场,不如明晚阿瑶设宴,在杏花楼用膳,再叫上崔郎君,也算是给你践行了。” “明晚……”潘颖喃喃道。走之前能见上一面,也好。 “那便托袁娘子的福了。” 潘颖走后,袁芝瑶越想越觉得不对。她翻出那日誊写的潘娘子的八字,又细细算了起来。片刻后,袁芝瑶抬头,一脸的诧异,“红鸾星动?” * 凌琛刚一下值,便往府中赶。他进了屋,见阿瑶看到自己一脸的喜色,心情大好。 他快步朝袁芝瑶走去,“阿瑶,可是想我了?” 却不曾想,袁芝瑶好似没听到般,径直问道:“侍郎,那日见过的崔县令可还在永乐?我想见他。” 凌琛脚步一顿,警觉了起来,“启明?阿瑶为何想见他?” 此事说来话长,袁芝瑶竟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她跺了跺脚,“说来话长,侍郎你先告诉我,崔县令现下可有中意的小娘子?” 那晚崔启明玩笑的话语在脑海中响起。 “今日启明不要那山水画,只与你要一人,你那婢女袁芝瑶。” 凌琛的眉头越拧越紧,他冷声道:“他已心有所属,阿瑶莫要肖想了。” 46. 第四十六章 “心有所属?”袁芝瑶站在原地绞着衣袖,她轻咬下唇喃喃道:“不应该啊?是我错了吗?” 凌琛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醋意,一步步朝袁芝瑶逼近。他狭长的双眼眯起,语调缓慢而低沉,“阿瑶这是何意?启明就那么好吗?只一眼便让你上了心?” 袁芝瑶怔怔地看着凌侍郎,直到眼前的烛光被他彻彻底底遮盖,直到腰身吃痛被揽去。袁芝瑶身子靠近,她有些吃力地仰起脸,不解地看向凌侍郎。 “潘娘子是命格堂开业后我算的第一卦,自然是上心些。” 这回轮到凌琛不解了,“潘娘子?” “是啊。你说巧不巧,我给潘娘子算的姻缘,也许就是崔县令。” 凌琛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尴尬,他手上的力道减轻了些,轻咳两声掩饰道:“确实是巧。” 袁芝瑶这才有些回过味来,她低下头吃吃笑道:“侍郎刚才……莫不是以为我对崔县令有意吧?” 凌琛见被撞破,干脆也不藏着掖着,“没错,凌某吃醋了。” 袁芝瑶抬起手,葇荑抚上凌琛的脸颊,柔软白皙的指腹在他略有些干燥的脸上来回摩挲。她的眼波流转,在凌琛脸上流连,眼神坚定,朱唇亲启,“阿瑶眼里只有凌侍郎,这一点毋庸置疑。” 笑意又回到了凌琛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袁芝瑶的手蓦地被凌琛捉住,手心痒痒的,一枚轻如鹅毛般的吻落下。 下一秒,袁芝瑶便抽身开来,对想要拉自己入怀却落了空的凌侍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说回了正题。 “侍郎刚才说,崔县令已心有所属,可是他在泉城已有心仪的小娘子了?” 凌琛摇摇头,“母亲走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泉城了。启明那日确实说他已有中意之人,但到底是不是泉城的小娘子,我确实不知。” 袁芝瑶点点头,“我看潘娘子那样子,应该是对崔县令有意的。但崔县令的心意,她却琢磨不透。” “你若是想要知晓,我带你当面去问他。” 袁芝瑶莞尔一笑,“阿瑶正有此意。潘娘子非永乐人,今日来向我辞行,不日便要离开了。我自作主张,请了潘娘子两日后到杏花楼赴宴,崔县令那边,还要劳烦侍郎帮帮忙。就算崔县令无意潘娘子,见最后一面,也算是了了潘娘子一个心愿吧。” 两日后,晚膳。袁芝瑶与潘颖坐在杏花楼二楼雅间中说着话,屋外响起脚步声。 雅间门被推开,门外的崔启明与凌琛谈笑风生,在看到屋里的潘颖后,目光一亮,随即讶异道:“潘娘子?” “阿琛,这是?”崔启明进了雅间,疑惑地问凌琛。 此次邀约,凌琛只道启明来永乐这几日,都未好好尽地主之谊。正巧袁娘子脚伤好得差不多了,又有一位友人要离开永乐为其践行,便一同在杏花楼宴请了。 只是没想到,这将要离开的友人,是潘娘子。 袁芝瑶假意不知晓二人相识一事,问道:“崔县令与潘娘子认识?真是巧了。潘娘子是阿瑶在永乐相识的好友,明日要离开了,今日便一同请来践行。” “县令……”潘颖有些吃惊,但随即笑了笑,他是谁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崔郎君,你我真是有缘。之前便总在我叔父城东的铺子旁见到你,今日在袁娘子这儿竟又遇见。” 崔启明脸色有些不好,他迟疑了片刻,终于问道:“你……要走了吗?” “是啊。耶娘在永乐的生意告一段落了,我也要跟着回燕郊了。” 崔启明喃喃道:“这么突然……” “迟早的事儿,颖儿不走,崔郎君总有一日也是要回泉城的。”潘颖凄凉一笑。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还不如趁早遏制。 一旁的凌琛一直一言未发,现下狐疑地开口道:“启明,你不是住在城西的客舍中,跑到城东去作甚?” 崔启明神色复杂,出声打断了凌琛的话,“阿琛!”复又看向潘颖,“若潘娘子有机会,来泉城看看,江南风土人情总是别有一番味道的。” 潘颖笑笑,“一定。听说江南女子温柔如水,颖儿大大咧咧惯了,倒是想见见。” 也许崔郎君喜欢的是江南的女子。 袁芝瑶忽然开口,“崔县令年轻有为,中意崔县令的小娘子怕是都排了长队吧?” 崔启明抬头看着潘颖,“崔某暂无娶妻打算,无意于她们。” 暂无娶妻打算……潘颖了然,自嘲一笑,到底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一顿饭吃得是各怀心思。 结束后,袁芝瑶与凌琛借口先行离开,留崔启明将潘颖送回住处。 寒冬的风吹走了云,月亮清冷皎洁,悬挂在天空。 马车上,袁芝瑶叹了口气,“有缘无份,却是可惜。姻缘这东西,算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走到一起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凌琛深以为然,以如今自己与阿瑶的感情,往后是断不会有什么差池的,可阿瑶给看的手相却说自己姻缘线被截断,不就是这么个道理? “莫要太伤神,有些事也不是你能左右的。我能看出来,启明对潘娘子应该是有意的,只是出于一些原因尚还不能应下吧。”凌琛含糊道。 至于是什么原因,凌琛大概能猜个八九分。无非就是此番出行是为启奏圣上泉城贪腐一事,若此时与潘娘子有了瓜葛,恐怕会被有心人利用。为了潘娘子的安危,还是小心为好。 但袁芝瑶并不知晓其中的缘由,只道是可惜,人一辈子遇上个两情相悦之人已是不易,此时不把握,往后,恐怕二人是再难相见了。 * 第二日,袁芝瑶在命格堂中正给人算卦,一抬头,却又看见潘颖进来。 袁芝瑶以为她今日是来辞行的,“潘娘子可是今日离开?阿瑶抽不开身,便不去送你了。” 没想到,潘颖脸上带着些许的期待说道:“袁娘子还不知道吧,流民来了。回家的路途可能不太安全,颖儿暂时不走了。” “流民已经到城外了?”袁芝瑶惊讶道,城内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这段时日,想见凌侍郎一面,也是很难的了。 凌琛的布告发出去后,许多人自告奋勇捐了些粮食米面,没钱的便出人力,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有序进行着。 直到坊间忽有传闻起,说是流民就在城外,指不定何时便入了城,到时候人多粮少怕是买不到大米的。趁如今流民还未入城,赶紧屯粮。 信了的百姓不在少数,于是他们连夜抢购,这粮价也水涨船高。有钱的人家甚至愿意出高价购买,而普通人家,却连正常的每日用粮都买不起了。 袁芝瑶在府中听刘婶抱怨着,问了一嘴,“那各处粮铺的掌柜们岂不是挣得盆满钵满?” 刘婶忽然凑近,神秘地说道:“王康你可知晓?” 王康?不就是上次与宋尚书一道来命格堂自讨没趣的那个酒囊饭袋吗? “见过。这粮食涨价与他何干?” “王康是永乐最大的粮商,各粮铺的掌柜都是从他手中进的粮食。我听几个掌柜说,这次的传闻,就是王康故意放出来的。粮食的价格是高了,但他们自己也没挣着多少钱,因为王康给他们的价格也只多不少。” 袁芝瑶一愣,原来王康是粮商?当初只是看出他应当家境殷实,但具体是做什么的倒是没听人说起。看来他的劫数在这。 发国难财,吃人血馒头,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此事甚至都不用袁芝瑶去给凌琛打小报告,不出两日,袁芝瑶便听闻粮价又回到了原来的水平,而永乐城百姓津津乐道的,换成了永乐最大粮商王康被官府带走审问一事。 这些年王康缺德的事没少干,受他剥削被他欺压的百姓和掌柜不在少数,纷纷出来添一把柴。而他宠妾灭妻,在外花天酒地的事情也被拎出来遭人诟病。他的妻子忍受多年,终于写了封和离书与他撇清了关系,离开前还将府中这几年挣来的钱尽数奉上给了朝廷,并遣散了府中小妾。也算是最后为王康积了一点德。 可惜王康非但不知悔改,还在狱中发疯。叫嚣着这些钱都是自己挣来的,李氏凭什么自作主张上缴?说上头有宋尚书护着,谁敢动自己?等出了狱,便要教训李氏,让她生不如死。 结果,就是这么巧,当天夜里,王康便于狱中自缢,留下悔过书一封,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种种罪行。 这些事,袁芝瑶也是后来听凌侍郎说起的。 至于是否真的是自缢,凌琛隐约觉得此情此景与蜀城刘县令一事如出一辙。但恶人有了恶报,便不深究了。 * 因着此次赈灾是由凌琛和宋安堂共同负责的,二人免不了时常碰面。奇怪的是,宋安堂每次都约在宋府,说是自己年纪大了,不习惯在外头。 凌琛心中冷笑,自荐前往肃北时,倒是看不出你不习惯外头。 每次凌琛到宋府,这宋妍总是有意无意出现在身边,凌琛还能不明白?美人计嘛,那便将计就计。 一日,凌琛从宋府离开后,宋妍忍不住问宋安堂,“主子,那计划为何迟迟不实施?眼看着凌琛马上就要去肃北了,要来不及了。” “怎么?妍儿这么着急?那神仙露果然厉害,我看妍儿那晚怕是早已失了智。”宋安堂看着宋妍,目光不怀好意,手也不老实了起来,似是想起了那晚宋妍服下神仙露后求着自己的样子。 47. 第四十七章 宋妍白了一眼宋安堂,娇嗔道:“主子!与主子一起,妍儿就是不服药,也是这样的。等妍儿骗凌琛服下那药,他定会控制不住心性,到时再近身刺杀,便说是凌琛意图欺侮妍儿,我太过害怕,一时失手。只是……” 宋安堂眼神示意宋妍继续说下去。 “只是主子到底准备何时动手?” 宋安堂嘬了口茶,慢慢咽下,舒坦地叹了口气后,方才缓缓说道:“不急,不差这一时。你到时与我一同去肃北,在肃北动手。” “肃北?”宋妍诧异,她以为宋安堂会想在凌琛走之前动手。毕竟肃北,藏着太多的秘密,若是让凌琛去了,很多真相也许就要见天日了。 宋安堂点点头,“永乐人多眼杂,容易被人发现端倪。到了肃北,他凌琛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等凌琛死了的消息传到永乐,再派人来查,蛛丝马迹早已销毁。” 宋妍捂着嘴嘻嘻笑着,“妍儿就只想着尽快取他性命了。还是主子高明。” 宋安堂得意地摸了摸胡子,转眼便看到宋妍笑得妖冶,他喉头一滚,起身将宋妍拽进怀里,“动手前,再试试这神仙露的滋味。” * 城外流民安置处,崔启明今日也来帮忙。他身着布衣,袖口挽起,即使在寒冷的冬日,也忙碌得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大娘,您的馒头。”崔启明将热腾腾的馒头递给面前佝偻瘦弱的老妇人。再抬头时,却对上了一双诧异的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崔启明朝思暮想,却只能将对她的感情埋藏在心中的潘颖。 潘颖见到崔启明,也很是惊讶。随即掩起脸上的情绪,淡淡说道:“好巧,崔县令。” 那日杏花楼后,崔启明将潘颖送至她叔父的铺子外,二人一路无话,只是分别时道了几句珍重。 潘颖自知没了可能,但心中总是不由自主生出些妄想来,每每这样,她便要用理智将自己拉回现实。 “你……没走。”崔启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 那晚过后他便后悔了,此次一别,再见不知何时。可第二日他继续等在城东——过去他假意与潘娘子偶遇的地方,却再也没见到熟悉的身影。 崔启明以为自己从此便错过了她,却没想到,老天还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想明白了,此行是凶险,但他也有办法和能力护她周全。这一次,他不会再将潘颖推开。 潘颖抬头说道:“刚要走那日,流民便来了。耶娘说,再在永乐待上一阵子再走,也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潘娘子……之后每日都会来这里吗?” “未必。”来了又怎样,徒增伤感。潘颖说完,便要走开。 没想到崔启明追了上来,“那我该去哪里找你呢?前几日你叔父铺子附近并未瞧见你。” 潘颖脚步一顿,“你……特意去那里找过我?” 潘颖不明白崔启明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个心里藏得住事的,决定问个究竟,“崔县令,你到底是何意?那日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没有娶妻的想法。既然如此,便不要来招惹颖儿。” 崔启明一愣,忙说道:“潘娘子误会了,崔某的意思是,以前从未有娶妻的想法,也从未有中意的小娘子,直到遇见你……” “你若……”潘颖住了嘴,她瞪起凤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脸有些绯红的崔启明,缓缓道:“当真?” “比真金白银还真。” * 又过了几日,袁芝瑶见潘颖总是往城郊跑,便也想瞒着凌琛,跟着去城郊施粥。 一开始,潘颖支支吾吾地不答应,袁芝瑶发觉了端倪,一问才知晓她与崔县令已经把话挑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只是崔县令让潘颖千万低调行事,以免被有心人利用。潘颖虽不知到底何出此言,但也照做了。 袁芝瑶为他们感到高兴,“我就是跟着你去施粥的,别的也不会乱说乱看,你和崔县令放心吧。” 正巧今日不知为何,崔启明并未出现。袁芝瑶和潘颖帮着将熬好的白粥和暄软的馒头,拿给排队的流民。 她看着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心中不忍。盛起的白粥便浓稠许多,馒头也尽挑大的给,见到老弱妇孺还给两个。 潘颖推推她,有些犹豫道:“照这样下去,白粥和馒头怕是不够的吧?” 袁芝瑶笑了笑,“无事。我带了自个做的干面来。等会儿烧一锅水下面,一刻钟便能好。” 说话间,有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我的馒头呢?” 袁芝瑶转头看去,有个身形矮小的小郎君,踮着脚在桌前问道。他面容清秀,只可惜吃不饱有些瘦弱。 袁芝瑶不禁想起当年在蜀城那个被人群推到在地的幼童。 “你叫什么?”袁芝瑶柔声问道。 “我叫陈小宝。你叫什么?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陈小宝人小鬼大,装着一幅大人的模样反问道。 袁芝瑶吃吃笑道:“叫我阿姊便好。阿姊给你两个馒头,多吃些。以后我常来看你可好?” 陈小宝自然高兴,阿姊来了就有两个馒头吃了。他又问道:“阿姊为什么带着帷帽?长得丑没什么,小宝不会嘲笑你的。” “小宝是个善良的人,但阿姊不想别人看见阿姊的脸呀。” 今日袁芝瑶是带着帷帽来的。可冬日风大,一阵寒风吹过,帷帽前的纱帘被吹起,露出了她的容颜。 “原来阿姊是仙女!” 小宝的声音不小,引得其他百姓纷纷转过头来,在见到袁芝瑶的面容后,议论纷纷。 “小娘子当真是个仙女啊!不仅生得好看,这心啊,也善着呢!” 袁芝瑶见状,干脆将帷帽取下。就说这些流民不过是些寻常百姓,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哪有凌侍郎说得那样可怕。 流民如今安顿下来,情绪也安抚得八九不离十了。凌琛打算将说服他们一同回肃北一事提上议程。 此事不易。流民暂时在永乐城郊生活安稳,每日吃喝不愁。暂且不论往后他们在永乐是否能定居,定居后又如何挣口粮,就说现在让他们再经历一次遥远的路途,回到颗粒无收的家乡,感受食不果腹的煎熬,任谁都不愿意。 没人愿意趟这浑水,因为落不到一点好处,凌琛只得亲自上阵。 “今日凌某有一事想与各位商议。朝廷不日将派员前往肃北赈灾,肃北是各位的家乡,你们定是想亲眼看到它一点点变好的。因此,此行朝廷让我带领各位一同回肃北,共同……” 这话还没说完,不知道谁朝凌琛丢了块石子,又起头骂道:“说得好听!你们这些狗官不就是想骗我们回去吗?!” “就是!赈灾赈灾,一点成效都没有。你们拍拍屁股可以走人,我们呢?留在肃北等着饿死吗?” “来了这么多日了,一直在这城郊呆着,我看朝廷早就打定主意要赶我们走了!永乐城里的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不希望我们入城?我们还偏不走了!” 众人纷纷将手中的碗碟摔在地上,一时间,白花花的米面流了一地。 凌琛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去岁赈灾,让肃北的百姓对朝廷早就失去了信心,如今想要说服他们,难上加难。 凌琛一筹莫展时,忽地有个童声响起,“仙女阿姊来了 !” “袁娘子,你可算来了!这狗官想赶我们回去!” 袁芝瑶刚来便见到凌琛被流民围着骂,她本就是瞒着凌侍郎来的,可如今听着他被人冤枉为狗官,心里也难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正当她犹豫时,却被陈小宝给一眼看到了。 袁芝瑶低着头转身,小心抬眼看向凌琛,只见他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气恼,紧接着穿过流民,大步走向自己。 袁芝瑶手腕被凌琛一拉,跟着踉跄往前走了两步。 陈小宝一路小跑过来,他瞪着眼,一幅惹不得的样子,指着凌琛骂道:“你个狗官,放开我的仙女阿姊!” 袁芝瑶摸了摸陈小宝的头,“小宝乖,阿姊没事。阿姊与凌侍郎说几句话,不用担心。” 凌琛将袁芝瑶带到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里,他眯着双眼看向袁芝瑶,冷笑一声,“这就是你说的命格堂生意兴隆,忙得脚不沾地?修竹竟然还帮着你瞒我。” 袁芝瑶自知说谎不对,说话没了底气,声音都小了许多,“不该瞒着你的,可是怕你担心我,不许我来。” “还知道我担心你?刚才我被流民围攻你也看到了。他们经历了我们所不能想象的饥饿和苦难,情绪不稳,受不得一点刺激。刚才若是你一个弱女子,可知有多危险?”凌琛是真的后怕,也不知阿瑶瞒着自己来了多久了,这些流民可有为难她。 袁芝瑶的手覆上凌琛的手,“阿瑶知晓的。” 凌琛叹了口气,将袁芝瑶有些发冷的双手捂进手心,“现下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劝说一事,等过些时日流民情绪稳定些了,我再来试试吧。” 袁芝瑶从未见过凌琛这个样子,他从来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其实袁芝瑶知晓,若想流民离开永乐,也不是没有办法,强行绑回去不就行了?可凌琛不希望无辜的百姓受到伤害,宁愿多费些心力,宁愿受伤害的是自己。 袁芝瑶轻轻挠了挠凌琛的掌心,对他眨了眨眼,“或许,我可以试试?” 第四十八章 凌琛狐疑地看了一眼袁芝瑶,都说了流民危险,阿瑶竟然还想试着去劝说他们? “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袁芝瑶认真地点点头,“有啊。你刚才也看到了,小宝担心你欺负我,还来护着我。阿瑶来的这几日,与大家相处得很好。说不定,阿瑶去劝劝,他们愿意听呢?凌侍郎放心,不会有危险的。就算有,正好你也在,侍郎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凌琛没有回答。刚才那小郎君对阿瑶的呵护他看在眼里,众人对阿瑶也是一口一个“袁娘子”地唤着。可是…… 袁芝瑶眼眸中含着水汽,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她用指尖轻轻捏着凌琛的袖缘,晃了晃,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侍郎,你就让阿瑶试试吧。” 终于,凌琛心软了下来,“那你不得离开我的视线。” 袁芝瑶娇俏一笑,掀起车帘便要下去。忽地被人一拉,车帘又堪堪坠下,遮住外头的风景。 “这么着急做什么?”袁芝瑶跌坐在凌琛的腿上,热气吐露在她耳侧。袁芝瑶忍不住惊呼一声,声音不大,但隔着车帘也能听清。 “仙女阿姊,你还好吗?”陈小宝也许是听到声响,赶了过来。 凌琛本来只是想再对袁芝瑶交代一番的,顺便逗逗她。这会儿听到陈小宝的声音,心中竟是有一丝不悦,逗弄袁芝瑶的心思更重了。 他双手环抱着袁芝瑶,下颚靠在她的肩上,朝她耳畔低声酸道:“这小郎君怎么如此护着你?” 袁芝瑶轻捶了一下凌琛,“都什么时候,还开玩笑?小孩儿的醋你也吃吗?” “小孩儿也会长大的。你让他离远点,接下来,非礼勿听。” 袁芝瑶的脸腾一下蒸得通红,她磕磕巴巴对外说道:“小……小宝,阿姊没……没事。你先去找你阿耶,阿姊……阿姊一会儿就来。” 陈小宝迟疑地“哦”了一声,便乖乖离开了马车。 凌琛得逞般轻笑了一声,在袁芝瑶侧脸落下轻轻一吻,正色道:“不逗你了。刚才其实是想与你说,等会儿说服他们的时候,我就不插嘴了。在他们眼里,我大概是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官吏,说多了容易适得其反。你帮我告诉他们,若是此次肃北收成没有起色,我凌琛便与他们同甘共苦,留在肃北,断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还有,占城稻是有用的,这一点阿瑶你应该是明白的,只是为何去岁却没有成效,我会去查清。” 留在肃北……袁芝瑶目光微动,她知晓凌琛能说出这样的话,是为了宽百姓的心,也是有信心能救肃北的百姓。可万一……收成真的没有起色,他也定会说到做到。 “不用担心。我有信心,我说过,最多半年。凌某从不食言。”凌琛似是看出了袁芝瑶的担心,宽慰道。 袁芝瑶定了定心神,点点头,“我明白的。走吧,我去和他们说。” 凌琛和袁芝瑶一同下了马车,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几名与袁芝瑶关系稍微密切些的妇孺走上前,关切地问道:“袁娘子,这狗官没有为难你吧?”说罢,朝凌琛投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袁芝瑶宽慰道,“无事。大家可能误会凌侍郎了。” 说罢,她拉着几人坐下,朝凌琛看了眼,娓娓道来,“阿瑶当初与你们一样,遭了难,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若不是凌侍郎救了我,此刻我大概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凌侍郎他不是狗官,相反,他希望大家都能回到自己的家乡,过上好日子。阿瑶小时候也是见过流民的,到了地方不被欢迎,就是一碗稀粥都是要靠抢的。可是你们此次来永乐,有屋舍遮风避雨,每顿都能吃饱,可是与你们预设的大不相同?这些都是凌侍郎向朝廷争取来的。” 众人噤了声。他们想了想,确实如此,来的路上总是在担心,到了永乐又是恶战一场。就算是冒着被喊打的结局,也要去试一试,总好过留在肃北吃草根树皮。可没想到,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大家看向凌琛的眼神柔和了些。 凌琛低头挑了挑眉,并未说话。他腹诽道:“阿瑶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 “可这些不是永远都会有的。凌侍郎过段时日便要带队前往肃北了,肃北还有大批的灾民在等着朝廷带来粮食和种子。而永乐,施粥一事便也结束了。若是想留在永乐,租房子、买吃食哪一样不要钱?在肃北你们大部分人以土地为生,在永乐又如何生计呢?如何解决温饱问题呢?若是跟着回去,我想凌侍郎应当是会保证诸位在途中的温饱的,到了肃北也不会对你们置之不理。” 听到这,众人有些动摇了,他们窃窃私语。 “我这盘缠不多了,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次朝廷不知会用什么法子,真的能救肃北吗?” 凌琛听到这,抬头道:“还是占城稻。” “什么?!还是占城稻?去岁也就第一批占城稻有些收成,后来的几乎颗粒无收。袁娘子,不是我们不配合,是真的想活命啊!” 凌琛眉头皱了皱,似乎在想什么,他一时并未接话。 袁芝瑶安抚道:“大家不要着急。你们可有想过,为何第一批行,后来却不行了?蜀城田地被淹后,也是换了占城稻来缩短种植周期并且提高产量的。阿瑶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谎话。” “这……”众人面面相觑。 “去岁的事情,凌某定会查清,给肃北的百姓一个交代。但这占城稻,绝不是朝廷用来敷衍百姓的。” 凌琛说完这番话,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不是东西不行,是人有问题。若此行是凌侍郎带队,大抵会与去岁不同。 “好!我们信袁娘子。这凌侍郎定与去岁的柳侍郎不同。”有人说道。 柳侍郎?凌琛迟疑开口,“凌某有一事,想问问诸位。去岁当真是柳侍郎另立名目向你们收取的赋税?” “你问我们?这不是官府查出来的吗?当初他又没有亲自来收取赋税,只是贴了张布告,一层层交上去的。结果呢?这税交了,却颗粒无收。哼!我们还当他是个好官呢,结果呐,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凌琛一愣,“不是有百姓指认吗?” “那官府都在他住的地方搜出罪证了,还能不是他吗?”那人白了凌琛一眼,仿佛看他是个笑话。 凌琛却再也没说话,他的眉头越拧越紧,直到众人散去,袁芝瑶抬手在他额间轻抚,试图将那些皱纹抚平,凌琛才回过神来。 “侍郎,可是想起琴儿父亲一事了?” 凌琛点点头,“此案果然蹊跷。若那人说的是真的,根本就没有人见过是柳侍郎做了这些。一切都像是有预谋的陷害。” 袁芝瑶抿了抿唇,有些担忧。肃北这水果然很浑,凌侍郎去了会不会也…… 她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此案细节我也不太清楚,需得告诉平湘。走吧,我送你回府,再去一趟余府。”说罢,凌琛便拉着袁芝瑶上了马车回府。 * 余府中,余平湘倒是没想到凌琛会来。他迎出去,“阿琛怎么来了?可是流民的事需要帮忙?” 余平湘知晓最近凌琛都在忙着流民的事,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寻来大概也是因为流民。 没想到凌琛拉着他便进了书房,朝门外看了看便关上了书房的门。 “你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啊,我这清白之身是要留给琴儿的!”余平湘紧紧抱住自己,往后退。 凌琛白了他一眼,抬起脚作势要踢。 余平湘嬉笑着躲开,“好了好了,说吧,什么要紧事。” 凌琛压低声音将方才从流民那问来的话说了一遍。 余平湘沉默了许久,说道:“当初我就觉得奇怪,物证人证都太过完美了。就是因为有百姓指认,此案才定夺得如此快,如今看来,却是个笑话。” 余平湘正说着话,书房门被叩响,“平湘?用膳了。”是柳琴儿的声音。 “走吧,与我一同先用膳,其余的晚些再议。” 晚膳后,余平湘觉得此事关系到琴儿的父亲,她应当有权知晓,便也将她留了下来。 柳琴儿从未与旁人说过此事前前后后的一些细节,今日仿佛被打开了话匣,说了许多连余平湘都不知晓的情况。 “父亲从肃北回到永乐后,很是反常。他整宿整宿睡不着,眼看着一日日瘦下去。有一日,琴儿还撞见父亲在书房不断画着一个标志,似乎要魔怔了。那时候,因为许多官员在归途中下落不明,我和阿娘还以为是此事让他伤神,继而行为上有些异于平日,还请了郎中来给阿耶看看。”柳琴儿回忆往事,娓娓道来。 凌琛与余平湘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问道:“柳娘子可还记得是什么样的标志?” 柳琴儿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时间过得有些久了,当时本就没看清,如今记忆更是模糊了。她想了许久,才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有些像星星。” 凌琛见余平湘摇了摇头,便明白了,余平湘不知道此事。当初抄了柳府,里面的东西都是被人搜查过一遍的。余平湘作为经手此案之人都未见到,要么是柳侍郎自行销毁了,要么是被人看见藏起来了。 星星一样……不是六芒星还能是什么? 这让凌琛更加确定,肃北一事,宋安堂脱不了干系,而顾尚书的死应该也与肃北之事有关。 * 袁芝瑶在府中等了两个时辰才盼回凌琛。 “凌侍郎,怎去了这么久?”袁芝瑶上前,将凌琛身上的披风褪下挂好。 “嗯,我把今日从流民那知晓的事情告诉了平湘。正好柳娘子也在,便让她回忆了一下她父亲去岁赈灾回来到被抄家入狱的一些事。”凌琛坐下闭上眼,手抚上额头撑着,看起来很是疲惫。 袁芝瑶替他倒了杯热茶,捂热掌心给凌侍郎揉了揉眉眼,又捏了捏肩膀。见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放松了许多,才又问道:“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凌琛点点头,“自然是有的。但时机尚未成熟,给柳侍郎平反还需再等等。” 至于过多的细节,在真相还未大白之前,凌琛不欲多说。 “对了,我今日见那些流民对你很是信任,你若是明日还想去……便去吧。”凌琛岔开了话题。 袁芝瑶没想到凌琛能答应,雀跃道:“当真?正好崔县令近日忙,已经有好几日没去了,阿瑶顶替上。” 凌琛转过脸,“哦?启明好几日没去了吗?”凌琛忙起来倒是没有与崔启明联系过了,只知道他本来也是报了名来帮忙的。 袁芝瑶狐疑道:“颖儿说,崔县令告诉她近日在与侍郎你忙些公事,要离开一阵,让颖儿莫要担心。侍郎不知晓此事?” “不知晓。” “你近日有见过崔县令吗?” “未曾。” 第四十九章 袁芝瑶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崔县令去了哪里?侍郎,你能帮忙找找吗?此事我先不与颖儿说,免得她担心。” 凌琛点头应下,唤青松去了一趟崔启明住的客舍中看看。 半个时辰后,青松回来了。 崔县令和他的侍从不在客舍中,早就离开了。店里的小二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甚至走得匆忙都没与小二说一声,留下些银子便自行离开了。 那小二拉着青松非让赔钱,说是崔县令住的那间屋子,窗也破了,里头的陈设也碎了一地,崔县令留下的银子根本就不够。 幸亏青松身上带着,丢下一锭银子赶紧跑回了凌府。 “不对劲,启明若是自行离开永乐,定会来与我告别。你说屋内窗子破了,陈设也破损了?可有去进去看过?”凌琛觉得蹊跷。 “这么多天了,早就被小二收拾干净了。但听小二说起来,像是经过打斗,可他也没听到声音,大概是因为那晚睡得昏沉。” 凌琛指尖在桌面上轻点,难不成,与启明来时路上那帮所谓的山匪是同一伙人?想要阻止启明将泉城之事启奏圣上。 凌琛看向窗外沉沉的天色,已经过了亥时,若是此时派人去找未免太过招摇,打草惊蛇。他朝青松吩咐道:“明日你找几个人去那家客舍附近问问,看看有没有人见到过启明和他的侍从。” 青松应声退下。 崔启明很可能是在客舍中遭人袭击,所以先找了个地方避一避,只是不知道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之人是否有先一步找到他。 凌琛隐隐约约觉得此事与宋安堂也脱不了干系。又是半路山匪劫持,与去岁肃北回永乐的官员途中遭山匪截杀下落不明的情形如出一辙。当初应该问一问启明的,那些山匪的后脖颈处或剑身上,可有六芒星标志。不过事出突然,也许他也没注意吧。 若真的是宋安堂指使,看来泉城官员贪腐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只是没想到,这宋安堂与自己成日忙着流民一事,还有精力和心思去对付启明。 凌琛看着旁边已经熄了灯的耳房,叹了口气。宋安堂的爪牙看起来似乎遍布大燕国,若是自己离开去了肃北,只要宋安堂一声令下,那些留在永乐的爪牙依然能够对阿瑶做些什么。 是不是,还是将她带在身边比较安全? 第二日天刚亮,青松便出府去了。问了一圈,总算是让他问出了些线索,崔县令他们应该是往城北方向去了。但青松连着找了两日依然一无所获。 袁芝瑶从青松那得知崔县令可能是往城北去了,但还是下落不明,心里未免有些担心。加之每日看着颖儿一幅被蒙在鼓里的样子,心中不是滋味。 “凌侍郎,命格堂就在城北,我今日去那儿看看,问问周围的掌柜,说不定有线索。” 凌琛思忖片刻,修竹每日都在命格堂坐镇,从未听闻他见过启明,阿瑶即使去了,恐怕也是没什么收获。但他最终还是点点头,让袁芝瑶一试。 袁芝瑶在店里的账簿中,找到这几日来铺中算命的客官,一家家问过去,却没有收获。 她有些焦急,这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袁芝瑶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周边的铺子里的掌柜也都问过了,没有人见过崔县令。 袁芝瑶低着头,正想着如何对潘颖开口此事,忽地有人从一旁的巷子里窜出来,拽起袁芝瑶的手腕就往巷子里跑。 “救……”话还没喊出口,袁芝瑶便被人捂住了嘴。 这是来永乐第二次了,光天化日强抢民女。 可奇怪的是,袁芝瑶感受到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在微微地颤抖,而身后此人的心跳声,即使在不算寂静的白天,也砰砰作响。 袁芝瑶挣扎着想要逃离,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袁娘子是我,崔启明。” 袁芝瑶惊讶地转头,身后的人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他将头上戴着的帷帽摘下,袁芝瑶这才看清,崔启明眼下黑青,双颊有些凹陷,不知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崔县令!”看到崔县令还好好地活着,袁芝瑶松了口气。 崔启明朝巷子口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注意到后,才将袁芝瑶往巷子里一个破旧的民房中带去。 房中还有崔县令的侍从阿浩,可他躺在一张破旧的榻上,脸色苍白,似乎很是虚弱。 “到底发生了什么?崔县令,我们一直在找你。”袁芝瑶忍不住问道。 “我们遭人袭击,阿浩为了救我受伤了。这几天我们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寻了这个地方暂时还没被人发现。”崔启明看了一眼榻上的阿浩,有些不忍。要是此番不带他来就好了。 “说来话长。袁娘子,能否帮崔某一个忙,请务必告诉阿琛,今晚子时来此处寻我。”崔启明语气诚恳,袁芝瑶自然是应下的,只是她不明白,为何不此刻与自己一同回凌府?难道那些想要加害崔县令的人,会在光天化日动手不成? “崔县令为何不现在与我一同回去,或者我让凌侍郎现在就来找你。” “不可!”崔启明出声阻止,“一来,阿浩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我不可能丢下他。二来,若是光明正大找来,那些人应该就会知晓我近日是藏在此处,周围的街坊邻居这几日帮我瞒着,往后也许会遭殃及。” “好。我走的时候会小心不被人发觉的。”袁芝瑶只得先行回府,将此事告诉凌琛。 她转身踏出房门时,听到崔启明在身后犹豫地问道:“她……还好吗?那日我不是故意骗她的,只是不想连累她。” 袁芝瑶顿住脚步,回过身,笑道:“崔县令放心,颖儿很好。她还不知晓此事,等你回去了,好好与她解释便好。” * 凌府中,袁芝瑶等到凌琛回来,忙将此事告诉了他。袁芝瑶也没多问,只是让凌琛小心,莫要被人瞧见。 子时,凌琛带着一名侍卫闪身进了一条小巷,三声叩门声后,凌琛小声唤了句“启明”,门才缓缓打开。 屋里没有点灯,凌琛适应了一会儿,又借着昏暗的月光才看清,屋里是启明和他的侍从。 “阿琛……”崔启明动了动唇瓣,便说不出话了。有太多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没有人知晓这几日他是怎么过来的。 凌琛小声道:“到府中细说。”便让侍卫将受伤的阿浩扶起,安全带去凌府。而自己,与崔启明也小心翼翼回到了府中。 青松在府中接应,他将阿浩安顿好,又上了点外用的伤药。 阿浩伤在腹部,刀口不深,但有些长,当下便流了好多血。因为没有好好包扎,又怕出门买药暴露行踪,这伤口愈合得不是很好,阿浩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凌琛让崔启明洗漱了一番,这才去厢房中寻他。 “说说吧,是谁要害你。可是与来永乐途中的山匪是一伙的?” 崔启明摇摇头,“不知道。但这次,我估计是与泉城一事有关。那日我和阿浩在客舍中准备歇下,我忽然觉得有些冷,就觉得有些奇怪。这窗户明明是关着的,为何外头的风还是灌了进来。莫不是窗户破损了?我喊了阿浩,想让他看看,若是破了,让小二给换一间屋子。没想到阿浩点燃烛火刚走到窗边,便隐约见到窗外有个人形身影。” “我和阿浩故意大声说了几句话,随便收拾了细软准备走,却被那人发现了。他猛地破窗而入,剑心直指过来。我们躲了几招,屋里陈设倒的倒,碎的碎。隔壁许是被这动静吵醒,来敲门,那贼人才从窗子逃走。” “后来,我和阿浩便赶紧离开了。第二日我还去找了潘娘子,说是要离开一阵,其实是想避避,等风头过了便回来。没想到,当日,那些人又寻来了,阿浩帮我挡了一箭,受伤了。” 凌琛皱着眉听着,跟得这么紧,看来是想置启明于死地。除了泉城的事,还能是什么? “你可在这些人的身上,发现什么不寻常的标志?”凌琛不甘心问道。 崔启明眉心一蹙,“六芒星?阿琛见过?” * 丑时过了一刻,袁芝瑶是被正屋中的动静吵醒的 。她起身批上外衫,透过房中的小门朝正屋看去,似有微弱烛光。 她叩了叩门,直到有疲惫的一声“嗯”响起,才推开了去。 凌琛刚从崔启明的屋中回来,他坐在四方桌前,单手撑着前额,在想方才启明说的话。听到袁芝瑶推门的动静后,凌琛放下手朝她笑笑,“吵醒你了。” 袁芝瑶摇摇头,“崔县令来了?” “嗯。修竹安排他在厢房住下了。阿浩伤得有些重,我让青松先给他上了些药,等天一亮,就去找郎中来看看。” “到底……”袁芝瑶本想问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可看着凌侍郎充满了血丝的眼睛,叹了口气,“无事。侍郎快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呢。既然崔县令已经到了府上,只要不离开,就不会有危险,你就放心吧。明日我留在府中,会照顾好他们的。” * 晨光熹微,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声犹豫的“主子”和叩门声,在宋府安静的院内响起。 宋安堂将怀中的宋妍松开,不耐烦地起身应道:“何事?” “找到崔启明了。” 宋安堂眼睛一亮,厉声问道:“在哪?” 门外的人支支吾吾不回答。 “说话!” “是!是!崔……崔启明现在在凌琛府中。” 第五十章 宋安堂气得拍了一下玉枕,惹得旁侧的美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这一大清早的,是谁惹我家主子生气了?” 说罢,宋妍拿起一旁的外衫,披在了宋安堂的身上。 美人如斯,宋安堂却毫不心疼,他一把挥开肩上的纤纤玉指,将身上的外衫紧了紧,自行下了床。 宋安堂冷哼一声,心想,这崔启明当真是好运气。 来永乐的路上,截杀的计划就落了空,没想到在永乐城,还能让他跑了。宋安堂自诩手下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吃干饭的,但碰上崔启明,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旁人忽然出现,搅黄他的计划。 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伤了他的侍从。 如今崔启明躲到凌琛府中,宋安堂更是没办法下手了。不过,凌府护不了他多久,毕竟凌琛再过几日便要离开了。 宋安堂朝门外说道:“知道了,人暂时撤了吧。等我命令。” “是。” * 阿浩的伤看过郎中后,又在凌府养了几日,终于是好了些许。潘颖知晓了此事,来凌府看过崔启明,她从未怪过他那日说了谎,只要人没事,怎样都好。 眼见着去肃北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但凌琛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与圣上提起泉城一事。一是朝中近日都在忙于肃北之事,二是这本就不是凌琛的份内事,突然提起多少有些突兀,况且,具体的实情他也不是很清楚。 凌琛想了许久,决定用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助启明进皇宫面圣。 朝廷定了五日后赈灾队伍离开永乐,北上前往肃北。再过三日便是除夕,让大伙儿和家人过了年节再走。 这日,凌琛至宋府中与宋安堂就最后的一些准备工作进行商议。 说到离开那日,凌琛惋惜道:“唉,倒是不巧。凌某有一友人,正巧也是那日离开回泉城。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凌某竟是没机会送他一程了。” 宋安堂心思微动,但面上不露痕迹,叹息道:“可惜了。” 第二日,凌琛府上意外地迎来了“贵客”。 “宋尚书?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让下人通报一声就好,凌某去宋府找您。”彼时凌琛正在书房与崔启明说话,见青松将宋安堂领进来后,从书房迎了出去。 崔启明起身作揖,“宋尚书。” “倒是宋某打搅了二位。这位是?”宋安堂笑盈盈地看向凌琛问道。 “哦,这便是昨日凌某说的友人,泉城县令崔启明。” 宋安堂眉头一挑,“原来崔县令就是凌侍郎口中的友人,久仰大名。” “哦?宋尚书知晓启明?”凌琛故作惊讶道。 “自然,宋某亦有好友在泉城,听闻泉城县令是个为民造福的好官。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只是可惜,再过几日,宋某便要去凌侍郎一同到肃北去了,这几日也没得空闲,否则定当请崔县令到府中一叙。” 崔启明哈哈笑道:“宋尚书过奖,不过是些份内事罢了。启明几日后与你们同时刻出发,怕是也送不了你们。等有机会来泉城看看,让启明尽一尽地主之谊。” “不知崔县令来永乐所为何事啊?这除夕也快到了,远离家乡只身来永乐,可是泉城出了什么事?”宋安堂假惺惺问道。 崔启明看了眼凌琛,心中冷笑,面上却神情无奈,他叹了口气道:“阿琛有好几年没回过泉城了,原本还常与他母亲一道来。其实崔某想来永乐找阿琛想了好多年了,但政事繁忙总没有时间,如今终于是寻了时间来看看,这不,就被他留下过除夕了。” 正说话间,阿浩一路小跑过来,在见到有贵客后,低着头正准备离开。 崔启明叫住了他,“阿浩,可是回程的东西准备好了?永乐的特产记得多备些,来一趟不易。但也不着急,你这伤再养一养。” 阿浩身形一顿,这才抬起头回道:“是,阿浩这就再去备些。” 宋安堂明知故问,“这小厮受伤了?看起来确实有些脚步虚浮。崔县令为何不再多待几日,等下人伤养好再上路。” 崔启明忽地一愣,脸上绯红一片。 凌琛微微摇头笑道:“阿浩的伤不重,再养几日就好了。还不是启明遇到了喜欢的小娘子,巴不得再快些回到泉城,准备提亲呢!” 这倒是出乎了宋安堂的意料,“哦?是哪家小娘子?” 崔启明忙摆手,“不提了不提了,八字还没一撇。” 宋安堂笑着先道了声恭喜,这才放下心来。看来凌琛所言非虚,崔启明确实是要离开了。 不管是真的有了中意的小娘子要回泉城准备提亲的东西,还是被这几日的刺杀乱了阵脚胡乱找了个借口,总之泉城一事,崔启明大概是不准备提了。 那就在回程设下埋伏,将此事扼杀。 宋安堂离开后,崔启明焦急地问凌琛,“阿琛,你觉得宋安堂上钩了吗?” 凌琛其实也不太确定刚才的话究竟有没有骗过宋安堂,他对崔启明安抚道:“无事,此事我和平湘说过了。他准备向圣上提起为朝中柳侍郎平反一案。我离开前会将此消息放出去,到时候宋安堂手下的爪牙,一部分在路途中埋伏你,一部分派去处理柳侍郎一事,应该没人会注意到你。到时候你出了永乐城关便立即折返,快马加鞭前往皇城。这几日我会向圣上讨得令牌,再手书一封信笺,到时你一并交给圣上。” 崔启明郑重地点点头,便要跪下。 凌琛忙起身阻止了他,“你这是作甚?” “启明替泉城的百姓谢过阿琛。”崔启明抬头,眼眶微红。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 两日后便是除夕,年前永乐城早已充斥了年节的气氛。只是袁芝瑶一直忙于流民和崔县令的事,一直也没心思为除夕准备些什么。 如今稍稍闲下来,袁芝瑶与柳琴儿一道,到街市上采买。 凌侍郎马上就要启程了,听说肃北比永乐还要寒冷,袁芝瑶决定给他备些冬日的大氅。又怕他思乡难捱,买了些能随身携带好存放的永乐特色吃食。 一天逛下来,柳琴儿笑她,“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全都是给凌侍郎的。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袁芝瑶红了红脸,脑子里想着他,等回过神来便买了这许多东西。 最后好歹是给自己买了新的首饰和衣裳,还有些喜庆的摆设,总归是要有过年的气氛的。 除夕这日,凌琛待在府中哪也没去。袁芝瑶跟着青松和修竹,将府里上下装点了一番,这除夕的样子便来了。 府外大门贴上了新的对联,挂上了大红灯笼。府中各屋门前也挂上了红红的小灯笼。 院中的池塘里,雪化了以后,红色的锦鲤便放了回去,袁芝瑶又在假山上摆了小泥人,那小泥人笑脸盈盈,身着火红棉衣,像是年画娃娃,喜庆极了。 青松按照往年惯例,买了水仙和腊梅,在抄手游廊摆了一溜,这府中也算是添了生机。 袁芝瑶换上了新购置的衣裳,里头是鹅黄色的短衫和藕荷色的褶裙,褶裙裙头绣着玉兰花和云雀。外面是火红的长褙子,门襟处绣有祥云和瑞兔,袖缘缀着一圈雪白的兔子毛,寓意祥瑞。 她的眉心一点嫣红,画着一朵梅花。而头上,簪着梅花形状的花钿,遥相呼应。发髻后头,还戴着火红带暗纹的发带。 袁芝瑶款款走来,褶裙随着她的步伐散开又落下,发髻一侧的长流苏簪子也欢快摆动。 凌琛倚在房门口,看不远处这火红的身影来回走动,露出安心的笑。 今日团年饭很热闹,余平湘和柳琴儿,还有崔启明和潘颖,都一块儿来了。一来是团年,二来是给凌琛践行。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袁芝瑶回到耳房,从箱笼中拿出那日给凌侍郎买的大氅和特产,准备一会儿给他。 正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袁芝瑶听到凌乱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凌琛有些沙哑的声音隔着道小门响起,“阿瑶,睡下了吗?” 袁芝瑶起身,低着头快步走去,“还没呢。” 话音刚落,小门便被人推开,袁芝瑶只觉眼前的人快步走来,下一秒,她便被带入到温暖的怀里。 今晚高兴,大伙儿都喝了点酒,袁芝瑶只象征性地抿了几口,因为她知晓自己喝醉了酒,这行为举止便不受控制。万一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儿,就不好收拾了。 凌琛喝了不少,身上散发着些许酒气,夹杂着他身上的木质清香,袁芝瑶觉得好像也没有很难闻。 “这是什么?” 袁芝瑶听见凌琛低声询问,她有些不情愿地离开凌琛的怀抱,转过身看去,随即有些羞涩地一笑道:“给侍郎准备的一些东西。” “哦?新年礼?”凌琛话音带着笑意,他拉起袁芝瑶的手,走到桌前坐下。 袁芝瑶一一打开,雀跃地介绍着,“这是件大氅,阿瑶听闻肃北寒凉,多备些。这是永乐城的特产,肃北饥荒,该是没什么好东西的,这些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袁芝瑶说完朝凌琛看去,他的脸大概因为喝了些酒有些微红,眼中是星光点点。 凌琛就这么眷恋地看着袁芝瑶的脸,也不说话,直到袁芝瑶推推他,才开口道:“肃北确实寒凉,明日我带你去街市上,阿瑶也给自己准备些衣裳。” 第五十一章 “阿瑶?阿瑶用不上,永乐过了除夕,这天儿就渐渐热了。”袁芝瑶不解地看向凌琛。 凌琛摇了摇头,“用得上。阿瑶与我一同去肃北可好?” 袁芝瑶杏目瞪圆,呆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凌琛心中咯噔一下,“你……可是不愿?” 也是,当初说不带上她的是自己,如今突然说要带上她的也是自己。 阿瑶许是早就做好了留在府中的准备,如今却要让她离开,任谁都没办法接受吧? 况且,肃北偏僻,饥荒又吃不饱,阿瑶在蜀城已经受过了这样的折磨,再让她去体会一次,也许早就不愿意了。 “你若是不愿……” 凌琛还没说完,袁芝瑶双眼亮了亮,她猛地握住凌琛的双手,高兴道:“阿瑶愿意的!” 凌琛倒是有些惊讶,“肃北不比府上,这一去就是半载,阿瑶可想好了?” “想好了。这么些天,阿瑶与这些流民早就如朋友般,我想帮助他们。还有……”袁芝瑶顿住,看向凌琛,眼里是不舍,“阿瑶不想和凌侍郎分开。” 凌琛将袁芝瑶一把揽进怀中,餍足地长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是。当初不愿意你跟去,纵然是有肃北太艰苦的因素在的。但最要紧的,还是因为宋安堂也在,我担心他会对你发难。可如今看来,让你只身留在府上也不是个办法,宋安堂若是想要为难你,永乐城随便找个人便能办。总还是在带你在身边,我才放得下心。” “宋尚书……究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他真的有这么可怕吗?”袁芝瑶好奇地问道。 凌琛将下颌搁在袁芝瑶的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等尘埃落定,我会慢慢说与你听,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只需记住,此人可怖,不到万不得已,莫要与他起正面冲突。” “阿瑶记下了。”袁芝瑶将手慢慢环住凌琛的窄腰,安慰地抱了抱他,又用手一下一下轻抚在凌琛的背脊上。 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隔着衣裳,凌琛只觉得背脊一阵发痒。合着鼻尖嗅到的若有似无的馨香,和怀抱里的柔弱无骨,凌琛觉得自己好像醉得更厉害了。 他将袁芝瑶用力抱紧,紧到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旋即又松开,火热的大手捧起袁芝瑶有些迷离的脸,看了许久。 “阿瑶,我好像喝醉了。”凌琛低笑一声,蓦地靠近,在她的唇瓣上落下细密的吻。 袁芝瑶被凌琛吻得有些喘不过气,脑子也不会转了。一声声婉转的吟唱无意识地从唇齿相依的缝隙中溜出来。 凌琛呼吸一滞,这低吟将凌琛身体里的欲望勾起,脑中有一根名为理智的弦绷紧,又断裂。凌琛只觉得浑身发麻,似乎只有向阿瑶索取更多,方是解药。 凌琛双手托起袁芝瑶的腰臀,带着她一同起身,又腾出一只手将四方桌上的东西挥在地上,将袁芝瑶放了上去。 “你的东西……”袁芝瑶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大氅和吃食,有些不悦。 但她话还没说完,下颚便被凌琛用手挑起,“等会儿我来收拾,阿瑶,专心。”说罢又吻了下去。 屋外是寒冷又漫长的冬夜,屋内却炙热如炎夏。 忽地,爆竹声响起,新的一年来临了。 袁芝瑶被吓了一跳,在凌琛怀里抖了一抖。 凌琛低声笑了笑,靠近袁芝瑶的耳边说道:“阿瑶终于又长了一岁。” 爆竹声声,不绝于耳,火光将屋外照亮。袁芝瑶却仿佛没有听到,耳边只剩凌琛方才说的那句话,比那爆竹声还要震耳欲聋。 下一瞬,袁芝瑶身上的短衫对襟一松,她只觉得肩头一凉,便有什么从双臂滑落。 肩头温热又柔软的触感传来,袁芝瑶觉得奇怪,明明今日没喝酒,怎么脑袋却晕乎乎的,无法思考。 凉意越来越甚,直到袁芝瑶稍微恢复了些许意识,低头看去,才发觉自己只剩下单薄的心衣了。 眼底是凌侍郎的发髻,往日他高高在上,从未见过发髻上戴着什么,今日袁芝瑶捧着凌琛的侧脸,低头细细看去,原来是一块上好的玉石,刻着祥云的纹样。 “阿瑶,阿瑶,阿瑶长大了。”凌琛一声声呢喃响起,伴随着他嘴唇开合,那上好的羊脂玉上镶嵌的红宝石变得更加耀眼明媚。 爆竹声轰鸣,掩盖了屋中旖旎的声音,袁芝瑶想就此沉沦。 当褶裙的裙头一松,袁芝瑶的理智慢慢找了回来,“侍郎,不要。” 凌琛动作微滞,抬头看向袁芝瑶,他的双眼不复清明,带着掠夺的欲望和不解,好像孤狼看向一头向自己苦苦哀求的小鹿。 他哑着嗓子说道:“不可以吗?阿瑶长大了。” 袁芝瑶将凌琛推了推,又摇了摇头,“不要。侍郎,你喝醉了。” 屋外的爆竹声夹杂了青松和修竹雀跃的声音,凌琛冷静了一些。 他深吸了几口气,又拿来一壶水喝尽,见袁芝瑶抱着胳膊有些发抖,忙将地上散落的衣物捡起,一件件为袁芝瑶穿好。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自己。”也不知有没有吓到她。 袁芝瑶摇摇头,红着脸,“不怪你。只是阿瑶还没做好准备。” 凌琛摸了摸袁芝瑶的发顶,“夜深了,洗一洗快歇下吧,明日我带你去街市。” “那侍郎呢?” 凌琛无言,这样子如何能睡得着?“我还不困,去外头吹吹风。” 等凌琛冷静回屋,袁芝瑶已经沉沉睡去。他看着自己床上放着的大氅和永乐吃食,心里头暖暖的。 * 此次出行,凌琛不准备带上青松和修竹,府中需要有人看守打理,命格堂也需要维护和坐镇。 修竹这孩子机灵,又勤奋刻苦,袁芝瑶不在铺中的日子,若是没什么客人,他便会将袁芝瑶阿耶留下的书籍拿出来看看,一来二去,这功力不比袁芝瑶差。袁芝瑶倒是放心将命格堂交予他。 就是青松有些不高兴,蜀城那次便没带着他,害他当了好几个月的留守侍从,这次依然不带着他。青松觉得自己在主子心中的地位已经快要不保了。 修竹看了眼蔫儿了的青松,用手肘怼了怼他,“青松哥,别不高兴了。你要是去了,主子和袁娘子多不方便啊?咱们就安心留在府中,说不定,还得给主子提前准备聘礼和婚房呢!” 青松耷拉着的八字眉,忽然就倒了过来,“嘿,你小子,有点远见。好在这次府上没了那些烦人的姐姐,还有修竹你陪着我,也不至于太孤单。” “姐姐?”修竹问道。凌府原来那些御赐的婢子,修竹是不知晓的。 于是青松打开了话匣子,拉着修竹,将那些御赐的婢子有多难缠,咱主子有多清心寡欲,以及袁娘子回来前主子飞鸽传书让青松务必将府中婢子尽数遣散一事,都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修竹揉了揉有些蹲麻了的双腿,郑重地点了点头,“看来府中马上就要有女主人了,青松哥,咱们得早做准备。” 青松拍了拍修竹的肩膀,“嗯”了一声,声音铿锵有力。 * 走前这几天,凌琛除了带袁芝瑶到街市采买了些随身带的衣物,还与余平湘一同进宫了一趟。 此次进宫,为的是向圣上讨要一个令牌。见令牌如见圣上,皇城内无人能阻挡。 只是讨要的理由,凌琛说是为了肃北之事。令牌交到余平湘手中,若是肃北有紧急之事需禀告圣上,飞鸽传书给余平湘后,便立即携令牌进宫。 乐燕帝信任凌琛,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凌琛自知此番话有欺君嫌疑,但为了启明,为了泉城的百姓,他义无反顾。纵使圣上知晓要罚,等肃北饥荒问题解决了,他也定会回朝领罪。 宋安堂知晓此事后,并没有放在心上,此番行为是为常态,宋安堂并未将其与崔启明联系到一起。 终于是到了离开这日。袁芝瑶坐在马车内,恍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离开蜀城的情形。 她掀开车帘,便看到凌琛跨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背脊挺拔,令人仰慕得移不开眼。身后便是朝廷派出的兵马、供应的粮食和种子,还有那些流民。 一旁的两架马车里,坐着宋安堂和他手下的人,只是让袁芝瑶和凌琛没想到的是,宋安堂此次出行,竟是带上了宋妍。 大队人马刚行了几步,便在城中央遇见了崔启明和他的侍从。二人骑在马背上,驮着行李,正要往南边去。 凌琛让车马先行一步,自己下马,与崔启明辞行。二人似乎多有不舍,说了好久的话。 赈灾的队伍行进了一阵子,宋安堂方掀起旁侧的车帘,对跟在马车外的人吩咐了几句。那人微微颔首,闪身离开了。 凌琛在等一个时机,如今余光瞥见宋安堂身边那人隐藏在阴暗角落的身影,对崔启明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作揖道了别。 凌琛注视着崔启明远去的背影,假意再驻足目送了一会儿,这才握紧手中的缰绳,双腿一夹,策马追上先行的队伍。 赶上时,那人已经回到宋安堂马车旁了,仿佛无事发生。 马蹄声在宋安堂马车边停下,凌琛抱歉道:“宋老,刚才多有耽搁,还请见谅。” 葇荑伸出,掀开车帘,宋安堂坐在马车那端,越过宋妍回道:“哪里的话,凌侍郎与潘县令感情深厚,让宋某好生羡慕。” 最后一面,多看几眼吧。 第五十二章 赈灾的队伍在路上平稳地前行,袁芝瑶听着身侧有规律的马蹄声,知晓凌侍郎就在马车外,心里踏实不少。 只是看着走在后头的百姓,她有些不忍。可马车拢共也就这点大小,袁芝瑶思忖片刻,朝凌琛道:“侍郎,让小宝和阿瑶一块儿坐马车吧?他年纪小,这路途又远,我担心他受不住。” 凌琛瞥了一眼袁芝瑶哀求的眼神,想了想,没有说话,只是将马掉了个头,往后头去了。 袁芝瑶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又重新听到了从远及近的马蹄声,她高兴地探出头,便看到凌侍郎的马背上多了个小郎君,正是陈小宝。 只是他一脸的不情愿,苦着一张脸蜷缩在凌琛怀中,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小宝,快来和阿姊一起坐马车呀!”袁芝瑶朝马背上的陈小宝招了招手,面带柔和微笑。 陈小宝的苦瓜脸一下就舒展开来,他眉飞色舞,对着袁芝瑶喊道:“好呀好呀,仙女阿姊!凌侍郎,请放我下去!” 身后的凌琛轻咳了一声,一只手放在小宝的脑瓜子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善些,“小宝不下去了。男子汉大丈夫都喜欢骑马,小宝也喜欢,对不对?” “不……”陈小宝刚一开口,便觉得头上抚着的那只大手力道又加重了,忙小声道:“不错,小宝喜欢骑马。仙女阿姊,我就不坐马车了。” 凌琛这才露出笑脸,“乖。” 袁芝瑶闷闷地看向马背上的二人,一个揪着马的鬓毛,有些许紧张,另一个抓着缰绳,闲适地坐着,在注意到袁芝瑶的目光后看过来,眼神有些许的得意。 袁芝瑶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靠坐着休憩了起来。 今日起得早,袁芝瑶此刻有些倦意,竟是迷迷糊糊瞌睡了起来,直到她被外头少年的声音吵醒。 “凌侍郎,等到了肃北,你教我骑马可好?”陈小宝的眼睛亮亮的,声音也充满了期待。 “自然。”凌琛望着怀中的小人,心中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柔软。 袁芝瑶有些奇怪,明明刚才小宝还一幅怕得紧的样子,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巴不得策马奔腾了。 小宝见袁芝瑶又探出了头,兴奋道:“阿姊,骑马真好玩。坐得高高的,连天上的云和飞鸟都离得近了些。你看!” 陈小宝用他那双短腿轻轻夹了下马腹,马匹便轻快地往前跑了几步,“凌侍郎,它真听话,我喜欢它。” 凌琛轻笑,“你还小,这马匹太大了。等到了肃北,你若练得好,我送你一匹良驹。” 袁芝瑶倒是第一次见凌琛对一个孩子这么耐心,她新奇地盯着凌琛的笑脸,被发觉后,才慌乱地低下头,假装看风景。 “怎么?袁娘子也想试试骑马?”凌琛调笑道。 袁芝瑶刚想摆手拒绝,陈小宝在上头喊道:“阿姊快试试!真的很有意思!可以看到好远好远。” “那小宝先下马,找你阿耶一起坐上马车,我带你仙女阿姊骑骑马可好?”凌琛立马接上话,一点拒绝的机会都不留给袁芝瑶。 凌琛翻身下马,将小宝抱下,这才进了马车。 “侍郎我……害怕。可以不去吗?”袁芝瑶从未试过骑马,那种坐在你无法驯服的动物身上的感觉让她恐惧。 凌琛皱了皱眉看向窗外,“那……我去和小宝阿耶说说,别过来了。”说罢侧身欲下车。 “别!我去就是了。”袁芝瑶拉着凌琛的衣袖,跟着下了马车。她觉得自己还没站稳,一阵风刮过耳畔,便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坐稳了。”凌琛搂紧她的腰肢,低头俯身在袁芝瑶耳畔说道,带着笑意和不怀好意。 “驾!”凌琛双腿一夹,马儿如弦上箭,奔腾而出。 袁芝瑶吓得闭上眼,抱着腰上那只大手不肯放。因为害怕惊到众人,嘴里的惊呼声也被她硬生生咽下去,余下只有凌琛才能听到的呜咽声。 眼前黑了,其他感官却变得越发敏感。袁芝瑶能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树叶沙沙作响和头顶鸟儿振翅的声音,甚至能从凌琛的呼吸频率中想象到他此刻恣意的样子。鼻腔中钻入冬日寒冷的味道,凌琛身上的木质香气,还有马蹄扬起的尘土味。 “啵”地一声,袁芝瑶好像听到土地里小苗破壳而出,又生根发芽开花的声音。那声音细微,旁人都听不见,是自己心动的声音。 * “什么声音?”宋安堂靠坐在马车内,闭着眼朝宋妍问道。 宋妍将手中的一瓣橘子塞进宋安堂的嘴里,伸手撩开车帘看去,嗤笑了一声,“凌侍郎带着袁芝瑶骑马先行一步了。” 宋安堂懒散地睁开眼,一把揽过宋妍,“随他们去吧。凌琛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话音刚落,马车外响起急促的声音,“主子,有密信来报。” 白鸽扑腾着翅膀在车顶落下,一卷纸条从窗外塞了进来。 宋安堂皱着眉展开纸条,登时睁大了眼,怒斥道:“这余平湘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那纸条上写着,余平湘在宋安堂离开后,便携柳琴儿进宫面圣,恳请圣上下旨重查柳侍郎贪腐一案。 马车外那人压低了声音,“主子,怎么这么巧,偏偏选在您离开之际。难不成……” 此人话未说完,但宋安堂明白他的话外之音:难不成余平湘已经找到了柳侍郎被诬陷的证据?而这证据,正好指向自己。 宋安堂思索片刻,朝那人吩咐道:“你去书一封,告诉城内老四他们,潜进大理寺找到柳侍郎的卷宗,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另外,再派一些人到余平湘府上,找一找是不是藏有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是!”那人刚要走,宋安堂又叫住了他。 “崔启明到了吗?”宋安堂想问,崔启明是否已经行至埋伏点了。 “不知,老五尚未飞鸽传书来。” “好,去吧。”宋安堂点点头,不再多问。迟早的事,便先不管了,还是先将余平湘这摊子事弄清楚。 听闻余平湘为了柳琴儿脱籍一事,费了不少心思,说不定如今想要为她父亲平反,也只是见色起意逞能罢了。若是什么实质性的翻案证据都没有,那就是妄想。 想一想这几人,不论是凌琛,还是余平湘,抑或是崔启明,还真是个顶个的情种。只可惜,向他人交付了真心,便是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了。 但宋安堂还是有些焦急,当初的事他自认为做得还算干净,除了顾尚书那次。他直觉凌琛从顾尚书手中拿到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但至今都未找到。 一整天过去了,老四那边才传来消息,并未在卷宗和余平湘府上找到什么端倪。又禀告说圣上已经允了余平湘的请求,但朝中有大臣弹劾他,说他为了一个贱籍女子,掷千金为她脱籍,又贿赂相关官员,此次要求翻案恐怕存有私心。 宋安堂松了口气,看来此事翻不起什么水花。 只是接下来的一封书信,让宋安堂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老五飞鸽传书,他们埋伏了一天,并未见到崔启明和他的侍从经过。后来他们回到永乐城,也未找到崔启明的身影。不知是临时决定换了条路走,还是发生了什么。 宋安堂疑惑,不在永乐城中,去往泉城的路又只有那一条,这人到底能去哪呢?难不成崔启明树敌太多,被人抢先一步除掉了?又或是他绕了路去了别的县城? 碰上崔启明,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宋安堂明里暗里试探凌琛,想问出崔启明的行踪,但几次三番下来,发现凌琛似乎与崔启明并无任何联系,便暂时也将此事搁置了。 * 而永乐城中,崔启明和阿浩被圣上秘密安顿在了宫中住下,等确定好一同前往泉城调查此事的官员后,再离开永乐。 却说那日乐燕帝接见完余平湘后没多久,正准备歇一歇,崔启明拿着令牌和一封信笺,便被刘公公带了进来。 他跪在殿下,高举令牌和信笺说道:“草民泉城县令崔启明,向圣上禀告泉城官商勾结、损害百姓利益一事,求圣上派员彻查!” 乐燕帝狐疑,他记得最近给出去的令牌,也就凌琛那小子手上有了。 刘公公将崔启明手中的东西递给乐燕帝,一炷香后,乐燕帝语气沉沉,朝崔启明和他的侍从说道:“平身。刘公公将此二人带至朕的书房。” 崔启明将泉城之事,来永乐途中遭人截杀,后又在永乐城被人三番五次追杀导致阿浩受伤一事,还有凌琛为了百姓,帮助自己一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乐燕帝。 “草民无意中瞥见凌侍郎手中的令牌,这才出此下策,逼凌侍郎将令牌借于草民并书信一封。求圣上莫要怪罪他,皆是草民一人的主意。” 乐燕帝冷笑一声,“欺君之罪可是掉脑袋的,你可想好了说。” 崔启明起身跪下,“草民所说绝无假话,只要泉城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草民死不足惜。” 乐燕帝盯着崔启明几息,忽然哈哈大笑,“你与凌琛是多年好友,朕何尝不是与凌琛多年君臣?我太了解他了,此事定是他的主意。好了,此事系为了百姓而起,纵使欺君,罪不至此,你和凌琛啊就别互相揽责任了。” “你和你的侍从近日便在宫中住下。凌琛在信笺中举荐了几人,过几日等定下了,便启程与你一同回泉城。我会派暗卫保护你们的,我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刺杀朝廷官员。” 第五十三章 赈灾的队伍在外行了整整一个月,方才到肃北。一路上,粮食米面充足,袁芝瑶又对流民多有照顾,他们对朝廷赈灾官员的怨言和不信任,渐渐消失了。 肃北县令蒋涛与其他几名官员早就候在了城门外,等着赈灾队伍的到来。 “凌侍郎,凌侍郎!一路辛苦了!给诸位添麻烦了!” “诶哟!宋老!您这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亲自来呢?晚辈惭愧啊!” 蒋涛寒暄着,又将朝廷来的人安顿好,大致与他们说了说肃北如今的情况,休憩片刻,便带着凌琛和宋安堂一众人等准备去田地里看看。 肃北的情况比凌琛想象得还要糟糕。肃北本就干旱,遇冻土期,雨水少,土地更加颗粒不收。 凌琛看着田地里依然在农忙的百姓,还有干裂的农田和屈指可数的作物,无奈地叹了口气。 蒋涛命人将田埂上正在农作的百姓聚集到了一起,他们一个个枯瘦如柴,看着身着锦衣的官吏们,眼中有敌意。 “都放一放手中的活啊。这些是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员,户部侍郎凌琛和工部尚书宋安堂。咱们肃北啊,有救了!”蒋涛朝百姓说道。 可百姓听完却一言不发。 蒋涛不满地“诶”了一声,说道:“怎么回事?欢迎一下啊?” 有个胆子大的问道:“这回朝廷带来了什么救命方子?不会又是占城稻吧?” “正是。”蒋涛回答。 百姓们一开始是窃窃私语,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滚出肃北!你们这些吃人血馒头的朝廷官员,不仅不救我们,还要多收我们赋税!去岁死了多少人你们知不知道?如今还拿占城稻来忽悠我们,朝廷不想管就别假惺惺,看得人恶心!” “朝廷绝不会丢下你们不管,去岁的事,宋某替柳侍郎给各位道歉!”宋安堂高声说完,便撩起外袍跪了下去。 凌琛脸色一变,这宋安堂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蒋涛在宋安堂跪下的刹那,便想要将他扶起,“宋老您这是作甚啊!这与你何干呐?” 但双手还未触碰到宋安堂的衣袖,便被他挥手甩开,“蒋县令莫要为我开罪!百姓有难,我作为朝廷命官却无能为力,难道不是罪过吗?” 底下的百姓议论纷纷。 “去岁的狗官是户部的,这工部的宋尚书替他谢什么罪啊?” “就是就是,一把年纪了。就算要下跪,也该是旁边这个年轻的,他不也是户部的吗?” “哼,他才不会认错呢。户部的啊,一丘之貉罢了!” 一旁的袁芝瑶轻轻碰了碰凌琛的指尖,小声道:“侍郎,你还好吗?” 凌琛朝袁芝瑶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只要最后肃北饥荒问题解决,如今这一点点误解和矛盾,不算什么。 凌琛转回过脸,看着百姓继续在谩骂自己,他只是冷冷听着,也不解释。直到看到宋安堂在蒋县令的搀扶下终于起身,才终于开口道:“肃北干旱又寒冷,只有占城稻能适应此气候和环境,再加上它种植周期短,月余便能有收成。占城稻已经在大燕多处得到了检验,是缓解此次饥荒最好的办法。” 有百姓嗤笑道:“去岁也是这么说的。一开始骗我们试种,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收成极好。等大伙接受了占城稻,想要大规模种植的时候,一道布告下来,便要多收二成的赋税。” “这次怎么还是此等伎俩?我反正是不种,就守着我的土豆和玉米,产量少总归是有吃的,不至于颗粒无收。” “我也不种!走了走了。” 场面越发混乱,忽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那……我先种吧。二成的赋税可能免了?” 凌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凌琛还记得她,与阿瑶关系不错,还曾帮着阿瑶对自己恶言相向。 她周身的百姓狐疑地看向她,“陆婶,你怕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吧?” 陆婶看着这些不甚友善的面孔,有些不安。但她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什么朝廷命官,我是不信的。但我信那位袁娘子,她说蜀城种植占城稻效果极好,那便是好。” 有人讥讽道:“陆婶,你是不是去永乐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啊?这就帮外人说起话了。” 那人又转头看向袁芝瑶,“这小娘子好生俊俏,怕是靠着这张脸,也能骗不少人同意种植吧?” “够了!”凌琛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耐和狠厉。他将袁芝瑶挡到了身后,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心中的怒火压下。他冷冷开口,“愿意先行种植的,跟随我来领种子。不愿意的,凌某不强求。肃北多的是成片的荒地。还有,此次不收取任何赋税。” “荒地?荒地怎么可能种得出粮食,连根草都没有。”有人哈哈笑道。 一旁的蒋涛也上前在凌琛耳边低语,“凌侍郎,这荒地……不太好吧?” “事在人为。” 语毕,凌琛带着袁芝瑶拂袖而去。 跟来领种子的百姓三三两两,倒是比想象的要多。其中除了有此次与他们一同从永乐到肃北的百姓,还有些是家中已经揭不开锅、死马当活马医的人。 种子很快便分发下去种上了,接下来便静等着收获粮食。 此事办妥后,凌琛和宋安堂一行人准备回客舍先休整一二。凌琛和宋安堂走在前头,袁芝瑶和宋妍走在后头。 “凌侍郎此番前来,带上袁娘子可真是个妙招啊!”宋安堂摸了摸胡须,哈哈笑道。 凌琛眼中寒光一闪,随即低垂下眼睫,隐藏去自己的不悦,“宋尚书怕是被那些刁民给带偏了。那些百姓能信阿瑶,自然是因为阿瑶值得信任,而不是其他一些身外之物。若真要这么说,宋娘子也当仁不让。” 宋安堂一愣,虽不快,但也点点头,“是老夫鲁莽了。凌侍郎方才说在荒地上种植占城稻,可是说笑?” 莫说荒地了,就是肃北百姓家的农田,都未必一定能种成。这占城稻虽耐旱,但不代表它不需要水源啊? 宋安堂觉得凌琛不过是在逞口舌之快。但那又如何?到时候种植失败,便说是凌琛不顾百姓意愿,执意这么做。 没想到,凌琛笑笑,“宋尚书无需担心,凌某自会想办法。” 蒋涛给赈灾官员安排的住处,一处是自家别院,一处是岳丈家的别院。 两个别院虽自立门户,但离得不远,为的也是便于凌琛和宋安堂共事。 宋安堂倒是喜闻乐见,离得近,那凌琛来别院中的机会便多,到时候下手起来也方便。 * 来了肃北五六日,除了分发占城稻的种子,凌琛几人还在肃北各处设了施粥点,将永乐运来的粮食米面每日煮好,发给吃不饱饭的百姓。 袁芝瑶自告奋勇前往施粥,又将如何做得干面的方法交给百姓。一时间,风头无两。 这日,宋安堂正悠闲地坐在别院的书房中写字,身侧是宋妍在为他研墨。有个下人急匆匆地闯进来,“主……主子,永乐有紧急消息传来。” 宋安堂被他这么一惊,手中的笔一顿,宣纸上晕上浓重的一笔。他将笔一丢,冷哼了一声,呵斥道:“还有没有规矩了?紧急消息又如何?瞧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宋妍忙将宣纸上的笔捡起摆好,递给宋安堂一盏茶,安抚道:“主子,和这些没规矩的置气不值当,白白毁了这么好的一幅字。来,喝口茶。” 宋安堂接过茶盏,绕过屏风在外间椅子上坐下,他微抬下颚,对那人说道:“说吧,什么消息。” “圣上派了几名朝廷命官,跟随崔启明去泉城查船运生意的事情。如今……” 这人话音还未落,宋安堂双目瞪圆,将手中杯盏猛地放下。杯底与桌面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吓得那人一个激灵。 “什么?崔启明?难怪老五并未在埋伏的地方见到崔启明。他一直藏在永乐没有离开?” “你立刻给在泉城的老三去信,让他这段时日收敛着些。把泉城的人能撤的都撤了,从永乐到泉城路途上要花些时日,还来得及!”宋安堂冷静下来,一一吩咐道。 可那人却不接话,只是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宋安堂疑惑地看向他,“快去办啊!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主子,朝廷官员和崔启明已经到泉城好几日了。三爷手下的人被他们盯上了,这才来信问您该怎么办。” 宋安堂目眦欲裂,若是已经到了泉城好几日了,那崔启明大概在永乐城躲了三五日才出发的。算上启奏圣上和安排官员的时间,将将好,大概是他们出发那一日去觐见的圣上。 宋安堂又想起离开那日余平湘莫名提出要为柳琴儿父亲平反,往后却没了动静。 前前后后的事情串起来,宋安堂这才明白过来,崔启明的离开和余平湘提出平反,不过是障眼法,目的便是调开自己在永乐的所有眼线,给崔启明启奏泉城之事铺路。 宋安堂衣袖一扫,茶盏碎在地上,溅了一地的茶水,“好你个凌琛!” 第五十四章 地上那人的脸颊被砸碎的杯盏瓷片划过,渗出了点血,但他也不敢喊疼,也不敢伸手去触碰,只战战兢兢地趴跪在地上等着宋安堂发话。 屋内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宋安堂急促又粗重的喘气声。 几息后,宋安堂终于开口,“去!告诉老三,务必保证被盯上的那人不会把我们给卖了。我不管用什么手段,总之让他闭嘴。” “是是是!”趴跪在地上的小厮叠声应下。他想爬起身,却双腿发软动弹不得。 “愣着干嘛?还不快滚!”宋安堂一脚将他踹倒。 只见那人连滚带爬离开了书房。 宋妍心里有些不安,她已经很久没有见主子有这样的情绪了。刚才主子提到了凌琛,难不成,这事儿是凌琛干的?看来他确实不简单,顾湘说得没错。 宋妍小心翼翼靠近宋安堂,将他扶坐下,又在他心口捋了捋,这才出声道:“主子,消消气。一定会没事的。刚才您说到凌琛,这些事可是与他有关?” 宋安堂咬牙切齿,“岂止是有关,我敢断定,这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那……那个计划不如提前?除之而后快。”宋妍娇媚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狠厉的表情。 宋安堂没有立马应下,直到宋妍又轻唤了声,宋安堂才说道:“原本我是想早些动手的,但如今我改主意了。妍儿,若是立马动手,太便宜他了,死后的污名伤不了他半分。我要让他在活着的时候,受尽唾弃,感受到我如今这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妍儿,你说呢?” “妍儿但凭主子吩咐。”宋妍柔声说道,纤纤玉指在宋安堂的双肩揉捏。 宋安堂闭上眼,舒服地长叹了口气,“还是你让我省心。这计划推迟,你去替我做另一件事。” “什么事?妍儿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宋安堂睁开眼,表情阴鸷,“我听闻凌琛那个小娘子最近忙着施粥,肃北的百姓对她称赞有加,凌琛也跟着沾了光。今日起你也去帮忙。凌琛这人风流成性、城府极深,此次来肃北赈灾如此积极,必有蹊跷。妍儿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吧?” 宋妍嬉笑一声,肩上揉按的玉指停下,她双臂搂在宋安堂的脖颈上,在他耳边说道:“主子可真坏!” 袁芝瑶今日就在住的别院外施粥,每个排队领吃食的百姓,她都会另外给上一捆干面,这样在自家下锅煮,也能顶个两三天,能稍稍缓解城内施粥的压力。 正当她将勺里浓稠的白粥盛入面前男子的碗里时,这男子却一个没拿稳,大半碗粥洒了出来。 “诶,小心!”袁芝瑶忙提醒,她抬头看去,这男子张大了嘴看向旁侧,露出垂涎的表情。 袁芝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宋妍袅袅娜娜扭着腰肢走来。 宋妍本就生得妖冶,身段可人,再加上她一路走来,对看向自己的男子都投以魅惑的眼神,几乎没有人能抵挡得了。 袁芝瑶奇怪,这宋妍来做什么?总不会是来帮忙的吧?来肃北这么多日,从未见她来帮过忙,倒是嫌弃的样子没少见。难不成今日开窍了? 袁芝瑶手上施粥的动作不停,直到宋妍走近停下,方才抬头打了个照面,“宋娘子,可是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宋妍收敛起那一副妩媚的模样,竟是带着点小心翼翼说道:“阿瑶妹妹,妍儿想来帮忙。” 袁芝瑶一愣,阿瑶妹妹?二人何时关系这么亲密了? 不过宋妍若是真想帮忙,倒是个好事,袁芝瑶自然是欢迎的,“好啊,我们这正好缺人手呢!宋娘子愿意来帮忙,那再好不过了。” “就是就是,宋娘子不仅人美,心还善!我原以为袁娘子就是永乐城顶顶好看的小娘子了,没想到宋娘子不遑多让啊!这皇城脚下啊,就是养人!”说话的是刚才看呆了的男子。 对他来说,不论是袁芝瑶还是宋妍,都是他这辈子未曾见过的大美人。袁娘子虽美,却内敛冷清,看起来并不好接近。而这个宋娘子,不仅美,还有韵味,她妩媚又勾人,仿佛就差那么一点点自己便能够到。 袁芝瑶笑笑,心中摇了摇头。 有人好奇,亦或是为了搭讪,问宋妍,“宋娘子,前几日怎不见你啊?” 宋妍先是一愣,而后一副快要哭的样子。 这问的人看不得美人受委屈,大腿一拍,“哎哟,可别!宋娘子是有什么委屈吗?说来听听,说不定大伙能帮上忙。” 宋妍有意无意瞟了一眼袁芝瑶,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袁芝瑶似乎感受到了她躲闪的目光,狐疑道:“宋娘子?你但说无妨。” 宋妍低头靠近袁芝瑶,但却用在场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告诉你家侍郎我在这,求求你了。” “什么?凌侍郎不让你来?!”离得最近的一个妇人嚷嚷道。 宋妍猛地一抬头,泫然欲泣道:“求求你们别让凌侍郎知道我会来这里。我……我害怕他。” 说着,宋妍用手臂轻轻抱紧了自己,玉指在衣襟上若有似无地紧了紧。 袁芝瑶皱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宋妍想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凌琛觊觎她的身子,宋妍害怕他。 可袁芝瑶知道,凌琛亲口告诉过自己,他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一人,对宋妍绝无此意。况且,袁芝瑶相信他是个正人君子,断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小娘子做出此等轻浮之事。 可肃北的百姓不知,尤其是那些所谓怜香惜玉的男子,见宋妍这神态动作,脑中早已上演了一出狗官欲强占小娘子的戏码。 袁芝瑶不悦,她问道:“宋娘子这是何意?凌侍郎从未对你如何,你怕什么?” 宋妍恍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对对,凌侍郎从未欺负过妍儿。妍儿不怕,妍儿不怕的。” 百姓窃窃私语,隐隐约约能听到是在议论凌琛。正巧白粥盛完了,袁芝瑶借着下一锅粥还要等些时间的缘由,打断了在场各位的思绪。 她将不远处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搀扶着,想让他坐下休憩片刻,没想到宋妍也跟了过来。同时跟来的,还有刚才那些意犹未尽之人。 他们又提起了凌琛,仿佛不问出点什么便不罢休的样子。袁芝瑶变了脸色,正色道:“凌侍郎绝不是这样的人,许是与宋娘子有些误会。宋娘子,你说对与不对?” 袁芝瑶看向宋妍,后者一脸不可思议和同情的表情看向袁芝瑶,“阿瑶妹妹,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心疼你,才与你说这些。你莫要被他花言巧语哄骗了,也莫要被他骗去了身子!” 袁芝瑶一愣,脸有些红,都是两厢情愿的事,怎么能叫骗呢? 可总不能告诉大家,自己与凌侍郎并非表面看起来的主子与婢子的关系那样简单,而是你情我愿的。 袁芝瑶撒了谎,“怎么可能,凌侍郎是正人君子,他从未对我如何。” “那便好,我也只是提个醒。” 宋妍只来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似乎是专门来抹黑一下凌琛便离开了。 袁芝瑶忙碌一天,刚要收拾东西回府,凌琛便回来了。 还未散去的百姓见到凌琛,指指点点,让他很是诧异。只是他也并未多想,只当是百姓还在唾骂他这个带着占城稻来赈灾的“狗官”。 “阿瑶,我来吧。”凌琛一把接过袁芝瑶抱在怀里的锅碗,大步走进了别院。 袁芝瑶看着凌琛的背影发怔,身后是百姓的窃窃私语,脑子里忽然冒出宋妍说的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袁芝瑶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去,凌侍郎说过,让自己要信他,怎能因为宋妍一句话就动摇呢? 袁芝瑶进了屋,便见凌琛脸上似带着笑意,坐在榻上。 “阿瑶,过来。”凌琛朝袁芝瑶招了招手。 她刚走近,便被一把拉坐在了凌琛的怀中。凌琛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可是有什么好事?”袁芝瑶问道。 “嗯!我今日在肃北西边的连伊山下,找到了一片荒地,等天暖和些了,可以将种子在那种下。” 袁芝瑶虽未干过农活,可她也知道,所谓荒地,便是寸草不生的地方。连最顽强的小草都生长不了,如何种粮食? “侍郎,你想好了吗?那可是荒地。”袁芝瑶有些担心。毕竟这事百姓不赞成,连肃北县衙的那些官吏也没有一个赞成的。 若是失败了,凌侍郎落不着好,可能还会被弹劾一意孤行。 凌琛将袁芝瑶脸颊上的碎发挽到耳后,点点头,“阿瑶无需替我担心,我既然敢提出来,必然是想好了对策的。明日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去看看?” 袁芝瑶点点头,自然是好的。 在外奔波了一天,凌琛觉着有些累了。与袁芝瑶又说了些话后,本想歇息片刻便去净室沐浴。 可袁芝瑶不过转头的功夫,便见凌侍郎靠在榻上合上了眼。 袁芝瑶有些心疼,她轻手轻脚将凌琛的外衫和靴袜褪去。又找了块干净的帕子,在热水中打湿,擦去他脸颊的尘土和疲惫。 凌琛睡得浅,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帕子拂过痒痒的,他强撑开眼,便见到袁芝瑶正在帮自己擦拭脸颊和身子。 “吵醒你了?我怕你这样睡着了难受,便给你擦一擦。”袁芝瑶有些抱歉。 凌琛笑笑,“无事。跑了一天是有些脏了,我还是起身去净室洗吧。”说罢,便坐起了身。 袁芝瑶的声音细如蚊,她低着头不敢看凌琛,“侍郎辛劳,阿瑶来服侍你沐浴吧。” 第五十六章 凌琛挑了挑眉,“但说无妨。” 袁芝瑶本说完便后悔了,有些想法也许是难以实现的闭门造车。可凌琛的话让她鼓起勇气,即使只是自己的天马行空,但说无妨。 “三个月的时间并不短,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如今肃北温度低,想要尽快让山上的雪和土地化冻,只能将温度提升。就像人,觉得冷了,便穿上厚厚的大氅躲进不透风的屋子里。阿瑶想说的是,若在需要种植占城稻的荒地上,搭上玻璃的温室,那地里的冰碴也许就能快些融化了。玻璃能透进光和热还能挡风,热度和水汽便散得没那么快。” 袁芝瑶原以为说完之后,等着她的会是凌琛否定的摇头。可凌琛一直很认真地听着,又问道:“只有冻土化冻的水还不够。” 袁芝瑶一愣,难道自己提出的想法,真的有实现的可能? 她大着胆子又说道:“山上的雪水本可以依葫芦画瓢,只是在山上搭建温室似乎有些难,若是想办法让顶端的雪融化并且变得够热,顺着沟渠流下融了其他的雪水,等到达山底,温度降下来便可以作为占城稻的水源了。” 凌琛抿着唇半晌未说话。 片刻后抬头看向袁芝瑶,“阿瑶许是帮了大忙了。” “侍郎的意思……我方才所说都能实现?”袁芝瑶有些不可思议。 建玻璃温室并不难,难的是规模如此之大。并且,建造所要耗费的时间、银子和人力,在如今的肃北可以说是稀缺资源,施行起来难上加难。 “先建造一个小的温室试试。若有成效,便是一劳永逸的事情。” 凌琛说到做到。 从连伊山回城里后,他说服了宋安堂和肃北县衙的官员,找了几名壮丁便着手干了起来。 * 袁芝瑶依旧是每日施粥,宋妍偶尔会来帮忙,只是再没提凌琛意图对她不轨之事。 当初领取占城稻种植的百姓,田地里的稻子都还好好地生长着。连伊山下荒地的沟渠挖掘和玻璃温室搭建也都有序在进行着。 肃北百姓对凌琛从一开始无止境的谩骂,到现在态度似乎有了一丝松动,至少不再称他为狗官了,能好好叫上一句凌侍郎。 这日,袁芝瑶和宋妍正将刚做好的大白馒头端出来,有人凑上前问道:“袁娘子,听说凌侍郎在那荒地上搭建的玻璃温室有了成效,这才三月初还未立春,那地上的冻土便化了。我看啊,照这么下去,就算不种占城稻,这荒地里种上些土豆、玉米,也够咱们吃上一段时日的了。” 袁芝瑶笑了笑,递给他两个馒头,“陈伯,当心烫。” 她还未回话,一旁有个年轻的刘郎君便先抢话道:“这土豆啊吃多了要吃坏身子的,玉米种下去大半年才有收成,我看还是得靠占城稻。我家地里现在种着我看挺好的,再过个一个多月,便能收成,到时候你们可别羡慕!” 这郎君当初去了永乐,与凌琛和袁芝瑶还算熟识,此次回肃北便第一时间领了占城稻在自家农田种上了。 其余几人附和道:“俺觉得今年许是与去岁不同。刘郎君,你可还记得,当初凌侍郎在永乐与我们说过,去岁占城稻颗粒无收,不是种子的问题,是人的问题。那柳侍郎肯定是在种子上动了手脚,害了这么多百姓!如今凌侍郎来了,苦日子就要过去了。” “就是就是,你看凌侍郎,又是让袁娘子来施粥,又是想办法让大伙种上占城稻。不愿意种也没关系,他跑到连伊山下找来了那片荒地,还想了办法解决冻土的问题。若是此次能成,咱肃北往后就算是有救了。凌侍郎是肃北的救命恩人呐!” 袁芝瑶听着大伙儿对凌侍郎赞誉有加,笑盈盈地也不插话。 当初凌侍郎遭百姓诋毁谩骂,他并未解释太多,而是每日都在为肃北百姓的生存而奔波。如今获得了大家的认可,是他应得的。只要占城稻丰收、只要温室能发挥作用,一切诋毁和谣言便能不攻自破。 宋妍听完转了转眼珠子,忽地抬头问道:“你们说去岁的柳侍郎?可是原来户部侍郎柳宗?” “正是。”有人回答。 宋妍点点头,“我听闻,朝廷准备重查柳侍郎的案子。这圣上都准了,想是柳侍郎的案子有什么蹊跷吧?袁娘子你可有听说?” 袁芝瑶摇了摇头。 众人窃窃私语,“官府都从他住的屋子里搜出了罪证,怎么还会有假呢?” 宋妍为难道:“这……我也只是听闻。妍儿一介女流,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着实是不太明白呢。” “诶,对了,我听堂祖父说,凌侍郎好像就是去岁升任的户部侍郎。年纪轻轻便能有此等职位,放在大燕也是少见。倒是要感谢柳侍郎犯下了错,才能给凌侍郎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是?” 宋妍看着袁芝瑶,见她面露不悦,忙解释道:“妍儿嘴笨,我的意思是,凌侍郎年轻有为,是个好官。我听闻这次来肃北赈灾,都是凌侍郎极力自荐的呢!” 说罢,她朝前头排着队的百姓看去,发现几人听了自己话愣了愣,似乎在琢磨里头的门道,便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袁芝瑶本有些不高兴,听宋妍这意思,仿佛柳侍郎出了事正中凌侍郎下怀,但宋妍解释过后,袁芝瑶却也放下了心。 再加之袁芝瑶心中想着柳侍郎的案子重查一事,便未深思宋妍话中的深意。 此事倒是没听凌侍郎说起,等今日他回府再问问。余少卿既然敢向圣上提,想必是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琴儿没有错付。 想到这,袁芝瑶甜甜一笑。 只是她没注意到,众人的脸色变了变,咽下了嘴里的话。 宋安堂住的别院中,宋妍施粥回来,便直奔书房禀告。 “主子,今日可算给我找到一个时机了,否则照凌琛这些时日的作为再等下去,肃北的百姓怕是早就对他深信不疑了。” 宋妍眉飞色舞地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宋安堂。 宋安堂嘴角一勾,“此事办得不错。你替我前头铺好了路,接下来,便要让肃北百姓亲眼瞧瞧。” * 当日晚间,凌琛回到别院,袁芝瑶到屋中寻他,说到余平湘为琴儿父亲平反一事。 “余少卿可是找到了关键的证据?”袁芝瑶好奇地问道。 “还不知晓,也许吧。”哪有什么关键证据,余平湘此举不过是虚晃一枪。但凌琛并未将实情告诉袁芝瑶,只是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了,毕竟平反这事早晚是要做的,就不节外生枝了。 只是凌琛有些不解,最害怕被人发现柳侍郎一案存有蹊跷,最害怕柳侍郎平反之人,应当是宋安堂。可为何宋妍却能旁若无人将此事说出口? 凌琛疑惑,还未理出头绪,便听到屋外有鸟儿振翅的声音。 听声音,像是信鸽。凌琛忙出了屋子看去,但四周未见信鸽的身影,而屋外的地上静静地躺着卷成一条的信笺。 打开一看,上书落款“余平湘”。 凌琛笑笑,这信鸽倒是聪慧,自行丢下信笺便离开了。 凌琛转身进屋,关好门窗便看了起来。 余平湘在信笺中说,他在柳侍郎家中抄来的一本书籍中发现了柳侍郎记录的一些文字。而文字的内容,便指向肃北那间柳侍郎曾经住过的屋子。 柳侍郎许是在肃北被人栽赃陷害时便有所察觉,他在屋中藏了个东西,找到的话便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但书籍中记录的文字并未直接指出那东西具体藏的位置,也未说明到底是什么。 余平湘希望凌琛能帮忙,悄悄前往柳侍郎住的屋子里找一找,若能找到这东西,翻案便势在必得。 凌琛眉头紧锁,捏着信纸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没想到竟是真的让余平湘发现了些关键的证据。 细细回想了方才袁芝瑶说的话,宋妍今日能若无其事将此事说出,许是宋安堂以为当初事情办得没有一丝破绽。 凌琛推开窗,看着外头已经黝黑的天空。今日月色明亮皎洁,星星闪烁,应当是个好天气。 不能再等了,就是今夜,凌琛决定秘密前往那间屋子一趟,找到能指证宋安堂的东西,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丑时未到,别院中静悄悄,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凌琛从床上坐起身,换上夜行衣,翻墙出了别院。 肃北的夜晚很冷,月亮照得街面上一片煞白。凌琛如一只习惯在夜间飞行的蝙蝠,悄无声息穿过城中心,往北边去。 柳侍郎去岁住的屋子在一个偌大的府邸中,原来曾是县薄的别院。自从发现柳侍郎私藏赈灾库银,这屋子被官兵搜查后,便觉得晦气,没人敢住了。 不过一年的功夫,便荒废了。 余平湘传来的书信中,详细写了柳侍郎住的府邸位置和那间屋子的所在。余平湘将它记在脑中,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 幸好这府邸偏远,现下又是深夜,尽管屋子临街,凌琛推门发出的吱呀声倒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门一被打开,便有股呛鼻的尘土味袭来。凌琛即使遮着面罩,依然感到不适。 他从袖袋中摸出根火折子点燃,屋内的陈设在微光中隐约可见。 虽然柳侍郎并未说明那重要的东西到底在哪里,又是什么,但幸好这屋子不大,里头除了惯常的家具陈设倒也没什么东西,找起来应该不难。 凌琛就着微弱的亮光细细观察了起来,这屋子进门便是一张圆桌和椅子,圆桌上有个茶盘,上头放着茶壶和茶杯。 圆桌后是个花鸟纹的屏风,屏风后头便是床,床上的玉枕和衾被叠放整齐。床边的柜子上摆放着几本书。 凌琛想了想,盘腿在柜子旁的地上坐下,将火折子立好,便翻看起了柜子上的书。 这些书涉及肃北的政治文化和历史地理特征,还有关于农作物种植的一些专业书籍。书本并不新,里头多的是柳侍郎的手写笔记和折痕。 他将柳侍郎亲笔写的文字逐字逐句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却还是一无所获。 凌琛放下书本,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脖颈,准备起身,忽闻不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紧接着打更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在靠近。 凌琛止住了动作,他侧耳想听清这声音究竟是真正的打更声,还是假借打更的名义冲着柳侍郎的屋子来的,但等了半晌,那声音靠近后又渐渐走远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没有任何的收获,眼见着天就快要亮了,凌琛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离开。 可当他走到门边准备推门出去时,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第五十六章 凌琛挑了挑眉,“但说无妨。” 袁芝瑶本说完便后悔了,有些想法也许是难以实现的闭门造车。可凌琛的话让她鼓起勇气,即使只是自己的天马行空,但说无妨。 “三个月的时间并不短,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如今肃北温度低,想要尽快让山上的雪和土地化冻,只能将温度提升。就像人,觉得冷了,便穿上厚厚的大氅躲进不透风的屋子里。阿瑶想说的是,若在需要种植占城稻的荒地上,搭上玻璃的温室,那地里的冰碴也许就能快些融化了。玻璃能透进光和热还能挡风,热度和水汽便散得没那么快。” 袁芝瑶原以为说完之后,等着她的会是凌琛否定的摇头。可凌琛一直很认真地听着,又问道:“只有冻土化冻的水还不够。” 袁芝瑶一愣,难道自己提出的想法,真的有实现的可能? 她大着胆子又说道:“山上的雪水本可以依葫芦画瓢,只是在山上搭建温室似乎有些难,若是想办法让顶端的雪融化并且变得够热,顺着沟渠流下融了其他的雪水,等到达山底,温度降下来便可以作为占城稻的水源了。” 凌琛抿着唇半晌未说话。 片刻后抬头看向袁芝瑶,“阿瑶许是帮了大忙了。” “侍郎的意思……我方才所说都能实现?”袁芝瑶有些不可思议。 建玻璃温室并不难,难的是规模如此之大。并且,建造所要耗费的时间、银子和人力,在如今的肃北可以说是稀缺资源,施行起来难上加难。 “先建造一个小的温室试试。若有成效,便是一劳永逸的事情。” 凌琛说到做到。 从连伊山回城里后,他说服了宋安堂和肃北县衙的官员,找了几名壮丁便着手干了起来。 * 袁芝瑶依旧是每日施粥,宋妍偶尔会来帮忙,只是再没提凌琛意图对她不轨之事。 当初领取占城稻种植的百姓,田地里的稻子都还好好地生长着。连伊山下荒地的沟渠挖掘和玻璃温室搭建也都有序在进行着。 肃北百姓对凌琛从一开始无止境的谩骂,到现在态度似乎有了一丝松动,至少不再称他为狗官了,能好好叫上一句凌侍郎。 这日,袁芝瑶和宋妍正将刚做好的大白馒头端出来,有人凑上前问道:“袁娘子,听说凌侍郎在那荒地上搭建的玻璃温室有了成效,这才三月初还未立春,那地上的冻土便化了。我看啊,照这么下去,就算不种占城稻,这荒地里种上些土豆、玉米,也够咱们吃上一段时日的了。” 袁芝瑶笑了笑,递给他两个馒头,“陈伯,当心烫。” 她还未回话,一旁有个年轻的刘郎君便先抢话道:“这土豆啊吃多了要吃坏身子的,玉米种下去大半年才有收成,我看还是得靠占城稻。我家地里现在种着我看挺好的,再过个一个多月,便能收成,到时候你们可别羡慕!” 这郎君当初去了永乐,与凌琛和袁芝瑶还算熟识,此次回肃北便第一时间领了占城稻在自家农田种上了。 其余几人附和道:“俺觉得今年许是与去岁不同。刘郎君,你可还记得,当初凌侍郎在永乐与我们说过,去岁占城稻颗粒无收,不是种子的问题,是人的问题。那柳侍郎肯定是在种子上动了手脚,害了这么多百姓!如今凌侍郎来了,苦日子就要过去了。” “就是就是,你看凌侍郎,又是让袁娘子来施粥,又是想办法让大伙种上占城稻。不愿意种也没关系,他跑到连伊山下找来了那片荒地,还想了办法解决冻土的问题。若是此次能成,咱肃北往后就算是有救了。凌侍郎是肃北的救命恩人呐!” 袁芝瑶听着大伙儿对凌侍郎赞誉有加,笑盈盈地也不插话。 当初凌侍郎遭百姓诋毁谩骂,他并未解释太多,而是每日都在为肃北百姓的生存而奔波。如今获得了大家的认可,是他应得的。只要占城稻丰收、只要温室能发挥作用,一切诋毁和谣言便能不攻自破。 宋妍听完转了转眼珠子,忽地抬头问道:“你们说去岁的柳侍郎?可是原来户部侍郎柳宗?” “正是。”有人回答。 宋妍点点头,“我听闻,朝廷准备重查柳侍郎的案子。这圣上都准了,想是柳侍郎的案子有什么蹊跷吧?袁娘子你可有听说?” 袁芝瑶摇了摇头。 众人窃窃私语,“官府都从他住的屋子里搜出了罪证,怎么还会有假呢?” 宋妍为难道:“这……我也只是听闻。妍儿一介女流,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着实是不太明白呢。” “诶,对了,我听堂祖父说,凌侍郎好像就是去岁升任的户部侍郎。年纪轻轻便能有此等职位,放在大燕也是少见。倒是要感谢柳侍郎犯下了错,才能给凌侍郎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是?” 宋妍看着袁芝瑶,见她面露不悦,忙解释道:“妍儿嘴笨,我的意思是,凌侍郎年轻有为,是个好官。我听闻这次来肃北赈灾,都是凌侍郎极力自荐的呢!” 说罢,她朝前头排着队的百姓看去,发现几人听了自己话愣了愣,似乎在琢磨里头的门道,便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袁芝瑶本有些不高兴,听宋妍这意思,仿佛柳侍郎出了事正中凌侍郎下怀,但宋妍解释过后,袁芝瑶却也放下了心。 再加之袁芝瑶心中想着柳侍郎的案子重查一事,便未深思宋妍话中的深意。 此事倒是没听凌侍郎说起,等今日他回府再问问。余少卿既然敢向圣上提,想必是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琴儿没有错付。 想到这,袁芝瑶甜甜一笑。 只是她没注意到,众人的脸色变了变,咽下了嘴里的话。 宋安堂住的别院中,宋妍施粥回来,便直奔书房禀告。 “主子,今日可算给我找到一个时机了,否则照凌琛这些时日的作为再等下去,肃北的百姓怕是早就对他深信不疑了。” 宋妍眉飞色舞地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宋安堂。 宋安堂嘴角一勾,“此事办得不错。你替我前头铺好了路,接下来,便要让肃北百姓亲眼瞧瞧。” * 当日晚间,凌琛回到别院,袁芝瑶到屋中寻他,说到余平湘为琴儿父亲平反一事。 “余少卿可是找到了关键的证据?”袁芝瑶好奇地问道。 “还不知晓,也许吧。”哪有什么关键证据,余平湘此举不过是虚晃一枪。但凌琛并未将实情告诉袁芝瑶,只是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了,毕竟平反这事早晚是要做的,就不节外生枝了。 只是凌琛有些不解,最害怕被人发现柳侍郎一案存有蹊跷,最害怕柳侍郎平反之人,应当是宋安堂。可为何宋妍却能旁若无人将此事说出口? 凌琛疑惑,还未理出头绪,便听到屋外有鸟儿振翅的声音。 听声音,像是信鸽。凌琛忙出了屋子看去,但四周未见信鸽的身影,而屋外的地上静静地躺着卷成一条的信笺。 打开一看,上书落款“余平湘”。 凌琛笑笑,这信鸽倒是聪慧,自行丢下信笺便离开了。 凌琛转身进屋,关好门窗便看了起来。 余平湘在信笺中说,他在柳侍郎家中抄来的一本书籍中发现了柳侍郎记录的一些文字。而文字的内容,便指向肃北那间柳侍郎曾经住过的屋子。 柳侍郎许是在肃北被人栽赃陷害时便有所察觉,他在屋中藏了个东西,找到的话便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但书籍中记录的文字并未直接指出那东西具体藏的位置,也未说明到底是什么。 余平湘希望凌琛能帮忙,悄悄前往柳侍郎住的屋子里找一找,若能找到这东西,翻案便势在必得。 凌琛眉头紧锁,捏着信纸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没想到竟是真的让余平湘发现了些关键的证据。 细细回想了方才袁芝瑶说的话,宋妍今日能若无其事将此事说出,许是宋安堂以为当初事情办得没有一丝破绽。 凌琛推开窗,看着外头已经黝黑的天空。今日月色明亮皎洁,星星闪烁,应当是个好天气。 不能再等了,就是今夜,凌琛决定秘密前往那间屋子一趟,找到能指证宋安堂的东西,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丑时未到,别院中静悄悄,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凌琛从床上坐起身,换上夜行衣,翻墙出了别院。 肃北的夜晚很冷,月亮照得街面上一片煞白。凌琛如一只习惯在夜间飞行的蝙蝠,悄无声息穿过城中心,往北边去。 柳侍郎去岁住的屋子在一个偌大的府邸中,原来曾是县薄的别院。自从发现柳侍郎私藏赈灾库银,这屋子被官兵搜查后,便觉得晦气,没人敢住了。 不过一年的功夫,便荒废了。 余平湘传来的书信中,详细写了柳侍郎住的府邸位置和那间屋子的所在。余平湘将它记在脑中,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 幸好这府邸偏远,现下又是深夜,尽管屋子临街,凌琛推门发出的吱呀声倒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门一被打开,便有股呛鼻的尘土味袭来。凌琛即使遮着面罩,依然感到不适。 他从袖袋中摸出根火折子点燃,屋内的陈设在微光中隐约可见。 虽然柳侍郎并未说明那重要的东西到底在哪里,又是什么,但幸好这屋子不大,里头除了惯常的家具陈设倒也没什么东西,找起来应该不难。 凌琛就着微弱的亮光细细观察了起来,这屋子进门便是一张圆桌和椅子,圆桌上有个茶盘,上头放着茶壶和茶杯。 圆桌后是个花鸟纹的屏风,屏风后头便是床,床上的玉枕和衾被叠放整齐。床边的柜子上摆放着几本书。 凌琛想了想,盘腿在柜子旁的地上坐下,将火折子立好,便翻看起了柜子上的书。 这些书涉及肃北的政治文化和历史地理特征,还有关于农作物种植的一些专业书籍。书本并不新,里头多的是柳侍郎的手写笔记和折痕。 他将柳侍郎亲笔写的文字逐字逐句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却还是一无所获。 凌琛放下书本,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脖颈,准备起身,忽闻不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紧接着打更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在靠近。 凌琛止住了动作,他侧耳想听清这声音究竟是真正的打更声,还是假借打更的名义冲着柳侍郎的屋子来的,但等了半晌,那声音靠近后又渐渐走远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没有任何的收获,眼见着天就快要亮了,凌琛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离开。 可当他走到门边准备推门出去时,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第五十七章 凌琛暗道不妙,他又推了推窗子,似乎被人从外头拿什么东西挡住了。 明明自己也并未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看来来人功力不低,且是有备而来。 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凌琛索性也不藏了,他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干得好事。 “就是这里!”外头一阵响动,门便被人推开。 凌琛被耀眼的火光照得眯起眼睛,下一瞬便被人压倒在地。 他适应了一会儿才睁开眼,这才看清,来人共五人,四个官兵,一个打更人。 “何人?在此作甚?” “何必问这么多,看这一身夜行衣,肯定是盗贼。” 其中两个官兵说道,手上的力道更甚。 “户部侍郎凌琛。”凌琛冷静地说道。 “我管你什么户不户……什么!凌侍郎?”几人纷纷松手,将凌琛扶起。 “凌侍郎你这……你这深更半夜的,来这干什么呀?你可能不知道,这里当初是柳侍郎住的屋子,后来被抄了后便荒废了。” 凌琛摘下面罩,却不回答。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打更人问道:“是你将我关在屋子里的?” 那人害怕地连连后退,“对……对啊。我打更经过此处,见屋内有亮光透出,便觉有异,这才报了官。肃北的人都知道,这里已经将近一年无人居住了。” “你在撒谎!”凌琛冷冷地说道,他盯着打更人,一步步朝他靠近。 “我这火折子亮光极其微弱,且一直放置在地上,你从一人高的窗外如何能看到里面的亮光?” “你从远处走来打更的脚步声我能听到,怎么可能听不见你靠近屋子锁门的声音?我见你身上并无功夫,能悄无声息将我锁在此地之人定不是你!” “再者,从寅正四刻打更到官府报官,再到他们随你一同前来,时间将将好,你又是哪里来的时间绕进这别院来锁门?” 那几名官兵细细一想凌琛的话,觉得在理,转头便恶狠狠地朝打更人呵斥道:“还不从实招来?” 打更人“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各位官爷,我冤枉啊!我老老实实打更,见到异样报官,怎么反而成了犯人了呢?” “各位官爷,劳烦想一想,这是何处?这是去岁柳侍郎住的屋子。这凌侍郎半夜三更不在府中休息,穿着怪异,又偷偷摸摸来到这里,这……这……” 打更人住了嘴,只趴跪在地上再不说话。 几名官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知打更人说得有理,但也不敢做声。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有一名官兵咳了两声打破了寂静,“凌侍郎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才会来此,岂是你我有资格知晓的?” 凌琛并未插话,他始终在想一个问题,今日的飞鸽传书来得不同于以往,传来的消息将他带到此处,又如此凑巧被人当场抓住。 到底是平湘的书信有诈,还是今日晚间自己的行踪泄露,凌琛有些拿不准。 照现下这个情形,若是就这么将他押送到官府去,扣上一个什么罪名,他也有口难辩。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被拖了过去了,晨光熹微,起得早的百姓已经出门劳作了。 有几人见到这别院里的动静,好奇地想进来观望,被拦在了府门外。凌琛暗道不妙,再这么下去,怕是全肃北的人都要知晓。 “凌侍郎,这天亮了,您先回府,余下的我们自会处理。”一名官兵对凌琛毕恭毕敬道,又踢了踢跪在地上的打更人,嘱咐他莫要将此事说出去半分。 凌琛点点头,“这屋子里的东西动不得半分。朝廷要重查柳侍郎一案,有些重要的东西在这屋子里,需要保护好。”说罢便从靠近街面的窗子悄声离开。 回到别院,府中的下人已经起身了。凌琛略过下人诧异的眼神,径直往屋里去,他换下身上的夜行衣,觉得有些累,便胡乱地洗了把脸,躺上床闭眼歇息,可脑子却一刻也未停歇。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那封信究竟是不是平湘送来的。 凌琛睡意全无,他坐起身研墨,给余平湘去书一封。看着白鸽扑簌着翅膀飞远,凌琛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袁芝瑶一早起床,便看见凌琛在院子将一枚卷好的书信绑在信鸽的腿上,将它放飞。 “侍郎,怎么了?”袁芝瑶上前紧张地问道,可是肃北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需要禀告朝廷? 凌琛朝袁芝瑶安抚一笑,“想起一些事情,问一问平湘。阿瑶别担心。” 袁芝瑶点点头,“侍郎今日可是还要去连伊山?那玻璃温室的成效,在百姓中已经传开了。侍郎是真心实意想要为肃北的百姓做些什么,等再过些时日占城稻成熟了,他们也能更明白你的苦心,再不会有人无缘无故骂你了。” 凌琛嘴角上扬,看着为自己鸣不平的阿瑶,方才的发生的变数导致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他将袁芝瑶额前的碎发拂开,又用双手拢住袁芝瑶有些发凉的手,说道:“百姓窥不见真相和全貌,有失偏颇也是难免。不管别人如何诋毁我,我都不在乎,只要阿瑶信我就好。早上还有些凉,咱们进屋说。” 二人进了屋,凌琛将袁芝瑶抱坐在身上,说道:“连伊山那边沟渠挖好了,温室也已经搭好了一小片。地里的土化冻了,昨日试着种了些种子下去,再过段时日看看成效,若是能抽芽,便大规模建温室。山上的沟渠还在挖,等挖好了,再考虑山顶雪水的化冻。” “真好。昨日有百姓说,你是肃北的救命恩人,我看不假。”袁芝瑶皱了皱鼻子,朝凌琛狡黠地笑了笑。 凌琛哈哈大笑,他伸手将袁芝瑶搂进怀里,长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你想出的法子,哪能这么快种上占城稻。我看啊,阿瑶才是肃北百姓的救命恩人吧?” “对了,今日施粥何时开始?” “再过一会儿,厨房那边已经将白粥熬下去了。时候还早,侍郎要不要一同用了早膳再走?”袁芝瑶起身问道。 凌琛点头应允,二人来到厨房,盛上碗白粥,再配上几碟小菜,简单的一顿早饭就这么对付了。 凌琛吃饭很快,一会儿功夫便吃好,先行离开了。 袁芝瑶觉得奇怪的是,今日府中的下人神色怪异,都在偷偷瞄凌侍郎。等他走后,舒了一口气,但眼神却都看向了袁芝瑶,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拉住一个还算熟识的厨房婆子问道:“李婶,这都是怎么了?为何大家都在看我呢?我今日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袁芝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方才也没有与侍郎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儿,侍郎也没在自己脸上留下印记呀? “袁娘子啊……这……我……”李婶几次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终于在袁芝瑶急切的目光中,牙一咬说道:“外头都在传,去岁柳侍郎是被人陷害的。” 袁芝瑶狐疑,难不成是昨日宋妍说的话传开了?侍郎本就说过,琴儿的父亲是被陷害的,如今肃北的百姓知道了真相,不应该是好事吗? 况且此事与凌侍郎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是好事啊!被冤之人终于有平反的一天。可李婶你为何支支吾吾难开口呢?又为何看我们的眼神这般奇怪?” 李婶叹了口气,握着袁芝瑶的手说道:“看来你还不知晓吧?外头说,陷害柳侍郎的人,是……是你家凌侍郎啊!可怜你一个弱女子,跟着这样的人。” “什么?!”袁芝瑶惊呼,这都传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难怪方才府中下人看凌侍郎的眼神不怀好意。 “是不是搞错了?凌侍郎他每日为了肃北的百姓到处奔波,想办法提高粮食的产量,怎么会是陷害柳侍郎之人?”袁芝瑶不疑有他,凌侍郎被污蔑得还少吗?只是不知为何当初骂他为狗官的诋毁刚要消失,这厢又给他扣上了个陷害的帽子。 “我晨起去市集采买,听人说凌侍郎昨晚一夜没睡,身着夜行衣到柳侍郎曾经住过的屋子里翻找什么东西,不巧被人发现。但那些官兵不敢动他便放了他,凌侍郎还撂下狠话,说是不让他们将此事传出去,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李婶拉着袁芝瑶说道。 “我本来也是不信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在编排凌侍郎。可我回到府中,听到院中洒扫的小厮们在议论,说凌侍郎方才穿着夜行衣回了府,脸上是肃杀的神情,把他们可吓得不轻,我这才不得不信。” 难怪今日见凌侍郎,便觉得他神色有些疲惫。可袁芝瑶信他,就算真的是他半夜潜入柳侍郎的屋子翻找什么,也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李婶,这些没有得到证实的猜测,莫要在府中传来传去,你若是听到还有其他下人议论,帮忙说说。等晚上侍郎回来,我会问个究竟。”袁芝瑶正色道,说罢又笑脸盈盈道:“好了。不说这些,馒头是不是好了?咱们先将东西端出去,准备今日的施粥吧。” 袁芝瑶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方才李婶说的那些话,果然已经在百姓中流传开来。 她刚一出府门,便听到有人在议论。 “你们还记得昨日宋娘子说的话吗?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你说这凌侍郎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原来是构陷柳侍郎得来的啊!我说他怎么对肃北的事儿这么上心呢,还主动请缨,这破地方我都不想待,他还上赶着来赈灾?原来是为了销毁柳侍郎屋子里的一些罪证呢!” “当真?你如何知晓得这么多?”有人反问道。 第五十八章 那人嘿嘿一笑,“我在官府中有人啊!” “你们猜怎么着?凌侍郎大半夜溜到柳侍郎住过的屋子里,被官兵抓了个正着,他还哄骗那些官兵说是朝廷要为柳侍郎翻案,他先来看看有什么关键证据,让官兵保护好那屋子,莫让人动了。” “哄骗?那其实是去干什么呢?”旁边几人被吊足了胃口,凑近问道。 “其实呢?前段时日朝廷确实来了信说要彻查,后来这要求翻案的朝廷官员被人弹劾,又来了信说此事搁置了。所以说啊,什么查案,就是凌侍郎他自己要销毁什么东西!我看去岁这占城稻说不定就是他自己动了手脚,否则他自己怎的清楚当中的蹊跷?” 几人纷纷点头,觉得有理。 “亏我还觉得他是个好官呢!这么看来,实在是太可恨了!” “就是就是,我要是见着他,非得拿石头砸他!” 也许是有人见着袁芝瑶出来,忙用胳膊肘怼了怼那些放狠话的人,又小声提醒道:“少说两句!袁娘子来了。” 袁芝瑶其实早已听到这些人说的话,她想为凌琛说句公道话,可是光凭自己一张嘴,又没有证据,恐怕越描越黑,干脆不提了,清者自清。 “白粥和馒头好了,大伙快排好队领吧!”袁芝瑶深吸一口气,抬起脸,又是一脸的明媚笑颜。 宋妍比平日里来得要晚一些,她神色匆匆,刚来便拉着袁芝瑶的衣袖要带她走。 袁芝瑶一惊,问道:“宋娘子这是怎么了?阿瑶在施粥,这还未结束呢。” 宋妍一脸的焦急,她拉过袁芝瑶,似是耳语,可离得近的百姓,无一不听了个大概。 “袁娘子快快与我去一趟县衙。幸亏妍儿今日来得晚,出府前我听闻凌侍郎出事了,官府的人找到了堂祖父,他现在正赶往县衙呢!” “出事了?可是侍郎受伤了?”袁芝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方才刚出府没多久,可是路上遇到了危险? “哎呀不是!官府的人怀疑凌侍郎与去岁柳侍郎一案还有占城稻一事有关,半路将他截下,带到官府问话去了。”宋妍跺着脚说道,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看了过来,开始交头接耳。 有人忍不住道:“袁娘子,我们都听说了,方才没敢告诉你,是怕你不信。如今这官府都将凌侍郎抓去了,想必是坐实了吧?我见你是个好心的小娘子,可千万别被凌侍郎给骗了啊!” 袁芝瑶摇摇头,“凌侍郎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信他。” 说罢,袁芝瑶将施粥处的事儿安排妥当,便跟着宋妍先行离开了。 肃北县衙中,蒋涛、凌琛和宋安堂一同坐在厅中,凌琛见袁芝瑶进来,皱了皱眉头,“阿瑶?你怎么来了?” “宋娘子说你出事了,让我跟着来一趟。”袁芝瑶见凌琛还好好地端坐在位置上,不由地松了口气。 凌琛不悦,他看向宋安堂,还未说什么,便见宋安堂抱歉地笑了笑,“许是方才蒋县令派人来时说的话被妍儿听去了。她也是为凌侍郎着急,这才去找了袁娘子,还望凌侍郎大人不记小人过。” 凌琛收回目光,冷冷地回了句“自然”,便看向袁芝瑶,“阿瑶,你去外间等我。我没事,很快就好。” 袁芝瑶点点头便出去了,隔着一道墙,她隐约也能听见几人在里头的说话声。 “凌侍郎,你这样让蒋某很是为难啊!你说的那些话,我信,宋尚书也信,可你让肃北全城的百姓如何信服?”是蒋县令的声音。 “就算是那屋中确实有当初遗漏的一些证据,你告诉宋某,告诉蒋县令,咱们一同堂堂正正地去查,也不至于落人口实啊!”宋安堂惋惜道。 “莫不是,你信不过宋某和蒋县令?” 袁芝瑶一直未听见凌琛的声音,里头安静了半晌,终于听见凌琛低沉地说道:“宋尚书说笑了。此事确实是凌某唐突了,只是不想惊扰二位罢了。” “哼!太年轻,自作主张!此事你也别管了,有我和蒋县令在,断没有人敢动你。只是,来自百姓的谩骂,你可要接住了。是该长长教训,背上污名的感觉不好受吧?”宋安堂冷笑一声。 “暂时背上污名又如何?既然此案搁置,百姓对凌某有所误解,凌某认了,等将来重查,总能真相大白。若是蒋县令为难,大可不必为了凌某坏了规矩。” “你……你名声不要了?”宋安堂有些难以置信。他不过是故意放的话,其实蒋涛就算将凌琛抓起来,到头来没有证据也是要放了的。 “声名不算什么,凌某只想多为圣上,多为大燕的百姓做些事。所以,蒋县令要抓要罚,随意。” 袁芝瑶在外头等了半晌,终于见凌琛挺直着背脊走了出来。 “侍郎!”她快步迎上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琛闭上眼摇了摇头,“回府说。” 府外的人群已经散去,地上有好多砸碎的陶碗和洒了一地的白粥,还有被人踩踏后脏污的馒头,桌上还摆着今日煮的白粥和馒头,没有分发完。 袁芝瑶到了府上,便去问李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婶叹了口气,“他们听说凌侍郎构陷去岁的柳侍郎,还害得大家颗粒无收,饿死了那么多的百姓,有人起了头,摔下粥碗,丢了馒头便走了。” 李婶有些胆怯地看了眼凌侍郎,“凌侍郎,他们……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袁芝瑶拍了拍李婶的手,“李婶放心,都是谣言,若是真的有事,凌侍郎岂还能回府?” 李婶点点头,又问道:“那如今可怎么办?肃北的百姓,应该都误会凌侍郎了吧?要不明日咱们去解释解释?” “再说吧。”凌琛发话,朝李婶扬了扬下巴,示意她退下后,便拉着袁芝瑶的手进了卧房。 “阿瑶可信我?”凌琛关上卧房的门,第一句便问道。 “自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袁芝瑶给凌琛倒了杯茶,虚扶他坐下,定了定神。 凌琛几口便将杯盏中的茶水咽下,他的胸腔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似是蕴藏着怒火。 “有人想要陷害我。” “昨日你离开后,我在房门口捡到一张飞鸽传书,是平湘传来的,说是柳娘子父亲一事有了新的进展,希望我去柳侍郎住过的屋子找一样东西,方能证明柳侍郎的清白。我去了后,一无所获,却被人关在了屋内。来了几名官兵将我当贼人按下,后来我说明了来意倒也未为难我,放我回了府。” “只是这消息不知是谁放出来的,说我前往柳侍郎住过的屋子,是为了销毁去岁栽赃他的一些证据。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仅柳侍郎一案,连去岁占城稻颗粒无收一事也扣到了我头上。此事不简单,应当是有人指使,而指使的人……”凌琛没有再说下去,这指使的人是谁,他无需思索便能猜到。 袁芝瑶有些焦急,“这肃北的百姓怎能如此诋毁你?这些时日,难道他们没有看到你的付出吗?亲眼所见难道不比听到的传闻要来得真实可信些?” 凌琛自嘲一笑,这便是指使的人高明所在,他摇了摇头,对袁芝瑶无奈道:“你若是不知晓事情的真相,见到我在柳侍郎锒铛入狱后升为户部侍郎,又见我形迹可疑在半夜闯入他曾居住的屋子,怎能不将我与柳侍郎和占城稻一事联系在一起?” 袁芝瑶愣在原地,半真半假最能蛊惑人心。 她将凌琛的话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忽然道:“那封飞鸽传书!侍郎不是说昨日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只要将这个示以大众,便能知晓侍郎所言不假。” “已经被我销毁了,若是真的,我怎能将此物留下?可就算还留着又有何用,书信亦能造假。今早你见我飞鸽传书给平湘,便是询问此事,只不过也无需平湘回信了,昨晚那封必是他人伪造的。” “这可如何是好?蒋县令和宋尚书可还会为难你?”若真如凌侍郎所说,此事除了翻案揪出真凶便别无他法。 凌琛想了想摇摇头,“应该不会为难我。他们手中没有证据,不会轻举妄动。” 况且,凌琛知晓此事必是宋安堂主导,也许只是单纯想要污了自己的名方能解恨,如今他目的已达到。 毕竟,从顾尚书之死开始,到蜀城刘县令之死,再到泉城一事,自己已经握有太多宋安堂的把柄了。 屋外似乎狂风骤起,呜咽的风声透过门窗的缝隙钻进来。凌琛朝屋子的门瞟了一眼,忽见一道黑影闪过。 凌琛转过头问道:“阿瑶,最近宋娘子还来施粥吗?” “宋妍?她昨日来了一趟,没多久就走了。今日来便是带我去官府找你。” 想到宋妍,袁芝瑶心里就不是滋味。宋娘子拢共也没来几次,次次来便是诋毁凌侍郎。 昨日还说若没有柳侍郎那事,凌侍郎怎可能年纪轻轻便当上户部侍郎。 想到这,袁芝瑶忽地脑子卡了壳,前有宋妍在施粥时说的话,后有凌侍郎遇到的事…… 而能使唤得了宋妍的,除了宋尚书还能有谁? 袁芝瑶又想起了离开永乐前凌琛说的话,宋安堂此人可怖…… “侍郎,你说……指使此事之人,是宋……” 凌琛捂住了袁芝瑶的嘴,摇了摇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隔墙有耳。记住,离他和他身边的人远点。” 说罢,又高声说道:“此事若不是宋尚书信我,从中调和,蒋涛怕是要拿我兴师问罪的。往后宋娘子来帮忙施粥,你照顾着点。” 袁芝瑶瞪大了眼,惊恐地看着凌琛。 屋外黑影起身,悄然离去。 第五十九章 将袁芝瑶送回她的卧房,凌琛坐在榻上在想往后的对策。虽然他并不害怕污名,可此事若不尽快解决,也不知宋安堂此后还会出什么新的花招,怕是会连累自己连赈灾救肃北的机会都没了。 屋外又响起了信鸽扑簌翅膀的声音,凌琛速速开门看去,这一次,信鸽盘旋后落在他肩头,并未自行离去。 凌琛将信笺展开,见到信中的内容,他笃定,此次必定是平湘写来的。 但今晨的书信应当还没那么快送到,只是正巧平湘来信罢了。 书信中,第一句话便是:阿琛,你去了肃北近三月,竟然一封信也不给我写,你是不是忘了我了? 凌琛摇着头失笑,这便是平湘会说的话。 书信中,平湘将近月余来永乐发生的事都一一说与凌琛听。 崔启明已经随圣上派出的人一同前往泉城,暂时还不知晓贪腐一事查得如何了。 为柳琴儿父亲平反一事,因有朝臣弹劾自己而暂时搁置。当初为琴儿脱籍,砸下去的银子和赔上的笑脸,成了朝臣诟病自己的理由,但自己从不后悔。 那日要求重查柳宗案后,回府便发现有东西被动过,应该是宋安堂的人来过府中。 凌府中一切都好,青松很好,命格堂生意被修竹打理得不错。 崔启明的那位小娘子先回了燕郊,启明说等泉城之事处理好,便上门提亲。 余平湘又在信中问凌琛和袁芝瑶在肃北可是一切安好?最后以“想你的湘”结尾。 凌琛放下书信,在书桌前坐下。离开永乐时间也不算太久,但这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让凌琛有一丝想念。 他随意翻着桌上放着的书籍,这些都是在出行前,青松为自己整理的。 忽然,一张渗着殷红色泽的宣纸,闯入凌琛的视线。 这东西怎么在这?凌琛将宣纸抽出展开,红得已经有些发黑的六芒星图案展现在眼前。 上一次翻看它还是在永乐,好久之前了,许是当时有其他要事便将此物随手夹进了书中。倒是不该,如此重要的证物。 看着这六芒星,凌琛不禁想起当初顾尚书的死状。顾尚书对于他而言亦师亦友,是除了家人之外最亲近之人,却惨遭杀害,死不瞑目。 而真凶至今未绳之以法。 想到还逍遥法外的宋安堂,凌琛双目微红,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和痛楚,手中捏着的书页都快要皱成了一团。 凌琛拿出一张白纸,闭上眼试图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串起来。 所有的一切是从去岁肃北饥荒开始的。 朝廷送去占城稻和库银,却没有成效,饿死了好多百姓。一些赈灾官员回永乐途中遇山匪截杀,仅余二人逃回永乐,一是工部一官员,一是柳宗。 可后来便查出柳宗偷换占城稻、私藏库银、加收赋税,紧接着入狱死亡。而顾尚书也莫名惨死府中。 据柳琴儿所述,柳侍郎回府后便一直在画六芒星的标志,想必是途中所遇山匪截杀与这六芒星有关。而顾尚书死前也画下六芒星图标指向凶手。 前前后后,仅余宋安堂手下的官员还在苟活。 思忖片刻,凌琛在纸上写下:肃北赈灾官员,柳宗,顾浩然。又在这些名字上画上了大大的叉。 接着是蜀地,阿瑶父亲曾与刘祥和一名脖颈处有六芒星标志的男子接触,后便搬入聚宝山下新建的屋舍。屋舍倒塌后全府身亡。 紧接着,自己刚入城那晚便遭黑衣人袭击,黑衣人剑身上刻着六芒星标志,被捉后自尽而亡。 后来通过李大知晓刘祥府中藏有赈灾库银,调查的过程中,李大被人设计沉入环城河,而刘祥留下一封书信“自刎”于自家暗室中,府中管事生死未卜。 李大死前在布帛上画下的六芒星,刘祥死前在地上画了一半的疑似六芒星标志,以及那个求自己不要再细问的仵作,皆昭示着这不是单纯的畏罪自杀,而是有人在背后布局。 从蜀城回永乐后,宋安堂手下的工部侍郎郑君莫名自缢,以死谢罪,更是将这些事与宋安堂联系到了一起。 凌琛提笔写下:袁府众人、李大、刘祥、王管事、郑君。再在之上划上大大的叉。 到了永乐,宋安堂露出的马脚便越来越多,先是安排黄文勋接近阿瑶,又让宋妍接近自己。 后来,启明来永乐,路遇山匪,城中屡次被人追杀,险中逃脱,而追杀之人身上又是有六芒星标志,不是宋安堂还能是谁? 这么看来,老狐狸爪牙众多,关系网错综复杂,干的这些杀人的勾当,无一不是为了掩盖自己贪墨的事实。 纵使现在自己已经几乎能确定,许多事都能与宋安堂及宋安堂手下那个刻有六芒星标志的组织联系在一起,可说到底,并没有实质的证据。 宋安堂此人狡猾,善于做表面功夫,至少现在圣上对他还是极其信任的。 想要扳倒他,必须要有致命的证据才行。 那些知晓宋安堂所干勾当之人,几乎都永远地闭上了嘴,该去哪里寻找能置他于死地的证据呢? 凌琛忽地想到,去岁肃北一事,若没有当地官员的帮衬,宋安堂的计划断不可能实施得这么轻松。加收赋税的布告说发就发,柳侍郎屋子里藏的库银一搜便有,还有百姓出面指证。 可这个人是谁呢?是蒋涛吗? 凌琛在纸上不断写着蒋涛的名字,片刻后终于放下笔。 明日便去探一探蒋涛的口风。 屋外响起叩门声,“侍郎?” 是阿瑶。 凌琛应了声“进”,便见袁芝瑶捧着个托盘进来了,“用膳了,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阿瑶想侍郎该是饿了的,先来吃点东西吧。” 袁芝瑶摆好碗碟,转身向凌琛走去。见他正将两张宣纸折叠,塞进书本里,其中一张嫣红,画着什么,而另一张,袁芝瑶只看清上面写着好多蒋涛的名字。 袁芝瑶愣了一下,“蒋涛……是蒋县令吗?他怎么了?” 凌琛抬头笑笑,“没什么,用膳吧。” 凌琛看着袁芝瑶有些湿了的衣裳和发丝,看了看屋外,“来肃北三月,终于是下雨了,是个好兆头。” “嗯。侍郎,方才……我问了李婶,前院洒扫的小厮峥嵘先前鬼鬼祟祟经过你的屋外,对外说是有个贴身的荷包丢了,在找。侍郎说的隔墙有耳,大概便是他吧?” “峥嵘?”凌琛想了一会儿愣是没想起来长什么样。 也正常,府中的一些下人,有的是蒋涛安排的,也许此人是他的眼线也说不定。 “暂时先留在府上,小心着些。等过些时日,给点银子找个理由打发了吧,府中这么多下人倒也用不上。”凌琛夹起一筷子土豆丝放进碗里。 “今日这土豆丝做得不错。”凌琛夸赞道。 袁芝瑶笑笑,朝凌琛眨了眨眼,“侍郎猜,这土豆是哪儿来的?” 还能是哪里来的?“不是李婶采买的吗?” “是小宝娘亲送来的。陈小宝,侍郎还记得他吗?”袁芝瑶说道。 “小宝?当然记得。倒是有好些时日没见着他了,可是他家有什么难处?” 凌琛还记得答应过他,要教他骑马,要送他一匹良驹,可惜来了永乐便没歇下来过。 袁芝瑶摇摇头,“那倒不是。小宝的娘亲听说今日的事了,说他们一家子都信侍郎不是那样的人。怕你心情不好,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的,这才送了一筐土豆来。” 凌琛点点头,“替我谢谢他们。” 等过段时日空闲了,定要履行承诺,“阿瑶下回见着他们,帮我转告小宝,我还记得要教他骑马的。” 袁芝瑶眼睛亮了亮,“方才小宝的阿娘提到这事儿,说是小宝在家中天天念叨。侍郎每日早出晚归,阿瑶想大概是没有时间陪他骑马的,便先替侍郎解释了一番。若是侍郎得空,明日呢?侍郎明日可能抽出时间?” “明日……”凌琛为难道:“明日恐怕不行,我要去县衙找蒋涛一趟。” 袁芝瑶想起方才在宣纸上见着的蒋县令的名字,恍然大悟。大概是心中想着与蒋县令的事,才会写下他的名字吧? * 第二日卯时,凌琛一大早便到县衙等着蒋涛。 蒋涛见到凌琛,一愣,“凌侍郎今日来得这样早?” “凌某找蒋县令有些话要说。”凌琛作了个揖,便撩起外袍坐下。 “凌侍郎请讲,可是有什么事需要蒋某出面的?” 凌琛摇摇头,一脸抱歉,“凌某是来向蒋县令道歉的。昨日是凌某冲动了,那事做得确实不妥,蒋县令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一马,凌某感激不尽!” 蒋涛摆摆手,“欸,说这些做什么?蒋某信你。这柳宗究竟是不是被人陷害的,现在还没有定论。就算是,凭凌侍郎的人品,又怎可能是栽赃之人。只是……百姓那不好交代,这县令啊……难做呐!” “唉,也是凌某一时心急。此次提起柳宗案重审的,是我的好友余平湘余少卿,凌某想帮他一把,这才没了分寸。昨日收到平湘来信,这才知晓案子搁置了,想是没有什么翻案的证据吧。” “余少卿啊……蒋某略有耳闻,我听说,余少卿看上了柳宗的女儿,还为她脱了贱籍,这要求平反啊……也许存有私心,凌侍郎可别被所谓的好友坑了啊?”蒋涛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过后,又一笑,解释道:“蒋某知晓凌侍郎与余少卿是多年好友,蒋某只是好心提醒,并无挑拨的意思,凌侍郎莫要误会。” 凌琛笑笑,似乎并没有生气,“蒋县令说笑,您好心提醒,凌某怎会当做驴肝肺呢?昨日凌某回府收到平湘的信后,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昨日擅闯那别院的举动甚是蠢笨。那屋子是蒋县令最先派人搜查过的,定是没有任何遗漏。” “况且还有百姓指证了,哪里会有假呢?平湘也许……唉,不说也罢,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蒋涛哈哈大笑,“是美人还是蛇蝎,可得擦亮眼啊!” 第六十章 “是是。凌某在肃北待了三个月,可算是明白了,肃北之人皆是像蒋县令这般豪爽无畏之人。就说去岁指证之人,现下骂我之人,都是不惧权贵的。管它什么朝廷命官。” 蒋涛听后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不错。凌侍郎能明白这一点,那便再好不过了。” “只是凌某好奇,去岁指证柳宗的百姓究竟是谁?可能引荐一番?凌某佩服他的勇气,也想当面向他道歉。昨日只是凌某一时冲动,并非官官相护,希望他莫要失了对朝廷官员的信任。” 蒋涛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随即嘴角抽动,干笑了两声,“这……大可不必。这点小事,哪能劳烦凌侍郎亲自做呢?有什么话,蒋某帮您带到便是。” “欸!道歉这事儿哪能他人代劳呢?”凌琛有些嗔怪道。 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恍然大悟道:“蒋县令莫不是信不过凌某,觉得我会对他发难?到时候蒋县令大可在场,凌某保证,真的只是对此人钦佩万分。” “此事再议,此事再议。” “既然蒋县令都这么说了,那行吧!蒋县令帮凌某带个话也好。”凌琛松了口,果不其然,这蒋涛也有问题,那指证的百姓极有可能是蒋涛安排的。 蒋涛既然不愿,死咬着不放也没有意义,反而可能会给那人带来危险。 虽然也许那个所谓的百姓早已是宋安堂的人了,凌琛终归是不愿意见到有人遭受牵扯而亡的。 “好说,好说。诶,李主簿,请留步!我正好找你有要事相商!”蒋涛见不远处李主簿经过,忽地起身。 “凌侍郎,蒋某还有要事要处理,今日就先行离开了。连伊山的事,还劳烦您多费心呐。”蒋涛拱了拱手便快步离开了。 凌琛看着蒋涛的背影,冷哼一声。 指证之人还是得找。既然蒋县令不愿意告诉自己,那便去信问问平湘,不过多花些时日罢了。 到时便从这指证的百姓入手,想办法逼他供出蒋涛。蒋县令现下应是与宋安堂拴在一根绳上,蒋涛若是与柳宗案脱不了干系,狗急了跳墙,也许会供出宋安堂。 总之先一试,否则袖手旁观,凌琛做不到。 * 宋安堂住的别院中,蒋涛急匆匆进了门。 “宋老!”蒋涛看到宋安堂闲适地坐在书桌前,忙快步上前作了个揖。 “蒋县令?今日来找宋某所为何事啊?”宋安堂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昨日全肃北都放出了风,半真半假将凌琛做的蠢事与柳宗案联系到一起,肃北的百姓已经有许多人开始怀疑凌琛了。 听妍儿说,凌府别院外施粥的地方,一片狼藉。今日也不知会不会有百姓去。 蒋涛朝四周看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后,小声道:“方才凌侍郎来县衙找我了。” 宋安堂眉头一皱,凌琛去找蒋涛,要么是肃北赈灾的事,要么是昨日一事。 赈灾之事蒋涛没必要如此急匆匆来寻自己,难道凌琛对昨日之事后悔了? “凌琛?怎么,难不成他对昨日的举动后悔了?”宋安堂冷笑一声。 蒋涛一愣,“宋老如何得知?” 宋安堂哈哈大笑,竟然真是如此。昨日凌琛说不在乎污名,不过是逞能罢了,哪有人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呢?又不是圣人。 “这是好事啊,蒋县令为何蹙着眉,一幅很是为难的样子。” 蒋涛叹了口气,“宋老知其一,不知其二。凌琛他今日来寻我,说是收到余少卿的信笺,才知晓这柳宗案搁置了,这才察觉自己昨日的举动甚是愚蠢。可他……可他……” “有话快说!支支吾吾作甚?!”宋安堂眉心拧紧,觉得不妙。 “他问我去岁指证柳宗的是谁?想要见他一面,一来对他感到钦佩,二来想向他就昨日的种种行为道个歉。” 宋安堂思索着蒋涛的话,忽地抬头,“凌琛怀疑到我们头上了!” 蒋涛当初便觉得冒充余平湘给凌琛写信的行为便有些冒险,但宋安堂执意要做,也不好阻止。 如此容易穿帮的事情,果然出了问题。 “你告诉凌琛是谁了吗?”宋安堂问道。 “自然没有。不过凌侍郎倒也没有坚持,最后让我帮忙带话罢了。” 宋安堂点点头,他自然也是知晓那封冒名写的信,迟早是要被凌琛发觉端倪的。 当初听闻泉城一事被凌琛摆了一道,可能败露,便失了分寸。只想着如何整治他一番,倒是有些不计后果了。 只是没想到,凌琛竟能这么快将此事与蒋涛联系到一起。 蒋涛不告诉他那人是谁,凌琛有的是办法从其他人那里知晓,不过时间问题。 宋安堂思索片刻,抬头安排道:“凌琛迟早会知道是谁。找个人处理一下,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对外就说他早已离开肃北,不知去了哪里。” 蒋涛一惊,此人早已是蒋涛的心腹,帮着自己做了很多事,说杀便杀,蒋涛有些不忍。 他试图为此人辩解,“宋老,要不我让他离开肃北躲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江峰早就是我们的人了,拴在一根绳上,就算真被找着了,也不会乱说话的。” 宋安堂瞥了一眼蒋涛,目光中有一丝狠厉,“怎么,心软了?不过一个低贱的百姓,你倒是将他当做自己人?他帮我们做过什么?不过是确认了一些官府早已查清的事实罢了。” “还有昨日将凌琛抓个正着,也是他帮的忙。”蒋涛谄笑道。 宋安堂疑惑地看去,“昨日?你是说那个打更人就是他?” “正是,正是。”蒋涛忙回答。 “砰”地一声,宋安堂右手在桌面上狠狠一拍,震得笔洗和砚台都挪了位置。 “蒋涛啊蒋涛,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昨日那打更人说的话、做的事有多少破绽,不仅凌琛怀疑他,连你们县衙里的官兵也怀疑他动机不纯,只是碍于没有实质性的损伤才未动他分毫。” “等凌琛拿到他的画像,就能知晓当初指证之人就是打更人。满口谎言之人,当初指证柳宗,又有几句话能信呢?你怎能将他往凌琛眼前带?”宋安堂气不过,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反而变成了凌琛的把柄。 “那怎么办?”初春还很寒冷,但此时蒋涛额头和背脊上的冷汗,源源不断流了下来。 “怎么办?凉拌!”宋安堂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独留蒋涛愣在书房中。 宋安堂踱步至宋妍屋中,撩开外袍便坐下。 “主子,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宋妍此刻正懒散地半倚在窗边的榻上,吃着盘中不知从哪弄来的糕饼。 “还能有谁,自然是凌琛!” “怎么又是他?昨日不是才给了他教训?要我说,主子,咱们就快些实施那个计划吧,夜长梦多。”宋妍下了榻,袅袅娜娜朝宋安堂走去。 她行至桌前,给宋安堂倒了一杯热茶,又自然地坐在宋安堂的腿上,搂过他的脖子瘫软在他怀中,笑道:“他如今在肃北的名声已经臭了,主子心里的不舒服应该也平了。等妍儿再给他下个药,坐实他想要强占我的龌蹉心思。这人一死,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宋安堂点点头,“妍儿说得在理。凌琛死了,我才能放下心来。不过,我先要妍儿去做另一件事。” “何事?妍儿但凭吩咐。”宋妍直起身子问道。 宋安堂笑笑,将宋妍又按回自己怀中,顺着她妙曼的曲线,手掌来回摩挲,“方才蒋涛来寻我,说了些事。凌琛应该是已经怀疑到我和蒋涛身上了,关于柳宗一事。蒋涛此人办事不牢靠,此次来肃北,我也没带人来。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谁啊。” “此人名叫江峰,是肃北城内的打更人。去岁指证柳宗,就是他。做得干净些,别让人发现了,对外就说他离开肃北去往别的地方了。” 宋妍点点头应下了。 * 凌琛离开县衙后,便径直去了连伊山下。连伊山上的沟渠已经派人在挖了,山体不似平地那般平坦,又有密林和积雪,难免困难些,这进度也慢一些。 在连伊山下监工的,是肃北当地的一个小官吏,他见凌琛来了,将这两日的情况汇报了一番。 “辛苦了。你继续盯着,让挖沟渠的小心着些,不着急,安全重要。”凌琛交代完,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便先行离开了。 行至半路,忽地想起昨日阿瑶说的话,缰绳一拉,马儿掉了个头,便往陈小宝家去。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凌琛低着头,看见了好似长高了些的陈小宝。 “凌侍郎!”陈小宝兴奋地大喊一声,便将凌琛往家中迎。 凌琛笑盈盈坐下,问道:“你爹娘呢?” “他们去地里了。占城稻长势不错,昨日又下了雨,想是要丰收。” 凌琛点点头,“那便好。昨日你阿娘送来的土豆很好吃,谢谢。” 陈小宝挠了挠头,“阿娘去找你了?我倒是不知,那土豆也不值几个钱,侍郎喜欢便好。” “对了,我昨日听说你出了点事,可要紧?”小宝晃着脑袋,一幅大人的模样关心道。 凌琛笑笑,“无事,小宝不必担心。” “那就好。反正我是不信的,但凡邻里有人说了你一句坏话,我就和他们吵一架,今日起来感觉嘴皮子都利索了不少。” 凌琛捏了捏小宝的脸颊,叮嘱道:“心意我领了,但别和邻里发生冲突。大家道听途说,对我有些误解也正常,我不在乎。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你还想学骑马吗?” 陈小宝眼睛放光,“骑马?!当然想学!凌侍郎今日可是来教我骑马的?” 第六十一章 凌琛拍了拍陈小宝略显单薄的肩,说道:“走吧!今日得闲,带你去骑马!” 肃北开阔,像连伊山下那样成片的荒地不少,是练骑术的好地方。 小宝许是真的有些天赋,大半天练下来,尽管还需要凌琛坐在后头跟着,但已经能自如地驱马向前或勒停马匹了。 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凌琛将小宝送回家后,便回了府。 袁芝瑶见凌琛回来便迎了上去,问道:“侍郎回来了?可用过膳了?” 凌琛摇摇头,正准备回卧房,袁芝瑶说道:“有一封泉城来的书信,我放在你书桌上了。” “泉城?”凌琛将解下的大氅递给阿瑶,便快步朝书房走去。想必是启明的来信,泉城的事情大概有了进展。 “嗯。阿瑶猜想是崔县令的来信吧?侍郎在书房先忙,阿瑶给你准备些吃食。” 凌琛进了书房,仔细关上门,方才打开桌上的信笺。果不其然,崔启明在信中将这几个月发生的种种都告诉了凌琛。若没有凌琛的帮忙,此事也不可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那日进了皇宫面圣,圣上见到令牌和凌琛的亲手书信便将崔启明和阿浩留在了宫里,后又派官员和他们一起前往泉城调查,途中有暗卫保护,一路顺畅,并未遇见什么山匪。 宋安堂的人一直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便没有再追查,直到他们到了泉城查到了些端倪。 此次圣上派去的是大理寺的官员,其中之一是大理寺少卿郑行知。他假扮出售瓷器的小商贾,蛰伏了一段时日,终于查到了一个叫张晋的男子。 此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从泉城百姓或小商贾手中收购货物,由于开价低,许多人不愿意卖给他,毕竟总有开价高的人在。 可奇怪的是,那些拒绝贱卖之人,或是开正常价码收购之人,总会无缘无故发生血光之灾。当他们察觉到可能是张晋故意派人来对付他们时,想要禀告官府,还没踏进县衙大门便会离奇失踪。 一来二去,便都收敛了。就算有漏网之鱼,县衙中应该是有张晋勾结之人,这告诉从来未抵达崔启明手中。 而外商船运来的东西,被张晋之流全数包下,再出售时便抬了有五倍的价格。 据他们探查得知,张晋此人是泉城本地人。本就是一个泼皮无赖,也不知遇见了什么贵人,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泉城顶有权势的大商贾。 泉城近两年发生的事必然不是他一人能办成的,张晋的上头一定还有其他人,能够只手遮天,让泉城官员近乎全数堕落。 可郑少卿只听说那人绰号三爷,其余的再也查不出什么。 就在郑少卿准备缉拿张晋问话前,整个泉城却忽然不见了他的踪影,而他手底下的一些小兵小将,也不知所踪。 再没过几日,泉城的商贸居然恢复了正常的市价,仿佛过去几年发生的那些事并不存在般。 线索就此断了。大理寺的人见泉城之事似乎告一段落,也准备回永乐向圣上禀告。 可崔启明知晓,只要大理寺的人一走,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张晋之流出现。必须斩草除根。 崔启明很确定,张晋及三爷,定是宋安堂之人,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张晋的脖颈处也有六芒星的纹身。 凌琛“啧”了一声,放下信笺,自言自语道:“老东西,动作倒是挺快。” 凌琛不用细想也能知晓,定是宋安堂在泉城的爪牙发现了异常,张晋及他的手下大概是命丧黄泉了,毕竟对宋安堂来说,什么都没有死人的嘴来得安全。 凌琛从一旁的书堆中,抽出一本其貌不扬的书籍,又翻开来,取出夹在当中的一张宣纸打开。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那些因为宋安堂而死去的人名,如今又多了泉城的张晋等人。 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死在宋安堂手上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凌琛甚至已经开始担忧起启明的安危。大理寺卿的官员离开,启明独自一人留在泉城,万一宋安堂的人想置他于死地,易如反掌。 凌琛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张晋的名字,在上面划了个叉。 “侍郎?”袁芝瑶在书房门外敲了敲。 凌琛将启明的信笺和那纸张放好,方才出声,让袁芝瑶进来。 袁芝瑶端着食盘推门而入,便见到凌琛手中拿着笔。笔尖有些毛躁,似乎刚写过,可桌面上却没有一张纸。 “侍郎用膳了。”袁芝瑶只是疑惑了一瞬,便没再想。她放下食盘,将凌琛的碗碟摆好,便招呼他来用膳。 “嗯,确实是觉得饿了。阿瑶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凌琛放下笔,起身往四方桌旁走去。 “一些家常的吃食,李婶教我的。”袁芝瑶笑盈盈道。 “今日侍郎去寻蒋县令了?可还顺利?”袁芝瑶见今日凌琛回府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可方才推门进来却见他蹙着眉头,便问道。 “嗯,只是向蒋县令确认了一些事情。我今日见了小宝,带他去练了马术。别说,小宝当真是有些天赋在的。”凌琛应了后,便岔开了话题。 袁芝瑶倒是没想到,凌琛这么快就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一连几天,凌琛都在践行自己的承诺,每日到小宝家带他去练骑术。三五回下来,小宝已经能自如地骑马行好远了。 这日将小宝送回家,凌琛摸了摸他的头,答应道:“我当初说过,小宝要是练得好,便给你买一匹良驹。等过两日我来寻你,咱们去挑一匹!” 陈小宝雀跃地蹦着,他拽着凌琛的衣袖,有些不敢置信,“当真?凌侍郎可不许食言,小宝要挑那最骏最烈的马来!” “好!一言为定!” * 这日晚上,月亮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天空一片漆黑,没有一点亮光。 打更的声音准时地响了起来,断断续续一直到五更天,方才停下。 江峰觉得有些疲惫,拿木梆子捶着自己发酸的肩膀,踏入了家门。刚关上门,他便感觉脸边一阵风刮过,有人藏在院中径直冲向他,拿一块帕子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江峰余光看去,身旁这人身量不长,捂在嘴上的手也不大,好像是个女子,兴许自己还有反击的机会。 江峰抡起手中的木梆子,用尽浑身力气便朝那人砸去。 那声闷哼音域极高,甚至在江峰听来,还带着一丝的魅惑。可这人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一发狠,一个手刀劈来,江峰手中的锣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下一秒他便失去了意识。 等江峰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广阔的平地上,方圆几里都没有一处民房,甚至连棵树也见不着。 他动了动,手脚动弹不得,再低头看去,脚踝处被绑上了粗绳。等他再稍微清醒一些时,明显感觉到头疼欲裂,浑身也疼,像是被人打过一顿似的。 “有人吗?救命啊!”江峰大喊,这天也快亮了,他祈祷着有人经过此处将自己救下。 一声冷笑自耳边传来,有滑腻的手从后边伸过来抚在江峰的脸上,“别喊了,这儿离肃北城好几公里,别说人了,寸草不生,连畜生都不愿意来。别白费力气了。” 江峰惊恐地转过头,便见到一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女子。 她面容姣好,但眼神却阴鸷无比。 江峰认得她,是永乐来的宋尚书的孙侄女宋妍。这在肃北是少有的绝色,谁人不知?没想到,娇媚的皮囊下,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江峰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对宋妍哀求道:“宋娘子,你们定是搞错了,我是蒋县令的人,也是你们的人呐。劳烦你去告诉宋尚书,去岁柳宗柳侍郎一事,便是我作的证,前段时日凌琛也是我将他锁在屋中的。是我,都是我做的。” 江峰一脸期待地看向宋妍,只见她一脸恍然大悟,“哦,原来都是你干的啊?” “对对对!宋娘子快给我松绑,你们大概是抓错人了!” 宋妍笑得花枝招展,再低头看向江峰时,脸色一变,“杀得就是你!凌琛那事露出这么多马脚,你想死,别拉着主子和蒋县令下水!” 江峰一愣,没想到蒋县令竟然要弃了自己这个棋子,荒郊野岭想要活命,唯有自救。 他也不是吃素的,趁宋妍嘲笑自己之际,双脚用力朝宋妍踢去,待她踉跄之时,挣扎着爬起身,用头朝宋妍撞去。 江峰体格高大,这一撞,宋妍伤得不轻,甚至觉得喉头有一股腥甜涌来。 她有些低估江峰的恨劲儿了,一而再再而三被他伤。可毕竟江峰双手双脚被束缚,终究不是宋妍的对手。 宋妍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朝远处想要逃走的江峰笑笑,从身后抽出一把利剑,便朝他奔去。 利剑划破熹微的晨光,划破风,朝江峰劈去。 “呲……”地一声,温热又浓稠的液体溅满宋妍脸颊。 江峰还没回过神来,便扑倒在地,他瞪着不可思议的双眼看向宋妍,嘴唇动了动。 宋妍似乎不解恨,走到江峰身旁蹲下,一剑一剑将刀尖插在江峰的躯体上。 江峰伸出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住她的衣袖,直到咽气。 旭日从地平线升上来,宋妍擦净脸上的血渍,褪下夜行衣,露出内里的女子装束朝城内赶去。 此次虽然完成了任务,可宋妍伤得不轻,先是头上被木梆子敲了一下,当即便流了好多血,后又被江峰撞向腹部,疼痛不已。 宋妍本以为再过一会儿便能好些,可进了府中,那不适的感觉越发强烈。 她进了宋安堂的屋子,见他已经起身坐在椅子上等自己,便跪下,“江峰已死,主子大可放心。” 宋安堂看向她大笑道:“干得漂亮!妍儿快起身。” 宋妍起身,忽觉头一阵眩晕,腹部一阵绞痛,“噗”一声,她呕出一口鲜血。 第六十二章 粘稠的血弄脏了宋安堂的袍子,他眉头皱起,敛起方才的笑容,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宋安堂的话在宋妍听来变得模糊不清,耳边一直嗡嗡作响,她喘了几息,定了定神方才回答道:“妍儿大意了,被江峰偷袭。但主子放心,妍儿确定他已死,只是妍儿这身子,恐怕要……” 宋安堂制止了宋妍继续说下去,他将外袍脱下丢到宋妍身旁,“烧了吧。本想尽快处理凌琛,如今看来,又要延后了。念在你此举有功,我便不追究你了。好生躺着吧,若是请了郎中来,就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莫要让人起疑,听明白了吗?” 宋妍强撑着应了是。 宋安堂拂袖离去,经过宋妍时,厌弃地看了一眼,嘟囔道:“没用的东西!” 那声音不大,但也将将够宋妍听到,喉间一股腥甜涌上来,宋妍硬生生将它咽下。 * 第二日晨起,凌琛前往连伊山的路上听到三三两两的百姓在议论。 “昨夜你听见打更声了吗?” “没听见。你也没听见?我还以为是我睡得太沉了。” “这江峰怎么回事?莫不是喝多了睡过去了?” “有可能,他以前不也干过这种事儿?” 凌琛听了一耳朵,但也没在意,只是心中默默思量,原来打更人叫江峰,这江峰兴许是个酒鬼,这才被有心之人拿捏了来害自己。 行至连伊山下,凌琛看着山体上忙碌着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连伊山的沟渠挖得还算顺利,他们试着将山上的雪用火融了些,雪水顺着沟渠流下去,到平地时只剩下一半的水量,其余皆在途中被山体给吸收了。 凌琛觉得无妨,山体吸收的水量是有限的,剩下的雪水便能被占城稻利用起来,不管多少,有总比没有好。 因为玻璃温室效果不错,这几日已经在安排人大规模搭建了,大概再过个半个月,便能成气候。 凌琛在连伊山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刚行至县衙,便听见蒋涛有些焦急地和一名官兵说着话,“你去江峰家看看。” 江峰?那个打更人?凌琛想起在路上听到的百姓的议论。 “蒋县令?发生了何事?” 蒋涛没想到凌琛会来,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虽然凌琛还不知晓,江峰便是去岁指证之人,但迟早会知道。前几日凌琛才来问过指证柳宗的人是谁,今日这人便不见了,怎么看都像是蒋涛自己干的。 可他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小事,小事。肃北城内的打更人,昨夜擅离职守,我派个人去他家看看,兴许是喝醉了或者在偷懒呢!逮到他我非得给他治罪不可!” 凌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打更人啊……就是那次将我锁在屋内的人。满口谎言之人,是该治治。” 说罢也不深究,和蒋涛说了些赈灾方面的事务。 再过一个月不到,第一批种下占城稻的便要收成了,看如今的趋势,应当是收成极好的。就要看之后还有没有百姓愿意种了,不愿意凌琛也能理解,毕竟去岁第一批收成也极好。 在百姓看来,这次朝廷官员又耍什么花招,第二批依然颗粒无收,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不愿意也没关系,亏得阿瑶的办法,连伊山下占城稻长势喜人。 凌琛正说着话,方才离开的官兵回来了,他手中拿着一封书信交给蒋涛。 “蒋县令,江峰家中并未找到他,只发现了放在桌上的一封信。” 蒋涛一愣,有些警惕地看向凌琛。他害怕江峰的信中写了些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被凌琛看去。 见凌琛低头吹了吹手中茶盏中的浮沫,并无探查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打开信笺。 “什么?!”蒋涛看完,忍不住出声道。 凌琛挑了挑眉抬头,看向蒋涛。 “这江峰不辞而别了!而且……而且此事与凌侍郎还有些关系。”蒋涛其实有些疑惑,信中的内容他自然知晓是假的。只是他拿不准是宋尚书真的让他离开了,还是已经杀了他。 凌琛将信纸拿来细细看了起来。 江峰在信上写道,自己说了谎,对不起凌侍郎。 江峰称自己当初手头有些紧,听闻那荒废的别院中有些值钱的东西,便动了邪念。趁夜间闯进去准备偷拿一些卖钱,却没想到常年无人的别院中居然有人与自己一样溜进来。于是江峰便想到了个栽赃的好主意,他将凌琛锁在屋内后,便去打更,结束后去官府报案,准备等官兵将凌琛抓个正着后,将别院中丢失的东西赖到凌琛头上。 可没想到的是,屋里这人居然是朝廷来的户部侍郎。江峰没了辙,说出的话便破绽百出。如今还害得凌侍郎被肃北全城百姓责骂,心中愧疚,没有颜面留在肃北,决定离开。请县令另寻打更人代替自己。 看起来毫无破绽,可凌琛知晓,真相一定不是这样的。 那封假冒余平湘的书信如何解释?难不成骗自己进柳宗的屋子是一码子事儿,碰巧被江峰撞见又是一码子事儿? 凌琛不信世界上有如此巧合之事。这江峰定是被人安排离开肃北躲一阵子了,看蒋涛的样子似乎不知晓此事,也不像是装的。难不成是宋安堂安排他离开的? 凌琛表面不露声色,皱着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既然他将此事缘由说清楚了,凌某便不怪他了。” “蒋县令,还要劳烦你将此事与肃北百姓说说,洗了我身上这冤屈啊!”凌琛又与蒋涛客套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那禀告的官兵也正要离开,被蒋涛叫住,“你去把江峰家的锣和木梆子取来。今日布告贴出去,招募一个打更人,这事今日必须定下来。” “江峰家并未见到此两个物件,可能要重新采买。” 凌琛起身正要离开的步子一顿,他朝蒋涛瞥了一眼,见他瞪大双眼,闪过一瞬惊恐的表情。 不好,江峰很可能不是离开了,而是被人杀害了。 “蒋县令,这主动离开之人,哪有将打更的用具一并带走的道理?凌某觉得此事蹊跷,可否需要凌某帮忙去探查一番?” 蒋涛干笑了两声,“江峰这人贪小便宜惯了,蒋某倒是觉得很正常,重新采买便是了。” 凌琛离开县衙,未回自己府上,而是径直往宋安堂别院去。他的直觉告诉他,既然连蒋涛都如此惊讶,那此事定是宋安堂干的。因为江峰那晚露出了太多的马脚,若是被自己逮着盘问,也许会把宋安堂供出来,于是不如除之而后快。 给宋安堂别院的小厮通报后,凌琛进了院子。才走了两步,便见到宋妍从一个厢房中出来,她面色有些苍白,与身旁一个郎中打扮的男子说着话。 郎中频频点头,作了个揖后便离去了。 宋妍见到凌琛,一愣,随即脚步虚浮走来,用袖缘捂着口鼻咳了两声,看起来羸弱不堪。 “凌侍郎怎么来了?” “宋娘子。凌某来找宋尚书有些要事。”凌琛朝宋妍拱了拱手,又问道:“宋娘子病了?可严重?” 宋妍虚弱地笑了笑,有些神秘地凑近凌琛耳朵说道:“多谢凌侍郎关心。妍儿只是……每月这几天就腹痛难耐,昨日又不当心摔了一跤,疼得更甚了。” 说罢,她的脸适时地红了红。 凌琛稍稍后退,离宋妍远一些,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说道:“那宋娘子好生歇息,凌某便不打搅了。” 正要跟着小厮去找宋安堂,宋妍忽然“哎哟”了一声,便柔弱无骨地靠在凌琛身上。 凌琛下意识扶了她一下,见她脸色确实不太好的样子,也不敢松手,朝一旁的小厮说道:“快将你家主子扶到房中休息。” 那小厮刚走来两步,忽然像看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跑了,边跑边说:“我去将方才那郎中寻来。” 宋妍双手环抱着凌琛的腰际,“凌侍郎,劳烦您带我回屋,妍儿觉得有些难受。咳咳咳……” 凌琛心中“啧”了一声,但也别无他法,将宋妍稍稍推开,准备搀着她的胳膊带进屋。可宋妍仿佛浑身没了骨头,赖在凌琛身上。 “凌侍郎,妍儿使不上劲儿,求求你,快些带我进屋躺着吧。” 宋妍苍白的面色不似作假,但是不是到了连路也走不动的地步,毕竟凌琛并未来过月事,他也拿不准。 凌琛咬咬牙,说了句“宋娘子,冒犯了”,便将宋妍打横抱起,往她的卧房中走去。 宋妍靠在凌琛的颈窝处,朝不远处一抹匆匆离去的身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 凌琛进了宋妍的屋子将她放下,闻到一股血腥味,他脸一热,便退出了房间。宋妍此时倒也没有硬留他,凌琛便径直去找了宋安堂。 凌琛假借商讨赈灾事宜的名义,有意无意将江峰离开一事提及,宋安堂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觉得能洗刷凌琛背负的骂名,也算是好事一桩。凌琛看不出什么端倪,随意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回了府,今日并未见府外有搭棚施粥,也未见阿瑶迎出来。凌琛试探性地往袁芝瑶卧房走去,见她独自一人坐在榻上,地上放着一筐鸡蛋,眼眶微红,忙问道:“阿瑶这是怎么了?” 袁芝瑶闻到凌琛身上沾染的脂粉气息,那是宋妍身上独有的味道,她自嘲地笑笑,“无事,只是有些想家。侍郎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 “今日得闲,便早些回来了。”凌琛信了袁芝瑶的话,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 他坐下,似乎在想什么,脸有些微红,似是难以启齿。终于半晌后,还是开口问道:“阿瑶,女子来月事会很疼吗?” 第六十三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袁芝瑶愣住了,原来宋娘子是月事来了身体不适,才请的郎中吗? 今日无事,袁芝瑶待在府中,本想与李婶一同做点吃食。李婶拎着从街市上采买来的菜进了府,与袁芝瑶闲话道:“方才我路过宋尚书别院门口,见仁德堂的郎中在小厮的带领下进了府。听那小厮说,好似是宋娘子病了?我说最近几日怎不见她来施粥呢。” “宋娘子病了?”袁芝瑶想想,虽然自己与宋妍没有什么情分,甚至有些对她不喜,但好歹是一同从永乐来的。 宋娘子想必在肃北也没什么交心的小娘子,索性也没别的事,那就去看看她吧。 袁芝瑶挑了几个新鲜的鸡蛋,便去了。 府中的小厮见宋妍与袁芝瑶还算熟识,对她并没有什么防备,加之他们也确实不知晓宋妍实际发生了什么,想着有人来看看主子,应当会好得快些,便领着袁芝瑶进去了。 于是,袁芝瑶便看见宋妍歪斜地靠在凌琛的身上,双臂环在他腰间。而凌侍郎却也没躲开,只是似乎朝一旁的小厮说了句什么,小厮便退下了,独留凌侍郎和宋娘子二人。 袁芝瑶心想,一定是宋娘子太过虚弱,凌侍郎不过是帮帮她,直到袁芝瑶看到凌琛像过去抱起自己那样,将宋妍打横抱起,进了她的卧房。 当下,泪水便夺眶而出,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最近一段时日,袁芝瑶与凌琛相处的时间是少了,即使单独在一起,也只是聊一聊赈灾之事,或是当下发生的一些事情。袁芝瑶以为凌琛只是忙于政务,无暇顾及自己,如今看来,也许他只是对自己腻味了。 袁芝瑶想起当初宋妍告诉自己的,莫要被凌琛骗了身子,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知道,凌侍郎是个好官,也是个正人君子,他不是一个随意玩弄她人感情之人。可感情这事,是理智控制不了的,当初喜欢自己是真,如今移情宋娘子,也是真。 再看看如今,他今日无事便往宋尚书别院跑,知晓宋娘子身体不适,即使觉得难以启齿,依然来问了自己月事一事。过去,他从来未关心过自己的。 袁芝瑶咬咬牙,抬头笑道:“许是宋娘子体弱吧。侍郎可给宋娘子送些温补之物,这样便好得快些。” 凌琛狐疑地看向袁芝瑶,“送她?为何?” “她一个女子跟着宋尚书来到远离家乡又偏僻的肃北,逢身体不适,心中难免酸楚。若是凌侍郎能关心一二,宋娘子一定很开心。”袁芝瑶强颜欢笑道。 凌琛眯着眼盯着袁芝瑶快要溢出的泪水,想到方才进屋便见她眼眶微红,地上又莫名放着一筐鸡蛋,这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你方才是不是去了宋尚书的别院?” 袁芝瑶别过头不回答。 “你是不是看到我和宋妍了?”凌琛修长的手抬起袁芝瑶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袁芝瑶终是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看到了。是阿瑶不争气,连这点事也要哭。侍郎喜欢谁是侍郎的自由,人的感情总是会变的,阿瑶不该有奢望,也不该伤心的。” 凌琛将袁芝瑶揽入怀中,任凭袁芝瑶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我本是为了找宋安堂才去的他别院,正巧遇上宋妍。她似乎身子很难受,见到我便靠了上来。我本想让那小厮将她扶进屋,但不知为何小厮却离开了。宋妍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的样子,我将她安顿好便离开了。” “阿瑶你不该妄自菲薄。若我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喜欢上了别人,你应该难受,应该恨我的。不……我凌琛除了阿瑶,永远都不会喜欢上其他人。今日之事是我做得不对,你若是想要骂我、打我,随你。” 凌琛将袁芝瑶从自己怀中带离,他看着一脸梨花带雨的袁芝瑶,鼻头一点嫣红,嘴唇水润而又饱满,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喉头一滚。 他也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和阿瑶腻在一块儿了,来了肃北除了要忙赈灾之事,还要抵挡来自不明真相百姓的谩骂,和宋安堂的处处刁难。 每次回到别院,天色都已晚了,自己也觉得疲惫,只想睡下。 今日这么一闹,凌琛忽地觉得压抑了好久的欲望从小腹涌上来,难以抑制。 “阿瑶……”凌琛喃喃道,随即吻了下去。 刚开始,袁芝瑶心中还有些别扭,有些抗拒,待细密的吻如雨点般落下后,袁芝瑶有些受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凌琛的怀中。 他吻过阿瑶的唇,吻过她的脸颊,侧身来到她的耳际。 袁芝瑶只觉得耳边热气袭来,湿热温暖的感觉便包裹着自己的耳垂,一阵酥麻的感觉溢满全身。 无意识的一声轻吟从喉间溢出,下一秒,袁芝瑶便被扶着腰躺倒在榻上。 本抵在凌侍郎胸前的双手被他抓着手腕高举过头顶。凌琛的吻一步一步攻城略池,腰间的系带被扯开,粗粝的大手顺着臂膀往下,经过山峰,经过平地。 就在裙头快要被扯下时,袁芝瑶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脸憋得通红,将凌侍郎推开。 凌琛昂起头,眼神不复清明,他略带疑惑地看向袁芝瑶,“阿瑶?” “今日不可以……”袁芝瑶小声道,双手撑着榻起了身,又将身上的外衫穿好,“今日……阿瑶的月事还未离开。” “阿瑶也来月事了?”凌琛忙坐直身子,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的?我给你倒杯热水喝。需不需要看郎中?” 袁芝瑶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这么严重,不碍事的,只要注意别累着、受凉便好。” 忽地,袁芝瑶疑惑道:“这么说起来,宋娘子应当是与我差不多时日来月事的。这来了肃北都三个多月了,以往倒是没见着宋娘子请过郎中呢。” 凌琛也觉得奇怪,虽然自己一个男子,对无关的女子是否来了月事定是不知晓的,但宋安堂府上若是请了郎中,这种事情应当是会留意的。但这么久了,今日是第一次。 袁芝瑶见凌琛蹙着眉头,说道:“我听李婶说,她今日路过宋尚书的别院,正好见到小厮与郎中说话。说是什么他家主子腹痛难耐,还有头也疼得厉害。侍郎是在怀疑宋娘子在说谎话吗?去问问那郎中不就知晓了?” 凌琛摇摇头,“若是说了谎,宋妍定是交代过郎中的。我直接去问,想是问不出什么。” “不如阿瑶去试试?”袁芝瑶说道:“便说阿瑶也腹痛难耐,又摔了一跤,让那郎中给阿瑶也开一副药,顺便再套一套话。” 说罢,袁芝瑶便梳洗得当,带着李婶往仁德堂去了。 进了仁德堂,经李婶提醒认出那个郎中后,便找到他把了脉 “路郎中,阿瑶近日来月事,觉得腹中疼痛,身子也虚得很。方才来仁德堂的路上,不小心踉跄了一下,磕到了头,麻烦您帮忙看看,可要紧?”袁芝瑶倒也不用装,这几天本就有些虚,嘴唇发白。 一旁的李婶适时地说道:“幸亏老奴在身旁,否则袁娘子要是摔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路郎中自然是认得袁芝瑶的,这不正是朝廷官员凌侍郎家中的婢子吗?他疑惑又有些惧怕地看了一眼袁芝瑶,额头似有汗珠沁出。 袁芝瑶的皓腕上被放上一块丝帕后,路郎中指尖搭上,开始诊脉。 不一会儿,路郎中紧锁的眉头舒展,长舒了一口气,“不一样不一样,袁娘子无大碍,这几日在府中好生休息便可,我给你开几副药。” “不一样?路郎中此话何意啊?”袁芝瑶察觉到郎中神情的怪异之处,忙问道。 “这……无事无事,路某一时口误罢了。” 袁芝瑶越发好奇起来,她干脆冒险问道:“其实是隔壁宋尚书家的小娘子推荐我来找路郎中的。我与妍儿这日子离得近,毛病也差不多,听说路郎中本事了得,一探便知是何问题,便来试试。” 郎中一听,竟是宋娘子推介的,过去又听闻宋娘子与这袁娘子常常一并施粥,互称姐妹,心下腹诽道,宋娘子只交代莫要告诉旁人,既是好友,那应当是知晓状况的,说说应当无妨。 他摆了摆手,“你俩这毛病啊,差得远了。袁娘子只是有些气血不足罢了,稍加调理便好。宋娘子可不是。” 路郎中叹了口气,“宋娘子今日不小心跌了一跤,头部受创严重。这腹部有大量出血,应当也是摔跤时撞到的,再加之月事,情况比你这糟糕得多。本想对症下药,可宋娘子非说自己只是月事疼痛,开些调理的药材便好,还让路某莫要告诉他人。路某方才听你这么一说,以为你也是这样严重的状况,不免有些紧张,幸亏不是。也麻烦袁娘子劝一劝她,内伤需得及时诊治,否则大半年都好不了,还得落下病根。” 内伤?袁芝瑶点点头,答应去劝一劝宋妍,便谢过路郎中,拿了药方离开了。 回到府上,凌琛迎上来询问,“那郎中怎么说?” 袁芝瑶将自己的药方拿给凌琛看了看,说道:“路郎中说,宋娘子腹部及头部出血严重,但却不让他开对症的药。” 凌琛点点头,果然有蹊跷。 难不成江峰是宋妍处理的?宋妍被江峰伤到了头部及腹部,这才有了这一出。虽然早就察觉宋妍有功夫在身上,但是到了什么程度,凌琛并不知晓。现下看来,倒是连个普通的打更人都对付不了。 但如今也只是凌琛的猜测,江峰的尸首未找到,到底是不是已经被人杀害,害他的人又是谁,无从知晓。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六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六十四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凌琛手中拿着郎中开的方子,在想,如今宋妍身子不适,应该翻不起什么水花,暂时能消停一段时日了。又看了看药方中列的药材,对袁芝瑶说道:“让李婶按照这个方子去抓药吧。最近一段时日,你好生歇息着,别累着自己。” 袁芝瑶摆了摆手,“阿瑶为了套话才去看的郎中,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再说了,这么多年,阿瑶也不疼也不难受,大可不必。” 这药方中药材繁多,每日要将所有药材煎煮成一碗,分三次服下。袁芝瑶看着便觉得口中发苦,想要蒙混过去。 凌琛也不给她机会,“喝一些就当是补身子了,我去拿给李婶,你就别管了。”说罢拿着药方便往厨房去了。 却说陈小宝自昨日听得凌琛的话,便盼着凌侍郎能快些来寻自己,去挑一匹骏马,连一日都等不了。 小孩子心性,哪里知晓什么矜持,见凌侍郎今日没来寻自己,便干脆由着性子去了凌侍郎住的别院。 “仙女阿姊,我来看你了!”陈小宝告诉别院的小厮,自己是来看袁娘子的 ,不一会儿便被领进了院子。 二人闲话了一阵子,陈小宝便打探道:“凌侍郎今日不在府上?” “在呢,许是在书房忙着。小宝找凌侍郎有事?可要阿姊带你去?”袁芝瑶笑盈盈道。 陈小宝忙摇头,“侍郎若是在忙,就算了。等侍郎有空,自会来寻小宝的。” 袁芝瑶见小宝一幅欲言又止,想要见凌琛却又害怕打搅他的样子,问道:“小宝但说无妨,或者有什么别的事,阿姊能帮上忙的。” 陈小宝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侍郎这段时日教我骑马,小宝学会了。昨日侍郎说会带我去挑一匹骏马呢!小宝……小宝有些迫不及待罢了。” “这事简单,阿姊现在就带你去马市挑选。” “当真?”陈小宝欢呼道,片刻后又有些犹豫,“可……小宝挑不好。而且怎么能让阿姊破费呢。” “怕什么,先去看看又无妨。卖马的人自然会教你如何挑选的。” 袁芝瑶带着陈小宝坐上了马车来到马市。这也是袁芝瑶第一次来马市,虽有些忐忑,但她毕竟比陈小宝要长好几岁,心中告诉自己可不能露怯。 马市的马匹众多,有高大的骏马,也有小马驹。毛色也繁多。 陈小宝一路瞪大了眼,一会儿摸一摸这匹的毛发,一会儿与那匹牛头不对马嘴地对着话。 行至一处,陈小宝忽地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眼前这匹身量与自己差不多高的马匹,拉了拉袁芝瑶的衣袖道:“阿姊,小宝喜欢这匹。” 袁芝瑶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马匹皮毛油光水滑,泛着红棕色。鬓毛修长,尾巴有节奏地拍打着。它见到走来的陈小宝,警惕地用前蹄刨了刨地面,扬起一阵尘土,紧接着头高高昂起,发出一阵嘶叫,神情优雅威严不可侵犯,似乎在警告想要靠近的人。 马匹的主人适时地走来,他拍了拍马匹的身子,又在它耳边低语了几句,那马方才静下来,高傲地看着陈小宝和袁芝瑶。 “喜欢这匹?”马匹的主人问道。 陈小宝点点头,投去期待的目光。 “哼,倒是好眼光。不过,看你年纪这么小,应该骑术一般吧?这可是匹烈马,一般人驯服不了。”马主人有些不屑道。 陈小宝被他的话激到了,忙说:“别看我年纪小,个子也小。可我有天赋,我不信驯服不了他!” 、“那你上马试试。”马主人打开栅栏,将那匹马牵出,试图让陈小宝吃点苦头,好劝走他。 陈小宝倒也不怯,走过去先安抚了一下马匹,待它安静下来便踩着马镫翻身上去,手拽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匹便乖乖地信步往前走。 小宝骑着它在马场溜了两三个来回,翻身下马后,就连马匹的主人都瞠目结舌,赞叹道:“小小年纪有这等本事。” “自然是凌侍郎教得好。”小宝头一昂,得意道。 今日袁芝瑶带了足够的银子来,问了问价格,又讨价还价了几回,尽管小宝一再地拒绝,袁芝瑶还是将马匹买下送给了陈小宝。 “让阿姊破费了。”小宝摸着马匹油光水滑的皮毛,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爱不释手。从马场回家的路上,陈小宝见人便炫耀起自己的马匹来,惹得袁芝瑶笑着频频摇头。 马匹就养在陈小宝家的后院,那里有一块空地,四周用砖土夯了矮墙。陈小宝简单地搭了个马厩,铺上稻草,正好拿来养马。 天色暗了,陈小宝进入了梦乡,梦里他感受着骑着骏马自由奔腾的快乐,耳边是得得的马蹄声和马匹嘶叫声。 直到第二日清晨,屋外传来爹娘说话的声音,陈小宝才知晓,昨夜那马蹄声和嘶叫声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哪里是梦境。 空地里拴着的马匹不见了,矮墙被人砸了个口子,一看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定是旁边叶家干的好事。昨日和我们吵过后,就扬言要我们没得好果子吃。干得真不是人事儿!”小宝阿娘叉着腰骂着。 两户人家吵架,皆因凌侍郎一事而起。叶家说凌侍郎是个登徒子,将袁娘子骗在身边,又对宋娘子动手动脚。还说凌侍郎就是去岁在占城稻上动手脚之人,还栽赃陷害给柳侍郎,害得人家家破人亡。 虽然之后蒋县令拿出江峰的书信,给凌侍郎洗刷了冤屈,可还是有好多百姓觉得,这不过是借着江峰之手在掩人耳目罢了。说不定,江峰还是被凌侍郎给逼迫的呢,不然他为何莫名其妙离开了肃北? 陈小宝的耶娘听了便不乐意了。凌侍郎为百姓做了这么多实事,却如此被人编排,于是和叶家大吵了一架,生了嫌隙。 小宝阿耶见妻子一幅马上要去讨个公道的表情,好声好气劝道:“好了好了,人家说不定只是逞口舌之快罢了。先去找马吧,这可是袁娘子花了好多银子买来送给小宝的呢!” 陈小宝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震惊看着空荡荡的马厩。他听见耶娘说的话,问道:“叶家?我昨日回家还路过他家门头,他家小郎君还笑嘻嘻和我打招呼哩。问了我好多关于马匹的事儿,这马厩还是他帮我一块儿搭的。” “呸!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肯定是他家干的,你别拦着我,我要找他们家赔钱!” 小宝耶娘拉扯间,一阵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陈小宝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高兴地跳了起来,“阿娘,它回来了!” 马匹越过矮墙进了院子,在陈小宝身边蹭了蹭前蹄,这才渐渐安静下来。它的嘴里叼着块什么东西,小宝眼尖看见。 “这是什么?”他从马匹的嘴里将那东西抽出,细细瞧起来,竟然是一块绢丝帕子,上面绣着花样。 只是本该白净的帕子上染着已经干涸的血,而帕子的角落绣着个字。 小宝还未看清是什么字,阿耶一把从他手上拿过那块帕子,“小孩子家家,别管。快去找几块砖把墙修好。” 说罢便拉着妻子转身往屋里去,进了屋,他们展开方帕细细看了起来,应该是女子随身携带的丝帕,在帕子的角落上又看见绣着的一个“妍”字,难道是名字里带妍字的小娘子被人害了,随身携带的丝帕正好被那马儿给带回来了? 得快些报官才好。 小宝的阿耶去马厩将那马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再没发现其他的东西了,才带着丝帕去了县衙报官。 可此事却如同一粒小石子丢进大海中,好几日过去了,没有掀起一点浪花。 小宝的阿耶去官府问过一次,那衙役挥挥手将他赶了出去,说是没有接到有哪家女子失踪的报案,这就是马儿不知从哪捡来的一块儿废弃的丝帕,没法立案。 他也没当回事,此事就此揭过。 那日小宝阿耶去县衙报官后,此事呈递至蒋县令手上时,恰巧宋安堂也在。他好奇看了一眼,便看见了丝帕上熟悉的绣花和文字。 蒋涛自然也是见着了丝帕上的字的,他瞥了一眼宋安堂,暗自腹诽,宋尚书府上不就有个名字里带有妍字的小娘子。 随即,他将呈报之人打发走,拿着丝帕朝宋安堂看去,“宋尚书,这……” “嗯,给我吧。报官之人叫什么?还有没有说其他的?比如,发现了尸首?”宋安堂接过丝帕揣入怀中。 江峰失踪那日,蒋涛便去寻了宋安堂,知晓了江峰并非离开了肃北,而是被宋安堂派人处理了。 “倒是未听说,应当只是家中马匹正巧捡到。报官之人叫陈力,他儿子陈小宝和凌侍郎身边的袁娘子似乎关系不错。” 宋安堂眉头一挑,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凑巧。千错万错,错在宋妍此事办得不干净。 宋安堂离开县衙,便往府中去。 他径直走进宋妍的卧房,见她面色苍白,仍然很是虚弱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宋妍倒是尚未察觉到主子的异样情绪,这么多日,她躺在屋内,宋安堂竟是连这屋子也未踏入半步。 她知晓自己此事大意了,但总归结果是好的,主子定不会不管自己的。果然,主子今日就来看自己了。 “主子,你终于来看妍儿了。妍儿好想你!”宋妍拖着有些虚弱的身子起身下床。 她瘦了一些,外衫显得愈发宽大,衬得整个人弱柳扶风,让人怜惜。 宋安堂走近,逼得宋妍又跌坐回床沿,紧接着将她推倒在床上,欺身上去。 一只粗糙又有些苍老的手扼住宋妍的脖颈,她的脸通红,喘不上气,“主……主子,别闹……” 当她发现这次不同以往,宋安堂并非在玩闹后,惊恐地看向宋安堂,用尽力气挣扎,“妍儿……妍儿做错了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六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六十五章 宋安堂松了手上的力道,起身,从怀中拿出那方帕子,摔在宋妍的脸上,“看看你干的好事!” 宋妍喘了几息才稍稍缓过劲儿来。她拿起那块丝帕一看,不正是自己找了好几日也没找着的丝帕吗?怎么会在主子手中,这残破的丝帕上的血迹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妍想了想,丝帕是杀江峰那日不见的,难道是那时掉落在江峰身旁,如今被人寻到了? “江峰尸首被人找到了?”宋妍瑟瑟发抖问道。 宋安堂冷哼了一声,“找到的话你如今还能好好坐在这?” “不过让你处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下等百姓,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还让他伤了你,耽误我的计划!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妍跪下,不断磕着头,说道:“是妍儿没用,是妍儿没用。主子放心,等妍儿身子好些了,杀凌琛的计划便能实施,不会耽搁太久。” 宋安堂叹了口气,放轻了语气,“起来吧。你身子还未恢复,好生在床上躺着。” “那这……”宋妍拿起丝帕问道。 “烧了。不过是马匹捡来的垃圾,什么也证明不了。”宋安堂摆摆手,正要离开,忽地他顿住脚步,“陈小宝你可知晓?听说与袁芝瑶关系不错。” “陈小宝?知晓的。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郎君,昨日袁娘子来看我时,陈小宝还来寻她。” “他来过府上?来看过你?”宋安堂瞪大双眼,怒斥道:“你怎么没告诉我?!” “……妍儿好几天没见着主子了……这小郎君怎么了?”宋妍问道。 “这丝帕就是陈小宝的马匹找到的,他爹去县衙报了官,蒋涛给压下去了。” “陈小宝……的马匹……”宋妍喃喃自语,她想起昨日陈小宝进来后发生的事。 陈小宝年纪小,也不认生,瞪着天真的双眼看着袁芝瑶和自己在来回说着客套话。 忽地他直勾勾地盯着宋妍身旁的丝帕,宋妍瞧见了,便嘲笑道:“怎么?喜欢?小郎君,这帕子用的是上好的天蚕丝混着银线织成的,上面的花纹和字样也是永乐顶尖的绣工绣的,除了我这儿有,其他地方可再也找不到了。你怕是喜欢不起吧?” 陈小宝翕动着嘴唇,结结巴巴说道:“阿姊,我能拿来看看吗?” 宋妍大方地递给他,“看吧,瞧你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样式……这花纹……”陈小宝摩挲着丝帕,迟迟不肯放手。 宋妍一把拿来,皱着眉嫌弃道:“别弄脏了。袁娘子,妍儿有些乏了,就不送你和你的小郎君了。今日多谢你来看我,不过一点小毛病,倒不必如此记挂。” 袁芝瑶将陈小宝护在身后,便离开了。 宋妍回过神来,所以,昨日陈小宝说的那句话,是指丝帕的样式和花纹,与那染血的丝帕一样吗? 她头疼欲裂,拉着床边还未离去的宋安堂的衣角,哆嗦着说道:“主子,救我。陈小宝可能已经知晓这帕子是我的了。” 宋安堂此时已定下心神,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睁开,眼底阴鸷一览无余,“江峰的尸首未找到,就算找到,也无法将其与丝帕联系在一起。先不用担心,不过一个孩童,若真的被他察觉出什么,除掉他就好了。” * 肃北城郊,凌琛骑在陈小宝那匹红棕色的马匹上,搜寻着什么。 昨日陈小宝从宋安堂府上出来后,便将宋娘子丝帕一事说与袁芝瑶听了。 袁芝瑶觉得此事蹊跷,便在凌侍郎回府后将此事告诉了他。凌琛一听便觉得不对劲,县衙的官兵为何连寻物启事的布告都不张贴就了结了此案? 加上宋妍分明是受了重伤却谎称自己只是来月事身体不适一事,还有江峰莫名其妙离开肃北一事,凌琛将它们串在一起。 那日江峰将自己锁在柳宗曾住过的屋子里,定是受人指使,可惜漏洞百出被自己识破。于是指使他的人想要灭口,而杀手在与江峰搏斗的过程中伤了自己,还留下了自己贴身的丝帕。 想到这,凌琛问道:“小宝在哪?” “刚回去了。那血污的丝帕真的会与宋娘子有关系吗?”袁芝瑶担心道。 凌琛点点头,让袁芝瑶莫要声张,待在府中。若有人来问他的行踪,便说带小宝去马场练马去了。 可惜凌琛带着陈小宝的马在肃北近郊寻了一圈,却没有发现江峰的身影。 是夜,凌琛收到了远在永乐的余平湘寄来的书信,里头对那假冒自己给凌琛写信之人大骂特骂,又将指证柳宗之人的姓名和画像附上。 凌琛看着信笺上“江峰”两个字,脑子里嗡嗡作响。 是他?或者只是重名? 打开画像,凌琛可以确定,当年指证柳宗之人,正是如今已经不见踪影的肃北打更人江峰。 一切都变得明晰起来。 宋安堂想灭口不仅仅是因为江峰那晚露出的马脚,更是因为他就是指证柳宗之人。 一个满口谎言之人作出的证词,又有几分可以令人信服?并且,他终究只是一个小喽啰,可以用钱或者用权势拉拢,也极其容易在关键时刻反水。不如除掉。 于是第二日,他又去往陈小宝家,借用他的马匹再去远郊一些的地方搜一搜。 而此时的宋安堂和宋妍,方才察觉过来陈小宝兴许已经认出了那方帕子的主人。 但已经来不及了,凌琛骑着马驰骋在一片宽阔贫瘠的土地上。马匹忽地止住了脚步,它前蹄抬起,发出长长的嘶叫声,凌琛趴下身子牢牢地抓住鬓毛,才没有从马上摔下来。 凌琛朝前看去,不远处躺着一具尸首。 他下马,牵着马匹往前走,这才看清。 此人在这荒郊野岭躺了大概也有好几日了,夜间的野兽和秃鹫将尸首蚕食,近乎面目全非,身上也没有几块好肉。 他的手脚被绑着,绳子如今已经松松垮垮耷拉在露出的白骨上。 此人到底是谁,从样貌上已经难以分辨,但这身衣服,不仅凌琛知道,大概全肃北的百姓都知道,这是打更人的服饰。 凌琛很肯定,这是江峰。那方帕子应该就是从这里捡到的。 他又蹲下细细检查,翻找着什么。 果然,在紧握的右手中,凌琛找到了丝帕残破的一角。虽然已经脏污了,但还能看出,材质不一般。 凌琛又在四周搜寻了一番,在一处小土堆中,翻找到了木梆子和锣,那木梆子上还残留着血迹。 尸首已经残破不堪,无法驮上马带回县衙,凌琛没办法,只得快马加鞭赶回城内。只求宋妍和宋安堂别察觉出什么来,比自己先一步销毁了尸首。 他紧赶慢赶到了县衙,说明来意,带上两三个官兵准备往来处赶去。 那些官兵听说尸首可能是原来那打更人江峰的,说是要禀告蒋县令,被凌琛以事急从权及朝廷命官的身份震慑,这才急匆匆跟着去了。 尸首被带回县衙后,蒋涛匆匆赶来,有些惧怕又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忙捂着口鼻躲得远远的,“这……这谁啊?!凌侍郎,你这是在作何?” 凌琛反问道:“蒋县令看看这衣裳,可还熟悉?” 蒋涛支支吾吾,有些不情愿道:“看着像是打更人的衣裳,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凌琛气笑道:“蒋县令难道不觉得此人身量和江峰相似吗?又穿着打更人的衣裳,身边还找到了锣和木梆子。” “江……江峰?他不是因为冤枉了凌侍郎你,才羞愧离开肃北的吗?家中还留下了书信。” “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要离开一事,就连打更的衣裳和用具都不归还,就这样走了,蒋县令不觉得蹊跷?”凌琛皱着眉问道。 “这……这……哎呀,蒋某闻到这个味道有些恶心头晕……”蒋涛不知如何是好,他擦着额头的冷汗,佯装不适。 “确实蹊跷。”宋安堂不知何时进来的,忽然开口道。 “宋尚书。”蒋涛见到宋安堂,仿佛见到了救星,朝他作了个揖,方才什么恶心头晕的毛病一下子全好了。 “但也可以解释。”宋安堂继续说道:“此人从上次凌侍郎那事便能看出,是个满口谎话又贪财之人,拿走本该归还的打更用具和衣裳也不奇怪。至于没有告诉亲朋好友,万一被人扭着送来官府可如何是好?不如悄悄离开。听说这尸首是在荒郊野岭发现的,身旁还有带血的木梆子?” “正是。”凌琛回道。 宋安堂点点头,沉思片刻后说道:“许是离开肃北的途中,遭到贼人劫财,被木梆子敲到了头部昏死过去。荒郊野岭,几日见不到一个人,晚上又有野兽出没,才没了命。倒是可怜!” “啊对对对……蒋某也是这么想的。” 凌琛眯着眼看向宋安堂和蒋涛,宋安堂编的情节找不出破绽。尸首面目全非,既看不出是谁,也看不出是如何死的,全凭宋安堂一张嘴。 凌琛看向那尸首手中的丝帕,挑了挑眉头,“此人手中紧握一块残破的丝帕,应该是害他之人留下的。这看着像是女子贴身之物。” 说罢,凌琛看向宋安堂,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凌琛想好了,若是宋安堂想将此事揭过,便让小宝出面,看他如何说辞。 没想到的是,宋安堂一愣,快步走向尸首,蹲下后细细看起了他手中的丝帕,待站起身时,脚步一个踉跄。 他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虚弱地说道:“难道是他?可怜我家妍儿!”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六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六十六章 凌琛没想到宋安堂会直接提到宋妍,他诧异地看向宋安堂,又看了看蒋涛,发现蒋涛也是惊讶地张大了嘴。 “宋娘子?宋尚书此话何意?”凌琛问道。 宋安堂在蒋涛的搀扶下坐下,又让无关人等退下,这才缓缓开口,“这丝帕应当是妍儿的。前几日,有个叫陈力的来县衙报官,带来一条丝帕,和江峰手上这块残片一模一样。当时我正巧在,便瞧见了那块带血的丝帕,我心下一惊,因为丝帕的模样和上面绣的字,我断定,是妍儿的。可我并不知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贴身的东西,怎会丢?还染上了血迹?” 宋安堂喝了口茶,缓了口气,继续说道:“蒋县令好心,让我带着丝帕回去给妍儿确认。我回去后一问才知,这天杀的江峰竟然曾想糟蹋我家妍儿啊!他便是那时将妍儿的丝帕给抢走的。虽然最终江峰并未得逞,还逃跑了,可妍儿这孩子害怕自己的清白受损,便藏着掖着谁也没告诉。” “后来想一想,妍儿应该就是被江峰欺负时受了伤,她却不告诉我,只说自己月事身体不适。我一个老头子,哪里知道这些?便也没多过问,只让她请个郎中好好调养。” 宋安堂声泪俱下,“作为朝廷命官,我知晓江峰应当是被贼人杀害,需找出凶手告慰他在天之灵。可作为长辈,我却恨不得他被千刀万剐!” 凌琛皱眉听着,他万万没想到,宋安堂早就做好了准备,编的这一出故事,任谁听了都要动容。 他问道:“那方丝帕呢?凌某想看看。” 宋安堂犹豫了片刻,才说道:“这事怪我。我害怕妍儿清白受损,既然江峰也自行离开了,只要这丝帕消失,便没有人会知晓此事。我便自作主张销毁了,县衙这里也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宋某知道此举违背了大燕的律法,要如何惩治,宋某都认了。只是希望二位,莫要将此事告诉他人,我怕传开了,妍儿想不开……” 他擦了擦老泪纵横的脸,看向凌琛,忽然问道:“对了,凌侍郎,你是怎么找到江峰的尸首的?那地方偏僻,一般没人会往那里去吧?” 凌琛心中冷笑,想坑我?他先是同情地看了眼宋安堂,安慰道:“宋尚书也别太伤心了,幸好宋娘子无大碍。” 接着,才说起自己发现尸首的经过,“这马匹是我送给一小郎君的。凌某近日来教他骑术颇有成效,便送了马给他。今日本是想找个空地带他来练骑术的,没想到这马匹不知为何疯了般一路狂奔,将我带到江峰尸首处。” “哦对了,这小郎君叫陈小宝,便是宋尚书方才提到的陈力的儿子。你说巧不巧,难不成,这马匹见过那丝帕?寻着味道将我带过去?”凌琛一脸说笑的表情,说完自己摇摇头,表示不可思议。 宋安堂点点头,“凌侍郎猜对了。这带血的丝帕就是那马匹找到的。这是匹好马啊,若不是它,江峰怕是烂在那儿也不会有人发现。” 凌琛附和地笑笑,觉得有些没趣,想要离开。 “既然事情明朗了。那便劳烦蒋县令再确认一下此人身份,结案吧。凌某还有些别的事,便先告辞了。” 凌琛走后,当即去往陈小宝家,一来,将马匹归还给他,二来,叮嘱他一家人近日小心,莫要再提丝帕一事。 今日自己并未揪着宋妍的丝帕一事深究,此事便就这么过去了,宋安堂等人应该也不会再为难小宝和他的家人。 至于江峰,只是可惜了,又少了个线索。 * 来肃北三月有余,占城稻尽数成熟了,那些种下的人家个个喜笑颜开,享受着丰收的喜悦。而当初不信任凌琛坚决不种植的人家,有的后悔不已,排着长队到县衙领取占城稻的种子,有的嫉妒眼红,守着自己没什么收成的土地,说着风凉话。 “有什么好高兴的?当初不也是这样?等着吧,那些信了这假象的,下一批占城稻一种上啊,铁定颗粒无收!” “呸!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到时候我们收成了,可别后悔!” 连伊山下的荒地上,玻璃温室已经全部建好。加上天气渐暖,雪开始融化,水源更加充足。 最早种下的稻子长势极好,估摸着再过一阵子也要成熟了。 凌琛准备等连伊山下的稻子都成熟了,再离开肃北,以防当中有变数。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凌琛收到崔启明的书信,说是大理寺之人回了永乐,但泉城也没了动静。 凌琛猜想,许是此事已惊动圣上,宋安堂害怕了,干脆撤离了自己的人,断了泉城的生意。 反正他也不缺这点小钱。 崔启明还告诉凌琛,自己准备了很多东西,要去往燕郊向潘颖提亲了。 凌琛算算时间,此刻他大概已经到燕郊了,也不知提亲顺利与否? 凌琛想要知道的答案,后来在潘颖寄给袁芝瑶的信笺中得到了答案。 崔启明提亲后,潘颖的耶娘对这未来的女婿甚是满意。没过几日,便定下了黄道吉日,潘颖便先跟着崔启明来了泉城。 泉城在南,燕郊在北,两个地方气候不同,风俗不同,吃食也不同。 潘颖告诉袁芝瑶,崔启明对她很好,担心她不习惯泉城的生活,总是格外照顾她。 泉城的百姓也很好,因为崔县令是个好官,所以百姓对潘颖也格外照顾。 袁芝瑶拿着信笺,靠在凌琛怀中,与他一同读着信中的内容。 她笑道:“真为颖儿感到高兴,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只可惜,颖儿和崔县令大婚,我们怕是去不了了。” 凌琛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等这里的事务结束了,便带你去泉城看看。我也好多年未曾回去了。” 袁芝瑶点点头,“阿瑶还未见过海呢。” “你若是喜欢,到时候留在泉城,和潘娘子叙叙旧,多待一段时日。” “那侍郎呢?侍郎要走吗?”袁芝瑶其实知晓自己问题的答案,朝中事务繁多,怎可能一直待在泉城呢?可她却还是希望能听到凌琛说会陪着自己。 果不其然,凌琛“嗯”了一声。但接下来的话,却让袁芝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 “我要先回永乐准备一番,等阿瑶玩够了回来,咱们便成亲。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会风风光光将你娶进门的。” “侍郎……”袁芝瑶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不管凌琛如今的承诺之后是否兑现,至少此刻,他的心里有自己。 可现实的问题让她不得不回过神来,“可……阿瑶的身份……” 袁芝瑶还未说完,凌琛便打断了她,“此事阿瑶不必担忧。等肃北饥荒解决了,也算是我凌某的一番功绩,到时候圣上赏赐,我便求圣上赐婚于你我二人。况且,不论是当初蜀城的天灾还是这次肃北赈灾,阿瑶都功不可没,圣上一定会同意的。” “就算赐婚的路行不通,我凌琛想娶谁便娶谁,没有人能拦得了。大不了就是被官场上那些吃饱了撑的参上几本罢了。阿瑶可信我?” “我信,侍郎说什么我都信。”袁芝瑶的笑意直达眼底,眼神充满眷恋看向凌琛,脸颊上是羞涩和兴奋带起的红晕。 凌琛叹了口气,玩笑道:“阿瑶如此信任我,就不怕我是在骗你?” 说罢,又狡黠地朝袁芝瑶一笑,“等成亲了,我就把阿瑶藏在府中,省得你如此单纯出门被人骗去。” “侍郎不会骗我的,对不对?就算是哄阿瑶开心,至少此刻侍郎的心中是有阿瑶的。这样阿瑶就心满意足了,不敢奢求太多。” “阿瑶……”凌琛喃喃道,他偏过头,吻上了袁芝瑶红润的双唇,柔软中带着一丝芬芳。 “阿瑶换唇脂了?”凌琛舔了舔自己的唇瓣,香甜的味道溢满口腔。 “嗯。玫瑰花开了好多,阿瑶摘了些拿来做口脂。”袁芝瑶献宝似地将一旁妆奁里的口脂磁盒拿出,打开盖子,给凌琛瞧了瞧。 “你看这颜色好看吗?” 凌琛笑笑,接过磁盒,却没有回答,而是答非所问道:“玫瑰?看来可以吃。” 说罢又靠近,吻了下去。 若说方才的吻只是浅尝辄止,那这个吻,袁芝瑶觉得自己快要被凌侍郎吃进肚子里去了。 起初,他只是用舌尖描摹着袁芝瑶唇瓣的形状,又一寸一寸品尝着玫瑰的香气。后来,袁芝瑶有些受不住,瘫软在他怀中,凌琛却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攻城略池。 口中的空气被尽数抽走,玫瑰花的香甜气息随着舌尖的游走,落满每个角落。 玫瑰口脂做好后,袁芝瑶今日是第一次用,倒是连自己都未曾想过要去品尝它的味道,如今,尝到了。 原来凌侍郎说的可以吃,是这样的吃法。 袁芝瑶脑子里想着这些,分了心。 凌琛似是察觉出她的走神,有些愠怒。他拿起被随意摆放在一旁的口脂盒,用指腹挖了些,一路顺着脖颈往下抹,在袁芝瑶还未反应过来这是要作何时,又俯下身将方才抹上的口脂一点点吃干净。 “阿瑶不专心,这是惩罚。”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六十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六十七章 春宵帐暖,落下一屋子旖旎的玫瑰花香。 最后凌琛还是适时地停下了动作,他想将最美好的一夜留到新婚。 他为袁芝瑶穿上里衣,抱着她一同躺下,忽地忆起了二人的初次相遇,凌琛忍俊不禁。 “侍郎在笑什么?”袁芝瑶蜷缩在凌琛怀中,指腹隔着层薄薄的里衣在他胸口画着圈。 凌琛抓起不安分的手指,轻轻咬了一口,又将那手展开,掌心朝向自己,“我想到了在蜀城的初次相见。阿瑶还曾给我看过手相,说我姻缘线被截断。如今,你可要再看看清楚?” 说罢抬起自己的一只手,与袁芝瑶的十指交扣。 袁芝瑶一愣,心中忽然忐忑了起来。 凌侍郎不说,她早已将此事忘却了。可经一提醒,心中不免生出些不安来。 虽然凌侍郎总说是袁芝瑶看得不准,亦或是命运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终归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可袁芝瑶知晓,自己从未看走眼过。 也许那被截断前的姻缘是属于另一个女子的,之后才是自己呢?袁芝瑶安慰自己。纵使凌侍郎从未提及过她,但此刻,袁芝瑶希望这个“她”是真实存在的。 袁芝瑶想着想着,便承受不住困意,睡着了。 * 农历三月初三,是上巳节。 早几日,整个肃北的小娘子就已经开始期待这一天了。 春季百花盛开,深居闺阁的小娘子,在这一日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踏青。而男子,则上山祭祖。 不仅如此,这一日,也是待嫁男女最期待的好日子。 抛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爱慕对方,摘下一支艳丽的花朵,送给心仪之人,便能互通心意。 加之今年肃北饥荒得到了很好的解决,肃北百姓对今年的上巳节格外地看中。 袁芝瑶在别院中下人的撺掇下,跟着一块出门游玩去了。 街面上多的是头戴鲜花的小娘子,世人皆爱艳丽的牡丹,袁芝瑶看着一朵淡雅的芍药却出了神。 肃北不比永乐,凌琛在此处也无需祭祖,他本是想与袁芝瑶一同去街市上逛逛,再赏赏春日美景的,可今日一大早,宋安堂府上便来了个小厮,说是有要事,请凌琛午后至宋尚书别院寻他,商讨一番。 凌琛觉得奇怪,近日肃北安宁,没有什么事发生,也不知宋安堂找自己做什么? 但既然说了有要事,推脱便不好,总归面子上宋尚书位高权重,还是要相敬如宾的。 凌琛在府中用过午膳后,叮嘱着要出门的袁芝瑶注意安全,在书房小憩了一会儿,便起身往宋安堂住的别院去了。 府中小厮通报后,便领着凌琛到正厅中稍作等待。 凌琛喝着手中的茶水,又看向宋安堂的别院,冷笑一声。 也不知宋安堂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奇花异草,种满了整个院落。春日百花盛开,一阵风吹来,花瓣零星掉落在地,留下一地的色彩,又带来扑鼻的芬芳。 连茶汤里,好像都沾染了些香味。 但凌琛却并不觉得好闻,反而总觉得有一股异香在鼻尖若有似无地盘旋,有些难受。 茶盏中的茶水喝完了,凌琛见一旁还有个圆肚茶壶,便自行斟茶。 也不知是天气渐热,还是这股异香让人心中烦闷,凌琛觉得越喝越渴,越喝越燥热。 他不耐烦地起身,纳闷宋安堂怎的还没有来,方才带路的小厮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别院中似乎有些安静得过分了,凌琛愠怒,难不成宋安堂是在捉弄自己?这老狐狸何时变得如此幼稚? 凌琛在别院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连一个下人也没有看见。经过一间厢房时,透过半遮掩的门,他看见屋里有一袅娜身影来回走动。 奇怪的感觉。 凌琛鬼使神差盯着那背影推门而入,在那人转身后方才认出,是宋妍。没错,这是宋妍的卧房,凌琛还记得不久前她受伤,还让自己将她抱进卧房休息。 宋妍转身,朝凌琛款款走来。她今日竟是未施粉黛,看起来比平日里少了张扬和妖冶,多了几分迷惑人的清冷纯净。 和阿瑶有些像。 当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蹦出来时,凌琛愣住了,自己怎能将宋妍和阿瑶放在一块儿对比,那是对阿瑶的侮辱。 “凌侍郎?你怎会在这?”宋妍一脸讶异,看向凌琛。 宋妍今日的声音,在凌琛听来,不知为何悦耳动听,好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他忽觉口干舌燥,咽了咽口水,说道:“ 宋尚书说有要事与我相商,请我来府上。可凌某等了许久,也不见宋尚书。这府中似乎人都不见了,方才见到宋娘子,这才冒昧进了屋。宋娘子可知晓宋尚书在哪?” 宋妍抿嘴抱歉道:“堂祖父也真是的,离开了怎不和你说一声。我方才听见县衙里有人来找堂祖父,说是上巳节街市上人太多了,恐生变让堂祖父带着些人去帮帮忙。这肃北好些年没这么热闹地过过节了,想是那些官吏都快忘了这种时候该如何应对了吧。” “府中下人应该是贪玩儿,去凑热闹了。” 凌琛听完觉得奇怪,为何宋安堂不叫上自己?但他也没多想,总之这老东西干出什么奇怪的事他都不觉得惊讶。 他朝宋妍作了个揖,“既然这样,那凌某便也去县衙帮忙吧。宋娘子告辞。” 正当凌琛直起身准备离开,余光瞥见屋内一张四方桌上,放着艳丽的玫瑰,散发出芬芳,旁边一个瓷白的小罐子,里头有些同样色泽的口脂。 凌琛想到了那晚,再看向宋妍时,忽然觉得有些头晕,一股热流从小腹处顺着四肢的血脉冲散开。 他踉跄了几步,宋妍一改方才的清冷,娇媚地笑出了声,双手便贴合着凌琛的双臂,攀了上来。 宋妍的身子紧贴着凌琛的后背,凌琛能清晰地感受到背部的绵软,一股令人舒适的感觉袭满全身。 “凌侍郎这是怎么了?妍儿扶你坐下吧。”说罢,宋妍便要将凌琛往床上扶去。 凌琛脑中混沌一片,身后的触感让他想要沉沦,可尚存的一丝理智拨开重重瘴雾,提醒自己清醒一点。 他捏紧拳头,用牙发狠地在舌尖咬了一口,一时间血腥味溢满口腔,理智找回来了一些。 凌琛表面不动声色,将舌尖渗出的血咽下。他在宋妍的搀扶下坐在了床上,拒绝了宋妍让他躺下休息一会儿的建议,称头有些晕想坐着缓一缓。 借着这个空档,凌琛捋了捋事情的始末。 宋安堂莫名其妙请自己来府中,人却不见踪影,府上连一个下人也没有,独留宋妍一人在屋中。 而且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头晕来得蹊跷,还有对宋妍的感觉也很奇怪。 难道……自己被人下了药?凌琛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是方才的茶水吗?还是空气中甜腻的异香? 他忍得有些辛苦,瞪着泛红的双眼看向宋妍,“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宋妍媚眼如丝,手指在凌琛的脸颊划过,笑着却不回答。 “别碰我!”凌琛怒斥道。 他想走,撑着床沿起身,却被宋妍一把按下,“想走?别白费力气了。府上大门早已被锁上,就你现在的样子,从高墙也翻不出去。今日上巳节,外边儿热闹,你听听。你就算喊破喉咙,众人也只当是寻常热闹声。” 凌琛闭上眼,敛起眼底无法抑制的欲望,“说吧,你们是不是给我下了药,想要污我名声?” “污你名声?”宋妍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凌侍郎还是太天真了,妍儿想要的,可不止这些。” 手指渐渐从脸颊划过脖颈,又来到凌琛左胸口心脏的位置。 “凌侍郎是不是觉得这天儿燥热难耐?是不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是不是觉得妍儿美艳不可方物,想要拥有?”宋妍俯下身凑在凌琛耳边轻声说道。 凌琛一阵恍惚,等脑子里的雾气散开时,外衫已经被人褪下,里头的上衣松垮搭在肩上,而宋妍一手拿着个瓷盒,另一手拿着根银针,沾着里头的颜色在凌琛的肩头一下一下地扎着。 凌琛眼神一凛,猛地起身,他看向自己肩膀上的纹样,瞬间清醒了不少,“六芒星?!” “果然,这个和宋安堂脱不了干系。”凌琛用力地摇着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宋妍捂着嘴笑了笑,可惜道:“凌侍郎果然不一般,喝了这神仙露,竟然能找回神智,妍儿试的时候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呢。本想在你我二人阴阳相合时再送你上路的,看样子似乎等不到那一步了。既然被你发现了,妍儿心善,便让你死得明白些。” “没错,追随主子的人,身上都会纹上六芒星。凌侍郎似乎见过这个图案,可是顾浩然死前有留下什么线索?主子一直找不到,如今看来,在凌侍郎这吧?” 凌琛看着步步靠近的宋妍,一步一步后退。他不敢离她太近,药效已经开始逐渐增强,凌琛害怕自己控制不了心性。 “什么线索?凌某不知。” “不承认?无所谓了。就算东西在你手上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放心,我会让你死得没那么痛苦。”宋妍三步并作两步,贴到凌琛身上,柔荑在凌琛宽阔的背脊上来回轻抚。 凌琛只觉得自己浑身热得快要爆炸,只有胸前紧贴着的那个人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双手不受控制想要将宋妍揉进怀中,凌琛借着最后一丝理智,从宋妍发髻上拔下一支钗,猛地朝自己大腿扎去。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六十七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六十八章 剧烈的疼痛让凌琛清醒过来,他一把推开宋妍,沙哑着声音道:“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说罢便要往外跑。虽然步伐沉重,但凌琛仍咬着牙,一步步向前,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他还有阿瑶要保护,他答应过阿瑶的,要娶她的。 宋妍没想到凌琛竟然能抵挡得了神仙露的药效。 江峰的事本就办得不好,主子对自己的信任和宠爱一点点消失,宋妍本想借此机会挽回,可见凌琛这个样子,心里有些慌。 不管了,总之先杀了他,只要凌琛死了,一切都好说。 宋妍从床上的玉枕下摸出一把剑,她看着剑身上刻着的六芒星,喃喃自语道:“主子,这一次,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她收敛起娇媚的模样,眼神阴鸷可怖,提着剑便追上了凌琛。 凌琛吃力地躲避着,宋妍的剑术了得,且招招都是奔着凌琛的命门去的。 “江峰果然是你干的?”凌琛问道。 “哪那么多的废话,看剑!” 凌琛如今无法将精力集中在打斗中,硬抗肯定不是宋妍的对手。他快步跑到墙根下,咬咬牙,用钗的尖端又扎了自己一下,清醒之际汇聚浑身力道,右脚一蹬,便上了墙。 宋妍紧跟其后,被凌琛一脚踹在腹部,许是杀江峰那次受的伤还未痊愈,宋妍忽觉腹部一阵刺痛,疼得她蜷缩起身子蹲下。 凌琛借此机会翻墙出了宋安堂住的别院,往自己府上狂奔。 他本以为府上无人,都去凑上巳节的热闹了,径直往自己的卧房跑。 回到熟悉的地方,没有了危险,凌琛终于松了口气。 方才扎得狠了,大腿外侧的衣料已经渗出血来。加上药效的发作,凌琛已经近乎汗湿全身,汗水腌着伤口,很疼,但也让人清醒了一点。 凌琛猛灌了一壶凉水下肚,稍微觉得好了些。可神仙露哪是这么容易就能解的? 这东西凌琛听说过,药效了得。常被用在风月场所,需阴阳相合方能解。没想到,宋安堂竟然准备了此物,用在自己身上。这便是他明明一把年纪了仍自告奋勇前来肃北,又带上宋妍的真实目的吧? 右肩如蚂蚁爬过的刺痒感觉袭来,凌琛伸手触碰了一下,摸到一片凸起,他想起宋妍说的话。 果然,所有与六芒星有关的人,都是宋安堂麾下的。经过宋安堂多年的布局,这些人几乎遍布大燕国各个角落,只要哪里有利益可得,便能见到这帮吸血虫的身影。他们是宋安堂的影子,是宋安堂的刀,帮他除掉一个个异己,再敛来钱财和女色供他享用。 下一步呢?他想如何?难不成想要替代圣上的位置,成为这大燕的九五至尊吗? 今日若是自己控制不住心性,落入宋妍的圈套,她便可以在二人鱼水之欢时一剑将自己刺死。 对外便说自己想要强占她,她反抗时一时失手。 肩头上的六芒星,大概便是为了将所有的一切都栽赃在自己身上。死人不会说话,这标记能将自己与六芒星有关的事件都联系在一起,替宋安堂背下所有的罪。 凌琛冷笑一声,只是可惜,宋安堂步步为营,却没有想到自己能抵抗得了神仙露对意志的摧毁。不过一些针孔,等消肿了,过段时间便痊愈了。玫瑰花唇脂的颜色,洗一洗也就掉了。 想到顾尚书死前画下的六芒星,凌琛就恨不得能亲手为顾尚书报仇雪恨。 他从桌上拿起一本书翻开,里头顾尚书最后的遗物掉落,还有那张当初写满名字的纸张。 上面所有人,都是被宋安堂害死的,可如今他却还好好地活着。凌琛手上的力道加重,将宣纸捏得有些发皱。 方才被灌下的凉水只能撑一小段时间的清明神智,用处消失后,那股从小腹升腾起的欲望却变本加厉起来。 凌琛双眼通红,因为忍得太辛苦,脸上汗珠滴滴落下。他连忙褪去身上的衣裳,进了净室,跳进一池的凉水中。 春寒料峭,虽说天气渐暖,但这个时节整个身子浸润在凉水中,还是刺骨寒冷。 凌琛想办法先抑制住药效的发作,等会儿府中下人回来了再让他们去请个郎中。也不知郎中有没有见过此药,可能解?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 这么快就有人回来了?只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不敲门便闯进。他一转身,便看见一脸警惕的袁芝瑶站在浴池旁,止了脚步。 “阿瑶……” “凌侍郎?!这是发生了什么?”袁芝瑶焦急地问道。 她本是与下人们一同出门踏青,可那一朵芍药拿在手上,便再也走不动了。 都说上巳节是男女互赠鲜花以表心意的日子,袁芝瑶当下只想回到府中,将手中的芍药赠予自己心仪之人。 回到府中,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出奇。想是凌侍郎去了宋尚书的别院与他商议政事。 袁芝瑶坐在自己的卧房中,将花插进水中养着,翘首以盼凌侍郎回来。 可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影。忽地,她听见府内响动,出了屋子一看,别院的门并未被推开,院中也无人。 这光天化日的,府中该不会是进贼了吧? 袁芝瑶有些害怕,她从屋子里拿了个细长的花瓶,准备关键时刻用上。又在府中各处探查了一遍,直到听到凌侍郎的卧房中传来潺潺水声。 她贴在门上细听,除了水声,并未听见其他声音,这才小心翼翼推开凌侍郎卧房的门。 屋内没人,一旁的桌上散落着几本书和纸张。榻上是一堆衣物,今日午膳时还见凌侍郎穿过。 难道侍郎回来了?在沐浴? 袁芝瑶走到净室的屏风外,深吸了口气,绕过屏风往里走,看到浴池里的人后,才松了口气。 只是凌侍郎双眼通红,布着血丝,脸颊和身子上也染上了些桃红色。 他的声音暗哑,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袁芝瑶快步走上前,跪坐在池子边,这才意识到,浴池里的水是凉的,可凌侍郎的额头却还在不断地冒着汗。 “阿瑶……别过来……”凌琛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 若说方才在宋安堂的别院中,见到宋妍时的那种感觉是药物的作用,如今见到袁芝瑶,便又加持了凌琛真实的情感。 “侍郎你怎么了?”袁芝瑶看着凌琛难受的样子,问道。 “我被宋妍下了药,你去请个郎中来,要快!”说罢,凌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底的欲望也更甚。 袁芝瑶见此情形,大概也猜到了是什么药。 凌琛看起来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他整个人呈现快要癫狂的状态。脑子里理智与欲望互相拉扯着,让他头疼欲裂。 他怒吼了一声,猛地扎进冰凉的池水中,片刻后,方才起来。 可袁芝瑶看得出来,效果不佳。 袁芝瑶咬着下唇,犹豫着。凌侍郎看起来已经忍了有好一阵子了,听说这类药若是拖得时间过长不解,会伤及血脉。若是此刻去找郎中,来回时间一耽搁,不知会有何后果。加之今日上巳节,袁芝瑶方才在街市上见识到了,许多铺子的掌柜今日特意关了店门给伙计一日休憩,万一医馆也…… 就算能寻到郎中,时间也来得及,这事儿被外人知晓了,往外这么一说,恐会被不安好心之人拿来做文章。颠倒黑白也说不定。 许是见袁芝瑶还跪坐在原地没走,凌琛有些着急,“阿瑶?快去啊!快找郎中来!我不行了……” 袁芝瑶抬头,眼神坚定地看向凌侍郎,她问道:“此药可是要阴阳相合方能解开?” “……嗯。阿瑶你不要多想,我不希望你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也不希望你是为了救我才以身相许。” 袁芝瑶甜甜一笑,“怎么会。阿瑶愿意的,不过迟早的事。” 她起身,缓缓解开腰间系带。 落了一地的旖旎。 袁芝瑶小心地进了浴池,一步步朝凌琛走去。 “阿瑶……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袁芝瑶看着一步步后退的凌琛,有些着急,她加快了脚步,“阿瑶认真的,想得很清楚,不后悔。” 在袁芝瑶将身子贴上凌琛时,感觉到他身上滚烫得好似要烧了起来,紧接着,便听到一声满足的长叹。 “阿瑶……阿瑶……” 唇瓣开合,沾着水渍,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让袁芝瑶有些脸红。 袁芝瑶能感觉得到凌琛身体的变化,也不知何时,她被带至了浴池边,下一秒便被人托举起出了水。而凌侍郎也长腿一迈,出了浴池。 袁芝瑶被凌琛打横抱起,快步走向床。这是她第一次与凌侍郎坦诚相见,有些好奇,也有些害怕。 帐幔被凌琛放下,遮挡住了外头的一点光亮。 在这有些昏暗又密闭的空间里,袁芝瑶紧绷着的身子放松了些,她壮着胆子抬眼看了凌侍郎。 就这一眼,眼波流转,勾人心魄,凌琛再也把持不住。 初次经人事,总是有些疼痛。而后便有令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溢满全身,只想索取更多。 凌琛卸力后,紧紧搂着袁芝瑶,身上的热度慢慢散去,想是药效已解。 可袁芝瑶看着凌琛的眼睛,那里仍幽暗不见底,好似深渊,一眼便要坠落。 从白天到黑夜,抚慰、摩挲、游走、颤抖,一遍又一遍,袁芝瑶已经被折腾得连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她带着哭腔问道:“侍郎,药不是早就解了吗? 凌琛低沉又愉悦地一笑,“阿瑶便是我的药。” 额间是细密又轻柔的吻,宽大的手掌在身上游走,似乎在安抚她,又似乎带着点还不知餍足的意味。 他的眼神温柔缱绻,袁芝瑶双臂攀上他的背脊,将他稍稍带得离自己近了些,又将下巴搁在凌琛的肩膀上,“阿琛……阿琛,阿瑶好喜欢你……”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六十八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六十九章 月落星沉,天蒙蒙亮了起来。袁芝瑶迷糊地在睡梦中想要翻身,却觉得有一只大手桎梏着自己,动弹不得。 她睁眼,对上眼前沉睡之人,愣了半晌,昨日的记忆一点点涌进脑海里。 桎梏着自己的,是凌琛的手,袁芝瑶尝试着将他的手挪开,但即使在睡梦中,凌琛也丝毫不松手。 这双手无数次地攀登过山峰,轻抚过平地,又探过密林洞穴,舀过溪水。 触碰到它,袁芝瑶便会想到昨日的种种情形,脸禁不住有些发热。 凌琛睡得还沉,许是昨日药效的缘故,亦或是太累了,袁芝瑶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会儿,也没吵醒他。 袁芝瑶用手指细细描摹着。浓密又乌黑的眉如利剑出鞘,闭上的双眼睫毛长又密,在指腹的触碰下无意识地微微颤抖。眼下有些青黑,许是这段时日太过疲惫所致。 鼻子如连伊山峰般陡峭。鼻子下的唇瓣有些单薄,但颜色艳丽。 袁芝瑶恶作剧般地啄了一下,又迅速离开。她的视线继续往下,来到凌琛的肩膀。 他的肩宽阔但并不厚实,甚至于有时看着略显单薄。但袁芝瑶知道,单薄的外表下,是结实遒劲的肌肉,她曾双手攀上,战栗时在上面掐出过指印。 忽地,左肩一个不大,但颜色艳丽的图案闯入袁芝瑶的视线。 这是……?以前就有吗?袁芝瑶有些记忆模糊。她好像从未仔细看过凌琛的身子,除了昨日。 她回忆了半晌,这才想起来,昨日便见到此处有异色,当时只是一块凸起的红肿,看不清形状,以为是受了伤。 过了一夜,红肿消退,原本的颜色和图形便显露了出来。 袁芝瑶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像是有人捂住了耳朵。她闭上眼试图喘口气,再睁开时那图案愈发鲜艳得刺眼。 袁芝瑶颤颤巍巍伸出手在那上面触碰着,没错,是六芒星。 脑子里画面不断闪回,一会儿是阿耶对着刘县令和那个陌生男子在谄笑,一会儿是刻有六芒星的利剑朝自己刺来,一会儿又是徐二将画有六芒星的粗布帛递给自己。 许久都没见过的图案,如今却鲜明地刻在凌琛的肩头,和那年自己见到的如出一辙。 袁芝瑶不敢再想下去,她彻底清醒了过来,从凌琛的桎梏中脱身,穿好衣裳下了床。 她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明明告诉自己别再想了,可脑子却忍不住浮现那六芒星的形状。 不会的不会的,许是巧合,原来从未见过凌琛的肩上有这个标记,许是昨日被宋娘子下药后刺上的。 可宋娘子为何要将此图刺在凌琛身上?若说宋娘子与此图有关,袁芝瑶是不信的,她一个弱女子,连江峰都抵抗不了,怎可能与这些人有关? 凌琛翻身的声音响起,但许久也不见人下床,想是又睡过去了。袁芝瑶有些心烦意乱,她叹了口气,一切等凌侍郎醒了再说吧。 眼前的桌子上,书本和纸张散落,袁芝瑶沉下心来收拾。她用手拿起一张纸,瞟了一眼,却发现上面写满了名字。 这张纸袁芝瑶此前曾见过。那日,因凌琛擅闯柳侍郎屋子,被蒋县令和宋尚书带去县衙问话后,凌琛便独自一人坐在这桌子前重复地写着蒋涛的名字。 今日仔细一瞧,除了蒋涛,还写着其他人的名字。这些人中,除了张晋,袁芝瑶全都识得,他们在这几年的时间里,都相继离开了人世。 有当年肃北赈灾的官员、柳宗、凌琛口中的顾尚书,有袁芝瑶的耶娘和府上众人,有李大、刘县令、王管事,有江峰,还有些没见过的名字。它们都被用墨迹,画上了大大的叉。 除了蒋涛。 袁芝瑶虽不解其意,但看着总觉得心里瘆的慌,看向床榻的位置时眼里的探究和惧怕又多了一分。 她将这纸张小心叠好,又拿起一旁的另一张,暗红色透过纸张渗入纸背。袁芝瑶终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打开来。 笔画颤抖的、暗红的六芒星图案,就这么狰狞地呈现在眼前,还带着尘封已久的血腥味。 袁芝瑶呆在原地,用血画就的六芒星、凌琛亲手书写的死亡名单、和他肩上刻着的标记…… 她心如擂鼓,胡乱地将纸张叠好夹进书中,收拾好自己便快步离开凌琛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凌琛醒来时,枕边人早已不在。他并未注意到自己肩上的那一点嫣红,穿上衣物便下了床。 凌琛难得睡到了日上三竿,他自嘲地一笑,经过昨夜方才知晓了什么叫“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想到这,凌琛又想起了宋安堂和宋妍。昨日着实是累了,一觉睡到了天亮,也不知宋安堂别院中又是怎样一番境况。 凌琛决定去探一探。但还未等他踏出房门,嘈杂的声音便从院落中传来。整齐又沉重的官靴踩踏在地上,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 “把你们家主子给我叫出来!” 紧接着是下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和卑微又犹豫的抵抗声,“我……我家主子可……可是凌侍郎!你们是谁?光天化日竟然敢擅闯府上!” 凌琛大手一推门,便跨步出去,“让我看看是哪个敢在我府中撒野?!” 肃北县衙的官兵整齐地站成一排,其中一个出了列,正用手揪着府中一个下人的衣襟,怒目而视。 见凌琛走来,原本张扬得意的样子便一下子收敛了起来,漏了怯。但随即一想,又仰起头朝凌琛怒斥道:“凌琛,有人告你给良家之女下药,企图欺侮她。我等奉命来拿你是问。” 凌琛一愣,“下药?告诉之人可是宋安堂孙侄女宋妍?” 那人冷笑一声,“怎么?你这是承认了?没错,正是宋娘子。幸好宋娘子机敏,没有喝下你递给她的药,于是你见欺侮不成便伤其身子,真是好大的胆子!就算是朝廷命官又如何?我们决不允许有此等恶劣行径发生在肃北的土地上!” 凌琛眉头紧锁,他朝袁芝瑶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屋门紧闭,猜想阿瑶也许回到自己卧房休息还未起身,还是莫要扰了她清净,便朝那些官兵看去,“我答应与你们去一趟县衙,与宋娘子对峙。在没查清楚事情真相前,你们若是胆敢动我府上的人一根汗毛,休怪我不客气。” 走之前,凌琛叮嘱李婶,等阿瑶醒了,给她炖些滋补的汤。若是问起自己,便说有些事需要处理,处理完便回府,让她莫要担心,也别来县衙了。 李婶频频点头,看着自家主子离去的背影,长叹了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袁娘子真是命苦哦!” 袁芝瑶的卧房中,其实她哪里是在休息,院中传来异响时,她便起身想要出去看看。 还未推门,便听见了凌琛的声音,手和脚便僵住动弹不得。袁芝瑶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他,便轻轻趴在门边朝外听。 当听到官兵说为何要将凌琛带走时,心里一咯噔。 宋妍所说与凌琛所说完全相反,到底该信谁,袁芝瑶一时间有些茫然。 凭心而论,凌琛对自己很好,好到自己甚至愿意对他交付身心。可他似乎秘密也很多,至少,袁芝瑶不知晓那张画着六芒星的纸张从何而来,那些名字又为何被写在同一张纸上。更重要的是,凌琛肩上的印记,为何与当年袁府中刘县令带来那人一模一样。 待府中回到方才的宁静后,袁芝瑶才推开卧房的门,向着府门外的方向看去。 李婶见袁芝瑶走了出来,忙上前说道:“袁娘子,大事不好了!凌侍郎又被官府的人抓走了。他叮嘱我,好好照顾你,就别去县衙寻他了,等事儿处理完他能便回来。” 袁芝瑶站着没有说话,直到李婶拿着帕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袁娘子?你还好吗?也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么多人不待见凌侍郎,想要污他名声呢?你说这次,凌侍郎还能像上次那样,很快便回来洗刷了冤屈吗?” 袁芝瑶摇摇头,喃喃道:“我也不知……李婶,若是有什么消息,你便告诉我,我先回屋了。” 李婶“诶”了一声,便去厨房忙去了。 一整日过去了,袁芝瑶等在府中,一点儿县衙的消息都没有等来,却在太阳落山时等来了宋妍。 袁芝瑶有些警惕她,并未让她来卧房,而是让人带去了正厅,二人在正厅说话。 袁芝瑶不动声色,给宋妍斟了杯茶,“宋娘子是稀客,不知今日来所为何事?” 半晌没有说话,袁芝瑶抬头,便见到宋妍坐在那默默流着眼泪。 “宋娘子?这是作何?” 宋妍拿出帕子擦了擦泪水,戚戚然看向袁芝瑶,“袁娘子,我知你一心一意对凌琛,可我还是要说,你所托非人。他昨日敢对我做那样的事,将来就敢对任何人做那样的事。袁娘子,算我求你,你快离开他吧!同为女子,我不想见着你往火坑里跳啊!” 袁芝瑶喝了口茶,缓缓道:“凌琛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宋妍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凌琛他回来是怎么告诉你的?是不是说我给他下了药?是不是说我要害他?” 袁芝瑶轻轻地“嗯”了一声。 宋妍冷笑,笑着笑着又哽咽了起来,“我给他下药?害他?我图什么?那可是神仙露!下了药毁的是我自己的清白!” “袁娘子,妍儿心里有苦却不知与谁说。我知你不喜我,但看在你我二人都是从永乐千里迢迢跟来,又都与凌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今日就成全我,当听了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想必你会很熟悉,因为当中的小娘子,若是换成你,那情节,想必如出一辙。”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六十九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七十章 袁芝瑶见宋妍的脸上浮现了回忆往昔的神情,有一丝留恋,却又夹杂着些许恐惧。 “永乐有一家菓子坊叫十三味,袁娘子知晓吧?就在杏花楼附近。那日我与堂祖父一同出门,见到十三味就走不动道了。也是巧了,那次凌琛就站在我前面,将我最想尝的荷花酥给买走了。这是我与他的第一次相见。他对我很好,还想将菓子让给我,见我被人推搡还……”说到这,宋妍的脸适时地红了起来。 袁芝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心就像被针扎般疼。她想起了那日,她独自一人坐在杏花楼的雅间里,看向窗外,凌琛和宋妍并排走着,郎俊女貌,相视而笑。 宋妍继续说道:“后来,堂祖父许是看出了我的小心思,便邀请凌琛与我们一同用膳,凌琛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用膳时还格外照顾我。再后来,他说他喜欢我,还夺走了我的第一次……我以为,我对他来说是不同的……堂祖父甚至还动了为我俩合八字的心思,这事袁娘子也是知晓的。若不是凌琛对我的所作所为让我和堂祖父误会,又怎会莫名为我们合八字呢?毕竟,妍儿都已经是他的人了。” 袁芝瑶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纹,她的指尖狠命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牙齿咬着下唇,才能防止自己难受得哼出声来。 原来那时候,凌琛就…… 袁芝瑶脑海中浮现那日在宋府中,宋尚书突然说出要自己为宋妍和凌琛合八字一事。后来,又在宋府的花园中,见到他二人举止亲昵,宋妍笑盈盈对着凌琛说,会住进他的心里。 所以,他对自己说的一切都是骗人的吗? 宋妍从甜蜜的回忆中抽离,表情开始变得悲戚,“后来,我知晓凌琛要来肃北,便央求堂祖父带我一块儿来。一开始我对他还是抱有期望的,可这一路过来,我才发现,他的身边早已有了别人。我以为他不过是不再喜欢我了,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我不怨他。可他竟然……他竟然想要对我图谋不轨。前段时日我被江峰欺侮,他便借此缘由来府中对我动手动脚,幸好当时府里还有其他人,便也没发生什么。昨日,他趁着府里无人闯进来,还使出卑劣手段,对我下药。” 说罢,宋妍又低头啜泣起来。 她的哭声在袁芝瑶听来,就好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着自己的肉。 宋妍所说,有的是袁芝瑶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有的,与自己和凌琛的相处,如出一辙。他也曾对自己呵护备至、关怀备至,让自己误以为,自己将会是特殊的那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如今想想,原来不仅自己,还有宋妍,都是他游戏中的一环罢了。 如果说,凌琛只是在感情上欺骗了自己,袁芝瑶应该不会如此绝望。更重要的是,他身上刻着的那个六芒星,若是真的,若凌琛与那些有着六芒星标志之人是一伙的,那袁芝瑶与他从头到尾的相遇和相处,都将会是一个笑话。 他将自己伪装起来,一面向世人呈现出清廉、正直、痴情的模样,一面又疯狂杀戮,掩盖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袁芝瑶捂着心口,皱了皱眉,看着有些不适。 但宋妍似乎未察觉,抹了抹泪水继续说道:“此次报官,属实是忍无可忍。我一直劝堂祖父算了,虽然伤了我,但往后离他远些便是。可堂祖父不依,说是看在他曾是户部尚书顾浩然忘年交的份上忍了他许久,如今竟然敢使出如此手段害我,必须报官严惩。想来,过去顾尚书与他如此投缘,许也是被他的伪装所迷惑。” “顾浩然……”袁芝瑶喃喃自语。 “对,顾浩然。袁娘子应该是有听凌琛说起过吧?我不知他是如何告诉你顾尚书死因的,堂祖父与我说的是,当年顾尚书离奇死在府中,第一个发现的是凌琛。当时现场应当是有一份能够指向凶手的物证,可后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堂祖父曾试探性地问过凌琛,他只说没见过此物。” 袁芝瑶心头一跳,忽地想起凌琛卧房桌面上一张用血画就的六芒星图案。难道……这便是顾尚书死前留下的东西吗? 她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宋娘子,阿瑶觉得身子有些不适。若没有其他事……阿瑶便不送了。” 袁芝瑶下了逐客令,宋妍不情不愿地起身,在袁芝瑶已经转身走了有些距离后,忍不死心,冲着她的背影大声说道:“袁娘子,听我一句劝,离他远点!” 府中终于安静了下来,袁芝瑶麻木地将自己洗漱干净,在床上躺下,企图入睡。可眼睛闭上了,脑袋却无比清醒,方才宋妍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明明告诫自己,等官府的通报,莫要胡思乱想,但就是禁不住想这件事。 终于,在天快要亮起时,袁芝瑶眼皮沉沉,昏睡了过去。 她是被李婶的敲门声给吵醒的,“袁娘子,起身了吗?陈小宝他阿娘来府中看你啦!” 袁芝瑶应了声,让李婶带着陈小宝的阿娘在正厅歇息,又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方才推开门出了卧房。 陈小宝的阿娘姓叶,袁芝瑶叫她叶婶。还未踏入正厅的门楣,袁芝瑶便见她在其中坐立难安,双手绞着,一声叹气接着一声。 “叶婶,这是怎么了?”袁芝瑶迎了上去。 叶婶听到袁芝瑶的声音后转头,从椅子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袁芝瑶跟前,拉着她的双手说道:“袁娘子,你没事吧?我和小宝他们担心坏了。” “阿瑶很好,叶婶无需担心。”袁芝瑶以为他们是在担心凌琛走后,自己孤苦一人无依无靠,便又说道:“凌侍郎的事,由官府说了算,我们在这提心吊胆的,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就别想那么多,过一天算一天。” 叶婶看着袁芝瑶没说话,眼神中有悲悯。随即,她叹了口气,将袁芝瑶拉入怀中轻抚她的发顶,“可怜的孩子,至今还在为凌侍郎说好话。官府的通告都贴出去了,今儿一大早贴的,想是李婶还没见着。布告上说凌琛企图欺侮良家女子,对人下药,但被人识破,奸计不成便伤其性命,现已关押在肃北县衙中。因是朝廷命官,恐还要奏请圣上,等永乐派员来定罪问斩呢!” “什么?!”袁芝瑶脚步不稳,瘫软在叶婶怀里。 已经被关押了……等着问斩…… 所以,宋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袁娘子!袁娘子你还好吗?先坐下先坐下!”叶婶慌了神,扶着袁芝瑶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这……我也是没想到。当初凌侍郎对咱们对你多好啊!也许……也许只是他一时犯了错?” 叶婶企图安慰袁芝瑶,但说罢又自己先摇摇头否认了,“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早上在街市上,还听到有传闻,说什么凌侍郎身上有个印记,与近几年发生的一些命案有直接联系。袁娘子你说,他怎么能伪装得如此深呢?唉!” 耳边的声音又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和那日清晨见到凌琛肩头的六芒星后一样的感觉。 袁芝瑶张张嘴,过了许久才发出声音,“布告里也是这么说的吗?” 叶婶摇摇头,“布告里倒是没提这个,想是怕引起百姓恐慌吧。但传言的那人说得言之凿凿,听起来不像是胡编乱造的。” “袁娘子,你这府上是不能待了,毕竟你是和凌侍郎一块儿来的肃北,许多百姓早就将你二人捆绑在一起了。如今凌侍郎出了事儿,他们定会来你府上造谣骚扰你的。” “那怎么办?阿瑶还能去哪呢?”袁芝瑶一时间没了主意。 叶婶晃了晃袁芝瑶的肩膀,“袁娘子,你要振作起来啊!我今日来,就是想来问问你,可愿意与我们一同,先躲到肃北城郊的一个小宅子里?那里曾经是我阿耶的旧处所,如今空了,很久都没人住了。” “你们?” “对,我们,小宝还有我和他阿耶。不瞒袁娘子,因为咱家与凌侍郎走得近,过去又曾替他出过头,他这一出事,我们一家的日子在肃北也快要不好过了。” 袁芝瑶觉得对不起小宝一家,可这也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她定下心来,想了想,最终同意了叶婶的办法,当下便回屋子收拾了些细软。 整个府中,她最放不下的 ,是李婶。袁芝瑶还是没忍住,把李婶叫了过来,问她是否愿意跟着自己出去躲一阵子。 李婶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年纪大了,又是肃北本地的,虽然被买来在凌侍郎的府上干活,但说到底与他交集不深,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袁娘子便跟着小宝他们安心找个地方躲躲吧,这事儿怕是要在肃北闹上好一阵子咯!” 袁芝瑶走之前,在卧房中留下三锭银子,又写了封书信,告诉李婶等府中下人,若是想走的,领了银子便可以走,她也不强留。 安顿好后,便跟着陈小宝一家,偷偷住进了城郊。 * 县衙牢狱中,凌琛闭目席地而坐,他的衣服已经有些脏污,头发也不似往日那般齐整。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凌琛牢房门口停下。 他睁开眼,眼神凌厉,让人不寒而栗。 “宋尚书,稀客。”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七十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七十一章 宋安堂哈哈笑道:“凌琛,你倒是个硬骨头。我不来找你,你便也不差人来求我。” “求你?宋尚书真是会说笑。求你什么?求你放过我?”凌琛双手撑地起身,拍了拍外衫上沾染的尘土。 他闲适地踱步到牢房门边,好似这是在自家别院,而不是县衙的牢狱。 “说吧,来找我何事?”凌琛都懒得客套,径直问道。 宋安堂冷哼一声,眯着眼后退,他将凌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神鄙夷惋惜,“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凌琛,就别逞能了。你对妍儿做的那些事情,你百口莫辩。没有人能为你作证,没有人能帮得了你。就算有……不,不可能有。” 宋安堂忽然住了口,他朝凌琛走近,隔着道狱门,轻轻对凌琛说道:“我会让他永远闭嘴。” 凌琛瞪大了眼,看向宋安堂,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瞧瞧,凌侍郎还是有其他表情的嘛!这么紧张干什么?”宋安堂捋着胡子,心情大好,“难道真的有人能为你作证?让我猜猜,会是谁呢?是袁娘子?” “宋安堂我警告你,你若是动了她一根汗毛,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凌琛咬牙切齿,手指从牢狱门缝中伸出,直指宋安堂。 宋安堂将那只手按下,责备道:“你急什么?开个玩笑嘛。再说了,妍儿已经去找过袁娘子了,她可没有站出来为你说话。” “你们去找了阿瑶?找她做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宋安堂我再警告你一遍,你若是动了阿瑶一根汗毛,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就算做鬼,我都不会放过你!” 凌琛的平静在遇到有关袁芝瑶的事时,总是能被分崩瓦解。他的怒吼和叫骂引来了狱卒。 “叫唤什么呢?!这里是牢狱,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安静!” 鞭子抽在地上,凌琛适时地闭上了嘴。 “宋尚书,您没事儿吧?”那狱卒训完凌琛,又转头谄媚地与宋安堂说着话。 宋安堂面目和蔼,对着狱卒不住地道谢,“无大碍无大碍,多谢。” 说罢,看向凌琛,语重心长,“凌侍郎,等你有了孩子有了孙辈,遭此劫难时,也会如我今日这般愤恨。念在你我皆为朝廷官员,我只求你能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向妍儿说句抱歉,我甚至可以向官府求情赦免你的罪。我这老头子要求不过分吧?” “宋尚书,您和他费什么话呀?这么多天,您看他可有半分觉得自己做错了?咱就等朝廷派大理寺的官员来查清案子就行了。您身体要紧,和这样的人费口舌不值当!”狱卒紧跟宋安堂左右,殷勤地说道。 凌琛听罢眼睛一亮,“大理寺?宋尚书,那咱们就等着朝廷的人吧。” 若是大理寺派人来,平湘便会知晓此事。宋安堂如此着急让自己认下此罪,想必就是害怕平湘查出事情的真相吧? 可没想到的是,宋安堂点点头,叹了口气,“唉,好吧。凌侍郎莫要怪我没给你机会,等吴盛铭吴少卿来了,你这案子就尘埃落定了,你也没了翻身的机会啦!” 说罢,宋安堂便跟着狱卒离开了,留下凌琛愣在牢狱中,半晌后朝早已远去的背影大吼,“吴盛铭?!宋安堂,你确定这是圣上作出的决定?” 吴盛铭是宋安堂一路扶持上去的,为谁说话替谁办事,不言而喻。凌琛不信此次派员人选上,宋安堂没在当中做手脚。 但若此时求饶,便遂了宋安堂之意。可什么也不做,只等吴盛铭来,也许自己的下场将会和柳宗一样。 凌琛倚靠在冰冷又坚硬的墙上,闭上了双眼。 如今看来,解决此事须得花一番功夫了。凌琛虽心里打鼓,但也不怯,总能找到时机将消息传给平湘的。 * 宋安堂的确在此事上动了手脚,他向朝廷汇报的是,凌侍郎因半夜擅闯柳宗曾住过的宅子,被肃北一打更人江峰抓了个正着,被肃北百姓诟病。后江峰又离奇死亡,有人怀疑是凌琛怀恨在心,杀了江峰,因此请朝廷派人来彻查。宋安堂还说,此事其实只是百姓无端起事,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根本就不是凌侍郎干的,但为了将百姓的怨气压下来,做个样子罢了。 且希望朝廷派来的官员,能避避嫌。言外之意就是,希望圣上派除了余平湘之外的人。 果然,一切都如宋安堂所预料的那般,朝廷下了令,派来了吴盛铭。 可宋安堂不知晓的是,余平湘正巧不在永乐,而是早已在前往肃北的途中,就快要到了。 余平湘自收到凌琛接二连三的书信后,便坐不住了。 又是有人假借自己的名义给凌琛写信,引他入瓮。又是凌侍郎来信问去岁指证柳宗之人是谁,而指证之人江峰便是将凌琛关在柳宗屋子里的人。 种种此类,余平湘决定亲自来一趟肃北,会一会江峰。 可他还未入肃北城内,便在城郊看到了官府发的布告。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阿琛会对宋妍图谋不轨?? 余平湘一把扯下张贴着的布告,便往城里去。 他先去了凌琛住的别院,本想问一问袁娘子,到底发生了何事? 可到了府上,府中的下人却告诉他,凌侍郎被抓了,而袁娘子也早已离开、不知所踪。 余平湘一惊,连忙往肃北县衙赶。 看守之人并不识得他,将他拦下厉声问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县衙?” 余平湘从袖袋中拿出铭牌,在那小吏面前晃了晃。 肃北县衙的人只知晓朝廷要派大理寺少卿来彻查凌琛一案,但具体是派了哪位来,并没有太多人知晓。 “大理寺这办事效率!小的张鹏,参见余少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余少卿随我来,我这就去请蒋县令。”名叫张鹏的小吏连连低头哈腰,欲将余平湘迎进去。 余平湘虽不知何故,但他脸上并未表露,而是大手一挥,说道:“不急,县牢在哪?带我去见凌琛。” “这一路奔波,余少卿也不休息休息便投入到查案中,当真是令人佩服!小的带您去,可要将蒋县令和宋尚书一并叫来?” 余平湘也猜了个大概,许是这里将此案禀告了朝廷,朝廷派了个大理寺的官员来协查,结果自己误打误撞来肃北找阿琛,被误认为是来查此案的了。 余平湘将计就计,“先不告诉他们,我先单独会会他。等这里结束,我自会亲自去与他二位见面。” 肃北的牢狱阴暗潮湿,走进去一股令人不适的味道,狱卒将余平湘带至凌琛的牢房前,打开房门。 凌琛听到响动抬头,双眼猛地睁大,“平……” 余平湘朝他暗暗摇了摇头,大声呵斥,压住了凌琛的话,“大胆凌琛,朝廷派你来肃北赈灾便是信任你。没想到你竟作出如此行径,我今日来便是代表大理寺来彻查此案,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凌琛轻咳一声,余光看向一旁站着的狱卒,回应道:“凭一人证言怎能轻易给我定罪?我凌琛没有做过那些事,绝不认下。求大人彻查,还凌某清白!” 说罢便跪下,朝余平湘磕了几个头。 余平湘朝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将门带上便退下了。 凌琛抬头起身,见余平湘一幅要哭的样子,有些无奈道:“你这是作甚?时间紧迫,先说正事。” 余平湘吸了吸鼻子,委屈道:“阿琛你瘦了,脸上也没了血色。他们是不是虐待你不给你饭吃?” 凌琛叹了口气,“还行吧,太难吃了。说正事,怎么是你来?宋安堂不是说朝廷派来的是吴盛铭?” “吴少卿?原来如此,他们这些人大概以为我便是朝廷派来查你的。我本是来肃北见你的,因为江峰一事,早好多时日便出发了。阿琛,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凌琛将这几日发生的种种告诉了余平湘,包括了宋妍给自己下药,包括了江峰已死,包括了涉及六芒星的都是宋安堂麾下的人,宋妍也是。 另外他将自己肩上的衣物扒开,给余平湘看了那个纹样,“宋妍本想借神仙露杀了我,再将与它有关的事都推到我头上,只可惜……” “他们低估了我的自控力和对阿瑶的感情。” 说到这,凌琛忽想起袁芝瑶,“也不知阿瑶这几日过得好不好。现下外面应当是有许多关于我的流言蜚语的,只希望百姓不要为难她。平湘,你等会儿离开后,替我去府上看看阿瑶,你来了,她心里也踏实些。” 余平湘沉默了,想了许久的措辞才说道:“一入城我便去寻她了,可……你府中的下人说,袁娘子离开那个别院有几日了,尚未找到。” “什么?!”凌琛抓着余平湘的肩膀,使劲晃了晃,随即又卸了力,双臂在身侧垂下。整个人的精神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 他的声音引来了狱卒,脚步声越来越近。 余平湘很是焦急,他只得先安抚凌琛,“你先别担心,袁娘子我会去找的。至于你自己,问题不大,我会将你方才说的事情飞鸽传给永乐。吴盛铭到肃北还要好一阵子,这期间宋安堂不会动你,你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在宋安堂倒台前可不能倒下!” 狱卒的脚步声近了,在凌琛的牢狱门口停下。 “嚷嚷什么?行了,你说的我都知晓了,你先在这呆着吧,有了结果自然有人来通知你。”余平湘大声说道,随即转身,似嫌弃地看了一眼凌琛,便让狱卒打开狱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七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七十二章 肃北县衙中,宋安堂和蒋涛悠闲地坐在一处喝茶。 “这大理寺的人何时才能到啊?宋尚书,您找的这个人,靠谱吧?”蒋涛呷了口茶,小声质疑道。 宋安堂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蒋县令不信我?” “不敢不敢。若是不信你,当年那些事我也就不会按照宋老的指示办事了。” “我的指示?蒋县令,宋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安堂淡淡一笑。 蒋涛一愣,手中的茶盏正要送往唇边,蓦地一顿,晃出了点茶渍。 他心中百转千回,当年肃北闹饥荒一事,若不是宋安堂在背后操纵,怎么会有占城稻颗粒无收的事情发生? 他倒好,一句话就想撇清干系。 可蒋涛细细想来,也确实,那年宋安堂身体抱恙,并未参与到肃北饥荒的赈灾行动中,全都是他手下一个叫何竣的工部侍郎在从中传话。 当年肃北饥荒,朝廷拨银派员前来赈灾。 派来的官员共五个,他们不仅带来的银子,还带来了第一批占城稻。 第一批占城稻收成极好,百姓见到大丰收,纷纷想讨要占城稻的种子。 可带来的种子数量有限,前来赈灾的朝廷官员有两人拿着部分库银去采买,这两人便是柳宗和何竣。 采买来的占城稻中实际上混入了大量的普通粳稻,粳稻价格低,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库银,于是多出来的银子,便被以何竣为代表的势力和蒋涛一众人等瓜分了。 此事从赈灾官员到了肃北的第一日,何竣便在夜里找过蒋涛,试图拉他下水。 蒋涛这个肃北县令不是吃素的,年轻时博览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朝廷给的究竟是占城稻还是普通粳稻,他一眼便能看出来。 肃北地处偏远、土地贫瘠,做官的本来就没什么油水可捞。蒋涛在这里过了几十年的苦日子,一听有大把的银子可得,又听何竣说有宋尚书作保,便一口答应了。 只要第一批占城稻能大获丰收,此后的假稻子种下,即使颗粒无收,也不过是维持现有原状罢了。蒋涛倒不觉得这是多么伤天害理的一件事,不过一切回到原点。 只要有利益可得,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增加赋税的布告毫不费力地发了出去,掺了水分的所谓占城稻也就这么种了下去,即使过程中有人发现了些不对劲,也被蒋涛给压了下去。 蒋涛对外信誓旦旦,朝廷派员来便是救肃北的,不管给的什么稻,照着种便一定能渡过难关。 没有人怀疑蒋涛的话,毕竟,谁又能想到,一个肃北父母官,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百姓的死活呢?甚至于还亲手葬送了他们的希望。 只是蒋涛自己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后面那样的地步。 百姓见占城稻种植周期短,产量又大,竟是将田地里原本种得好好的土豆和玉米纷纷拔除,赌上所有身家交了赋税种上占城稻,结果三个月后颗粒无收。 百姓没有了粮食,口袋里也没有了银子,而那些来赈灾的官员也早就离开数日了。 蒋涛看着饿死的百姓逐日增多,农田里一片荒芜,心惊肉跳。 可他早已上了宋安堂这艘贼船,只得派人去寻何竣,希望通过他能得宋尚书指点迷津。 宋安堂给出了一个计划,便是将这些种种罪行,都强加到柳宗身上。在肃北他曾住过的屋子里安排一些物证,并安排一个百姓作为人证。 果不其然,这计划缜密,毕竟除了何竣,其余一同赈灾的官员都“不幸”惨死于回永乐的途中,没有人会知道事情完整的真相。 只是蒋涛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让凌琛发现了一丝端倪。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将凌琛除之而后快,宋安堂虽然嘴上说此事与他无关,但心里大抵也还是害怕的吧,否则怎会设计让他入狱? 至少现在,他们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蒋涛擦了擦胸前溅起的茶渍,对宋安堂笑笑,“宋老,你我心知肚明。在我面前就无需绕弯子了吧?” * 余平湘离开牢狱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写了封密信,让急递铺加急送往永乐呈给圣上。 他在肃北城中悄悄地呆了两日,没有人发现他。但因束手束脚,袁娘子的消息也得不到许多,至今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肃北城中关于凌琛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他这一关押便是好几日,百姓都纷纷笃定,这回肯定没跑了,那布告里提到的罪行就是他做的。 还有当年赈灾发生的那些事儿,肯定是凌琛在背后捣鬼,害死了那么多百姓,还让柳侍郎当了替罪羊。被江峰逮了个正着后,又灭了江峰的口。 至于还有什么凌琛身上的神秘印记,总之是越传越邪乎。 余平湘气不过,可他却又不敢跳出来对抗,能拖一日则拖一日,至少等自己的密信到了永乐再现身。 否则惊动了宋安堂,自己也许也会被控制起来,那样就救不了阿琛了。 可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 这日,宋安堂闲来无事,又去了牢狱中见凌琛。 狱卒嘴快,“宋老怎么来了?可是朝廷派来的官员查清案子了?” 宋安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朝廷派来的官员?” “是啊,前几日大理寺来人了,来找凌琛问过话。我琢磨着应该是没什么变数的,最后他俩还吵了起来。” “有人来看过凌琛?!怎么没人告诉我?!!说!是谁!” 从假消息传到朝廷,再到朝廷派来吴盛铭,不过数十日,就算脚程再快,至少也要再过个四五日才能到肃北。 此人究竟是谁?冒充大理寺之人探监,若是被自己揪出来,定不轻饶。 狱卒被宋安堂的呵斥震得呆立在原地,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回道:“是……是大理寺的人啊……铭牌我都见过的……大理寺少卿余……余平湘。” “余平湘??!!!他人呢?”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狱卒声音越来越小,忽地想起什么,“宋尚书不如问问凌琛?” 宋安堂快步走向凌琛,“余平湘来肃北了?” 凌琛抬眸看了宋安堂一眼,又低下头闭上眼假寐。 “凌琛!别以为余平湘来了你就有救了!你是不是和他胡言乱语了?他现在在哪?” “宋尚书急了?这肃北都是宋尚书的人,想找个人还不容易?” 宋安堂衣袖一甩便急匆匆地走了。凌琛看着他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 算算时间,平湘若是那日离开后便写信给圣上,这信笺也差不多快到了。只要圣上看到这些,自己就还有希望。 只是不知平湘有没有找到阿瑶……再等等,再等等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到时便带着阿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袁芝瑶与陈小宝一家躲在肃北城郊外的房子里,这里偏僻又荒无人烟,果然再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陈力每日都会悄悄去一趟城里,打听一下凌琛的消息。半个月过去了,凌琛依然没有消息,只有百姓关于凌琛的传言越传越邪乎。 又过了几日,陈力慌慌张张回到家里,将门窗关好,又将陈小宝支开,方才将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我听人说,蒋县令在家中自缢而亡!” “什么?官府有说是为何吗?”陈小宝的阿娘叶氏问道。 陈力摇摇头,“今早刚发现的,听说死得蹊跷。前一日还见他在县衙,并没有什么异样,忽然就自缢了。官府也还没个说法。” 叶氏和陈力在那自行猜测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并未注意到袁芝瑶。 等过了许久,他们没听见袁芝瑶的说话声,这才察觉出不对劲。 只见她一个人靠坐在桌旁,脸色苍白。叶氏靠近她,执起她颤抖的手,才发觉她双手凉得吓人。 “袁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这……要不还是回城里吧,请个郎中看看。”叶氏关心道。 袁芝瑶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听到有人死了的消息,有些害怕罢了。休息一会儿便好。” 说罢,找了个借口回到自己屋子,便紧闭上了房门。 袁芝瑶觉得自己连路都有些走不稳了,她一路搀扶着走向床边,跌坐下。 凌琛房中那张写满了名字的纸张,还在袁芝瑶的脑海中历历在目。那个唯一还活着的蒋涛,如今却也莫名自缢而亡。 袁芝瑶确定,蒋涛一定不是自缢,而是有人杀了他再伪造成自杀的样子。那个人,即使是关在牢狱中,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派人除掉蒋涛。 袁芝瑶捂着胸口,心脏跳得有些快,她大口地喘着气,倒在床上。 梦里,凌琛一把扯下自己肩上的衣裳,露出那个鲜艳的六芒星标记,一步步朝袁芝瑶走来。 “你不是想问我吗?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他们的首领。那张纸?没错,上面写的都是被我杀死之人的名字。顾浩然死前竟然还想留下指证我的证据?被我给拿走了。阿瑶啊阿瑶,你为什么就不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呢?本来我们可以回到永乐成婚,你做你的凌夫人便好。只是如今,你知晓得太多了……” 说罢,凌琛手中利剑反射着寒光,朝袁芝瑶劈来,亮眼的六芒星下一秒近在眼前…… 袁芝瑶尖叫一声从床上坐起。 是梦。 她浑身湿透,心如擂鼓。方才那个可怕的梦犹如真实发生一般,让她心有余悸。 袁芝瑶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她应该是不小心睡着了。 房门适时地被敲响,袁芝瑶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传来叶婶的声音,“袁娘子,你还好吗?” “无事,只是方才有些累了睡着了,做了个噩梦。叶婶,晚膳劳烦您放在我屋门口,等会儿我起身了便吃。” 叶氏应下,袁芝瑶听着她渐远的脚步声,松了口气。 这个梦仿佛一个预示,让袁芝瑶的心狂跳不止。她很害怕,若是凌琛这次又成功脱身,她跟着去了永乐,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日子? 枕边人杀人如麻,或许自己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便会葬送自己。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七十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七十三章 夜深人静,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袁芝瑶收拾好行囊时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她在屋子里留了十锭银子和一封书信,赶忙离开。 小宝的马驹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已经和袁芝瑶很是熟悉,再加上小宝教了自己一段时日的骑术,独自骑行已经不成问题。 袁芝瑶咬咬牙,将马匹从马厩中牵出,悄悄骑走。 她先是快马加鞭离开肃北,而后累了,便慢悠悠骑着马匹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该往哪去,索性走一步看一步。 袁芝瑶明知那只是一个梦,可凌琛的真实身份,却成了她心中永远的一根刺。 她想要逃离,逃得离肃北和永乐越远越好。 蜀城也回不去了,凌琛若是想找自己,第一个去的便是蜀城。 还能去哪里呢?袁芝瑶想到了潘颖,若去了泉城,还有个可以照应的人。可崔县令那边该当如何?他与凌琛素来交好,万一透露了自己的行踪…… 脑子里在犹豫不决,可脚步却往着泉城的方向去。 过了一月有余,袁芝瑶看着热闹的集市,惊叹道:“这就是泉城!” * 一个月前,袁芝瑶离开后,陈力早起,却发现自家马匹又不见了。 一家人愁得直跺脚,这荒郊野岭,应当是没有人故意来放走马匹的,难不成是马儿自己跑了? 这回该不会又捡来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直到日上三竿,叶氏才察觉出不对劲,“袁娘子怎还没起身?别是病倒了吧。我去看看她。” 可屋子的门敲了半晌,都没有回应。 叶氏不得已推门进去,却看见床上的被褥和枕头整齐地摆放着,桌上有十锭银子和一封书信。 她心一惊,将陈力叫了进来,“快看看,可是袁娘子写的?写了什么?” 陈力狐疑地将信笺打开,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袁芝瑶在信中说对不起小宝一家,她不辞而别,又带走了小宝最爱的马匹,留下一点银子希望能得到一丝原谅。 这是真话。 又说她也不知留下还能做什么,如今凌侍郎已被官府关押,许是已被定罪,就等行刑,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且也无颜面对肃北的百姓,便脑子一热,做了逃兵。 这话,真假掺半。至于六芒星一事,袁芝瑶并未提及。 陈力觉得命运便是这般的捉弄人,就在袁娘子离开后十日,凌琛便被放了出来。 肃北城贴出布告,原县令蒋涛于府中自缢,留下自认书一封。凌琛系被人构陷入狱,所有事情都是蒋涛一手策划的。 陈力后来打听到,蒋涛的自认书中承认了当年肃北饥荒,便是自己和朝廷派来的工部侍郎何竣合力干的。他们在占城稻中掺杂,又故意提高百姓赋税,换取利益。 后见事情走向不受控制,又有赈灾官员起了疑心,便将他们全都在半路截杀,留下柳宗替他们背下全部罪名。 柳宗屋子里的证物是假的,那指认的证人江峰也是蒋涛安排的。 甚至于在凌侍郎发现端倪后,想要派江峰给他一个下马威。但偷鸡不成蚀把米,江峰露出了马脚,被凌琛发觉,于是蒋涛便派人将江峰除掉。 至于凌琛试图□□宋妍一事,也是拜蒋涛所赐。 蒋涛觊觎宋妍已久,那日,本想给宋妍下药,凌琛忽然到访,误将下了药的茶水喝下。但凌琛并未对宋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而是忍着不适离开了宋府。 宋妍之所以会向官府提出告诉,只是被凌琛一开始的模样吓到了,以为是他故意带来的神仙露,想要欺侮自己。加之之前江峰一事,有些杯弓蛇影,这才有了这个误会。 凌琛出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抓着余平湘的双肩问道:“阿瑶呢?找到了吗?是不是在府上?” 余平湘脸色有些难看,“……阿琛,你在狱中关了这么久,先回府上洗漱一番。其他事,再议不迟。” “什么意思?阿瑶呢?还是没找到吗?”凌琛双眼蓦地发红,疯了般朝那个曾经住着自己和阿瑶的别院赶去。 府中零星几个下人,显得有些冷清。 李婶一直没有离开,她见到凌琛回来了,有些激动,“凌侍郎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瘦了,老奴给您炖个汤补一补。” “阿瑶呢,阿瑶去哪了?”凌琛不理会李婶说的其他话,只想知晓阿瑶到底去了哪里。 “凌侍郎你都不知晓,你刚被带走的那几日,百姓不明真相,来府中叫骂打砸。幸亏袁娘子和叶氏一家子出去躲了躲,才避开了。如今你回来了,袁娘子应当也会回来的。” “叶氏?可是陈小宝的阿娘?”凌琛连沐浴也没有了心情,匆忙赶往陈小宝家。 他的耶娘不在家中,独留小宝一人。 小宝见到凌琛,鼻头一酸,哇哇大哭,“凌侍郎,阿姊她……阿姊她……” 凌琛将小宝揪到眼前,目眦欲裂,“阿瑶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阿姊她留下一封信便离开了。” “什么???离开了,她有说去哪里吗?”凌琛不敢相信,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他们说好的,等肃北的事情解决了,便一同回永乐成婚。不论什么样的阻碍,凌琛都有信心能跨越,可他从来没想过,阿瑶会自己离开。 “阿姊没说。”陈小宝将袁芝瑶的信笺找出,递给凌琛。 凌琛有些枯瘦的双手将信纸展开,看着信上的字,他只觉得心一阵阵绞痛。 为什么?为什么阿瑶不信自己?明明再等几日便能相见了。 不可能,阿瑶不会自己离开的。 是宋安堂,一定是宋安堂和宋妍将阿瑶藏了起来。 凌琛赶往宋安堂住的别院,他一把推开试图拦着他的小厮,阔步进了府,余平湘紧跟其后试图拦着他。 余平湘有些担心凌琛,他刚才牢狱中放出来,整个人的身子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加之又听说了袁娘子已离开不知去向的消息,眼神都变得有些空洞麻木。 他担心凌琛此时来找宋安堂,会一时冲动作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举动,若是此时与宋安堂决裂,绝不是个好时机,毕竟他们连个实质性的证据也没有。 可凌琛根本不理会余平湘的劝阻,他迎面遇上听见响动的宋安堂和宋妍。 凌琛冲上去,一把揪住宋妍的衣襟,“你们将阿瑶藏在了哪里?” 宋妍一脸惧色,躲到宋安堂身后,“堂祖父……妍儿害怕。凌侍郎这是要干什么呀? “干什么?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才是吧?蒋涛是不是你们派人杀害的?江峰也是你杀的吧?宋妍。别装了!”凌琛一把扯下肩头的衣裳,“这个六芒星,熟悉吗?宋妍,你那日在我肩上刻上这个标记,不就是想让我替你们背上所有的罪名吗?就像当初柳宗一样。如今见奸计不得逞,便将所有事情都推到蒋涛身上。” “这些还不够吗?你们到底要杀多少人才肯罢手?宋安堂,我承认,我手中是有很多关于你和你那个六芒星组织的证据,你信不信,我只要一句话一封信,便能让你身败名裂。你不是一直好奇顾尚书死时手中到底有什么证据吗?你把阿瑶还给我,还给我我便告诉你,好不好?你只要将阿瑶还给我,我再也不死咬着你不放了,过往你做过的那些事,我甚至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只要你以后不再杀人。” “阿琛!”余平湘在一旁想要拦着他,可已经来不及了。 宋安堂皱了皱眉,“凌侍郎,宋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某与妍儿这几日并未见过袁娘子,不知她去了哪里。还有凌侍郎说的什么六芒星,什么杀人,宋某一头雾水。那日的事情是妍儿误会你了,宋某替她向你道歉。可其余的事情,凌侍郎若是再血口喷人,宋某也绝不轻饶。” “不知道?怎么可能?一定是你们将阿瑶藏起来了对不对?一定是你们!”说罢,凌琛忽觉得心口剧痛,口中喷出鲜血,便体力不支倒地。 “阿琛!阿琛!”余平湘冲到凌琛身边将他扶坐起,再抬头时,双目通红,他豁了出去,“宋安堂,你做的那些肮脏勾当,别以为没人知晓。我告诉你,若是今日阿琛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安堂冷冷地看着余平湘和凌琛,旋即冷笑道:“凌侍郎在牢狱中关久了,情绪有些激动,宋某可以理解。但余少卿你也跟着犯糊涂,有些不合适吧?来人!送余少卿和凌侍郎回府好生歇息!” 凌琛又咳了几声,有些虚弱地抬头看着宋安堂,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话。 转身之际,宋安堂的声音响起,“还有,宋某和妍儿并未对袁娘子做过什么。若是凌侍郎找不到袁娘子了,许是她自己离开了也说不定。以为主子大难临头,便逃跑了。这种婢子,不要也罢。凌侍郎若是需要,等到了永乐,宋某还你一个。” * 凌琛躺在卧房的床上,双目空洞地瞪着床顶的帐幔出神。 “阿琛,起来喝药了。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再说。我看宋安堂说的不似假话,他们应当没有对袁娘子动手。也许……袁娘子只是有些苦衷,就像她在信中所说,不知该如何面对便做了逃兵。她一个小娘子应该走不了多远,我寻些人去找,总能找到的。” 凌琛听话地喝下一碗汤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可也没有其他的表情。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说罢,又躺下,盯着一处发呆。 余平湘走后,凌琛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他将掌心朝向自己,另一只手沿着掌心的纹路缓缓划过。 “阿瑶,为什么要离开我?这就是你说的姻缘线……被截断吗?”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七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七十四章 三年后,泉城。 夏日午后的热浪一阵阵袭来,带着点潮湿黏腻。 “阿娘,好热呀,加点儿冰吧。”软乎乎的小女娃靠在袁芝瑶的身旁,额间有些汗珠。她的碎发混着汗渍黏在额头,小脸红扑扑的。 袁芝瑶打了个喷嚏,无奈地叹了口气,“潇潇啊,这还不够凉快吗?阿娘都觉得有些冷了。你要是热,就安静一会儿,别蹦来蹦去的。你看这一头的汗,还非得挨着我,再加冰该生病的。” 小女娃噘着嘴,假装生气皱起眉头,“潇潇没有冰用了,阿娘不让。” 她的神情憨态可掬,眉心拧起但眼神却带着丝笑意,两只藕节般肉乎乎的手臂环在袁芝瑶的腰上,挠痒似地胡乱摸着。 小娃娃身上带着的自然香甜气息随着热气蒸腾上来,袁芝瑶将她抱紧揉进怀里,却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弄疼她。 “真是拿你没办法,但冰是加不得的,阿娘给你用凉水擦一擦。” 袁芝瑶将怀里的小娃娃稍稍带离,起身拿了块小帕子,在凉水中打湿。冰冰的巾帕在饱满又光滑的小脸上擦拭着,袁芝瑶端详着女儿这张越发长开了的脸,心中有一丝不安划过。 三年前,自己只身一人来到泉城,命运便是这般捉弄人,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水乳交融,便种下了种子。 袁芝瑶曾想过打掉这个孩子,可却又有些犹豫,于是就这么一拖再拖,直到月份大了起来,再也没有郎中敢给她开滑胎药。 她本想在泉城开个算命的铺子,能养活自己就成,可就这么猝不及防有了另外需要保护的人。 袁芝瑶手中有些银子,是当初开命格堂挣下的,泉城物价低,袁芝瑶不费功夫便新开了个铺子,还雇了名忠厚老实的小厮,名叫良云。 她从不以真实面貌露面,出门戴着帷帽,算命时便戴着面具。也改了名字,取名中瑶字偏旁,对外便称自己叫王瑶。 她害怕被凌琛寻到,或是被崔县令和颖儿认出。 平日里,她教良云算命术数,一些简单的命格,便都是由良云来算。 若是真的需要袁芝瑶亲自出马,便由良云接待客人,引荐至铺中的一个小隔间中,袁芝瑶戴着面具,算好了也不说话,而是执笔写下。 可她没想到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种神秘感,加之袁芝瑶算得很准,让泉城的百姓将自己说得神乎其神。 更有甚者,说命理堂的王掌柜其实是个仙子,因爱上凡间男子这才怀上了孩子,孩子抑制了她的灵力让她回不到仙界,才留下来为泉城百姓指明道路。 袁芝瑶从良云口中知晓这个传言时,哭笑不得。不愧是泉城,这里的百姓信命信神仙,甚至有人戏称泉城是诸神在人间的落脚地,半城烟火半城仙。 她以为自己会守着自己的小铺子,等腹中孩子生下来,等到孩子长大成人,平凡地过完一生。 直到她再次见到潘颖。 当潘颖第一次踏进命理堂中时,袁芝瑶彼时已经快生了,尽管良云劝她在家中休息,别再管铺中的事儿了,可袁芝瑶闲不住,还是常常去命理堂中看看。 袁芝瑶放在潘颖手腕上的指尖都在颤抖。她其实很想这些朋友,却又不得不相见不相识。 还是潘颖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关切地问道:“王掌柜,您还好吗?” 袁芝瑶鼻尖发酸,她极其轻地“嗯”了一声,便收回手指,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王掌柜,您让我想起曾经的一个挚友。巧的是,她的名字里也有个瑶字,也会算命,也曾开了家算命的铺子,名字叫命格堂,是不是和命理堂很像?不过,我好几年都没见到她了,后来给她写信,再也没有回应,也不知她如今过得如何,应当是幸福的,因为她有很爱她的郎君。”潘颖趁着袁芝瑶书写之际,缓缓道来。 袁芝瑶笔下一顿,浓郁的墨色便在宣纸上画出了一大块暗黑的斑点。 过往的记忆涌来,又夹杂着害怕被认出继而招来凌琛的恐惧,袁芝瑶心脏剧烈跳动,连带着腹中的孩子也频繁地踹着自己的肚子。 疼痛的感觉袭来,袁芝瑶丢下笔,双手托住肚子,咬着牙朝潘颖说道:“快请郎中!” 潘颖听到声音,愣住了,但随即慌忙起身,将外间招呼客人的良云喊来交代了一番,这才回里屋,搀扶着袁芝瑶上了一旁的榻。 从口中溢出的□□声越来越大,潘颖有些手足无措,她紧紧握着袁芝瑶的手,盼着郎中能再快一点。 潘颖见袁芝瑶呼吸有些急促,伸出手,“我……可以将你面具摘下吗?” 袁芝瑶疼得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她隐隐约约觉得更多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进鼻腔,视线变得更宽广。耳边朦胧传来惊呼声和略带哭腔的疑问,“阿瑶,怎么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泉城呢?为什么不来找我?凌侍郎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脸颊有湿润的水滴砸下,袁芝瑶趁着疼痛舒缓的当口,有些无奈地朝潘颖笑笑,“颖儿怎么爱哭鼻子了?我没事,别告诉凌琛。” 话音落下,便是排山倒海的疼痛,袁芝瑶尖叫一声便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郎中和产婆都已经在了。袁芝瑶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疼,只记得有人在耳边不断让自己用力、再坚持一会儿,只记得进进出出好多人,直到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响起,袁芝瑶卸了力,还来不及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又昏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那刚刚生下的奶娃娃,却长着一张与凌琛如出一辙的脸,他张大了嘴,本该咿咿呀呀的口中却清晰地说着:“阿瑶,我终于找到你了。” 袁芝瑶从梦中惊醒,身边坐着的颖儿面露喜色,朝外间喊道:“郎中,郎中,袁娘子醒了!” 袁芝瑶忙拉住潘颖的袖缘,“我生的男孩儿女孩儿?” “是个女娃!和你很像。”潘颖笑道。 袁芝瑶松了一口气,她眼眶泛红,“快抱来给我看看。” 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在怀中不哭不闹,就这么好奇地用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你看,小手小脚泛着粉白,无意识地动着。 袁芝瑶笑着笑着便流下了眼泪。从此,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也有了家人。 * 稚嫩的声音将袁芝瑶的思绪打断,“阿娘,潇潇给你擦擦。” 潇潇拿过袁芝瑶手中的帕子,象征性地在她脸上抹着。 袁芝瑶莞尔一笑,“谢谢,潇潇长大了。” 袁芝瑶不后悔当初将潇潇留下的决定,从此生活多了个盼头,色彩更加丰富。 可潇潇长开后,身上凌琛的影子越来越浓重。 袁芝瑶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忘掉那个人了,可看着眼前与他越来越相似的潇潇,袁芝瑶不得不承认,三年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忘记过他。 他对自己许下的承诺,他的每个举动,袁芝瑶甚至觉得不过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 她不止一次告诫过自己,凌琛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他可以眼睛也不眨便将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斩尽杀绝,对自己好也许只是看上了自己这张脸,等失去了兴趣,等玩够了,自己就有可能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只留一个轻飘飘的名字在那宣纸上。 她不能将潇潇的存在暴露,即使是亲骨肉,袁芝瑶也不确定凌琛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对潇潇做出什么。 潘颖曾经劝过自己,一个女子独自带着孩子,生活会很艰辛,凌琛那么爱自己,若是去求求他,也许凌琛看在往日情分上,能帮衬着点。 但袁芝瑶拒绝了,因为她对潘颖和崔县令都撒了谎。 当年生下潇潇后,颖儿便问了自己好多问题。 她和崔县令并不知晓袁芝瑶离开了凌琛,只是听说凌琛被冤入狱,后又平反,荣归永乐。 崔启明也曾给凌琛去过信,但再也没收到过回信。 袁芝瑶犹豫好了很久,决定隐瞒真相,她害怕颖儿和崔县令知晓了凌琛和六芒星的联系后,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告诉潘颖,当初凌琛入狱,自己不堪重负做了逃兵,肚子里的孩子是后来在路上认识的郎君的,只可惜他死于山贼之手,留下自己和潇潇母女二人。 袁芝瑶求潘颖不要告诉凌琛自己的行踪,她对不起凌侍郎,在他最危难的时候离开了他,又背叛了他对自己的感情。既然凌侍郎如今已经平反,便让他永远忘了自己,他会遇到更适合他的小娘子,而不是自己这个背叛之人。 一开始,崔县令为凌琛抱不平,对袁芝瑶没有好脸色。可日子久了,见袁芝瑶独自一人将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奶娃带大,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家,独自一人将命理堂的生意做大,也起了恻隐之心。 感情的事情,没有对错。 崔启明后来试探性地给凌琛去信一封,称听说袁娘子离开一事,凌琛难得回信,一笔带过,看似已放下过往。崔启明便也再未对凌琛提起过袁芝瑶这个人,出于私心,他希望凌琛能朝前看,总能遇见真心对他的人。 就这样,袁芝瑶在泉城,在崔启明和潘颖的帮衬下,过着平淡的生活,一晃便是三年。 * 七八月的天儿,从早热到晚,知了聚成群,在树上吱吱地叫着,聒噪又嘈杂,让人心生烦闷,又昏昏欲睡。 白日里命理堂几乎没了生意,只有到晚上,出门乘凉的人多了起来,才又在铺子里排起了长队。 袁芝瑶坐在铺子里的一个小隔间里,在给人算命,另外还有两名伙计,分别在另外的隔间里或是看手相,或是看面相。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划破天穹,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袁芝瑶透过半掩着的门往外看,叹了口气,暴雨季节又来了,只希望今年莫要再发大水了。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七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七十五章 天不遂人愿,这雨一下便是接连好几天。 去岁也是如此,整整下了半个月的雨。亏得崔县令组织百姓和官吏及时抢险,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尽管如此,这对泉城百姓的住行和农田里的作物影响还是挺大的,地势低洼的地方府邸被淹,农田渍水,作物烂在土中。洪水退去后街面上依然到处都是水洼,混着从农田里冲上来的污泥,让人心生烦闷。 这种时候,大概也只有像潇潇这样的小娃娃,才会觉得开心。深深浅浅的水坑,一脚脚踩下去,溅起水花,便能让她快乐一整天。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水都快要漫过门槛淌进来了。”袁芝瑶脱下身上的蓑衣,进了命理堂。 “掌柜的,这天儿怕是也没有客人来的,你怎的不在家陪着潇潇,还来做什么?”良云端给袁芝瑶一杯茶,让她坐下歇一会儿。 袁芝瑶谢过后,喝了口茶,这才说道:“潇潇方才送去颖儿家玩了,我闲着无事便来看看。” “我听说,朝廷派了人来赈灾抢险。” 袁芝瑶一愣,赈灾?倒是没听颖儿提起过。 她疑惑道:“泉城每到七八月便要发一次洪水,哪次不是崔县令带着咱们自己度过的难关?今年一些低洼的农田都已经空出来了,县衙也给了这些农户补偿。等雨停了把积水和淤泥清了,农田再种上粮食,事情便也过去了。倒也没有到需要朝廷派员的地步吧?” “掌柜,你来泉城时间不长,可能不太了解。咱们泉城年年如此,崔县令每年在六月便提前向朝廷上报这个情况,希望能派人来根治一下这个问题,预防洪涝。可你看往年洪涝的情况,泉城既没有人员伤亡也没什么经济损失,总是比不上其他一些地方的灾情严重,便一直拖着。崔县令每年为了应对这洪涝,可没少下功夫,光给那些农户的补偿,就快掏空县衙了。” “可洪涝是暴雨所致,这该如何根治?总不至于求求天公少下一点儿雨吧?” 良云挠挠头,“这可问倒我了。总之,这次朝廷不知为何终于看了我们泉城一眼,提前派了人来,就算找不到根治的办法,帮着一起灾后清创也是好的。” 泉城不同于蜀城,蜀城多山,夏季多山洪。而泉城靠海,连续的暴雨后,水面上涨,便能引发洪涝。 朝廷派员赈灾…… 来的人会是凌琛吗? 想到这,袁芝瑶问道:“你知道朝廷的人什么时候到吗?” “我听说,本来暴雨来之前就该到的,今年这暴雨下得早了些,路上耽搁了。大概也快了吧,就这几日的事情。” 就这几日吗?袁芝瑶突然有些紧张。 她朝良云吩咐道:“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的,铺子便关了歇几日吧。趁现在雨小,你将门上的牌匾摘下来放屋里,弄好你也快些回去吧。” “牌匾?”良云有些疑惑,“这雨再大,也淹不到牌匾吧?” “雨大冲刷得厉害,你就摘下来吧,正好我看上边的字有些剥脱了,等天气好了,找人重新漆一下。” 她害怕命理堂这个名字会让凌琛起疑,袁芝瑶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起这么个相似的名字的。 收拾妥当,铺子关了门,从外边看去,没有匾额也没有旗幡,就像是一家空置已久的店铺,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袁芝瑶蹚着已经到脚踝的水往家里走,刚到府门口,便见到一个小厮在敲着门,“王娘子,小的是崔县令家的,我家夫人差我来送口信,您开个门呐!” 袁芝瑶忙上前,一看,是颖儿院子里洒扫的小厮,“是我。方才去了趟铺子,颖儿可是有什么事儿?” “王娘子,您可回了。我家夫人说,这天儿不好,雨又大,想让您家小娘子在崔府多待上几日,让小的来接您也去府上住。正巧朝廷派官员来,县令天没亮就去城外接风了,应当会忙一段时日,夫人一个人待在府上无聊得紧,您就去陪陪她吧。” 朝廷官员已经到了?这么快。 袁芝瑶摇摇头,不行不行,崔县令家会最危险的地方,“我就不去了,家里还有些事儿,便不去叨扰。” 她本想将潇潇接回来,可想到潇潇很是喜欢颖儿家,那里有许多下人陪着她玩儿,地方又大。再看看这一路漫涨的水,还是算了。 “潇潇便劳烦你们带着了。替我谢谢颖儿和崔县令。” 袁芝瑶送走那小厮,便径直往屋里去。 * 泉城城门外,崔启明来回踱步,看着远处,口里念叨着,“怎么还没到呢?” 阿浩打着伞跟在崔启明身边,劝道:“主子,您要不到城门内躲躲雨吧?这雨虽小了些,但您这衣裳还是被打湿了呀!要是生病了可如何是好?这种特殊时候,您可不能倒下。您放心,小的替您看着,朝廷的人跑不了的。” 崔启明叹了口气,往城内走,“怎么可能跑了,我就是太心急了。这么多年,终于派了人来治治洪涝。听说这次来的是工部的人,应当能看出症结所在。” 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蹄声由远及近。 “快快,来了!” 雨渐渐又大了起来,崔启明隔着雨帘只看清有一队人马奔腾而来,马蹄溅起水渍和污泥,一路生花。 直到近了,直到下了马脱下蓑衣和斗笠,崔启明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凌琛。 他好像比上一次见面时瘦了黑了,过去还能从他眼中看到笑意,如今,似乎黯淡了许多,变得没有了生气。 “启明,好久不见。” “阿琛?怎么是你?我这……我接到的消息明明说派来的人是工部王侍郎。” 崔启明又惊又喜,喜的是好友相逢,有太多话想说。惊的是从未得到阿琛要来泉城的消息,万一被他撞见袁娘子,知晓她早已有了别人的孩子…… 不会的,应当不会这么巧。袁娘子改了姓名,隐瞒得很好,除了府上极个别人,再没有人知晓她来自哪里,真实姓名叫什么。 等会儿让阿浩回府一趟,给颖儿捎个话,让袁娘子这段时日躲着些便好。 凌琛并不知晓崔启明心中所想,他笑笑,指着身边另一个人说道:“这便是工部侍郎王坤。本来朝廷只派了他一人前来,我想着泉城的情况我也熟悉,又很久没有回来过,便主动请缨,快马加鞭追上了他们。” 崔启明点点头,将他们往城内带,“今年这雨下得早了几日,按照往年,再下个几日应当就停了。等停了,我先把这些地面的积水和污泥清干净,再请诸位帮忙看看,这城内路面总是积水,该如何解决。现在我先带诸位到客舍安顿下来。阿琛,你……要回府上住吗?” 凌琛阿娘曾经住的府邸,就在崔启明府邸旁。屋子已经空置,但崔启明隔段时日便会请人去洒扫一番。 凌琛摇摇头,“不必了,我和大家住在客舍便好。不过……好多年没回来了,你带我去看看吧。” 正巧雨停了一小会儿,二人便就这么沿着街面往目的地走去。 “上回给你写信已经是两年前了,总不见你回信,便也没多打扰。阿琛,这两年你过得好吗?”崔启明试探性地问道。 潇潇出生后,崔启明曾给凌琛写信试探性地问到袁芝瑶,凌琛回信后,崔启明又曾去信一封,但再也没有回应。 “对不起,朝中事务繁忙,一时忘了回信,后来越拖越久便也不好再打扰。”凌琛淡淡地回道。 “不说我了,你过得如何?那年你和潘娘子大婚时我还在肃北,没能赶来。” 崔启明犹豫片刻,说道:“我挺好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女子?家里有个人,好歹能照顾一下你的饮食起居,看你瘦了这么多,朝中事务再多,也要顾好身子的。” 凌琛一愣,笑了笑,“再说吧。”便岔开了话题。 光顾着叙旧,崔启明快走到命理堂,才想起这一茬。 他的心狂跳,祈祷着今日袁芝瑶不在铺子中。 如他所愿,不仅铺子关了门,竟然连匾额也被摘了下来。崔启明情不自禁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凌琛见崔启明朝着一家关门的空铺子“嗯?”了一声,关切地问道。 “哦,没事没事。你看这太阳好像要出来了,是个好兆头啊!”崔启明移开目光,朝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说道。 凌琛阿娘的府邸终于到了,院子里因为不是每日都有人清理,有些积水。屋子里倒是还算干净,阿娘曾经的一些物什和摆件都还原封不动地摆放着,仿佛阿娘只是出了个门。 凌琛鼻子一酸,“谢谢你,启明。” “跟我客气什么?不过是请了人定期来打扫,又不费什么功夫。在泉城少说得待上一阵子,你真的不住进来?离得近,咱们也好叙叙旧。” “不了。这次本就是我强行要来的,还是不要太特殊。” “强行来?”崔启明问道。 “嗯,方才说的什么对泉城情况熟悉,想回来看看,是有部分这样的原因在,但并不是主要的。” 难道……是哪里走漏了消息,阿琛知晓袁娘子在泉城了?“那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几年前,宋安堂不是在泉城安插了人,和外商勾结吗?后来大理寺派了人来,起到威慑作用,宋安堂不知为何便把人撤走了,此事不了了之。虽然说他没2觊觎过泉城,但我还是担心。此次派来的人又是工部的,我不清楚王坤是不是宋安堂的人,如果是的话,我担心他会对付你,便跟来了。” 崔启明有些感动,“阿琛……” 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到院内传来一只小狗的叫声,府外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嘈杂。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七十五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六章 凌琛皱了皱眉朝院子里看去,只见一只短腿的小花狗在院子的水塘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胡乱跑着,见有人,也不管识不识得,便摇着尾巴冲了过去。 凌琛弯腰,将在自己脚边打滚的小狗拎起,“哪来的小家伙?” “这不是……我家的我家的,怎么跑到你这儿来了。”崔启明喃喃道,他接过小狗,往门外走去。 “阿琛,一起走吧。正好来我家坐坐,吃了午膳再走。” 凌琛笑笑,跟了上去,府外几名崔府的婢女在焦急地左顾右盼,见自家主子抱着小花出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纷纷垂下头福了福身,“主子。” “嗯。”崔启明应了声,将怀中小狗递过去,带着凌琛大步往府中去。 他边走边问道:“小花是怎么跑出来的?” “回主子,方才奴婢们在陪潇潇小娘子玩,是我们看护不周,下次不会了。” “嗯,知道就行。外面积水深,它又还小,万一……”崔启明住了嘴,他停下脚步,“什么?潇潇在府上?” 其中一个奴婢点点头,“早上王娘子送来的,主子今日走得早,这才不知晓。” 崔启明停在门外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被阿琛看到潇潇的模样,怕是要起疑。 潇潇长得像极了袁娘子,尤其是唇边两个清浅的梨涡。 可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叔!” 崔启明低头,便看见一只圆鼓鼓的粉团子“嗖”一下跑了过去,她越过凌琛,朝那个手中抱着小花的婢女跑去。 “潇潇慢点!小心。”是潘颖的声音。 一阵风过去,小女娃已经蹲在了小花身边,“汪汪,你怎么跑出去了呢?多危险,你都脏了。” 她轻抚着小花的背脊,给众人留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凌琛疑惑的眼神投来,“这是?” 崔启明哈哈笑着,将凌琛拉进府中,“亲戚家孩子。颖儿,快看看这是谁!”说罢朝潘颖死命使着眼色。 潘颖瞪大了眼,“凌侍郎?你怎么来了?稀客稀客,颖儿去给你们备些茶水瓜果。” 见凌琛穿过游廊进了内院,这才慌忙将潇潇抱起,吩咐奴婢带到给潇潇准备的卧房,别出来打扰县令商议政事。 好不容易雨停了,小孩儿哪里肯回屋,便耍赖道:“潇潇不回屋,雨停了,潇潇想玩,踩水,踩好多好多水坑。” “潇潇乖,外边儿水又脏又深,不好玩儿。让小花在屋里陪你一会儿,小花脏了,你和宝珠姐姐一块儿给她洗个澡。潇潇想要踩水,等天气好了,小姨带你去海边踩水,那才好玩呢!” 潇潇兴奋地点了点头,“海边!潇潇想去,踩海水!” 潘颖暂时松了一口气,看启明的样子,他似乎也不知晓凌琛会来,得找个人去和阿瑶说一声。 * 天色越来越亮,亮得有些不正常。 两名小厮站在连廊上,小声聊着天。 “方才那个是朝廷派来的?” “好像是,还是主子的老朋友,听说小时候就住在旁边那户。” “咱主子上头也有人啊?可为什么朝廷年年不管我们,今年好不容易派人来,也是个马后炮。你看看这天,雨都停了。” “你小点声。诶,好像又下了,我见池子里水面起了涟漪。” “不是吧?”说罢那人伸出掌心,朝着天空想试探一下。 “这不对啊!你看那边天上!” 远处天空亮得耀眼,滚滚黑云翻涌而来,将亮光一点点遮盖。 刹那间,狂风略过,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一致地倒向一侧,雨如瀑布般倾倒下来。 凌琛被屋外的巨响惊动,转头朝窗棱看去。 崔启明心下一惊,“糟糕!大暴雨又来了。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又不知有多少屋舍和农田要遭殃了,唉!” “别着急,总会停的,会好起来的。”凌琛安慰道。 屋外忽地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还有零星焦急的话语传进屋里。 “……找到了吗……” “怎么办啊?……” “别急,去后院找找……” 崔启明闻声出了屋子,见几名神色慌张的婢女在内院寻着什么。 “发生了何事?小花又跑丢了?” “汪汪……”小花适时地啼叫了几声,似乎在对崔启明的疑问作出回应。 “回……回主子……潇潇小娘子她……她不见了……” “什么???还不快找!这么大的暴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崔启明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很是喜欢潇潇,将她视为自己嫡亲的侄女,若是袁娘子知晓了,还不知要急成什么样。 “府上都找了一遍,没找到……”宝珠一下跪倒在崔启明的面前,“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没有看好小娘子。” 她不过是在净室给小花擦干毛发,再出来时,屋里便没了人影。 凌琛上前一步,冷声问道:“她最后待着的地方是哪里?” “奴婢带您去。”宝珠慌忙起身,擦了擦眼泪,带着凌琛去了前院一间小厢房。 里面的布置一看就是特地为小娃娃准备的,凌琛一进门,便看见里侧靠墙一处窗棱大开着,窗下摆放着一把小椅子,暴雨砸落进来,椅面和地面已经积了一滩水。 “这窗怎么开着?什么时候开的?”凌琛快步走近,往外看了看,外侧是绿绿的草丛,似乎有被重物压过的痕迹,但他不确定,也许是暴雨打蔫的。 “奇怪,我明明关好了的。方才找不见小娘子,我也没注意。” “这小娘子离开前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吗?” 宝珠想了想,“我们本来在给小狗洗澡的,小娘子说不要和小花玩,要去踩海水,我便劝她,等天气好了夫人自会带她去。再后来小娘子就出了净室。” “踩海水?” “是,潇潇小娘子喜欢踩水,这是夫人先前答应她的。” “小娘子不见多久了?” “大约……有一刻钟了。” 说话间,潘颖红着双眼踉跄着冲了进来,“可找到了?” 宝珠哆嗦着摇摇头。 凌琛转身,“潘娘子,小娘子有可能往海边去了,这雨太大了,要尽快找到她,否则太危险了。” “海?”潘颖顾不得细问,喊道:“阿浩!阿浩!带凌侍郎去离府最近的海。” “不必,兰海对吗?凌某认得路。你们留一些人在府上,再派一些人去周围找一找。”说罢,便穿上蓑衣,头也不回冲进雨幕中。 “好好。”潘颖跌坐在地上,喃喃答应道。 “夫人,可要与袁……王娘子说此事?”阿浩过来,将潘颖搀扶起来。 这不是将阿瑶往凌琛的眼前推吗?可如今,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阿瑶是潇潇的娘亲,她应当知晓此事的。 若是潇潇找不回来……潘颖不敢想下去。 “去,去告诉阿瑶。” * 凌琛加快步伐,朝记忆中的兰海走去,雨水打在脸上生疼,又模糊了他的视线,但却没有拦下他的脚步。 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个只见过模糊背影的小女娃,听说她不见了,凌琛的心便怦怦狂跳了起来。 路上行人本来就少,这雨一下,都纷纷躲到还开着的街边铺子中去了。 凌琛挨个铺子去问,是否有人见到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粉色衣裳的小娘子。 得到的皆是摇摇头的遗憾回答。 “雨这么大,那么小的娃娃,恐怕……” 凌琛脸色一沉,瞟了一眼说这话的人,便重新冲进雨幕中。 叫……潇潇是吗? “潇潇!潇潇!”凌琛边走边大声喊着,声音却瞬间被大雨吞没,耳边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雨点声。 地面上的水越积越多,越积越深,已经快到凌琛小腿肚了,前行的步伐越发艰难起来。 终于,他看见了不远处的兰海,水天交接的地方早已看不清。浓云低垂,海浪翻涌,被挤压得愈发狭小的空间里,还有暴雨倾注。 海岸线很长,放眼望去,哪里有人的身影。 凌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找。 小娃娃的脚程没这么快,一刻钟的时间也就够她走到兰海。 一定在这,一定可以找到的,凌琛不知为何,就是很笃定。 忽然,不远处一个异形巨石下,凌琛看到了一个缩成一团的粉色侧影。她蹲在地上,脸埋进双膝中。 尽管这块巨石替她遮挡住了自顶上倾泻而下的雨水,但暴雨夹杂着狂风,她的衣裳还是被雨水打湿了,黏在身上。 走近后,小小声的啜泣隐约入耳。不知是害怕还是觉得冷,小小的身躯在发抖。 凌琛有些不忍,他蹲下身,轻柔地唤了她的名,“潇潇?” 哭泣戛然而止,小娃娃抬起头缓缓转过脸来,脸上湿漉漉一片,混杂着泪水和雨水,她瞪大了双眼看向凌琛,继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起身扑进凌琛的怀中。 “潇潇怕,潇潇怕!” 瞪大的杏眼,双瞳乌黑清澈如泉水,眉如弯月,最重要的,是唇边两个小小的梨涡。 凌琛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又犹如被万千根针扎过一般,细密的疼痛袭来。脑子里被自己刻意尘封的记忆就犹如这雨水般,倾泻而出。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蜀城荒野,那一年,被自己救下的阿瑶。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七十六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七章 雨还在下个不停,凌琛想了想,在这躲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不如冒雨冲回去。 他将身上的蓑衣解下,披在潇潇身上。 “潇潇别怕,我是你启明叔的朋友,来接你回府。” 潇潇止住哭声,懵懵懂懂看向凌琛,她乖巧地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我要回家,我想阿娘,我要回家。” 潇潇的阿娘,会……是她吗?凌琛自嘲一笑,怎么可能,若真的是阿瑶,启明早就告诉自己了。 况且,启明都说了,是自家亲戚的孩子。 凌琛摸了摸潇潇湿漉漉的小脸,一把将她抱起,“好,叔父带你回家。潇潇阿娘叫什么?住在哪儿?” “阿娘叫……叫王瑶。住在……住在……”潇潇被方才的大雨吓着了,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家住在哪条巷子里。 她瘪瘪嘴,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凌琛有些不知所措,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叔父在。”可一点用也没有。 他干脆将潇潇驮在背上,快些离开这里,“叔父准备跑了,潇潇抓稳了!” 凌琛冲进雨中,脖颈处两只软乎乎的小胖手搂得紧紧的,让凌琛心中升腾起一股温暖的感觉。 小孩子心性,方才还在哇哇大哭,这砸下来的雨点和突然颠簸的背脊,让她觉得好玩又刺激,一时间便忘记了害怕,趴在凌琛背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潇潇还要玩,潇潇还要玩!” 一路哄着闹着,凌琛终于跑回了泉城的主街,见到了一间门还大开着的铺子。 “怎么淋得这样湿啊?这么大的雨,还带着个小女娃在外边儿乱走,你怎么做的阿耶?”铺中掌柜见到冲进来的凌琛身上还背着个披着蓑衣的小娃娃,浑身湿淋淋,嘴唇都有些发紫了,便气不打一处来。 凌琛不想费口舌解释,便笑笑,“掌柜可有干净的帕子和热水借用?她年纪小,我担心这样要生病的。” 掌柜叹了口气,进了里屋,“你等着啊。” 凌琛将潇潇放在椅子上,褪下蓑衣说道:“我们在这儿歇一会儿,外边雨太大了,叔父有些累了。” 许是一路从永乐奔波而来,还未歇脚便又淋了这么久的雨,凌琛觉得四肢有些疲软无力。 潇潇乖乖地点头,睁着双大眼看着凌琛,忽然说道:“方才那个大伯说得不对,我没有阿耶的,只有阿娘。” 凌琛一愣,忍不住问道:“你阿耶他……” “阿娘说我是仙子,借了她的身子生了下来,不需要阿耶的。”潇潇回答得很认真,她真心实意地相信着阿娘说的话。 凌琛莞尔一笑便顺着她的话打趣道:“那潇潇是什么仙子,可否偷偷告诉叔父?” 潇潇凑近凌琛耳边,小声道:“凌霄花仙子!” 凌琛的笑僵在脸上,他盯着一脸神秘的潇潇,“你再说一遍?” “凌霄花仙子啊!你可不许告诉别人,阿娘说这是秘密。潇潇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才偷偷告诉你的。” 凌霄花……潇潇……凌潇…… 是她吗? 掌柜拿着干的帕子和一壶热水走了出来,他递上东西,瞟了一眼小女娃,忽地眉开眼笑,“哟,这不是潇潇吗?你怎么没和你阿娘待在家里?这么大的雨,你阿娘该担心的。” “她阿娘叫什么?住在哪?”凌琛猛地抓住掌柜的手臂,急切地问道。 “你谁啊?我还当你是她阿耶呢!我告诉你啊,你若是敢动潇潇一根汗毛,咱泉城的百姓可不饶你啊!”掌柜变了脸,朝凌琛恶狠狠示威道。 “你认识我?叔父他不是坏人,他救了我。潇潇不记得家住哪条巷子了,又不想去颖姨家。” “当真?”掌柜狐疑地看着凌琛,看起来似乎不像是坏人。 他挠挠头,“对不住刚才。王掌柜家住哪我倒是不知,但她的算命铺子就在前头不远。” 掌柜走到门廊边,朝外看了看,指向不远的一处,“喏,就是那里。只是今日好像没开门,咦,怎么连牌匾都不见了?难道被大雨砸掉了?” 那个铺子凌琛记得,不过一个时辰前,他和启明才从那里经过。他记得……启明似乎在铺子前愣住了,还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算命?”凌琛一步步朝掌柜走去,他的眼眶渐渐变红,声音也发着颤,“她会算命?她叫什么?” “你这是怎么了?王掌柜单名一个瑶字啊。你若是想找她算命,恐怕得排队了!” 单名一个瑶字……会算命……凌霄花……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会是她吗?若不是,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凌琛闭上眼睛,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再睁眼时,他看向潇潇。 小女娃的脸上已经慢慢恢复血色和红润,她眨巴着眼睛看向凌琛,思索了一下决定道:“叔父若是想算,我……让你插个队!” 如今潇潇阿娘的铺子关着,家住哪里又说不清楚。想要弄清到底是不是阿瑶,还是问启明来得快些。 确实凑巧,崔府出来寻人的,这会儿趁着雨小了些,正巧寻到这,“潇潇小娘子!” 凌琛吩咐几人回崔府中,驾来一辆马车,将潇潇和自己带回了启明府上。 “找到了找到了,小娘子回来了!”有小厮冲进府内禀告。 凌琛昏昏沉沉坐在马车内,头疼欲裂,身上一阵发冷一阵发热。 他隐约听到马车外有嘈杂的声音。 “潇潇!” “阿瑶别去!” 下一秒,马车的车帘便被人掀开。 “阿娘!” 凌琛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可忽然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晓了。 等他再睁开眼,脑子里自动回放着晕过去之前见到的画面。亮光从车帘缝隙透过来,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喊着潇潇,紧接着,朦胧间他仿佛看到了阿瑶。 凌琛“嘶”了一声,揉了揉还有些痛的头,起身便往启明的书房去。 “阿琛,你终于醒了?你睡了一整天,担心死我了。怎么不让下人来叫我。你还在生病,应当多卧床休息的。”崔启明放下手中的纸笔,执意要他坐下。 “我要见潇潇娘亲。” 凌琛一开口,崔启明的笑便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启明,我说我要见潇潇的娘亲。” “你见她作甚?她……她就是我家一个远方亲眷,正好不在泉城,便把潇潇托给我们照顾。你今日救了潇潇,我替她娘亲谢谢了。” “启明,别骗我了,我都知晓了。”凌琛低下头轻声说道。 其实他什么也不知晓,只是存有一丝侥幸,在猜测,在套启明的话。 “你……你都知晓了?”定是昨日袁娘子掀开车帘,被凌琛看到了。 崔启明长叹了一口气,他帮着瞒了这么多年,心中也很是苦楚。知道了也好,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你别怪她,这些年,她也不容易。当初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跟着你去肃北,发生了那样的事,害怕了,不知如何面对,冲动之下便逃离了。一开始我也气她,你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就不能再多信你一点,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可这些年,我看着她独自一人孕育生命,独自一人将命理堂开大,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晓,她已经为她当初抛下你付出了代价。” “阿琛,放下吧。” 凌琛双手捧着茶盏,止不住地发抖。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放下?你让我如何放下。她在哪儿,我要见她。” “阿琛,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不爱你了。她都已经有了孩子,你就当做从来没见过她,重新开始吧!” “不爱我了……”凌琛喃喃道,“是她亲口和你说的吗?我不信,我要听她亲口告诉我。” “阿琛!你这又是何必呢?让她亲口告诉你,这不是在折磨你自己吗?是,她并没有亲口告诉过我,可这还用说吗?她已经生下了别人的孩子,也为他守寡了三年。” “啪”地一声,茶盏掉落在地,洒了一地的茶水和茶叶。凌琛猛地站起,走近崔启明,揪住他的衣领怒声问道:“你说什么?潇潇是她和别人的孩子?” “是啊。阿琛你……你不会以为……唉,忘了她吧!” 是啊,自己还傻傻地以为潇潇是自己与阿瑶的孩子,原来,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 此时的袁芝瑶正坐在床边,矮床上躺着一个小娃娃,她撅着屁股趴着,睡得香甜,时不时砸吧嘴,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这里是崔府中颖儿特地为潇潇准备的屋子。 不过短短一天,袁芝瑶仿佛觉得过了有一年那么久。 自早上听闻朝廷要派员来赈灾,她便一直心神不宁。午后又被告知潇潇不见了,在这大雨倾盆的节骨眼。 她差点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她,幸好。 可为什么,偏偏救下潇潇的,是凌琛。 当自己不管不顾掀开车帘的刹那,她其实就做好了面对他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不过一眼,凌琛便闭上眼晕了过去。 恐惧、感激、担忧,袁芝瑶心中五味杂陈。 她本想带着潇潇离开崔府,可潇潇浑身湿透,外边雨即使已经小了下来,路面的积水也将她困住。凌琛应当是没有看见自己的,那便先不着急走吧,就待在屋子里小心些。凌琛既然是来赈灾的,应当很快就会离开的。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袁芝瑶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 可以为了利益,杀害一个又一个无辜之人,也可以为了素不相识的小娃娃,不顾危险。 也许人心本就是复杂的,也许他的每一个好心善举,背后都有他自己的考量。总之,袁芝瑶觉得自己没办法忽略过去他做过的那些事。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有些事,不必知道得太清楚。有些人,还是不见。 袁芝瑶看着床上有些微微转醒,翻身蠕动着的女儿,低声道:“潇潇,阿娘对不起你。”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七十七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八章 “阿娘,阿娘。”潇潇睁开了双眼,她坐起身,小手摸上袁芝瑶的脸颊,“阿娘哭了,阿娘不哭。” 袁芝瑶伸手一摸,脸颊不知何时已经淌满了泪水,她慌忙擦拭,笑笑道:“阿娘担心你,潇潇没事了阿娘就不哭了。以后莫要再一个人离开了好吗?” 潇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地想起了什么,她眼睛一亮,蹭下床,“阿娘,你有见到救我的叔父吗?” “嗯……这么高!”潇潇踮着脚,一只手举过头顶比划着,“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袁芝瑶知晓她说的是凌琛,忍俊不禁道:“你这样说阿娘哪能找到他呀?” 潇潇小脸垮了下来,“那……叔父他还……他背很宽,对潇潇好。哦!他还想找阿娘算命。” 袁芝瑶叹了口气,摇摇头,对潇潇撒了谎,“阿娘已经见过他与他道谢了。你叔父已经离开啦,别想着找他了。” 只要自己再小心些,一定能扛过这段日子。大不了,自己带着潇潇,去旁边的南城躲一阵子。 卧房的门被推开,是潘颖。她眼睛还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 “潇潇醒了!看颖姨给你带了什么来。”潘颖嘴角弯起,将手中的牛乳酪放在桌上。 “哇!牛乳酪,潇潇爱吃,谢谢颖姨。” 潇潇被宝珠带去吃起小甜点,潘颖将袁芝瑶拉到一旁,“阿瑶,我对不起你,没顾好潇潇。若是她出了事……我真的没脸见你。” “如今又害你和凌琛见了面,之后该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吗?” 袁芝瑶拍了拍潘颖的手,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凌琛应当没有看到我便晕了过去,但他见过潇潇,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起疑心。崔县令那里,还要劳烦你去说一说,就算凌琛问起,也一口咬定不是我。我想了想,还是带潇潇去南城待一段日子吧,正好泉城发大水,还是避一避。” 潘颖点点头,又犹豫地说道:“其实……我见凌侍郎对潇潇挺好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应当放下了吧?见一面,往后大家还是朋友,不好吗?” 袁芝瑶猛地摇头,“不要。颖儿,我求求你,不要。” 潘颖见袁芝瑶一脸的害怕,有些心疼,“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只是忍不住再问问。既然这样,那我等会儿就去和启明说。南城不远,你若是想好了什么时候走,我差人送你们去。待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当是游玩了。” “潇潇便先住在你这儿,我晚点儿回去收拾行李,收拾好了再过来。明日一早便走,省得夜长梦多。” 和潇潇又玩了一会儿,袁芝瑶便被马车送回了自家。 约莫过了有一个时辰,袁芝瑶终于收拾好东西,她提着箱笼,再次上了马车。 “麻烦你了,等了这么久。屋里拿了杯绿豆羹,你尝尝。”袁芝瑶端上一个凉凉的木碗,放进了车夫的手上。 车夫不知为何穿上了蓑衣带上了斗笠,大概是害怕这雨随时都能下下来。 他接过木碗,没有说话。一饮而尽后,将碗收好,便驾马离开往崔府去。 袁芝瑶坐在摇晃的马车内,有些昏昏欲睡,忽地车夫闷闷的声音自外间响起,“王娘子这是要出远门吗?” 袁芝瑶愣了愣,觉得奇怪。颖儿家的车夫是见过几次面,但没怎么说过话,也不知为何竟觉得声音有些熟悉,“是。准备去南城一趟。” “南城?倒是离得不远。这天不好,出行都不方便,王娘子怎会想着这个节骨眼出去呢?” 今日车夫的话似乎有些多了,也许是那碗绿豆羹?拉进了距离。 袁芝瑶心中有股郁结之气,不吐不快。有些话,对着亲近之人说不出口,反而是对着一些陌路人,才有了开口的勇气。 她只犹豫了一瞬,便开口说道:“因为这里有我不想见到的人。” 马车一个急刹,袁芝瑶没坐稳,往旁边一倒。 “怎么了?可是前头发生了什么?” 没有回答。 不安的感觉隐隐约约,就在袁芝瑶想要掀开车帘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时,车帘被人从外头掀开。 有些刺眼的光落进马车内,紧接着,一个高挺的身影逆着光大步跨进马车。 车帘在他身后落下,袁芝瑶这才看清那张脸。 眉如利剑出鞘,干脆利落。瞳孔乌黑,像是看一眼便要跌入的深渊。嘴唇有些苍白,身形高挺却也削瘦。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是车夫的声音,也是凌琛的声音,怪不得会觉得熟悉。 “是你。”袁芝瑶跌坐在椅子上,脸色变得苍白,双手也逐渐冰凉。 他是怎么找过来的?是不是崔县令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回答我,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凌琛双目微红,指尖掐着掌心,才能刻制住自己冲上去拥住她的冲动。 袁芝瑶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脸上带着从容的笑容。她佯装镇定,仿若看到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寒暄道:“凌侍郎,好久不见。” 只见凌琛苦笑一声,“好久不见?是好久了。这么久你就没想过去永乐找我吗?你知不知道当我从肃北的牢狱中被放出来后,发现你不见了,整个人都快要疯了!” “我……”袁芝瑶咬咬下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瑶,我不信是你自己要逃的。是不是宋安堂威胁你了?他和宋妍都找你说了些什么?你告诉我,别怕。”凌琛放缓了语气,他试探性地问道,希望能听到想听的回答。 袁芝瑶见凌琛一步步逼近,幽黑的双眸盯着自己,似是在蛊惑,让她想要靠近。 视线落在凌琛的肩上,那隔着衣裳的肩膀上,刻着的六芒星,仿佛透过布帛在提醒着袁芝瑶。 袁芝瑶清醒了一些,“凌侍郎说笑了,我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子,威胁我有什么好处?他们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要走的。” “为什么?阿瑶为什么?当年你给小宝家留下的信我看了,当时那种情形你不知该如何面对,选择了逃离,我不怪你的。可你……可你为什么要爱上别人?为什么??” 凌琛双手在袁芝瑶肩上钳制,汹涌而来的痛楚让他双眼发红、双手颤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疯魔。 袁芝瑶觉得肩上吃力,甚至有些疼。 他会杀了自己吗?潇潇怎么办? 忽而肩上一松,凌琛松开手,整个人卸了力,坐在椅子上,“对不起,我失态了。弄疼你了吧?他……对你好吗?” 袁芝瑶一愣,他? “听启明说,你为他守寡了三年。潇潇年纪还小,你一个人带着她难免受到些非议,日子也过得艰难。你若是……你若是愿意,不如让潇潇认我做义父,有个人替你分担,终归好些。” 袁芝瑶没说话,她不明白,若凌琛深信潇潇是别人的孩子,为什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还是说,只是想以此为借口,将潇潇和自己绑在身边,时刻监视着。 “凌侍郎,放过我和潇潇吧,我只想和她过普通的生活。就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一样。” 对,就像从来都不曾认识你,也不知晓你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样。 凌琛他能明白吗?自己永远都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只要他不将那双沾满血的手伸向自己和潇潇。 为他人命运出头,他们也不可能死而复生,还可能将自己和潇潇葬送。袁芝瑶不断说服自己,她自知不是圣人,此时此刻,宁愿做个缩头乌龟,将亲近之人护在自己的盔甲之下。 朝堂的纷纷扰扰与我何干?我只想护好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从来没有认识过?”凌琛起身,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魂魄,“阿瑶,你当真好狠啊。” 说罢便掀开帘子出去,将袁芝瑶送往崔府。 潘颖得知凌琛已经知晓潇潇的娘亲便是袁芝瑶时,已经来不及了,自家的马车在府门外停下,凌琛驾着马车,而从里面走出来的,便是袁芝瑶。 “阿瑶……” 潘颖朝凌琛福了福身,便拉着袁芝瑶进了卧房。 “阿瑶,对不起,启明他……还是没能瞒住,凌侍郎想来见到潇潇就发觉了。” “没事。”袁芝瑶笑笑。 “他有为难你吗?” “没有。” “那就好。他没有为难你,说不定是已经放下了,阿瑶你也别太自责。以后……就算朋友做不成,当做陌路人便好。总不至于是仇人。”潘颖松了口气。 * 夜深了,袁芝瑶躺在床上睡不着,身旁的小糯米团子睡得香甜,时不时翻滚几下。 凌琛将她送至崔府后,便再没出现过了。听颖儿说,他身子还没完全恢复,被崔县令留下来住一晚。 明日便要离开去南城了,也许,真的从此就是陌路人了。 希望他能放下手中的屠刀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自窗外响起,袁芝瑶警觉起来,难道是凌琛?他终究还是要杀了自己吗? 袁芝瑶的心狂跳,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身边还有潇潇需要保护,她不可能一走了之。 她悄悄下床,找了个细高的烛台握在手中,又给潇潇掖了掖被子,往床里侧挪了挪,放下床幔躺下假寐。 窗子被人从外边打开,又热又湿的夜风一下子涌进屋内,月光也倾泻了进来。 袁芝瑶听到有人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一个巨大的黑影印在床幔上。 幸好潇潇还熟睡着,不然该害怕了,袁芝瑶想着。 帘子被人撩开,她猛地起身,狠狠朝那黑衣人的头部砸去。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七十八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九章 黑衣人也没想到,不过手无寸铁的弱质妇人和两岁孩童,竟然让自己此时疼得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嚎叫。 听清了此人的声音,袁芝瑶这才确定并不是凌琛。 “你个臭娘们,竟然对我下如此重的手!看我怎么收拾你!”黑衣人捂着头起身。 袁芝瑶一手握紧烛台,一手护着潇潇,“你知道自己在哪吗?这是县令府!你若是伤害了我们,是不可能逃脱的!” “哼,逃脱?我他妈就没想着要逃脱!只要完成主子安排的任务,我的家人下半辈子就能衣食无忧,我的命算什么?” 潇潇似乎是被吵闹声惊醒了,她一睁眼见到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哇”一声便哭了出来。 黑衣人利剑亮出,他邪笑一声,剑尖直至潇潇柔软又弱小的躯体,“本来见你二人皆为妇孺,想让你们死得痛快些。既然让我不痛快了,你也休想死得这么容易!我要你看着她一点点咽气,让你尝尝蚀骨的痛,再杀你!” 袁芝瑶惊叫一声,将潇潇护在身后,“不要!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放了她,放了她,我的命给你。” “来不及了!” 黑衣人话音刚落,卧房的门砰一声被推开,人影翻飞着逼近,将黑衣人手中的剑打落。 袁芝瑶听到一声轻柔的“别看”,只见帐幔落下,两个人影无声交缠打斗。 不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影身上插着把长长的剑,直挺挺倒下。 又过了一会儿,屋内烛火点亮,帐幔被人掀开。 袁芝瑶松开搂着潇潇的双手,看过去。 凌琛穿着单薄的中衣,嘴角有一丝血迹,头发有些散乱,左肩似乎是受伤了,晕染一片鲜红。 “叔父!我以为你走了呢!潇潇害怕。”潇潇跑过去便跳到凌琛身上。 “嘶!” “潇潇快下来,你叔父受伤了。”袁芝瑶见凌琛眉头皱起,细密的汗珠冒出,忙将潇潇从凌琛身上扒拉下来。 崔府其他人终于是听到了些许响动,纷纷赶了过来。 崔启明拧着眉看着地上早已咽了气的黑衣人,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他吩咐了几个人将此人送往县衙,便先跟着离开了。 “潇潇别看。”袁芝瑶想捂着她的眼睛。 可潇潇推开袁芝瑶的手,指着被带走的那具尸首说道:“潇潇见过,在兰海边。” 兰海边?那便是白日里。不过见了一面,为何便要来赶尽杀绝?难道,这人被潇潇撞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 “潇潇见到他时,他在做什么?”凌琛问道。 “他……他和另一个人在大石头下说话。” 大石头下?应该就是发现潇潇的那块巨石。可是当时海边已经没有看见那二人的身影了,想是早已离开。 “潇潇有听清他们说的什么吗?” 潇潇摇摇头,“他们看到潇潇便不说话了,走了。” “那另一个人若是让潇潇辨认,还能认得出吗?” “应该……认不出吧……也可能认得出?潇潇不知道。” 潘颖比袁芝瑶还要心疼,她走上前,将潇潇抱过,“好了好了,凌侍郎你就别问了。阿瑶,你和潇潇今晚去我屋里睡吧。” 袁芝瑶点点头,“你先带潇潇去吧,我晚点就来。” 不一会儿,卧房里人都散了,只剩下袁芝瑶和凌琛。 “你……受伤了,我给你上点药吧。”袁芝瑶终归是有些不忍。虽然他坏事做尽,可凭良心,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过去对自己,现在对潇潇,都挑不出错处。 那便最后一次,为他上药吧。 凌琛有些愣住,他抿了抿唇,在床边坐下,“那便有劳了。” 他的声音和神情都在极力克制和掩饰,显得疏远而淡漠。 袁芝瑶拿出纱布和药粉,她小心翼翼地将凌琛嘴角的血污先细细擦拭。 “你怎么会在这?”袁芝瑶忍不住问道。 “睡不着,便想出来走走。正巧路过这屋前,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和潇潇的哭声。” 凌琛脑子里都是袁芝瑶白日里与自己说过的话,浑身都如挣扎般疼。 “谢谢,你又救了潇潇一次。”袁芝瑶除了谢谢,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她将凌琛肩头的衣裳剥下,她记得,那个六芒星便是刻在左肩。可现下,左肩一片血污,已经看不清皮肤原本的样子。 袁芝瑶用温水将巾帕打湿,轻柔地将血渍拭去。 可越擦拭,越觉得不对劲。原本刻着六芒星的地方,只剩下一个丑陋的疤痕。除此之外,便是方才留下的伤口。 袁芝瑶心一横,将右肩的衣裳也扒下。 什么也没有。 凌琛不解地抬头,“袁娘子,凌某受伤的左肩,其他再无伤口。” 袁芝瑶讪讪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这个看着有些陈旧的疤痕,也许是肃北那次的教训,让他狠下心来剜了这个可能致自己于死地的标志。 终归他便是组织的头目,有没有这个标记又有什么关系。 凌琛许是感觉到了袁芝瑶的愣神,左肩传来有些疼又有些酥麻的感觉。 他偏过脸看去,那个伤疤上,袁芝瑶用指腹不断地轻抚着。 凌琛笑笑,“是个陈年的疤。当年平湘用热铁给我烙上的,我以为那种钻心的痛已经是极致,没想到再次见到了,亲口听你说不想见我,宁愿从未认识过我,比那种钻心的疼还要蚀骨入髓。” “余少卿?”袁芝瑶只知晓凌琛从牢狱中出来了,但具体的始末,她并不清楚。 “是啊。若不是平湘,我现在也许就是一捧白骨了。”凌琛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有些事,当初不希望你知晓,是怕你受我牵连,如今我与宋安堂之间的斗争早已放在明面上,且今夜过后你我二人便再无瓜葛,这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你也有知晓的权利,因为与你耶娘的死大概是有些关系的。” 袁芝瑶手上上药的动作一顿,呼吸有些急促。 凌琛不等袁芝瑶回答,便娓娓道来。 “阿瑶还记得那个六芒星标志吗?我这疤痕下,曾经就是一个六芒星的标志。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身上也会有。那年宋妍给我下药后,趁着我神志不清之时,在我肩上刺下了这个标志,他们不仅想诬陷我欺侮良家女子,还想将自己干过的那些恶事,通通推到我头上。” “等等!你是说,这个标志是那日宋妍刻下的?”袁芝瑶问道。 凌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袁芝瑶,“你……见过?” 袁芝瑶点点头。 “你为什么没问我?”凌琛不解。 袁芝瑶撒了谎,“还未来得及。后来你便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凌琛点点头,觉得在理。他未曾多想,继续说道:“没错,就是宋妍刻下的。宋妍根本就不是宋安堂的孙侄女,而是他身边的一个死士。至于宋安堂与那些六芒星之间的关联,那日宋妍大概是以为我必死无疑,全都告诉了我,那些与六芒星有关的事,全都是在宋安堂的指示下完成的。” “只可惜,她低估了我的自控力,和对你……”凌琛顿住,痴痴地望着袁芝瑶,而后别开眼摇摇头,自嘲一笑,说道:“入狱后,宋安堂编排了个理由,让朝廷派来了他自己的人,却没想到,平湘从来往书信中直觉我身处险境,便提前来了肃北,打乱了宋安堂的阵脚。他倒是一丝犹豫也没有,便将蒋涛祭出,顶了所有的罪。” “蒋涛也是……宋尚书设局杀害的吗?” 凌琛说的这些,让袁芝瑶一时间有些混乱。这与自己曾经设想的完全不一样。若凌琛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而一切都是宋安堂和宋妍一手策划的。 当初自己便是落入了这样的陷阱中,听信了宋妍的话,信了百姓间的流言蜚语。 可那张写满名字的名单和那张画着六芒星标志的宣纸呢? 袁芝瑶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 凌琛一愣,“这你也见过?” “也没什么好瞒着的。那个六芒星标志,便是顾尚书死前留下的线索。”凌琛眼眶微红,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条,是我写的,他们的死都与六芒星有关。” 袁芝瑶静静地听着,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此时伤口已上好药,包扎上纱布了。 “谢谢。”凌琛朝袁芝瑶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睫,将肩上的衣裳穿好。 “柳侍郎当年回永乐后,柳琴儿曾见过他在屋中不断画着六芒星的图案,没过多久,他便被人构陷入狱。” “宋安堂当年在蜀城安插了手下,联合刘祥贪下了朝廷本用来基建的库银,导致蜀城新建的房屋脆弱不堪一击。你阿耶在蜀城也算是有些话语权,当时也许是被威胁,也许是被欺骗,也许……是被许下了什么好处,便搬到了聚宝山下。百姓纷纷效仿,这才导致后来的大地震和山洪,伤亡惨重。” “刘祥后来死得蹊跷,我去了那个暗室,他死前试图在地上画下六芒星标志,可惜画了一半,人便咽了气。刘祥死后,当年出使蜀城基建一事的工部官员郑君,便也在府中自缢而亡。” “还有江峰,我在他尸首旁找到了宋妍的丝帕一角。对外都说是江峰试图对宋妍不轨,拿了她贴身的丝帕,后离开途中遇害。其实江峰便是宋妍所害,打斗过程中丝帕无意间落入江峰之手。宋妍哪里是月事来了又不小心摔了一跤,而是受伤了。” “当时写下这些名字时,蒋涛还活着,我笃定他与宋安堂有勾结,本想从他口中套出一些宋安堂的罪证,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至于其他的一些事,连着纸上的那些名字想一想,便能知道答案。” “你刚刚说,与宋安堂的斗争已放在了明面,是什么意思?”袁芝瑶问道。 “他知道我已经知晓了他干的这些勾当。” “他已经伏法了吗?” 凌琛摇摇头,“没有。没有证据,他也不承认。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有斗倒他。” “那你岂不是很危险?为什么要暴露自己?”袁芝瑶不解。 凌琛抬头,一字一句对着袁芝瑶说道:“因为……当时我以为是宋安堂将你藏了起来,希望以此为筹码,换你。”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七十九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八十章 袁芝瑶鼻子一酸。 过去的种种,都有了清晰的解释。 这三年的逃避,这三年对凌琛的怀疑和惧意,就好像是一个笑话。袁芝瑶有些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自己。 是啊,对自己对潇潇都如此温柔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些冷血弑杀的事情呢?又怎可能在身边汇集起一群同样正直的朋友?如余少卿,如崔县令。 也许,这么多年,自己从未去找过他,只是害怕,害怕从凌琛的口中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如今,凌琛亲口告诉了自己,没有什么冷血弑杀,没有什么城府极深,只有被诬陷,只有一心一意对自己的好。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他。 凌琛见袁芝瑶面露颓色,并未对自己方才的那句话作出任何回应,自嘲一笑,“我又在期待什么。多谢袁娘子,早些歇息吧,明日凌某便不送你了。就此别过。” 凌琛起身朝袁芝瑶作了个揖,定定地望了她一眼,牙一咬便要转身。 “别走!”袁芝瑶起身紧紧地拽着凌琛的衣袖,喃喃道:“别走。” 莫不是方才那个黑衣人吓到她了?凌琛有些担心。 “潘娘子住在哪个屋子?我和你一块儿过去吧。到了那里就不用害怕了。” 袁芝瑶摇摇头,她抬眼,眼眶中满是泪水,“凌琛,我不走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三年前抛下你,独自离开吗?” 凌琛一怔,有些紧张地问道:“可是宋安堂威胁的你?” “也不全是吧。宋妍的确来找过我,那时你已经入狱,外边儿关于你的传闻沸沸扬扬。说你城府极深,企图欺侮良家女子,说你才是那一年肃北□□的幕后黑手,柳侍郎便是被你所害。说你身上刻有特殊印记,与过去种种命案都有联系。宋妍的话不过是再次重复了这些流言蜚语。”袁芝瑶扶着桌沿坐下,离开凌琛的真实缘由,整整三年了,她才得以说出口。 凌琛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出,他狠狠地说道:“果然!是他们使的诈!” 袁芝瑶缓缓摇头,“说到底,还是我不够信你。你明明对我那么好,我却还是听信了那些流言。明明有九十九种理由可以为你脱罪,我却偏偏相信了唯一一种最不可能的情形。我见过你身上的六芒星标记,看到了你写的那张宣纸和顾尚书画的记号,我以为……我以为你便是所有一切的幕后主使。” 凌琛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离开我,是害怕我?害怕我发现你知晓了这些会杀了你?” 袁芝瑶点点头。 凌琛忽然觉得有些高兴,阿瑶只是被他人误导而误会了自己,不是抛下自己不管了。 可是再往下想去,他又高兴不起来了。无论是怎样的原因二人分开了,最后阿瑶都还是喜欢上了别的男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他恨不起来。 也许真的再也没办法回到过去了吧。 凌琛拍了拍袁芝瑶的肩膀,“如今误会解开,阿瑶,你不必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潇潇。你若是想和潇潇待在泉城过普通的生活,我也不会再过多来打扰你。你若是愿意与我一同回永乐,我……我可以给你和潇潇更好的生活。” 袁芝瑶心中酸楚,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凌琛,潇潇便是他的亲骨肉。谎话说了这么久,也许说出真相,也没有人会相信了吧?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并未对凌琛的话作出回应,“阿瑶有些累了,先休息了。今日多谢凌侍郎,你也早些休息吧,泉城的事,拜托了。” 看着袁芝瑶渐行渐远的背影,凌琛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失落,自嘲一笑,便也回屋休息去了。 袁芝瑶将方才发生的事与颖儿全盘托出。 颖儿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疼。 阿瑶害怕这些事会牵扯到自己和启明,选择了编造一个谎言,即使会背负上忘恩负义的名声,即使曾经被启明不待见了好一阵子,她也在所不惜。 “你明明可以告诉我们的,至少你和凌侍郎也不会误会了三年。阿瑶,我听启明说,他也是这次才知晓,你离开后,凌侍郎派了好多人力和时间去寻你的踪迹,可是一无所获。他一蹶不振,消沉了好一阵子,也就近半年时间才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恢复了点生气,可启明当时第一眼见到他,觉得他的眼中的神采早就随着你的离开而消失了。” “你当年也许只是因为惧他、恨他,才会想着选择其他人,才有了潇潇。也许你不是不爱他了,只是……不敢爱。如今你们误会消除,阿瑶,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他说的话。”潘颖试探性地问道。 既然凌侍郎说得如此明显,希望阿瑶能与他一同回永乐,二人一同照顾潇潇,那表达的意思便再明显不过,他还没有放下阿瑶,只要阿瑶愿意,即使不是自己的孩子,他也愿意与阿瑶一同承担起养育的责任。 袁芝瑶鼻子一酸,她看向熟睡中的潇潇,苦笑道:“颖儿,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潇潇就是凌琛的孩子。” “什么??!!”潘颖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害怕动静太大吵醒潇潇。 “阿瑶,你说的可是真的?为什么?你为什么连这个也要瞒着我们呀?潇潇她明明是有亲生父亲的。你编的谎言也许能骗得了她一时,等她长大了问你,她的阿耶呢?你该如何回答?” 袁芝瑶张了张嘴,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忍住喉头的哽咽,轻声说道:“颖儿,此事再议吧,我还没想好该如何告诉他。我希望这件事,能亲口告诉他。” 潘颖点点头,她给袁芝瑶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好了,凌侍郎还要在泉城待上一段时日。等你想好了再说也不迟。早些睡吧。” * 凌琛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天便蒙蒙亮了。他将自己拾掇好,匆匆往县衙去。 启明在县衙待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也不知有没有探查到那黑衣人到底是谁?为何要对潇潇和阿瑶动手。 只可惜,启明对着匆匆赶来的凌琛摇了摇头,“尚未查到。本想张贴布告,但潇潇说当时有两个人,担心打草惊蛇,便作罢。” “此事你找人暗中调查着,我暂时不参与了。我这次与王坤来,主要还是处理泉城连年洪涝问题的,便先去客舍与他汇合了。” 崔启明郑重地朝凌琛作了个揖,“那便有劳了。泉城洪涝最严重的,便是往北走的北城区。昨日那场大雨,又摧毁了好多农田和屋舍,所幸无人伤亡。只是今年县衙的银子啊,怕是不够了。” 凌琛拍了拍崔启明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我和王坤这就往北城去看看。明年一定会好起来的。” 凌琛与王坤在泉城里视察了一圈,也仅仅是了解了一下情况,顺便一起帮忙着清理了积水和淤泥。 北城被淹得最严重,很多户人家已经没法住人。清积水的时候,凌琛和王坤也发现,这里的积水极其难清理。 王坤“啧”了一声,说道:“看来这处当年排水做得不大好。地下可是个大工程,没有个数月,恐怕是完不成呐。期间还会影响百姓的生活和出行。” “那王侍郎的意思是?”凌琛皱了皱眉。 “要我说,也别处理了。每年也就这么一段时日。到时候提前准备,农田空置、屋舍腾出,等过了这阵儿再种上作物、搬回来住,不就好了吗。我看崔县令前几年这样干得也很好嘛,何必兴师动众?”王坤不以为意,能治标就不治本,反正泉城县衙的银子多少又与他何干呢? 若是下令重修排水,这造成的不便和损失,可是要算到他头上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水利的事情凌琛不懂,可他也知道,只有根治了排水的问题,泉城百姓的日子才能越来越好。百姓每年都要为了几天十几天而大费周章,县衙每年挣来的银子全都花在这样的事情上,作为朝廷命官,如何漠视? 但如今凌琛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等积水退了,再看看。说不定到时发现,其实并没有这么难。就算真的如王坤所说,需要大动干戈,凌琛愿意将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毕竟这里,曾经是生养他的地方,也是他母亲的故乡。 带着一身的泥泞和疲惫,凌琛回到了崔府。 本来昨日海边救下潇潇后,说好的休息一日无事便离开。可未曾想到晚上又遇贼人受了伤。凌琛也存有私心,既然与阿瑶说开了,他便想在崔府多待几日,这样便能日日见到阿瑶。 昨晚他问阿瑶的问题,阿瑶并未回答。凌琛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可即使得不到理想的回答,她想要从此淡出自己的视线,凌琛也做好了准备。 也许能见面的日子不多了,那便见一日算一日吧。 崔府大院中,袁芝瑶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昨晚潘颖的话让她想了很久,她说得没错,不管她与凌琛有着怎样的误会,凌琛是潇潇的阿耶这件事,都不应该瞒着二人,他们有权利知晓。 崔府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斜照的夕阳在凌琛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晕,时间仿若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候她便时不时会在院中,等着回家的凌琛。 袁芝瑶见凌琛脚步一顿,眼角微红。许久不见他扬起的嘴角此刻也微微上扬,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那种笑,袁芝瑶好久都没见到了。 “阿瑶,我回来了。”凌琛轻声说道。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八十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八十一章 凌琛快步朝袁芝瑶走去,故作轻松道:“可是有什么事找我?潇潇昨晚睡得还踏实吗?没有被吓着吧?” 袁芝瑶鼻子有些酸,她摇摇头,“没有。多谢凌侍郎关心。那人……可有查出来是谁?为何要对我们下手?” 凌琛摇摇头,将崔启明的顾虑告诉了袁芝瑶。 “或许,潇潇能帮上忙。”袁芝瑶想了想,昨日潇潇便说能认得那二人,那便放出消息,说潇潇在兰海边不见了,若能提供线索者,重赏,说不定能引蛇出洞。到时再让潇潇暗地里观察这些可疑之人,找出那日与黑衣人同行之人,顺藤摸瓜,也许能揪出他们身后所谓的主子。 “主子?” “嗯。那晚我听那黑衣人说,什么主子安排的差事,若是成了他的家人后半辈子便能衣食无忧。” 凌琛眉头一挑,主子这个词让他不禁想起了某个人。 “不愧是我的阿瑶。这个主意好!那便按照你的办法先试试。对了,潇潇被救的消息应当只有那日的掌柜知晓,他识得阿瑶,阿瑶去与他说说,应当不会泄露风声。” 袁芝瑶听到凌琛那句“我的阿瑶”,脸便红了,幸好那夕阳余晖泛红,照在她的脸上,掩盖住了她脸颊的绯色。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这就去县衙找启明说此事。”凌琛有些兴奋,为着能将伤害阿瑶和潇潇背后之人揪出来。 袁芝瑶拉住了他,“阿瑶找凌侍郎,不是此事。” 凌琛停下了脚步,“那是什么事?袁娘子可是还有其他的要事?” “有,很重要的事。”袁芝瑶郑重地朝凌琛说道。 凌琛的心忽地剧烈跳动起来,是昨晚的回应吗? 阿瑶她想好了吗?是与自己一同回永乐,还是永远留在泉城。 凌琛深吸一口气,“你说吧。无论是怎样的结果,我都接受。” 袁芝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凌琛此话从何说起。她轻咳一声,缓缓说道:“潇潇她,不叫王潇,也不叫袁潇潇。” 说罢,偷偷抬眼看了看凌琛的反应。 凌琛皱着眉看向袁芝瑶,在等她把话说完,“嗯。所以……?” 真相就要脱口而出,袁芝瑶却有些害怕,她支支吾吾着,“我一直都在骗潇潇,我说你其实是个花仙子,借了娘亲的身子来到人世,所以没有阿耶。” 凌琛点点头,“我知晓的。潇潇告诉我了,你说她是凌霄花仙子。” “你知道?”袁芝瑶有些惊讶。 凌霄花,这还不够明显吗?那为何凌琛没有任何的察觉。 “嗯。阿瑶,潇潇她现在还小,你对她编造的美好谎言她还深信不疑,可她会长大,长大了你当如何解释?不如告诉她真相,给她一点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好过将来从别人口中得知。”凌琛劝道。 若是从他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娘亲骗了自己,其实自己只是个没有阿耶的普通人,潇潇该有多伤心啊! “其实,她阿耶并没有死。” “什么?!”凌琛瞪大双眼。 “没有死?他到底是谁,现在在何处?为何如此狠心抛下你母女二人不闻不问?若是被我找到他,我非扒了他一层皮不可!”凌琛咬着牙愤恨道。 袁芝瑶倒是也没想到,自己藏着掖着不敢直言不讳告诉他,竟闹出这么个笑话。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忽而生起逗弄凌琛的心思。 “当真?凌侍郎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阿瑶,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你是不是并非自愿的?我捧在手心上的人,竟然被……被人如此怠慢。”凌琛越说越激动,眼角也有些发红。 袁芝瑶忙止住了这个玩笑,她拉了拉凌琛的衣袖,望着他的双眼,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凌琛,你听好了,潇潇的名字叫凌潇。” 凌潇…… “那个人……也姓凌吗?”凌琛偏过脸,有些难过。 “没有别人,那个人就是你。” “是我……” “是我?” “是我!!你是说……你是说……潇潇她,她是我的女儿??”凌琛回过神来,他扶着袁芝瑶的双臂摇晃着。 “是。她现在两岁半了,就是三年前那次……” 凌琛算算时间,正好对上。 “她长得越来越像你了,即使我不说,等再大些,大概也是要被崔县令和颖儿看出来的。” “你当初误以为我……为什么还是选择留下了她。”凌琛看着袁芝瑶,他的眼中有泪光在闪烁,“阿瑶,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从未忘记过去的点点滴滴,从未忘记过我?” 袁芝瑶闭上眼,泪水滑落,即使那时害怕他,怨恨他,却还是想要留下与他唯一的一点联系。 “阿琛,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可好?” 凌琛将袁芝瑶拉入怀中,日夜思念的人,找了三年也分开了三年的人,如今就这样任由自己抱在怀里,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凌琛只想将袁芝瑶抱得更紧些。 脚边有什么在捶打着自己,紧接着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叔父!你在干什么?娘亲哭了,你欺负娘亲。” 凌琛低头,只见潇潇不知何时气鼓鼓地站在了自己的脚边,还试图将自己与阿瑶分开。 他哈哈大笑,蹲下身子与潇潇齐平。凌琛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潇潇稚嫩的脸,鼻尖一酸,“真的有我的影子了。阿瑶,对不起,这三年,让你们母女俩受苦了。” 潇潇不解地看着又哭又笑的阿娘和叔父,转身抱住阿娘的腿,“阿娘是我的,谁也不许抢。” 袁芝瑶将潇潇抱起,朝凌琛说道:“你先去县衙找崔县令吧。潇潇这里,我来说,她还小,慢慢来。” 凌琛点点头,便先离开了。 * 县衙中,凌琛将袁芝瑶的想法告诉了启明。启明一拍板,这计划便定下了。 第二日,城中便贴出了告示和潇潇的画像,称此小女娃在暴雨那日疑似往兰海走去,寻了一日未寻到人,若有见到的告知线索,必有重赏。 凌琛那日出门寻人时,问了许多铺中躲雨的百姓,潇潇曾走丢一事,不似有假。后来救回来遇见的那个掌柜,也是个好人,袁芝瑶与他道了原委,他二话不说便答应守口如瓶。 果不其然,告示贴出去后不过一日,便有许多人来县令府,说是曾在那日见过潇潇的身影。 是误会也好,是为了悬赏也罢,只要来了的人,袁芝瑶便抱着潇潇待在屏风后瞧。 就这么过了大半日,来的人陆陆续续也有七八个了,没一个是他们要找的人。 为了做得像一些,凡是提供了线索的,或多或少都给了些酬劳。 潇潇觉得无聊,躲在屏风后又不能出声,哈欠连连有些想要闹了。 袁芝瑶哄着,“最后一个,潇潇再看最后一个,阿娘就给你去做牛乳酪吃好不好?” 潇潇立马不困了,她点点头,乌溜溜的眼睛瞪大,发出期待的光芒。 屏风外传来声音,“这小女娃我见过!真的,在兰海边,我和我朋友说话,她凑上来。” “那你有看到她往哪里走了吗?” “后来暴雨就来了,我俩跑了,这小女娃站着也没动。再后来,雨太大我也看不清了。我虽然是来提供线索的,但是,别怪我说话难听,这恐怕凶多吉少吧?王娘子是不是挺伤心的?要不我去安慰安慰她?” 潇潇躲在屏风后,拉了拉袁芝瑶的衣袖,凑近她耳边小声道:“阿娘,就是他。” 袁芝瑶一愣,看向屏风那端那个一脸二流子样的郎君,此人是泉城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叫阿鹏,有些贪财。偷鸡摸狗之事没少做,袁芝瑶刚来泉城时,还常常跑到命理堂去骚扰她。 但再大的事儿他便不敢了,每回被县衙的人抓住教训,他认错认得比谁都快。 他怎么会和那个黑衣人厮混在一起呢?袁芝瑶有些不解。 既然人认了出来,接下来就交给崔县令等人了。 县衙的人跟着,不一会儿便将阿鹏给抓去了县衙。 “这不是崔县令吗?我这刚从您家里出来,怎么就抓我呢?这钱可不是从您家偷的啊,这不是贴了告示找那个王掌柜的女儿潇潇吗?我正好见过,有些线索。” “怎么就抓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崔启明坐在椅子上抬头瞟了一眼阿鹏。 “我……我想……我想想啊……”阿鹏抓耳挠腮,愣是没想出什么,“崔县令,您就明说吧,我真想不出来。” “暴雨那日,你在兰海,见过潇潇?” “对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不像其他那些人,是来骗钱的。”阿鹏“嘁”了一声,这时候倒是开始看不起别人了。 “那我问你,当时和你一起的那个朋友呢?” “您说黑哥啊?他早就走了。您问他干嘛呀?” “黑哥?不是泉城人吧?他走哪去有告诉你吗?”崔启明问了一圈,从未有人在泉城见过此人,只能是外地的。 阿鹏又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不是泉城人,说是替他家主子来泉城踩个点的,想来泉城做船运生意。我认识他也没几天,可能见我是个人才这才找上了我吧?” 崔启明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心里没点儿数吗?在泉城手脚不干净又喜欢占小便宜,谁找你都是倒了大霉。 但阿鹏说到船运生意,让崔启明想起了某人,难道他沉寂了这么多年,想要东山再起? “这个黑哥他家主子是谁?” “听他叫的三爷。”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八十一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八十二章 三爷?不就是那年朝廷派大理寺郑少卿来,查到的张晋的顶头上司三爷吗?这是弄死一个张晋,再找一个顶替的阿鹏吗? 崔启明脸色一变,巴掌“砰”地一下拍在桌案上,厉声朝阿鹏问道:“他还和你说了什么?许了你什么好处?从实招来!” 阿鹏一开始还嘴硬,当崔启明将他带去看了尚未入土的黑哥的尸体,又告诉他此人试图依三爷的意思杀了王娘子和潇潇后,阿鹏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杀人?我……我可没跟着干这些勾当啊!崔县令,我全都说!” “黑哥找到我,和我说了当年张晋的事儿,他当年不过和我一样,在泉城就是个小混子。可跟着三爷干活,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商人。我这就是眼馋,想着跟三爷干,我也能赚大钱。黑哥不过是让我这一两个月组织一些人手,打听打听哪家哪户卖的什么卖多少钱,外商来货都有什么卖多少钱,给他们来泉城落脚铺好路。” “就这些,也不杀人放火,也不小偷小摸,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黑哥他会动王娘子和潇潇啊?”阿鹏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把知道的全说了。 崔启明冷笑,果然是他,宋安堂。只要抓到三爷,便能顺藤摸瓜揪出宋安堂。 “黑哥有告诉你如何与他联系吗?” “我家有只他给的信鸽,只需将消息给信鸽,它自会去找黑哥的。可……可黑哥他已经……已经死了啊!” “无碍,这信鸽,应当是去找的三爷。阿鹏,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知道你只是有些贪小便宜,但这杀人放火的勾当,你是万万不会做的,对不对?”崔县令眯着眼看向阿鹏。 “那必须的,我也没这胆子啊!”阿鹏早就被黑哥的尸体吓得够呛,有些后悔惹上这么些事。 “那好。你将家中信鸽给我,信的内容我们来写,你誊抄一份,让信鸽送去。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我这就去!”阿鹏飞奔回家,连拿到的赏金也丢下不敢要了。 袁芝瑶知晓这些的时候,愣住了。几年前泉城的事她并不知晓,如今听到三爷这个称呼,心里边咯噔一下。 脑海中模模糊糊想起以前阿耶对自己说的话,“阿瑶,不得对六爷无礼!” 那时,她在给刘县令和那个脖颈处刻着六芒星标志的郎君斟茶,不小心盯着他的脖颈处看了太久。 六爷……三爷…… 那这么说来,这些都是宋安堂的人吗?他到底,在大燕布下了多少自己的爪牙。 这密不透风的大网,啃食着朝廷,吸食着百姓。 * 夜晚,月光朦朦胧胧地,藏在云中。 袁芝瑶搂着潇潇坐在榻上,开着窗吹着不算太凉爽的晚风,看着天上闪烁的明星。 “潇潇喜欢你凌叔父吗?”袁芝瑶轻摇着蒲扇问道。 潇潇很认真地想了想,“喜欢。叔父对我好。” 小孩子的心思干净又单纯,尽管只是相处过很短的时间,只要让她开心,便喜欢。 “那……如果让潇潇和叔父一起去其他地方玩,潇潇愿意吗?” 袁芝瑶试探性地问,她没有明说,若是跟着凌琛回到永乐,离开泉城,潇潇是否愿意? “出去玩?潇潇要去!”潇潇只听到了去玩,自然兴奋不已。 袁芝瑶笑着叹了口气,她想了想,尽管潇潇现在还小,也许还不理解,但有些话一直拖着不如早点说。 “潇潇,阿娘有件事想要告诉你。阿娘对不起你,与你说了谎。阿娘以前说,潇潇是凌霄花仙子,其实……是骗你的。” 袁芝瑶话还没说完,潇潇听到这,嘴一瘪,眼眶已经泛起了泪花。 袁芝瑶有些手足无措,她捏了捏潇潇的小脸,心疼道:“这么难过吗?是阿娘的错,是阿娘的错。阿娘当初对你阿耶有些误会,不想承认他是你阿耶,又不想因为你没有阿耶而伤心,便撒了这个谎。现在误会解开了,我们潇潇也是有阿耶的人了。” 皱成一团的小脸一下子舒展开来,眼泪收了回去,潇潇看着袁芝瑶开心地问道:“阿耶?潇潇有阿耶?” 袁芝瑶也是没想到,潇潇难过的情绪一下子就被快乐给取代了,“嗯。你的凌叔父便是你的阿耶。” “真的?!”潇潇从榻上蹦起来,快乐地笑道:“潇潇喜欢叔父做潇潇的阿耶!” 就……这么简单? “那如果你阿耶要离开泉城,去一个叫永乐的地方,你愿意和阿娘一起随阿耶去吗?” “阿娘去哪,潇潇便去哪。颖姨和启明叔也一起去吗?还有良云叔。” “他们不去。可是潇潇若是想他们,可以来泉城看他们,或是让他们去永乐见你。” 小小的人儿认真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那也成。就这么定了吧。” 袁芝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我的潇潇主子!” * 自那日后,袁芝瑶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凌琛了。 听颖儿说,他和崔县令都在忙着泉城洪涝的事情和引三爷出洞之事,很是辛苦。 积水已经清得差不多了,袁芝瑶本想带着潇潇回自家住,可颖儿担心三爷万一知晓了阿瑶和潇潇还活着,会另找人来伤害她们,愣是拦着不让。 袁芝瑶叹了口气,还是应下了。 正和颖儿说话间,外边传来喧闹声。 二人出屋子一看,呼啦啦一群下人往府外走。 颖儿见到宝珠问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和袁娘子说了一会儿话的功夫,你们干什么去?” “夫人,方才主子让阿浩回来传话,说是让咱们都去旁边府上干活呢!晚上有人来住。” “旁边府上?那不是凌侍郎娘亲的老宅吗?”潘颖转头朝袁芝瑶说道:“阿瑶,难不成这凌侍郎准备搬过来住?” 袁芝瑶摇摇头,“看看去?” 潘颖揶揄道:“走,看看。我可听启明说了,放着好好的屋子,之前怎么劝他都不来住,说是不想太特殊,要和朝廷来的人一块儿挤客舍。如今,我猜是为了你吧?” 果不其然,老宅里,下人们各司其职。见着阿浩,潘颖问道:“阿浩,可是凌侍郎准备搬回来?” 阿浩点点头,见袁芝瑶也在一旁,问道:“袁娘子和潇潇小娘子对屋子里的陈设有什么其他要求和喜好的东西?我让人准备准备。” “我和潇潇?”袁芝瑶疑惑道。 “是,凌侍郎吩咐,老宅里给袁娘子和潇潇小娘子准备着卧房。阿浩见您正好在这儿,便冒昧问问喜好。” 袁芝瑶的脸“唰”地一下便红了,她小声嘀咕,“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他住一起了?” * 是夜,崔府中,潇潇卧房的门被敲响。 她以为是宝珠姐姐又拿来什么好吃的了,屁颠颠跑去开门,一抬眼,高大的身影在朦胧月色下,面带微笑站在屋外。 “阿耶!”潇潇开心地跳到蹲下来的凌琛身上。 阿耶这个称呼让他身子一僵,凌琛一把抱起小小的身躯,将她高高抛起又接下,“潇潇,你方才……叫我什么?” “阿耶呀。你不知道吗?阿娘没告诉你?你是我阿耶。”潇潇瞪着乌黑的双眼,认真地说道。 凌琛眼眶红了,将潇潇抱得更紧了些,“对,我是你阿耶……我就是你阿耶。” 袁芝瑶听到声音从净室出来,她洗了发,还带着散发花果香的水汽,凌琛看着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过去。 袁芝瑶身着月白色的里衣,见是凌琛,忙将手中的外衫往身上裹了裹。 “你怎么来了?”她上前柔声问道,脸颊有些红晕。 “阿瑶,我……我搬到娘亲老宅里住了。你和潇潇若是不嫌弃,要不要……要不要搬来一块儿住?”说罢,凌琛对着潇潇诱惑道:“潇潇,阿耶把小花带去了旁边的宅子,你要去和它玩儿吗?” 凌琛这是拿准了袁芝瑶会拒绝,从潇潇身上下手为强。 袁芝瑶还没回话,潇潇果然抢了答,“潇潇要去!潇潇要和小花玩!” 凌琛笑道:“好!那……阿耶带你去玩儿!” 袁芝瑶一把拉住凌琛的衣袖,忙阻止着,“诶!凌琛,这大晚上的,我和潇潇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等过几日吧。” “东西不慌收拾,我那儿都有。阿浩想得周到,都准备了。”凌琛害怕潇潇会因为阿瑶的话而反悔,步子迈得比平时都大。 “走咯!去玩咯!” 袁芝瑶放心不下潇潇,和颖儿打了声招呼,便跟着去了。 颖儿和赶什么似的,将袁芝瑶推出了崔府的大门,还让宝珠跟着去了。 潇潇年纪小,需要人一直陪着,派个人去,能给阿瑶和凌琛制造些独处的机会说说话也是好的。 夜深了,宝珠哄着潇潇睡着了。袁芝瑶看着屋内的陈设,眼圈泛红。 这里的陈设与当年在永乐的像极了,黄梨木的家具,雕着繁复的花纹。床上的衾被是缎面的,泛着光泽,绣着蜀绣。桌上是一套十二花神五彩杯,一旁的茶罐里盛着上好的岩茶。 不消说,一定是凌琛吩咐的阿浩,也亏得阿浩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如此相似的物件。 “阿瑶。”屋外凌琛的声音响起。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八十二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八十三章 袁芝瑶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过去打开屋门。 “凌琛。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能进去坐坐,与你说说话吗?白日里忙着公事,也没时间。” 袁芝瑶点点头,屋门在身后关上,屋内一时间安静如斯,袁芝瑶甚至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有些嘈杂。 二人许久没有在这样密闭的环境中,安静地好好说话了,竟是有点不习惯。 “潇潇睡了?”凌琛打破了屋里的沉默。 “嗯,宝珠带着呢。我听颖儿说,你和崔县令这段时日都忙着洪涝的事儿,还有……那个三爷的事儿?” 凌琛点点头,“你放心吧,这些人总能揪出来的,我不会让你和潇潇有事的。” “我信你。洪涝的事儿怎么样了?可有法子能根治?” “跟我一同来的那个工部侍郎说,大概率是地下排水的问题,若要根治是个大工程,可能会影响百姓的生活。我看他的意思,有些不想管。”凌琛冷哼一声,这王坤瞧着应当不是和宋安堂一伙的,但也不见得是个好官。 “地下排水?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泉城临海,雨一下,海水水面上升,涌进了城内。” “你说的也没错,上次我去兰海,海边的堤坝早已年久失修,水平面稍稍上涨一些,便挡不住。我有考虑过,重新修筑堤坝。可这只是一方面,挡住了海水涌进城,但城内聚集的雨水,也要想办法排出去。” “此事我会再想办法的,泉城也算是我的故乡,我不会放任不管。” 凌琛喝了口茶,岔开了话题,“不提这些了。阿瑶,那日说开后,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你能说给我听听吗?我想弥补缺失的这三年。” 袁芝瑶一愣,笑着摇摇头,“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我挺好的,多亏颖儿和崔县令护着我,还有潇潇,我很快乐。” 凌琛心疼地看着她。 阿瑶比三年前瘦了,也憔悴了些。她的脸上少了少女的天真无邪,多了作为娘亲的温润与稳重。 她独自开着自己的铺子,还要兼顾潇潇的衣食住行。 若不是自己总是选择独自承担一些事情,不与阿瑶说清,也不至于让阿瑶误会自己,分离了三年之久。 也不至于让阿瑶独自一人承担起孕育和养育一个生命的重任。 凌琛还记得,她曾经也是一个需要自己护在身后的人,如今也成为了可以将别人护在身后之人。 “阿瑶,在我面前,你无需逞强。” 凌琛忽然自嘲一笑,“阿瑶,你知道吗?当初我找不到你,甚至在想,你是不是在与我斗气?” “当初你看过我手相,说姻缘线被截断。我甚至在想,莫不是为了惩罚我不信你,你才故意离开的。命这种东西,我现在信了,真的信了。” “阿瑶,这次,你再看看我的手相。我不管姻缘线如何,阿瑶你一定有办法化煞的对不对?只要我有,不论任何东西,我都愿意用来换,换你我一辈子在一起。” 凌琛摊开手心,伸到袁芝瑶面前。 袁芝瑶摇摇头,看着患得患失的凌琛,用手将他手心合上,“阿瑶和潇潇,不会再离开你。等泉城的事结束,我们与你一同回永乐。” 凌琛反手握住袁芝瑶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很久后,说道:“阿瑶,我好想你。” 下一秒,袁芝瑶手臂被人一拉,身子便进入了一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怀抱中。 那个让她魂牵梦萦,让她思念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远离的怀抱。 酸楚的感觉涌上心头,袁芝瑶终于溃不成声。 “哭吧,哭吧。阿瑶,我知道,这三年你过得很辛苦。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凌琛低下头,吻去袁芝瑶眼角的泪水。 唇瓣一寸寸向下,珍惜又虔诚。 “唔……”当柔软的唇瓣找寻到彼此,那吻便不受控制。 轻柔的,克制的。 克制不住的,疯狂的。 袁芝瑶脑袋一片空白,被尘封的感觉逐渐苏醒,破土而出。 酥麻又难以抑制的感觉传遍全身,她止不住战栗,止不住想要索取更多来填满身体某处的空缺。 “阿瑶,阿瑶……”凌琛低沉隐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伴随着唇瓣开合发出的黏腻声音。 等袁芝瑶找回一丝理智时,自己已经被凌琛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了床上。 帐幔落下,掩去春光。 爱意汹涌,帐幔上人影交叠,背脊拱起又落下,身姿挺进又退出。 一声声叹息从帐幔的缝隙处钻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带着点哭腔的吟唱,声嘶力竭的怒吼,此起彼伏响起。 颤抖,释放,黏腻的汗水,满足的叹息。 一切又归于平静。 凌琛看着身旁早已沉沉睡去的人,搂着她,也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大概是凌琛三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潇潇被宝珠哄着去了崔府,与颖儿玩耍去了。 袁芝瑶悠悠转醒,便见着枕边这个人,撑着脸,一脸笑意看着自己。 她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些,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看着凌琛的眼,她便能想起这双眼,看遍了自己身体每处角落。 看着凌琛的唇,她甚至还能忆起,唇瓣游离过每寸肌肤的感觉。 看着凌琛的手,又想起这双手时而攀登高峰,时而在密林和洞穴探险。 袁芝瑶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她不知该往哪儿看,干脆一把拉过衾被将自己的脸盖上。 凌琛狡黠一笑,拉下这遮羞“被”,揶揄道:“阿瑶害羞什么?你我早已赤诚相见。” “你……你穿上衣裳快走。” “走?我走去哪儿?阿瑶好狠心,昨晚明明说的不会离开我,如今却要赶我走。” 袁芝瑶哪里想到凌琛如此无赖,她急得说道:“我不是赶你走,再说这是你的宅子。阿瑶只是,只是要更衣了,你先回避一下。” “我的就是你的,只有阿瑶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至于更衣,让我来吧。”凌琛说罢便真要扶她起来为她更衣,就像过去袁芝瑶曾为凌琛做过的一样。 袁芝瑶不肯,用衾被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她还没适应,有些害羞,“不……不行,我还不习惯。总之,你先穿好衣裳出去。” 凌琛哈哈大笑,“好了,先不逗你了。今日若真的给你更衣,你我怕是都下不了床了。我先出去,等你换好衣裳,咱们一同去街面上逛逛。不过……” 凌琛顿了顿,朝袁芝瑶弯起嘴角,“阿瑶还是要早点习惯,以后更衣这种小事,交给我,怎么能劳你亲自动手。” “油腔滑调。”袁芝瑶故意偏过脸去,娇嗔骂道。 * 许是前段时日下过雨,八月的泉城没那么燥热。 袁芝瑶带着帷帽出的门,虽然泉城应当暂时是没有宋安堂安插的人,但以防万一,还是小心着点。 泉城其实不大,整个城都是沿着这条主干道往外延伸发展的。 就像王侍郎所说,若是要重修地下排水,那这一条路都会受到影响,确实会对百姓的生活造成一定影响。 “就没有一举两得的法子吗?既不用大动干戈,也能解决排水问题。”袁芝瑶叹气道。 “再多看看多想想吧,总能解决的,别担心。”凌琛安慰道,紧接着他叹了口气,“大燕疆土开阔,南北的差异真的是太大了。肃北因为缺水,作物无法生长。泉城却因为雨水太多,作物也无法生长。咱们能想到救肃北的法子,也一定能想到帮泉城的法子。” “后来……肃北荒地上那片占城稻如何了?”袁芝瑶离开后,再也没与那里的人写过信,也不敢写。她想知道,当初自己与凌琛想出来的这个法子,是不是真的救了肃北的百姓。 “阿瑶想出来的法子,自然是极好的。一茬茬的占城稻,每次收成都极好。”忆起肃北荒地那一片壮观的温室,凌琛都止不住感叹。 想到这,忽然有一个想法在他心中萌芽。 “阿瑶,你提醒了我。不论是取水或是排水,本质都是引流。当初咱们为了将雪水引入荒地,挖了沟渠。那如今,为了将城里的雨水排掉,是不是也可以试试挖沟渠,将雨水引入大海?大海边的堤坝建造得再坚固高大些,便再也不惧怕暴雨了!”凌琛有些激动,他很笃定,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说来也巧,正好遇见了王坤,凌琛便将此法子告诉王坤。 王坤眼睛一亮,“倒是可以一试。凌侍郎,王某刮目相看!” “王侍郎此言差矣,若不是阿瑶……这位王娘子提点,凌某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一定想得出来。” “王娘子?”王坤看向袁芝瑶,有些不可思议。 “正是。”袁芝瑶不等凌琛介绍,低着头朝王坤福了福身,“奴婢王瑶,是崔县令家的婢子,夫人吩咐我带凌侍郎在泉城好好转转。奴婢不过是顺嘴说了几句,凌侍郎倒是抬举我了。” “想来也是。一介奴婢能有什么想法?你这戴着帷帽,又是为何啊?”王坤有些好奇。 “算命的说,奴婢近日不得露脸,否则见到奴婢样貌的人会有血光之灾。”袁芝瑶如今胡说八道也是信手拈来。 王坤嗤笑一声,“你们泉城人当真是信命,我倒要看看能有什么血光之灾。” 说罢,伸手便要揭开袁芝瑶的帷帽。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八十三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八十四章 “王侍郎?阿琛?”崔启明正巧回府经过,见到几人在此说话。 他又愣住看了眼带着帷帽的女子,从身形来看,大致已认出是袁芝瑶。 袁芝瑶开口,“主子,奴婢正按照夫人的吩咐带凌侍郎在泉城转一转,碰巧遇见王侍郎。若没别的事,奴婢就先回府了,不打搅各位大人商议政事。” 崔启明皱了皱眉头,“嗯,退下吧。” 王坤撇了撇嘴,“崔县令,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我还想看看,见了这婢子的样貌到底会有怎样的血光之灾呢!” 崔启明也不知袁芝瑶与他说了些什么,哈哈大笑道:“不吉利不吉利。走,启明请二位去东城一处有名的茶楼喝茶,顺便一块儿说说话。” 凌琛回到老宅时,已是傍晚。 袁芝瑶有些担心,“今日那个王侍郎,应当没见到我的样貌吧?他……是宋尚书的人吗?会不会伤害你?” “放心,他不知晓你是谁。就算是宋安堂的人,宋尚书最近焦头烂额,也没心思对我下手。” “这是为何?” “宋尚书最近家里头闹得厉害,永乐城人尽皆知。宋安堂之妻顾氏要与他和离,对外只说夫妻感情不和。但我细细打听了一番,应该是因为宋妍有些蹬鼻子上脸,顾氏忍无可忍罢了。” 袁芝瑶不由地担心起来,“宋安堂该不会对发妻动手吧?” 凌琛摇摇头,“顾氏耶娘在永乐有权有势,宋安堂既不会为了一个没名分的死士舍弃权势,也不会为了她贸然去动顾氏的。” 袁芝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家里鸡飞狗跳的,应当分不出精力来对付凌琛。自己与宋安堂之间的恩怨,等回了永乐地界,总有一天,她要了结。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兰海边的堤坝正在修建,街面上,路两旁挖了排水渠,将积水引入兰海。 尽管凌琛总是说多亏了自己当初在肃北引入雪水的法子和提点,可袁芝瑶知晓,将一个想法付诸实践,这个过程才是最重要的。中间需要耗费的心血,常人难以估量。 阿鹏那儿的信隔三差五给三爷送去。起初,三爷在信中有意无意问起黑爷,好端端一个人,怎得就杳无音讯了。 为打消其顾虑,阿鹏按照崔启明的指示,在信中称,打听到黑爷鬼迷心窍,见色起意,竟是将泉城一户人家的妇孺杀害。 后被官府之人抓住,自尽而亡。 三爷本是半信半疑,但黑爷此人不过也是一个小喽啰,是死是活三爷根本不在乎。 加之阿鹏在信中将与外商来往贸易一事真假掺半告知了三爷,慢慢地,他也不再怀疑。 三爷哪里知晓,自那年官商勾结一事发生后,泉城便对入泉异域商品的最高价和对外售卖当地商品的最低价进行了限制。 由县衙统管,既能保证各家自由竞争,又能保证价格不至于畸高或奇低。 半个月后,阿鹏收到来信,三爷将在三日后来泉城与他会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崔启明与凌琛一合计,决定在三爷进城与阿鹏会面后抓他个现行。 难得宋安堂身边的爪牙能有个到手的活口,这次一定要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 三日后,泉城兰海边,阿鹏紧张地搓着手,等着三爷的到来。 这个碰面的地点是三爷选的,海边无任何遮挡之物,自然不用担心有人跟随。 但崔启明和凌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假借修堤坝的名义,将通往兰海的路限缩,其余地方皆放上障碍物。 而那仅有的几处通道旁,都有县衙的人乔装打扮,以分辨其是否是三爷,并随时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出手。 这次跟随崔启明一道的,都是他信得过的人,他们当年在泉城官商勾结一事中,知晓三爷这号人且见过他面。 他们伺机而动,终于见到了三爷现身。 * 海浪一阵一阵地拍打着海岸,有些阻挡不住的浪花冲刷上来,漫过阿鹏的脚面,将他的长衫打湿。 迎面走来的人脸色红润,大腹便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没什么烦心事的富贵人家。 他蹙着眉朝阿鹏走去,“你就是阿鹏?“ “正是。您是……?“ “是我。这是怎么回事,怎如此多人?“三爷有些不悦地看向远处众多的苦力。 “哎哟,真是三爷。这个啊,泉城前段时日发洪水,永乐来了大官,说是要在兰海边加筑堤坝,这不,找了帮人在干活。” “这种体力活,又脏又累,一天也挣不着几个钱,我可干不了。我可是要跟着三爷干大事的。三爷,我可都给您打听好了,您就放心吧。”阿鹏谄媚地说道。 三爷上下打量了一番阿鹏,见他一脸的垂涎,冷笑一声,“哼,倒是比张晋那小子还要见钱眼开,不错,我喜欢。跟着三爷我,保你吃香喝辣,日进斗金。” “那阿鹏就先谢过三爷了。三爷这舟车劳顿,阿鹏请您吃一顿,给您接风。往后的安排,咱们再细说?总之,阿鹏但听三爷吩咐!” 三爷大手一挥,“用膳就不必了,正事要紧。南边马车巷最里边的房子,半个时辰后你我会和。你先离开,记住,不要被人发现行踪。” 阿鹏点头应下,他担心一路上有三爷的眼线,也没敢去找崔县令递消息。 但一路上施工的人众多,崔启明早已在当中布下眼线,很快,阿鹏去的地方就禀告给了崔启明。 他看了眼凌琛,二人相视一笑,乔装打扮一番便也往马车巷去了。 一路上,凌琛放倒了几个三爷的眼线。本以为人数众多,是场恶战,可没想到此次三爷前来泉城,竟是没带几个得力干将。 也许是多年的悠闲富贵生活让三爷早已失了当年的警觉,当那巷子尽头的屋门被人踹开时,他一脸愕然,呆立在原地。 凌琛三下五除二便将三爷制服在地,三爷半张脸扭曲着被挤压着,另半张脸朝向凌琛。 他瞪大双眼看向二人,“崔县令,凌侍郎,别来无恙啊!” “难得你还记得我,是启明的荣幸,三爷。”崔启明揪起阿鹏的衣领便要将阿鹏也扭走。 “你个狗东西居然骗我!”三爷朝阿鹏啐了一口。 “三爷冤枉啊!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崔县令,是我啊,阿鹏,我这正和老友说话呢,你们二话不说就抓人,是为何啊?” 三爷狐疑地看向阿鹏,他看起来似乎也一脸不知所措,不像与崔启明串通好的样子。 “为何?哼!我们盯你盯了好几日了。你一个成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惯犯,突然没事尽打听些外商船贸之事,定有猫腻!我们跟了你好几日,今日见你举止诡异,没想到,竟是和咱们赫赫有名的三爷在一处。我说你平日里不学无术,怎的突然想要经商,原来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阿鹏,你干什么不好,非要跟着他。你知道张晋是怎么死的吗?”崔启明大声呵斥道。 其实他与阿鹏早就说好了,此次行动,不得暴露阿鹏,需将他作为同伙一道抓入县衙后,再偷偷放出。 否则,指不定宋安堂那帮人会对阿鹏做出些什么。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罪不至死。 凌琛和崔启明曾派人跟随信鸽,找到过三爷常居之处。 令人意外的是,他本已金盆洗手,府中有一妻一女,外头人看来,也是个疼爱妻女的好丈夫,生活幸福。 只可惜,宋安堂一句话,便让他重新投入到危险嗜杀中,也许是情愿的,也许并不是。 凌琛将三爷从布满灰尘的地上拎起,“三爷,别想玩自尽这一套。你那在南城的妻女,还等着你回去呢。” “我警告你们,别想打她们的主意!若是她俩有任何闪失,我与你们同归于尽!”三爷叫嚣着,嘶吼着,双目通红。 凌琛嘴角微扬,虽然拿他□□女做要挟这一招很不地道,但事急从权,很显然,奏效了。 他自然不会去动她们,可撬开宋安堂这尊大佛的裂口,找到了。 “三爷放心,我们可不像您那上边儿的人。你若是把一切告诉我们,我们自然不会动她们。” 三爷偏过脸,“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崔启明一把拽过阿鹏,怒声道:“阿琛,和他废什么话,带去县衙!” 三爷被单独关在了县衙的牢房中,跟随他一同来泉城的几个小兵小将,也都被抓。 凌琛和崔启明审问了两次,三爷什么也不肯说,也只字不提宋安堂。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三爷显然有些坐不住了。他让人叫来凌琛,“凌侍郎,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我就一个要求,去南城将我夫人和孩子接来。我离开这么几日,应当是有人将消息报上去的,主子杀伐果断,我死了没什么,但……你若能确保她们安全,我便什么都说!” 凌琛眉尾一挑,“主子?来泉城重振旗鼓可是宋安堂威胁的你?你放心吧,我一定全须全尾将她二人带到你面前。” 三日后,牢狱中。 “三爷!” “阿耶!” 一妇人带着一个孩童,冲到三爷的牢房外。她们看起来衣裳不算整洁,似是在路途中吃了不少苦头。 “秀娘,阿琳,你们……这是发生了什么?” “三爷,他想要我们娘俩死啊!若不是凌郎君恰巧赶来,恐怕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八十四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八十五章 “他?是……”三爷还未说完,那叫秀娘的女子隔着牢房的门捏了捏他的手,又暗暗地摇了摇头。 三爷住了口,他朝凌琛行了个大礼,“多谢凌侍郎出手相救,陈某感激不尽,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秀娘,你带着阿琳先找个住处安顿下来,注意安全。别担心我,有凌侍郎在,我很安全,但该我承担的我也不会逃避。是时候与过往做个了断了。”三爷对妻子安抚道,一脸的凝重。 送走妻女,凌琛叫上启明,进了三爷的牢房,准备再次问他话。 凌琛拍了拍三爷的肩,说道:“你不必担心她们,如今是在泉城,我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没有人能伤得了她们。” 三爷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他瞟了几眼崔启明,终于支支吾吾道:“不是我看不起泉城的兵力,实话说了吧崔县令,此前泉城是不是有一户人家妻女被贼人所杀,那贼人外号黑爷。是主子让我安排人做的,你们连一个小喽啰都防不住,怎么防主子派来的人?” 崔启明与凌琛四目相对,哈哈大笑起来,“三爷,你当真以为我们是盯上了阿鹏才顺道抓着你的吗?” 三爷一脸狐疑,他想了想,随即明白过来,“阿鹏早就是你们的人了?那日不过是演了一出戏?” “正是。” “所以,阿鹏在信中所说的事情,都是假的?黑子没有杀死那对母女,他也没有被官府抓了现行?那他是去哪里了?” “三爷,你这问题可是有些多。先回答我们一个问题,你口中的主子究竟是谁?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们自然会慢慢告诉你。”凌琛笑着看向三爷。 三爷自嘲一笑,“凌侍郎,你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主子是谁,你心里比我更清楚,只是还差我这么一个人亲口告诉你。是,没错,我口中的主子就是宋安堂宋尚书。” 说罢,三爷抬眼盯着凌琛,仿佛是为了从他的眼中汲取一些勇气。他的手交握,有些颤抖,脸色也刷白。因为他清楚,这句话说出来,就意味着,他与宋安堂永远成了对立面,只要他一日不倒台,他和秀娘和阿琳,就要永远担忧自己的安危。 他早已决定金盆洗手,有了妻女,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过去的自己,他自知罪恶深重,这次被抓也好,总是要为过去做的一些错事付出代价的。 若不是这次宋安堂以妻女相要挟,他是万万不会再踏足宋安堂这艘贼船的。 崔启明听后,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他!当年泉城被他搞得乌烟瘴气,多少百姓和小商贩为此倾家荡产而自尽。” 凌琛倒没有崔启明这么激动,正如三爷说,他早就在认定了宋安堂便是一切的主谋,不过是想要从他人口中得以确认。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黑子的事是你的主意还是宋安堂的主意?” “哼,我也是有妻女的人,怎么可能会让黑子做这种事?况且,不过是在海边说了几句话,碰巧遇见个小娘子,两岁的孩童能知道什么?也就是他,才能如此不管不顾,视他人性命为草芥,排除一切可能的危险。” “宋安堂!”凌琛听到这,才咬着后槽牙挤出宋尚书的名字。 “这次让黑爷去杀害的,是我凌琛的妻女,但幸好那日我听到了响动,这才将她们救下。三爷,他是你的人,但我不后悔杀了他。” “什么?你的妻女??!!可……可我未曾听说凌侍郎有娶妻纳妾,倒是你府上曾经有一婢子……”三爷住了口,笑笑,“陈某无意提及凌侍郎伤心事,不说了不说了。” “三爷所言不错,我的妻子,正是当年府上的婢子。你我同样妻女受宋安堂所威胁,与宋安堂之间的仇怨,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 凌琛和崔启明又问到过去的桩桩件件恶事,果不其然,都是宋安堂指令下属干的,而他作为整个组织的头目,只需坐享其成。 三爷拉开衣襟,将后脖颈处对向凌琛,“凌侍郎,熟悉吧?这个六芒星,只有宋安堂麾下之人才有资格刻上。他手下一共有七名死士,六名散布在大燕各处,我跟随宋安堂较早,便排行第三。至于第七人,便是宋妍。” “你知道顾浩然是谁杀的吗?是老六。杀了顾浩然后,他便被宋安堂送到了蜀城。本以为山高水远,没想到那年蜀城天灾,你去了。” 过去的种种回忆和画面,倾倒而来,凌琛红着眼听三爷一点点说着宋安堂的那些事,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和痛楚,掌心早已被掐出了一个个指甲印。 崔启明见凌琛这个样子,有些不忍,“阿琛,你要不去休息一会儿吧,这有我呢。” 凌琛点点头,最后问道:“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宋安堂不是吃素的,你若是空口无凭,他不可能倒下的。” “凌侍郎,这你就小瞧我了。狼身边养着的,岂是等闲之辈?我想,不止是我,其他人手中,也应当留存着能置宋安堂于死地的证据吧?” “好!很好!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凌琛的背影有些佝偻着,他和宋安堂暗里明里斗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一丝曙光了。 * 崔启明的府上,秀娘和阿琳被安排住在了这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宋安堂若是派人来,定想不到自己要找的人竟住在崔启明府上。 阿琳也不过三岁,正是喜欢玩耍的年纪。潘颖见她小小年纪,家中又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孤零零与她阿娘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心中应当是害怕的,便央求袁芝瑶常带着潇潇来府上玩。 两个年纪相仿的孩童,片刻便打成了一片。 崔府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可秀娘早已不是孩童,崔县令和凌侍郎尽管帮了自己、救了自己,但终归三爷是落到了他们手中,也许让自己和阿琳住进来,不过是变着法子软禁好作为筹码。 袁芝瑶看出了秀娘的小心翼翼,她没说什么,只是平常心对待秀娘和阿琳,尽可能让她感受到,大家并无恶意,也不是在假惺惺逢场作戏。 八月的尾巴,三爷始终不说他手中能指认宋安堂的证据到底是什么、在哪里。也许是有顾虑,还不够信任他人。也许是害怕,若是交出去还不够扳倒宋安堂的话,便会激怒他。 但当年泉城的事情,他认下了,不日便要升堂审理。 * 这日,县衙里外,满满当当挤了好多人。三爷跪在大堂中央,崔启明坐在堂上,案板一拍好戏便开场了。 崔启明笃定,三爷的案子开审那日,宋安堂一定会派人混在人群中,对三爷伺机而动。 他安排了许多的官兵,护在三爷周围。 但此事除了崔启明和凌琛,并无他人知晓。 秀娘、阿琳还有袁芝瑶、潇潇、潘颖都到了现场。小孩儿哪顾虑那么多,阿琳见三爷被押着进了大堂跪下,便大喊了一声“阿耶”。 三爷转过脸,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与秀娘四目相对。他有些愧疚地看着自己的妻女,秀娘微扬嘴角朝他点了点头。 案子审得很快,三爷对过往的事情一一认下,并无其他异议。 堂上的崔启明有些坐不住了,眼看着就要退堂了,可一点动静也没有。难不成自己判断失误,宋安堂根本就没有派人来? 是他清楚三爷手中根本就没有什么致命的证据,还是说即使有什么指向自己的证据,他也有自信能全身而退? 可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崔启明无奈,宣读了对三爷的判令,整整十年。 秀娘当下手脚发软,往一旁倒去。袁芝瑶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又让潇潇带阿琳到一边玩儿去。 “袁娘子,潘娘子,秀娘求求你们,让崔县令和凌侍郎再行行好吧。十年啊!等三爷出来,阿琳都十三岁了,快要及笄了。”秀娘满脸泪水,若不是袁芝瑶拉着她,怕是要跪下。 潘颖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脸颊,叹了一口气说道:“秀娘快起来,官府的事情我们也说不上话的。我知道,你和阿琳很无辜,明明不是你们做的事,却要承受由此带来的痛苦。三爷是你的夫君,他既然已经认下了,就做好了对过去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准备,只是苦了你们。” “那怎么办?我怎么办?阿琳怎么办?”秀娘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忽地,她似想起了什么,“是不是拿银子来便能换他几年?我可以拿银子的,南城的宅子卖了还能再凑点。” 潘颖摇摇头,“这我也说不好,等退堂了,你和阿琳去看看三爷吧,至于你说的如何换个几年,启明也许能给你答案。” 几人说话间,并未注意到本站在身旁手足无措看着的阿琳和潇潇,早已不见了踪影。 待袁芝瑶抬头时,早已退堂,聚集的人群已散去大半。 袁芝瑶脑子“嗡”地一声,“潇潇呢?阿琳呢?你们看到她们了吗?”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八十五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八十六章 一旁有个老妇人,她朝外边指了指,“你说的是那两个小女娃?我见她们叔父领着出去了。” 叔父?哪来的叔父?袁芝瑶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她疯一样冲出去,秀娘紧跟其后。 可县衙外的街面上,哪里还有小孩儿的身影。 “潇潇!潇潇!”袁芝瑶一路喊着,见人就问,“你有见到两个这般高的女娃吗?” 一次次的摇头,一次次的跌落谷底。 直到经过一条小巷,里头传来隐隐约约孩童的呜咽声,袁芝瑶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到了潇潇和阿琳,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 袁芝瑶朝跟在后头的秀娘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又探头朝巷子那个角落看去。 此时那个男子一手扼住阿琳的脖颈,另一只手一把尖刀对着潇潇。 袁芝瑶一身冷汗,却不敢轻举妄动。 阿琳抽抽搭搭地哭着,哭得那人有些不耐,“闭嘴!再哭就杀了你!” 潇潇却一点也不怕的样子,她朝刀尖走去一步,那人就往后退一步,“别动!你,把这个交给三爷,告诉他,他女儿在我手上,识相的话就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潇潇眨巴着眼睛,“那该怎么做呀?你又是谁?叔父不告诉我,我怎么和阿耶说。” “和你阿耶说?”那郎君眉头一皱,“你也是三爷的女儿?” “当然不是啊!”潇潇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我阿耶可是永乐来的,叫凌琛!你是永乐的吗?知道我阿耶吗?他是不是很厉害?” 郎君扼住阿琳脖颈的手一松,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喃喃自语,“主子,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这可是凌琛的女儿,抓她不比抓三爷的女儿有趣得紧?” 凌潇听见后,趁那人不备,冲过去将阿琳拉住,又将她往远处推,“阿琳姐姐快走,记得去找我阿耶!” 说罢,抬头看向那人,“叔父,抓我有趣得紧,你放了阿琳姐姐。” 袁芝瑶手脚冰凉,她捂住嘴带着秀娘退出巷子。二人等在巷子口,见到阿琳时,她已经泣不成声。 “阿娘,阿娘!潇潇妹妹她……妹妹她在里面,快去救她!快去找凌叔父!”阿琳扑进秀娘的怀中说道。 秀娘感激又带着愧疚地看向袁芝瑶。 袁芝瑶唇色苍白,一幅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但却强撑着说道:“秀娘,去县衙找凌琛和崔县令,我守在这想办法。听方才那人说的话,应当与三爷有什么过节,想要以阿琳为要挟。如今阿琳没事,让三爷莫要担心。另外,这些人宁愿舍弃阿琳换潇潇,也许……也许与凌琛也不无关系。总之,带凌琛来这里。快去!快去!” 袁芝瑶有些语无伦次,但她竭力保持着镇定和清醒,因为她知道,潇潇还需要自己,凌琛没来之前,她会一直陪着潇潇。 如果非得有一人死,那也是她自己。 她再次回到巷子中,潇潇稚嫩的声音让她觉得安心了些。 明明是潇潇被人拿尖刀威胁着,明明是那小小的人儿需要自己来给予力量和勇气,可此刻,袁芝瑶却觉得,是潇潇给了自己力量。 “叔父,坐一下吧,站着好累的。”潇潇说罢,不管不顾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人一愣神,手上的力道并未跟着,许是确实有些疲累了,扭捏了一番也跟着坐了下去。 “叔父你知道吗?我会算命。”潇潇很认真地和那人说道。 那人嗤笑一声,“小小女娃,口出狂言,我可不信。” 潇潇一把抓过那人的手,尖刀掉落在地。 “干什么?!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不敢杀你!”那人怒道,他万万没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竟然毫不害怕。 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 也怪自己大意,竟然让人钻了空子。 潇潇的小脸皱成一团,“叔父,潇潇不喜欢打打杀杀。潇潇给你看手相呢!” 说罢,胖乎乎又软绵绵的小手,便在那人掌纹上来回指着,摇头晃脑,煞有介事。 “叔父的事业线……嗯,大有所为。只是这感情线……啧啧啧,崎岖!坎坷!” 那人将手抽出,半信半疑看向潇潇,不知该说她算得准,还是算得不准。 若是算得准,那感情崎岖,着实有些难以令人接受。若说算得不准,跟着宋尚书,事业怎可能不飞黄腾达? “你当真会算命?刚才看的手相不算,我给你生辰八字,你给我算算。”那人索性放下了戒心。 两岁孩童,能有什么威胁?等凌琛来了,他再将这女娃攥入手中不过轻而易举。 说罢,那人转身朝后边找了个小石子,在地上写画起来。 袁芝瑶一直躲在角落处听着二人的对话,没有万全的把握,她不敢轻举妄动。 对于潇潇会算命又会看手相一事,她自己也很疑惑。 她从未教过潇潇这些,潇潇又是如何学会的? 但此刻,那人放松了警惕,袁芝瑶来不及想太多,冲过去唤了声潇潇。 等那人反应过来,捡起掉落的尖刀准备拉过潇潇时,已经晚了。 别看潇潇还矮小,跑起来速度不慢,此时已经与袁芝瑶撞了个满怀,被护在了怀中。 “阿娘!你怎么来了?我阿耶呢?”潇潇甜甜地笑着,根本不知晓此事到底有多危险。 袁芝瑶紧紧地抱着她,便往巷子外狂奔。眼见着那人便要追上来,尖刀已经在袁芝瑶的衣裳上划出了一道口子,凌琛赶到了。 “阿瑶小心!”凌琛从袖袋中拿出一枚银锭,朝尖刀投掷去。 只听一声急促的吃痛声,尖刀落地。 凌琛将袁芝瑶和潇潇拉入怀中,“你们没事吧?” “没事,阿琛快走,这人应当对付的是你!”袁芝瑶想将凌琛一并推出巷子。 只要到人来人往的街面上便好了,此人应当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动手的。 “你带潇潇先走,启明就在后头,跟着启明走。”凌琛将袁芝瑶推出去,朝她笑笑,安抚着她。 “那你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去吧。” 袁芝瑶走后,凌琛讥笑着看着眼前这个人,“宋安堂派你来的?” “不愧是凌侍郎,一猜便中。哼,看来,三爷已经什么都和你说了?”说罢,那人低下头,眼神狠厉,喃喃道:“方才就不该着了小鬼的道!” “不过,凌侍郎,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三爷告诉了你主子的秘密,就能扳倒他吧?什么证据也没有空口无凭,能有什么用?哈哈哈!朝廷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还是个阶下囚,去动堂堂工部尚书?别做梦了!” “如今三爷已被定罪,劳烦凌侍郎转告三爷,让他在牢狱中小心着些。” 凌琛不耐道:“宋安堂派你来就是说这些废话的?听你这话,泉城的牢狱也有他的爪牙?看来我可得让启明好好查一查了。你放心,宋尚书不会如愿的。” 那人笑笑,“无所谓。对主子来说,三爷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即使在牢狱中动不了他,他还有妻女,总能尝到些失去亲人的痛苦。这不忠之人呐,主子自会惩罚他。” “你们主子,还真是视人命如草芥,视大燕国律法为无物。小郎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宋安堂倒台,不会太久。我劝你及时收手,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还能对你网开一面。” “呵,谢过凌侍郎的好意。谁倒台还不一定呢。咱们走着瞧!”说罢,那人脚尖一垫,轻盈地飞上房檐,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 * 县衙中,崔启明问道:“真的不用在关卡处拦着此人吗?不管他是不是宋安堂的人,对几岁孩童以性命相要挟,这行径,足以让他入狱!” “不必了。等宋安堂倒台的那天,此人自然不会放过。她们现在在哪?还好吗?”凌琛不想再费精力在此人身上,他只想快些到阿瑶和潇潇的身边。 “放心吧。秀娘和阿琳去牢狱中见三爷了,袁娘子和潇潇回老宅了。袁娘子手臂受了些轻伤,已经让人包扎好了,你不必担心。”崔启明叹了口气,“此事怪我,虽料到宋安堂会派人来,但没想到他哪里是要对三爷动手,而是对他身边的妻女动手。还害得潇潇和袁娘子也置于险境。” “怎么能怪你呢?”凌琛拍了拍崔启明,“好了,你也忙了好一段时日了,找个时间歇一歇。我就不陪你,先回老宅了。” 老宅中,崔启明派的人守在大门口和袁芝瑶的卧房门口,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袁芝瑶见凌琛回来,忙拉着他说:“阿琛,你回来了。让这些人走吧,我不自在。潇潇在她自己的屋子里睡着了,有宝珠看着呢。我也不会有危险的。” 凌琛将这些护卫遣走后,拉着袁芝瑶坐下,“我听启明说,你受伤了?伤哪了,严重吗?让我看看。” 袁芝瑶“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过是一些小伤,不碍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呀?” 凌琛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袁芝瑶搂过,“阿瑶,我真的怕了。当秀娘来告诉我潇潇遇到危险被人挟持,而你也在现场时,我真的好怕。宋安堂是什么人?杀人不眨眼。你和潇潇若是有个万一,我凌琛怕是也不想活了。” “宋安堂?”袁芝瑶抬眼看向凌琛,她并不知晓事情的由来,也不知晓三爷当初指认宋安堂之事。 凌琛一一告诉了她,他说过,再也不对她有所保留和隐瞒。 “阿琛,这样的人,为何还能几十年如一日地为非作歹?我真的好恨,恨他害死了我府上所有人,恨他让我与你分别了那么久,恨他差点让我失去潇潇。” 凌琛轻轻抚摸着袁芝瑶的发顶,“没事了没事了,潇潇还在,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至于宋安堂,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说罢,轻柔细密的吻落在袁芝瑶的额头。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八十六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八十七章 “阿琛……阿琛……”袁芝瑶搂着凌琛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一声声呢喃。 “我在。阿瑶,等到了永乐,我们就到官府去领婚书吧,总这样,我也没个名分。”凌琛用下巴蹭了蹭袁芝瑶的脸颊,惹得她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痒。 她嬉笑了一声,应下了。 “我答应过你的,定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将你迎进门。” 袁芝瑶抬头看向凌琛,“是不是太张扬了?” “无需在意他人。我凌琛就是想让全永乐城的人都知晓,袁芝瑶便是我凌琛要娶的妻子,只此一人。” 说到这,凌琛想起了些往事,他轻笑一声,说道:“青松和修竹大概是没想到,我此次来泉城,能带回去一个夫人和小娘子。我得尽快与他们写信,府上得早些布置起来了,这次与三年前不同,保证不落空。” “三年前?” “嗯。三年前,青松和修竹早早地就将府上布置好了,大红的喜被、嫁衣、红色的绸花,就等着你我二人从肃北回去。后来,我出狱后,找不着你,心灰意冷之下连一点消息都没传给青松和修竹,就这么回了永乐。” “一屋子的喜色,只有我的脸色是苍白的。青松和修竹后来从平湘那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将东西都收了,那间屋子锁上,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起你。” 袁芝瑶鼻子泛酸,眼中泛起泪花,“阿琛,这次不会了。我们回永乐就成婚。” “好。” 袁芝瑶眷恋地看着凌琛明媚起来的脸,柔荑轻抚着他的眉眼,怎么看也看不够。 下一瞬,她微微抬脸,柔软又带着点馨香的朱唇吻上凌琛,一下一下,如同钟捶一下一下撞击着凌琛的心。 过去都是凌琛带着自己由浅至深,如今袁芝瑶主动献上自己的吻,那动作便显得有些生涩。 她学着凌琛一寸寸品尝着唇瓣的柔软和甘甜,抑或舌尖轻轻扫过,抑或皓齿调皮地轻咬。 在袁芝瑶看来,这不过是过于生涩和害羞的反应,可凌琛哪里受得住?若有似无的触碰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引诱,让他想要去吻得更深,却又无处着力。 怀中温香软玉,凌琛忍耐了片刻后,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渴求,他大手一把将袁芝瑶揉进怀中,低下头含住她稍稍离开的唇瓣。 唇珠如一颗含着水吹弹可破的珍宝,吮吸、舔舐、逗弄,酥软的低吟声从双唇间溢出,就像是一把火,将凌琛腹中一把干柴点燃。 他吻得更深了,舌尖趁着袁芝瑶喘息的间隙,偷偷溜进,搅动一池春水。 袁芝瑶被吻得喘不上气来,脑子有些发晕。 她任由着凌琛将自己一步步带往床榻的方向。 薄纱半褪,袁芝瑶躺在床上,余光看着帐幔散落,遮去光影。 凌琛身上散发着的淡雅木质香气,此刻压顶而来,将袁芝瑶笼罩。 “阿瑶,我好想你。”凌琛喃喃道,吻从唇瓣一路向下。 他的脸颊埋在袁芝瑶脖颈处,啃食着,舔舐着。 袁芝瑶欲拒还迎地推了推凌琛,“疼,轻点,若是潇潇问起我可如何回答?” 凌琛低笑一声,温热的鼻息喷在袁芝瑶耳畔,痒痒的,惹得她嬉笑着躲开。 袁芝瑶半晌未等来凌琛的回答,下一瞬,衣裳的对襟被拉开。 她身上一疼,凌琛低沉着嗓音无赖似地开口,“那就换个地方,这里,潇潇看不着。” 袁芝瑶脸一红,本想骂他没个正经,可扩散开来的感觉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嘴角也溢出一声声浅唱低吟。 口中被塞满,凌琛再也按捺不住,将蹀躞带一解。 唯有如今肌肤之亲,唯有如今整个人被温暖包裹住,才让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找回了阿瑶,才让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春宵帐暖,袁芝瑶和衣与凌琛相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该不会吵醒潇潇吧?” “放心吧,老宅虽老,但还不至于声音能穿墙而过。我得让青松和修竹将永乐府上屋里的墙面加固得厚实些。今日已很克制,回到永乐,不敢保证。” 袁芝瑶假意生气,羞红了脸转过身背对着他。 凌琛从后面环着袁芝瑶的腰,在她耳畔说道:“生气了?我说的可是实话。” 袁芝瑶小声道:“那你也别当着我的面说呀,阿瑶脸皮薄。” “是,夫人。” 说罢,凌琛随即惋惜道:“若不是夫人手臂受伤,凌某还有精力。” “凌琛!!!” 凌琛似是心情很好,他哈哈大笑起来,“好了,不逗你了。和我说说方才发生的事吧。听秀娘说,是潇潇将阿琳换下的?你又是怎么将潇潇救下的?” “嗯。我那时真的吓坏了,也不知道潇潇哪里来的胆子,敢如此对抗那人。阿琳的命是命,潇潇的命也是命,我不敢奢求能再还换回来,只能期盼她们快些将你带来。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潇潇。” “后来我问了潇潇才知晓,她说泉城她熟,这里的人都认识她,定不会出事的。我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自信,这大概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是随了你吧?” 凌琛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我凌琛的女儿,有胆识。不过,这么危险的事,下次还是不要了。不,不会有下次了。” “后来呢?”凌琛继续问道。 “后来,潇潇说她会算命,把那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我趁着他分神之际,冲过去把潇潇抱来的。再后来你就来了。我也是奇怪,从未教过潇潇算命术数,她是如何习得的。后来才知晓,她哪里会,只是耳濡目染学了几句话,便假模假样演了起来。”说着说着,袁芝瑶忍不住笑了出来。 “鬼灵精怪的!”凌琛无奈摇了摇头,略带责备地说道:“阿瑶,以后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若是我没赶来,你想过后果吗?刀剑不长眼。” “我想过。即使死的是我,也不能是潇潇。”袁芝瑶眼神坚定,看向凌琛。 凌琛将她一把拉入怀中,轻抚后背,叹了口气说道:“傻阿瑶,往后,我一定护你们周全,不会再将你和潇潇置于这般险境了。” * 潇潇睡了个香甜的午觉,醒来时便看到自己的阿耶和阿娘正笑盈盈地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阿耶,你回来啦!那个叔父呢?” 凌琛将她端起抱在怀里,“傻孩子,那是个坏人,你还如此记挂着他。是阿耶不好,让你和你阿娘遇到这般危险。” 潇潇似懂非懂地安慰着凌琛,“潇潇不怪阿耶,潇潇不怪阿耶。” 老宅的门被敲响,是秀娘带着阿琳来了。 阿琳见到潇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潇潇妹妹!见到你没事,真好!” “阿琳姐姐,你看我厉害吧!什么事也没有呢,你别担心!”潇潇小大人似地说道。 秀娘任由阿琳和潇潇去一旁玩耍去,她与袁芝瑶和凌琛坐下,这才说道:“袁娘子,你和潇潇救了阿琳的命,秀娘和三爷感激不尽,无以为报。我去见过三爷了,他告诉我,我们手上有凌侍郎和崔县令想要的东西。当初三爷迟迟没给,如今愿意拿给袁娘子,至于袁娘子如何处置,我们绝无二话。” 秀娘应当是有备而来,她从袖袋中掏出一沓书信拿给袁芝瑶。 袁芝瑶看了她几息,又看了看凌琛,说道:“那便谢过秀娘和三爷了。” 袁芝瑶当着秀娘的面,将书信一封封拆开,递给凌琛看了起来。 两刻钟后,凌琛拿着书信对秀娘说:“三爷给的东西很有用。若是因此扳倒他,三爷有功,那牢狱之苦自然能少些。” “当真?”秀娘的脸上浮现了喜色。 “自然是真的。我这就去牢狱找三爷一趟。” * 县衙牢狱中,三爷看着凌琛手上的信笺,笑了笑,“没想到凌侍郎这么快就来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知无不言。” 凌琛将信笺打开,“三爷,这书信上的字迹便是宋安堂的?还有他的印鉴也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你是不是觉得奇怪,宋安堂如此小心的一个人,为何会亲自给我写信,又摁上自己的印鉴?” “当初我带着一大帮兄弟南下到泉城来,按照宋安堂的吩咐开展船运贸易。这活计不仅要面对泉城的商贾百姓,还要面对异邦商人。异邦商人稀罕泉城的这些瓷器,花起钱来很是大方,宋尚书将他们视为财神爷,因此对泉城的生意很是看重,常常亲自坐镇。实在有事脱不开身,不放心也不能交手给别人,必定亲自与我书信联络。那印鉴宋安堂常年随身携带,旁人难以拿到,我因此只认宋安堂的印鉴。” “你看那信笺末尾,宋安堂必会叮嘱一番,将书信烧掉。他有派过眼线盯着我,也曾找借口搜我的住处。但我也不是吃素的,自始至终都留了个心眼,将这件事化解了。” 说到这,三爷嗤笑了一声,也许是在笑宋安堂千防万防连自己最得力的下属都未防住,也许是在笑自己当初留的心眼竟然当真派上了用场,成了救自己的保命符。 “凌侍郎,你只需将这些东西交给圣上,与宋安堂的字迹对比,便能知道真假。我想,这些东西,就算没办法完全置他于死地,扒他三层皮绰绰有余。” 凌琛沉吟片刻,“这信上的内容,皆是宋安堂在操控你运作泉城之事,若查出来是真的,你的罪行,应当会减轻许多。三爷,帮我的同时,你也是在帮自己。” 三爷打断了凌琛的话,“凌侍郎,此言差矣,我陈某并非在帮你,只是为了报答袁娘子和潇潇的救命之恩,你可别误会。” “好,好。” 说话间,崔启明来了,他手中亦拿着一封书信。他的步履匆忙,走到凌琛身旁停下,与他耳语道:“阿琛,永乐传来消息,圣上微服私访去安临城了,你说要不要……” “派人八百里加急,将圣上请来泉城。”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八十七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八十八章 九月伊始,白露气节,孟秋结束。 凌琛和袁芝瑶相拥着坐在老宅的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明月。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凌琛望着月朗星稀的天空,忍不住感慨道。 袁芝瑶朝凌琛再靠近了些,柔声问道:“阿琛这是想家了?” 凌琛笑笑摇摇头,“倒也不是。阿瑶在哪,哪里才是家。只是永乐那些亲朋好友,有段时日未见了。青松和修竹的信还未送来,也不知他们过得如何。” “也就是在南方,这仲秋时节还如此炎热。换作永乐,怕是早晚有些凉意了。” 袁芝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阿瑶虽没有经历过永乐的春夏秋,但想来,应当与蜀城差不多。” “嗯。以后永乐的四季,你我一同体会。” * 与这温情不同的是,永乐宋府。 讥笑声、抽泣声与叹息责备声,此起彼伏。 “老爷,是妍儿的错,是妍儿对你用情太深,你不要怪夫人。夫人她……她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失了手。”宋妍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半边脸颊,哭得梨花带雨,好不让人心疼。 宋安堂弯下腰将她扶起,有些不耐地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就算她是夫人,也不该不由分说打你!你还为她说话?!”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说这句话时,宋安堂语气冰冷,有意无意看向气定神闲坐在一旁的顾湘。 “感情的事情,妍儿控制不住自己,也自知伤害了夫人。夫人没错,夫人只是……只是容不下老爷身边还有其他人罢了。”宋妍拿着帕子的手轻轻颤抖,一点点拭去眼角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 “顾湘!你不准备解释一下?别以为你仗着岳父母的权势和正妻之位就可以为所欲为,告诉你,我宋安堂也不是吃素的!”宋安堂厉声说道。 顾湘嫌恶地看了眼还在假惺惺哭泣的宋妍和这个曾说只爱自己一人的夫君,拿起桌旁的杯盏喝了口温水,“呸!柳儿,这水里怎么有脏东西,还不止一片。拿去给狗喝吧,给我换一杯。” “顾湘!!!”宋安堂等不到顾湘的回答,又被她若有似无地揶揄,火噌地一下冒了上来。 顾湘不看宋安堂,而是起身走到宋妍身旁,居高临下望着她,“演得不错。既然老爷也在,我便问问你,这么多年,我每日服下的汤药可是你调换成了避子汤?上月中旬老爷不在府中,可是你在我茶水中下了药,企图污我名节好鸠占鹊巢?” 宋妍疯狂摇头,泪水又抑制不住地滑落,“妍儿没有,妍儿没有。夫人,您讨厌我我知道,可您也不能空口无凭污蔑我啊!” 宋安堂皱了皱眉,问道:“妍儿,说实话,可是你干的?” 宋妍瞪着无辜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安堂,“老爷……连老爷也不信我吗?妍儿还有什么勇气活下去?不如一死了之,好换取清白!” 说罢,宋妍便哭着朝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事出突然,没有人反应过来拉着她,于是,宋妍的额间,鲜红的血水便顺着鬓角流下,流过她的脖颈,顺着胸前的沟壑而下。 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听到柱子上传来撞击声。 宋安堂快步走到宋妍身旁将她拉住,眼睛不自觉往她雪白的皮肤上看去,那肤色被血衬得更加耀眼,宋安堂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顾湘见状,气笑了,“无耻!” “好的很!好的很!装无辜?装可怜?还想以死来要挟?你不是要证据吗?那我就拿给你看!柳儿,去把莹莹叫来。”顾湘不再看那对狗男女,而是与柳儿吩咐着什么。 可柳儿的脚刚踏出房门,有小厮便跌跌撞撞冲进来,“主……主子,大事不好啦!莹莹她……她……” 顾湘脸色一变,惊恐地看了眼宋妍,朝小厮说道:“快说!” “莹莹她在屋子里自缢了!我们发现时已经没了气儿!还在她屋子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宋安堂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夫人对不起,莹莹不会说谎,夫人过去对莹莹的恩情,莹莹来世再报。 宋安堂将纸条揉成一团朝顾湘丢去,“这就是你说的证据?顾湘啊顾湘,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歹毒之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嫁给我几十年未出一子,我从未怪过你,也未想过纳妾。你竟然还想着将责任推到妍儿身上?念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罚你禁足一月,好好想想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宋安堂!”顾湘声嘶力竭,她眼睁睁地看着宋安堂衣袖一甩,带着宋妍离开,而身边围上来几个壮汉,将她“请”入自己的卧房,锁上了房门。 透过门缝,顾湘看到宋妍转过脸,嘴角一扬,朝自己冷笑。 宋安堂房中,宋妍脸色苍白,一幅随时都要倒下的柔弱模样。 她任由一个婢女在她脸上擦拭着,将黏腻的血污擦去。 宋妍觉得有些头晕,后悔方才演得太过用力,幸好主子拉住了自己,不然还得多撞几下。 “你下去吧,我自己来。”宋妍朝那个婢女说道,接过巾帕,在脖颈和胸前轻轻擦拭起来。 她不是没有见到方才主子的眼神,便故意边擦边有意无意褪下肩头的薄纱。 果不其然,宋安堂走了过来,他一把抽掉宋妍手中的巾帕,丢到一旁,问道:“疼不疼?” “疼……”宋妍故作无辜,继而又摇摇头,“不疼不疼。是妍儿咎由自取。主子,您就别罚夫人了,她也有苦衷。” 宋安堂手掌扼上宋妍带着一抹鲜红的脖颈,“还替她说话?我告诉你,过几日我可是要去泉城一趟,到时候你若是心软将顾湘放出来,回来后连你一起罚!” “泉城?主子去作甚?可是圣上派你去的?妍儿不能跟去吗?” “去拔掉一根心头刺!圣上近日不在永乐,去了安临,否则我怎能抽开身?你就别跟去了,心这么软,如何成大事?去了也是给我添乱。” 宋妍眼眶一下便红了,她朝宋安堂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触碰着他,“妍儿知错了,妍儿再也不心软了。妍儿在府上等着主子回来。” 宋安堂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又移到她雪白胸口的血污上。指尖划过,宋安堂俯下身在宋妍耳边说:“妍儿还真是诱人,这血就别擦了,主子我喜欢。” 宋府里不堪入耳的声音传入顾湘的屋子里,她仿佛被抽掉了浑身的力气,也卸下了脸上坚硬的面具。她跌坐在床上,回想着与宋安堂成婚后的这几十年。 一开始,当她知晓宋安堂干的那些勾当的时候,是想反对的。耶娘一辈子清清白白,不能让宋安堂毁了自己的家族。 可也许是年轻时对宋安堂一心一意的喜欢,也许是宋安堂伪装出来的深情让她迷了心智。顾湘最终在宋安堂的恩威并施下,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湘以为宋安堂会及时收手,可是钱权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宋安堂一步步越陷越深,杀的人越来越多。 可她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随着宋安堂官越做越大,他的势力范围也越来越大。即使顾湘身后的顾氏势力不小,但也开始忌惮宋安堂。 到了这种地步,顾湘不论哪个时机站出来指控他都会毁了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家族。 顾湘寄希望于有一天,有人能扳倒她,但又害怕他倒台。就这样矛盾着度过了一个个日夜。 宋妍的出现,让她的日子变得更加的艰难,也将她对宋安堂的一丝丝情意消磨殆尽。 顾湘看着宋安堂与她出双入对,与她毫无顾忌地在府上翻云覆雨。 看着宋妍对自己颐指气使,却在宋安堂面前装可怜装柔弱。 顾湘本想就当这两人死了,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直到她从莹莹口中得知,这么多年自己无子,原来是因为宋妍的避子汤。 直到宋妍胆大包天到对自己下迷药。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将宋妍找来对峙。 没想到上一秒还在激怒自己的宋妍,下一秒便捂着脸瘫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 顾湘想到这,放声大笑起来,整个宋府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 三日后,宋安堂离开永乐。 宋妍起初还装一装,日子久了,又没有宋安堂这个观众,便也肆无忌惮起来。 她成日待在府上无所事事,便琢磨起顾湘的事来。 尽管宋安堂日日与她承欢,但却从未提过要纳她为妾的想法。她甚至连个外室都不算,充其量只是宋安堂身边发泄的工具。 可宋妍不满足于此,想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想要享受钱财和权势,她一定要挣得一个名分。 过去她以为,只要顾湘生不出孩子,宋安堂为了香火也会纳她为妾。 后来却发现自己错了,宋安堂不需要有人继承自己的家产,他只想自己享有。甚至还在暗地里命人修炼长生不老的丹药。 再后来,她试图污了顾湘的名节,兴许这样宋安堂便会嫌弃顾湘,与其和离,没想到被人发现端倪。 或许,只有顾湘死了,她才有机会。 毕竟,夫妻和睦的老臣,伪装出来的模样才更令人信服。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八十八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八十九章 顾湘已在卧房中被禁足了十余天。 每日,柳儿都会送些吃喝的进来,也会来为顾湘沐浴。但也待不久,门外总有几人看着。 唯一可以出房门的机会便是出恭,可随行几人监视,顾湘根本逃脱不得。 她也没想着要逃脱。 能去哪儿呢?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便是这府上。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顾湘的尊严一点点被磨去。 这日,柳儿端来了今日的餐食,与顾湘说了会儿话才离开。 尽管味同嚼蜡,但顾湘还是将送来的东西尽可能多地吃下去,否则,自己饿死了病倒了,岂不是便宜外面那个小贱人了? 顾湘觉得心里闷得慌,便假借出恭,想要出去呼吸一下秋高气爽的空气。可没走两步,她忽觉腹痛难耐,还来不及叫,便白眼一翻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几个监视的奴婢吓得慌忙去请了大夫来,幸好及时,顾湘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但也损了大半的元气。 “李郎中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东西?”顾湘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她强撑着问道。 “少说话。吃坏东西?哼,有人要害你呐,夫人。若不是我行医多年,见多识广,换个别人来不一定能治好你。这下毒之人也不知该说她狠心还是心软。你被人下了五步散,五步之内必肠绞痛晕厥,半刻钟内不及时服下解药必定会死。这深宅大院里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好好想想会是谁吧。老夫给你开几帖药方,你这身子,没个三五年,回不来咯!” 李郎中说完,无奈地摇摇头,离开了。 顾湘一把抓住身旁的柳儿,“宋妍呢?她在何处?” “宋娘子今日不在府中,出门看郎中去了。”柳儿回话道。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主子不过离开十几日,夫人便发生了这样的事,府中上上下下大概都逃不脱责任。 顾湘瞪大了双眼,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这府上除了她,谁还会给我下毒?柳儿,今日的吃食,是谁做的?哪里来的?” 柳儿想了想,忽然脸色一变,“夫人,柳儿想起来了。今日早些时候,宋娘子还未出府来过一趟厨房。说是来月事腹痛难耐,想讨一杯姜茶。柳儿见她面色难看,冷汗直下,便不疑有他。难不成是那时候她给夫人的吃食中下了药?后来,宋娘子说姜茶没什么效果,便出府去看郎中了。” “是她……是她……堂堂宋府,还需要她出府去寻郎中?哪一次不是唉声叹气躺在床上等着郎中来的?更何况,宋妍的月事,我记得是月末,她今日根本就是在演戏!”顾湘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带动浑身疼痛,身子也忍不住蜷成了一团。 “夫人,夫人!别说话了,我马上给老爷写封信让他尽早回来。李郎中说了,您要少说话,静养着,只要命保住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去对付那人。”柳儿跪倒在床边,眼泪直流。 顾湘深吸了几口气点点头,又吩咐道:“也去给顾府送个信吧。” 说罢,沉沉地阖上了眼。 顾湘的哥哥来府上看她,有顾氏的人撑腰,宋妍自然不再敢轻举妄动,只是对于顾湘和柳儿的指控,她是抵死也不承认的。 于是,二人就这么僵着,一个偌大的府邸,被一分为二。 顾湘已经卧床休息了几日,方才等来宋安堂的回信。 他没有快马加鞭回府的意思,只字未提查清此事,也没有一句关心顾湘的话语,只是让解了顾湘的禁足。 顾湘的心彻底死了,她终于明白,宋安堂哪里是因为宋妍的撺掇而对自己改变了态度,而是因为他这个人,就是这般冷血。 无论谁的命,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只有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过去年幼时看上了他的成熟和稳重,做事果断不拖泥带水,也不会被情绪左右自己的判断。如今看来,只怕是无法对任何事物共情罢了。 “阿兄,我对不起顾氏,我想与宋安堂和离。过去他干的那些肮脏事,我都留有证据,他应当付出代价了。”顾湘斜靠在榻上,满脸泪痕。 “傻妹妹,你如何不早些告诉我们?顾氏岂能容这样的人一直为非作歹,早该制止他了啊!你……唉,我说你什么好呢?”顾湘的哥哥恨铁不成钢,但看着如今妹妹被折磨成这番模样,再严厉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宋安堂如此奸诈狡猾,你一定要有万全准备再将手中的东西交出。你自己做了糊涂事,阿兄帮不了你,该承担的还是要你自己承担。顾氏这里你无需担心,圣上念在我们顾氏给朝廷捐赠过这么多银子的份上,顶多连带着扒我们几层皮,倒不了。” 顾湘点点头,不再说话。 * 泉城,宋安堂已秘密到了几日,他在途中收到顾湘的来信,称自己被宋妍下了五步散,差点命丧黄泉,希望宋安堂能返回府中主持公道。 宋安堂冷笑一声,将信笺丢到一旁,对身旁男子说道:“真麻烦。那就解了她的禁足吧。至于此事,到底是谁干的,我根本不在乎。她若是真的死了,我倒是痛快,省得天天看她那张又臭又老的脸!你去回信吧!” 那人应了是,便退下了。 此人是谁?正是当初在泉城绑下潇潇和阿琳之人。 因老三叛变,宋安堂另外寻了个人代替他的位置。 他虽有自己的名字,但入了宋安堂麾下,便没有姓名,绰号八爷。 宋安堂会去到泉城,皆是因为八爷回话,称在泉城遇到了凌琛的亲生女儿,名叫潇潇。 宋安堂本未多想,以为是他凌琛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女,或是那小女娃随口胡诌的,直到听老八说,这小女娃鬼得很,说会算命,害他放松警惕失了手。 本兴致缺缺的宋安堂立马又追问了几句,他从老八口中得知,潇潇的阿娘长得貌美无双,气质清冷,这才断定,此人便是袁芝瑶,而潇潇,大概便是凌琛与袁芝瑶的女儿。 必须亲自去一趟泉城了,一来,解决一下老三叛变问题,二来,若真是袁芝瑶和她女儿,凌琛此人便有了软肋。 宋安堂早就烦透了凌琛一直与自己作对,是时候铲除异己了。 到了泉城,宋安堂几经打听,问到了袁芝瑶和潇潇的住处,但与凌琛住在一处,并不好下手。 又听闻,袁芝瑶在泉城开了个命理堂,近日重新开业,她每日都会去待上一段时间。 于是,这日,在一个明媚的午后,袁芝瑶在前往命理堂的路上,被人用迷药捂住口鼻,带到了马车巷最里面的那间屋子里。 待她悠悠转醒时,只觉得头疼欲裂。清醒了好一阵子,袁芝瑶才彻底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她此时正在一间黑暗又空旷的屋子内,看起来许久没有人住过了,落满了灰尘,但地上满是杂乱的脚印。 此时她手脚被粗麻绳绑着,坐在地上。 “有人吗?”袁芝瑶小声地喊道。 半晌没有人回话,过了好一会儿,也许是袁芝瑶窸窸窣窣想要挣脱束缚的声音,吵醒了其他人。 袁芝瑶听到隔壁屋子里传来慵懒的声音,“吵死了,打扰我睡觉。” 紧接着,有人推开半掩的门走来,“醒了?哟,难得见你这副样子,怕了?” 袁芝瑶定睛一看,这人不就是之前持尖刀威胁潇潇的那个男子。他怎么又回到泉城了? 凌琛说他是宋安堂派来的人,难不成,这次来又是要对付凌琛? “怎么是你?你绑我做什么?”袁芝瑶定了定神,问道。 “做什么?你得问问你家凌郎君,到底做了什么让我家主子这么记恨。”老八吊儿郎当地走近,蹲下身凑近说道。 “离我远点!”袁芝瑶别过脸,“你家主子?说的可是宋安堂?” “哟,都知道了?看来凌侍郎没少告诉你。可惜晚了,你已经在我们手里了。”说罢,老八伸手在袁芝瑶脸颊上摸了一把,“啧啧,长得真水灵,难怪凌侍郎那么喜欢你。” 袁芝瑶一甩头,嫌恶地往旁边蹭了蹭,“别碰我!告诉你,宋安堂做了这么多的恶事,迟早是要倒台的,我劝你尽早收手,这才是你唯一出路!你大可以去泉城打听打听,命理堂的掌柜是何人。我会算命,也会看面相手相,你若是执迷不悟,等待你的将是死亡。” 那人眼睛一亮,来了兴致,“说到算命,你那女儿潇潇算得还真是准。我本来就是主子身边一个小喽啰,那次从泉城回去,主子立马让我成了他的心腹,赐名八爷!那小女娃说我事业大有所为,还真是准。” 随即他话锋一转,“可是,你刚才说等着我的是死亡……我这该信谁呢?还是信你女儿吧,否则,她若是骗我的话,我让你们全家吃不了兜着走!”老八狠厉地咬着牙说道。 袁芝瑶冷哼一声,“随你。告诉宋安堂,抓我也无用,我不会让凌琛干傻事的,大不了我一死了之。” “想自尽?门儿都没有。消息已经往你们府上递去了,你就等着吧,凌琛为了你,一定会乖乖来的,也省得我动手去抓了。” 八爷说的没错,很快,那屋子的门便被人踢开。 光线透进来,照在袁芝瑶身上,她抬头,便看到凌琛一脸焦急,站在那里。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八十九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九十章 “阿瑶!”凌琛冲进来,想要将袁芝瑶手上的绳子解开,他并未注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 老八从一旁走过来,一脚踹在了凌琛的身上。 凌琛躲闪不及跌坐在地。 他想要起身,却又被老八一脚踹在了腹部。 这一脚力道不小,凌琛吃痛,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洒落一地星星点点。 老八趁他虚弱之际,用粗麻绳将凌琛上半身捆了个严实。 “阿琛!你为什么要赶来,他们绑我就是为了引你出来啊!你怎么能上了他们的当呢?”袁芝瑶鼻子一酸,有些心疼。 凌琛笑笑,他朝袁芝瑶安慰道:“没事,没事。阿瑶不哭。” 接着,转头朝老八冷声说道:“我人都来了,还不放了她?” 老八哈哈大笑,“这你也信?放了她,她去通风报信怎么办?我们又不傻。” “你……!”凌琛腹部一疼,没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缓了好一阵子,方才抬头问道:“宋安堂呢?既然来了泉城,就大大方方地来,这么偷偷摸摸,果然是他宋安堂的风格啊!怎么,害怕?不敢露面?呵,我凌琛瞧不上他!” 凌琛大声说道,脸上和语气中都带着鄙夷。 他笃定,既然将阿瑶绑到此处,既然让自己单刀赴会,宋安堂一定在。 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宋安堂应当很喜欢看吧?他此刻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阴鸷地笑着。 果不其然,拍掌的声音从里间响起,凌琛朝那里看去,才注意到那里还有屋子。 只见宋安堂推开屋门,信步走来,“凌侍郎这么能说,多说几句。否则,怕是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宋安堂!追我追到泉城来,是凌某的荣幸。” 宋安堂笑着摆摆手,“你我何须如此客套?哎呀,凌侍郎这副模样,宋某倒是第一次见,真是有趣得紧!” 随即他停下步子,朝地上的袁芝瑶看去,“哟!这不是袁娘子吗?真是许久未见。你走后,凌侍郎那是悲痛万分呐!如今这么痴情的人,不多了。你要是舍不得,宋某可以成全你们,一起到地下,做对亡命鸳鸯。” 凌琛眉心拧起,护在袁芝瑶前面,“有什么冲着我来,不许动她!你们明明答应过我的!” “你是谁?你说不动就不动?凌琛啊凌琛,你还是太年轻了,连我宋安堂的话都敢信。” 一旁的老八有些不耐烦,他朝宋安堂说道:“主子,您和他们费什么话。现在是在泉城,都是他们的人,这多待一刻钟便多一分危险。主子,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他们!您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宋安堂却不着急,他似乎很是享受这种将凌琛踩在脚下,肆意掌控他命运的感觉。 他不知从哪拉出了一条脏兮兮的椅子坐下,朝老八摆摆手,“不慌。凌琛他为了袁娘子的安危,定不会告诉别人的。何况,老四还在巷口看着呢,若是有人来,他自会解决。” 老八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宋安堂看向凌琛,眼中带着怜悯,带着普度众生的眼神,说道:“也是将死之人了,说吧,你都想知道些什么,宋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琛似乎是自知无出路,瘫坐在地上,自嘲一笑,“我凌琛从未想过会是以这种方式输给你。既然你开口了。那我便想问问,顾尚书可是你杀的?” 凌琛眼眶微红,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唉,谁让顾浩然和你一样聪明,发现了我的秘密呢?我这才不得不派人杀了他。” “宋某倒是也有个小问题想问问凌侍郎。顾浩然死前留下的证据,到底是什么?可是被你藏起来了?” 凌琛冷笑一声,“正是。你想知道是什么?我偏不告诉你!慢慢猜去吧!” 八爷听罢,冲过来又朝凌琛背上踢了一脚。凌琛整个人便趴在了地上,起不了身。 “阿琛!”袁芝瑶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她好恨,为什么自己才刚刚和凌琛憧憬着以后的幸福生活,变故便接踵而至。 如果凌琛死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可是自己还有潇潇,若自己也跟着去了,潇潇怎么办? “宋尚书,宋尚书,求求您放了我们吧!我可以保证,阿琛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对付您了。我们隐姓埋名,我们辞官,我们……阿琛你快说呀!”袁芝瑶苦苦哀求道。 她大概是有些疾病乱投医,竟遐想着宋安堂会良心发现放了他们。 “阿瑶!别说了。”凌琛制止了她。 宋安堂被凌琛方才的话激得有些恼怒,他冷哼一声,“猜?我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你死后,到你的府上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说到顾浩然,我倒是又想到一个人——柳宗。可笑的是,余平湘这么多年还想着给他翻案,可惜啊,拿不出证据。” “若不是你让宋妍杀了江峰,又害死蒋涛,此案早已翻案!” “哼!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快了你一步。你说你放着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不好好疼惜,成天盯着我干什么?蜀城基建银的事情也好,肃北占城稻的事情也好,泉城的事你还和崔启明联手骗我。这是害了我折损好几名党羽啊!虽然,死了便死了,换一个就是了。但是,麻烦啊!” 凌琛忽然疯了般哈哈大笑起来。 宋安堂不解地看向他,“你笑什么?难不成,被吓傻了?” “宋安堂,你作恶多端,杀人无数,你就不怕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变成厉鬼来索你命吗?” 宋安堂起身,在凌琛面前蹲下,拍了拍凌琛脸上的灰,说道:“厉鬼?有我可怕吗?” 说罢起身,往凌琛手掌踩去。 凌琛惨叫一声,但强撑着没有晕过去。 袁芝瑶跪在地上,不住地朝宋安堂磕头,“不要!不要!求求你!宋尚书,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额头一下一下在坚硬的地面上磕着,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声音。 污迹斑斑的地上先是沾染了一丝丝的血痕,而后血色愈浓。 “阿……阿瑶……别……别求……别求畜生,没用……没用的……啊!!”凌琛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接踵而来的又是手背上剧烈的疼痛。 宋安堂惋惜地叹了口气,松了脚下的力道,他朝凌琛说道:“凌侍郎,我不喜欢你这样说我。” 凌琛虚弱地看了他一眼,“哪样?畜生?那宋尚书喜欢我怎么喊你?” “主子。跟着老八叫我一声主子给我听听。” “宋尚书是年纪大了记错了吧?凌某是你的同僚,就算如蒋涛那般归顺,又怎可能喊你主子?” 宋安堂坐定,捋着胡须在回忆,口中喃喃着细数还活着的归顺自己的朝廷官员的名字,半晌后点点头,“倒是说得不错,这些人并无喊我主子的。但你不一样,凌琛,宋某很是看重你呐!你若是愿意,入了我们六芒星教,也不是不可,毕竟你的肩头,不还有妍儿给你刻的标志吗?” 凌琛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宋尚书麾下几人都是谁?若是我入教,能排行几?我可不想被我瞧不起的人压一头。” 说罢,抬头鄙夷地看了眼老八。 宋安堂哈哈大笑,自豪地介绍着自己麾下几员得力干将,“你放心!若你真的服输,老三的位置便给你!我还可以答应你,放过他的妻女!” 凌琛双眼放光,“当真?” “自然当真!凌侍郎可是想通了?”宋安堂有些欣喜,他蹲下身甚至好心地将凌琛扶起。 “主子!”老八在一旁着急着提醒道:“您别被他骗了!” “还轮不到你说话!” 宋安堂抬手制止,“不过,凌侍郎,老八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你若是真有诚意,便告诉我顾尚书留下的证据到底是什么?我立马飞鸽传书到永乐,拿到手后我自然会无所保留相信你。” “顾尚书死前留下的证据便是……”凌琛在宋安堂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站定,他喘着气断断续续说着,到了关键之处突然停下。 凌琛一双狭长的眼睛就这样盯着宋安堂,半晌后,一字一句说道:“便是让我要给他报仇雪恨!” 说罢,凌琛用尽全力低头朝宋安堂顶去,口中大喊,“宋安堂,你不得好死!!” 破旧的木门被人大力从外边踹开,刺眼的光洒满整个屋子,驱散黑暗。 宋安堂没有防备,被凌琛撞得踉跄倒下,加之强光的照入,让本适应了阴暗的他一时间睁不开眼。 宋安堂一手撑地,一手挡在眼前,“老四你这是做什么?!” 不远处传来老八的闷哼声,“主子,凌琛耍我们!” “什么?不是老四?来着何人?” “宋安堂,我盼着这一天盼了好久了。”冷冷的声音响起。 宋安堂终于勉强睁开眼看去,是崔启明。 “崔县令?凌琛你居然和我玩心眼?”说罢,宋安堂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凌琛,崔启明,你们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治住我吧?想要把我押入大牢?没有证据有何用?我稍稍一装可怜,圣上念在我劳苦功高的份上,连查都懒得查,便会让你们放人的。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在宋老的眼里,朕便是如此昏庸?”一个威严又低沉的声音自崔启明身后响起。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九十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九十一章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来。 宋安堂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腿一软,连跪也跪不住,瘫倒在地上。 “圣……圣上,您怎么来了?您……您不是在安临微服私访吗?”宋安堂的声音气若游丝,又发着颤,和方才的猖狂、底气十足判若两人。 乐燕帝不回答。他走至宋安堂跟前,居高临下盯着他,缓缓开口道:“宋尚书,万万没想到,朕竟养了头狼在身边。若不是凌卿有所察觉,飞鸽传书给朕,朕又怎么有幸于今日看这么一出好戏?你怕是要将我大燕国库掏空,把我大燕臣民都纳入你麾下啊?怎么?你是想坐上这皇位?” “老臣不敢!老臣不敢!”宋安堂颤颤巍巍趴在地上,头顶着地。 忽然,他猛地抬头,跪着小步挪到走远的乐燕帝脚边,抱着乐燕帝的腿狡辩着,“圣上……圣上……老臣勤勤恳恳几十年,为的都是大燕,怎么可能干出那些事情?方才您听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是凌琛他在使诈,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头上。请圣上明察啊!” 乐燕帝抬腿一甩,把宋安堂甩开。他嫌恶地看了一眼还在垂死挣扎的宋安堂,“诈你?你说的每一个字我在门外都切切实实地听到了,难不成,你说的是话本子里的故事?” “对对,是故事,老臣就是在说故事。” “宋安堂啊宋安堂,朕是老了,但是还没到傻了的地步。那你说说,为何将凌侍郎和这位娘子绑到此处,还滥用私刑?” “这……这……”宋安堂支支吾吾了半晌,忽然瞪大眼指着老八说:“是他,是他绑来的,这些伤也是他所致,和老臣没有关系。现在想来,也许这人也是凌琛安排的,演了一出苦肉计给圣上看呐!” “主子,我……”老八难以置信地看向宋安堂,在接收到宋安堂狠厉的眼神后,闭上了嘴。 宋安堂继续说道:“求圣上明察,求圣上明察。老臣绝不会做对不起大燕、对不起圣上的事。是凌侍郎,他与此人演了一出戏,目的便是让老臣跳进他们挖的坑里啊!” 说罢,宋安堂看向早已被松绑的凌琛和袁芝瑶,笑道:“好你个凌琛,空口无凭便想害我!我告诉你,我宋安堂什么都没有做过,方才若不是为了激你,我也不会胡乱编造那些事情。你们若是能查到证据,我宋安堂无话可说。可你们若是查不到……哼!圣上定不会饶了你!” 凌琛在袁芝瑶的搀扶下,冷笑看着宋安堂,“那便走着瞧。” “来人!将此人和宋安堂暂押入泉城牢狱!”崔启明说道。 纷乱脚步声响起,几息的挣扎和推搡,屋内归于平静。 “凌卿,快去请郎中!”乐燕帝皱着眉看着受了伤的凌琛,柔声说道:“还有这位……娘子,看着也受了伤,也去看看吧!” 凌琛却不走,他拍了拍袁芝瑶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接着,凌琛撩起外袍,在乐燕帝面前跪下,“圣上,她叫袁芝瑶,便是我凌琛这辈子要娶的女子。若不是三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二人分别,那时我从肃北回永乐,便要向您讨个赐婚的。如今,阿瑶早已诞下了我的子嗣,求圣上成全凌某,赐婚于我二人!” 乐燕帝忙上前将凌琛扶起,可他却不肯,趴在地上,声音铿锵有力,“圣上若是不愿,凌琛便不起来!” “你……!”乐燕帝衣袖一拂,有些生气,“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去看郎中,还在与我说这事!凌卿,你可知这是在威胁朕?” “臣不敢!只是凌某与阿瑶一路走来,她陪着我挡了许多的明枪暗箭,也为助力朝廷赈灾,做了许多的事。比如肃北的玻璃温室,比如现下泉城的排水沟渠,若不是阿瑶提点,怕是要走许多弯路。凌某与阿瑶无父无母,想要得到圣上的祝福,想要得到圣上的赐婚,哪怕早一分一秒也好。”凌琛说得诚恳,他害怕任何的变数,若是能得到圣上应允,心里的大石头,总能落下一块来。 袁芝瑶眼眶中含着泪花,她也提起裙摆跪了下去,“求圣上恩准。” 乐燕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对璧人,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朕答应你们。袁娘子的事,朕也略知一二,你小子就是因为她萎靡不振了那么久?倒是痴情!” “都起来吧,快看郎中去!” “谢圣上恩典!” “谢圣上恩典!” 凌琛起身,将袁芝瑶扶起。他感激地看了一眼乐燕帝,便在他人的带领下去了医馆。 袁芝瑶伤势不重,额前的伤口清洗干净后上了药,包扎好,待结痂便无大碍了。 凌琛除了手上的外伤,还有腹部的内伤。那几脚力道不小,若不是凌琛常年习武,身体较为强壮,换一般人还真是吃不消。 郎中说了,这样也得静养个十天半个月,每日服药,三个月内不得干过于耗费体力和精力之事。 * 三日后,牢狱中,凌琛和崔启明一块儿来会会宋安堂。 他听到声响,睁开眼看来,“你们来做什么?我要见圣上!” 崔启明冷笑一声,“圣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别痴心妄想了,宋安堂,你不就是想当面向圣上喊冤,要圣上彻查拿出所谓的证据吗?”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滴水不漏?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留下一丁点的把柄?是不是觉得我们就算现在将你押在牢狱中,等回了永乐,等拿不出任何的证据,就拿你没辙,还是得将你放出来?”崔启明步步逼近,一声声质问着宋安堂。 凌琛低头不语,把玩着手掌中包扎着的白色纱布,“宋尚书,你玩弄人心这么多年,还是没明白一个道理,树倒猢狲散呐。等着吧,落井下石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你……!”宋安堂气急,从草垛上猛地起身,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这几日饭菜不合胃口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眼前一黑,宋安堂便闭上眼扶着墙面,久久没有缓过来。 凌琛的话他何尝不知晓,能跟着自己的,自然都不是等闲之辈。可宋安堂很确定,与这些人见面或来往书信时,自己都很小心,即使有什么把柄,也确保了事后已销毁。 那些发生过的事情,那些死去的人,说到底,也不是自己亲自动的手,到时候,大不了将罪名扣到他们头上去。 一定可以逃过这一劫的,一定可以。 日子过得很快,距离将宋安堂押入大牢,转眼已过去了十日。乐燕帝在泉城视察了洪涝的治理情况,很是满意。 兰海边的大坝还在修筑,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工,但宋安堂之事又迫在眉睫,乐燕帝将王坤留在了泉城继续监工,决定在三日后带着凌琛一行人以及老三、老八、宋安堂等人,一路回永乐。 临行前,潇潇有些舍不得启明叔和颖姨,天天腻在崔府。 倒是给了凌琛一些与袁芝瑶独处的机会。 乐燕帝见他受了伤,下旨不许他操心堤坝修筑之事,所幸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盯着些,凌琛便安心接旨,躺在老宅中静养。 袁芝瑶也是后来才知晓的,凌琛和崔县令早就将乐燕帝请来了泉城,本是想向圣上当面禀告三爷一事,但没想到,宋安堂撞到了枪口上,竟然胆大包天趁乐燕帝微服私访之时潜入泉城劫持自己,好引出凌琛以铲除异己。 她有些生气,凌琛没有将此事告知自己,害得自己以为宋安堂真的会将凌琛当场杀死。那种恐惧和痛苦,她花了好几日才缓过来。 可袁芝瑶又实打实地心疼着凌琛,因为凌琛并不知晓宋安堂会掳走自己,当他知晓自己被绑,不顾一切冲来的担忧不假,他被老八和宋安堂踹的那几脚不假,手上的伤痕也不假。 “明明可以早些让崔县令闯进来的,你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袁芝瑶轻轻捶打着凌琛的胸口埋怨道,偷偷地擦着眼角滑落的泪水。 凌琛抓住她有些湿漉的手指,舔净泪水,“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宋安堂这个老狐狸,若不诈他将自己所犯之事亲口说出,他有的是办法脱罪。如今,他干过的那些事也承认了,身边到底哪些是他的爪牙、哪些是他的党羽也被套问出来了,这接下来的事情,才好办。” 凌琛慢慢地与袁芝瑶解释道,他抚摸着袁芝瑶的脸颊,将她轻柔地按在自己的肩上,“所以,为了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和同僚,我受这点伤,值了。” 袁芝瑶还是有些不解,“可宋安堂也说了,你们若是没有实质的证据,也奈何不了他。这可如何是好?” 凌琛朝她狡黠地眨眨眼,“我们手上已经有三爷的了。相信我,等回到永乐,宋安堂定会将罪行都甩到其他人身上,那帮人见宋安堂大势已去,又不念旧情见谁咬谁的份上,为了立功减罪、为了报复,定会拿出许多意想不到的好东西。” “但愿吧。”袁芝瑶并没有因听到凌琛说的话而欢欣鼓舞,脸上还是浮现着一丝丝的担忧神色。 凌琛用手指将袁芝瑶蹙紧的眉头一点点揉开,将她的脸捧着面对自己。 看着她因担忧和生气,有些气鼓鼓的小脸,还有微红带着水汽的眼眶,还有湿润嫣红的双唇,凌琛喉头一动,“好了,别皱着眉头了。今日潇潇不在,如此良辰美景,不如……” 说着,凌琛便凑近,不由分说吻了下去。 甘甜的味道还未尝个尽兴,袁芝瑶一把推开了凌琛。 她喘着气极力克制着自己,“阿琛,不行,不行……” 凌琛皱了皱眉眉,“什么不行?我很行!” 袁芝瑶脸一红,“正经些!我是说,还不可以……这青天白日的……况且,郎中说了,你得静养,三个月内不得做过于耗费体力和精力之事。比如……那种事……” 凌琛瞪大了眼,扶着额头不耐道:“三个月??庸医!庸医!” 为您提供大神 面麻 的《侍郎家的在逃婢子》最快更新 第九十一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