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60:为救妻女开局手撕野猪》 第一章 重回二十岁 1963年冬。 寒风肆虐,刮得山林枯枝劈啪乱响。 整个长白山早已被冰雪吞噬,山沟里阴冷得伸不出手脚。 林子里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怪叫。 四下里一片荒凉,冻得死寂。 张成是被冻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脸颊顿时被风雪扎得生疼,身上还盖了层薄薄的雪沫。 他挣扎着坐起身,呼出的气凝成白雾。 眼前,是白茫茫一片。 他穿着件破旧的棉袄,袖口打着好几个补丁,裤腿上沾满泥点,脚上的棉鞋眼瞅着就要磨穿。 这身打扮,活脱脱几十年前的模样?! “这是啥地方?” 张成茫然四顾。 昨晚分明还在市里的拳馆,指点几个徒弟练拳。 回家后喝了点酒倒头就睡。怎么一觉醒来,就躺在了这冰天雪地的荒山野岭?! 呼救声突兀地从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和惊恐,听着竟有几分耳熟。 “救命啊救命!谁来救救我们娘俩!呜呜——有没有人……救命啊!” 张成压下疑惑,循着声音疾步赶去。 他拨开低矮的灌木,顶着风雪钻进一片松林。 松树后头,两个身影紧紧缩在一起。 一个年轻女人搂着个小女孩,正万分惊恐地盯着前方。 呼哧……呼哧…… 一头硕大的野猪正低头拱地,粗壮的獠牙在雪光下闪着寒光,鼻孔喷着粗重的白气。 后蹄焦躁地刨着冻土,随时可能扑上去。 张成定睛一看,瞬间瞪圆了眼! 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媳妇周雪! 怀里的小女孩,则是他闺女小花! 脑子里嗡的一声,张成觉得如同置身梦中。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上一世,他不知从哪听信了山里有王侯大墓的传言,不顾周雪阻拦,死活要上山挖宝换钱。 不是为了填饱家里的饥肠辘辘,而是为了去赌! 那时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嗜赌如命。 村里谁家摆开牌局,他保准是头一个到场。 家徒四壁,他却能把仅有的几个铜板全输在赌桌上,还欠了一屁股烂账。 输了钱就回家摔盆砸碗,冲周雪撒气。 周雪每次都低着头,默默擦泪。 怀里的小花才三岁,瘦得像根枯柴,一见他就吓得往娘怀里钻。 他看了更恼,张口闭口骂“赔钱货”,甚至动过把她卖掉的念头! 不光赌,他还酗酒。 每每灌得烂醉如泥,走路打晃,稍有不顺就对周雪拳脚相加。 有一回,周雪不过多嘴问了他一句去哪儿,他抄起炕边的柴火棍就往她身上抽,硬是打得周雪半个月下不了炕。 他却浑不在意,扔了棍子扭头又去村口灌酒了。 回来时见小花睡在周雪旁边,恶念陡生,抱了孩子就往外走,想换点钱当赌本。 刚迈出门槛,撞见了他爹张贵。 张贵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劈手夺回小花。 张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爹,憋着一肚子邪气,竟就这么跑了。 那时正值冬荒,家里粒米不存。 周雪抹不开脸再去管公婆讨要粮食,怕拖累他们,咬着牙,背起小花,顶风冒雪上山找吃的。 长白山的冬天,哪还有什么吃食? 人迹能至处,野菜早被挖空,树皮都给啃秃。 周雪在山上转了整整一天,冻得嘴唇乌紫,手脚僵硬。 怀里的小花哭了整天,嗓子都哑了。 傍晚时分,一头饿红了眼的野猪从林子里冲出来! 周雪死命护着小花,却被野猪猛撞下山坡,当场断了气。 小花被母亲护得严实,摔在地上没死,撕心裂肺的哭声,却引来了山里的饿狼…… 等村里人寻到时,就只剩几块骨头渣。 想到此处,张成的心像被钝刀子狠狠剜过! 这些事,都是他后来一点一点拼凑知道的。 上一世,他实在太浑,浑到了骨子里。 直到妻女惨死,尸骨无存,他才悔得恨不能一头撞死! 可那时还有什么用? 人没了,家也散了。 后半辈子,他浑浑噩噩,活得像个孤魂野鬼,逢人便念叨自己该死。 夜深人静,总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 他恨呐! 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后来他离了这伤心地,去了城里。 遇到个贵人,说他身板还行,拉去当了拳击手。 上了擂台,他都是不要命地拼打,就盼着哪天死在台上,也算解脱了。 没曾想,凭着这股不怕死的狠劲,他竟创下了不败的金身,一路打到退役,还教出好几个金腰带弟子。 功成名就,向他示好的姑娘不少,他却一概推拒。 他心里横亘着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悔恨当初为何那般浑噩,为何没能护住妻女。 他一辈子再未娶妻,常在梦里听见女儿小花脆生生地唤他“爹爹”。 而现在,他竟然回到了这一刻! 回到了妻女命悬一线的瞬间! 眼泪顷刻间涌了出来。 “阿雪!小花!” 张成朝着那对绝望的母女嘶声大喊。 周雪猛地抬头,看清来人竟是张成,眼中闪过巨大的惊诧:“成子?” 小花也抬起泪眼,懵懂地看着张成,随即又飞快地把脸埋进娘怀里,好像比面对野猪还要恐惧! “是我,阿雪,我……”张成嗓子堵得发哽。 他正要冲过去,那头野猪却被突来的人声惊扰,猛地抬起了头! 血红的眼珠死盯向周雪母女的方向,从喉间挤出一声暴怒的咆哮,四蹄狂刨积雪,埋头猛冲过去。 嗷—— 周雪惊叫一声,死死护住小花,面无血色。 “畜生,找死!” 张成同样红了眼,怒喝一声,脚下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 他瞅准野猪扑来的凶猛势头,身体骤然下沉侧闪。 在野猪即将撞上树干的一瞬,惊险避开。 同时,一手闪电般探出,狠狠揪住野猪脖颈上粗硬的鬃毛。 鬃毛如针般扎入手心。 这畜生足有两百多斤,凶悍异常,被揪住后疯狂甩头扭身,力道之大,差点将张成甩飞出去。 张成岂是等闲? 上一世二十年的散打教练生涯,早把他磨炼得拳脚精湛、反应如电。 如今重回二十岁巅峰,力气更盛,反应更快! 他双腿如同生根般死死钉住,腰腹核心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借着野猪前冲的巨大惯性,猛地一沉腰,暴喝发力。 “给我躺下!” 噗通! 野猪被他以惊人的力量硬生生掀翻在地,四蹄朝天。 嗷嗷—— 野猪发出一串刺耳的哀嚎,肥硕的身躯疯狂扭 动挣扎,锋利如刀的獠牙带着腥风,险之又险地擦过张成手臂。 张成咬紧牙关,双目赤红。 这一刹那的力量爆发,凝聚着二十年的悔恨与滔天怒火。 他双臂如铁钳般死死卡住野猪脖颈,整个人用尽全力压住它狂蹬的后蹄。 “成子,小心!” 周雪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会看到张成如此拼命护她,下意识喊出声。 张成无暇回应,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地面,瞬间锁定了不远处一根手臂粗细的枯树干。 他腾出右手,一把抓起树干,那粗糙的尖端在雪光下闪着冷光。 对准野猪奋力扭 动暴露出的柔 软胸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捅刺下去。 第二章 手撕野猪 噗嗤! 尽管尖端不算锋利,但在张成凝聚全身心力量的致命一击下,枯木如烧红的铁钎,硬生生贯穿了坚韧的皮肉,深深扎进了心脏。 嗷呜—— 野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全身剧烈抽搐了几下,终于瘫软不动。 张成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松开双手,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上。 大颗的汗珠滚落,又被冷风冻住。刺骨的寒气钻进肺腑,针扎似的疼。 他扭过头,看向蜷缩在树旁的周雪和小花。 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 她们没事了! 这一次,她们活下来了! 周雪抱着小花,怔怔地望着他,劫后余生的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与一片茫然。 她看看没了声息的野猪,又看看浑身是雪,喘着粗气的张成,心中疑窦丛生,不知他唱的又是哪一出。 张成看着周雪眼中的戒备,心知上一世自己造的孽太深。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阿雪,你们没事吧?没吓坏吧?” 从未听过张成如此温柔的腔调,周雪下意识茫然地摇摇头。 张成站起身,拍打着身上沾满的雪沫和泥土,迈步向娘俩走去。 周雪像受惊的兔子,立刻护着小花往后急缩,声音发抖:“成子,别,别打我们娘俩……家里……家里真的没钱了……” 她急忙指向地上的野猪:“这……这猪你拉去卖吧!能换不少钱的!你……你别过来……” 张成的脚步僵在原地,心口像被狠狠戳了一刀。 他不再逼近,只隔着几步远,望着周雪,语气低沉却坚定: “以前是我不当人,对不住你们娘俩。这次……我发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往后有我,”他顿了顿,像在立下一个神圣的誓言,“我保你们娘俩吃香喝辣,咱把日子往好里过!” 周雪看着他,眼底的不信任浓得化不开。 这些话,以前的张成不知说过多少遍。 每次甜言蜜语把家里仅剩的一点米粮、微薄的钱骗走,转眼又消失在村头的赌窝里。 好好过日子? 周雪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吃香喝辣? 她听着只觉得荒唐! 张成深知妻子的想法,也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稍一停顿,语气更为诚恳:“阿雪,我知道你心里不信我。那行,话不多说,看我咋做!” 周雪迟疑着,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受惊的女儿,终于咬了咬下唇,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张成的目光随之落到小花身上。 小花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小脑袋又往娘怀里缩了缩。 “小花,”张成努力让声音放得轻缓,“想不想吃肉?” 沉默了两秒。 小花怯生生地从周雪怀里探出点脑袋,飞快地瞥了张成一眼,又迅速埋了回去,依旧不吭声。 张成心里清楚,想融化女儿心底的坚冰,得慢慢来。 他站起身,目光落回到那头断气的野猪身上。 这畜生虽然凶悍,但那一身膘肉却是实打实的分量。 比山鸡野兔强了太多。 两百多斤的野猪肉,够一家子对付好一阵子了。 如今寒冬腊月,冻成硬坨,能存不少日子。 另外还可以腌成腊肉,哪怕开了春也不愁没荤腥。 他找了些坚韧的藤蔓,将野猪四蹄牢牢捆住。 又砍来两根粗树枝,用藤蔓横竖绑扎结实,做成一个简易爬犁。 他费力地将沉重的野猪拖拽到爬犁上捆牢。 厚厚的积雪帮了大忙,拖起来省了不少劲。 “阿雪,回家!” 张成拖起沉重的爬犁,步履却异样地沉稳,说出的话像带了温度。 “这头猪够咱啃一阵。回头我带点肉去集上卖了,换些粮食,再买点煤炭回来。” “这天寒地冻的,可不能冻着我媳妇。” 周雪被他最后那句“媳妇”说得脸皮一热,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了张成一眼,微蹙起眉头。 张成几时说过这种话? 总觉得透着股难以言说的古怪。 一行人拖着野猪往家走,刚行出不远,风雪中就隐约显出一个人影,正蹒跚着往这边来。 人影渐近,张成眯眼一瞧,立即就认出来了。 正是他那刻薄泼辣的三婶曹桂香。 曹桂香挎着个破篮子,里面可怜兮兮地躺着几根刚刨出来的野菜根。 闹饥荒的年头,长白山上但凡能入口的都光了,树皮都难寻。 她这篮子菜根,已是运气不差。 张成打到这头野猪,估计也是那畜生饿得实在没招,才从深山里跑下来觅食。 曹桂香走近了,一双三角眼死死钉在野猪身上,上下扫了几圈,才又转向张成一家三口,那腔调又酸又刻薄。 “哟!这不是咱家成子吗?咋的?跑了又滚回来啦?该不是又把钱输干净了,回来刮地皮的?” 张成本不欲搭腔,可曹桂香那张嘴像开了闸。 “哟嗬!这么大一头野猪?你小子能耐见长啊!” 那语气,恨不得那猪是她打的。 张成对他这三婶没半分好感。 这女人,牙尖嘴利,爱贪便宜,满肚子坏水。 早年村里分粮,她自告奋勇替张成家代领,到手转手就扣下半袋子高粱面。 害得他家十多天只能喝野菜糊糊。 后来她家儿子还没着落,张成倒先娶了周雪。 她自然各种妒忌,这些年就在村里编排,说周雪是外乡来的懒婆娘,克夫命,把老张家搅散了。 连张成赌博酗酒,她都说是周雪带来的晦气。 前些日子,张成娘病重,去三叔家借钱救命。 这女人非但一毛不拔,还夹枪带棒一通狠毒的羞辱。 张成不光对她没好感,心里头还憋着火! 上一世他混蛋不识好歹,分不清亲疏。 这回重活,他倒要睁大眼好好看看,谁还敢动他家的人! 曹桂香挎着篮子,眼珠滴溜溜乱转:“成子,这猪咋撞你手里了?” 张成懒得废话,就答了一句:“碰上了。” 曹桂香又绕着野猪转了两圈,啧啧有声:“啧啧,这猪怕是二百斤都打不住吧?你们仨能嚼得了这么多肉?” “你一个人拖下山,累死个人哩!” “要不这样,”她话锋一转,堆出假笑,“你先撂这儿,我紧赶慢赶跑回去,叫上你三叔和两个堂弟,过来帮你抬!回头肉割好了,你家再匀点过来尝个味儿?” 张成心里一声冷笑。 好个曹桂香! 算盘珠子打得八百米外都听得见! 让他把猪撂在山上,她回去叫人? 回头送到他手里的,怕是只剩猪下水了! 脸皮能厚到这地步,也算登峰造极。 “用不着,”张成硬邦邦甩过去一句,“一个人拖得动,不劳三婶费心。” 说完招呼周雪小花就要走。 曹桂香见张成不吃这套,忙追上来,假意亲热:“成子,这话说的多外道!一家子骨肉,帮衬把手算啥事儿?” “要不这样,婶儿跟你搭把手一路拖回去,到家你分半扇肉给我,咋样?” 第三章 把这猪炖了 张成停下脚步,转过头,眼神冰凉:“不咋样。猪是我弄死的,凭啥分你一半?三婶,你好意思张这嘴?” “上半年我娘快病死,求你们借救命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一家人了?” “这会儿闻着肉味跑来叫一家人了?你脸呢?” 曹桂香没料到他敢如此顶撞,立时叉起腰炸了毛:“张成!你咋跟长辈说话的!” “这么大个猪你们吃得完?糟蹋了好玩意儿!山上的规矩见者有份你不懂?” 张成火气也上来了,瞪着她:“吃不完扔了喂狗也不糟蹋!关你屁事!分你一半?你咋那么大脸?” 这话呛得曹桂香嘴唇直哆嗦,手指差点戳到张成鼻尖: “小兔崽子!翻了天了你!敢这么跟我嚼舌根子!我是你三婶!吃你口肉是瞧得起你!” 说着竟伸手去抓那捆猪的绳子,死活不让他走。 周雪性子软,见闹得凶了,怕难收场,扯了扯张成袖子,声音细如蚊呐: “成……要不……给块肉吧,省得……省得闹……” “不给!”张成斩钉截铁。 他转脸盯住曹桂香:“撒手!” 曹桂香也豁出去了,脖子一梗:“哟嗬?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你动我一个指头试试!” 张成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一把攥住曹桂香揪着绳子的手腕,猛地往旁边一搡。 曹桂香脚下打滑,“哎哟”一声惊叫,整个人重重栽进了旁边的雪窝子里。 她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雪里,先是一懵,旋即拍着大腿嚎啕起来: “张成!你个天打雷劈没良心的!敢打你三婶!你们老张家要倒大霉啊!我回去告诉你三叔,看不扒了你这身皮!” 一边嚎哭谩骂,一边在雪里连蹬带踹。 “小杂 种,打长辈!你等着!等着!” 张成懒得再看一眼,转身招呼周雪:“走!” 一家三口拖着沉重的野猪,在曹桂香尖利刺耳的哭骂声中,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周雪抱着小花跟在后面,目光悄悄落在张成宽阔起来的背脊上。 那么重的一头猪,他拖起来,脚下的步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稳当。 磨破的棉袄肩头绽出灰败的棉絮,随着他沉稳的脚步一颤一颤。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熟悉的背影,竟透着一股陌生的踏实。 张成,他……真的不一样了? 风卷着雪粒子渐小,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吱吱作响。 张成拖着野猪走在前头,心里头却像被灶膛里的火烧着一样,热辣辣地盘算着。 红石沟,这山旮旯里的穷村子。 靠种点口粮、打点猎物糊口,家家户户勒紧裤腰带熬苦日子。 孩子多的人家,一天一顿稀的也不稀奇。 赶上这三年荒灾,更是雪上加霜。 山里但凡能进肚子的东西,都差不多绝了。 这头野猪肉,能顶一时,可这日子,得往远里瞧。 就在这时,张成突然觉得左手指根一阵刺痛。 他低头一看,是那枚和周雪的定情铜戒。 粗糙的指环竟在雪光下隐泛出一层微弱的光晕! 张成心头一跳,鬼使神差般,食指碰了上去。 嗡! 一股奇异的力量瞬间抽离了他的意识。 眼前景象骤然变幻! 他竟置身于一片苍茫无际的原始山林之中。 空气清新得带着草木的甜香,四周满是不知名的鸟语虫鸣。 他甚至能看到不远处丰茂的草丛里,有野鸡的尾羽闪过,有肥硕的野兔蹦跳! 张成惊愕地探查,赫然发现,这无垠的山林、蜿蜒的溪流、肥沃的土地、丰饶的飞禽走兽……竟都归属于他的一个独立空间! 他成了这方天地的主宰,可以随意进出,种植作物,饲养牲畜,采撷资源。 “老天开眼!” 张成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钻心的疼告诉他,这不是梦! 山外的村里人饿得扒树皮充饥,附近连绵的山脉早被搜刮得寸草不生。 野果、山珍,甚至一个老鼠洞,都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 可如今,自己手里捏着的这方天地……野鸡野兔、鱼虫山珍、沃土良田! 这简直是绝境里砸下来的救命稻草! 是无敌的王牌! 当他回过神来,风雪依旧,周雪和小花浑然未觉。 看来刚刚仅是意识穿进了那空间。 风雪小了,依旧是白茫茫的世界。 张成扛着野猪在前,周雪抱着小花在后。 小花冻得脸蛋通红,瞧着那硕大的野猪反而兴奋地眼睛发亮。 张成一边走,一边留意着路边倒伏的枯木断枝,看到干柴就弯腰拾起。 家里柴火精光,没东西生火做饭可不行。 反正顺道,正好带回去。 不多时,怀里抱着的柴火就快满了。 “成子,柴我帮你拿些吧?”周雪见状,忍不住开口。 张成转过头,迎着风雪笑了:“用不着,你抱好咱闺女,走稳当些就行,这点儿柴压不着我。” 他掂了掂怀里的柴捆,语气轻松。 周雪看他坚持,便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山路难行,积雪下的坑洼绊人。 再加上拖了头沉重的野猪,一家三口走了大半个小时才下到山脚。 村口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入眼,稀落落冒着几缕寡淡的炊烟。 推开自家院子的木栅栏,张成心里百味杂陈。 咔嚓—— 那本就歪斜的栅栏被他推得晃了两晃。 张成皱眉,这门得修修,得结实些。 虽说村里统共十几户人家,日子都紧巴,贼都不上门偷,可心里得有个牢靠的门才安稳。 两间矮旧土坯房就是他们的窝。 墙皮脱落了几块,深黄的土坯露出来。 檐下挂的几串干瘪玉米棒子在风里抖着——那是家里唯一的存粮了。 望着这个熟悉又破败的院子,张成心头滚烫。 上一世,是他把这过成个冰窟窿。 一切风雨都砸在周雪单薄的肩头。 如今重回,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才真正明白家的分量。 哐啷! 他把柴火扔在院子里。 又把野猪从爬犁上推下,安置在院子角落那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 野猪肥胖的身躯在石板上滚了两滚才稳住。 小花瞪大了眼睛盯着:“好大的猪猪!” “小花乖,待会儿爹给你炖肉!”张成蹲下身子,想捏捏女儿的脸蛋。 小花吓得立刻后缩,对这个爹,除了陌生就是恐惧。 张成心中一痛,全是自责。 周雪在一旁默默看着。 “阿雪,赶紧进屋暖和!”张成朝屋里喊了一句,“我把柴抱进来。” 第四章 找上门来 屋里简单得寒碜。 一张旧木桌,两条长板凳,墙角堆着豁口的锄镰。 张成抱了柴禾放在灶边。 又翻箱倒柜找出那把豁牙露齿的杀猪刀。 刀锈迹斑斑,好歹凑合能用。 他袖子一挽,蹲在石头旁就开始拾掇野猪。 周雪没闲着,默默蹲在灶旁生火烧水,准备烫猪毛。 小花在边上新奇地蹦跶。 “小花,冷就过来加件衣裳。” 周雪起身进屋,从炕上扯过一件打满补丁的厚棉袄,不由分说裹在小花身上。 小花扭着小身子抗议:“娘,我不冷!” “穿上!风硬,冻出病咋整!”周雪语气少有地严厉。 她看向专注刮毛的张成,犹豫着试探道:“成……这猪……真炖了吃?” 她心里实在没底,总觉得这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张成头也不抬,手里麻利地用热水烫着猪毛,刮刀刮得唰唰响:“留够咱吃的肉,剩下的明儿拉集上卖。” 他停了下刀,抬眼扫过漏风的破窗,口里又说道: “卖了钱,换点粮食,买担煤球。这屋四面透风,得把窗户纸糊严实,省得你和小花睡不暖和。” “盐罐子也快空了,得买点调料……” 周雪愣住了,这番话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 “张成不是要卖猪去赌?是要炖肉给我们吃?他……他哪来的好心?还是……” 她心里七上八下,数着屋里破瓦缸底剩的那点高粱米粒。 “小花,帮爹拿根绳子来!”张成切下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回头招呼女儿。 小花犹豫着没动。 周雪弯腰拾起一截藤蔓,塞到小花手里,朝张成方向努努嘴:“去,给你爹送去。” 小花这才小步快跑过去,飞快把藤蔓往张成手里一塞,又兔子似的蹿回娘怀里。 “哎哟!咱家小花真出息了!” 张成接过藤蔓,高声笑着夸赞,手脚利索地把那块好肉捆好,挂到房檐下的木头钩子上。 小花咧着嘴乐开了花,蹲在周雪腿边看张成忙活,小嘴叭叭不停:“娘!猪猪这么大!它吃好多饭饭才长这么大吧?我也要吃饭饭,长大大!” 张成听着童言,忍不住笑:“行!长大大!可不能跟它似的长得圆滚滚!” 周雪瞧着父女俩这难得的亲热场面,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一丝,也抿嘴跟着笑了。 张成手下麻利,野猪很快拾掇干净。 半边猪肉挂起来风干,剩下的切分成块,整整齐齐码放好,预备明天上集。 他掂量着分量,心里估摸:这些肉,少说也能卖个五六十块。 买了口粮煤球,再扯点布做个厚门帘子,这个冬天就能挺过去。 “阿雪,再烧锅热水,咱炖肉!今天好好解解馋!” 张成把准备今晚下锅的肉块抱进屋。 周雪应着,往灶膛里添了几根干柴。 火苗舔着锅底,哗哗水响不久就变成了咕嘟嘟的滚开。 张成选了精肥相间的大块肉扔进滚水。 又从墙角的破瓦罐里珍重地捻出一小撮干辣椒、几片干巴巴的姜扔进去。 寒冬腊月能吃上一顿肉,已是天大的奢望。 他又麻利地切下几片瘦肉,用韧草仔细串起,抹上家里所剩不多的粗盐粒,挂进墙角那个通风的小地窖里做腊肉。 那是前两年周雪辛苦挖出来的。 肉香霸道地在寒风里钻,弥漫了整个低矮的灶屋。 张成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 他揭开滚热的锅盖,筷子戳了戳厚实的肉块,肥肉已变得半透明。 用勺撇去浮沫,热气扑了他一脸。 周雪忙转身把门板插严实。 生怕这点荤腥气飘出去招惹是非。 这年景,谁家飘出肉香,都是引人眼红的大事。 肉在锅里咕嘟了近一个时辰,软烂酥香。 掀开锅盖,热气裹着浓郁的肉香猛地窜起。 “肉肉!爹!娘!我要吃肉肉!吃肉肉!” 小花拍着小手跳着脚喊,小手急不可耐地往锅边伸。 “烫!仔细着!”周雪赶紧拽住她。 从碗柜里取出那三个缺口边沿的粗瓷碗。 舀满三大碗,清亮的汤底沉着厚厚的大肉块,油花在汤面上闪着光。 周雪小心夹起一块肉,吹了又吹,递到女儿嘴边:“啊——张嘴,娘喂。” 小花一口叼住,烫得直哈气也不松口,小嘴儿鼓囊囊飞快地嚼着,油光蹭得满嘴都是。 “香!肉肉真香!” “阿雪,你快吃。”张成也端起碗,吹了两口,迫不及待喝下大半碗滚烫的肉汤。 醇厚的肉香混着姜辣冲进喉咙,暖流顺着食道滑下去,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暖了。 周雪也夹了一块,细嚼慢咽。 久违的肉味在舌尖漾开,滋味又熟悉又陌生,一阵酸涩骤然冲上眼眶。 上一次这样踏踏实实吃顿肉,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撂下碗,天已擦黑。 小花在炕上自顾玩耍。 周雪收拾碗筷。 木栅栏猛地一阵乱响,脆弱的木头发出刺耳的呻 吟,紧接着就是一声破锣般的尖嚎划破夜空:“张成!你个兔崽子给我滚出来!” 张成眉头拧成了疙瘩,嘀咕道:“嚎丧呢?大半夜的,谁啊?” 这声音刻薄又熟悉,像锉刀刮铁皮,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他撂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院里。 月光下,那扇本就简陋的木栅栏门彻底变了形,东倒西歪地挂着,门闩断成两截,可怜巴巴地耷拉在地上。 叉腰站在那破门后面的,不是三婶曹桂香和她儿子张旺是谁? 曹桂香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横肉在月光下绷得紧紧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架势活像是要把张成生吞活剥了。 旁边的张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套在件空荡荡的袄子里,咧着嘴,眼神阴鸷地盯着张成。 刚才那声穿透力极强的叫骂,显然就是曹桂香的杰作。 张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看着自家被踹得几乎报废的栅栏,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 “三婶!张旺!”他的声音压着,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这是干啥?大半夜的,招呼不打,上来就拆我家门?” “张旺,这栅栏是碍着你眼了?给我踹成这样,这账,咱得算!” 张旺一听,立刻往前窜了两步,干瘪的手指头几乎戳到张成鼻尖上,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吼叫乱飞:“张成!你他娘的还敢跟老子犟嘴?欺负人都欺负到我娘头上了?连我娘你也敢动?活腻歪了是不是?” 第五章 不光没肉,还得赔钱 那副嚣张样,活脱脱一条仗着主人在旁边就呲牙的赖皮狗。 张成抱着胳膊,冷笑一声,连眼角余光都懒得多给张旺一个:“欺负你娘?呵!我张成吃饱了撑的?犯得着跟她扯淡?” 他目光转向曹桂香,冷笑一声:“三婶,你摸着良心说说,我啥时候,咋欺负你了?” 曹桂香一张脸气得由红转紫,跟个烧紫了的茄皮似的,拍着大腿就嚎开了。 “你还装!装你奶奶个腿儿!今天在山上!是谁!把我一把推进那大雪窝子里头的?老娘我这把老骨头摔得哟!腰也折了,腿也断了!” “要不是我旺儿上山寻我,我他娘的早冻成冰坨子,喂了山里的狼了!” “张成,你个黑心烂肝的王八羔子!心是石头做的啊?” “哦——就为这事儿啊?”张成嘴角一咧,扯出个冰碴子似的笑,“呵呵,三婶,听我一句,那是你活该!” “自个儿干了啥缺德事儿,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赏你一跤!还好意思倒打一耙?!人在做天在看,小心下一回就把你收了。” “张成!你他娘的还敢还嘴?!”张旺一听张成这腔调,眼珠子更红了,唾沫星子喷得更远,“她是你三婶!亲婶子!你这么丧良心,就不怕老天爷劈雷收了你?”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往前逼近了两步,拳头攥得死紧,骨节都泛了白,那架势随时要扑上来动手。 张成半步不退,反而挺直了腰板迎上去,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雷劈?老子行得正坐得直,怕个锤子!要劈也得先劈那昧了良心的老缺德!三婶,你自己说,你缺德事儿干少了?” 曹桂香被这话噎得脸色由紫转黑,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呼哧声,气得直跳脚: “小畜生!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娘我干啥缺德事儿了?啊?今天那野猪,是不是老娘我先发现的?” “我在山上瞅得真真儿的!那蠢猪自己撞树上,撞晕了!老娘正寻思怎么料理了带回去加餐。” “你倒好!跟个贼似的钻出来,捡现成的便宜!直接就把我的肉给抢走了!姓张的!你他娘的太不地道了!” 张成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直接笑出了声,指着曹桂香的鼻子:“三婶啊三婶,您这脸皮,我看比生产队粮仓的外墙还厚实八倍!你先发现的?我呸!” “那野猪是我一刀一刀放倒的!血溅了我一脸!你倒好,我这儿刚喘口气,你闻着血腥味儿就蹦出来了!” “上来就叉着腰说见者有份,分我一半!老张家的老规矩?你从哪个耗子洞里扒拉出来的老规矩?!” “你脸怎么那么宽呢?太平洋都让你占了一半吧!” “放屁!”张旺忍不住吼起来,瘦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张成,你少在这儿给老子喷粪!那野猪就是我娘发现的!” “你抢了,就是你不地道!废话少说!肉呢?痛快地给老子拿出来!不然……” 他捏紧了拳头,在张成眼前重重的晃了晃。 “老子的拳头可不长眼!” 张成看着他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抱着胳膊慢悠悠地摇头晃脑: “拿肉?嘿,做梦娶媳妇——想得美!” 他故意咂了咂嘴,声音里带上浓浓的炫耀。 “跟你们说,晚了!那猪,我可是炖了一大锅,油光锃亮,香得能叫人咬掉舌头!” “我和我媳妇儿阿雪,还有我家小花,都吃得肚子溜圆,直打饱嗝!” “尤其是小花,那丫头一个人就干掉了两大碗!啧啧,吃得直舔碗底儿!那叫一个香啊!” “可惜啊可惜,骨头都让我们家大黄啃了,你们一口也甭想了!” “剩下的嘛,我早就盘算好了,明儿就拉到集上去卖喽!” “至少也能卖四十多块钱!说不定还能换几张金贵的肉票回来,美滋滋啊!”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仿佛那肉香还飘在空气里。 这番话像滚油浇进火堆,曹桂香的眼睛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张旺也忍不住喉结上下滚动,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张成!你个黑了心肝的缺德玩意儿!”曹桂香嗓子都喊劈了,“抢了老娘我的肉,还敢在这儿显摆?美死你了!” 她猛地伸手就狠推了张成一把,仗着身宽体胖,像头发怒的野猪一样就要往屋里硬闯: “你不给是吧?老娘我自己拿!今儿不把肉拿回来,老娘我就住你炕头上了我!” 张成眼神骤然一冷,一个横步,铁塔似的挡在屋门前,声音沉得能凝出水来: “三婶,你当这是你家菜园子?说闯就闯?把我张成当死人啊?” 上一世刻进骨子里的散打功夫给了他十足的底气。 就凭眼前这麻杆带草包的母子俩? 哼! 再来俩这样的,他张成也不怵! 张旺见状,立刻上前再次指着张成鼻尖,唾沫四溅:“滚开!好狗不挡道!你他娘的再不让开,老子让你满地找牙信不信!” 曹桂香非但没拦,反而在一旁拍手跺脚煽风点火:“旺儿!揍他!给娘狠狠揍这黑心烂肺的王八蛋!抢咱家的肉还敢这么横!就得给他松松皮子!” “揍趴下他!咱进去把他家的肉,一粒米都甭留,全给端走!” 张成冷冷地看着张旺那虚张声势的样子,甚至挑衅地朝他勾了勾手指: “想练练?来!三婶你也省省力气,今儿你就是把山上的狼都嚎来,肉你也甭想拿到一根毛!” “不光肉没门儿,”他指了指地上报废的栅栏门,“这门,踹坏了就得赔!” “不把这门给老子修得板板正正,你母子俩,就甭想竖着走出这院子!” “操!给脸不要脸!你他娘的找死!”张旺被彻底激怒,血往头上涌,攥紧拳头就朝张成冲了上去。 就在这时,屋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周雪抱着被吵醒有些懵懂的小花走了出来。 看着院里剑拔弩张的架势,还有那歪歪扭扭的破门,周雪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不解和些许心疼: “成子?这吵吵啥呢?三婶,你…你这是干啥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我们家这大门,招谁惹谁了,咋给踹成这样了?” 曹桂香听见周雪温温吞吞的声音,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了个策略,冲着周雪嚷道: “阿雪啊!三婶知道你是个实诚人,心肠好!这样,你现在进去,给你三婶我切半扇……” “不,拿半扇最好的肉出来!我跟旺儿拿了肉,立马就走!绝不多闹!” 周雪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抱着小花,担忧地看着张成。 张成一声冷哼打破了曹桂香的妄想:“想得倒挺美!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转头对周雪,语气缓和了些:“阿雪,带小花回屋去,外头冷,别吓着孩子。这事儿,我能料理。” 随即目光转回到曹桂香母子身上,变得更加锐利。 “想吃野猪肉?去山上啊!漫山遍野的雪,没准儿还有野猪撞树等着你去捡便宜呢!想在我家门口耍无赖抢东西?” “门!都!没!有!” 第六章 先卸一条胳膊 曹桂香被顶得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像漏了气的破风箱。 眼瞅着软的硬的都行不通,她彻底撕破脸,抬手狠推了张旺后背一把: “旺儿!你个死人啊!还愣着干啥!给老娘揍!揍他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龟孙!让他横!” 本就怒火中烧的张旺彻底失去理智,发出一声含糊的嘶吼: “张成!你欺人太甚!” 攥紧他那没什么分量的拳头,铆足了劲就朝张成脸上砸过来。 张成看着这来势汹汹实则破绽百出的一拳,非但不慌,心头反而掠过一丝兴奋和狠厉的估量: 就这身板?自己用几分力?打实了会不会一拳就要了他的小命? “你他娘的别嚣张!”张旺的喊叫带着破音。 就在拳头即将沾到鼻尖的瞬间,张成动了! 只见他身形猛地一侧,快如鬼魅,轻飘飘就避开了那软弱无力的直拳。 右手闪电般探出,如同铁钳扣住张旺打来的手腕,同时左脚如毒蛇吐信,巧妙地伸到张旺支撑腿后,用力一绊! 腰胯猛地发力一拧,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摔! 砰——咔嚓! 张旺像只麻袋被人狠狠掼在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后背着地,发出沉闷又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他惨叫一声,整个人瞬间蜷缩成一团,抱着被摔疼的胳膊和后背,哎哟妈呀地痛嚎起来:“娘!哎哟我的亲娘唉!疼死我了!胳膊……我的腰……哎哟——哎哟——” 曹桂香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着儿子被一招放倒,嚎叫声噎在喉咙里,懵在了当场。 这……这兔崽子啥时候这么能打了? 张成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蜷缩哀嚎的张旺,嘴角挂着冷冷的嘲笑:“张旺,起来啊?刚才不挺能耐吗?这就怂了?是个带把的就爬起来啊,怂蛋软蛋一个!” 他又瞥向呆滞的曹桂香,声音带着无尽的讥诮:“三婶,省省力气吧,嚎破喉咙也是白搭!你们家啥德行,全村上下,谁心里没本明 镜儿似的账?” 曹桂香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儿子疼得龇牙咧嘴,再看张成那副蔑视的样子,一股邪火和撒泼的劲头又上来了! 她一屁股狠狠砸在冰冷的雪地上,拍打着冻土,扯开破锣嗓子哭天抢地: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看看这挨千刀的张成啊!他不是人啊!打人啦!打死人啦!把我儿子往死里打啊!” “没天理!没王法啦!张家列祖列宗啊,你们快看看这不肖子孙啊……” 她撒泼打滚,鼻涕眼泪齐流,把黑的白的全泼在张成身上,仿佛张旺下一秒就要断气。 张成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指着大门方向:“嚎丧嚎够没?滚!再不滚蛋,你信不信,下场比现在惨一百倍!要试试?” 曹桂香把脖子一梗,眼里的恶毒几乎要溢出来:“我们就不走!今儿要么给肉!要么赔旺儿的药钱!不给个说法,老娘就死在你家门口!” “让十里八乡都看看你张成是个什么缺德冒烟的东西!你有种,你就打死我!现在就打!打不死我,你都不是你娘养的!” 打死你们? 张成心底冷笑,真要动手,像碾死两只臭虫一样简单。 但,不值当。 他懒得再多废半句口水,目光一扫墙角。 那里斜靠着一把豁了牙的老斧头,木柄油黑发亮,刃口在月光下闪着阴冷的寒光。 张成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抄起斧头,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心头涌上一股暴戾的杀气。 他掂量了一下斧头,大步流星地朝着地上撒泼的曹桂香和缩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张旺逼了过去。 月光把他举着斧头的身影拉得很长,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死死的,眼神凶狠得像隆冬的饿狼,声音像是被冻过的冰凌子: “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正好,前两天也有个不长眼的跟你们一样想来我家找事儿……” 他故意顿了顿,斧头在手里慢慢转动,寒光在曹桂香脸上闪动。 “看见这把斧头没?老家伙了,用它剁只手……也还行!” 他猛地扬起了斧头,那寒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 “最后问一遍!是等着手留下来,还是——滚?!” “啊——”曹桂香的嚎哭惨叫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惊恐尖叫。 她脸上的横肉瞬间褪尽血色,煞白如霜! 那寒光闪闪的斧头可比刚才的摔打要命千万倍。 张旺更是不堪,吓得一个激灵,疼都忘了,像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两条瘦腿抖得跟筛糠似的,一股热 流差点没憋住。 “跑!旺儿!快跑!快跑啊!这畜生要杀人啦!” 曹桂香手脚并用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嗓子都喊破了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老母鸡,跌跌撞撞地就往院外冲,连滚带爬地踩在那摇摇欲坠的破栅栏上也不管不顾。 张旺更是魂飞魄散,抱着摔疼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头也不回地跟着老娘往外窜。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野猪肉和丢了的棉鞋! 看着两人狼狈不堪,连滚带爬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张成缓缓放下了举着的斧头。 那股狠厉的神色褪去,只留下眉宇间一丝懊恼和煞气。 “妈的,跑得倒快!”他啐了一口,“三婶这老毕登,忒不要脸了!可惜……这栅栏门的账,还没跟她算清楚呢!” 他把斧头往墙角一靠,那一声闷响像是给这场闹剧画上了暂时的休止符。 堂屋门缝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周雪的身影,小花的小脑袋枕在她肩上,眼睛瞪得圆圆的,显然被吓得不轻。 “走……走了?”周雪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张成抹了把脸,无奈地点点头:“嗯,让斧头吓破胆,滚了。” 他回身看着那扇在夜风中晃悠呻 吟的破栅栏门,叹了口气。 “就是这门,可惜了。”明天得想办法弄个结实的,能顶住牛顶撞的那种。 他心里默默盘算着。 周雪看着丈夫月光下的侧脸,刚才那一瞬间的狠厉让她心有余悸,但看着那扇被破坏的门,更多的也是心疼和无奈。 她轻轻把小花抱紧了些:“人没事就好……门……门修修还能用吧?夜里冷,快进屋来。” 张成没再说话,默默走到倒塌的栅栏边,找出铁丝和铁钉,还有家里那把旧锤子。 他蹲在冰冷的雪地上,借着月光,一点点地开始拾掇那堆被踹烂的木头。 锤子敲打在铁钉上的梆梆声,在这闹剧后的寂静小院里,格外清晰。 周雪看着张成忍不住询问:“成子,三婶被这样赶走,到时候会不会再找咱们麻烦啊?” 第七章 老爹 张成冷哼了一声:“她敢!” 周雪还是小声说了句:“她毕竟是咱们长辈,这种事情在村子里传开了,咱们怕是说不清……” 张成扭头看向周雪:“没什么说不清的,日子过好了是咱们的,那些闲言碎语咱们没必要搭理。” “行了媳妇,赶紧进屋吧,外面太冷了,我一会儿把柴砍了就进去了。” 周雪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最后还是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看着张成在院子里又是修门又是砍柴的,心中多少有些惊奇。 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以前的张成,油瓶倒了他都得绕着走的主儿,啥时候劈过柴? 她踌躇了下,还是轻声开口:“成子……天都黑透了,柴明天再劈吧?冻坏了身子骨咋整?进屋暖暖。” “不碍事,劈好了烧炕暖炕,别让你们娘俩夜里挨冻。” 张成手上不停,又是一斧子落下,脆生生劈开一截硬柴。 上一世孤魂野鬼几十年,孤苦伶仃的冷,他太知道了。 现在老天爷给了他重来的机会,天塌下来他也不能再让她们娘俩冻着。 劈完柴,张成抱了一怀干透的木柴进屋。 蹲在土炕炉子前,麻利地擦着火柴。 干柴引着了火舌,越烧越旺,暗红的火焰跳跃着,炕洞里渐渐有了热乎气,暖意慢慢爬满土炕。 周雪看着那跳动的火光,又瞥了眼那堆新劈的柴禾,犹豫着:“成子……炕……凑合挨挨也行,柴省着点烧……” “挨啥挨?”张成扭头瞪了她一眼,语气坚决,“往后咱的日子,怎么舒坦怎么过!” “以前是我混蛋,”他声音低了下去,含着悔恨,“从今往后,我张成再让你娘俩受一分罪,我不得好死!” 这话掷地有声,像是刻进了骨头。 周雪心口一热,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防备并未消融。 甜言蜜语听得太多,摔得太疼,她不敢信。 小花裹着厚棉袄,在暖意里睡着了。 张成填好火,准备歇息。 周雪默默从炕柜里抱出两床洗得发白,露出棉絮的被子,仔细地在热炕头上铺好。 被面虽然破旧,却带着阳光晒过般的皂角气息。 张成简单洗漱回来,热炕已铺好。 他脱掉沾了雪泥的外衣,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土炕的热力烘烤着脊背,舒坦得让人想长叹。 小花在周雪身旁发出均匀的呼吸。 张成侧过身,手自然地伸向娘俩,想摸摸那小小的身躯。 周雪几乎是下意识地抱着小花往后一缩,动作迅捷得没有丝毫犹豫,脸上的神色瞬间绷紧。 张成的手顿在半空,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收回了手。 暖意能驱散寒冷,却融化不了心里的坚冰。慢慢来吧! 次日,天刚蒙蒙亮,张成就醒了。 屋外寒风呼啸,窗户上结了一层薄霜。 他轻手轻脚下炕,穿好衣服。 拿了扫帚准备把院子里的积雪扫扫。 等一会儿天亮了再去爹那一趟。 此时,院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张成愣了一下,大清早的,能是谁? 他走到院门前,吱呀一声拉开歪斜的栅栏。 门外的身影让他眼眶猛地一热。 来人竟是老爹张贵。 老头子裹着件灰扑扑,打着补丁的旧棉袄,肩上扛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 不过模样却比记忆里年轻了不少,背还没那么佝偻。 上一世去了城里后,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父亲渐渐老去,他却未能尽孝。 如今重活一世,看到老爹健在,就站在自己眼前,他喉头一哽,差点没忍住落泪。 “爹,您咋来了?”张成连忙上前搀扶,“我还说今儿一早去家里看您和娘呢!这么冷的天您咋跑过来了?” 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动。 张贵原本瞪着张成的眼睛里满是怒火。 可看着他这副殷切又带着陌生恭敬的样子,扬在半空的手掌终究没落下来。 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狠狠道:“你个畜生!你还有脸回来!你知不知道……” “爹!您打,您狠狠打!我知道!以前都是我的错!” 张成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已然泣不成声。 “咱们家成了这样,您二老跟着受苦,阿雪和小花挨饿受冻……全是我害的!” “我对不起您和娘,更对不起阿雪和小花!” 他说得情真意切,头重重低下,泪水已经糊满了脸。 张贵看着跪在雪地里的大男人,心里的火气被这实实在在的认错堵得发闷。 终究是自己的儿子。 他胸口起伏了几下,吐出一口白气:“哼!你知道就好!最对不起的是你媳妇儿和你闺女!起来!地上凉。” 张成这才站起身。 张贵把肩上的布袋子往张成怀里一塞,沉甸甸的,估摸着得有四五斤: “昨儿去集市,把家里剩的那点高粱都磨成面了。今年饥荒闹得凶,周雪身子弱,还带着小花,不能老饿着肚子……这点面先紧着你们。” 张成低头看着那粗糙的布袋子,心里揪着疼。“爹,您和我娘留着吃呗?大哥家不也难着吗?他家还有俩孩子……” “嗐,你大哥那我还留着呢!”张贵摆摆手,又朝院外瞅了瞅,压低声音,带着点无奈凑近说: “成子,这面……回头你嫂子要是问起来,千万别说是爹拿来的啊!” 他显然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让家里起龃龉。 张成一怔,随即明白了老爹的顾虑。 他对这个嫂子还算了解。 上一世父母年老,都是大哥大嫂实打实的照顾。 嫂子嘴是厉害点,爱唠叨,但心底本分善良,从不曾亏待公婆。 只是对于他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叔子,一直看不上眼。 若是知道老爹又拿粮食接济他们,肯定要闹出事端。 张成咧嘴一笑,心头酸涩又暖:“爹,您放心,我不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老爹往屋里让:“快进屋里暖和暖和……” 张贵刚想抬脚,又缩回来,摇头道:“不了不了,瞅见你这样儿就行。我这就回了,你娘还等着。” 他转身就要走。 “爹,等等!” 张成连忙叫住,转身快步钻进旁边低矮的地窖。 不一会儿,他拎着两大块油光锃亮的野猪肉出来。 第八章 野山参 张成手里的野猪肉,每一块都足有二十斤上下,在清冷的晨光里显得格外诱人。 他快步走回来,把肉硬塞进老爹怀里:“爹,您和大哥家一人一份。昨儿进山走运,打了头野猪,本来打算今儿给送去,正好您来了。” 张贵低头一看,眼睛瞪得溜圆,愣是好半天没回过神。 “这……这么大两块肉?野猪?山上还有野猪?!”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都在发颤。 这年景,和老大住一起,家里俩半大孩子,平时糙粮都得紧着吃,过年都沾不上几口荤腥。 这张成一出手就是两大块沉甸甸的肉,老爷子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爹,您别推辞,家里还有大半扇呢!够吃!这两天我去集市卖掉,换点粮食布料啥的。您和娘、哥嫂他们赶紧吃,千万别省着!” 张成的语气不容拒绝。 张贵抱着怀里冰冷却分量十足的猪肉,嘴唇嗫嚅了几下,喉咙里那句“你自己留着”终是没说出来。 这肉,对他们家、对大哥家,太金贵了。 “唉……” 张贵又重重叹了口气,看看儿子,又看看怀里沉甸甸的肉,脸上表情复杂难言。 临走前,他终究不放心,又板着脸嘱咐:“这次回来了,就安生跟周雪过日子!要是让我知道你再出去赌……” 张成站直身体,语气斩钉截铁:“爹!我要是在赌,您老就是把我的腿打折,把我打死,我都没半句怨言!” 这话说得异常认真。 张贵盯着他看了足足几息,才缓缓点头,扛着那两坨珍贵的猪肉,身影渐渐消失在村东头清冷的雾气里。 看着老爹消失的背影,张成心中那份失而复得的暖意充盈着胸口。 父母在,妻女团聚,这便是老天给他最大的恩赐! 张成收拾了一番工具,准备出门。 周雪听见动静,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懵懂和习惯性的警惕。 “刚才你跟谁说话呢?” “咱爹来了?” “啊?咋没让咱爹进屋暖和会儿?”她语气里有些不解。 “爹估摸着觉得你还睡着,就没让。”张成说着把装着高粱面的布袋子递给周雪,“喏,爹送来的,够咱吃几天了。你收好。” 周雪默默接过去,感受着袋子的分量,再看看张成手里拿着绳索斧头的架势,小声问:“你……你这是准备干啥去?” “西边小湖你知道吧?我去瞧瞧冰层冻得厚不厚实。要是能行,凿个窟窿,看能不能弄点鱼,也能给咱饭桌添道菜。” 张成说着,紧了紧棉袄袖子。 周雪看着他,下意识又小声追问了一句:“还……回来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得问得突兀,抿了抿唇。 张成愣了一下,心里明白这是她长久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他停下动作,望着她的眼睛,语气郑重:“我媳妇儿闺女都在家呢!咋能不回来?阿雪,你信我,我昨天说的话,句句算数。” 张成冲她咧嘴笑了笑,又朝还在炕上迷糊的小花方向努努嘴,不再多说,转身推开歪斜的院门,大步走进了清冷的晨雾里。 周雪扶着门框,目送那个高大又显得有点陌生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心里那份沉甸甸的疑虑和一丝微弱的暖意交织着,让她久久站在门口。 张成走后,周雪几乎是习惯性地回屋,仔细检查了一遍家里的角落。 那藏在旧瓦罐底下的几张毛票还在…… 几块冻硬的饼子也没少…… 反复确认没有异常,她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些。 路上虽然没有风雪,但寒气凛冽,直往骨头缝里钻。 张成缩着脖子,踩着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往西边走。 红石沟西边有个小湖,夏天水清鱼多,村里人常去捕鱼捞虾。 不过眼下寒冬,湖面上冻得结实,只有几个零星的老冰洞说明还有人惦记着水里的活物。 湖里有鱼早被捞得差不多了。 但张成心里不慌,他有着旁人没有的依仗。 趁着四下无人,他用手指轻轻触碰那枚古朴的戒指。 一阵柔和的光晕悄然闪过,他整个人瞬间消失,下一刻便置身于那片与世隔绝的温暖山谷。 凛冽的寒风被隔绝在外,温度骤然回升。 张成解开棉袄扣子,吐出一口白气。 放眼望去,眼前那片清澈见底的湖泊里,正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 “得弄个家伙什儿。” 张成嘀咕着,在湖边找到些柔韧的藤蔓,蹲下身开始熟练地编织一个简易的鱼篓。 鱼篓编好,他将昨天处理野猪留下的碎杂肉塞进篓里当作诱饵,系上根结实的藤蔓,将鱼篓稳稳沉入清澈的湖水中。 藤蔓的另一端,则牢牢地绑在湖边一块大石头上。 “晚上再来瞧瞧。” 张成拍掉手上的草屑,准备去附近再转转,看看还能有啥意外收获。 而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石头堆的缝隙里。 一小簇植物引起了他的注意。 几片枯黄卷曲的叶子下,一根暗红色、带点紫韵的细长茎秆探了出来。 这是…… 张成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屏住呼吸,眯着眼睛仔细看过去。 那形状,那色泽……越看越像! “乖乖……不会真是那宝贝玩意儿吧?” 张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感觉自己踩上了狗屎运。 他蹑手蹑脚地走近,生怕脚步重了惊扰到它。 走到跟前,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拨开覆盖在上面的落叶和枯草,露出下面的泥土。 那植株的模样彻底暴露在他眼前。 细长的紫红茎秆,顶部轮生的羽状复叶虽已枯黄萎缩,但形态清晰可辨。 张成的心跳骤然加速,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用力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但这叶子,这茎秆的独特形态…… 没错! 真真切切,这就是野山参! “我的个老天爷!这……这可是真宝贝啊!” 张成激动得差点想跳起来,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 在六十年代物资匮乏,粮食紧张的背景下,尤其在长白山区,野山参就是稀罕货中的稀罕货。 一个村子,多少年都未必能在老林里寻到一根。 这玩意儿是实打实的“贵细药材”,城里的大药铺见了都得抢着收! 一棵品相完好,根须俱全的野山参,换几十块上百块绝不是问题。 要是年份久些,个头再大点,三百块都有可能。 若是机缘巧合碰到懂行的识货人,你敢开口别人就敢要。 第九章 挖参 张成的脑子飞速转开了。 有了这笔钱,家里的温饱就能彻底解决! 甚至能给媳妇孩子扯身新布料做衣裳……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激荡,感叹这山间宝库果然名副其实。 随即,他沉下心,开始犯难。 老话说的好,找参容易挖参难。 野山参娇贵异常,根须稍微损伤一点,价钱就得大打折扣。 以前在村里,他跟着经验丰富的老把头学过几手,知道些皮毛门道。 但真轮到自己上手,那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再小心。 张成深吸几口山谷里清冽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注意力高度集中。 他四下寻摸,捡了几块拳头大的石头,小心翼翼地在野山参植株周围垒了一圈。 按老辈人的规矩,挖参前得先“固宝”,用红线拴住参茎是正礼。 但他现在啥也没有,用石头围住权当是个仪式,图个心安。 “宝贝儿啊!家里媳妇娃儿都等着吃喝呢!你可保佑我顺顺当当的……” 张成对着那株参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祈祷。 他拿起一根削尖的结实细木棍,蹲下身开始了他漫长的“考古”工作。 最上面一层冻土微微发硬,张成不敢用力,只能用棍尖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向外拨弄、剔除。 抠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表层的硬土才被清理干净,露出下面稍软的泥土。 怕细棍伤到宝贵的参根,张成扔掉棍子,改用手指一点一点地往外抠土。 这里的泥土混杂着小石粒,稍不注意就会硌得指头疼,甚至伤到指甲。 张成一双眼睛死死锁定那株野山参,全神贯注,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指尖那方寸之地。 在他的精心拨弄下,深藏在泥土下的宝藏终于渐渐显露。 纤细如发丝,盘曲缠绕的根须越来越多地露出来。 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沁人心脾的泥土混合着药味的清香。 张成越看越欢喜。 这参的根须完整舒展,芦碗清晰可辨,个头不小。 少说也有七八年以上的年份! 品相极佳! 这要拿到药铺去,指定能卖出个好价。 三百块绝对打底! 时间一点点流逝。 张成蹲得双腿麻木,腰背酸痛,手指也因为长时间的抠挖变得酸软无力。 可他丝毫不敢懈怠。 挖参是精细到极致的功夫,急躁不得,半点也马虎不起。 野山参的根越挖越深,深处的泥土更加湿冷泥泞。 终于,在连续挖掘了近一个小时后,整棵野山参连带着它那错综复杂,仿佛凝聚了大地精华的根须,被张成完整无缺地从泥土中请了出来! 张成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心里。 这参就像一个缩微的,沉睡的小人儿,主根粗壮,根须纤毫毕现,沾满了泥土,散发着自然的芬芳和历经风霜的沉稳气息。 他甚至感觉指间触碰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活物”的质感。 “小东西……真有点灵气了!” 张成端详着,欣喜若狂,所有的疲惫瞬间不翼而飞。 他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块洗干净的旧手帕——这是周雪以前给他缝的,他一直没舍得丢。 动作轻柔得像捧着初生的婴儿,把这“金疙瘩”包得严严实实,然后郑重其事地塞进贴胸的口袋里,紧贴着心脏放着。 他艰难地直起身,活动着几乎僵硬的四肢。 抬头看看山谷上方模拟出的天光,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看这光景,怕是快晌午了,集市肯定赶不上了!” 原本计划今天卖肉换粮,没想到被这参耽搁了这么久。 不过,摸摸怀里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布包,他立刻释然了。 有了它,啥都值了! 这个天气,猪肉晚一天卖,丝毫不打紧。 张成没急着走,他记挂着沉在湖里的鱼篓。 要是有货,正好省一趟,没有也认了。 他迅速回到湖边。 绑在石头上的藤蔓还垂在水里。 他解开藤蔓,开始慢慢往上拉。 手上一沉! “有货?” 他心里一喜。 难道真有福运? 鱼篓被他小心翼翼的拉出水面。 果然! 篓底有三条还在扑腾挣扎的鲫鱼! 每条都有巴掌长,银白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水珠四溅。 “嘿!今儿真是双喜临门!”张成笑着把鱼从篓里捉出来,用几根细藤蔓穿起鱼鳃,顺手又把空了的鱼篓沉回湖里,“晚上加餐!” 他心念一动,触碰戒指,身影瞬间离开了温暖的山谷,重新置身于红石沟刺骨的寒风中。 站在归家的路上,张成踌躇满志。 上一世的沉浮告诉他,光靠打猎捕鱼糊口只能解燃眉之急。 想要把日子过得红火舒坦,还得动脑子做点买卖。 比如用山里的资源换外面更多的物资,才能走上正轨。 现在有了这空间宝库在手,温饱已然无忧。 想到周雪看到这株野山参时可能会露出的惊喜神情,他忍不住脚下快了几分。 “啥好东西?” 周雪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看着张成神秘的样子,又看看那三条鱼,她心里的担忧暂时被压了下去。 张成故意卖着关子,看着周雪急切又好奇的模样,心里像被小火炉烘着一样暖。 他一手扛着柴火,一手拎着鱼,和周雪并肩往家走,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似乎都轻快了许多。 三人回到家里。 张成搓了搓冻得发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还没做饭吧?今晚咱炖鱼汤喝!” 周雪正蹲在灶前添柴,闻言抬头。 “喝鱼汤?咋感觉咱家这日子过的这么奢侈呢?”她语气里带着点不真实感,“这大板鲫个头够大,在集市上好歹能卖好几毛钱呢!炖了多可惜?” “你不是正好要去集市,要不咱们还是别吃了,都拿去换钱去。” “没事,咱现在不差那八毛一块的!而且,玉米面也不好吃,咱回头要吃白面!吃大米!每天都得有肉!” 张成笑着摆手,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底气。 他把鱼放在案板上,麻利地刮鳞开膛,收拾内脏,进行简单的腌制。 随即起锅烧油,将鲫鱼两面煎制之后,添了水,又加了点干姜和野菜干。 这野菜干还是今年秋天的时候在山上采的,拿回家晒干了,一直在地窖里放着舍不得吃的。 周雪满脸狐疑地看着张成:“成子你到底捡了啥宝贝啊?快别卖关子了。” “别急,待会儿告诉你。”张成冲她挤了挤眼,继续收拾鱼。 不过昨天打了野猪,今天又挖到野山参,张成心里有着绝对的底气。 鱼汤的香味儿渐渐飘了出来。 小花闻着味儿,从炕上爬了起来,她趴在灶台边,奶声奶气地嚷:“鱼肉,好香!” “专门给咱小花宝贝做的,一会儿多吃点!”张成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小花这次倒是不怎么躲了,似乎也在慢慢接受张成了。 鱼汤炖了一个多钟头,汤色渐渐变得奶白,鱼肉嫩滑。 野菜干吸饱了鲜美的鱼汤,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一家三口围着炕桌,吃得满嘴生香。 小花捧着碗,咕嘟咕嘟地喝着鱼汤,小脸上全是满足,时不时还要嘟囔一句:“真好喝!” 等小花吃饱,窝在周雪怀里揉着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张成这才起身,从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块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将其轻轻放在炕桌上:“阿雪,你瞧瞧这是啥。” 第一十章 进城卖参 周雪好奇地凑过来,小心地打开那层层包裹的布头。 借着油灯昏黄的光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布里躺着一棵根须完整,形如人形的野山参,仿佛带着一层奇异的光晕。 周雪瞬间瞪大了眼,不由捂着嘴低呼:“成子,这……这是野山参?!山里还有这宝贝?你……你从哪儿弄来的?” “可不是嘛!”张成笑着,带着几分得意,“我今儿捡柴时撞上的。这东西少说有七八年年份!我挖的仔细,本身的品相也好得很。” “要是拿到集市上,最少能卖三百块!若是遇上识货的,价钱还能再高!” “三……三百块?!”周雪咬着嘴唇,声音都颤了。 眼睛死死盯着那棵参,仿佛不敢相信。 三百块钱,在这个年代,够买上快两千斤细粮,够一家人吃好久好久。 她盯着野山参,又看看张成冻伤的手和疲惫却闪着光的眼睛,眼神之中多了些钦佩。 “成子,你还有这能耐?村里老把头都说这东西精得很,难找着呢!” “嘿,估计老天爷照顾,运气好呗!”张成哈哈一笑,不想深究,“阿雪,明天一早我去集市,把猪肉卖了,这参也找个好买家。” 周雪点了点头,感觉张成这次好像是真的要痛改前非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野山参重新一层层包好,塞进炕头那个上了锁的破木箱最底层,又用几件旧衣服盖住。 然后看着张成,不放心地叮嘱:“成子,这东西金贵,路上可得小心,别让人抢了去。要不……我跟你一块去?” 张成笑了笑,笃定的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你在家看好小花就行。”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张成把炕炉子烧得旺旺的。 钻进被窝,张成去握周雪的手。 周雪整个人一僵,但是并未抽离。 等张成想要进一步动作的时候周雪却拒绝了。 “成子,咱们还是早点睡吧!” 张成心里明白,改变需要时间,便也老实睡去。 折腾了这么一天,他也确实累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公鸡还没有打鸣,张成就起床了。 屋外寒风呼啸,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屋檐下结的冰溜子足有半尺长。 张成轻手轻脚下了炕。 他从房檐下扛起那半扇冻得硬邦邦的猪肉,又从木箱里掏出裹得严严实实的野山参,将其揣进怀里最稳妥的位置。 周雪听见动静,披着破棉袄走了出来。 她看见张成走的这么早,忙从灶台上抓了个还温热的杂粮窝窝头,塞进张成手里: “成子,路上饿了吃点,山路不好走,慢点。小心脚下。” “得嘞——还是媳妇儿心疼我!”张成接过窝窝头,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周雪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俏脸一红,嗔道:“别贫嘴!路上小心点,现在哪都是雪,你别再摔了。” “猪肉沉,走一会儿累了就歇歇,别把肩压坏了。” “放心,我这身板儿硬着呢!”张成自信的拍了拍胸脯,扛起猪肉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又忍不住回头叮嘱: “阿雪,家里冷就多烧点柴,别老是舍不得。咱们大人受得住,女儿还太小,千万别冻感冒了。” 周雪站在门口,目光紧紧追随着:“你在外面别跟人吵架,卖不出去就回来,别硬扛。肉冻着也坏不了……” 她像是怕张成走了之后再也不回来了一样。 最后直到张成的背影消失在灰蒙蒙的雪路上,这才紧了紧棉袄,转身回了屋。 她心里暗暗想着:再给成子一次机会吧! 若他这次是真改好,这苦日子就有盼头。 若是又去赌去喝…… 想到此,周雪心里沉甸甸的,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下定了决心。 …… 从红石沟到最近的集市很远,山路崎岖,积雪覆盖,有的地方雪化了又冻上,形成滑溜溜的冰壳。 张成扛着沉重的猪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每一步都踩出深深的雪窝,咯吱作响。 走了约莫两个钟头,翻过最后一道山坳,太阳才刚爬上山头,给白茫茫的雪地镀上一层淡金。 远远便听到集市上传来的喧闹人声。 集市不大,挤在一处较为平整的山窝里,各样小摊贩顶着严寒已经支开了摊子。 有的摊上摆着杂粮野菜,有的摊前挂着干巴的山鸡野兔皮子,还有些手艺人摆着木头家伙什儿。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味儿、汗味儿,还有淡淡的牲畜膻气。 集市上人不少,大都穿着臃肿的旧棉袄,棉絮从破洞里钻出来,粘着雪沫子。 讨价还价声、互相招呼声、偶尔几声鸡叫,热乎又带着几分紧张。 毕竟,这年头私下买卖可是“资本主义尾巴”,得提防着点公社干部或者红小将们搞突然袭击。 张成扫了眼四周,找了个还算显眼的位置,铺了块随身带的破布,把那半扇冻猪肉“哐”一声放上去,便扯开嗓子吆喝起来。 他的声音洪亮,轻松压过其他摊贩。 “野猪肉!新鲜刚杀的野猪肉!都来瞧,都来看嘞!一块二一斤,有肉票七毛!用粮食换也成!” 野物稀罕,这肉看着又新鲜肥厚,立刻引来了不少人。 一个穿着臃肿棉袄的瘦高个儿汉子蹲下,用手按了按冻得硬实的肉面,又凑近闻了闻膻味,抬头问:“咋卖?要肉票不?” “一块二一斤,有肉票七毛钱。用粮食换也成。”张成爽快地报了价。 这价确实实惠。 集上不见荤腥的日子久了,缺的就是油水。 眼下虽然已经度过了三年困难时期,但肉类供应还没有完全恢复。 正常渠道的猪肉价格尽管也有五六毛的,但因为供不应求,一般情况下根本买不到。 瘦汉子皱着眉头摸了半天口袋,最终还是摇摇头走了。 没一会儿,一个裹着黑布头巾的老太太凑过来。 围着猪肉看了半天,嘴里不停地絮叨着肉冻太硬不好切、野猪肉发柴费火等等。 最后磨磨叽叽,好说歹说买了两斤多带厚膘的肥肉,给了张成两块钱和装着五斤高粱面的布袋。 张成嗓门亮,胆子也大,加上如今肉类俏得很,他卖的也不贵,半扇猪肉足有五十多斤,不到一个时辰就卖了个干净。 手里多了四十多块皱巴巴的毛票、几张肉票,还有几个装着粗粮的布袋子。 野山参还在怀里揣着,那东西金贵,集市上鱼龙混杂,普通小贩和山民根本吃不下。 药铺虽收但价格压得太狠。 张成想着先碰碰运气,找找行家或急需用参的主顾。 他收了摊,扛起布袋子在集市里慢慢踱步,眼睛却像鹰隼一样扫视着人 流和摊位。 走到集市中心那家门脸最大的药铺“济世堂”附近,他停下了。 浓郁的中药味儿从里面飘散出来。 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药铺侧对过一处避风的墙角蹲下来。 目光锁定着药铺门口进进出出的人,耐心地等待。 第一十一章 被人盯上了 寒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雪沫,扑在脸上生疼,张成裹紧了破棉袄,只露出半张脸。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药铺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这人穿着件体面的灰色呢子大衣,脚上是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和周围穿破棉袄的山民格格不入。 他正跟送出来的掌柜说话,嗓门挺大,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和焦躁: “李掌柜,你这铺子可是城里头一份了,连一根五年以上的参都匀不出来?我那老泰山病得厉害,就指着点参气吊命呢!” 掌柜是个戴圆眼镜的干瘦老头,赔着笑道: “哎呦!王老板,您是贵人,说话可不能闪了我这老腰。这年景,山参是稀罕物,公社里抓得又紧,好点的参挖着都得上交。” “我这儿真给您备不上啊!您宽我半月,我一定使把劲儿给您淘换!” 那王老板眉头拧成了疙瘩,烦躁地摆手:“等不得半个月!城里几个大点儿的药铺我都跑遍了,都说没有!这……这让我上哪儿去找!” 他边说边往外走,嘴里还低声抱怨着。 张成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这人不光有钱,关键是现在急用。 他立刻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雪沫尘土,紧走几步上前拦住了王老板。 “老板,您这是要找参?”张成压低声音问道。 王老板猛地被人拦住,下意识露出戒备,上下打量张成。 眼前这人看着就是个朴实的山民,穿着破旧棉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脸颊冻得发红。 他皱着眉,语气带着怀疑:“你,有货?” “有!”张成点头,声音依旧压着,“个头大,年份久。老板要不要看看?” 王老板眼神闪动,见这汉子目光不闪躲,加上确实心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也行!” 张成迅速扫了眼四周,人来人往不安全,他指了指济世堂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那儿没人,清净。” 两人一前一后拐进小巷。 巷子狭窄,两边是褪色的泥墙灰瓦,地上的积雪还算干净。 张成确认巷口无人留意,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怀里那个被体温捂热的布包,一层层打开。 那支形如人状的野山参显露出来,根须舒展虬劲,在寒天冻地里依旧透着股灵秀劲儿。 王老板一见那参的品相,眼睛顿时瞪大了,急忙凑上前细看。 他小心翼翼地捏起参,避开芦碗,翻来覆去地端详那紧密的纹路和粗壮的参体。 又捻了捻胡须根的韧劲,脸上的惊喜和焦急混在一起。 “好家伙!这参……这芦碗这纹路,怕是真有个七八年的道行了!小兄弟,运气不错啊!” 张成没接茬根脚来历的话,只是问道:“老板,看中了?” 王老板放下参,直截了当:“啥价?” 张成伸出四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四百块,不讲价。” 这个价是他掂量过的。 比药铺收购高一截,但又比市面上流通价稍低。 就图快出手。 王老板眉头立刻锁紧:“四百?这价比济世堂里摆的牌子货还高了点!他们顶天了也就二百出头收。” 张成不慌不忙,又把那参小心地往布包里包,作势要收起来: “老板是明白人。我这参的品相您也瞧见了,根须一点没伤,七打八年头稳稳当当。” “您嫌贵,我去别处转转也成。药铺给两百三百,可等他们转手再卖给您这样的主顾,少说也得六七百打不住吧?您自己琢磨。” 王老板见他要走,连忙抬手拦住:“别急别急!” 他盯着那布包,心里飞快盘算。 老爷子等着救命,城里几个大药铺都跑遍了都说没现货,再拖下去,怕是等不了了。 他一咬牙,试着还价:“二百八!我带了现钱,立马点给你!行不行?” 张成瞅着他那急切的脸色,心里更有底了:“老板,我这实价。我看您也是诚心想要,我最后让一手,三百八,您要就点钱,不要我真走了。” 他声音很稳,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 王老板脸色变幻,终究是担忧占了上风:“行!三百八就三百八!” 他不再犹豫,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个鼓囊囊的钱夹子,仔细数了三十八张崭新的票子递过去。 张成接过钱,当着对方的面仔仔细细点了一遍,确认是三百八十块整,这才把包好的山参递过去。 其中八张大白边,也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大黑十,第二套人民币之中的币王。 张成穿越的时候全品拍到三十万一张。 另外三十张第三版的大团结,去年刚发行。 “老板,东西您收好。回去要是不急用,搁干燥避光地方存着。毕竟是新挖不久的!” “晓得晓得!” 王老板接过参,宝贝似的揣进怀里最里层的口袋,动作轻快又小心翼翼。 仿佛揣着的不是参,是救命的星火。 等收好之后,他一只手按在上面,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感激: “小兄弟,痛快人!以后要是再踅摸到好玩意儿,还上城里来找我,我姓王!” 就在王老板揣好参,转身欲走时,张成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巷口阴影处有人影极快地一闪,缩了回去。 张成心里咯噔一下。 露白了! 三百八十块巨款,在连十块钱都算大钱的山沟集镇上,足以让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眼红到滴血。 他不动声色地把钱卷好,塞进裤腰内衬一个隐秘的暗袋里。 这是临出门前,周雪特意给他缝上的。 那买参的王老板显然也察觉到了巷口的异样,皱眉低声道:“兄弟,钱捂严实点,路上留神!” 说完便裹紧呢子大衣,脚步匆匆地汇入了街上的人群。 第一十二章 想抢我?找错人了! 张成没再多看巷口,拎起一直放在脚边的装着高粱面和棒子面的布袋子,也大步走出了小巷。 他没有直奔城外,而是拎着布袋子重新折回了喧嚣的集市。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这话在此刻有些变味。 但张成清楚,身上扛点东西,反而能让藏在暗处的眼睛放松警惕。 毕竟,猎物身上带包粮食和揣着几百块钱,给人的观感完全不同。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集市旁边一条更隐蔽的小街,这里就是所谓的“黑市”。 比起明面上的集市,这里规矩更“松”些。 当然,东西也更杂更贵。 关键是不问“票”。 几间破瓦房后面挤挤挨挨排开些小摊,摊主大都神色警惕。 一个卖菜的汉子裹着油腻的头巾,面前摆着冻白菜、蔫巴的土豆、裹着泥的红薯,旁边还有点粉条和白萝卜。 张成蹲下,拿起一颗冻白菜掂量:“咋换?” 汉子警惕地扫视四周,声音压得低:“白菜三分钱一斤,不要票。土豆四分,红薯也是四分。” 张成点点头,黑市价高是常事,这里不是讲价的地方。 他利索地挑了十斤冻白菜、十斤土豆、十斤红薯,又抓了两把粉条,从刚赚的钱里数出一块五毛钱递过去,找了一枚五分的硬币回来。 他继续转悠,目光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地上铺着旧麻袋,上面稀稀拉拉摆着几包纸包和小布袋,旁边还有几把嫩绿的红薯苗。 他蹲下身扒拉了一下:“种子?” 摊主是个寡言的老头,闷声道:“嗯,白菜、水萝卜、豆角、茄子、菠菜的籽儿。这点儿红薯藤,自家暖炕催的,能移栽了。” 张成心头一动。 大山空间里那片黑土地可是无价之宝! 他当即把几种蔬菜种子各要了一小包,红薯藤也要了两把。 他盘算着,很快菜就不会缺了。 接着又买了十几张糊窗户用的薄皮纸,换家摊子挑了把锃亮的铁锹和一把结实的锄头。 在卖日用杂货的地方,打了两斤盐巴和一粗瓷瓶酱油以及一罐老陈醋。 家里调味料见了底,这东西在乡下也是精贵物。 “煤块咋卖?” 张成走到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壮汉摊前。 黑黝黝的煤块堆在车斗里。 “好煤,八分钱十斤,随便挑,没大块渣子。”壮汉声音洪亮。 “来二十斤。”张成挑了些成色好的大煤块,又花了一毛六分。 最后,他在布摊前停下。 摊上挂着的蓝底白花土布让他想起周雪那件洗得发白,补丁叠补丁的旧褂子。 他伸手摸了摸,质地虽粗,颜色却鲜活。 不过眼下小县城里都是这路货,根本没得挑。 好在结实耐用,价格也便宜。 “老板,这布咋卖?” “蓝印花布?一块二一尺。那边粗布便宜,五毛一尺。”卖布的妇女回道。 张成量了三尺蓝花布,想着周雪的身量做件新褂子足够了。 又想了想小花冻得通红的小脚丫,扯了两尺深灰色的粗布,回去让周雪给她做双厚实的新棉鞋。 花布加粗布一共两块四毛钱。 一圈转下来,杂七杂八买了不少,那四十多块卖肉的钱转眼花掉了一大半。 但收获也很实在。 肩上扛着半袋煤,一手提着沉甸甸的粮油布匹,背上绑着铁锹、锄头,另一只手还拎着蔬菜种子和红薯苗。 新买的东西压在肩头、勒在手心,带着份沉甸甸的踏实感。 张成扛着这些分量十足的家当,终于踏上了回红石沟的路。 怀里那几百块卖参的“硬钱”,此刻似乎也随着这些生活必需品的重量一起,捂得更热乎更安心了。 积雪的山路蜿蜒曲折,脚步踩在冻硬的雪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他走得很快,耳朵却像山上的兔子一样支棱着。 果然,刚出集镇范围,身后那原本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就变得清晰起来,刻意放重了步子,追得很紧。 张成心里冷笑一声,在走过一道小山坳,确认四下无人的雪岭子上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把身上的大包小包,装着煤块的布袋,装着粗粮和蔬菜的麻袋,还有那些铁锹家什,一件件卸下来,稳稳放在路中间的雪地上。 然后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身后十几步远,刚从小路拐角后冒出来的两个人。 一个瘦高个儿,像根细竹竿套着件空空荡荡的黑棉袄。 一个矮胖子,裹着件油渍麻花的灰棉袍子,手里还攥着根胳膊粗的短木棒。 两人脸上都是混不吝的凶狠,带着山林里野兽见到落单猎物时的光。 张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冷风:“诶,我说两位兄弟,打集镇出来就跟脚后跟粘上了,想干啥?” 他一边说,一边活动了下手腕。 那矮胖子被点破,脸上显出些被撞破行藏的尴尬,强笑了一声:“没啥,真没啥,路就这一条……” 旁边的瘦高个眼中则是闪过一抹狠厉之色,重重的啐了一口唾沫,双眼直直的看着他。 张成做了二十多年散打教练,对付这种地痞流氓,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瘦子听到张成让他们过去,顿时眼神一亮,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对方这是怕了。 他攥着柴刀,带着警惕靠近张成,嘴里不干不净地喝骂: “你小子别耍花样,快点把钱掏出来!” 胖子跟在后面探头探脑,缩手缩脚的样子,像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 张成站在原地,把手伸进怀里,像是要掏钱。 可就在瘦子走到三步开外时,他猛地动了! 上一世的那些散打招式仿佛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张成一个侧步闪到瘦子右侧,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握刀的手腕,右手猛地一托瘦子腋下,借力打力,硬生生把瘦子掀翻在地。 柴刀当啷一声掉在雪地上。 瘦子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等他来得及爬起来,张成又是一脚重重踩在他胸口。 他弯腰,缓缓从地上捡起柴刀,冰冷的刀身在瘦子面前晃了晃。 “想抢我?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瘦子疼得龇牙咧嘴,挣扎着想撑起来:“你他娘的敢动我?老子……” 话没说完,张成砂钵大的拳头已经带着风声砸在他脸上。 瘦子鼻血瞬间就淌了出来,眼前金星乱冒,脑袋嗡嗡作响。 也亏得他平时打架斗殴皮实些,换成普通人,挨了张成这凝聚了上一世功夫的一拳,多半得昏死过去。 胖子见势不妙,吓得腿都软了,转身踉踉跄跄就想往林子里钻。 张成一声冷喝:“站住!再动一下,老子把你腿打折!” 第一十三章 野苹果 胖子被这一嗓子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跌坐在雪地里,抱着头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求饶: “大、大哥,饶命!我们错了,不敢了!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张成冷哼一声,瞅着这俩地痞,火气蹭蹭往上冒。 这年头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像这种不想着出力,专干拦路抢劫勾当的混混,张成最是瞧不起。 张成直接上前一步,朝地上的瘦子肋下又踹了一脚。 “说,身上有啥值钱的?都给老子拿出来!” 瘦子捂着鼻子和肋下,疼得倒抽凉气:“没……没钱!我们要是有钱何必出来抢呢?” 张成哪里肯信。 他蹲下身,在对方破棉袄的口袋、裤兜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果然一个子儿都没有,连块像样的干粮都没有。 就这么白白放过这俩人? 张成觉得有些不甘心。 这种混混,必须得好好惩治一番,让他们长长记性,要不然还得出来祸害过往的老百姓。 张成脑子转了个弯,掂了掂手里的柴刀,朝两人说道:“把衣服脱了!” 瘦子顿时愣住了,冻得发青的脸上满是错愕,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啥?脱衣服?这大冷天的,你这是要冻死我俩啊……” 张成根本没耐心听他啰嗦,直接把冰冷的柴刀刃贴在对方冻得通红的脖子上: “你是自己脱还是让我帮你脱?用刀帮你也成!” 这荒郊野外的,四周白茫茫一片,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瘦子是真害怕了。 对方真要动了杀心,把自己捅了扔进雪窝子里,估摸着尸体等开春雪化了才能被人发现。 又或者直接被路过的野兽啃食干净,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那就更惨了。 现在脱了衣服,好歹冻不死,还能挣扎着去找人家求救。 他咬牙切齿地瞪了张成一眼,眼中满是怨毒,却也只能认栽。 伸出手哆哆嗦嗦地开始解他那件破棉袄的扣子。 胖子更没骨气,早就吓破了胆,也不管瘦子了,双手不听使唤似的哆嗦着解开腰带,脱了上身的破袄。 光着膀子抱着胳膊蹲在雪地里,冻得牙齿咯咯作响,脸色瞬间由青转白。 “全脱了!” 张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两人不敢反抗,只能认命。 很快,两件破棉袄、两条同样打着补丁的棉裤被扔在雪地上。 张成上前,捡起两件破烂,用力抖了抖上面的雪。 破棉絮从裂口里钻出来,灰扑扑的。 里面的棉花早已板结发硬,黑乎乎的。 这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的破烂玩意,拿去县城当铺估计都换不来几个铜板。 张成心里嫌弃,但转念一想,蚊子再小也是肉。 再不济,过两天搭鸡窝的时候铺在底下当隔层防寒也行。 他把两团破烂棉衣卷了卷,塞进装山货的布袋子。 “下次再让我碰见,腿给你们打折!” “不妨告诉你们,我过两天还来城里,走的还是这条路。” “你们大可以多叫几个人在这里等着我,咱们再比划比划。” “滚蛋!” 瘦子和胖子几乎是光着身子在雪地里打哆嗦,冻得浑身发紫,鸡皮疙瘩密密麻麻。 听到张成让他们滚蛋,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朝不远处的林子里蹿去,嘴里呜呜咽咽的。 张成不用猜都知道,那俩货肯定是在骂自己祖宗十八代呢! 张成不再理会,拎起沉甸甸的布袋子,扛起那袋子煤块,心念微动,顺势将其丢进了大山空间里面。 他掂了掂手里抢来的柴刀,钢口竟然还行,刃口还算锋利,觉得这玩意儿挺顺手,索性别进腰间,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红石沟走。 山路崎岖,雪深的地方能陷进去半条小腿。 有些背阴的山坡,冰雪冻得滑不溜秋,稍不留神就得摔个跟头。 张成拄着一根捡来的枯枝探路,走了快一个时辰,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 抬头看看日头偏西,又看看四周,山腰处有块稍稍开阔点的平地,旁边几棵挂着雪凇的老松树挡着风,算是个歇脚的好地方。 “这鬼天气,冷得跟冰窖子似的。”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习惯性地四下扫视了一圈。 确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才靠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下,伸出手指,暗暗触碰左手无名指上的古朴戒指。 心念一动,眼前景物骤然模糊变幻。 寒风与冰冷的雪意瞬间被隔绝在外。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合着青草、泥土和隐约野花芬芳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温暖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身上,暖融融的舒坦感让人身上的每一寸筋骨都想舒展开。 耳畔传来清脆悦耳的鸟叫和细碎的虫鸣,远处似乎还有溪水流动的清响。 他出现在大山空间的山脚处,旁边清泉潺潺,泉边长满了绿油油的野草,微风吹过,草叶轻轻摇晃,光影斑驳。 “呼……可算暖和过来了。” 张成长长吁出一口带着雾白的浊气,活动了下冻得有些僵硬的四肢,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找了一棵冠盖如云的大树,倚着结实的树干坐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早上周雪塞给他的杂粮窝窝头。 那窝窝头早已冻得硬邦邦的,凑近了闻,是混着高粱面和玉米面的糙味儿。 他用力咬了一口,嚼起来有些硌牙,口感粗糙,拉嗓子眼儿。 可在这寒冷的冬日,这干粮已属难得。 再加上又是自家媳妇儿准备的,他嚼得津津有味。 这物资匮乏的年头,能填饱肚子就是福气。 这杂粮窝头放在家里,周雪和小花也往往是省着吃。 想到这儿,他咀嚼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 想着得赶紧回去,省得周雪在家提心吊胆,胡思乱想。 一个窝窝头下肚,空荡荡的胃里总算垫了点儿底。 张成起身走到汩汩流淌的泉眼边,掬起一捧清澈的泉水。 那水冰凉刺骨,却带着一股天然的甘甜清冽。 喝下去,一股冷意直通胃底,随即又迅速转化为令人精神一振的舒爽感。 他抹了把嘴边的水渍,正准备离开空间,余光无意间却瞥见不远处的山腰坡地上,似乎点缀着几个红彤彤的小点,在一片青葱绿意中分外惹眼。 张成立时被吸引了,下意识地眯眼仔细分辨。 “那是……” 他往前紧走几步,爬上一个小土坡,眼前的景象顿时让他心头一喜。 那居然是一棵枝叶繁茂的野苹果树! 第一十四章 憨憨的黑蛋 树干有成年人的腰身粗细,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枝桠虬结交错,上面挂满了苹果。 粗略数了一下,少说也有十几个! 颜色从青涩的淡绿到成熟的深红渐变着,果子个头不算太大,但看着就汁水饱满,诱人得很。 “好家伙……这山里啥时候长了这么棵宝贝疙瘩?” 张成心头一乐,快步跑过去,踮起脚,伸手就够下一个最红最大的苹果。 也不讲究,直接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苹果皮上的浮灰,张嘴就是一大口。 咔嚓! 果肉清脆爽口,丰富的汁水瞬间溢满了口腔,甜滋滋的味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酸,开胃又解腻。 浓郁的果香在齿颊间弥漫,简直比张成前世在精品超市里买的进口水果还要清香得多。 果然这自然生长,无污染又汲取了空间灵气的果子不一般! 他心满意足地咀嚼着,又伸手摘了两个拳头大的红苹果,小心翼翼地用衣襟兜着。 想着一会儿给小花抱着啃,剩下的给周雪尝鲜,她们娘俩指定高兴。 张成只觉得一股热乎劲儿从心底漾开,连赶路的疲惫都消减了几分。 这神奇的大山空间,当真是他穿来这个贫瘠年代最大的依仗了。 不但能当个超级仓库,还能救命避寒,这还没往深处探索,就发现有山有水有现成的果树,看样子还有不少野物活动过的痕迹。 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看他上辈子过得太浑,特意开的一扇窗,赏给他的福地洞天! 等安稳下来,一定得好好拾掇拾掇这空间。 在山脚圈块地种菜,养上几只鸡鸭鹅,让日子慢慢好起来。 他又抬头恋恋不舍地瞅了瞅那挂满果实的苹果树,估摸着过段时间还能再摘。 心满意足之余,也不敢多耽搁,心念再动。 眼前的葱郁山林瞬间被刺骨的寒风和无垠的白雪取代。 凛冽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刚才的融融暖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缩紧脖子,裹了裹身上那件破旧的棉袄,扛起枯枝,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红石沟的方向跋涉。 刚进村口没多久,路过一片光秃秃的杨树林时,张成眼尖地瞅见路边雪窝子里似乎蹲着个黑乎乎的影子。 那人影缩成一团,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看着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张成眯起眼睛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发小黑蛋。 黑蛋本名叫李大壮,不过他那皮肤,常年风吹日晒干农活,黑得跟烧了半截的柴火棍似的,村里人习惯叫他黑蛋。 他和张成是红石沟这一茬里少有的同龄人,一块儿穿开裆裤、掏鸟窝、下河摸鱼混大的,情分是实打实的。 黑蛋性子老实憨厚,闷头干活是把好手,就是缺了点机灵劲儿。 正因为如此,小时候没少挨大孩子的欺负,回回都是张成帮他出头。 眼下见他这副模样,破棉袄后背明显还印着几个新鲜的大泥脚印子。 脸上冻得通红,满是鼻涕眼泪风干后的印子,眼神木愣愣地盯着雪地。 张成便加快步子走过去,隔着几步远喊了声:“黑蛋!大冷天蹲这儿干啥呢?跟丢了魂儿似的!” 黑蛋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冻得发紫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看见是张成,他忙不迭地从雪地上站起来,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瓮声瓮气地带着哭腔:“成哥?你……你从城里回来了?” 张成打量着他那狼狈样,眉头微皱:“嗯,去集市上卖了点山货,刚回来。你搁这儿干啥?” “地上全是冰碴子,不嫌冻屁股?身上这鞋印子又是咋回事?谁又欺负你了?” 黑蛋一听这话,那股憋着的委屈劲儿又涌上来了。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嘴巴瘪了几瘪,才带着哭腔挤出话: “成哥……家里没粮了,晌午实在扛不住饿,我就上了后山想碰碰运气。” “挖了半天,好歹寻摸着了点野菜根,想着晚上给我爹娘熬点糊糊……” “谁知道……”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控诉,“谁知道回来走这林子边上的小路,碰上林平那王八蛋了!” “他带着他那俩跟屁虫在那儿堵我!二话不说就把我的野菜篓子抢了去。” “他还嫌少,说我挖的这玩意儿连塞他狗牙缝都不够!末了还照着心口踹了我好几脚……” “他们三个人咧,我……我没敢还手,也打不过……”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从哀伤变成了愤懑,拳头无意识地捏紧了又松开。 张成一听“林平”这名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林平是红石沟村长的宝贝疙瘩儿子,二十郎当岁,仗着他爹手里握着点小权,在村里向来是横着走。 偷鸡摸狗、调戏大姑娘小媳妇的勾当没少干,名声在十里八乡都臭不可闻。 张成以前手里宽裕时,这林平也曾勾着他赌钱。 赢了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输了就立马变脸,恨不得在他身上狠狠的踩上两脚。 瞧着黑蛋这老实巴交的样子,张成心里叹了口气。 这口恶气憋着是难受,但直接找林平麻烦,这憨货铁定吃亏。 他用力拍了拍黑蛋厚实的肩膀:“黑蛋,这事儿你得去找你爹!你爹虽然嗓门大,可你被人抢了东西还挨了揍,他能坐得住?” “你爹是老庄稼把式,在村里也有些人缘,让他带着你,直接去村长家门口说道说道!” “甭管野菜根值不值钱,理在咱们这边。总不能白挨这顿打,让林平那孙子以为你好欺负,以后更得变着法踩你!” 黑蛋懵懵懂懂地看着张成,下意识地抬手又挠了挠冻得通红的耳朵: “我爹……带我去了,就能要回来?林平他爹可是村长……我怕……” 张成见他这畏缩样子,有点恨铁不成钢:“去不去是你的胆量,能不能要回来另说!” “但你要是不去,那这口气就永远咽在肚子里,林平就认定你是窝囊废,下次照样抢你!这道理你懂不懂?” 黑蛋皱着眉想了想,似乎觉得张成说得对,但脸上又露出担忧: “可……可我要是回去跟我爹说了,他肯定又要骂我没出息……光会说,不敢动手,丢了老李家的脸……” 张成看着这个憨厚的发小,无奈地咂咂嘴,半是鼓励半是怂恿地道: “那你就跟你爹说,有种的儿子才能生出有种的老子!他要不去,就是他这当爹的没担待,才生了你这么个怂……咳,才让林平欺负到你头上来!” 他差点把“怂蛋”两个字说出来,可觉得这话有些重,于是临时改了口。 黑蛋琢磨着这话,觉得好像挺有道理,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傻呵呵的笑容: “成!成哥你说得对!我爹要不去,那就是他没种!我……我这就回去跟他说!” 他像是给自己打了气,朝张成重重地点了下头,招呼也没打就迈开两条粗腿,颠颠地往自家所在的村东头跑去。 第一十五章 他真的改了! 看着他那在雪地里蹒跚又带着点傻气劲头的背影,张成忍不住又摇了摇头,心里有点犯嘀咕。 这憨货,回去真要照搬原话跟他爹李老栓这么说…… 那个倔老头,会不会觉得儿子是在骂自己,一怒之下抄起笤帚疙瘩再揍他一顿?! 应该……不能吧? 毕竟是亲爹…… 张成不太确定地想着,把肩上的煤袋子往上托了托,继续往家走。 快到家门口时,张成刻意放慢脚步。 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土路上和相邻的几户人家院里都没人影,这才轻轻推开自家那道摇摇晃晃的木栅栏院门。 身子刚站定在院子中央,心念微动,手指触碰戒指,空间里存放的东西瞬间出现在脚边。 白菜碧绿,土豆圆滚,红薯表皮还带着泥土气息,粉条散发着谷物清香,还有扎成一捆的农具、厚实的新窗户纸。 他把这些东西规整了一下,抱在手上,这才冲着土坯房喊了一嗓子:“小花她娘,我回来了!”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条缝,小花的小脑袋探出来。 黑亮亮的大眼睛一眨巴,看清是爹爹,立刻缩回头,接着屋里就传来她脆生生的呼喊: “娘!娘!爹回来啦!爹扛着煤哩!好多!” 张成哈哈一笑,抱着满怀的东西几步走到门口:“小花快出来,看爹给你带啥好东西了!” 话音刚落,小花就像个小炮弹似的从屋里冲了出来,脸蛋红扑扑的,一把抱住了张成的腿。 张成腾出一只手,把手心里的两个红苹果递给女儿:“喏,甜果子!小花拿着,别掉了!” 接着他又朝屋里努努嘴:“这个给娘,这个是小花的。” 小花捧着两个圆溜溜,红彤彤的大苹果,小嘴惊讶地张成了“o”型。 足足几秒钟,她才惊喜的喊道:“果果!红 果果!” 她迫不及待地张嘴就在其中一个上“啊呜”啃了一大口。 脆脆的果肉被咬开,清甜的汁水立刻顺着她鼓囊囊的嘴角流了下来。 小女孩立刻满足地咯咯笑起来,献宝似的捧着另一个苹果就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欢喜地叫着: “娘!果果!爹买的!给娘吃!甜甜!” 周雪掀开打着补丁的门帘走出来,身上穿着那件浆洗得发白、袖口都磨破了的旧棉袄。 看到张成正把煤块从布袋子里往墙角倒腾,脸上原本那点忧虑瞬间被实实在在的欢喜替代。 她知道张成这是把煤买回来了,说明他没在城里流连那些乌七八糟的地方,而是真的往家奔。 他真的改了! 周雪一边习惯性地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一边看着女儿手里那稀罕的红苹果,眼中又是惊喜又忍不住心疼钱。 “哎呀!这大冬天的,苹果多金贵呀!这得花多少钱一个?你可真敢买!” 张成早就猜到自家媳妇儿会是这样的反应,麻利的把东西靠着墙根放好,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安慰道: “贵不到哪去。再说了也没买几个,正好碰上挑担的老农剩最后几个,捡了个便宜。就买了仨,咱们仨一人一个。” 周雪狐疑地看着张成冻得发红的脸:“一人一个?那……你的那个呢?” 张成弯腰把墙角散落的煤块码放整齐,随口道:“我那个?早让我在路上解馋给啃了。” 周雪根本不信。 她认定张成就买了两个,自己舍不得吃,全留给她们娘俩了。 她二话没说,接过小花手里的那个苹果,转身就进了屋。 张成码完煤,也跟了进来。只见周雪走到灶台边,拿起菜刀,麻利地将她手里那个大苹果“咔嚓”一声切成两半。 不等张成反应过来,她就将一大半苹果塞到了张成手里。 “一人一半!你瞎说啥啃不啃的,肯定骗人。就算真啃了,这一半你也得吃下去!跑了一天腿,咋能不垫点好的!” 看着周雪递过来的半拉苹果和她不容置疑的眼神,张成一时间又感动又有点哭笑不得。 “我是真吃过了……”他想解释。 “少废话!吃!” 周雪眼睛一瞪,带着点农家妇人的泼辣劲儿。 看着媳妇坚持的模样,感受着那半拉苹果沉甸甸地压在手掌上,张成心头滚过一阵热 流。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把嘴边的好东西让给自己? 只有真正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才会这样吧! 他想起自己以前那些混账日子,恨不得抽自己两下。 这样好的媳妇,这样贴心的女儿,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一点都不珍惜?! 真他娘的混账透顶! “好好好,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张成把那半块凉丝丝,香喷喷的苹果揣进怀里暖着,抬头环顾一圈。 “外面冻死个人,赶紧进屋。今天在集市上可是真办了不少事,买了好多好东西回来。” “咱今天晚上就吃它一大锅猪肉白菜炖粉条!” 一听吃的,小花反应最快,立刻从周雪腿边挤过来,抱着张成的腿蹦跶着欢叫:“吃肉肉!吃肉肉!吃好多!” 听到这话,哪怕是节俭惯了的周雪最终也只张了张嘴,把话给憋了回去。 卖了猪肉置办了这么些东西,还有那株珍贵的野山参,吃顿好的庆祝一下也是应该的。 屋里的气氛顿时欢腾起来。 三人进了屋,小土炕被灶膛的余温烘得暖洋洋的。 张成解开另一个装着粮食的布袋子,口朝下一倒。 哗啦啦—— 圆滚滚的白菜、沾着湿 润泥土的土豆、表皮暗红的红薯、一小捆黄灿灿的粉条……一下子滚了满地。 小花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惊奇地蹲下身,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一个最圆溜的白菜帮子,奶声奶气地说:“大白菜!娘!好大好大一个!” 周雪虽然刚才心里就有了些准备,可当她真正看着这满地的“收获”,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 “成子,你咋一下买了这么多东西?这得花不少钱吧?” 张成又从怀里——其实是空间,掏出来叠得整齐的那几尺蓝底白花布,郑重地递给周雪:“给!拿着!” 周雪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簇新的蓝底白花布,颜色鲜亮,棉质细腻厚实,是她这两年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摸了摸那光滑又结实的布面,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惊喜和喜爱。 第一十六章 猪肉炖粉条 周雪心中充满欢喜,嘴里依旧习惯性地念叨着心疼。 “这布……做件大袄都绰绰有余了……这颜色多正,多结实……可这……这得花多少钱啊?” 张成看着媳妇儿那爱不释手又心疼钱的模样,心里暖暖的,笑着说: “有啥钱不钱的!你身上这棉袄,洗得都透光了,胳肢窝那儿都磨成薄片了。” “咱家小花长得快,去年那件小夹袄早就短得露手腕子了。” 他指着闺女身上那件明显短了一大截的碎花小棉袄,语气坚决。 “苦日子不能老让你们娘俩熬着。如今老天爷眷顾,让咱们打了头野猪不说,还送了野山参那样的宝贝。” “既然是老天爷要咱们过好日子,怎么能够拒绝呢?做!赶明儿暖和点就找裁缝量尺寸!” “给你做件新的,给咱闺女也做两件!小孩长身体快,就得预备着换洗。” 周雪抱着那卷崭新的布料,紧紧贴在胸前,感受着那陌生的厚实感,再看看丈夫坚定又温柔的眼神,鼻子一酸,慌忙低下头掩饰。 自家这男人,是真不一样了! 或许这才是老天爷最大的眷顾…… 她已经在暗暗琢磨着,等回头一定要找一个好日子沐浴焚香,准备好贡品,好好的感谢老天爷。 张成自然不知道自家媳妇儿的心思,走到女儿小花面前,蹲下身,用有些粗糙的手指刮了刮她吃得粘乎乎的小脸蛋。 “小花,爹爹今儿买了肥猪肉、大白菜,还有亮晶晶的粉条!等会儿做猪肉白菜炖粉条子,香喷喷的,你想不想吃?” 小花抱着剩下的小半个苹果,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脆生生地喊:“想!爹爹做!小花要吃!要吃一大碗!” 她一边喊着,一边像是要给爹爹加油似的,使出吃奶的劲儿,弯腰把地上一个半大的白菜抱了起来。 小脸憋得通红,高兴得原地蹦跶。 周雪一听“猪肉白菜炖粉条”,再联想到那个“香”字,嘴里不由自主地开始疯狂分泌口水。 结婚这些年,她和张成加上女儿,能吃上这种好菜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数得出来。 每一回端上桌,那真是恨不得把碗底的油花都舔得干干净净。 这道实实在在的硬菜,可是多少东北人心头过瘾又饱腹的美味。 谁能扛得住那诱人的肉香和浸满汤汁的粉条啊! 往往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憧憬一下。 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甚至很多人好些年都赶不上一口。 张成也跟着咽了口唾沫,咂摸着味儿:“可惜啊!今儿集市上转了几圈,没瞅见卖水豆腐的。” “要是能切几块冻豆腐或者大豆腐搁进去,吸饱了肉汤,那才叫美呢!” 周雪看着眼前忙碌收拾,盘算着吃食的男人,当真感觉心头那点对未来生计的担忧被这热乎乎的烟火气驱散了不少。 这日子,好像真有盼头了! 张成转身走到院子里,把墙角那袋子煤提了半袋过来,认真的对周雪叮嘱道: “媳妇儿,二十斤煤,够咱们把这炕烧得热热乎乎过一阵子了。” “往后几天,咱家的火炉子就让它可劲儿烧!等煤不够了我再去集上买。” 他说着,毫不心疼地抓起好几块大小不一的煤块,一股脑塞进了屋中间那个锈迹斑斑的小铁炉子里。 炉膛里的火苗遇到新煤,先是一暗,随即噗噗窜出几缕呛人的青烟,接着发出欢快明亮的噼啪声,火势眼见着旺了起来。 周雪看着他一连扔了至少三四块煤进去,炉膛都快填满了,眼角微微抽了一下: “成子,这……这会不会太费了?煤……挺贵的哩!放两块就够了吧?炕烧得太热晚上也不好睡。” 张成用炉钩子拨弄着火,让煤块燃得更旺,口里说道:“啥费不费的?咱们家以前那是抠索得连火柴头都舍不得!” “往后不一样了,咱不说顿顿大鱼大肉,至少得吃饱穿暖不受冻!这点煤钱,算个啥!” 周雪看着男人被炉火映照得格外坚毅的侧脸,知道他是铁了心要让家里过个暖和年,心里暖暖的。 便也不再吱声,转身开始利落地收拾张成买回来的东西。 大白菜和红薯土豆抱进墙角的半埋地窖里储存好。 那一小捆珍贵的粉条仔细用旧报纸包了,藏进炕头唯一一个带锁的小木箱底。 那沓厚实的新窗户纸更是珍重地叠好,塞进炕柜最里面。 她已经在琢磨着,等着这两天有空时就把家里窗户上那些四处漏风,千疮百孔的旧纸换掉。 张成也没闲着,先是从水缸里舀了几瓢冷水倒进大铁锅里,塞了一把柴火进去烧着热水。 接着走到地窖口,揭开盖子钻下去,把挂在窖壁通风处,冻得硬邦邦的一块野猪肉取了上来。 用温水解冻后,他抄起菜刀,将那块肥瘦相间的野猪肉切成寸许的大厚片。 又从水缸旁的篓子里抓了一大把黄灿灿的粉条,扔进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盆里,用温水泡上。 最后挑了个叶子最舒展的大白菜,掰开外面一层带着霜气的青帮子,露出里面鲜嫩的白菜心。 一叶叶仔细洗净,控了控水,切成寸许长的段。 这时锅里的水已烧得快要沸腾。 猪肉片下锅,肥肉部分迅速变得透明,冒出密密麻麻的小油花。 浓烈的肉香像炸开的炮弹,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土坯房。 周雪正在叠衣服,被这香气勾得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放下手里的活儿就凑到了灶台边。 小花早就馋疯了,像个小尾巴似的死死抱着周雪的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翻滚冒泡的锅里,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一条银线,不停地在吸溜。 “真香啊……”周雪喃喃道,看着张成翻炒。 肉片煸炒变色,边缘微微焦黄时,张成揭开酱油坛子,倒进去一大勺子浓稠黑亮的酱色。 嗤啦一声,锅里腾起一股更浓郁的酱香。 接着,张成又从瓦罐里舀了一瓢凉水,“哗啦”倒进锅里。 白汽蒸腾。 水滚开后,切好的白菜段和泡得半软,吸饱水分的黄亮粉条,被一股脑全倒进了翻腾着的肉汤里。 “成了!” 张成盖上沉重的木锅盖,留下一道缝防止溢锅,用小火慢慢炖着。 周雪在张成的指点下,从炕柜下方的玉米面袋子里舀出几碗黄澄澄的玉米面,加水揉成团。 在手里团成厚厚的圆饼状,沿着冒着热气的铁锅锅壁,啪嗒啪嗒一个个贴上去。 这一下,锅里炖着咕嘟咕嘟的白菜肉片粉条,锅边烤着喷香的玉米饼,几种香气混杂在一起,浓郁得简直化不开。 小小的屋子仿佛变成了诱人的美食城堡。 第一十七章 成哥,你家做啥好吃的了? 炖了约莫大半个钟头后。 那勾魂摄魄的香气,混合着肉味、酱香、甜丝丝的白菜和谷物的清香,已经顽强地从土坯房的缝隙,从糊得不甚严实的窗户纸窟窿眼儿里钻了出去。 丝丝缕缕飘散在暮色沉沉的寒冷空气中,引得村里偶尔路过的人都不由得朝这个方向多瞅两眼,用力吞咽几下口水。 灶屋里,小花已经彻底成了锅边的守护神。 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膛前,寸步不离,眼巴巴地数着时间,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 “肉肉好香香……粉条软软……饼饼焦焦……” 张成瞧着她那望眼欲穿的馋猫样儿,心里满是怜爱,蹲下身逗她: “咱家小花是等急了吧?待会儿开锅,爹给你捞最大碗,全是肉和粉条!管饱!” 好不容易熬到张成揭开锅盖,“哗啦”一声水汽弥漫。 浓郁粘稠的白雾升腾而起,弥漫开来。 锅里,汤汁咕嘟着小泡,呈现出诱人的酱褐色。 肥瘦相间的猪肉片在汤汁中轻轻起伏。 黄亮劲道的粉条吸饱了汤汁,变得近乎透明,在锅里纠缠着,像是一条条诱惑的小蛇。 切成段的白菜叶子软烂地依偎着,每一片都浸润着油亮的汤汁。 锅壁上贴着的一圈玉米饼,靠近肉汤的下半部分呈现出酱色,上半部分烤得金黄焦香,底部的锅巴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脆壳。 张成看着锅里那丰盛的景象,忍不住自己也用力咽了口唾沫。 就在三人拿了碗筷,摆好了小木桌,准备开饭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叫门声,伴随着熟悉的嗓音: “成哥!成哥在家不?” 张成一听,是黑蛋的声音,带着点儿焦急和寻救兵的意味。 “这憨货咋这时候跑来了?”张成有些纳闷。 周雪也听见了,放下刚摆好的筷子,疑惑地看向门口: “是黑蛋?听着动静不大对,出啥事了?特意来找你的?” 张成起身去开门,小花也好奇地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 “黑蛋叔叔来喽!” 推开屋门,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果然见黑蛋裹着他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破棉袄,顶着个光脑壳站在昏暗的院子里。 两只脚不断踩着跺着,看来冻得不轻。 “黑蛋,咋了这是?啥事儿?”张成快步走过去。 黑蛋抬眼看见张成,脸上露出点见到亲人的表情,但很快又被委屈替代。 他搓着手,哈着白气,瓮声瓮气地说:“成哥……我……我爹把我赶出来了……连口热乎饭都不让吃,嫌我白吃粮食,没本事……” 张成更纳闷了,眉头紧锁:“你爹赶你出来?到底咋回事?你爹那倔老头又犯啥浑了?” 他猛地想起下午在村口遇见黑蛋,教他去找他爹李老栓,让当爹的带着去村长家讨要被林平抢的野菜根。 难道是因为这事? 黑蛋抬起他那张粗犷又带着点愚钝的脸,用力吸溜了一下冻出来的清鼻涕,憋了半天才委屈巴巴地说道:“我……我回去就跟我爹说了啊!我说林平抢我野菜根,还踹我。我说我打不过,不敢还手……” “我爹一听,先是瞪着眼骂我熊包,说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口吃的都守不住,白长这么大个子……” 他学着他爹骂人的语气,惟妙惟肖。 “然后……我就说,成哥你告诉我的……” 他偷瞄了一眼张成的脸色,放低了声音。 “你说,只有没出息的爹,才能生出来没出息的儿子,说让我这么跟我爹说……” 张成听完,差点被气笑,又觉得心累。 他看着黑蛋那无辜又委屈的黑脸:“你这话是这么说的?” 黑蛋重重的点了点头,认真的确认道:“是成哥你教的啊……” 张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那你爹听了不得蹦高?” 黑蛋似乎没觉得有啥问题,反而觉得找到了理由,瞪大眼睛比划着:“我爹他……他听了就更火了!他说我糊涂!” “说去找村长,那就是打村长的脸,林平他爹是那么好惹的?他说他有几个胆儿敢去摸老虎屁股?” 黑蛋模仿着他爹那副色厉内荏又胆怯的语气。 “我爹还说……还说都是你张成撺掇的!说谁出的这馊主意就让谁领着我去!” “他也不敢去惹那个麻烦,就把我……就把我从屋里推出来了……” 黑蛋越说声音越低,脑袋又垂了下去,似乎怕张成听了这话生气甩手不管。 张成听完这前因后果,一时之间真是哭笑不得,又好气又无奈。 他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到大一根筋的发小,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黑蛋啊黑蛋,你是不是李老栓在山上捡来的?这当爹的啥道理啊?” “自己儿子被抢了,不敢找人家说理,反过头来还怪撺掇他的人?!” “林平那混蛋抢你东西,还踹你,这李老栓不说护着自己儿子,反而把你赶出门?还让你来找我?这叫个啥事儿?” 他越说越气,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黑蛋的脑门,真有那么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黑蛋也不躲,反而顺着张成的力道晃了晃脑袋,嘿嘿傻笑了两声:“成哥,我……我就是这么想的嘛……” 看着他这个样子,张成更加无语了,直接被气笑。 黑蛋就是黑蛋。 这憨劲儿,倒真是从小就没变过。 正说着,黑蛋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身体忽然僵了一下。 他那双原本带着愁苦和惶惑的眼睛猛地睁大,死死盯住了张成身后敞开的屋门方向。 喉头上下滚动着,使劲吞咽了一下口水,发出清晰的咕噜声。 随即,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用力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寒冷的空气混合着那无孔不入,浓郁到极致的肉汤混合着面饼焦香的霸道味道,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嗅觉神经。 黑蛋那张黝黑的脸上瞬间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和惊奇,眼睛都直了,嘴角似乎有可疑的亮光闪过。 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看向张成,结结巴巴地确认:“成哥……你……你家……做啥好吃的了?咋……咋恁香哩?” 他那眼神,比看见亲爹还热切,口水控制不住地顺着嘴角挂了下来。 “是不是……炖大肉了?” 他再次用力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 第一十八章 口水快把院子淹了 张成看着他这副瞬间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眼馋虫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你这一张狗鼻子啊……刚挨了揍也能闻见味儿?还没吃饭吧?” 黑蛋挠了挠那寸草不生的大光头,嘿嘿傻笑着: “可不是没吃么……我爹说……说我吃得多,干得少,纯粹浪费粮食,关着门不让我进屋……” “我出来的时候,家里那锅野菜糊糊都快见底了……等回去也肯定没我的份儿……” 他说话时,肚皮很配合地发出了响亮又悠长的“咕噜噜噜”抗议声。 张成看着黑蛋脸上那副毫不掩饰的馋相,以及嘴角那亮晶晶的口水痕迹,又好气又好笑: “得嘞,赶紧把你这口水擦擦!再站一会儿,我这小院儿都快让你这哈喇子给淹了!” “林平那破事儿回头再扯皮。看你这冻得跟鹌鹑似的,还饿着肚子,先进屋暖和暖和!” 黑蛋嘴上还在坚持着那点虚伪的客套:“成哥,这……这咋好意思咧……你家里也不容易……” 可他的脚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紧紧跟着张成挪向屋门。 张成扭过头,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这个动作和语言完全对不上的憨憨发小,心里忍不住吐槽。 这货……是真老实巴交,还是大智若愚? 推开屋门,温暖夹杂着更加汹涌肉香的空气迎面扑来。 屋子正中的小铁炉子烧得通体暗红,散发着灼人的热气。 油灯的小火苗在温暖的气流中微微摇曳着。 周雪正蹲在灶台前清理地上的煤灰,听到动静转过头。 黑蛋连忙朝着周雪喊了一嗓子,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嫂子!俺……俺厚着脸皮来了!” 周雪直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朝黑蛋温和地笑了笑:“过来了就好,外面多冷啊!” 张成带着黑蛋往里走,指着地上的小矮桌,撇了撇嘴道:“黑蛋这憨货,被他那糊涂爹赶出门了,还饿着肚子呢!” “阿雪,别忙活了,赶紧给黑蛋盛碗菜,咱们吃饭!” 周雪点点头,也不多问缘由,转身就去掀锅盖。 热气和着更加浓烈的香味喷涌而出,她利落地用大勺子往一个海碗里盛菜。 厚厚的肉片、晶莹吸饱了汤的粉条、软烂的白菜,堆了满满一大碗,碗沿上还贴心地盖了个烤得焦黄酥脆的玉米饼。 她把碗递给缩头缩脑站在门口的黑蛋:“黑蛋兄弟,上炕坐,暖和得快!端着慢点,当心烫了手!” 周雪又迅速给自己、张成和小花各盛了一碗。 黑蛋小心翼翼地把那碗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炕沿的小桌子上,不敢坐炕头,只在炕沿边上虚坐了半边屁股。 小花早就饿了,抱着小碗坐在爹娘中间,小嘴塞得鼓鼓囊囊。 张成和周雪也饿了,端起碗就开吃。 四人围着小桌,开始享用这顿难得的丰盛晚餐。 小花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油亮亮的小嘴嚼个不停,发出叭叭的声音。 而黑蛋接过那碗沉甸甸的菜,端着碗的粗糙大手竟微微发抖。 他整个人直接傻了,木呆呆地杵在炕沿边。 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碗里油汪汪的白肉膘子还有厚实的瘦肉片。 像是亲眼瞧见了山神爷爷赐下的金疙瘩。 “这……这是……” 他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 没错! 真的是肉! 货真价实的猪肉! 厚实!油亮! 碗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好粉条! 晶莹剔透!吸饱了汤汁! 白菜叶子也软塌塌地裹着酱汁,看着就让人喉咙发干! 碗边上,居然还贴了一个烤得焦黄的玉米饼! 看着就又香又酥! 黑蛋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涩感直冲鼻根,眼眶瞬间红得像个兔子。 他猛地抬头看向张成,嘴唇哆嗦着:“成哥……这……这油星子……真……真是猪肉?白花花……有这么多?” 声音颤抖着,带着不敢置信。 张成啃着玉米饼,瞧着黑蛋这副模样,笑着摇摇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瞅瞅你那点出息!几块肥肉膘子就把你吓成这样?赶紧吃!凉了就糊嘴!不够再盛!” 他随手又掰了小半块玉米饼塞给眼巴巴看着锅里的小花: “小花,往你娘那边靠靠,给你黑蛋叔叔腾个地儿,让他好生吃饭!” 小花很乖巧地往张成怀里挤了挤,啃着饼,小嘴里含糊不清地招呼: “黑蛋叔叔……吃肉肉!爹爹做的,喷喷香!” 黑蛋看着小花啃饼,看着张成和周雪碗里的肉菜,听着小花奶声奶气的招呼,终于确定自己没在做梦。 他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把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傻笑,小心翼翼地挪上炕,半个屁股虚坐在炕沿上,把那碗像宝贝疙瘩似的肉菜抱在怀里。 他低下头,贪婪地狠狠闻了一口那浓郁的香气,仿佛要将这味道刻进骨头里。 馋得他喉咙发紧,舌尖发麻,口水怎么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他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如此清晰地闻到肉味是啥时候了。 五年前?还是十岁那年跟着他爹去邻村吃席? 那时人多肉少,每个人碗里也就落了一两片薄薄的肉片。 可如今…… 成哥家这碗里,是厚厚实实的好几块五花肉! 还有这么多粉条! 简直像是过年! 不对,哪怕是过年也没这么丰盛的! 黑蛋只觉得鼻子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成哥……这也……太好了……比城里都好……” 他再也忍不住,伸出粗糙的手指捏起一块沾满油亮酱汁的肥瘦相间的厚肉片,甚至顾不上烫嘴,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里。 那股久违的,浓烈的肉香味瞬间在干涸的口腔里爆炸开来,油脂的丰腴、瘦肉的纤维感,让黑蛋激动得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肉汁混着滚烫的温度烫得他直咧牙,又被那极致的满足感冲击得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赶紧用油腻腻的袖口去擦拭眼角。 他一边拼命咀嚼着嘴里的肉,一边又夹起一大筷子吸饱汤汁,颤悠悠的粉条。 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低着头,整个脑袋恨不得埋进大碗里,开始狼吞虎咽。 第一十九章 这饭可不能白吃 张成啃着玉米饼子,看着他那饿疯了的吃相,忍不住笑骂:“黑蛋,慢点!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小心噎着你!今天这饭可不白吃啊!日后得帮我干点活儿。” 黑蛋正用筷子卷起一大坨粉条,“哧溜”一声吸进嘴里,饱满的汤汁顺着嘴角淌下,他也顾不上擦,连忙伸出舌头去舔了一圈。 听到张成说有活儿,他立刻抬起头,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只能发出含混的声音,不住地点头。 “成!成哥!干啥活都成!只要你说!俺黑蛋有的是力气!别说干活儿,你今儿给俺吃肉,你就是让俺去给你当牲口犁地,俺黑蛋都拉得动犁!” 周雪被他这憨直的比喻逗乐了,笑着说:“这大冷天的,地里冻得跟铁板似的,你那力气还能把铁板犁穿不成?!” 黑蛋囫囵咽下嘴里的食物,嘿嘿一笑,拍着胸脯:“没事!俺有劲!吃了成哥家的肉,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劲儿!” 张成哭笑不得,拿筷子指了指他:“有劲儿也不能瞎使唤。林平那家伙不是欺负你?留着劲儿往他身上使就对了。” 周雪一听这话,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夹着菜的筷子在半空停下:“成子,你可别给黑蛋瞎出主意。那林平啥人你不知道?出了名的小心眼,心肠还黑。又是村长的儿子,咱们惹不起。” “黑蛋这样实诚人,去找他不就是肉包子打狗?” 张成摆摆手,往嘴里塞了口粉条,嚼得满口生香,眼神却很认真:“能不能讨回公道另说。关键是,咱不能一直当那被抢了连屁都不敢放的软蛋!” “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林平那小子,咱不怕他!他敢动手,咱们也敢还手。道理咱占着,胆气也得有!” 他看了看捧着碗、腮帮子还鼓着的黑蛋:“你得时刻支棱起来,让林平那孙子知道,你不是软柿子!他下次才不敢随便再把你当成那随手就捏的面团子!懂不?” 黑蛋用力嚼着嘴里的食物,若有所思地点着大脑袋,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 黑蛋几乎是踩着积雪,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家院子的。 张成家那顿实打实的油水大餐下肚,整个人都热乎乎轻飘飘的,感觉像踩在云彩上。 那猪肉的脂香,粉条的顺滑,还顽强地在他嗓子眼里打着转,回味无穷。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砸吧着嘴,竟然还不成调地哼起了不知名的山歌小调。 “真香啊……嘿嘿……” 那喷香的滋味,让这憨汉暂时忘了身上挨揍的疼和被爹赶出来的委屈。 满脑子幻想着,要是隔三差五能吃上这么一顿,该有多美。 他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栅栏院门,院子里黑黢黢一片。 村里人家都习惯了省油,天一黑就熄灯摸黑歇着。 就着昏暗的雪地反光,能看见他爹李老栓正蹲在堂屋门口的门槛上,缩着脖子,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烟袋锅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吐出的烟雾在刺骨的寒气里刚飘起来就散了,带着一股呛鼻的生烟叶子味儿。 瞅见黑蛋缩头缩脑、哼着小曲儿摸黑进了院子,李老栓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股白气: “讨着好了?张成那混不吝的肯带你去找林平耍横了?你那野菜根子要回来没?” 黑蛋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缩脖子,压低嗓门,带着点茫然:“没……成哥没说要去……” 李老栓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嘲弄,烟袋锅子在门槛石上磕了磕: “哼!我就说嘛!张成那小子贼精鬼大的,嘴上跑火车比谁都厉害,真事儿跟前就怂包了!” “林平那是啥人?那是村长的金疙瘩!他张成一个游手好闲的破落户,也敢撩虎须?就你这个实心眼的傻货信他的!” 他顿了顿,借着烟锅子的微光瞪了黑蛋一眼,语气越发不耐烦:“赶紧滚远点!看见你就来气,丢人现眼的东西!屋也甭进!” 黑蛋嗫嚅着,想辩解两句说成哥请自己吃了顿好的,可想起张成的叮嘱,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低着大脑袋,像个挨了训的大熊瞎子,蔫头耷脑地钻进堂屋旁边的灶房,想舀点凉水润润被肉咸着的嗓子。 黑蛋娘王氏,裹着条硬邦邦,补丁摞补丁的破被子,正斜躺在通着点灶膛余温的土炕上假寐。 听到大个子儿子摸黑进屋的动静,她不耐烦地掀开点眼皮瞅了一眼,哼都没哼一声,依旧歪着。 黑蛋摸到灶台边,拿起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熟门熟路地从大水缸里舀了大半碗冰冷的井水,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冷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王氏,突然像警觉的老猎狗一样,猛地用力吸了吸鼻子。 她那双昏花的老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亮了几分。 一股若有似无,极其熟悉又让她魂牵梦绕的香味扎入了他的鼻子。 她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动作麻利得像换了个人。 王氏几步就下了炕,趿拉着破棉鞋走到黑蛋身边。 她也不说话,就在黑蛋周围转了两圈,鼻子凑近了,对着黑蛋身上那件沾满煤灰草屑的破棉袄使劲地嗅来嗅去。 最后,她确定无比地站定,浑浊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精光,死死盯住儿子那张被冷风吹得发紫的黑脸:“黑蛋!你身上……你身上咋回事?” 王氏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颤抖,夹杂着难以置信和某种强烈到近乎病态的渴望: “咋有股油味儿?还有……肉味!还有……甜丝丝的果肉味儿?你是不是……偷偷在外面吃啥了?” 黑蛋一惊,手里喝水的破碗差点掉地上。 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想起张成的叮嘱,慌忙摇头辩解:“没……娘,你闻错了吧?俺……俺哪有钱吃肉……” 王氏根本不信,抬手“啪”地一声就朝黑蛋粗壮的胳膊上狠拍了一记:“死小子!还敢跟你老娘瞎掰扯!” 她凑得更近,几乎把鼻子拱到黑蛋的棉袄领口里,又用力深深地吸了好几口,脸上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又贪婪: “就是肉味!猪肉炖得烂烂的味儿!还有粉条!错不了!” “好你个没良心的黑蛋!在外面偷摸吃香喝辣的好东西,一口都舍不得给你爹娘带回来?” “你爹娘在家喝的是清汤寡水的野菜糊糊,你个不孝的玩意儿!” 第二十章 该吃吃该穿穿 王氏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在这寂静的黑夜灶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灶房的动静惊动了门外的李老栓。 他骂骂咧咧地掀开油腻厚重的破布帘子,探进头来,昏黄的眼珠子在黑暗中扫视:“吵吵啥吵吵?肉味?哪来的肉味?” 王氏一见他进来,立刻像找到了靠山,指着黑蛋,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 “就是这个死鬼!他身上一股猪肉炖粉条的味道,还有水果甜香!他肯定在外面偷吃了好东西!” “没良心啊!白瞎了十月怀胎生他养他这么大,有好吃的瞒着爹娘!” 王氏的声音又急又气,眼眶都逼红了。 李老栓皱着眉,把旱烟袋往腰带上一别,也凑到黑蛋跟前。 他个子矮,需要踮起脚才能凑近儿子的腋下位置。 那混合着熟肉油香,酱料浓香和淡淡苹果清甜的味道,瞬间钻进了他长期被廉价烟叶麻痹的鼻腔。 那股味道,对于长年累月啃着咸菜疙瘩、嚼着野菜根子的老汉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强烈的口腹之欲瞬间涌上,刺激得他喉头不受控制地也跟着重重地“咕咚”了一声。 李老栓的脸色“唰”地一下沉了下来,枯树皮一样的脸上褶子更深了,在灶炉微光下显得阴沉: “说!从哪儿弄来的肉?是不是又去偷人家东西了?” 黑蛋低着头,那被冻得发紫的脸上憋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额角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他死死咬着牙关,任由母亲拍打推搡,硬是梗着脖子顶住:“没吃!就是没吃!你们闻岔了!”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黑蛋的鼻子,声音带上了哭腔: “没吃?没吃你身上这味儿是哪来的?我还没老糊涂到连肉味都分不清!” “你个不孝的白眼狼!我们勒紧裤腰带供你这么大,你倒好,吃香的喝辣的忘了爹娘!老天爷咋不……” 李老栓的火气也窜了上来,尤其是那股萦绕不去的肉香和儿子嘴硬的模样,让他又馋又恼。 他一把抄起别在腰带上的旱烟袋,那根用了不知道多少年头,磨得油光发亮的粗竹子烟管,重重地就朝黑蛋还挽着袖子的粗壮胳膊上抽 打过去。 啪! 一声闷响。 黑蛋只觉得胳膊像是被马蜂狠蛰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皮肤上肉眼可见地迅速红肿起来一条棱子。 “哎哟!”他忍不住叫出声。 “你个混账东西!还敢跟你老子嘴犟!”李老栓怒火攻心,下手一下比一下狠。 啪啪啪! 烟杆像雨点一样落在黑蛋的肩背胳膊上。 每一下都带着破空声,留下深深的红痕。 巨大的屈辱感让黑蛋浑身颤抖,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喉咙里发出憋闷的嘶吼,但就是死顶着,一个字也不肯说张成的事。 他不能出卖成哥! 张成是唯一把他当兄弟,请他吃大肉的人! 王氏在一旁心疼那点子肉食更甚于心疼儿子,跳着脚指着黑蛋骂: “不孝子!不孝子啊!我咋生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玩意!滚!你给老娘滚出去!” 黑蛋再也受不了这憋屈和打骂,抱着被打疼的胳膊,猛地推开挡在门口的李老栓,撞破那油腻腻的布帘子,一头就扎进了外面冰冷的黑夜里。 看着黑蛋消失在门外,王氏像泄了气的皮球,转而对着李老栓就是一通发泄似的埋怨: “当年你怎么就从后山那破窝棚里,捡回这么个油盐不进的狼崽子来?这不是活脱脱养不熟的白眼狼吗?白白浪费了多少口粮!” 李老栓心里也是一肚子窝囊火,没好气地呛回去:“都怪我?还不是你这婆娘肚皮不争气?成亲十来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要不老子捡这么一个来传香火?平白惹得人家戳脊梁骨!” 王氏被戳到痛处,瞬间炸了毛,叉着腰,嗓音拔得更高更尖:“咋?!都怪老娘一个人?你这老东西咋不说你那玩意儿不中用?” “老娘这些年伺候你,伺候这个捡回来的冤家,到头来里外不是人!我……” 两口子压抑了多年的怨气,和被贫穷逼仄出的戾气,在这一刻借着黑蛋偷吃的由头彻底爆发了。 互相指责、翻旧账、恶毒的咒骂声,瞬间塞满了这间狭小冰冷的灶房,给这寒夜的村头又添了一抹嘈杂的底色。 与此同时,隔着半里地的张成家土坯房里,小小的炕头被炉火烘得暖意融融。 小花早已裹在热乎乎的棉被里,抱着半个没啃完的苹果,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张成和周雪并排躺着,凑在油灯下说着体己话。 “那野山参真卖了?卖了多少钱?” 周雪侧着身,压低声音,带着期盼问。 看得出来,这个问题她已经憋了一整天了。 张成咧嘴一笑,把周雪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摊开另一只手掌:“整的!三百八十块!城里一个来买野山参给长辈吊命的老板,识货,而且迫切!所以给了个公道价。” 周雪一听这个数字,激动得一下子从炕上撑着坐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三百八?!我的老天爷……能……能卖这么多?你咋这么能耐?” 张成嘿嘿笑着,语气里带着自得:“所以我说啊!阿雪,咱家的日子,往后不用再抠抠索索了!” “该吃的吃,该穿的穿!新棉袄新裤子棉鞋,都得给你和小花置办上!” “还有那窗户纸,你也看到了,得糊上,鸡窝也得搭,开春还得再想法子!” “老天爷眷顾咱们,咱们就得好好的活一回,千万不能亏待了自己。不然要遭怪罪的!” 周雪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半扇野猪肉呢?也要几十块吧?” 张成笑着回答说:“今儿那野猪肉为了能尽快脱手,我没有卖高价,一块二一斤,有肉票七毛。” “全部卖出去之后换了四十多块钱,还有那些个杂七杂八的粮票肉票,你也都瞧见了吧?” “总之从今往后啊,钱你别愁,该吃吃该喝喝该穿穿,把咱们炕头烧的暖暖的!保管把这个冬天过得热热乎乎、饱饱实实的!” 周雪听着丈夫的盘算,用力点点头,忍不住鼻子发酸:“成子,你要早这么有正事,该多好……” 话没说完,那点忧虑还是浮了上来。 “可……可这种好年景的山参,哪是天天能撞上的?卖野猪肉也是偶尔碰上了才能卖点……这钱要是花光了……等开春……” 张成握紧了周雪有些粗糙的手,眼神坚定:“阿雪,以前是我混蛋,是我没心。以后,我张成啥也不顾,就只惦记你和咱小花的日子!” “钱不是省出来的是挣出来的!你们娘俩把身体养好,穿得暖和点,就是帮我的大忙了!” 他停顿了一下,在暖融融的被窝里,感受着身边妻子熟悉的体温,心里躁动的念头骤然之间冒了出来。 第二十一章 开荒种菜 在一股躁动的情绪支配下,张成翻过身掀开自己的被子,哧溜一下就钻进了周雪的被窝。 周雪被这动静惊得浑身一颤,扭过头就看到张成近在咫尺,微微喘着粗气的脸,心口顿时像揣了只兔子。 她俏脸飞起红霞,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成子,你……这是干啥……” 话音未落,张成带着胡茬的脸已经凑了过来,温热的嘴唇霸道地覆了上去,把她剩下的话都堵回了喉咙里。 “唔……嗯……” 周雪象征性地推搡了两下,带着乡下女人惯有的矜持。 可张成那双在空间里劳作过的大手,力气大得出奇,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很快就把她的抗拒揉碎了。 没过多久,狭小的土坯房里,就响起了压抑又急促的喘 息声。 “成子……你……你慢点儿……”周雪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丝颤抖,“动静……动静小点,别……别吵醒了小花……” 张成的动作缓了缓,却没停下。 随着姿势的变化,周雪那点微弱的抗拒像是阳光下的薄冰,渐渐融化,最后变成了迎合的低吟。 她的脸蛋红得像熟透的桃子,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住了,带着哭腔开始讨饶…… 张成仿佛没听见,只是凭着那股子重新燃起的劲儿,像头不知疲倦的耕牛,直把身下的人儿折腾得浑身酸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 这一次酣畅淋漓,仿佛找回了新婚时那种滚烫的滋味儿。 …… 天才蒙蒙亮,张成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了那片神奇的大山空间。 他利索地脱下厚重的旧棉袄,撸起袖子,抡起锄头就干了起来。 空间里的泥土果然和外面不同,松软得像发酵好的面,还透着一股肥沃的黑亮,锄头下去几乎不怎么费力。 他挥汗如雨,花了半个多钟头,愣是把一亩大小的荒地开垦得平平整整。 接着翻出种子,白菜、萝卜、红薯各划了一块地,仔仔细细地撒下去。 又从波光粼粼的湖边,挖出一条浅浅的小渠,引着清冽甘甜的湖水哗啦啦流进地里,将新翻的泥土浇透。 干完活,张成抹了把额头的汗,走到湖边检查昨晚下的鱼篓。 篓子一提出水面,里面就是一阵扑腾水响。 两条巴掌宽,至少七八两的鲫鱼,还有一条足有三斤重的肥美鲤鱼,鳞片在晨光里闪着银光! 他心头一喜,把鱼篓拎回岸边,默念一声,出了空间。 回到自家冰冷的灶屋,周雪正抱着刚醒的小花在哄。 小花揉着眼睛,小脑袋还迷糊着。 张成看着闺女那粉嘟嘟、还带着炕上暖意的乖巧小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笑着伸出手:“小花,来,让爹爹抱抱,好不好?” 小花的眼神怯生生地在张成脸上绕了一圈,最终还是扭头更深地钻进周雪的怀里,小手紧紧攥着娘的衣襟。 张成心里涩涩的,有点失落。自己之前混蛋,闺女生分了。 周雪看在眼里,低了头,轻轻拍着小花的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小花不怕,这是你爹呀。忘了这两天咱们吃的肉肉了?可都是你爹弄回来的。” 小花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娘,又看看那个笑得有点紧张的爹,没说话。 周雪又轻声细语地哄:“还想不想吃肉肉啦?” 这下小花有了反应,小脑袋犹豫地点了点,声音小小的:“想!” “想就让你爹抱抱,他要是高兴了,咱们今天说不定还能吃到肉肉汤哩!” 小花看看周雪鼓励的眼神,又偷偷瞟了张成一眼,终于没有挣扎。 张成大喜过望,忙不迭地把那团小小的,软若无骨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 这是张成重生后,第一次实打实地抱到自己的闺女。 小身体温温 软软的,带着奶香,瞬间像熨斗一样烫平了他心头的所有褶皱,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翻滚。 他忍不住,低头在小花肉乎乎的脸蛋上用力亲了一口。 “胡子……扎扎!疼!” 小花立刻皱起小脸,不满地扭 动起来。 张成一愣,哈哈笑着摸摸自己下巴硬硬的胡茬:“哎哟,扎着我们闺女了?是爹不好,爹这就刮!” 心里想着,既然重活一回,是得好好的拾掇拾掇自己了。 张成抱着小花,对周雪说,“早上我去了趟湖边,运气好,捞了几条鱼,今天咱熬点鱼汤喝,给小花暖暖胃。” 周雪闻言,不知怎地脸又红了。 想起昨晚上这家伙折腾到半宿,都快把自己给折腾散架了,今儿天不亮就又跑出去了,这身板……简直跟铁打的似的,用不完的力气。 她低头轻咳了一声:“那……那你把鱼收拾一下。” 张成把依依不舍的小花交还给周雪,拎着那几条还在挣扎的鲫鱼去灶台收拾。 他熟练地刮鳞、开膛、去鳃,动作麻利。 周雪也没闲着,找出昨天剩下的一点野菜,仔细清洗干净,在灶台上泡着。 又小心翼翼地从唯一上锁的旧柜橱里,挖出些珍贵的白面,再掺上大把粗糙的玉米面,兑了水,把切碎的野菜揉进去,笨拙又耐心地揉成一个一个小小的面饼。 张成那边清理好鱼,往大铁锅里加了点舍不得用的棉籽油,待油热了,把野菜饼子一个个贴上去,锅里立刻滋啦作响,喷香的粮食和野菜味儿瞬间弥漫了整个灶房。 饼子烙得两面金黄焦脆后铲出来。 张成往锅里再加点油,将处理好的鲫鱼滑进去,小火慢煎,煎到鱼皮金黄焦脆,鱼身定型。 然后用锅铲把整鱼稍稍捣碎。 这样炖汤更容易出味。 加了水,盖上锅盖,便用小火慢慢煨着。 鱼汤特有的浓郁鲜香混着面饼的焦香,在这饥荒年代,简直是勾魂的奢侈。 有些人家一天只能吃一顿稀粥,而他们家,大清早就开始吃金黄油亮的野菜烙饼,喝奶白色的鲫鱼汤! 这要是被村里人闻见了味儿,那还不馋疯了? …… 刚把香喷喷的早饭端上炕桌,院外那扇张成费劲修好的木栅栏门就传来一阵猛烈的哐啷乱响! 紧接着,一个尖利刺耳的嗓音如同破锣般炸开:“张成!张成你个狼崽子!给我滚出来!!!” 张成脸色一沉,又是曹桂香这阴魂不散的老东西。 第二十二章 这得多阔气啊! 张成推门出去,只见曹桂香正发了疯似的,对着他新安上的栅栏门又拽又踹。 后面跟着她儿子张旺,正吊着三角眼,也学着样儿狠狠踹着门轴处。 那扇本就简陋的门此刻摇摇欲坠,门框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掉。 张成心里那火“腾”地一下就蹿到了脑门。 昨天被踹坏的门账还没算,这泼妇又敢上门撒野?! 他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就想冲过去把这俩不知好歹的东西狠狠修理一顿。 身后的门也开了,周雪抱着被吓到的小花走出来。 她看着张旺母子那撒泼的样子,又心疼地看看自家快散架的门,忍不住拧着眉头开口: “三婶!你这是干啥!我们家这门是碍着你啥事了?招你惹你了,非把它弄成这样才甘心?” 曹桂香看到周雪,狠狠往门柱上又踹了一脚,唾沫星子乱飞: “干啥?那你得问问你那没良心的男人!昨天我来找他评理,他是咋对我的?” 她手指点着张成,嗓门更高了三分。 “他!他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敢拿斧头吓唬他三婶?老张家怎么出了这么个大逆不道的畜生!这口气老娘咽不下去!” “张成你不是能耐吗?来啊!把你的斧头提出来!照着老娘脑袋劈!” “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说法,不给肉不给钱,我就吃住你们家了!” 张旺也立刻挺起胸脯,虚张声势地喊道:“对!你拿斧头劈啊!你敢!今天不给个公道,我们娘俩就不走了!” 张成哪里会吃他们这套,眼神一冷,就要上前。 周雪一把拉住他胳膊,焦急地低声劝阻:“成子!别跟他们动手!沾了这俩癞皮狗,有理也说不清,回头他们更有闹的由头了!就可惜这门……唉,刚修好的。” 张成拍拍周雪的手背,沉声道:“这门不结实,坏了正好,回头咱换个厚实的铁木门!犯不着跟他们生气,带小花进去吃饭,饼子凉了就硬了。” 三人不再理会曹桂香母子的叫嚣,直接转身进了屋。 曹桂香一看张成压根不把她当回事,气得在原地直蹦高,尖嚎着破口大骂: “张成!你有种别装死!出来!上次的事没完!今天你要不赔肉,要不赔钱!不让你三婶我吃好喝好顺了这口气,我就赖死在你家门槛上!” 张旺也跟着跳脚:“对!张成!你打我那一棍子,老子疼了一晚上没睡好,现在还疼着呢!赔钱!赔医药费!滚出来!” 土坯房里,张成稳稳地给闺女盛了碗奶白喷香的鱼汤,又拿了个刚出锅、焦黄酥脆冒着热气的野菜烙饼。 外面,曹桂香和张旺的谩骂声像恼人的苍蝇,嗡嗡不断。 一家三口围着炕桌。 鱼汤的鲜香混着烙饼的焦香,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流转。 “小花,来,啊——张嘴!”张成掰了一小块烙饼,递到小花嘴边,“爹爹喂你,尝尝香不香?” 小花怯生生地看着金黄的饼子,又看看爹期待的眼神,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嗯!” 张成把饼子递过去。 小花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酥脆的饼渣立刻簌簌地掉下来,落在衣襟上。 就在这时,外面的叫骂声诡异地停歇了一下。 张成嘴角勾起一道轻微的弧度,心下了然。 那两个饿狗,怕是闻着香味儿要闯进来自取其辱了。 他放下碗,对周雪说:“你带着小花安心吃,我出去一趟。” 张成端着自己那碗鱼汤,拿了一张烙饼,不紧不慢地推门出去。 门外,张旺正贼头贼脑地探着身子往门里张望,一只脚已经偷偷跨过了门槛。 “滚出去!” 张成冷喝一声,根本不给对方反应时间,抬起脚,照准张旺的肚子狠狠踹了过去。 “嗷!” 张旺一声惨嚎,整个人被一股大力踹得倒飞出去,噗通一声摔在院子里冰冷的冻土上。 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疼得冷汗直冒,一时说不出话。 张成居高临下,眼神像刀子刮过张旺的脸:“我家的门,让你进来了吗?” 说完,他理也不理地上打滚的张旺,慢悠悠地走到屋檐下冰凉的石台阶上坐下。 曹桂香一见儿子被踹翻在地,眼睛瞬间就红了,拍着大腿,哭天抢地起来:“哎呦我的儿啊!你这个天杀的畜生啊张成!敢打人!打你兄弟!” “张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跟你拼命!老天爷啊,睁开眼看看吧……” 张成仿佛没听见这魔音灌耳,自顾自拿起手里那张金黄油亮的烙饼,气定神闲地咬了一大口。 咔嚓! 清脆的声音,在骤然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焦香的饼渣如同雪花般,扑簌簌掉落在张成面前的雪地上。 他又端起碗,悠哉地喝了一大口浓白滚烫的鱼汤,发出满足的“滋溜”声,还咂摸咂摸了嘴。 “唔,香!” 那烙饼的热气、麦香、油炸混合野菜的清香味儿,还有鱼汤那浓郁的鲜味,像无形的钩子,瞬间钩住了母子二人的胃。 正拍着大腿哭嚎的曹桂香,声音戛然而止。 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张旺,也忘了肚子疼,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张成手里的烙饼和奶白的鱼汤。 喉结上下剧烈滚动,发出“咕咚”一声响亮的吞咽口水声。 母子俩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粘在那烙饼和鱼汤上,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曹桂香脸上的鼻涕眼泪都忘了擦,下意识地猛吸了吸鼻子。张旺的肚子更是不争气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噜”的肠鸣。 “烙……烙饼?” 曹桂香像梦呓般喃喃,鼻翼急速翕动,贪婪地嗅着空气中那勾魂摄魄的油香。 “他……他张成吃得起烙饼?还……还用油煎的?!” 她的目光又死死锁住张成手里那碗白乎乎的汤。 一个更让她头皮发麻的念头冲上来:“白……白面汤?!他家用白面做汤?!这得是多阔气?!” 她使劲揉了揉昏花的老眼,恨不能扑过去舔一舔那碗边,看看到底是啥好东西。 张旺人都傻了,口水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说话都带了丝黏糊:“不……不对吧……他不是个酒鬼赌棍吗?他家……他家不是穷得叮当响了吗?那……那油,那白面……他哪来的钱?!” 他眼珠子都快粘在那饼上了。 金黄色的,油光锃亮,看着就酥得掉渣,这得是多少好东西才舍得这么糟践? 第二十三章 你们真想吃? 曹桂香猛地从震撼中惊醒回来,巨大的嫉恨让她一张老脸扭曲变形,尖着嗓子再次嘶吼: “张成!你个黑心烂肺的王八羔子!!!抢了我家的野猪!换了这些好东西回来作孽!” “你个挨千刀的!丧良心的!吃这好东西你不怕噎死!” 她越骂越气,越想越恨。 那野猪要是自己的,现在坐在台阶上吃烙饼喝鱼汤的,就是她曹桂香! 哪轮得到张成这个小兔崽子在她面前显摆?! 张成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反而笑了。 他特意将手里的烙饼高高举起,像是展示什么稀世珍宝,慢条斯理地说:“三婶,闻着香吧?看,这烙饼啊,就得煎成这样,金黄酥脆的,咬一口……啧啧,外头又香又脆,里头还软乎着呢!” 说着,他当真狠狠咬了一大口,“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在嚼骨头,无数的饼渣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落在他脚下的雪地上。 他又用那豁了口的破陶勺舀起一大勺奶白的鱼汤,慢悠悠地送到嘴边,“滋溜”一声吸进嘴里,眯起眼一脸享受地咂吧嘴: “哎哟,鲜!这可不是啥白面汤糊糊,三婶你看走眼了。这是实打实的鲫鱼汤!” “后山那个大冰窟窿里捞的活鱼!一条足有七八两重,肥着呢!” “小火慢炖,煮出来的汤又白又浓,舀一口喝下去,热乎气儿从嗓子眼一路暖到肚肠里,舒坦啊!” 曹桂香和张旺的眼睛瞬间直了,口水分泌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吞咽的“咕咚”声一声接着一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胃里像有无数的爪子在抓挠,一股股酸水混杂着强烈的饥饿感疯狂往上涌。 饿!太他娘的饿了! 他们现在只想扑上去把张成手里的东西全抢过来吞进肚子。 曹桂香强忍着喉咙里疯狂吞咽的欲 望,声音干涩尖利地指责:“张成!你个狗畜生!靠抢我的野猪……才……才弄了这些……还敢在这儿摆显!你赶紧给我放下!不许吃!” 张成又咬了一口饼子,腮帮子鼓动着咀嚼,眼神轻蔑地落在曹桂香身上。 他笑着,带着赤果果的嘲讽:“咋?香着了?馋得慌?想吃啦?” “嘿嘿——”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十足的戏谑,“可惜啊……今儿早上就烙了那么几张,没你们娘俩的份儿喽!” “你个——”曹桂香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涨成了猪肝色。 就在这时,张旺的肚子又是一阵雷鸣般的“咕噜噜”乱响。 他捂着小腹被踹的地方,看着张成手里那半个烙饼,眼神挣扎了一下,竟犹豫着开口,声音带着点讨好。 “成……成子哥……”张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看……咱们两家……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说,也都是老张家的血脉不是?” “都是自家人,冤家宜解……不宜结。今天这事,我看这么着吧。你……你给我们家弄上二十斤猪肉,再让我跟我娘在你这吃顿早饭,咱们两家……就算是翻篇了?咋样?” 张成瞥了张旺一眼,如同看个小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懒得搭腔。 恰好这时,院墙外冒出个黑黢黢的脑袋,裹着满是油渍,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探头探脑的,正是村里的光棍黑蛋。 黑蛋一眼看见东倒西歪眼看就要散架的栅栏门,挠着乱蓬蓬的头发,瓮声瓮气地喊:“成哥?这……这门咋又坏了?哪个不长眼的祸祸的?” 他这才注意到地上的母子俩,更加纳闷。 “哎?这不是三婶跟旺子哥?你俩咋坐地上?不嫌冷啊?” 张成看见黑蛋,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冲他招招手:“黑蛋来得正好!吃没吃早饭呢?” 黑蛋眼睛一亮,嘿嘿憨笑,露出两排不太整齐的黄牙:“还没呢,成哥!早上灌了两瓢凉水,肚子正敲锣打鼓呢!” 张成下巴朝屋里一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新烙的饼,刚炖的鱼汤,自己进屋拿碗去,管饱!” 黑蛋闻言,鼻子使劲吸了两下,空气里浓郁的鱼汤混合着油炸面饼的香味儿瞬间让他口水横流,肚子更是不争气地咕咕叫得更凶。 我的老天爷!成哥家日子这是要上天啊? 昨天吃了猪肉炖粉条,那香得估计全村都闻见了! 今儿一大早又是烙饼又是鱼汤的? 这……这比地主老财吃得还好哩!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搓着黝黑粗糙的大手,扭捏地在原地蹭着脚:“成哥……这……这咋好意思?昨天……昨天那顿粉条子才下肚没多久……哪能天天……” 张成瞪了他一眼,笑骂道:“少跟我这儿磨磨唧唧的!再不去,饼子可都让你小花吃光了!” 黑蛋一听,再不敢耽搁,嘿嘿一笑,三步并作两步就蹿进屋,嘴里还念叨着:“成哥你……你可真是活菩萨!” 黑蛋一进屋,那鱼汤的鲜香和饼子的焦香,更是浓郁得让人直吞口水。 他忙不迭在灶台上摸索着找到一个豁口的大海碗,手都有些抖地舀起满满一大碗浓白滚烫的鱼汤,汤里还能看到炖烂的鱼肉。 又眼疾手快地抓起两张金黄油亮、还烫手的烙饼,也顾不得烫,蹲在炕沿边上就“吸溜吸溜”、“咔嚓咔嚓”地大快朵颐起来,吃得那叫一个香! 门外的曹桂香眼睁睁看着张成把黑蛋招呼进去大吃大喝,而自己和儿子却被晾在冰冷的院子里喝风,怒火和妒火瞬间烧没了理智。 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气得都绿了! 她跳着脚,指着张成破口大骂:“张成!你个挨千刀的畜生!你还是不是个人?啊?!” “家里有好东西给黑蛋那个无亲无故的傻蛋吃,就不给你亲三婶和你兄弟吃一口?” “你眼睛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还有没有点人味儿?我呸!” 张旺也看着黑蛋消失的门帘,闻着越发诱人的香气,肚子痛加上馋虫发作,眼珠子都红了,跟着他娘喊:“就是!张成!你好歹也跟我是一个爷爷传下来的兄弟!你也忒不是东西了!给外人吃也不给咱吃!” 张成慢悠悠地啃完最后一口烙饼,又端起碗,“咕咚咕咚”把碗底的一点鱼汤喝了个底朝天。 那声音听在曹桂香母子耳里,如同酷刑。 他满足地长吁一口气,拍拍手站起身,掸了掸衣裳上掉落的饼渣,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投向院子里的两个“饿鬼”。 “三婶,旺子兄弟,”张成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看把你俩馋的,是真想吃?” 第二十四章 以后跟我干 曹桂香和张旺一愣,被那香气和眼前的“饱足”刺激得已经昏了头,下意识地猛点头,异口同声地喊:“想!” 曹桂香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带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几乎是命令道:“还算你这个小畜生有点良心!赶紧的!过来扶三婶进屋吃饭!这半天折腾的,骨头都冻酥了!” 张旺更是迫不及待,抹了下嘴边的口水:“对!对!哥,有啥现成的先拿来垫垫!吃完咱们好说话!给点吃的,今天这茬就算了!” 张成脸上露出一抹极其灿烂的笑容,仿佛极其赞同地点点头:“成!你们等着,我进去看看锅底还有没有!” 说罢,转身就回了屋。 曹桂香母子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出得意,甚至开始琢磨一会儿还能再要点什么。 张成进去的时间不长。 很快,他就端着一个空空荡荡的铁锅出来了,锅底只有薄薄一层浑浊的汤渣,零星漂浮着几片煮烂发黄的野菜叶子。 他举着锅,走到院子中央,笑容却陡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声音如同冰锥: “哎哟,真是不巧了!锅就涮了个底儿,剩了点这玩意儿。来来来,三婶,旺子兄弟,你俩看……还喝不?” 曹桂香伸长脖子往锅里瞅,那点稀汤寡水,混杂着黑灰焦末的浑浊东西,让她瞬间清醒。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涌上心头! 这小王八蛋!就是故意的! 摆明了要当面恶心他们娘俩! 可那残留的鱼腥味儿钻进鼻子,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饥饿感又压倒了一切。 她使劲咽了口唾沫,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咬牙切齿道:“喝!有……有口吃的就行!” 说着,枯瘦的手就迫不及待地伸过来想抢锅。 张旺也急不可耐地探头:“娘!给我留点!给我留点!” 张成脸上的讥诮更浓了。 “嗬?都想喝啊?这么点玩意儿够谁喝的?” 他拖长了调子,在曹桂香母子那满怀希望又卑微的眼神注视下,手臂猛地一扬! 哗啦—— 滚烫的、带着腥味的浑浊汤汁,和那些煮烂的菜叶,尽数泼洒在两人面前的雪地上。 深色的汤汁迅速渗进雪里,刺目的对比如同无声的巴掌,狠狠抽在曹桂香和张旺的脸上! “想喝?回家喝去!” 张成的怒吼伴随着铁锅砸在冻土上的“哐当”声响彻小院。 曹桂香和张旺如同被雷劈中,彻底僵在原地。 眼睛死死盯着雪地上那片迅速冻结的污渍,脸上由黄转白,再由白转青。 巨大的羞辱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们的心脏。 这已经不是不给吃了,这是赤果果的羞辱! 是把他们的脸按在地上踩! “啊啊啊!!!张成!你个畜生不如的狗东西!你敢!你敢这么糟践你三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啊你!” 曹桂香疯了似的尖叫起来,手指颤抖着指向张成,整个人都在发抖。 张旺也像被踩了尾巴的狗,气急败坏地跳脚大骂:“张成!你他妈不是人!是魔鬼!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张成眼神冰冷,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饼子是我辛苦烙的!鱼汤是我冒着风雪捞鱼炖的!你们这对泼皮无赖母子俩,也配吃?也配喝?” 他声音陡然拔高,朝着屋里吼道:“黑蛋!给我滚出来!” 黑蛋正抹着嘴边的油花,把碗舔得能照人,一听张成喊,立刻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一边使劲嚼着,一边抹着嘴颠颠儿跑出来: “来了来了!成哥,啥吩咐?” 张成指着院子里如同疯狗般跳脚的母子俩,声音斩钉截铁: “吃了成哥家的饭,不是白吃的!交给你个活:现在!马上!把这俩玩意儿给我从咱家院子拖出去,扔远点!” “今天你就给我在这门口守着!别让他们再踏进院子一步!听明白没?” 黑蛋二话不说,黝黑的脸上满是干劲:“成!成哥说啥我做啥!你放心!” 说罢,那蒲扇般的大手,直接伸向了还捂着肚子骂骂咧咧的张旺。 “黑蛋!你……你想干啥?!”张旺吓得往后缩。 黑蛋哪管他说什么,一把掐住张旺那跟麻秆似的胳膊。 稍一用力,就跟拎小鸡崽儿似的,在张旺的嚎叫声中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拖着他就往院外走。 任凭张旺疼得吱哇乱叫。 曹桂香急了,扑上去想拦。 黑蛋膀大腰圆,回头一瞪眼,那常年干活晒得黑红的脸上露出一股憨直的狠劲儿: “三婶!你走开!成哥说了不让,那就是不让!我黑蛋只听成哥的!” 他另一只手一把揪住曹桂香那件油光发亮的破棉袄领子,像拖一捆破麻袋似的,半提半拖,毫不客气地把她也拽向院外。 “哎哟!放……放开我!快放开我!黑蛋你个憨货,张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敢碰老娘?放开!赶紧放开!” 曹桂香又是打又是挠,可那点力气在黑蛋手里就跟挠痒痒似的。 黑蛋不管不顾,把两人拖到院外积雪的地上,随手一扔。 曹桂香噗通一声摔了个屁股墩儿,疼得呲牙咧嘴,还不忘尖声哭骂:“没天理啊!丧尽天良啊!张成你个王八羔子!这么对你三婶!你不得好死!我跟你没完……” 张旺也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扶他娘,回头怨毒地瞪着张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黑蛋往院门口一站,如门神一般,粗声粗气地吼道:“再骂?再骂一句试试?信不信俺现在就给你腚上来一脚!滚!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 母子俩见张成冷着脸,黑蛋又虎视眈眈,知道今天彻底栽了,再闹下去真得挨揍。 只得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从雪地里爬起来,一边走一边不甘心地回头咒骂。 …… 看那对瘟神终于滚远,小院才恢复了清净。 张成朝着门神一样的黑蛋招招手。 黑蛋立刻颠颠儿跑回来:“成哥!他们走了,还有啥要我干的?你尽管吩咐!” 张成看着这个虽然憨直但绝对实诚的汉子,开口说:“黑蛋,以后想跟着我干不?” 黑蛋不明所以:“跟着你干?” “嗯。”张成点头,“以后只要听我的话,活儿干好了,就管你午饭和晚饭。” “像今天这样的烙饼鱼汤不敢说天天有,但隔三差五让你肚子里见点荤腥油星,绝对没问题。” 第二十五章 给老爹送点鱼过去 黑蛋一听“管饭”,尤其是听到“荤腥油星”,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昨天那猪肉炖粉条满口留香的滋味儿,今天这香掉牙的烙饼和鲜掉舌头的鱼汤! 这种好事,拒绝才是傻蛋! 他忙不迭地狂点头,声音都激动地劈了叉:“干!成哥!我跟你干!死心塌地地干!” 张成补充道:“记住,饭只准在我家吃,不准带回去。这事儿,也不能跟你爹娘说,省得人多嘴杂。” 黑蛋毫不犹豫:“成!哥你放心!我黑蛋嘴最严实!” 只要能吃上好的,不跟爹娘说算什么? 张成略一思索,走到偏房翻出来一把沉甸甸的旧斧头,塞到黑蛋手里。 “今天的活儿简单,后山那块坡地有死了的硬木。你去给我砍一棵合适粗细的,用锯子锯成一块一块规整的厚木板。” “我要给我家重新做个结实耐用的大木门。记得要厚实!” “我今天要去趟我爹那。明天一早,你到这儿来找我,跟我一起去赶大集!” 黑蛋紧紧攥着斧头,使劲点头:“哎!成哥!包我身上!保证弄来的木头邦邦硬!” 说完,扛着斧头就风风火火地往后山去了。 有肉有汤等着他,黑蛋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劲儿! …… 张成从灶房角,落拎起一个破旧的麻布袋子,那是用来装糠麸的。 他把今天早上捞的那两条还在扑腾的,足有三斤重的鲜活鲤鱼塞了进去。 张成系好袋口,对炕边的周雪说道,“阿雪,我去趟爹那儿,把鱼送过去。咱家沾了油水,爹和大哥那边也得想着点。” 周雪正给小花擦小嘴上的饼渣,闻言抬头,温顺地点头:“是这个理儿。以前日子苦,爹和大哥大嫂没少偷偷塞点东西帮衬咱们,是该孝敬。” 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忙放下手巾,转身爬上炕头,打开那个用红布蒙着的旧柜橱。 这是这个家唯一上锁的家当。 她从里面小心翼翼地翻出几尺崭新的蓝底白花细棉布,正是张成上次赶集买回来的。 周雪把叠得整整齐齐的布递过来,“这个给嫂子捎过去吧!咱们自己还留着些,够给咱仨做新袄子了。” “嫂子家三个娃,天越来越冷,孩子们穿得单,这布她肯定稀罕。” 张成接过那触手温 软、散发着新布特有气味的料子,心头暖烘烘的:“嗐!还是我媳妇儿想得周到!” 他把布叠好,仔细揣进怀里棉袄的内袋。 临走前,他又凑到炕边,看着小花笑:“闺女,爹爹去看爷爷和大伯,你要不要跟着去玩啊?” 小花立刻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又往周雪身后缩了缩,奶声奶气地说:“不去!跟娘!” 张成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小揪揪,便拎起鱼袋子,推开屋门,顶着呼呼的寒风大步走了出去。 张成爹张贵和他大哥张功一家住在一起,都在红石沟村里头,距离倒不远。 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冻硬的土路走了约莫二十分钟,便到了大哥家院子门口。 这院子比张成家还要破旧几分,篱笆墙歪歪扭扭,院墙矮矮的,被雪埋了半截。 院子里横七竖八堆着些柴火,角落扫出几个雪堆。 张成爹张贵,一个瘦高但腰背依旧挺直的老头儿。 穿着同样打满补丁的旧棉袄,裹着露出棉絮的破外褂,正揣着手,坐在屋檐下一个掉光了漆的木头墩子上抽旱烟。 烟锅子里升腾起一缕缕青烟,在冷冽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孤寂。 听见脚步声,张贵抬起满是褶皱的脸,眯起有些昏花的眼看了过来。 瞧清楚是张成,老爷子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疑惑,眉头习惯性地拧了起来:“成子?你咋跑过来了?这大冷天的,啥事?” 老爷子声音有些沙哑。 他一辈子节俭勤勉,可幺儿却一度成了赌鬼酒鬼,让他心里憋着气,这语气自然带着些冷淡疏离。 张成笑着举起手里的麻布袋子,袋子还在扑腾:“爹!儿子发财没想着您哪?这不是给你老送点吃食来了?” 他跺跺脚上的雪,又继续说道:“外头寒气重,进屋说。” 张贵没吭声,叼着烟袋锅子,慢吞吞地站起身,佝偻着背进了正屋。 屋里比外面强点有限,冰冷的空气中飘着股陈旧的霉味,混合着劣质旱烟的味道。 因为没有烧炕,甚至感觉比外面还阴冷。 老爷子把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灰,指了指靠墙一个同样冰冷的光板炕沿:“坐吧!” 张成哪里会坐,赶紧摆手:“爹您别忙活了。快找个盆,我这玩意儿还活蹦乱跳呢!别把袋子弄脏了。” 张贵疑惑更深,但还是从门后摸了个落满灰,边缘豁了口的旧瓦盆进来,放在张成面前的地上。 张成解开袋口,手伸进去,立刻传来鱼尾拍打的“啪啪”声。 他利落地抓住,将那条还在奋力扭 动的大鲤鱼拎了出来! 噗通!噗通! 鱼儿滑落进瓦盆,在干燥的盆底徒劳地甩尾挣扎。 张贵看清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他抬头看向张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疑惑和一丝不信任。 “这……这东西?哪儿来的?”他声音严厉起来,“成子,你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又走回老路,出去耍钱或者……干了什么不该干的?” 老爷子显然不信儿子能在这冰天雪地的,捞到这么肥的鱼。 后山那个小破湖,鱼虾早就快绝迹了。 家家去凿冰眼都捞不着啥,凭啥就他儿子捞到这么大的一条?! 张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爹!您这话说的!您儿子我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赌?那玩意儿剁手也不沾了!酒?早就戒了!我要是再犯浑,怎么对得起屋里那娘俩?” 他指着盆里的鱼,语气恳切。 “鱼真是后山那个老冰窟窿里翻出来的!兴许……兴许您儿子转运了,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让我撞了大运呢!” 第二十六章 嫂子 张贵看着儿子那双黑白分明、带着赤诚的眼睛,盯着那张比起从前赌 场熬夜憔悴模样显得红润精神了许多的脸,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一些。 他沉默着,又拿出烟袋锅子,往铜烟锅里摁了些烟丝,擦着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劣质烟草辛辣的味道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 半晌,老爷子才长长叹了口气,烟雾随着叹息飘散。 “成子啊……”张贵的声音带着久经沧桑的疲惫和对往事的沉痛,“你得记住……以前……你亏待了周雪那孩子啊……” 他那双如同沟壑般深刻的双眼盯着张成:“那闺女,心地厚道,性子又软和。你以前那熊样,赌钱喝酒,败家!打老婆……” “唉,人那闺女硬是没跑,没闹,就那么咬着牙忍着……拉扯孩子,指不定背地里掉了多少眼泪……她跟着你,是真的吃了太多苦了……” “这鱼……爹收下了,”张贵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但你得把这颗心收好了!收稳了!别让它再歪到那些害人的地方去!要对得起屋里的媳妇儿和闺女!” 张成看着父亲佝偻却无比认真的身影,只觉得心头像塞了团浸透温水的棉花,重而酸涩,声音也低沉下来: “爹,我知道。您放心。我心里有杆秤,知道往后咋做人了。” “对了爹,”张成转了话题,“我大哥在家不?我还想去看看嫂子。” 张贵又吸了口烟,下巴朝院子东头那间更矮小破旧的偏房扬了扬:“你大哥……估摸还没回来。你嫂子应该在,去瞅瞅吧,门开着。” 张成应了一声,拎着已经空了的破麻布袋,走到大哥张功家偏房那扇糊着破油纸的门前。 门板薄,缝隙里透着寒气。 他站定,伸手敲了敲那晃荡的门板,喊道:“嫂子?是我,成子,在家不?” 屋里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带着明显警惕的干涩女声:“谁啊?张成?”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半扇,露出一张带着菜色,眉眼间满是疲惫和防备的女人的脸。 正是张成的嫂子王兰。 她身上的棉袄比张成爹的还破,黑一块灰一块,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 一看到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张成,王兰那张疲惫的脸上瞬间如同挂上了一层寒霜,浑浊的眼睛里射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身子挡在门口,声音尖锐刺耳: “张成?!你个挨千刀的!你来干啥?!赶紧滚!滚远点!我们家连老鼠洞都掏空了,没钱!连耗子药钱都没有!甭想打主意!” 愤怒的说着,就要使劲把那扇破门摔上。 张成连忙用脚顶住门,晃了晃手里的空麻袋,脸上堆起一个尽量显得真诚的笑容: “嫂子!嫂子别关门!误会!真是误会了!我……我不是来借钱的!我是……我是来送东西的!嫂子!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麻利的从怀里掏了掏,拿出那几尺簇新的蓝底白花细棉布! “嫂子你看!你弟妹阿雪特意让我送来的!给孩子们做身过冬的棉袄里子,好歹能挡挡风寒!还有……” 张成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 “还有一条三斤多的大鲤鱼,给你们家炖汤补身子!早上新鲜抓的,还在盆里跳呢!” 王兰先是被那块崭新的细棉布晃了下眼,一听还有鱼,整个人更懵了。 她瞪大了眼睛,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遍张成。 脸上的霜冻更厚了三分,非但没让开,反而双手叉腰,身子牢牢堵在门口,冷笑一声:“送东西?张成,你啥时候这么好心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也没这么邪乎!说吧!” 她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张成的脸。 “你到底有啥事儿?是赌债逼得急了?还是想让我们家当家的,去给你干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成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露出一丝苦涩:“嫂子,我能有啥目的?我是真知道我以前混账不是东西,让你们寒了心,特别是大哥和你……” “阿雪也跟我说过,饥荒那年孩子饿得直哭,是你偷偷往我家窗户缝里,塞过一个野菜窝头,那点恩情,我记得!” “今天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们道个谢!” 他的话带着点磕巴,但那份惭愧和懊悔,这次倒显得真实了些。 王兰的目光在那块实在讨喜的新布上反复流连。 那鲜艳的颜色,那厚实的手感,确实是难得的好布! 她又用眼角瞥了眼偏房里冷灶冷炕,再看看张成一身洗得发白但还算整齐的旧棉袄,心里的堤防裂了丝缝隙。 可她还是不敢相信一个烂赌鬼能转性,狐疑地继续追问: “张成!别跟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这布!这鱼!哪来的钱置办的?别又是偷鸡摸狗,赌桌上骗人!或者是哪家富户倒了霉让你顺出来的?” 张成努力维持着笑容,解释道:“鱼是我从后山大冰窟窿里捞出来的!真的是走运捞着的!” “至于布,上次我上山找吃的,运气好碰到一头饿昏了头,自己往树桩子上撞的野猪,给逮着了。拿到山下集市卖了点钱,就买了这布。” 他脸上恰到好处露出一丝后怕的表情:“那野猪个头不小,尤其是那尖利的獠牙,可把我吓坏了!” 王兰愣了一下,猛地想起几天前,公公张贵确实突然拿了一小条硬邦邦,不知道冻了多久的肉给她,说是张成给的。 她还当老爷子糊涂了,把家底拿出来贴补幺儿。 现在听到张成这话,再想到那块肉的来历,两下里居然对上了。 再加上公公昨天确实隐隐提过一两句,老幺好像改邪归正了…… 她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了一点。 王兰那张拉长的脸稍微放缓了一毫米,但语气依旧生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哼!东西呢,我就收下。但这声谢?我可还给你记本儿上呢!谁知道你明天是不是又得摸走家里最后那半袋子救命粮!” 她嘴上不饶人,却将那块布料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怕他反悔抢回去。 第二十七章 湖里的宝贝 张成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点头,又朝冰冷的屋里望了一眼:“大哥呢?上工去了?” “上工?”王兰语气里带着浓重的怨气和苦涩,“家里有粮谁愿意大冷天往外跑?是去镇口桥头上碰运气去了!” “看能不能跟人搭伙扛两天沙包,或者给粮站的货船卸点货!” “一天好歹能换几斤糙米回来,总不能看着三个娃喝西北风光叫唤!” 她说完,抱着那珍贵的布料,警惕地看着张成,丝毫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 “行了!东西也送到了,你这好人也装够了,门也看了,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碍眼!” 就在张成转身,准备踩着吱呀作响的雪地离开时,王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急促,又似乎有点别扭: “哎!等等……” 张成回头。 王兰抱着布,眼神飞快地往屋里自家几个睡得正香,穿着破单薄的孩子身上扫了一眼,然后像下了什么决心,梗着脖子生硬地说: “你回去跟周雪妹子说一声,她……她要是闲着没事……我这几天在家缝袄子……让她有空……就……就过来唠唠嗑……” “都是自家妯娌,一直像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是个事……旁人会说咱老张家闲话的。咋爹在外头也没面子……” 她说完,仿佛怕张成多想,立刻把头扭向一边。 张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绽开真正的笑容:“哎!好嘞嫂子!我回去就告诉她!她一准高兴!” 东西送到,嫂子这边也松了口风,张成心里快活起来,脚步也变得轻快,沿着来路大步往回走去。 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他呢! 回家路上,瞅着四下无人,张成一个念头,便再次进入了那片神奇的大山空间。 他迫不及待地走到早上开垦好的那片黑土地旁,顿时惊呆了。 只见早上刚撒下去不久的白菜、萝卜、红薯种子,此刻竟然已经密密麻麻地顶破了湿 润的黑土,嫩绿的小芽儿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 虽然还小,却充满生机! 那片白菜地里,甚至已经能看到两三片小小的,带着玉色的真叶轮廓了。 “好家伙!这……这长得也太快了!” 张成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一株极小的白菜苗,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生命脉动,心头被巨大的惊喜充满。 兴奋过后,张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盘算着下一步究竟是继续靠湖吃湖,还是靠山吃山。 他目光望向远处连绵起伏,覆盖着薄薄一层白雪的黑色山峦。 那里肯定有野兔、山鸡甚至更值钱的山货猎物。 但眼下自己两手空空,连把正经的弓箭都没有。 万一冒然进山遇到个饿疯了的熊瞎子或者狼群,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稳妥点,稳妥点……”张成深吸一口气,空间里冰凉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今天还是靠山吃水吧!” 他转身,坚定地朝着那个波光粼粼,藏满“活钱”的湖边走去。 下鱼篓这无本买卖,得抓紧多做几单! 张成把身上的旧棉袄脱掉放在一旁,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湖边。 浑浊的湖水边缘,他前几天编的那个小篓子,还孤零零泡在水里。 张成伸脚拨拉了一下,篓身轻飘飘的,里面空空如也。 他心里琢磨着,这小玩意儿装不了啥,得弄几个大家伙。 湖里的宝贝,单靠这小篓子是捞不着的。 有了主意,他转身就往山脚下跑。 那片荆棘地里纠缠着不少老藤,大大小小都有,一根根韧劲儿十足。 张成挑了五六根手指粗细的,掏出柴刀吭哧吭哧地割,绿色的藤汁沾了一手。 废了半天力气,终于扛着一大捆藤蔓回到了湖边。 张成找了块大石头靠着坐下。 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手指异常灵活地在藤条间穿梭。 上一世那点手艺在脑海里复苏,他编得格外用心。 篓身细密结实,篓口豁开像个喇叭,底部用粗藤紧紧收束成锥形。 甭说那种二三两的小鱼,就算十几二十斤的大物也甭想钻进去又溜出来。 编一个这样的大篓子实在费功夫。 日头偏西的时候,地上才歪歪扭扭躺着五个半人多高的新鱼篓。 鱼篓有了着落,张成又不歇着,抄起墙角靠着的小锄头,跑到菜地旁开始刨土。 空间的泥土很是松软,用锄头挖起来毫不费力。 挖了一阵子,翻出十几条手指粗的肥蚯蚓,正在张成脚下不甘心地扭 动着。 张成咧嘴一笑,这可是顶好的诱饵。 他小心地用细草根把蚯蚓绑在鱼篓内侧,这样腥味儿才能长久地飘散在湖水里,引鱼入瓮。 五个沉重的大篓子都被张成挨个捆上大石头,噗通噗通地沉进湖水里。 看着湖面漾开的波纹渐渐平复,他反倒闲了下来。 光等着收篓子多没意思? 张成一拍脑门,想到了以前湖边大爷们的悠闲模样,干脆也给自己弄根鱼竿玩玩。 权当打发这段等待鱼篓工作的无聊时间。 他麻利儿跑回山上,挑了根笔直细长的竹子,截了中间最匀称的一段。 再从家里带来的工具里翻出根细铁丝,三下五除二弯了个鱼钩。 把刚刚挖出来的蚯蚓掐一段,将其仔细的穿在钩尖上。 装备尽管简陋,却也有模有样了。 于是乎,张成学着记忆中钓鱼人的架势,抱着自制的鱼竿在湖边盘腿坐下,手腕一抖,鱼线带着钩儿轻飘飘落入远处的水中。 温暖的阳光撒在张成身上,眼前的湖面被风吹起粼粼波纹,晃得人眼晕。 张成惬意地翘起二郎腿,哼起了更加不成调的小调,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懒洋洋的舒坦劲儿。 小半天光景,就在这毫无动静的状态中度过了。 张成自制的鱼竿终究太过业余,鱼漂在水面一直稳如泰山,连个像样的顿口都没有。 他也不气馁,盘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随手把鱼竿往旁边的泥地里一插,起身去检查那几个沉在水下的大鱼篓。 当张成吃力地把第一个沉甸甸的鱼篓拖出水面时,湖水顺着篓眼哗啦啦往下淌。 张成探头往篓里一瞧,顿时眼睛都直了。 第二十八章 鳌花 篓子里活蹦乱跳的全是鱼! 鲫鱼、鲤鱼、草鱼、胖头鱼…… 银光闪闪,挤得满满当当。 仔细瞧去,其中甚至还有几条黄澄澄的嘎鱼,以及相当少见的细鳞…… 他心头一热,手脚并用地把另外四个篓子也拖了上来。 无一例外,都是沉甸甸,鱼头攒动! “哈哈哈!大丰收啊大丰收!” 张成乐得合不拢嘴,搓着手在岸上转圈。 五个大鱼篓,全都没有落空。 鱼有大有小,大的掂量着足有两三斤,小的也就一二两,不过都透着一股子鲜活的劲儿。 他把那些太小的小鱼又拣出来,小心地放回湖里。 包括嘎鱼和细鳞。 这些小家伙现在吃也没意思,等它们在空间湖里长肥了再来捞也不迟。 反正都在他的地盘上,还能飞了不成?! 粗略一算,这些鲫鱼鲤鱼之类的拿到集市上,少说也能卖个十来块钱。 价格虽然不高,估计也就二三毛一斤的样子,可背不住量大啊! 四五十斤鱼总有。 张成心满意足地把鱼篓都拖到离水远些的岸边,毕竟把鱼带出去也不太方便,搁里面还能保证鲜活。 收拾利索,正准备暂时离开这神奇空间,插在旁边泥地里的那根简陋鱼竿猛地一抖。 “嗡”地一声闷响,竹竿的梢头像是被水底的大力士狠狠咬住,瞬间弯成了一个大弓。 整根鱼竿都在剧烈颤抖,眼看就要被一股蛮力拖拽进湖水深处。 “我的亲娘!啥玩意儿这么猛?!” 张成吓了一大跳,哪还顾得上地上的鱼篓,一个箭步就扑了上去,双手死死攥住几乎要脱手飞出的竹竿竿身。 鱼线顷刻间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铮铮”声。 湖面瞬间炸开锅,巨大的水花伴随着哗啦啦的巨响翻滚不息,仿佛下面藏着一头暴怒的水怪。 手里那根可怜的竹竿承受着巨大的拉力,不停地吱呀作响,眼看就要从中断裂。 张成心里直发苦,这竿子要是断了,煮熟的鸭 子可就真飞了。 他咬紧牙关,双臂肌肉坟起,两脚死死地钉在地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后倒拽,腰杆绷得像根铁棍。 可水底那东西的力气大得吓人,猛然一个发力回扯,张成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差点被扯得一头栽进湖水里。 “他娘的!哪来的玩意儿劲儿这么大?!” 张成忍不住骂了句粗口,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再不敢硬拉,只能凭着巧劲跟水里这东西周旋。 他双臂死死抱住鱼竿,双脚像生了根,腰胯发力,一寸一寸地往回带。 湖面上水花翻腾依旧激烈,张成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胳膊早已酸痛得有些发麻。 这纯粹就是一场耐力的角斗! 可他不敢用猛劲儿,生怕手里这根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竹竿真给崩断了,那可真要后悔死。 一人一鱼的拉锯战足足斗了有十来分钟。 终于,随着哗啦啦一阵惊天水响,一个巨大的黑影猛地破水而出。 紧接着“嘭”的一声闷响,重重砸在了岸边的草地上。 水珠四溅,淋了张成满头满脸。 张成喘着粗气,定睛一看被拖上岸还在疯狂甩尾挣扎的大鱼,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狂喜的大笑。 “哈哈!我勒个娘啊!鳌花!这么大的翘嘴鳌花!” 这鱼通体呈深黑褐色,布满不规则的暗褐色斑点,背鳍高耸。 它那条宽大尾巴,此刻正有力地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响声。 从头到尾,足有两尺多长,身体肥滚滚的,跟张成的大腿不相上下! “老天爷!这得十五斤往上了吧!” 张成惊喜地估算着重量。 岸上的鳌花鱼鳃剧烈开合,嘴巴一张一翕,眼睛死死瞪着眼前这个把它拖上来的不速之客。 “这大宝贝儿!好家伙,拉上来就够费劲的,到了集市上少说也能卖它个十几块!” 张成兴奋地低吼一声,一个箭步扑上去,使出全身力气死死按住了硕大的鱼头。 刚经过一番死命挣扎的鱼身沾满了粘液,滑溜异常,大鱼猛地一个扭 动,差点就从张成手中滑脱出去。 关键他还得避开它背上的毒刺。 要是一不小心被扎一下,估计得疼死。 “嗬!还想跑?!” 张成急了,干脆整个人侧身压了上去,用自己的体重将鱼死死压住。 然后手忙脚乱地从旁边扯过一个腾空的鱼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条巨大的鳌花给塞了进去。 篓子瞬间撑得满满当当。 鳌花在篓子里徒劳地冲撞着。 张成不敢怠慢,抓起旁边的粗藤蔓,仔仔细细地将鱼篓口捆了个结结实实,还用脚使劲往下踩了踩。 “可不能再让你跑了。” 他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湖水,心里这才踏实了许多。 忙完这一切,巨大的收获让张成心潮澎湃,底气十足。 这些鱼,特别是这条大家伙,明天弄到集市上,最保守估计也能卖个几十块钱! 有了这笔钱,回去得添置几张大渔网,扩大捕鱼的规模。 他甚至开始盘算起来,要是能想办法弄到把猎枪,就更完美了! 这年代禁枪还不那么严,尤其是像他们这种靠近深山老林的山沟沟里,很多猎户家里都藏着祖传的土铳。 红石沟的村长家,张成记得清清楚楚,墙角就挂着一把。 但那毕竟是别人的东西,偶尔借一次还行,想经常用就不现实了。 无论如何,还得自己想办法弄一把才方便。 把空间里的东西都收拾稳妥,张成默念退出。 眼前景象流转,瞬间回到了自家破旧的小院门口。 刚进院子,就听见“嘶啦嘶啦”有节奏的锯木声。 抬眼望去,只见黑蛋正吭哧吭哧地对付着两根粗大的圆木。 这么冷的天,这小子棉袄都敞着怀,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子。 他弓着腰,用一把破锯条费力地锯着木板,干得极其卖力。 地上已经堆了不少长短不一的毛板。 这就是张成为啥非得管他饱饭了。 张成暗暗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小子简直像头不知疲倦的牲口,只要肚里有食,浑身就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关键是人也够实诚,自己才出去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已经搞了这么一大堆木板,绝对没有偷懒。 第二十九章 跟着我,保你天天有肉吃 “成哥,回来啦!” 黑蛋听见动静,抬头看见张成,咧开嘴一笑,汗珠子随着他的动作甩了下来。 张成点点头,走过去看了看锯开的木板:“嗯!活儿不急,累了就喝口水歇会儿。” “嘿嘿,不累!吃饱了浑身是劲儿,大冷的天正好活动活动筋骨!”黑蛋憨憨地笑着,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屋里的周雪听见外面的对话声,抱着小花赶紧走了出来。看见张成,连忙问道:“咋去了这么久?嫂子跟爹那边咋样?说啥没?” 张成笑着拍了拍身上的土灰:“还能说啥?咱都把那条最大的鲤鱼送上门了,还添了一块棉布,能不高兴?咱大嫂乐得合不拢嘴了都!” “还说你没事儿的时候你过去唠唠嗑,都是一家人就该亲近亲近。” 周雪闻言,脸上也绽放出轻松的笑容:“高兴就好,高兴就好!那咱就放心了。” 眼看灶房上的烟囱还没冒烟,张成走到周雪身边,弯下腰,伸手刮了刮小花的脸蛋:“小花,想爹爹没有?告诉爹爹,今天晌午饭想吃点啥?” 小花看着张成凑近的脸,有些害羞地把小脑袋往周雪怀里一扎,抿着嘴不敢吭声。 闺女对他这个当爹的还是有些害怕,不过张成也不强求。 这种事情急不得,他有的是时间让闺女喜欢上自己。 直起身,张成对一旁的周雪说:“前天赶集我不是买了些大米么?今天咱蒸大米饭,再炒个土豆肉丝,弄点咸菜,怎么样?得让黑蛋兄弟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周雪听了,脸上掠过一丝犹豫,声音压低了些:“蒸米饭?那点子米要是熬粥,省着点吃够好几顿呢!” 张成不在意地摆摆手,一脸自信的说道:“放心吧!咱有这个能力了,以后啊,吃饭这事儿,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勒紧裤腰带算计了!” “黑蛋兄弟给咱干活卖力,吃干饭应该的!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 看着张成笃定的神情,周雪这才安心地点点头:“行!都听你的,那我现在就去淘米,削土豆丝儿,再切点肉。” 说完,她转身抱着小花进了灶房。 张成也没闲着,脱掉沾了泥水的破棉袄,挽起袖子就去帮黑蛋收拾那些刚锯下来的毛糙木板,准备拼大门板。 以前家里要啥没啥,破门敞开也进不了贼。 但以后不一样了。 家里的光景会一天天好起来,好东西也会多起来。 难免有人眼红眼黑,暗地里起坏心思。 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门面该修就得修,防人之心不可无! 没过多久,灶房里就飘出了一阵阵勾人馋虫的香气。 浓郁的米香混着葱油炝锅后炒土豆肉丝的独特香味儿,不客气地直往院子里钻。 张成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两回了。 他下意识地朝旁边的黑蛋瞥去。 好家伙,这小子一边哼哧哼哧地推着锯子,一边使劲儿抽着鼻子,恨不得把空中的香味儿都吸进去。 更明显的是,他锯木板的频率明显加快了,仿佛在跟即将到来的饭菜赛跑,生怕自己手脚慢了,这顿好饭就没了份。 张成忍不住乐出声:“行啦行啦!别使你那蛮牛劲儿了,听这动静,饭菜都好了,歇手歇手!剩下的吃完再干!” 黑蛋这才停下锯子,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黝黑的脸上有些泛红,不知是累的还是臊的: “嘿嘿,成哥,嫂子这手艺,光是闻着味儿干活……浑身都透着舒坦劲儿!” 他话音还没落,灶房门口就传来了周雪的喊声:“成子!黑蛋兄弟!吃饭啦!” “诶!来了来了!”张成应了一声,招呼黑蛋,“走,洗把手吃饭去。” 两人走到墙角的破瓦盆前,拍掉手上的木屑灰尘,掬起里面冰凉的井水,胡乱搓了两把算是洗过,便一前一后进了屋。 小小的土炕上,一盘菜搁在中央。 每人面前都摆着一个粗瓷大碗,里面满满盛着刚出锅的白米饭。 米粒虽然掺着些微黄的陈米,但此刻散发着热腾腾的蒸汽,晶莹中透着温润的光泽。 那纯粹的米香充满了整个小屋,比任何肉味都更让人感到踏实和富足。 黑蛋一进屋,眼珠子就被那几碗白米饭牢牢钉住了。 “成哥……这……咱们这是吃……吃白米饭啊?”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了口唾沫,嗓子有点发干,眼神又不由自主地飘向炕桌中间那盘土豆丝炒肉。 土豆丝切得很细,用葱油煸炒过,金黄透亮,油汪汪的。 里面还特意切了几两肥瘦兼有的猪肉丝,那煸出来的焦边油渣让人看着就流口水。 黑蛋的喉结又不自觉地狠狠动了动,仿佛要把空气中的香味都吞下去。 张成在炕沿坐下,招呼着有些发愣的黑蛋:“傻站着干啥?快上炕坐!饿坏了都。” 黑蛋这才小心翼翼地挨着炕沿坐下,端起属于自己的粗瓷大碗,沉甸甸的触感和热乎乎的蒸汽让他感觉有点不真实。 他小口小口地舔着嘴唇,闻着那直往鼻子里钻的饭菜混合香气,肚子里的馋虫闹腾得更欢了。 “成哥。”黑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带着点不可思议的颤抖,“你们家……咋一下这么有钱了?” 他目光在米饭、肉片、张成和周雪之间来回扫视,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 “天天有肉吃,还有大白米饭……这也……也太……太……这得花多少钱啊?” “先是猪肉炖粉条,然后是喝鱼汤,现在又是土豆丝炒肉……这……这钱……” 他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猛地抬起头,带着点小心和试探地看着张成,压低了声音问: “成哥,我以前听村里人唠嗑,说你……以前出去耍钱输了不少。这回……该不会是……赢大钱了吧?” 张成端着碗扒拉了一大口香喷喷的米饭,嚼巴着咽下去,才笑着摇摇头: “赌桌上?哼,十赌九诈,十赌十输,久赌必败!那玩意儿,我早扔茅坑里了,这辈子都不沾手。” 他顿了顿,给黑蛋夹了一筷子带着肉的土豆丝,故意卖了个关子。 “至于这钱哪来的,你甭管。反正你以后跟着我干,好饭好菜少不了你的。” 黑蛋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肉和油亮的土豆丝,简直受宠若惊。 张成看着他狼吞虎咽地扒着米饭就菜,脸上带着点笑意,慢悠悠地开口:“黑蛋啊,刚才那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黑蛋愣了一下,抬起头,腮帮子还塞得鼓鼓囊囊的:“……啥问题?” “想不想,天天都吃上这样的饭菜?白米饭管够,每天至少都见点荤腥?”张成语气平静,却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惑。 第三十章 收个小弟 黑蛋眼睛瞬间瞪圆了,想都没想,忙不迭地点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喷着饭粒: “想!想!做梦都想啊!别说每天都能见荤腥,就是十天……不,半个月能吃上一顿肉,做梦都能笑醒!” 他激动得差点站起来,原本黝黑的脸颊憋得通红。 张成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那成!从今往后,你就给我干活。我这儿工钱嘛……”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观察到黑蛋脸上迅速闪过的一丝紧张,这才说道:“工钱暂时没有。但是!管你一天两顿饱饭!顿顿都照今天这顿差不离儿的标准!怎么样?干不干?” 话没说完,黑蛋那脑袋点得如同鸡啄米,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干!干干干!成哥!我跟你干!准保下死力气!哪怕差点儿也行!” 他那模样,生怕答应慢了张成反悔,这送上门的长久饱饭就飞了。 “行!痛快!”张成大笑起来,“那赶紧吃,吃饱了咱们把那大门板钉好!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桌上虽然只有一个热菜,但周雪的手艺确实没得挑。 一盘普普通通的土豆炒肉丝,在她的巧手下变得格外诱人。 酸辣适口,肥瘦搭配的肉丝香而不腻,土豆丝又脆又入味。 配上热腾腾、香喷喷的大米饭,简直是神仙滋味。 小花坐在炕里面,周雪怀里抱着她。 小家伙小手抓着一根自己的小筷子,笨拙地夹着一根土豆丝,小口小口地嚼着。 周雪一边自己吃着,一边小心地用手捏起一小撮米饭,缀了根肉丝,吹凉了再送到小花嘴边。 黑蛋坐在炕沿,捧着粗瓷大碗,开始还有些拘谨地小口吃,见张成和周雪确实不介意,便彻底放开了。 呼噜噜一大口米饭带着菜塞进嘴里,咀嚼得飞快,那碗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了下去。 这顿饭,他一个人就干掉了三大碗! 每一粒米都被他刮得干干净净,碗底光可鉴人。 幸亏张成提前打了招呼,周雪也够大气,不然这一甄子米饭都不太够他吃。 “嗝——” 放下碗,黑蛋响亮地打了个饱嗝,满足地抹了抹油光光的嘴,腾地站起来:“成哥!饱了饱了!我喝口水就干活去!” 说完也不等回话,两步就跨出了屋门,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温水之后,院子里立刻又响起了那有力的锯木声。 屋里只剩下张成,周雪和小花。 张成放下空碗,看着还在喂小花的周雪,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压低声音说: “今儿下午从我爹那儿回咱家小院,我中间去那地儿转了一圈。知道不?我从那湖里可捞上条大的!你猜猜多大?” 周雪闻言立刻停下喂饭的手,看向张成,眼睛亮亮的,带着期待和好奇:“大的?五斤有没?” “五斤?”张成呵呵笑出声,声音压得更低,透着得意,“起码十五斤!还稀罕得很,是条翘嘴大鳌花!” 周雪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眼睛瞪得老大,声音细如蚊呐,生怕被外面听见。 “十五斤?鳌花?老天爷……那……那得卖多少钱啊?” 张成嘿嘿一笑:“这玩意儿稀罕的很,尤其这么大的,一年都不一定能够见着一条,一块钱一斤没跑!” “我盘算好了,明天起个大早,弄去集市上卖了它!” 他指着炕上的饭桌,又说道:“你看,以后咱家吃白米饭吃肉的日子长着呢!这都是好开头!” 周雪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眼神明亮的丈夫,再看看碗里的白米饭和炕上安静乖巧的小花,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 她眼眶微热,声音柔柔地:“成子……我瞧着你这几天,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我都快不敢认了。” “哦?”张成挑了挑眉,带着笑意凑近了些,“你说说,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周雪嗔怪地轻轻推了他一下,脸上也漾起笑容:“当然是……变好了!变可靠了!变得……” 她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心酸,声音也变得多了些哽咽。 “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现在这样……安稳,有奔头,我……我就已经知足了。” 她把小花往怀里又拢了拢,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张成心中了然那心酸的过往。 他伸手,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覆在周雪微凉的手背上,用力握了握,语气坚定而柔和: “嗯!媳妇儿你放心,以前的混账张成,死透了!往后,只有这个张成,带着你和咱宝贝闺女小花,过上好日子!” 小花似乎听懂了娘在说爹厉害,转过头看向张成,奶声奶气地学舌:“爹……厉害……” “哈哈哈!对!咱小花说得对!爹厉害着呢!”张成哈哈大笑,一把抱过小花,在那总算有了几分红润的小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吃完饭,张成和黑蛋,继续跟那几块门板较劲。 许是吃饱了肚皮更添力气,又或者是被那美好的前景刺激着,黑蛋手里的锯条,拉得像风火轮一样呼呼作响,木屑雪花似的哗哗往下掉。 张成则在旁边量尺寸、找平,用捡来的几根钉子叮叮当当地把锯好的木板拼钉起来。 两人木工手艺虽然粗糙,但配合得居然颇为顺畅。 张成一边钉着木板,脑子也没闲着。 他盘算着明天卖鱼的钱到手后,首要任务就是去弄两张结实的渔网,这样才能把那神秘湖泊里的鱼群更高效地收回来。 有了源源不断的鱼获,钱就有了保障。 其次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猎枪,也必须尽快想办法搞到手。 光卖鱼终究有些局限了,而且也容易引来不必要的怀疑。 关于神秘空间,还是需要绝对保密的。 “成哥!这边钉好了!你瞅瞅!” 黑蛋略显兴奋的喊声打断了张成的思绪。 张成低头一看,几块厚实的木板已经被黑蛋拼好,用钉子粗粗固定住,形成了一块厚实但毛糙的门板。 差不多有五公分的厚度。 比之前那摇摇欲坠的破门扇可结实了不知多少倍。 “不错!” 张成拍了拍厚实的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只是家里没有合页。 张成转身去墙角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几段比较粗的铁丝。 两人合力,把新做好的门板抬起来,暂时先用铁丝在门框上缠了几道固定住。 “先这么凑合凑合,明天卖完鱼,想法子买几个正儿八经的合页装上。” 第三十一章 卖鱼 等一切都拾掇得差不多时,天色也暗下来了。 黑蛋又是在张成家吃了晚饭才摸着黑走的。 临走前,张成特意送到院门口,拍了拍黑蛋厚实的肩膀:“明儿个天蒙蒙亮就过来!别睡过头了!咱们一块去集市。” 黑蛋拍着胸脯保证:“成哥放心!我一准儿早些过来,肯定误不了事!” 这穷山沟里哪有个准确的时间? 以前还能听鸡打鸣。 现在闹饥荒,有点活气的鸡鸭鹅狗,都被人惦记着下了肚。 没别的法子,只能是白天瞅着日头影子,晚上望着月亮星星估摸时辰。 钟表? 那可是城里干部家里才有的稀罕物件,贵得吓死人! 听说上海出的三五牌大座钟,就得一百多块。 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难死人的什么工业票。 在村里人看来,有那闲钱,真不如买上几只老母鸡抱窝下蛋实在! 一夜无话。 天还没透亮,厚厚的霜覆盖着草木和土路,院子里就响起了重重的拍门声,伴随着黑蛋压低的叫喊:“成哥!成哥!起了没?” 张成一个激灵从炕上坐起。 周雪也醒了,迷迷糊糊地嘱咐:“路上当心点,卖完了就回……别耽搁……” “嗯,睡你的。”张成轻声应着,快速穿好棉袄棉裤,下了炕。 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快速集中精神,回到了那片神秘空间。 湖水冰冷依旧,五个大鱼篓还在原来的位置。 他挨个提溜上来查看,满意的点点头。 随即将其中两个满载着活鱼的鱼篓,连同一些零散的小鱼转移到院中那口大水缸里。 最后,他才去开院门。 黑蛋冻得原地跺脚,嘴里喷着长长的白气。 开门看见张成,赶紧问:“成哥,现在走?” 话刚说完,他眼尖地看到院子里那两个泡得湿漉漉的大鱼篓里,正有水花在晃动。 “成哥!那是……鱼?” 张成笑了笑:“不然呢?快进来帮忙!” 他示意黑蛋把其中一个鱼篓里面的鱼放进水桶里挑上。 黑蛋一步跨进院子,凑近鱼篓往里一看,眼睛瞬间瞪圆了。 满满一篓子! 鲫鱼、鲤鱼、草鱼挤在一起,尾巴拍打着水花,发出哗哗的声响。 他再凑到另一个单独的鱼篓边,往里一瞧,惊得他“啊呀”一声,差点跳起来。 篓子里孤零零的一条大鱼,宽阔的尾巴此刻正在篓底焦躁地拍打着篓壁,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每一次甩尾都让整个鱼篓重重的震动一下。 “我的老天爷!这……这么大的鳌花?这得有二十来斤吧?” 黑蛋的声音带着哆嗦,难以置信地看向张成。 “二十来斤倒没有,十五斤打不住。” 张成平静地点点头,又指了指旁边一个稍小的篓子,里面是些零散的小鱼: “这个你用水桶挑。大的归我,放背篓里背过去。赶紧走吧,路不近!” 黑蛋赶紧依言将鱼篓里的鱼分别放进水桶,脸上还残留着震惊。 张成则深吸一口气,咬牙用背篓背起放在水桶里的大鳌花。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走出院子,反手锁上那扇临时用铁丝绑着的厚门板充当的院门。 出了村口,踏上通往县城集市的土路。 路况更差,坑洼不平,还有不少积雪。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水桶的水随着脚步晃荡,不断溢出来。 两人的棉裤裤腿都或多或少的沾了些水,冷风一吹,那股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黑蛋终于忍不住心里的疑惑,喘着气问,“成哥,这……这么多鱼,从哪儿捞来的?咱村边上那湖,不早就被捞得精光了吗?耗子下去都摸不到鱼虾!” 张成打了个哈哈:“地方没找对吧?总有鱼多的角落,是你没寻摸到而已。” 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黑蛋挠挠头,也没再深究,只是发自内心地感叹: “反正我是没成哥这本事!跟着成哥有饭吃,我就知足!让我一个人去捞,怕是毛都捞不到一根!” 两人一边顶着风赶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是分散了些寒冷的感觉。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远处地平线上隐约露出县城的轮廓时,他们也终于走到了集市口。 集市上人还不多,稀稀拉拉。 小贩们正忙着支起摊位,摆放货物。 青菜摊上还带着霜,布摊的老板哈着白气整理着颜色暗沉的布料,山货摊前飘着些菌菇和干果的味道。 张成找了个略干净的墙角把背篓放下。 黑蛋也按他的要求,将两个水桶整齐的放在了他跟前。 张成扫视了一圈,迅速开始扯开嗓门吆喝,声音洪亮清晰:“新鲜的鱼嘞!刚出水的活鱼!鲫鱼鲤鱼草鱼都有!还有一条压篓子的宝贝——超过十五斤的翘嘴大鳌花!都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啦!” 随着他的吆喝声,跟前渐渐热闹起来。 挑担的、挎篮的、抱着孩子来赶集的,人 流如织。 果然,那条篓子里偶尔甩动大尾巴发出声响的大鳌花瞬间成了焦点,很快吸引了一圈人围观。 “嚯!这鱼!真不小!咋卖的啊?”一个围着蓝布围裙的中年汉子好奇地问。 张成面带微笑,气定神闲地报了个高价:“翘嘴大鳌花,一块一斤!这鱼瞅瞅,少说十五斤,给十五块钱拿走!” 价格一出,围观的人群里立刻发出一片“嘶嘶”的抽气声。 “太贵了太贵了!这鱼……金子做的啊?一条就要十五块!”有人小声嘀咕。 “就是!这么大一条,买回去够小半年了,可咋吃啊?”另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老农也摇头。 “一块一斤?如今一块钱能买多少斤杂粮了!” 张成脸上依旧挂着笑,不慌不忙地解释:“老少爷们看清楚了,这可是正经野生湖里的大鳌花!不是平常那些小鱼虾!” “肉又厚又嫩,甭管你是回家红烧,还是清蒸,那滋味……”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美得很!关键是难得啊!可遇不可求的湖鲜,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他话锋一转,指着旁边小鱼篓里那些相对小些但数量多的鱼: “这些实惠!鲫鱼、鲤鱼、草鱼以及胖头鱼,通通三毛一斤,随挑随选!” “新鲜游水,活蹦乱跳!回家炖个汤、煮个面,鲜得很!要不来一条尝尝?” 三毛一斤的价格,立刻吸引了不少人。 平时的时候这玩意儿也就两三毛,可眼下是隆冬时节,不易捕捉,市面上很是稀罕。 三毛一斤很实惠了。 正常情况三毛五四毛的都有。 这不,随着张成这一声吆喝,马上就有几个家庭主妇模样的人围过来挑挑拣拣。 你称两斤他要三斤,都有点争先恐后的架势。 毕竟鱼就这么多,下手慢了,好东西肯定就被别人挑走了。 尤其是张成鸡贼的统一卖价,更是大大的刺激了这些顾客。 第三十二章 巨款 张成看着眼前的火爆场面,眉毛都笑弯了,麻利地过秤收钱。 黑蛋则在一旁帮人把鱼串上草绳,配合得还算默契。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黑蛋挑来的那两个水桶你的鱼就快见了底。 可那条大鳌花,却像长了根似的,还在背篓里的大水桶中摆着尾巴,时不时就溅起一团水花。 问价的人不少,可摸荷包的人一个都没有。 围观的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这也难怪。 这年月一个正式工的工资,一个月下来也就三四十块。 一条鱼就去了半个月的工资,一般人绝对无法承受。 张成心里开始有点打鼓。 这大家伙,该不会真砸手里吧? 带回去,家里那小锅小灶的怎么弄? 吃也吃不完啊! 黑蛋在旁边看着,也跟着着急上火,凑到张成耳边,小声嘀咕:“成哥,要不……便宜点?早点卖了得了?再折腾下去,这鱼眼瞅着不行了!” 张成皱着眉,这大鳌花要是真的断了气儿,估计三毛一斤都难出手了。 这么大一条,普通家庭也消受不起。 张成正盘算着降价多少合适时,人群外挤 进来一个女人。 这女人穿着藏青色的翻领呢子外套,围着一条绛红色羊毛围巾,头发烫着小卷,梳得一丝不苟。 手里拎着一个深色的帆布提包。 这打扮和气度,一看就跟周围的普通群众不一样,像是城里机关干部或者国营厂家属。 她一眼就看到了背篓里那条显眼的大鳌花,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走近两步问:“这鱼怎么卖?” 张成心头一跳,赶紧堆起热情的笑容:“大姐您好眼力!这是今天刚捕到的翘嘴鳌花!” “一块一斤,十五斤出头,您给十五块钱就行!还活蹦乱跳呢!新鲜得不能再新鲜了!” 女人仔细看了看鱼的状态,微微皱了下眉:“一块一斤……是有些贵了。” 话是这么说,她似乎没立即走开的意思。 张成立刻捕捉到这细微的信号,赔笑着加把火:“大姐您一看就是讲究人,懂行的。这样个头的翘嘴大鳌花,一年都难得见上一回,遇到了就是缘分。” “这样,我看您是真心想买,再少一块!十四块!您拿走!清蒸或者红烧都极其美味!” “这种难得一见的大湖鲜货,带回家吃了图个吉利,说不定还能给家里男人添福气,增运势呢!” 最后这句“添福增运”似乎是说到了点子上,女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嘴角弯了弯:“你这小兄弟倒挺会说话。” 她不再犹豫,打开自己的帆布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叠好的布钱包,手指麻利地数出十四块零散的票子。 除了一张新版的大团结,和一张车工两元,以及一张第二版的黑一元,两张五毛纺织工人。 “行吧,十四就十四。你点一下钱,给我装好点。” “好嘞!大姐您放心!”张成接过那叠带着体温的钱,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忙不迭地和黑蛋小心翼翼地把那条还在动弹的大鳌花抬出水桶,放进女人自带的一个结实的大竹筐里。 女人还非常仔细的在筐里垫了些草。 目送那女人拎着沉甸甸的竹筐离开,张成拽着手上的十四元钞票长长舒了口气。 等最后四条半斤往上的大板鲫也被人挑走,他赶紧找个僻静角落数钱。 心里默算一遍,结果让他喜上眉梢。 杂鱼卖了十八块三毛五,那条鳌花十四块整! 所有鱼加起来,足足卖了三十二块三毛五! 比他之前的预算还多点! 他这一天折腾下来,进账就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这可是一笔扎扎实实的“巨款”。 关键是这种收入是可以持续的。 而且等有了更好的捕鱼工具,这个数字必然还能往上冲一冲。 张成只觉得浑身轻松,所有的寒冷和疲惫都一扫而空。 他把钱仔细收好,起身用力拍了拍旁边还在回味刚才那条大鱼的黑蛋的肩膀,声音里透着喜悦: “干得漂亮兄弟!走,吃饭去!中午哥请客,咱们兄弟好好搓一顿!” 黑蛋一听吃饭,尤其听说张成请客,眼睛瞬间就亮了,刚才的担忧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吃饭?!成哥!咱……咱吃点啥?” “走!带你下馆子!去城里有家老王面馆!他家的肉丝面,啧啧,一绝!”张成笑道。 黑蛋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笑开了花:“肉丝面!好好好!成哥,我可有好些年没吃过肉丝面了!都快要忘了它的味道。” 他憨厚地搓着手,紧紧跟在张成身后。 两人收好东西,背着空背篓,挑着水桶,轻松地穿过热闹渐渐散去的集市,沿着县城有些脏乱的土石街道向前走去。 街道两边大多是些低矮平房,挂着各种国营商店的招牌。 供销合作社、粮油店、副食品店…… 偶尔一辆二八横梁自行车“叮铃铃”地驶过,引得路两边的人都投去羡慕的目光。 老王面馆就在两条小街的交口,门脸不大,一块刷了桐油的木牌子用红漆写着“王记面馆”四个有些歪扭的大字。 掀开门口那块油腻腻的蓝布帘子,一股混杂着葱油、汤头、酱油和汗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小面馆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穿着各色工装的工人或者赶集的乡下人。 大家捧着粗瓷大碗,呼噜噜地吸溜着面条,吃得满头大汗,呼哧带喘,好不热闹。 张成和黑蛋找了张靠墙角的空桌子坐下。 张成冲着柜台后面忙碌的掌柜喊道:“老板!来三大碗肉丝面!” 黑蛋一听,知道张成是特意给他多要了一碗,有点不好意思地赶紧摆手:“哎哟成哥!别……不用那么多!一碗!一碗我就够吃!” 张成不容置疑的摆摆手,示意他别啰嗦:“三碗就三碗!你这身板,不吃饱怎么有力气给我干活?必须吃饱!两碗归你了!” “哎……哎!听成哥的!两碗就两碗!”黑蛋讪讪地笑了笑,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不一会儿,伙计端着三个粗瓷大碗吆喝着过来了。 “肉丝面来喽——客官慢着点!” 第三十三章 让你吃就吃! 装面的大海碗真像个小号的洗脸盆。 面条是手擀的,擀得宽窄不匀却很有嚼头,汤色红亮,油汪汪的。 每碗面顶上铺着不多不少的一层细细的猪肉丝,炒得金黄油亮,边缘微微焦脆。 翠绿的葱花碎新鲜点缀,还有几片煮得透软的白菜叶子,舒坦地伏在面上。 那股浓郁的酱油混合着猪油霸道的香气,随着热气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对饿了几个钟头、顶着寒风赶路的肚子,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黑蛋眼睛像是被磁铁吸住,直勾勾地黏在面前那碗面上,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发出细微的“咕咚”声。 筷子几乎是被他抢过去的,刚碰到碗边就狠狠戳进去,夹起一大筷子挂满了红亮汤汁、缀着肉丝的面条。 他也顾不得烫,凑上去“哧溜”一声,迫不及待地吸溜进嘴里,滚烫的面条烫得他龇牙咧嘴,五官都挤在一块儿,眼泪差点呛出来。 “嘶——哈——” 他倒吸着凉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哪怕一根,囫囵着用腮帮子猛嚼,烫痛的间隙里挤出含糊不清的赞叹:“唔……嗯……好……好球好吃!太香了!成哥!这面……比俺……俺这辈子吃过的都强!” 声音闷在喉咙里,塞得满满当当,可那份满足劲儿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张成笑了笑,不紧不慢的拿起自己的筷子,慢条斯理地把碗里的面条抄底拌匀。 让每一根都裹上那层诱人的酱色油脂,这才从容地吸溜了一口。 嚼劲儿十足的面条带着咸香浓烈的汤汁和浓郁的猪油香在嘴里炸开,满口生香。 再低头啜饮一口热乎乎的面汤,仿佛一股暖流直通脚底,沿途的寒气瞬间就被驱散了。 黑蛋那边早已化身干面机器,呼噜噜的风卷残云声就没停过,一大碗面在他迅猛的攻势下转眼就见了底。 那裹满油汁和肉丝的面条带来的强烈饱足感与幸福感,让他根本停不下筷子,只觉浑身毛孔都张开了舒坦。 他吃得满头大汗,脸上泛着油光,腮帮子鼓鼓囊囊,满足的神情活像刚过了年三十。 “成哥!” 黑蛋猛地吸溜干净第二碗碗底最后一根面线,像捧圣旨似的把粗瓷大碗端起来,仰脖咕咚咕咚,把碗底残留的每一滴油亮汤汁都灌进喉咙,连沾在碗壁上的葱花都没放过。 最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悠长的饱嗝,这才意犹未尽地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油乎乎的嘴,对着张成露出最憨厚不过的笑容。 “跟着你干活,真叫一个值!” 那双被热气熏红的眼睛里,全是实实在在的感激。 看着黑蛋狼吞虎咽的憨实样儿,张成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心里头有种带人吃饱肚子的踏实感。 吃完面之后,又各自加喝了半碗热汤暖身子。 黑蛋摸着溜圆的肚子,终于忍不住满足地又打了个响亮的嗝。 “饱了?”张成抬眼问他。 “饱透了!肚子都圆了!整整两海碗面啊!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黑蛋拍着肚皮,嘿嘿笑,那声响听着都瓷实。 吃饱喝足,身上有了热乎劲儿,张成走到油腻腻的柜台前结账。 面馆老板蘸着口水飞快点着手里的毛票:“三大碗肉丝面,加汤算饶头……一共六毛!” 确实不算贵,量足又顶饱。 踏出面馆,带着油香的暖气被外面的冷风一激,两人都精神不少。 张成紧了紧身上打补丁的旧棉袄,朝黑蛋招呼了一声:“走,还得置办点儿东西再回。” 俩人先奔了集市西头,老远就听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一股子烟火气和铁锈味儿。 铁匠铺门口挂着几把新打好的锄头、镰刀,刃口闪着青光。 张成进去,在角落一堆杂货里挑拣着:“掌柜的,给来四个结实点的铁合页。” 他琢磨着新装的土坯院门还不够牢靠,得用这玩意儿再加固加固。 买好合页,两人顺着人 流往集市中央溜达。 路过一家老式糕点铺子,门口木架子上整整齐齐码着几盘金黄色的桃酥,那股子诱人的甜香混着油酥味儿,飘得老远。 张成脚步顿了顿,眼前浮现家里小妹妹小花眼巴巴盼着零嘴儿的模样。 “来一斤桃酥,劳驾包严实点。”他掏出几张毛票。 掌柜麻利地称好,用刷亮的油纸仔细包成方正一小包,掂了掂,递给张成,口里扯着嗓子吆喝着:“桃酥一斤,八毛正好!” 张成刚接过那沉甸甸带着温热的油纸包,就感觉身边有道灼热的目光黏在上面。 扭头一看,黑蛋正眼巴巴瞅着他手里的桃酥,喉结又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鼻翼翕动着猛吸香气。 张成乐了,二话没说,掀开油纸包的一角,伸手进去摸索着掏出两块最大最厚的桃酥,直接塞到黑蛋粗糙的手里:“尝尝,酥甜着哩,管够小花那还有。” 黑蛋像被烫了手,慌忙往回推,脸涨得通红:“成……成哥,使不得使不得!这是给小花的,俺咋好意思……” 张成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双眼一瞪:“让你吃就吃!小花能吃的完这一斤?再推我可恼了!就当尝尝鲜!” 黑蛋这才嘿嘿讪笑着,宝贝似的用双手接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牙齿碾碎酥脆的桃酥,香甜的滋味在嘴里弥漫开来。 他那张黝黑粗砺的脸上,霎时铺展开一种近乎虔诚的幸福,眼睛都舒服地眯缝起来。 不过只吃了这么一小口,他就恋恋不舍地把剩下的桃酥捻了捻碎末,仔细地揣进了棉袄内襟的口袋里,打算留着慢慢咂摸那味儿。 张成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嘴角却弯了弯。 都是苦命人,知道好东西的来之不易。 收拾好心情,两人继续在人堆里往前逛。 不多时便到了供销社气派的大门口,红布条上“为人民服务”的字格外显眼。 里头挤挤挨挨全是人,玻璃柜台后面摆着些花花绿绿的稀罕物,但买啥都得亮票证。 张成摸了摸空瘪的兜里,没有需要的东西对应的票,叹了口气,只能转身再扎进更自由的集市人潮里。 第三十四章 猎枪 在杂货摊上,张成挑拣着买了一斤白砂糖,纸包用细麻绳捆扎好。 接着,他目光被角落一个脏兮兮的小糖盒吸引住。 拨开围观的几个孩子,给小花精挑细选了二十颗裹着亮晶晶玻璃纸的水果糖块。 红绿黄紫的糖块,在太阳下折射着诱人的光斑,果然把旁边那几个小鼻涕虫馋得直吸溜口水。 糖摊老头儿扒拉着算盘:“糖块一分一个,二十颗两毛;砂糖二毛八一两,一斤两块八。总共三块钱!” 张成从怀里掏出卷得紧紧的一沓毛票,仔细数出需要的数,尽可能用掉小面额的。 旁边黑蛋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糖块被包好,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小孩子般的渴望,但立刻又掩饰性地低下头。 “给你也来两个甜甜嘴?” 张成刚数完钱,一眼就瞧见了黑蛋那瞬间的馋像,故意逗他,顺手就要去掏那颗绿色的。 黑蛋的脸腾一下红到脖子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两只手紧张地摆着: “不成不成!俺个大老爷们哪能吃糖!说出去不叫人笑死……给小花的,都留给小花!” 任凭张成怎么扬手示意“来一个不打紧”,他死活就是咬着牙不肯接。 像是那糖块沾手,就会坏了他“大人”的名声似的。 张成索性也不再坚持,将两包糖小心翼翼收好。 在集市上穿行了大半天,把该买的零碎都置办齐了。 张成肩上搭着装合页的粗布袋子,手里提着油纸包和小糖罐。 黑蛋背上鼓鼓囊囊的旧包袱里,是张成买的砂轮石,麻绳之类杂物。 两人脚步轻快不少,挤出熙攘的集市口,踏上回红石沟那条扬着黄土,覆盖上积雪的野路。 刚出县城还没走上一里地,张成眼尖,瞧见前面一段颓败老土墙根底下,影影绰绰蹲着两个身影。 那两人缩着脖子,身上裹着皱巴破烂,明显不合身的脏棉袄,像两团脏兮兮的破棉絮。 看着流里流气的,正低着头凑得极近,贼头贼脑地嘀咕着什么。 张成放慢脚步,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 嘿!真是冤家路窄! 这不就是上次他来赶集时,拦路想劫他那几块血汗钱,结果被他反手收拾得屁滚尿流,连身上那点值点钱的家当都扒了个干净的那两个混账玩意儿? 那档子腌臜事张成本来没放在心上,只当赶走了两条癞皮狗。 可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脑子里忽然像被土墙底下冒出的冷风激了一下。 他猛地想起个事来——猎枪! 这俩地头蛇成天在县城犄角旮旯里钻营,干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三教九流认识的多。 没准他们真能知道些门路,知道去哪儿能弄到“响器”…… 张成不动声色地停下来,回头对正东张西望看路边枯树的黑蛋低声吩咐: “你就在这儿别动,看着东西,等我一下,前头碰见个熟人,去打个招呼。” 黑蛋不明所以,但张成说的准没错,他老实地点点头:“成,成哥你去吧,俺站这儿等你。” 张成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抱着怀里的东西,不紧不慢地踱了过去,脚步在黄土路上踩出轻微的沙沙声。 墙根下那俩人正说得入神,丝毫没察觉有人靠了过来。 那瘦猴似的家伙,叼着根枯草杆,声音压得又低又贼: “摸清楚了,县西头那小院儿,就那个戴眼镜的干部家,家里看着挺肥实……晚上翻墙进去,手电都瞧好了……” 旁边那个矮胖子立刻像闻到腥的耗子,凑得更近,绿豆眼闪着贪婪的光: “行!猴哥,都听你的!里面指定有好东西!捞着大票咱们好过个肥年!” 张成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干咳。 这声音在空旷的土路上异常突兀,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池子。 那两人吓得一蹦高,瘦子像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扭过头,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张口就骂:“谁他妈……王八……” 话刚出口,看清几步开外站着的张成,那后半句脏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转而变成一种见了鬼似的惊骇。 那胖子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本来就短半截的腿像面条一样软了软,差点没站稳。 “王八羔子赶紧滚蛋!找抽是不是?!” 胖子稍微定了定神,也没看清是谁,色厉内荏地跟着吼了一嗓子,声音却发着颤。 张成也不着恼,双臂往怀里一抱,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像是猎人打量掉进陷阱的猎物。 “哟呵!这县城是大了点,还是你俩记性让西北风吹没了?”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点戏谑。 “这才多长时间,就不认得老朋友了?看来上回扒光你们那点家当,拿雪水给你们醒脑子的滋味,都忘干净了?” 这话像根冰冷的针,猛地扎进两人心窝。 瘦子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结结巴巴,声音都变了调:“大……大哥?是……是您啊……” 胖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筛糠似的抖起来,脸上的肉都在跳: “大……大哥!对不住!实在对不住!真没认出来是您!我们眼瞎!我们这就滚!马上滚!” 说着,就要拽瘦子的胳膊夺路而逃。 “站住!” 张成吐出的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把俩人牢牢钉在原地。 瘦子脚步硬生生顿住,后背僵硬地转过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眼神躲躲闪闪,结结巴巴的说道: “大……大哥,啥事?您……您吩咐……” 胖子也赶紧点头哈腰,连声附和:“大哥,您吩咐!您吩咐!” 张成抬了抬下巴,没理会他们的怂样,目光带着审视扫过两人贼眉鼠眼的脸,这才慢悠悠地问: “你俩在县城这地界儿摸爬滚打,烂蒜头熟得很。听说……哪儿能淘换到老筒子不?” 瘦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似乎在飞快地权衡利弊,犹豫着要不要张嘴,嘴唇翕动了几下没吭声。 旁边的胖子却憋不住了。 第三十五章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知道知道!大哥您问着了!” 胖子抢着回答,仿佛在邀功一般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 “这东西可不好弄,正经路子肯定抓瞎。不过……不过城东头破烂李他家,就是收旧货那个老李头,听说有偏门路子,黑灯瞎火的能弄到!就是要这个数——” 他伸出胖胖的手指搓了搓。 瘦子急眼了,猛地一肘子捅在胖子圆滚滚的腰上,低吼:“操!你个傻缺玩意儿!什么驴腚马屁都往外放!” 张成冷冷的目光像飞刀似的甩到瘦子脸上。 瘦子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后半句全咽了回去,脸上瞬间又堆起谄媚,点头哈腰: “大……大哥,胖子这嘴没把门!不过……破烂李那儿,确实……是有那么点影儿。但也得掏钱,要这个数。” 他学着胖子的样子也搓了搓手指,一脸肉痛:“少说也得二十块往上。” 他往前凑近一点,几乎耳语,神秘兮兮地补充道: “而且他那玩意儿……其实也不算是正经的老筒子,都是那啥……外边儿军队上淘汰下来,偷偷摸摸流出来的短家伙。” “装填的也不是火药铅砂,都是正儿八经的铜壳子弹,砰砰响那种,后劲儿老大了!” “大哥您懂得比我们多,这种烫手的物件儿,它要是露了白,被人给捂住了,进去蹲篱笆都是烧了高香。” “一个弄不好,就得……就得……” 他没敢说完,只用力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睛眨巴着,意思不言自明。 张成双手抱胸,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胖瘦二人,像看两只钻进米缸的耗子。 他也懒得跟两人磨叽,直截了当地甩出话茬: “价格不是问题,这样,我给你们二十五块,你们帮我弄一把猎枪。” 他把“二十五块”几个字咬得格外重,像丢块石头砸在土路上。 “你们多少钱买的我不管,只要把猎枪弄到手,剩下的钱归你们,就当辛苦费。” 瘦子那颗悬着的心,像被猛地攥了一下又忽地松开,眼睛瞬间贼亮,几乎要冒光。 二十五块! 他和胖子在县城里钻营了这些年,偷鸡摸狗、蹭吃蹭喝,一个月能落下几毛就不错了。 老李头那把破膛线的二手老枪,撑死了也就值二十块! 这白捡的五块钱横财……瘦子感觉喉咙发干,喉结像块石头似的上下滚动。 他贪婪地舔了舔裂开的嘴唇,死死盯着张成:“大哥!这生意是提着脑袋干的活儿,凶险呐!你得先给我钱,我拿你的钱才能去订货,这样稳当!” 张成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冰冷的嘲弄:“先给钱?哼!”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目光刀子似的在瘦子干瘪的脸和胖子那虚汗直冒的肥脸上刮过。 “就凭你俩这德行?信你们?信你们拿了我的钱连夜就蹿出省?我他妈找谁要去?!” 瘦子急得搓手,瘦骨嶙峋的指头泛着青白色: “不能够啊大哥!天地良心!我俩虽然混……咳,是走街串巷讨生活,但江湖道义还在心尖上揣着呢!指定不能跑!指定!” 他拍着干巴的胸膛,像拍一块破瓦片。 张成眼皮都懒得抬,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少废话。三天后,老时辰,老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撂下话,如同铁钉钉进木头。 “行,咱就搭伙干这一票;不行,拉倒!省得耽误工夫。” 他随即扭过头招呼一声还在旁边发愣的黑蛋:“走,回家!” 甚至都不等黑蛋有所反应,自己已经头也不回就往坡上走。 黑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了一声,屁颠屁颠跟上。 土道上,只留下胖瘦二人面面相觑,寒风卷着尘土直往脖领里钻。 “呸!”瘦子狠狠啐了一口,冻得通红的脸上写满不甘,“妈的!看他那副拽上天的穷横样儿!跟谁欠他八百吊似的!” 他心里像被那二十五块钱钩子钩住了,五脏六腑都痒得难受。 胖子用袖口抹了把额头的汗,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凑近了低声说:“瘦猴儿,别上火……我看出来了,这人……是真有钱!二十五块啊!张嘴就来,眼都不眨一下!” “咱赶紧去找老李头!凭咱的面子,你说这价格能不能……” 胖子的小眼睛里闪着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油汪汪的鸡腿。 瘦子猛地一甩手打断他:“面子?哼!跟老李头说,十五块钱!这把老火筒子就值这个价!就十五块!一口价!” 他咬着牙,仿佛要从这桩买卖里生生啃下一大块肉来。 胖子激动地直咽口水,嘴巴都哆嗦了:“十五……那……那咱能得十块?嘶……十块钱啊!够买多少……多少……” 他认真的掰着粗短的手指头,努力的算。 “够买一大筐大肥肉!哈哈!顿顿有油水!” “瞧你那点出息!眼窝子真浅!” 瘦子嫌弃地踹了胖子一脚,口里恨铁不成钢的骂着。 他把破棉袄往身上紧了紧,缩着脖子率先钻进旁边黑黢黢的小巷,催促道:“赶紧走!别磨叽!” 胖子赶紧像堵墙似的挪动跟上,两人缩头缩脑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阴冷的角落。 满脑子都是如何把张成的钱和老李头的枪,变成自己口袋里热乎的票子。 …… 张成和黑蛋闷头翻过那道光秃秃的山坡,沿着被冻得硬邦邦的土路往红石沟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赶。 寒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拉,走了两个多小时,远处山坳里那片低矮破败的土房轮廓终于钻了出来。 红石沟总算是到了! 张成搓了搓冻僵的手,对黑蛋说:“今儿活儿干完了,中午饭也对付了,你先家去吧,喘口气,明儿我再叫你。” 黑蛋应了一声,把空荡荡的两个水桶递给张成,转身就撒丫子往自家方向跑,冻僵的脸上扯出个憨实的笑。 张成肩挑背扛,带着一堆东西推开自家院门。 渔网、鱼线、合页、纸包着的桃酥、用花花绿绿糖纸包着的糖块,还有一本从集市旧书摊淘来,边角卷翘泛黄的书。 第三十六章 感动 小花正在院里玩雪球,小手冻得通红,小脸却笑得像朵绽放的花,一个人蹦蹦跳跳不亦乐乎。 听见门响,她猛地停下动作,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过来,认出是张成后,立刻脆生生地朝屋里喊:“娘!” “怎么了小花?” 周雪带着鼻音的回应从门帘后传出。 小花却不说话了,只安静地站在原地,有些陌生又有些好奇地看着张成,小脚丫下意识地在雪地上蹭着。 张成心下了然,这孩子跟自己还不那么亲近呢! 不过终归要比前两天好多了。 至少眼神里的畏惧已然消散不见,只是还显得有那么一点生疏。 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蹲下身,从厚厚的棉袄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再张开手时,掌心赫然躺着一颗亮晶晶的水果糖,在灰扑扑的冬日里格外耀眼。 “小花,”张成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诱哄,“想不想吃糖?甜甜的糖。” 小花的眼睛瞬间黏在了那颗糖上,喉咙里发出小小的“咕噜”声,舌尖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 那亮晶晶的糖纸像是有着魔力。 “来,”张成又轻轻招手,“想吃就过来拿,可甜了!” 小花犹豫地挪动了一下小脚,又挪动了一下,终于抵挡不住那甜蜜的诱惑,像只小兔子似的跑到了张成身边。 她站定,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颗糖,仿佛怕它飞了。 张成眼底漾开笑意,声音放得更柔了:“想吃啊?那你叫我一声爹爹,我就给你吃糖,好不好?” 小花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小小的嘴唇动了动,终于怯生生地发出一个细小,几乎被寒风吹散的声音:“爹爹——” 这一声“爹爹”,像一瓢热水浇在张成心尖冻了许久的那块冰上,让他整个胸腔都暖和起来。 “哎!好闺女!真乖!” 他粗糙的大手笨拙又充满怜爱地在女儿柔 软的头发上揉了一把,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是实实在在的暖意。 随即,他将那颗珍贵的糖果小心地放在小花摊开的小小掌心:“来,拿着,吃吧!” 小花像捧着颗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透亮的硬糖散发出诱人的水果香。 她毫不犹豫地把糖块塞进嘴里,一瞬间,浓郁的甜意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一直甜进心里。 她的小脸立刻舒展开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满足得不行。 “怎么样?”张成看着女儿陶醉的样子,自己也跟着笑,“甜不甜?” “甜!”小花用力点头,声音带着糖块的黏糯,“可甜了!” “那以后还想不想吃?”张成又赶紧问道。 “想吃!”小花立刻回答,小脑瓜点得像小鸡啄米。 “想吃的话找谁呀?”张成循循善诱,满眼期待。 小花的小手指犹豫地、试探地指向张成,似乎用了好大勇气才确定:“找……找爹爹!” 这一次喊出的这一声,明显比刚才自然多了。 张成心花怒放,一把将女儿抱起揽在怀里,用自己的棉袄裹着她: “对喽!找爹爹!以后啊,小花想吃啥,爹爹就想法子给你买啥!” 这时,门帘被掀开,周雪走了出来。 她围着旧围裙,脸上带着忙碌后的薄红,看到院子里的情景,眼神亮亮的:“成子,回来啦?今天赶集还顺当?” 张成抱着小花站起身,语气带着抑制不住的自得:“顺当!鱼都卖了,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想了想又加了一根。 “三十多块!” 他把另一只手上的纸包递过去:“喏,在供销社买的桃酥,你们娘俩尝个新鲜。” 周雪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呼吸都滞了一下:“我的老天爷!三十多块?!” 她不可置信地看看张成,又看看那包桃酥。 “成子,你……你可真能耐了!” 短暂的惊喜后,她习惯性地涌起心疼。 “这桃酥多精贵啊?那么点儿就老贵了,有这钱攒着,能顶大用呢!买它干啥……” 张成一步上前,伸出食指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亲昵地刮了一下,带点戏谑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傻话!有钱不给自己媳妇闺女花给谁花?攒啥攒?今儿高兴!” 他的眼神坦荡又温存。 周雪被他当着小花面这么一碰,又听着这话,心头一热,颊边飞起更深的红晕,刚才的嗔怪化作了羞赧又甜蜜的笑意。 她发现几天前的张成和现在的张成,判若两人。 从前的不屑一顾到现在的处处关心,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 接着,张成像是变戏法似的,又从棉袄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书。 封面有些磨损,边缘卷着毛边,郑重地递给周雪。 “媳妇儿,给你,看看这个。你可是咱村里识文断字的大秀才,嫁给我这些年,委屈你了,正经书没摸过几本。” “这书我在旧书摊一眼瞅着了,觉着该合你心意,所以就掏钱买回来了。你瞅瞅,没买错吧?” 周雪疑惑地接过来,低头一看封面那粗犷有力的两个大字——《红岩》! 刹那间,她眼底的光芒如同暗夜的流星骤然点亮,那份惊喜毫无掩饰地从心底直冲到脸上。 “《红岩》!哎呀!成子!”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真是《红岩》?!这本好书我盼了好些年啊!你怎么知道我想看这个?” 张成嘿嘿一笑,搓着手,带着点朴实的得意: “集市上那看摊的老头子说的,讲革命故事的,有墨水的人就稀罕这书!” “我一想,咱家媳妇儿阿雪不就是那有墨水的?那肯定稀罕啊!看来那老头没骗人,这书我也没买错!” 周雪紧紧攥着那本旧书,如同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看向张成的眼神涌动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枕边人。 “成子……你……”千言万语哽在喉咙,最后只化成一句,“你有心了,真的。”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熟悉的油墨香扑面而来,她的声音带着追忆的热切。 “高中那会儿在县里图书馆看过开头,看得抓心挠肝的,后来就被别的事耽搁了,一直没看完,成了我的心病!” “这书写的是重庆渣滓洞白公馆的真人真事!革命志士,江姐、许云峰他们,宁死不屈,受尽酷刑也不动摇……” “作者罗广斌、杨益言自己就是渣滓洞死里逃生的幸存者,写得血都是热的……” 周雪越说越投入,沉浸在那些震撼人心的故事里,指尖抚过微黄的纸页,仿佛触摸到了那段铁血悲歌的岁月。 张成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看着妻子眼中久违的神采和飞扬的面容,心里踏实又熨帖。 这样的周雪,才是当初那个吸引了他,有见识有热血的姑娘。 他觉得这钱花的太值了。 第三十七章 新衣服 周雪捧着书爱不释手,翻了一页又一页,似乎忘了身处寒冬的小院。 张成笑着打趣:“瞧你,这下有事干了。等着,下次去集市,指定再给你淘换几本好的回来!你还稀罕啥书?尽管说!” 周雪这才如梦初醒,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书:“不着急,不着急,这本够我看一阵子呢!” 她赶紧将注意力从书上挪开,转移话题,带着关切: “对了,你这来回跑了半晌,晌午饭还没吃吧?光顾着说话了,我这就给你弄点吃的垫垫?” 说着就要放下手中的书本,转身进灶房给张成弄吃的。 “不用忙活,”张成赶紧拦住她,“早上进城跟黑蛋俩去了老王面馆,我一大碗他两大碗,扎实着呢!撑到天黑没问题。” 他眼睛扫过妻子女儿兴奋的脸,又看了看手里剩下的东西,心中一动,脸上也浮起期待的笑容: “今晚咱们吃点好的!你说……咱今儿包顿饺子咋样?” 周雪听见这话,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嘴唇微张,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潭水投入了巨石,瞬间掀起了剧烈的波澜。 饺子? 在这个连包谷面糊糊都要数着勺吃的饥荒年月,饺子简直是云端里才有的东西! 那是过年时才能挤着牙缝尝一两口的稀罕物。 白面贵如金,肉更是连见都难得一见。 就红石沟这几户人家,能拿得出这两样奢侈品的? 几年不沾荤腥都是常事! 家境略微松动些的,过年时一家老小能围着破桌分上五六个白面团子,就算是大户人家了。 张成看着妻子愣怔失神的模样,带着点得意又有点促狭地笑问:“咋了,媳妇儿?不想吃饺子啊?” “呜……” 周雪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像蒙上了一层水光,泪珠子毫无预兆地就大颗大颗滚下来,砸在脚下的冻土地上。 她使劲摇着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手捂着嘴,肩膀微微抽 动:“成子……咱家……咱家真能……真能吃上饺子了?” 那语气,像是确认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幻。 张成心头最柔 软的地方仿佛被重重撞了一下。 他丢下东西,一步上前,将周雪紧紧搂在怀里。 她的肩膀瘦削,抱着都有些硌手。 张成用厚实的手掌在她单薄的后背上笨拙而有力地拍着,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心疼: “我的傻媳妇呦!这算个啥?瞧你那点出息!包顿饺子就哭鼻子?” “以后啊,只要你想吃了咱就包!隔三差五就包!管够!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这刚哪到哪?” 周雪把脸埋在他带着寒气又温热的棉袄前襟,用力地点头,眼泪把那块粗布洇湿了一片。 她哭了又笑,抽噎着蹭掉脸上的泪痕:“嗯……好……” 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委屈、心酸、难以置信、巨大的惊喜轮番冲撞,最终都化成了对眼前这个怀抱满满当当的依赖。 她稍平复了下,忽然想起什么,擦着泪抬头说:“成子,好东西不能光咱吃独食。要不……咱带着东西去爹那儿吧?” “今晚哥嫂他们准在,咱一家人一块热热闹闹地包饺子吃!”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透着对家和睦的期盼。 以前都是她躲着那些亲戚,怕丢人,怕连累,现在倒是她率先提出去人家家里吃饭。 张成一拍大腿:“行!这话在理!就听你的!” 他想起自己以前的混蛋样,心里也满是愧疚和补偿的念头。 “以前是我不懂事,让爹和大哥他们跟着操心生气。如今日子刚有点起色,是该孝敬孝敬他老人家,也让大哥大嫂看看,我张成是真改了!” 他感到一种重新回归这个大家庭的渴望。 分工明确。 张成让周雪带着小花去收拾准备,他自己则一头钻进冷飕飕的地窖。 黑暗中,他摸索着抱出几颗瓷实、冻得硬邦邦的白菜。 又踮起脚尖,从房梁挂着的绳子上,小心地解下那条风干了一小半,带着浓郁咸香的猪肉条。 上次抬回来的那头野猪,剔下的肉除了大部分用盐腌过,挂了起来,还留了些冻上。 这样又能吃腌肉又能吃新鲜的,多少能换下口味。 他从冻肉之中挑了块肥瘦相间的,分量正好够剁一盆鲜香的肉馅。 接着,他翻出前几天买来藏在坛子里的那袋精白面粉。 这玩意儿可是稀罕金贵物,平时谁家舍得敞开了吃? 吃也是掺着硬邦邦的高粱面,拉嗓子的玉米面勉强对付。 张成毫不犹豫地用瓢舀起沉甸甸的一瓢白面,倒进一个小布袋里。 随后,他把这小半袋白面、那块切割好的猪肉、几颗沉甸甸的白菜一股脑儿全塞进一个厚实的粗布口袋。 又顺手从窗台挂着的一串枯姜里掰下一大块,拔了几根带着土腥气的小葱。 最后找出个小玻璃瓶,往里面倒了点黑亮浓稠的酱油,然后又倒了点醋混在一起。 这瓶底的薄薄一层酱油,周雪平日炒菜都只舍得滴一两滴。 至于醋,到现在还没用上。 周雪这边也带着小花麻利地收拾好了。 娘俩破天荒地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裳,正是之前张成买回来的那块蓝底细白花的棉布新做的! 周雪手巧,裁剪合体,蓝色的布衬得她脸蛋白 皙了许多,收起的腰身也显出几分久违的韵致,整个人都像清亮了几分。 她站在院子里,带着点少女般的羞怯,轻声问:“成子,你看……咋样?合适不?” 嘴角抿着笑意,又期待又忐忑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张成眼睛一亮,咧嘴就笑开了花,像偷吃了蜜糖:“啧啧啧!我媳妇那是天生穿啥都好看的胚子!” “这身衣裳一上身,乖乖!跟县里供销社的那些干部家属似的!又精神又利落,满红石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俊的!” 他发自内心的称赞。 周雪被他说得脸上绯红一片,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嗔道:“就你嘴甜!” 她看了看张成身上那件磨得发亮、还沾着泥点的旧棉袄,有些歉疚地低声道: “成子,对不住啊……虽然有大嫂帮忙裁剪好了,可时间太紧,你的新衣服还没赶出来,针脚得细细密密的,得再等等。” “今天怕是不行了,只能让你先穿旧的了……” 张成大喇喇地一摆手,浑不在意:“有啥对不住的!爷们家家的,穿个衣服暖和挡风就顶顶好!用不着多讲究!” 他目光转向小花,小丫头也穿了身同款花布的新棉袄棉裤,周雪还细心地给她梳了两个扎着红头绳的小辫子。 小花穿着新衣,越发红润的脸蛋也像新剥的鸡蛋,透着嫩生生的喜气。 张成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女儿粉嘟嘟的小脸: “哎呀呀,咱家小花可是个小俊妞!走!跟爹去爷爷家!咱吃饺子去喽!” 说完一把将小花扛在了肩上。 第三十八章 大哥 一家三口收拾齐整,锁好屋门院门,张成扛着闺女、周雪拎着沉甸甸的布口袋,沿着满是积雪的村路朝大哥张功家走去。 路上遇见几个缩着脖子袖着手,在门口晒太阳的村里人。 那些干枯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齐刷刷地黏在了周雪和小花崭新的衣裳上,个个稀奇得像见了什么西洋景。 “哟!周雪!这衣裳……是新做的吧?花布可真鲜亮!” 一个眼尖的婆子忍不住问。 周雪脚步没停,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和笑意,点头应道:“是,自己扯布做的。前些天我家成子买的布,自个儿瞎缝的。” 现在她也有勇气正大光明说张成好了。 旁边一个老汉啧啧有声:“瞧瞧这针脚,这裁剪!小雪丫头的手是越来越巧了!这颜色,穿你身上真显精神!跟那画报上的女工似的!” “张成家的,这是带着闺女去哪儿啊?串门子?” 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搭话,眼睛依旧在那簇新的蓝花布上打转,满是羡慕。 张成扛着小花,声音洪亮:“带着孩子去我爹那儿瞧瞧,顺便送点东西。” 说完脚下不停。 后头传来的议论声窸窸窣窣,追着他们的脚步。 “嘿,瞧着没?张成这小子……这是又回来了?不是被他爹拿笤帚疙瘩打出去了吗?” “可不是咋的!年前还赌得连炕席都差点让人卷走了,咋转眼就抖起来穿新衣了?” “这新布可不便宜……看那质地……他哪儿弄的钱啊?” “啧!雪丫头和小闺女这一身……啧啧,得几块钱吧?这日子过得……” “该不会又是在外边耍钱赢了?” “快拉倒吧!他能赢钱?母猪都上树了!耍钱有赢钱的?要有那好事,谁还在地里刨食,喝西北风去?” …… 周雪紧紧拉着张成的衣角,听着身后那些惊讶与揣测,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一丝难得的骄傲和底气悄然生发。 成子出息了! 以后这红石沟,再没人敢小瞧他们一家了!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那熟悉的院墙就在眼前。 张成上前几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了清嗓子,朝着屋里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 “爹!大哥!大嫂!看我带谁来了!” 第一个从屋里钻出来的自然是张贵。 老爷子披着件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袄,腰间用草绳系着,站在堂屋门口,皱着眉,浑浊的老眼打量着院子里穿戴一新的张成一家三口。 尤其是儿子肩上扛着的小花和新衣裳格外扎眼。 他语气里带着犹疑和不易察觉的警惕,喉咙像被堵着:“老三?你们……这拖家带口的,咋都过来了?出啥事了?” 他心里直打鼓,怕这小子又是惹了祸来躲债的。 张成笑嘻嘻地把小花放下地,推了推闺女的小后背:“咋了爹?过来看您老不行啊?看看您身体硬朗不?” 小花倒是机灵,得了指令,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雀儿,张开胳膊,奶声奶气地喊着“爷爷”,就一头扑进了张贵怀里。 张贵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立刻像被暖阳照化了冰,硬是挤出深深的笑纹,一把将孙女搂紧,粗糙的大手小心地避开新衣服搂住小孙女,咧着没剩几颗牙的嘴: “哎哟哟,我的乖孙女儿!这新衣裳真好看!跟年画上的小仙童似的!谁家娃娃这么有福气呦!” 声音明显比刚才洪亮了几分,带着隔辈亲的宠溺。 爷孙俩刚亲热上,旁边东屋的门帘一掀,大哥张功一步跨了出来。 他身形比张成壮实一些,脸膛黝黑,穿着沾满尘土旧得发亮的劳动布工装,一看就是刚下工。 他一双带着风霜和疲惫的锐利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张成,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一道浓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对这个混账弟弟,积怨已深。 从小到大,混日子,赌钱,输光家底还欠债,娘闭眼的时候人影都找不着,老爹一大把年纪还得替他还饥荒…… 提起张成,张功就觉得一股火堵在嗓子眼。 前两天媳妇王兰回来叨叨,说张成送了鱼送了肉,他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这小子能有这份孝心? 指不定又在憋什么坏水! 此刻看到张成一家三口光鲜亮丽地齐整登门,他心里的狐疑更重了。 难不成是家里揭不开锅了,想来爹这儿、或者他这儿蹭饭打秋风? 可……弟媳周雪和小花这身崭新的行头,又不太像穷得走投无路的样子? 他心里反复嘀咕着,一双眼睛不断在一家三口身上巡视着。 张成迎上大哥审视的目光,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积年的埋怨。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那点嬉笑收了起来,主动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大哥……” 张功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眼神依旧钉在张成脸上,没挪开。 兄弟俩之间弥漫着一股生硬的沉默,空气像凝滞了一样,比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张成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再次开口,语气带上了从未有过的坦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大哥,我知道……我以前是个混账玩意儿,对不住爹,对不住你和大嫂,也对不住家里。”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很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目光直视着兄长。 “可现在……你放心,我早改了!跟以前一刀两断了!赌……我是死都不会再碰了!” 张功上下下下,像犁地一样又把弟弟从头发梢到脚底板扫了一遍。 这番话要是放在几个月前,张功只会当他放了个没味的屁,甚至还会恶狠狠地戳穿他。 但现在…… 看着张成身上虽旧但整洁不少的衣裳,看着他眼中那份沉淀下来的诚恳,再想想他媳妇孩子这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 那句“赌死了都不碰”的话,似乎有几分可信了? 但他还是不敢全信。 嘴角扯动了一下,算是个表情,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又含糊地“嗯”了一声。 不过心里的坚冰,好歹算是裂开了一条细微的缝。 这时,门帘再次掀开,大嫂王兰快步走了出来。 第三十九章 这回下血本了 大嫂王兰中等身材,常年操劳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些,但毕竟还算年轻,气色不错。 她先是被周雪身上那簇新的蓝花布晃了下眼,紧跟着眼睛就亮了。 三步并作两步跨 下台阶,语气里满是稀罕。 “哎呀!他婶子!你这身衣裳……是新做的?可真好看!” 她忍不住摸了摸周雪袄子的面料,又弯腰细细看了小花身上的同款小袄。 “瞧瞧这料子!这颜色!小花穿上真像个福娃!” 周雪腼腆地笑了,指着王兰身上同样洗得发白的旧褂子: “嫂子你快别夸了……这不就是成子之前给你拿过去的其中一块布吗?” “你赶着给我和大丫做了,自己还没舍得动呢!我还说你手快点,也给自己和小虎做一身嘛!” 王兰乐得合不拢嘴:“哎呀不急不急,那布我留着呢!等把手头缝补的活计弄完了,就给我们家小虎也弄一身,过年了也好有件新衣裳!” 她说着,目光又落回张成身上,看着他那明显沉甸甸的粗布口袋,好奇地问: “老三,你们这一家子都打扮得跟过年似的过来……这是有啥事?” 她其实更想问,是不是需要帮忙? 却不好意思挑明了。 毕竟拿人手短。 人家之前又是送鱼又是拿布的。 自己也就是帮忙裁剪了一下衣服,简单搭了把手。 张成把手中沉甸甸的袋子往高处提了提,发出里面东西碰撞的窸窣声,语气带着点即将揭晓谜底的期待:“大嫂,没啥事儿!就是……就是想着一家人好久没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吃顿饭了。” 他把布口袋在王兰面前轻轻提了提,里面的东西形状分明。 “这不,带了点家当过来,今晚……咱们一块儿——包饺子吃!” “包饺子?!” 这三个字如同炸雷,轰然在小小的农家院子上空爆开。 院里几个人,除了懵懂的小花和小虎,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了原地! 老爹张贵端着烟杆的手悬在半空,烟袋锅里的火星子都忘了磕。 大哥张功刚舒展一点的眉头再次拧成了疙瘩,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极度的惊愕和完全无法 理解,仿佛听见张成说要去挖天上的月亮。 大嫂王兰更是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从张成脸上扫到口袋上,再扫回他脸上,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奢侈提议彻底砸晕了。 就连被她喊出来的小虎都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忘了去牵小花的手。 他愣愣地站着,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这个二叔,直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他们所有的预想——蹭饭、求助、甚至无事献殷勤,最终都抵不过这“包饺子”三个字的冲击! 在这啃树皮吃观音土的年代,包饺子? 这不是瞎胡闹是什么? 简直是天方夜谭! 老爹张贵率先回神,烟锅重重在门框上磕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 他拧着眉,声音干涩,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担忧:“成子!你说啥疯话呢!包饺子?家里耗子啃过的米缸底都比咱家干净!那精贵的白面?咱家多少年都没闻过味儿了!”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家这个老幺是在说胡话。 张功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带着怒意和更深的不解:“老三,你是不是又在外头搞什么歪门邪道了?还是脑子发热了?老实说!到底惹了什么祸要用这法子哄人?” 他第一反应依然是自家这个小幺弟没憋好屁,这饺子说不定是颗裹着蜜糖的炸弹。 王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看看地上那个鼓囊囊的袋子,一时间嘴巴张合了好几下,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这惊喜太大,太突然,让她彻底懵了! 张成不慌不忙,把手里的粗布袋子又往上提了提,拍拍那圆鼓鼓的侧面,笑着解释:“爹!大哥!我清醒着呢!再说了,东西,我都带着呢!” 他索性解开袋口的麻绳,扒拉开袋口。 “瞧,白面、猪肉、白菜!剁馅的家伙事儿都带齐了!” 他一样一样往外略提了提。 小半袋散发着麦香的白面、一条深红肥嫩带着咸香的猪肉、几颗水灵结实的大白菜清晰可见。 王兰第一个凑上前,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老天爷!我的老天爷!成子!你……你这真不是哄人啊?瞧瞧这……这白面!” 她粗糙的手指不敢置信地伸进袋口边缘,捻了一小撮细白的面粉,那纯正的麦香直往鼻子里钻。 “还有肉!这么大一块肉!肥瘦相间!冻得还挺鲜实。”她那声调都不自觉拔高了几度,带着心疼又兴奋的颤音,“哎哟喂!你这可是真下了血本了呀!” 张功也忍不住探过头去,眼睛瞪得更大了。 袋子里实实在在的东西,让他的质问显得苍白无力。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责备的话堵在嘴边,眼神复杂地看向张成。 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丝更深的探究。 这个弟弟……好像真不一样了? 老爹张贵也凑近了,眯着老眼盯着袋子里的白面和肉块,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在压抑着巨大的冲击。 半晌,他才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张成,带着审问和担忧的意味: “你小子……搁哪儿弄来的这些好东西?啊?别是……又走了啥见不得人的路数?可不敢再犯浑了!” 老爷子最怕儿子为了钱,又去干那些下三滥勾当。 周雪在一旁连忙开口:“爹,您放心!都是成子自个儿凭本事挣的!野猪肉是山上碰巧打的,上回还给你塞了两块呢!” “鱼也是他自己在后山水潭里网到的。那水潭偏,鱼篓之下得好才有货。一般人未必能捞着!” 她急切地为丈夫解释,语气带着明显的维护和骄傲。 张成安抚地看了周雪一眼,接口道:“爹,大哥,把心放回肚子里!干净钱!干净活儿!就是运道好了点,碰上了。” “我琢磨着,咱们家多久没凑一块儿好好吃顿饭了,正好今儿赶上了,咱一家子热热乎乎包顿饺子,也暖暖心窝子。” “就当……就当我这个不孝子给爹和哥嫂赔个礼道个歉了!” 第四十章 你家成子真抖擞起来了 张成这话说得恳切,老爹张贵没再说话,只是吧嗒吧嗒又狠狠吸了几口旱烟。 烟雾缭绕中,他那布满褶子的脸上,似乎有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正在慢慢化开。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那声音沉甸甸的,听不出是允了还是没允,但也没反驳。 他抱着懵懂的小花,转身默默走进了堂屋。 张功看了看爹的背影,又看了看张成和周雪,最终,千言万语也只化成一声长长,复杂的叹息,算是默许了。 他跟着张贵进了屋,临进门时回头看了看院子里一脸期待的媳妇和孩子,脸色总算彻底放松了些。 张成松了口气,把口袋递给周雪。 大嫂王兰脸上的激动还没褪去,立刻招呼起来:“哎呀好事好事!周雪,走走走,咱赶紧去灶房拾掇起来!今儿咱俩主厨!” 又朝着小虎喊了一声:“小虎!快别愣着了,乖乖陪你小花妹妹玩会儿!” 两个妯娌在厨房里热热闹闹忙活的时候,张功、张贵、张成兄弟父子三人坐在昏暗的堂屋里,空气里最初还是有些凝滞。 张贵盘腿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目光时不时在三个儿子脸上掠过。 最终还是张贵打破了沉默,喷出一口浓烟,沙哑地开口:“老三,你这些天……到底在鼓捣啥?” 张功也紧接着追问,眼神锐利:“对!你又是给这屋送鱼送肉,又是自己置办新衣,还弄来白面猪肉包饺子……这开销不是小数目!你这钱……当真来得干净?别是……” 他虽然没说完,那未尽之语里的担忧不言而喻。 张成早就猜到老爹和大哥会有此一问,坦然的迎着父兄探照灯似的目光,耐心解释道:“爹,大哥,你们放心!赌,我真是金盆洗手,连那门往哪开都忘了!这回是真踏实了,想给阿雪和闺女奔个好日子。” “那肉确实是运气好在山上撞到一头饿晕的野猪,抬回去之后除了留了小半部分,剩下的都拿去县里换了钱,才有那白面和给大嫂的花布。” “鱼呢,就是后山老磨盘底下那个深水沱子捞的。说起来也玄乎,可能是走大运了。” “扔了几个塞了点猪下水的大鱼篓子进去,结果每个篓子里面都上了鱼,大大小小挤一堆,鲫鱼鲤鱼草鱼胖头鱼都有。” “其中还有一条十五斤多的大鳌花,今天一大早我又叫上黑蛋一起去集市上卖了。一块钱一斤还真有人买。一口气搞了三十多块呢!” “不过这活儿真得靠老天爷赏饭吃,不是天天都有的。但甭管怎么说都是运气。” “所以我就想着今天带上材料过来,咱们一家人包顿饺子好好庆祝庆祝。” 听完张成的解释,张贵默默的吐出最后一个烟圈,浑浊的眼底那点深藏的担忧消散了不少,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也温和下来:“成子……你娘走前,闭不上眼啊,念叨着的就是你这不省心的孽障。你要是早点这样……该多好?” “以前你赌钱,你大哥替你挨了多少白眼,赔了多少笑脸去堵窟窿?把个好好的家都快扯散架了!你呀……”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只是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张成看着老父沟壑纵横的脸和大哥沉默而疲惫的神情,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磨盘。 他挺直腰板,声音低沉而郑重:“爹,大哥,过去的错,我认!以前是我混账,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哥嫂!” “但凡事得往后看,我张成这回是真醒过神来了!以后一定好好干!让阿雪和小花过上好日子,也让您老跟着松快松快,享享儿孙福!” “等再过一阵子,我这个做弟弟的也会想办法帮衬帮衬大哥一家。毕竟我是欠着大哥大嫂的!” 张功听着弟弟这番落地有声的话,再看看他那和过去截然不同,带着沉稳和信心的眼神,一直绷紧的肩膀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像要把多年的郁气吐尽,粗着嗓子道:“行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有这句话,知道往正道上走,比什么都强!”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好奇心,凑近了些问:“不过你说那鱼……你到底在哪捞的?老磨盘底下我也去过好几次了,别说大鱼,小鱼苗都没捞着几条!你那运气……也太邪门了吧?” 张成嘿嘿一笑,打了个马虎眼:“大哥,那地界儿吧,邪性!鱼藏得深,得会看水纹,还得碰准时辰,真有鱼群来了,你网撒歪一点都捞不到!” “我这回也纯粹是走狗屎运撞上了,再加上下了狠心塞了点猪下水,还真就给我捞着大货了。下次去,没准儿也白跑!” 张功默默的点了点头,显然认可了他这种说法。 屋外院子里,小虎和小花绕着院子里的枣树根撒欢一般的你追我赶,咯咯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冲淡了冬日的阴冷。 灶房里,则是另一番热火朝天。 周雪正把揉好的面团反复揉揣,白 皙的手腕上沾满了细腻的白面粉末。 “嫂子,你看这白面揉起来就是不一样,软乎又筋道,不像玉米面那么硌手。” “以前在娘家听人说,真要想饺子皮吃着滑溜弹牙,就得纯白面。” 周雪的声音带着满足。 王兰哐哐哐地剁着白菜馅,菜刀切在木砧板上的声音清脆有力。 “可不嘛!好东西就是好东西!难怪精贵!” 她擦了把额头的细汗,抬头看着周雪干净利落的侧影,又看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旧衣,语气里满是羡慕和由衷的高兴:“阿雪啊,你家成子这回……是真抖擞起来了!看看你娘俩,穿着新衣,白面饺子都安排上了!” “往后啊,你这福气在后头呢!嫂子我呀,也能跟着沾点光喽!” 第四十一章 包饺子,管饱! 周雪心里暖暖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嫂子,你快别这么说。成子他……这回是真下了决心要改头换面了。” 她停下擀面杖,脸上带着一丝追忆和后怕的感慨。 “你是不知道,以前他赌钱那会儿,我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心一直悬在嗓子眼,就怕哪天半夜人家冲进来要债,把瓦片都揭了!吓得魂都快没了。” “现在,看着他忙前忙后,一门心思只想怎么往家里扒拉吃的用的,我这心……才算真正落回肚子里,踏实了!” 她说着,嘴角漾开真切的笑意。 王兰点点头,麻利地把剁碎的白菜拢到瓦盆里,看着周雪的眼神充满了过来人的理解和善意: “傻妹子,这不就好起来了?老话说的一点不假,浪子回头金不换!” “男人嘛,但凡自己转过这个弯儿了,那心思就全在家里头了!” “你的好日子,这才刚敲锣打鼓开张呢!” 周雪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擀皮,眉眼间舒展着幸福和希冀。 “嫂子,待会儿把饺子煮了。咱们包这么多,今天说啥都得让爹、大哥他们吃个痛快,管饱!” 她豪气地指了指那堆得像小山似的白菜肉馅。 有了男人撑腰,她也敢说这撑场面的话了。 “对对对!管饱!” 王兰看着瓦盆里油汪汪的肉馅和旁边码得整整齐齐的白面皮,乐得合不拢嘴。 她也凑到簸箩边,小心翼翼地数起那些已经包好,第一批等待下锅的白胖小元宝。 “一、二、三……五十六、五十七……”她越数眼睛越亮,最后激动地一拍大腿,“我的亲娘哎!阿雪!你猜总共多少?” 这数目让她自己都感到奢侈得离谱。 周雪朝簸箩里扫了一眼,估摸着:“怎么着也得一百出头了吧?” 王兰声音带着兴奋的颤音:“不止!足足一百五十多个!乖乖!我这辈子头一回包这么些饺子呢!我的老天爷……” 她说着又瞥向已经空了大半的面袋子,带着点心疼。 “可惜你那白面,大部分都霍霍在这里头了。” 周雪利索地擀出一张浑 圆的面皮,笑着宽慰:“嫂子,这有啥可惜的?面弄来不就是包饺子、填饱肚子图个乐呵的吗?” “一会儿咱们把剩下的全部包了。反正这个天气直接冻上,想吃就吃也方便。咱们今天啊就敞开了吃!一年到头也难得奢侈这么一回!” “对对对!敞开了吃敞开了吃!别说一年到头难得这么奢侈,话说我都嫁到张家这么些年了,从来都没这么奢侈过啊!这回可真是托了你们两口子的福了!” 王兰笑着应和,手脚麻利地开始烧灶火。 她把锅刷洗干净,往里倒了大半锅冷水。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看火添柴,一个洗着盖帘等着水开下饺子。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两张洋溢着期待的脸庞。 就在锅底开始冒出细密的水泡,水汽在灶房里弥漫升腾,那股让人心安的烟火气越来越浓之时。 另一边。 曹桂香这几天在家里是越想越气。 只不过张财一直在外面打工没有回来,她要是带着张旺再去找张成怕是又要触霉头。 眼看下午张财回来,曹桂香就把这两天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张财一听那还得了。 张成这兔崽子,这么欺负他们家人? 他手里的旱烟杆子“啪”一下砸在炕沿上,脸色瞬间涨红:“张成这臭小子反了天他!这是没把我这个三叔放在眼里啊!” 曹桂香一看自家男人动了真火,心中暗自得意,立刻添油加醋地哭诉:“就是!他那媳妇也不是好东西,跟着一起凶我!还有那野猪……那么大一头野猪啊,少说也有二百多斤,全让这小畜生糟蹋了!” “肉也吃了,还拿去卖了些换钱给老婆孩子做新衣裳。咱家旺子眼巴巴瞅着,连块骨头渣子都没落着……” 张财更是火冒三丈,粗糙的大手一挥:“走!找那小畜生理论去!今天不把肉钱吐出来,我跟他没完!” 说完就带着曹桂香和张旺,一家三口气势汹汹地就要往张成家冲。 可到了张成家院门前,却发现那原本透风的破栅栏,竟然变成了厚实的木板门,还上了锁。 屋里漆黑一片,显然没人。 张财骂骂咧咧地用脚踹了几下门板,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可是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人呢?躲哪去了?” 曹桂香拉住过路的邻居打听,才知道张成一家三口穿着簇新的棉布衣裳,去了老 二张贵家。 一听到“新衣服”三个字,曹桂香心里那股邪火更是噌噌往上冒。 新衣裳!他们居然有钱做新衣裳?! 那布、那棉花,不都是该从卖了“她家”野猪肉的钱里出的?! “咱家锅里都快没米下锅了,他张成凭什么又是吃肉又是穿新的?” 曹桂香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扯着张财的袖子,急吼吼的喊道:“走走走,去二哥家!野猪的事今天必须有个说法!” 张财却有些犹豫,踌躇着开口:“二哥?哼,他那护犊子的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再加上他家那老大……咱们去了,怕也讨不了半分好处。” “最好……最好是把大哥也叫上。大哥在村里说话有份量,我就不信他张贵敢当着大哥的面包庇他儿子!” 曹桂香一想也对,张德毕竟是长兄。 两口子又风风火火地去找了张德。 在张德那相对体面的堂屋里,曹桂香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张成如何“抢猪”,如何“推搡”她,如何“指使媳妇打人”,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尤其着重渲染了张成家的新衣服和可能卖掉的野猪肉钱。 末了,曹桂香拍着胸脯保证:“大哥,只要那小子今天把肉钱赔出来,甭管是分肉还是分钱,你家那份肯定少不了!咱们不能让他白占了这大便宜!” 张德端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抽着烟,听着弟媳的哭诉和弟弟的附和,眼神闪烁。 听到能分一份,他这才磕了磕烟灰,站起身,淡淡的说道:“行吧!虽说分了家,但毕竟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成子这臭小子这么干,确实不像话。” “我就跟你们走一趟,去老 二那儿好好的说道说道。这孩子,也太不敬长辈了。是该好好教训教训!” …… 第四十二章 长辈,她也配? 咚!咚!咚! 急促又粗暴的拍门声猛地炸响在院门外,像惊雷撕 裂了宁静温馨的氛围。 随即,一个尖锐又透着蛮横的声音刺耳地传了进来:“张贵张老 二,缩在哪个耗子洞呢?快开门!听见没有?!赶紧开门!” 灶房里,王兰手里的柴禾“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变成了愕然和不安,赶紧探头朝外张望。 周雪拿着盖帘的手也是一顿,心脏像是被那粗暴的叫门声攥紧了,猛地看向外面。 来人居然是大伯张德,后面还跟着三叔张财、三婶曹桂香,还有他们的儿子张旺! 小虎看见院门呼啦啦涌进来好几个人,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忙朝屋里尖着嗓子喊:“爷爷!爹!有人来了!” 小花则是一溜烟跑进屋,小手拽着张成的衣袖,奶声奶气带着点紧张:“爹爹,外面好多人!好凶!” 张成眉头一皱:“谁来了?” 心头莫名升起一丝烦躁。 张贵“吧嗒”吸了一口旱烟,浓白的烟雾从他嘴里缓缓吐出,不紧不慢的站起身: “都快天黑了,谁家这时候串门?我去瞧瞧,兴许是村里谁家有急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烟袋锅子别在腰后。 父子三人刚迈出屋门,一股深秋的寒气扑面而来,院子里赫然站着以张德为首的几个人。 大伯张德面无表情,一双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父子三人。 三叔张财阴沉着脸像要滴出水,眼神之中带着算计的目光。 三婶曹桂香叉着腰,眼珠子像淬了火似的扫过来,既有得意又有怨恨。 旁边的张旺更是梗着脖子,捏紧拳头,一副要寻衅滋事的模样。 张成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心头那股火气“腾”地就烧了上来。 还真是阴魂不散,闹事还闹到他老子家里来了! 果不其然,曹桂香那双三角眼一锁定张成,尖锐刺耳的嗓音就划破了傍晚的寂静: “张成!你个没王法的,果然躲在这儿!” 张财也一步上前,站在他老婆身边,黑着脸帮腔,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你个小兔崽子,真是长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跟你三婶动手动脚?还叫人把你三婶、还有你兄弟旺子从你自己家扔出来?” “你这是要翻天啊!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三叔?还有没有一点尊卑孝道!” 张成冷冷地扫视着他们几个,一言不发,但那沉静的眼神比任何话都更有压迫感。 张功脸上赶紧堆起笑容,上前一步挡在中间打圆场: “哎哟,三叔,三婶,这话从何说起?肯定是误会吧?您老几位消消气。” “成子再不懂事,也不敢对亲婶子动手啊,这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曹桂香像被蝎子蜇了似的,看都不看张功一眼,直接唾沫横飞地骂:“滚一边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她立马调转枪口对准张贵,声音拔得更高了,带着哭腔: “二哥!你看看!你看看你家这好儿子!就这么对我这当婶子的?你这个当爹的,就不管管?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张贵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抬眼看了看儿子张成,那眼神里既有询问,也有一丝沉痛和无奈。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大伯张德此时清了清嗓子,拿出了长兄如父的派头,开口道: “成子啊,这么办事可不行!没大没小,没规没矩。你三叔三婶都跟我说了,桩桩件件摆在那儿,都是你的不是!” “咱们张家人做事,是不是得讲个道理?讲个孝道?” 他故意把“孝道”二字咬得很重。 张成推开大哥张功护着他的手,径直走到院子中间,脸上甚至还挂起一丝玩味的笑:“哦?讲道理?我怎么不讲道理了?” 张财的火气更压不住了,直接吼出来:“讲道理?那老子问你!山坳子里那头野猪,是哪个先发现的?” 张成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先发现的,怎么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曹桂香立刻跳脚,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成脸上: “那是老娘我先撵上的!是你这个小王八蛋使坏把我推雪坑里,才把野猪弄走的!你个没良心的!” 张成连眼皮都懒得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说谁先发现就是谁先发现的吧!” 曹桂香简直气炸了肺,她本以为张成多少会辩解两句,没想到他这副全然不当回事的模样,比骂她更让她羞愤难当。 张德适时地再次摆出“公允”的姿态: “成子,你这态度就有问题!你三婶说是她先发现的,你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咱们且先不说这个。就算退一万步讲,野猪的事儿先放一边,你把你亲三婶推进雪窝里,对不对?伤没伤着?她可是你的长辈!” 张成脸上的那点假笑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冰寒:“长辈?就她?她也配?狗屁不是!”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冰湖,院子里霎时死一般寂静。 张财一家目瞪口呆,张德脸色铁青,连张贵都拿着烟袋的手都抖了一下。 谁也料不到,张成敢说出如此忤逆犯上的话。 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当着一群长辈的面。 张成毫不在意这死寂,他本来在村里就有“混账”的名声,现在不过更“混账”一点,正中下怀,还省得装。 他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们要还是为了那几口野猪肉来闹腾,趁早给我滚蛋!” “实话撂这儿,肉,我们早吃干净了,骨头都熬了汤,家里一根毛都没剩下。” 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曹桂香:“把她推雪窝里?那是轻的!她要是还敢这么没皮没脸找上门犯贱,今天我非再揍她一顿不可!” 张旺本来躲在后面,一看爹娘和伯父都在,又听张成如此嚣张,觉得有了底气,立刻跳出来指着张成鼻子吼: “张成!你敢动我娘一下试试!信不信老子今天弄死你!” 张成像看小丑一样看着张旺,嘴角勾起残忍的冷笑:“哦?弄死我?行啊,我就站这儿不动,你过来弄死我试试?” 他往前踏了半步,那股常年打架积累的戾气猛地散发出来: “怎么着?挨打没个够是吧?上回那一脚踹轻了?再敢在我面前这么蹦跶,我不把你那条腿给你打折,以后跟你姓!” 第四十三章 一人一半? 张旺闻言,顿时不敢说话了。 张财眼见儿子被这般辱骂威胁,气得浑身哆嗦,手指着张成: “张成!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混账东西!你刚才说啥?你要把谁的腿打折?你想干什么!” 张成的目光刀子般转向张财,语气森然:“三叔,你要是不服气,也上来。你腿要是也痒痒,我不介意顺手把你的也打折!” “特娘的张成!老子是你亲三叔!”张财气得跳脚。 张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再说一遍,在我眼里,你们,狗屁不是!”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唾沫横飞,骂战越来越难听,再吵下去怕真要动手,一直扮红脸调和气氛的张德赶紧站出来挡在中间:“行了!都少说两句!今天咱们过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来结仇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都是一家子的血脉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为了头猪就闹成这样,让外人看笑话,何必呢?啊?” 张贵只是冷哼了一声,蹲回门槛上,闷头抽烟。 张功皱眉不语,眼神里满是忧虑。 张成嗤笑一声,毫不领情:“大可不必!” 张德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强作镇定地继续说:“刚才成子说了,野猪肉已经吃完了。桂香说肉是她先发现的,成子说是他逮着的。这样争下去没个头。” “我是大哥也是大伯,今天就做个主!这头野猪,就算你们两家都有份,一人一半!” 他顿了顿,仿佛深思熟虑般:“桂芬说大概二百多斤,那就按二百斤算。一人一百斤。现在既然成子家把肉吃完了,那就按市面价格,赔钱给你三叔三婶家!合情合理!” 他飞快地在心里算着:“黑市上猪肉紧俏,一斤怎么也值一块五吧?一百斤就是一百五十块钱!” 他看向曹桂香和张财,两人眼中立刻放出贪婪的光。 “另外,”张德又转向张成,语气带着指责,“你不是还推搡你三婶了吗?万一伤着了哪呢?” 旁边的张旺立刻像抓到宝贝似的插嘴:“大伯!还有我!这王八蛋之前还踹了我一脚!现在还疼着呢!” 张德点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对,差点忘了。打人就更不对了,这是大错!那这样,这医药费,你也得意思意思,给个补偿。” “这样吧,一人算十块钱医药费。拢共一百五十块加二十块,张成,你赔你三叔家一百七十块钱,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三叔张财像是终于拿到尚方宝剑,腰杆挺得笔直,底气十足地吼出来:“听见没?张成!赔钱!一百七十块!痛快点把钱拿出来,赔完我们立马走人,绝不含糊!” 张贵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里的旱烟杆捏得死紧,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他看着眼前这所谓的哥哥弟弟,声音沉冷得像磨过刀: “老大,老三,你们今天来我家,要是客客气气的,是来串门走亲戚,咱们一家子坐下来,磕着瓜子把这事掰开了揉碎了说道说道,也不是不行。” 他抬手指着张德和张财,手指因为用力微微颤抖: “可你们进门就喊打喊杀,张嘴就是一百七!这不是来商量,是来打劫!是明抢!” “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这地道吗?对得起祖宗供桌上那个张字吗!” 曹桂香脖子一梗,叉着腰顶回去,声音刺耳:“地道?呸!先不讲道理的是你家这混账儿子!偷我家野猪不说还打人!” “打完了还不认账!我们问他要个赔偿天经地义!少在这儿猪八戒倒打一耙!” 砰! 张贵猛地抬起脚,把旱烟锅子在鞋底上狠狠磕了一下,积压的烟灰簌簌落下。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曹桂香: “他三婶!空口白牙谁不会说?你说野猪是你先发现的?行!那你就拿出个凭证来!有谁看见了?有谁听见了?嗯?” 曹桂香两手一拍大腿,撒起泼来:“凭证?还要啥凭证?我曹桂香站在这儿就是凭证!” “我是他亲三婶!是他长辈!我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冤枉他个小辈不成?” “我说是我先发现的就是我先发现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我先发现的!” 她那一脸的理直气壮,仿佛天地都该为她作证。 张贵看着这泼妇模样,怒极反笑,脸上的皱纹都在抽搐:“长辈?你也配提这两个字?你看看你从进门到现在的样子!有半点长辈的慈和、长辈的容人之量吗?” 他用烟杆子狠狠一指院门,声音冷厉:“滚!全都给我滚出去!我家不欢迎你们这等长辈!” 张财看张贵直接撵人,彻底撕破脸皮,一步冲上来,脸红脖子粗地吼:“张贵!别仗着你在家排行老 二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 “你们家要是不赔钱,我们一家三口就不走了!吃在你家,睡在你家!看谁耗得过谁!” 张旺立刻响应,大声嚷嚷着助威:“对!不赔钱,我们就不走了!赖也赖在这儿!” 眼看两个兄弟真要闹翻,张德又一次站出来充当和事佬,摆出悲天悯人的面孔: “哎呀哎呀!火气都小点儿!大家亲兄弟,一母同胞,真要为了点钱把祖宗传下来的这点骨肉亲情都断了?” “老 二,你也别犟。”他转向张贵,一副掏心掏肺为你好的语气,“听我一句劝,让成子多少拿点钱出来赔给他三叔三婶。花钱消灾嘛!” “咱兄弟仨,难道真要闹成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让外人戳脊梁骨看笑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贵胸膛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张虚伪的脸,满腔悲愤直冲脑门,发出一声刻骨的冷笑: “兄弟?呵呵……大哥,你把兄弟这词嚼碎了再说一遍我听听?这二十年来,你们俩,哪个把我当过兄弟?” 张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脸皮一僵,立刻拿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老 二你这话怎么说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怎么就没把你当兄弟了?” 一旁冷眼旁观的张成再也忍不住了。 第四十四章 我准备多赔你一点 “大伯,你这糊弄鬼的话说得自己信吗?” 张成开口就是一阵尖锐的讥讽:“远的不提,就前两年,我娘病得下不来炕,我爹带着我大哥大雪天跑去你家……” “成子!闭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它干什么!”张德厉声喝止,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张成却像没听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过去: “怎么不能提?我爹和我大哥,在你家门口的雪地里跪了大半个时辰!为的就是借五块钱给我娘抓副退烧药!” “你还记得你自个儿当时是怎么说的?要我替你再重复一遍长长记性吗?” 张德眼神躲闪,狠狠一咬牙,强词夺理道:“哼!那会儿……那会儿我家也困难!缸里也没多少余粮!没有余钱,我能有什么办法?” “呵呵,真困难吗?”张成往前逼近一步,死死盯着张德的眼睛,“那年粮价飞涨,咱村里谁不知道你张德家,暗地里有囤粮?囤的那些粮食后来涨了多少翻?” “你家手头不宽裕?是留着钱等着下崽儿呢?还是觉得我们老 二的死活,根本不值得你掏那五块钱?”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当这满村的人都是瞎子?!” 张德被揭穿,恼羞成怒:“你……你胡扯!谁说我囤粮了?” “别狡辩!”张成的怒火彻底被点燃,“那好,就算你手头紧,那他们跪地苦苦哀求的时候,你怎么连门都没让我大哥他们进?” “我娘躺在炕上,人都烧糊涂了,睁不开眼,你是亲眼瞧见了的!你那会儿又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张德喘着粗气,梗着脖子:“你娘那病!拖了多少年了?那就是个无底洞!就算我借给你们钱,那城里的洋大夫也治不好!” “白往里扔钱!又是何必呢!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他声音虽大,却掩饰不住心虚。 张成发出一声凄厉的大笑,眼泪几乎要笑出来: “是!你是说过治不好!可你张德身为长兄,是怎么对你的亲侄儿,我大哥说的?!” 他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炸雷。 “你指着我大哥的鼻子说让你娘少遭点罪,等死就行了!张德!这等死就行的话,是不是从你嘴里吐出来的狗屁!” “这就是你所谓的兄弟?这就是你张德对我们二房的情分?!” 张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如同被狠狠抽了几个耳光,嘴唇哆嗦着,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愤然把头扭向一边,不敢与张成对视。 张成的目光如同冰锥,立刻转向旁边脸色也发虚的三叔张财。 “张财!那年我大哥从张德家出来,不甘心,又去你那儿敲门借钱!你这个当弟弟的,又是怎么打发他的?” 张成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抠进掌心。 “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你扒着门缝,就露出半张脸,像防贼一样!” “你亲口告诉我大哥你娘死不死跟我有什么相干?我还管得着么!” “这话究竟是不是你说的?张财!你告诉我!当着老张家的祖宗牌位告诉我,这特么就是你做兄弟该说的话?!” 张功站在张成身后,高大的汉子此时低着头,身体微微发颤。 那段跪地求告,受尽白眼,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母亲气息奄奄而束手无策的记忆,如同钢针扎在心尖上。 张财被质问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那……那会儿……” 曹桂香却是个没皮没脸的,眼看陈年旧债被翻出来,又急又气,生怕搅黄了今天要钱的大事,扯着破锣嗓子吼道: “张成!你个遭瘟的小畜生!少在这儿扯那陈年烂谷子的旧黄历!” “一码归一码!今天就说今天的野猪!赶紧赔钱!一百七!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你们要是敢赖,我们一家三口今天就住这不走了!” 张成的眼神变得极度危险,带着一种残忍的平静,慢慢地转向曹桂香: “赔钱?好啊。刚才我们这位公道的大伯不是算好了吗?” 他掰着手指,声音异常清晰:“野猪肉,我家吃完了,赔你们一半,一百五十块。对吧?” 曹桂香和张财立刻竖起耳朵。 “还有,”张成继续说,“我刚才失手推了三婶,还有之前碰了张旺,一人十块钱的医药费……” 他点了点头:“哦……还有二十块钱的医药费呢?一人十块……” 张旺以为张成怂了,又得意起来,粗声粗气地叫嚣:“咋地?二十块钱你还想赖账不成?赶紧掏!” 张成抬眼,看了看张旺那副嘴脸,又扫了一眼紧张中带着期待的曹桂香,嘴角慢慢咧开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竟然点了点头: “赖账?没想赖。我只是在想……” 他故意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柔和:“十块钱,是不是有点少了?显得我张成太不讲究?” 张旺愣住了:“少了?什么意思?” 连曹桂香一时都摸不清张成的路数。 张成朝着张旺勾了勾手指,那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诡异:“张旺,你过来。” 张旺莫名其妙,被那笑容和话语里的“讲究”勾起了贪婪,下意识往前凑了一步:“干什么?” 张成看着他靠近,语气低沉,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这医药费给十块钱,对不住你挨的那一脚。” “我张成做人,有恩必报,有债……也必偿!而且,讲究个诚意。” 他脸上的笑容扩大,却毫无温度。 “所以,我准备多赔你一点。” 张旺眨巴着眼,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激动的问道:“多……多赔一点?你想赔多少?” “赔多少……”张成慢悠悠地说着,右手却猛然间带着破空之声抡圆了。 啪!!! 一声极其响亮的脆响爆开。 张成狠狠一记耳光,用尽了全身力气,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张旺凑过来的脸上。 这一巴掌抽得张旺“嗷呜”一声,像个断了线的破布口袋,原地转了半圈,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半边脸颊瞬间红肿发亮,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嘴角沁出鲜红的血丝。 第四十五章 这巴掌,舒服吗? “啊——” 张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张成!你个天杀的杂 种!你想干什么!” 三叔张财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又惊又怒,嘶吼着冲过来:“你敢打人!你还敢再打人?!” 张成甩了甩有些发麻刺痛的手掌,眼神中那股压抑多年的暴戾终于彻底释放。 他没理会惨叫的张旺,而是迈着缓慢却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朝着惊呆的张财逼近。 “多赔的那份诚意,感觉怎么样?”他声音不高,却像来自地狱,“你刚才问我娘死不死跟你有什么相干?” 他每前进一步,张财就被那骇人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 “现在你要问我要钱,”张成的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猛兽,“这就跟我非常相干了!” 张财后背撞在院里的磨盘上,退无可退。 看着张成那双猩红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他的天灵盖,声音都变了调: “张……张成!你……你敢!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可是你三叔!是你亲叔!” “三叔?” 张成停在他面前半臂距离,低头俯视着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露出一个极度扭曲的狰狞笑容。 “我为什么不敢动你?在村里人眼里,我是个什么人?烂赌鬼!没出息的酒蒙子!亲爹不高兴了都能怼两句的浑人!” “我打你一个当初对我娘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亲叔,又算个什么?谁敢当面说我的不是,老子连他一块揍!” 张财的腿肚子真的开始发软,嘴唇哆嗦着:“你……你……” “试试?好!我就试试!”张成的吼声如同炸雷! 话音未落,他反手又是一记同样凶狠的耳光。 啪!!! 这一下比打张旺更重,更响! 张财直接被抽得撞在磨盘上,眼前一黑,老半天没缓过气,枯黄的脸上登时浮起清晰的五指印。 张成弯腰,逼视着捂着脸、痛得直抽气的张财,声音低沉得如同钝刀子刮骨: “这一巴掌,是替那年跪在雪地里头磕出血的我大哥打的!” 他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扫过院子里呆若木鸡的其他人,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悲怆: “更是替我那躺在床上没等来救命钱,最后只能一口一口咳血咽气的亲娘打的!” 他的目光重新钉在张财脸上,一字一句地吼出来: “就你这号见利忘义、连畜生都不如的玩意!也配顶着个三叔的名头在这里跟我扯什么亲兄弟?” “张财!你这头黑了良心,猪狗不如的白眼狼!狗屁不是!” 曹桂香眼睁睁看着丈夫和儿子接连被打翻在地,如同被点燃的炮仗,彻底疯了。 她披头散发地尖叫着扑上来,双手朝张成的脸抓去: “张成你个挨千刀的王八羔子!不得好死啊你!你敢……你敢……” 她语无伦次,只剩尖锐的咒骂和撕挠。 张成连眼都没眨一下,身体微微一侧躲过抓挠,右臂肌肉贲张,带着呼啸的风声。 啪!!! 又是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 曹桂香整个人像被炮弹击中,被扇得原地打转,“扑通”一声摔倒在还在地上哀嚎的张旺身边。 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嘴角裂开一道口子,鲜血混合着口水流了下来,再也发不出完整的骂声,只剩下“呜呜”的痛哼。 张成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刚从血战中归来的凶兽。 他甩着手,看着地上狼狈的一家三口,再看看脸色煞白、浑身僵硬的大伯张德,发出几声冰冷的干笑: “三婶啊,说起来,我今天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把你们张家的良心都聚齐了带上门来,我还真没打算这么早就一起清算。”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轻松:“这下倒好,省事了,一家伙凑齐了,打起来都痛快。” 最后,他那如同淬了冰的目光,缓缓转向僵立在原地,手脚冰凉的大伯张德。 “大伯,”张成的声音明明很平和,却让张德浑身一哆嗦,“当年你对我大哥说的那句让你娘等死就行的话……” 他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带着一种近乎野兽 般的笑意:“这笔账,你想不想让我也多给点?” 张德直接被张成一步一步逼退到了冰冷的墙角,后背狠狠撞上砖墙,震得他一个哆嗦。 眼看着退无可退,张德喉结滚动,额头沁出冷汗,盯着眼前这个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侄子,色厉内荏地低吼: “张成!我是你大伯!老张家的大哥!你难不成还真想对我动手不成?敢打我一下试试?还有没有点长幼尊卑了?” 他目光慌乱地投向张贵,急切的喊道: “老 二!老 二你赶紧吱个声!你就这么惯着你儿子?他现在无法无天要打他亲大伯,你当爹的难道也不管管了?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张贵嘴唇翕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挣扎与疲惫。 儿子今天的举动固然解气,但孝道伦常的大山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 他刚抬起手,话还没出口—— “哈!”张成嗤笑一声,打断父亲,“大伯?现在知道是我大伯了?!带着人来我家撒泼耍横抢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你侄子?” 他眼神冰冷,嘴角却扯出一个邪气的弧度,完美契合他“混账二流子”的人设。 但眼底深处没有丝毫过去的混沌,只有冰冷的清醒和算计。 “动手?试试就试试!” 话音未落,张成猛地扬起手臂,“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带着破风声,结结实实抽在张德那张皱纹深刻的老脸上。 “嗷!” 张德猝不及防,被打得脑袋猛地歪向一边,眼前金星乱冒,脸颊瞬间火烧火燎地肿起,嘴角都尝到了一丝咸腥味儿。 他捂着脸,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成,气得浑身筛糠似的抖。 张成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仿佛只是掸掉一点灰尘。 他逼近一步,声音带着戏谑的冰碴子:“怎么样啊大伯?这巴掌,舒服吗?您老不是说这一巴掌顶十块钱吗?您觉着,它值不值你那十块钱?” “要是觉着不够,侄儿可以给您补上差价,咱爷俩好好算清楚!” 第四十六章 不走,是嫌我这巴掌的力道还不够? “你……你……” 张德气得嘴唇发抖,哆嗦着指着张成,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利索:“张成!你个王八羔子!反了天了!疯了你了!连……连你亲大伯都敢打……你这混蛋!狼心狗肺的东西!” 张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张德眼里却无比瘆人: “大伯,您老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张成了。我混蛋不混蛋,您心里还没点数吗?” “以前犯浑打爹骂娘、输钱卖米是不假,但今天打的,可是骑到我们二房头上拉屎撒尿的恶客!” 一旁的曹桂香也捂着自己同样肿 胀的半边脸,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着张成一家人,尖声诅咒: “一家子混蛋!你们一家子全都没良心!全都不得好死!老天爷长着眼睛呢!” 张成猛地转头,那淬冰的目光直射曹桂香,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是吗?”他平静的声音里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穿透力,“我张成日后能不能好死,天知道!” “但你曹桂香要是三天两头跑我家门口哭丧叫魂、寻衅滋事,信不信,你会先死在我前面?不信?咱就试试看!” 他说着,手又缓缓扬了起来。 三叔张财刚才还憋着火,此刻见张成又把矛头对准自己婆娘,立刻跳出来,声音却明显底气不足,带着点虚张声势: “张成!你什么意思?你真要把你三叔三婶大伯都弄死不成?!你还反了……” “弄死你们?”张成嗤鼻冷笑,手指嫌恶地扫过他们三人,“弄死你们我嫌脏了我的手!也怕污了我家门楣的地!” 他猛地指向那扇破旧的院门,厉声喝道: “少在这儿废话!今天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立刻!马上!从我爹娘家里滚出去!再敢踏进一步,就不是一巴掌能了的事了!” 一直沉默着观察的张功,此时终于上前一步。 他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气势迫人的弟弟,然后对着张德、张财和曹桂香,语气沉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劝告: “大伯,三叔,三婶……听我一句劝,赶紧走吧!再闹下去,真的没意思,也讨不到好处。” “成子什么性子……你们,比谁都清楚。趁着现在还没彻底撕破脸,赶紧回去吧!不然他犯起浑来我们也劝不住。” 站在张成腿边的小花,也攥紧了小拳头,圆溜溜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恐惧,只剩下对外来“恶人”的敌视。 她清脆的声音跟着响起:“你们快走!这是我家!不许你们欺负我爷爷和叔叔!坏人都走开!” 曹桂香被连小孩子都指着鼻子赶,脸上那火辣辣的疼混合着奇耻大辱,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尖刻的目光射向小花:“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的东西!见了我不叫奶奶也就算了,还敢赶我走?!反了天了!” “今天——我就是不走!我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不走?”张成低头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将怀里的女儿抱得更稳,嘴角那抹狞笑再次浮现,“看来是刚才那一巴掌没把你抽醒?觉得我手上的劲道还不够?” 他说着,轻轻放下小花,让她站在周雪身边。 然后一步一步,不断地朝着曹桂香逼近。 他那只骨节分明,手掌厚实的手,再次缓缓扬起—— 这一次,手臂挥动的幅度更大,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仿佛裹挟着冷风。 曹桂香脸上的凶悍瞬间被恐惧替代,“嗷”一声尖叫,条件反射般死死捂住自己另一边没肿但肯定也扛不住打的脸颊,整个身体都急切的向后缩去。 那半边没肿的脸颊似乎也提前感受到了疼痛,火辣辣的感觉让她心胆俱裂。 张成那一巴掌的威力,她可刻骨铭心。 再来一下,牙齿怕是真的要保不住! 一直强撑着,实则早已后悔不迭的张德,看见张成这架势,眼皮猛跳,深知今天绝对讨不了好。 他此刻才猛然惊觉,自己那点所谓“长辈”的威严,在张成这混不吝面前屁都不是! 自己今天简直就是鬼迷心窍,听了老三两口子的撺掇,跑到这个煞星家里来触霉头。 这小子从小就是个捅破天的主儿,惹上他,沾一身腥臊都是轻的。 张德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眼神拼命示意张财:快走! 张财刚才还咬牙切齿,此刻看到张成那比以往更凶狠、更清醒,也更不容挑衅的眼神,心里那点狠劲也像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张成,又恨恨地扫了一眼旁边木桩似的二哥张贵,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呸!行!你们……你们好样的!咱们走着瞧!” 撂下最后的场面话之后,他朝着院门方向,狠狠淬了一口唾沫,然后像斗败的公鸡,脚步踉跄地朝外冲去。 张旺更是如蒙大赦,灰溜溜地耷拉着脑袋,半句话不敢再说,紧跟着他爹的脚步,几乎是跑着追了出去。 张德见状,哪里还敢停留,一秒钟也不敢再看张成那张阎王脸,捂着脸,贴着墙根,几乎是连滚爬带地也挤出了院门。 眨眼间,院子里又恢复了清静。 张成看着空荡荡的院门,眼神里的冷厉慢慢褪去,恢复了几分平静。 他转头,朝着一直守在厨房门口,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的周雪,咧开嘴笑了笑。 那笑容没了刚才的煞气,反倒透着一丝爽快。 他扬了扬手:“行了媳妇儿,碍眼的都滚蛋了!别让几个跳梁小丑坏了咱们的好兴致!热闹看完了,该咱们自家热闹了!” “话说饺子究竟煮好了没?你男人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周雪短暂的愣神之后,脸上的担忧也一扫而空,清脆响亮的回应道:“煮好啦!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那还等啥?开饭!”张成豪气的一挥手,率先朝屋里走去。 大哥张功站在原地,目光却复杂地落在弟弟挺拔的背影上。 刚才那一幕幕,解气是真解气,可……也太过于大胆妄为了。 他竟然真的对长辈动了手! 更让他心惊的是,张成身上那混不吝的劲头似乎还在,可眼底却没了之前的浑浊愚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他琢磨不透的冷光。 以前那个混账弟弟对最亲近的爹娘都敢红眼,输的是救命的粮钱。 今天这个弟弟却像护崽的狼,凶悍地把所有外敌都撕咬了出去。 这……到底是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张功心里翻江倒海,第一次觉得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变得如此陌生,又隐隐透着一股他无法企及的决断。 第四十七章 咽不下这口气 另一边。 张德和张财一家三口如同丧家之犬,先后灰头土脸地逃出张贵的院子。 每个人脸上都有一道红红的巴掌印,看起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刚出大门,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被压下去的羞愤和怒火立刻喷涌上来。 曹桂香半边脸还火辣辣地疼,心里那股邪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她停下来,拍着大腿,指着张贵家的院门就开始跳脚大骂:“丢人现眼!丧良心!老 二一家子都不是东西!尤其是那个挨千刀的张成!杀千刀的短命鬼!这口气要我怎么咽得下去啊!” 张德自己脸上也火烧火燎,又挨了打,又丢了老大的脸面,心里也窝着一团火。 但看着曹桂香这副撒泼的样子,再想到张成刚才的眼神,他心头更是一阵发憷。 他烦躁地揉着脸颊,回头没好气地低吼道:“嚎什么嚎?!张成是什么德性你还不清楚?那就是个疯起来不管不顾的混账!” “你去跟他讲道理?你去跟他硬顶?你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 “今天没被他打出个好歹来,就算咱们运气好!” 他语气里满是后怕和懊悔。 “运气好?”曹桂香声音尖利得刺耳,“张德你还有脸说!你看看张成刚才那嚣张样子,眼睛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你看看我这脸!” 她扒拉着肿 胀的脸颊凑到张德面前,唾沫星子都快要喷到了对方脸上。 “还有你!还有张财!咱们三个哪一个没挨他巴掌?你们兄弟俩脸上这巴掌印子能咽得下这口气?” “反正老娘我是咽不下!死都咽不下!不把这个场子找回来,我曹桂香三个字倒着写!”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直喘粗气。 一直缩在爹娘身后的张旺,这时也抬起头,脸上那几道指甲划出的血痕格外扎眼。 他哭丧着脸,声音带着憋屈和一丝怯懦:“娘……我也咽不下……爹也咽不下……可是……可是能咋办啊?” “我……我也打不过他啊……你看他刚才那样子……”他想起张成拎着门杠逼近时的眼神,身体又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他那是真敢往死里招呼啊!” 三叔张财阴沉着脸,眼神阴鸷得像要吃人。 他猛地停住脚步,咬牙切齿地说:“咽不下也得想办法!张贵他们家……尤其是张成那个小畜生……仗着有两斤力气就不把咱们放眼里了?” “这口气不能就这么算了!得让他们知道知道,红石沟不是他们二房可以只手遮天的!” “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我就不信了,一个混账泼皮,就真治不了他?” “非得让他把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还得磕头认错!” 曹桂香一听“回去”俩字,立刻炸毛,梗着脖子叫道:“要回你们回去!老娘不回去!我非得让这红石沟的老少爷们都听听,张贵那个窝囊废养了个什么畜生儿子!让他张贵一家子在这沟里臭大街!以后甭想抬起头做人!” 她说着,一屁股就坐回了张贵家门口那冰冷肮脏的石墩子上。 张德一看这架势,头皮都麻了。 他连连摆手:“你们三房爱闹腾随你们!我反正是管不着了!今天我这叫黄鼠狼没打着反惹一身臊!” “本来想做个和事佬,结果呢?脸也丢了,巴掌也挨了!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了,你们爱咋咋地!” 他说完,生怕再被牵连,连揉脸都顾不上了,脚底抹油,弓着背匆匆抄小路溜之大吉。 张财看着自己那坐到石墩子上,铁了心要撒泼耍赖的婆娘,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这婆娘不仅不省心,还会把事情彻底闹大,弄得人尽皆知,自家也跟着丢人现眼! 他瞪着眼,低吼:“曹桂香!你还有个完没完了?赶紧起来!再闹下去,咱们家也抬不起头做人了!嫌刚才挨那巴掌还不够丢人现眼是不是?!” “丢人?现在知道丢人了?!”曹桂香如同被点燃的炮仗,指着张财的鼻子就骂,“你刚才在院子里被那小畜生扇耳刮子的时候,怎么不嫌丢人?” “现在老娘要找人评理出口气,你倒嫌丢人了?张财!你个怂包蛋,活该被人骑脖子上拉屎!嫁给你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越骂越来劲,唾沫星子横飞。 张财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那股邪火也上来了。 他猛地一跺脚,朝张旺吼道:“旺子!走!跟爹回家!她想在这儿丢人现眼让她自己在这儿!咱们走!我看她一个人能唱出什么戏来!” 张旺看看自己铁青着脸的爹,又看看坐在石墩子上如同斗鸡般的娘,左右为难,期期艾艾地劝道: “娘……爹……要不……要不咱们先回去?娘,一个人在这儿,万一……万一那成子哥……” 他声音发颤,不敢说下去了。 “呸!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怂包软蛋!跟你那没出息的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曹桂香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指着院门吼道:“滚!都给老娘滚!滚得远远的!没一个靠得住的东西!” 她的眼泪因为极度的屈辱和愤怒,终于顺着她狰狞的脸庞掉了下来。 张旺被骂得脸通红,嘴唇哆嗦着,看看母亲那疯狂的姿态,再想想张成的狠厉,最终一跺脚,低着头跟上了张财的脚步。 父子俩快步朝着来路走去,连头都没回一下。 转眼间,张贵家院子门口只剩下曹桂香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冰冷的石墩子上。 夜风吹过,让她红肿的脸颊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彻底吞噬了她。 她看着张贵家紧闭的木门,一咬牙,猛地扯开了嗓子,发出悲戚又尖锐的嚎哭,拍打着大腿开始了她的表演。 “红石沟的老少爷们儿,大娘大婶啊!大家伙儿快出来评评理啊!都出来看看我这可怜人遭的什么罪啊——” 曹桂香那杀猪般的哭嚎在寂静的傍晚格外刺耳,像一把破锣在刮擦着人们的耳膜。 不多时,附近几个院里便探出些脑袋。 有端着饭碗看热闹的主妇,有靠在院门口纳鞋底的大娘,还有蹲在墙根下抽旱烟的老汉。 第四十八章 以后见了张成还是绕道走吧 “哎哟,那不是村西头的曹桂香吗?咋坐人家张贵家门口嚎上了?”有人压低声音询问。 旁边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撇撇嘴:“这还看不明白?准是又在张老 二家碰了钉子呗!听说他们兄弟几个又去闹了?” “啧啧,好歹是一家人,如今却为了点粮钱弄成这样,真不值当的。” “可不是吗,”另一个老头吧嗒着烟袋锅子,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洞悉,“曹桂香那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准是没讨着好,这会儿来撒泼了。” 几个胆大的老娘们儿互相推搡着凑近了点,其中一个探头问: “曹大嫂,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有啥委屈跟大伙儿说说?”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好奇……以及一丝戏谑。 毕竟,曹桂香究竟啥德性,村里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权当是凑过来看热闹了。 眼看有人搭腔,曹桂香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放开嗓子嚎得更大声,一边还用力指着自己红肿的脸颊: “乡亲们给评评理啊——张贵!张贵他们家不是人啊!养了个孽障儿子无法无天啊——你们看看我这脸!看看啊——” 她扒拉着自己肿 胀的半边脸,尽量凑到众人目光下,生怕光线太暗别人看不清。 “嘶——” 有人吸了口凉气,借着昏黄的光线仔细看,随即惊呼出声: “老天爷,真肿了!这巴掌打的可不轻!谁打的?张贵?还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张成?” “张成?他不是被赶出村了吗?咋又回来了?”一个消息不太灵通的中年汉子问道。 “嗐,这还用猜?”旁边立刻有人搭茬,“肯定是外头混不下去,兜比脸干净,又回来啃老了呗!这种混账玩意儿,回来也是祸害!” “谁说不是呢!”一个矮墩墩的老妇人瘪着嘴附和,“那张成啊,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主儿!赌钱耍赖,打架斗殴,连他亲老子都敢红眼,没大没小的东西!” “张贵多老实本分一个人,偏偏摊上这么个混账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喽!” 曹桂香一听大家说到张成的劣迹,立刻来了劲,声音更尖利了。 “就是他就是他!张成那小畜生!前两天在山上,明明是我跟旺子先发现的野猪!” “我们娘俩费了多大劲才撵到崖边上!结果呢?这小王八犊子不声不响地摸过来,捡了现成的便宜!” “那可是一头二百多斤的大野猪啊!就算杀掉也有一百多斤肉,够我们一家吃多久!” “今天我们上门想拿回本该是自家的东西,你们猜怎么着?” “张成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人啊!这已经是第二次打我这张脸了!” “可怜我这张老脸哦……乡亲们,你们说说,天底下哪有这个理儿啊!你们得给我主持公道啊!” “抢人财物,殴打长辈,咱们红石沟的脸都要被这个该死的混账畜生丢尽了!” 然而,“野猪”两个字一出来,瞬间引爆了围观人群的神经。 所有同仇敌忾对张成的议论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野猪?!”刚才还同情曹桂香挨打的矮墩老妇眼睛猛地亮了,“哎哟!真的假的?!” “曹大嫂,你们在哪个山头看到的?就那一头吗?有多大?公的母的?带着崽没?”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 旁边那个抽烟的老汉也把烟袋锅子从嘴里拿开,凑近了点: “山里还有货?不是早就空了吗?在哪儿碰上的?沟子崖那边?还是野猪岭?” “啧啧啧,两百多斤呢!这可了不得!这要是撞上了,一家人能吃上荤腥啊!” 另一个男人搓着手,满脸的兴奋和算计,扭头就朝自家院里喊: “三儿!听见没?山里出活物了!明儿个一早,赶紧带着家伙,跟老子去野猪岭转转碰碰运气!” “对!对对!我也回去叫上我家大小子!带上猎叉和套索!没准能捡着漏呢!”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仿佛发现了金矿。 院子外面的议论瞬间热闹起来,但焦点全都在“野猪”、“山头”、“打猎”上面。 至于谁抢了谁的猪,谁又挨了谁的巴掌,反倒是成了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曹桂香一看,彻底傻眼了。 她看着眼前这些兴奋讨论的乡亲,听着他们热火朝天地商量着明天进山碰运气,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关注她脸上的伤和她声嘶力竭的哭诉。 她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倾情演出却无人喝彩,甚至无人倾听。 “你们……你们……”曹桂香气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忘了流,绝望的嘶喊着,“我是让你们给我评理!讨个公道啊!不是让你们瞎琢磨山上的野猪!” 刚才那个探头问她情况的大娘见状,带着几分敷衍和事佬的意味,咂咂嘴说道: “唉,曹家大嫂啊,这事儿……你说理吧,也不是没理。可对象是张成啊!” “他是你亲侄子没错,可他啥人你心里没底吗?那就是个属驴的,顺毛捋不行还能尥蹶子顶人!” “你这非要去薅他逆鳞,那不是老寿星……呃……不对,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蹲在墙根下的老汉磕了磕烟灰,慢悠悠地下了个结论: “这话在理。那张成从小就是个横的,浑起来六亲不认,连爹妈都横不住。” “跟他讲道理?那不是对牛弹琴嘛!咱们小门小户的,犯不着去触那霉头。” 矮墩老妇也回过神,看着曹桂香红肿的脸,带着几分同情却也无比现实地劝说道: “是啊是啊,曹家嫂子,听老姐姐一句劝,跟那种人较什么劲啊?他那混账劲儿上来了,说不定连劝架的一起打!” “咱们平头百姓,以后……见了张成,能绕道走就绕道走吧!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啊?” “绕道走?”曹桂香听到这话,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巨大的荒谬感和彻底的挫败感瞬间席卷了她。 她让这帮人出来给她主持“公道”,结果这帮人异口同声让她躲着点张成?! 她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就在她胸中憋闷得快爆炸,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撒泼时,张贵的院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了。 小虎和小花两个小人儿,牵着手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第四十九章 报复 小虎和小花站在门口,两个孩子都愣住了。 家门口乌泱泱围着这么多人,是他们没料到的。 小花手里还捏着两个刚出锅的饺子,正小口咬着,香喷喷的滋味还没完全咽下去呢。 包括人群中心的曹桂香在内,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小花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她手里那白胖滚圆的饺子上。 “这小丫头谁家娃娃?她……”有人疑惑出声。 “哎呀,这不是张成他家闺女小花么!张成媳妇是周雪,他们家的娃!” “哎哟她手里拿着啥?!” “饺子!我……我没看花眼吧?” “老天爷!这张贵家是发了啥横财?咱们家锅都揭不开了,他们家还有富余包饺子吃?” 离得近的几个人忍不住好奇,凑上前仔细瞅。 小虎下意识地把妹妹小花往身后护了护。 “老天爷!真是饺子!瞅见没,那馅儿油汪汪的,是猪肉白菜馅儿的,肉粒都能瞧见!” “该不会是张成在外面发财了吧?” “啥人家啊?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吃上白面饺子了?!” “嘿,你瞧那闺女身上那花褂子,一看就是新扯布做的!” “啧啧啧……张成这小子是真混出头了?!” 曹桂香听着这些议论,尤其是那句“张成发财了”,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心里。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还挂着之前的眼泪鼻涕,声音尖利地嚎叫: “放屁!狗屁的发财!那是张成抢了我们家的东西才能吃上饺子的!” 她指着小花,双眼通红,唾沫星子横飞。 “那饺子里包的就是我先发现的野猪肉!这小贱丫头身上穿的新衣服,就是张成拿剩下的野猪肉换的!他抢了我家的福气啊!” 她越说越觉心口堵得慌,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哭嚎得更撕心裂肺: “张成他不是人啊,他就是个挨千刀的王八羔子!那野猪本来就该是我们家的!那饺子本来该我们一家吃的!那新花褂子也该轮到我穿啊!” 她跺着脚,脸上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 此刻她什么都不顾了,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报复! 她眼睛像淬了毒,死死剜向不远处的小花。 凭什么?! 凭什么她周雪能穿新衣? 凭什么那小丫头片子能捧着饺子吃得那么香? 她曹桂香却要饿肚子、穿破衣、受这份窝囊气?! 当那双怨毒的眼睛最终钉在小花身上时,一股更阴狠的念头冒了出来。 小花被曹桂香直勾勾地盯着,吓得往小虎身边缩了缩,小手抓紧了小虎的衣角。 她再也不想待在这了,尤其怕那个恶声恶气的“老妖婆”。 “小虎哥哥,这儿有坏人,我们快回家!”小花的声音带着哭腔。 小虎愣愣地点点头,也觉察到不安。 就在此时,曹桂香像条闻着腥味的鬣狗,猛地几步就冲到了小花面前。 “小贱蹄子!谁是坏人?你爹才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坏种!” 她厉声咒骂,同时粗鲁地劈手一夺。 小花只觉得指间一空,手里那两个还热乎着的饺子,连皮带馅,全落进了曹桂香那只沾着泥巴污迹的大手里。 “赔钱丫头片子也配吃饺子?这饺子拿我家的肉包的!” 曹桂香恶狠狠地说着,看也不看,把那两个小饺子一股脑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 “唔!” 一股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猪油和酱料的咸鲜味瞬间在她嘴里爆开! 天!那肉馅足得……咬下去满口油润,软嫩鲜香,面粉的甜裹着白菜的脆嫩,还有那勾魂的酱香! 曹桂香的眼睛下意识瞪得溜圆,饿了几年的肚子被这口荤腥激得咕噜作响。 一股强烈的、久违的饱足感和馋欲瞬间淹没了她。 这滋味……这滋味好得让她几乎忘了场合! 她飞快地低头去看小花的手——空了! 只有油腻腻的手指印。 两个根本不够解馋! 曹桂香一把揪住小花新衣服的前襟,把她往自己跟前猛地一拽,不让小花跑开。 她压低了声音,混合着饺子的油腥味喷在小花脸上:“死丫头!你们家倒是会享福,躲屋里吃香的喝辣的?进去!麻溜的!给我端一碗出来!满满一碗!” “敢告诉别人,敢出一声,”她把粗粝的手掌举到小花脸前,作势欲打,“我撕烂你的嘴!” 小花被夺了心爱的饺子,腰上的新衣服被紧紧揪住,勒得生疼,又被这凶神恶煞的脸和威胁吓住,所有的委屈和恐惧猛地爆发出来。 “哇”的一声,大声哭了起来。 小虎气得直跳脚:“老妖婆!放开我小花妹妹!放开她!” 曹桂香立刻把矛头指向他,眼神凶狠:“小杂 种!你再嚎!再嚎我连你一起揍!” 小花的哭声更大了。 曹桂香急了,害怕惊动屋里人。 她下意识地用那只空闲的手,在小花腰间的嫩 肉上,狠狠一拧! 指甲掐着薄薄的皮肉,用力一转! “啊!” 尖锐的疼痛让小花的哭声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小脸瞬间变得惨白。 小虎见势不妙,猛地想起什么,转身就往院子里飞奔,边跑边扯着嗓子吼: “爹!二叔!爷爷!快出来啊!那个老妖婆又来了!她打小花妹妹!她把小花的饺子都抢走了!” 院子外的喧闹曹桂香已经顾不上听了。 小虎那一声呼喊像炸雷一样在她耳边响起。 她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慌了神。 跑!赶紧跑! 要是让张成那煞星逮住,今天非得交代在这不可! 她狠狠剜了还在哭泣的小花一眼。 临走前,看着那刺眼的新花褂子,越想越气。 凭什么? 凭什么这小贱种有新衣服穿?! 她怒火中烧,双手抓住小花衣襟的下摆,用尽全身的蛮力,猛地一扯! “刺啦——” 一声布料撕 裂的脆响。小花胸前那簇新的小花布,被生生撕开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 做完这一切,曹桂香才连滚带爬地冲出人群,头也不回地朝着村东头狼狈逃窜。 周围几个还算有点良心的村民,这时也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 “曹大嫂!这就过分了吧!和个娃儿过不去?” “有啥事不能找大人说理?你抢娃儿饺子,撕娃儿衣服算啥本事?!” “唉……多好的新衣服,白瞎了……” 曹桂香的身影刚消失在巷口,张家院子门就“哐当”一声被大力推开! 张成一马当先冲了出来,脸色铁青,目光如电般扫视门外。 周雪紧随其后,声音带着哭腔:“小花!我的小花呢!” 张贵、张功、王兰也全都脸色难看地跟了出来。 第五十章 逆鳞 张成的眼睛瞬间捕捉到人群外正被周雪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花,还有她身上那道刺目的撕 裂。 他强压着翻腾的怒火,几步抢到周雪身边,蹲下身,一把将小花小小的身子整个搂进怀里。 那肩膀的颤抖,像小猫似的呜咽,让张成的心如同被钝刀切割。 他的大手有些僵硬地抚过小花的后背,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岩石一样沉: “爹来了,囡囡乖,不怕了。坏人被爹打跑了,爹在呢!” 周雪也蹲在一边,泪眼婆娑地轻拍着小花后背,喉咙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心疼地亲着小花的额头。 小花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哭诉:“娘……那个……那个坏女人,抢……抢我的饺子……呜呜……” “她用手拧我……好疼……她……她还撕我的新衣裳……我的新衣裳坏了……” 她的小手死死抓着母亲的衣服,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周雪强忍着心碎,柔声安抚:“囡囡不哭,不哭啊!饺子没了屋里还有,娘再给你盛,盛满满一碗!” “衣服坏了不怕,娘手快,连夜给你做新的!告诉娘,她拧你哪儿了?让娘看看。” 张成听着女儿带着泣音的控诉,胸中那团原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如同被浇了油,“轰”地一声炸裂开来! 他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牙关紧咬,颧骨上的肌肉都在微微跳动,拽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过猛微微发抖。 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压制住那近乎要将自己吞噬的暴戾! 小花伸出颤抖的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右后腰:“这儿……她拧的……这儿好痛……” 周雪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掀开一角,只看了一眼,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截小小的腰肢上,赫然印着一块青紫色的指痕。 周遭的皮肤都红肿起来,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眼! “我的囡囡啊……” 周雪忍不住再次哭出声,轻轻用手虚掩着那片青紫,心疼得无法自已。 啪! 这一刻,张成仅存的理智彻底崩断了! 重活一世,周雪和小花,就是他张成的命。 是他不容触碰,沾不得丁点沙尘的逆鳞! 曹桂香这个毒妇,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竟敢对他的心尖尖下如此狠手! 若再放任,他张成如何为人夫?!如何为人父?!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张成猛地站起身。 他一个字没说,但那冲天的煞气和眼眸里翻涌的血腥红芒,让周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抬脚就要冲出去。 张贵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成子!你干啥?别莽撞!” 他转头急急地喊张功:“老大!快!快跟着你兄弟!千万把人给我拉住!别让他闯下大祸啊!” 张功也一脸凝重地冲上来要阻拦张成。 但张成的目标异常清晰——曹桂香! 谁都拦不住! 他今天就是要去寻那泼妇,去闹个天翻地覆,去讨个够本! 这已经不是赔钱、赔笑、赔两句软话能了结的事情了。 曹桂香,她完了! 张成如同一头彻底被激怒的疯牛,带着一身能点燃空气的怒火冲出了院子门。 院外那些原本看热闹的村民,被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架势吓得纷纷后退,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有刚才守在一旁探消息,看热闹,怕被牵连的,忙不迭地撇清关系。 “张……张成!这……这不关我们事啊!” “对对!我们就是看她在那儿闹腾,才过来瞧瞧的!” “那曹桂香抢你闺女饺子、拧孩子打孩子,我们可没动手,连一句都没帮腔!” …… 张成对这些苍白的辩解充耳不闻,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扫过人群,那冰冷的视线让人后背发寒。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钢铁摩擦般的嘶哑:“人呢?曹桂香那个贱人,跑哪个方向了?!” 一个略有些同情张成遭遇的村民,犹豫了一下,朝着东头抬了抬下巴,磕巴的声音说道: “往……往她家跑了吧?跑得可快了,跟有鬼撵似的。” 旁边立刻有人补充:“对,东头,她肯定是往家里跑了!” 张成得到方位,再不多看任何人一眼,猛地转身,朝着村东头发足狂奔。 他每一步都重重踩在土路上,扬起的灰尘裹挟着他周身那股子择人而噬的暴戾气息。 他满脑子都是小花哭肿的眼睛,是那新衣上刺眼的破口,是那腰上青紫色的掐痕…… 这些画面如同毒药,彻底烧毁了他的理智。 作为父亲的他只知道,必须立刻、马上让罪魁祸首的曹桂香付出百倍代价! “成子!成子!你停步!听哥说句话!你冷静点啊!” 张功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赶,心里叫苦不迭。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兄弟了,平时能忍,可一旦心里最珍视的宝贝被动了,那爆发出来的狠劲,能吓死人! 与此同时,曹桂香连滚带爬,头发散乱,脚上的破布鞋都跑丢了一只,终于狼狈不堪地冲到了自家那摇摇欲坠的破院子前。 她一把推开虚掩的院门,冲进去,又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两扇破木门狠狠拉上,“哐当”一声落闩上锁! 做完这一切,她才背靠着冰凉的土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胸腔里那颗心“咚咚咚”地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惊恐和后怕。 “咳咳咳……” 剧烈的喘 息撕扯着她的肺管子。 在院里晒太阳的张财被这动静惊动,走了出来。 看着曹桂香这副像是刚被狗撵了几条街的模样,又惊又疑:“他娘,咋回事?咋弄成这鬼样子?又跟谁掐起来了?” 曹桂香烦躁地挥手,喉咙里干得发紧,声音沙哑带着破音:“别问了!把嘴闭上!谁叫门也别开!听到没?!” 她心里慌得不行,不敢细说,只觉手脚发麻,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死死攥住她。 她知道自己今天是真把张成那活阎王得罪狠了! 那一脚断子绝孙脚差点要了她老命的事还历历在目…… 但一想到小花捧着饺子的样子,想到张成家那烟囱里冒出的肉香,那点恐惧又被一股浓烈的嫉恨顶了上来。 凭什么?! 凭什么我曹桂香就该吃糠咽菜受穷?! 打你闺女一下怎么了? 老娘还是她三奶奶呢! 教训不懂事的赔钱货天经地义! 你敢来? 你有种来我家试试! 大不了……大不了老娘跟你拼了! 第五十一章 上门除害 张财看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又惊又怒:“你又给老子惹了谁了?你……” 话音未落! 只听院外“哐当”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如同受伤野兽一般的咆哮: “曹桂香!你个丧天良的老虔婆!给老子滚出来!” 这炸雷般的怒喝让院内的曹桂香和张财同时一个哆嗦。 曹桂香更是吓得浑身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她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朝屋里躲去。 张财先是惊愕,随即听清是张成的声音,一股憋了许久的邪火“噌”地冒了上来。 他几步冲到门边,隔着薄薄的门板,扯着嗓子骂道: “张成!你个王八羔子!打人你还有理了?!你打了我们一家子还嫌不够,还想堵上门来撒野?!真当老子不敢打断你的狗腿?!” 他一边骂,一边急急地在门边墙角抄起一根手臂粗的杂木顶门杠,紧紧攥在手里。 在里屋躲着的张旺(也被惊动,冲了出来,看到爹抄家伙了,也目露凶光: “爹!怕他个卵!张成那个狗 日的不就仗着有点傻力气!就他一个人敢来?咱父子俩还收拾不了他?!” “正好把他干翻!绑了!让他出钱!把咱家的大门钱、汤药钱、还有被抢走的野猪钱,连本带利全给我吐出来!” 他咬牙切齿,对张成早恨之入骨。 院门外,张成听着里面那张旺的叫嚣和挑衅,那积压了一路的怒火猛地爆燃。 他双眼赤红,不管不顾地再次抬脚,狠狠踹在门板上。 砰! 又是一声闷响,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 吟,整个门框都在剧烈摇晃。 追赶而来的张功看得心焦,死命拉住张成胳膊,劝说道: “成子!使不得!千万使不得!这门踹坏了,那刁婆子回头还不得讹死咱家?!算账归算账,咱别犯傻啊!” “算账?”张成怒极反笑,声音冰冷刺骨,“我家门还给他们掀沟里去了呢!” “曹桂香!”他对着门内狂吼,“你敢抢我闺女饺子!敢撕她新衣裳!敢下死手拧她?!” 门板震落簌簌的土灰,他的吼声如同惊雷滚滚: “我张成的闺女,也是你能碰的?!今天不扒你一层皮,老子就不姓张!滚出来,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吼声刚落,张成根本不给门内人任何反应时间,集聚了全身怒火的右脚再次狠狠抡起。 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同攻城锤般重重踹在门闩的位置。 咔嚓——嘣! 一声木料断裂的脆响,老朽不堪的门闩硬生生被从中踹断。 其中一扇门板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力,门轴“吱呀”一声惨叫,轰然向内倒塌,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烟尘弥漫中,院子里张财紧握木棍的身影和张旺惊愕的脸,暴露无遗。 而就在这时,正屋门口人影一晃,曹桂香也出现在了那里。 她脸色青白交加,额头冒汗,不知从哪里也抓了把沉甸甸的旧铁锹,虚张声势地双手举着。 锹头对着烟尘那头的人影,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尖锐刺耳。 “张……张成!你想干啥?!小兔崽子你再敢过来!老娘……老娘一锹拍不死你!” 张财眼见自家门板都被踹飞了,这是当着全村人的面踩他脸面。 他血涌上头,也顾不得许多了,挥舞着木棍上前两步,指着张成破口大骂: “张成!你欺人太甚!闯进我家院门,你眼里还有王法吗?!你打了人还敢登门逞凶?今天不给你点厉害瞧瞧,我张家……” 然而,他后面那些狠话,张成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张成的目光越过他,像两把淬了冰的钢锥,死死钉在曹桂香那张惊惧交加的脸上。 张成的声音如同刮骨的寒风,一个字一个字砸出来,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力量。 “说法?” 他向前重重踏出一步,整个院子里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你要说法?好!我今天就给你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法!” 他的脚后跟碾着地上的土块,缓缓卷起了他那身打着补丁却也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褂子下摆,露出了精壮的腰身和结实的臂膀。 他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就那么直接了当地朝着曹桂香一步步走过去。 他脸上的神情已经不是简单的愤怒,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张成反应极快,侧身一躲。 铁锹擦着他的肩膀砸在地上。 尖锐的铁器刮擦土石的刺啦声过后,一片呛人的尘土腾起,模糊了眼前。 张功看得心惊肉跳,赶紧冲上来,双手用力想攥住张成的胳膊,语气急促又无奈: “成子!成子!咱别动手啊!都是一家人,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随后他扭过头,对着还在喘粗气的曹桂香拔高了声音:“三婶儿!你这……你这叫干的什么事儿!欺负个几岁的孩子算什么能耐?!” 张成猛地一挣,胳膊上坚实的肌肉瞬间弹开了大哥的手,那股子属于练家子的爆发力让张功往后踉跄了一步。 他充血的双眼死死钉在曹桂香脸上,喉咙里滚着低沉的咆哮:“大哥,你再拦我试试?今儿不让她把抢小花的都吐出来,她当我张成是面捏的!” 话音未落,他人已像离弦之箭,直扑曹桂香。 曹桂香被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盯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连连后退,手里的铁锹胡搅似的在空中乱挥,色厉内荏地尖叫:“张成!反了你了!你敢动老娘一根指头试试!我……我跟你拼了!” 她肥胖的身躯挡在堂屋门口,唾沫星子横飞。 一旁,张财和张旺早就蓄势待发。 张财双手紧握一根擀面杖粗的木棍,指节捏得发白。 张旺则缩在老爹身后,眼睛像毒蛇一样阴鸷地盯着张成。 攥着的拳头微微发抖,却又不敢真的第一个冲上去,只等着一拥而上的机会。 张功看着张成的背影,心里又是焦急又是无奈。 他知道自家弟弟的性子,被彻底惹毛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自己这点力气根本不够看。 他只能重重叹口气,退到墙根,焦灼地搓着手。 第五十二章 你不是喜欢吃吗?我喂你吃! 张成的视野里只剩下那个欺负女儿的老虔婆。 什么三婶什么长辈,在他燃烧的怒火里早成了渣滓! 曹桂香眼看他逼近,慌乱中再次抡圆了铁锹,铆足了吃奶的力气劈头盖脸就砸下来。 嘴里发出刺破耳膜的嘶喊:“老娘拍死你个挨千刀的!” 可她那点笨拙的力气和速度在张成眼里慢得像蜗牛爬。 张成脚下步法轻灵一变,铁锹呼的一声带着恶风再次砸空。 不等曹桂香收力站稳,张成的手已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沾满泥巴的铁锹木柄。 曹桂香只觉得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袭来,惊叫声中双手火辣辣地一痛,铁锹瞬间便脱了手,到了张成手里。 武器没了! 曹桂香那张刻薄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惊恐的惨白,踉跄着想往后缩。 她看着张成握着铁锹的凶悍模样,牙齿开始打颤,舌头都在打结: “张……张成!你……你敢动老娘一下试试!老天爷看着呢!天打五雷轰啊你!不得好……” 狠话没喷完,张成那双杀神似的眼睛已经让她像被施了定身法,剩下的话噎在嗓子眼,浑身冰凉。 “爹!” 张财眼见老婆被夺了家伙,欺负到头上了,脑子里那根叫面子的弦砰地断了,瞬间血红一片。 他不管不顾,抄起木棍就冲了上去:“小畜生反了你了!敢动你三婶?!老子跟你拼了!” 木棍挂着风,恶狠狠地朝着张成太阳穴砸下。 那股狠劲儿,是真要人命! “去你娘的!” 张成哪里还管他是谁,积压的怒火和对女儿的心疼化作最狂暴的力量。 他身形迅疾如豹子般一矮,棍影擦着头皮掠过。 借着矮身的冲势,右腿如同钢鞭般弹出,凝聚了全部力量和爆发力的一脚,狠狠蹬在张的肚子上。 “呃……啊!!!” 张财像只被煮熟的虾米猛地弓起身体,木棍当啷脱手,惨嚎声变了调,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 身体轰然砸在泥地上,震起一片浮灰,双手死死捂着肚子,虾米般缩成一团,疼得只剩下倒抽冷气的份儿。 脸色煞白,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别说站起来,连打滚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不断的抽搐。 “爹!娘!” 张旺一见自家老爹倒地,那点怂劲儿瞬间被激出了血性,怪叫一声,瘦得像麻秆的身体绷紧,攥着拳头疯了似的扑向张成。 “张成!我 操 你祖宗!老子跟你拼了!” 张成眼底是彻底的冰冷。 面对这个扑来的瘦麻杆,他身形巍然不动,如同磐石。 待张旺冲到近前,那毫无章法的拳头还没落下,张成的拳头已如一道闪电般挥出! 这一拳带着破风的厉啸,饱含着他前世拳台上锤炼出的精准和凶狠。 嘭! 一声闷响,结结实实砸在张旺的左脸上。 “噗!” 张旺的脑袋像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右歪去,一口鲜血混合着涎水喷出几尺远,血沫里一颗带血的断牙清晰可见。 他瘦小的身体在原地诡异地停滞了一秒,眼神涣散,随即像根烂木头,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连惨叫都没发出,彻底昏死过去。 “啊——” 曹桂香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一种扭曲凄厉的破音。 她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不敢相信地看着瞬间倒地的丈夫和儿子,一个虾米拱动,一个死鱼瘫着。 再抬眼看向提着铁锹,站在尘土中宛如煞神的张成,她那泼妇的嚣张气焰终于被无边的恐惧吞噬殆尽,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和绝望的哭腔: “疯……疯子!张成!你个杀千刀的!你这是要灭了俺们全家啊……” 张成将铁锹随手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一步步走向瘫软在地的曹桂香,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快绷断的心弦上。 院子里的土腥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令人窒息。 “曹桂香!”张成的声音像冰锥刺骨,“你那张嘴就那么馋?你就那么贱骨头?” “我闺女捧在手心的饺子,你就敢用你这副爪牙去抢去扇?” 他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曹桂香。 曹桂香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往后蹭,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求气声。 “你不是喜欢吃吗?”张成蹲下身,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来,三婶,侄儿我喂你!管饱!” 话音未落,张成出手如电。 右手一把抓住曹桂香试图格挡的粗壮胳膊,五指如同钢钩入肉,硬生生把她往前一拽。 同时左脚悄然一探,绊在她慌乱抬起的脚踝上。 “啊——” 曹桂香天旋地转,肥胖的身躯像个沉重的面口袋,轰然扑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啃了一嘴灰。 她刚想挣扎翻腾,一只带着厚茧,滚烫又坚硬的手掌已经铁箍般卡在了她短粗的脖子上。 巨大的力量瞬间钳制了她的呼吸,让她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发出咯咯的恐惧喘 息。 张成左手则毫不留情地狠狠进地上的浮土里,连泥带草屑还有几颗尖锐的小石子一起抓起满满一大把。 那泥土还带着院墙根的潮气和腐叶的怪味。 “呜!呜呜!唔——” 曹桂香魂飞魄散,看着那不断逼近的泥手,拼了老命地甩头。 油汗浸透的头发甩得飞起,浑浊的口水沿着嘴角淌下。 可脖子被锁得死死的,气管被强力挤压,一丝躲闪的余地都没有! “张开!”张成低吼一声,手上猛地加力。 曹桂香痛得眼前发黑,嘴巴不受控制地本能张开。 噗! 那把混杂着草根、石子、土坷垃的脏泥被张成用力捅了进去,粗暴地填满了她的口腔! “咳咳!呕……呕……” 曹桂香眼球暴凸,强烈的恶心、窒息感和口腔被砂砾划破的剧痛瞬间让她崩溃。 泥土的苦涩和腥气直冲脑门,她剧烈地咳嗽干呕。 眼泪鼻涕和着泥水糊满了整张扭曲变形的脸,喉咙里发出野兽 般含糊不清的哭嚎和哀求:“……放开……呕……哇……” 张成浑然不顾,眼神冷得像冰。 他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曹桂香满是泥污的脸上。 第五十三章 他们也有今天 啪! 清脆响亮。 “噎不噎?啊?不是爱吃吗?不是喜欢抢吗?不是能耐吗?欺负我闺女的时候不是挺威风吗?!” 他一边厉声质问,左手上带着泥土,又狠狠地抓向地上更泥泞的地方,捏实了一团更湿更粘的泥块。 曹桂香刚呕出一点泥水,咳得撕心裂肺,还没喘匀气,就绝望地看到又一团肮脏湿冷的泥巴带着死亡般的阴影逼近。 她本能地想合拢嘴巴,却被张成掐脖的手再次施力压迫得只能张开。 这一次,泥巴塞得更深、更实,顶进了她的嗓子眼! “呃……呃呃……” 她四肢死命扑腾,像条被抛上岸,疯狂挣扎的鱼。 肮脏的泥水顺着嘴角往外溢,鼻孔里也吸入了泥浆。 那模样凄惨又恶心,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刻薄跋扈? 张成觉得还不解气,抬脚狠狠踩在曹桂香那条试图蹬他的粗腿上。 鞋底的泥碾在她的裤子上,骨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疼得曹桂香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瞬间瘫软无力。 张功在一旁看得心胆俱裂。 几次想冲上去拉开,可看着弟弟那狂暴到令人心底发寒的气势和地上三个人的惨状,双脚却像灌了铅。 最终只能在原地跺脚,声音带着哭腔:“成子!够了成子!手下留情啊!再弄下去真要出人命了!快停手!快停手啊!” 可此刻的张成,耳中只有女儿委屈的哭声和这老虔婆凄厉的哀嚎交织。 他只想让这欺负自家女儿的混蛋把刚才强咽下去的东西,千百倍地吐出来! 曹桂香鬼哭狼嚎般的动静终于引来了左邻右舍。 不少村民聚拢在院门外,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但没人推开那扇被踹得摇摇欲坠的大门,更没人敢进来劝架。 一个个脸上或惊惧、或快意、或漠然。 曹桂香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属于那种没理也要争三分的主,在村里的“人缘”早已经烂到了极点。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被她骂过抢过欺负过的人家,此刻看到这一幕,内心无不涌起一股隐秘的快意。 张成恍若未闻,手臂起落,一捧又一捧带着尖锐石子的脏土,如同冰冷的刑具,不断填进曹桂香被迫张大的嘴里。 那泥土仿佛还残留着鸡粪和腐烂植物的气味,混合着她口中的血沫唾液,场面污秽不堪。 “啧啧,老天爷开眼了这是?曹桂香这老虔婆也有今天?” “活该!惹到硬茬子了吧?也不瞅瞅抢的是谁家孩子!” “那人……看着有点面熟……嘶,那不是张贵家那老 二吗?以前那个混不吝的张成?!” “张成?他……他不是个赌鬼吗?不是说他输了钱连自己大哥老爹都敢动手?” “嘘……小声点,你们懂个屁!这事儿我清楚!” 一个挤在前头,脸膛黝黑的中年汉子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开始了讲述。 “就在刚才,这曹桂香腆着个大脸跑人张贵家闹腾了一阵没捞着好处,后来气不过,硬是把张成小闺女手里刚出锅的肉饺子给抢了!” “抢口吃的也就罢了,竟然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孩子狠狠的拧了一下,又撕烂了人家的新衣服!这换谁谁不发疯?” “抢孩子吃食还打人?连人家的新衣服都撕烂了?这老东西特么的还是人吗?该打!” “报应!这就叫现世报!这娘们儿嚣张跋扈惯了,跟疯狗一样逮谁咬谁。老天爷不收拾她,自有人收拾!” “恶人自有恶人磨!平时惹不起躲得起,这回可算碰上个比她还横还狠的!” “解气!看着太他妈解气了!使劲儿!塞!塞死她这老母狗!让他以后还敢胡乱龇牙!” 人群后面,不知谁梗着脖子喊了一句,立刻引来几声压低的喝彩和啐唾沫的声音。 此时地上的曹桂香,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嘴巴被黄泥撑得变了形,脸颊肿如发面的馒头,泥水、泪水、鼻涕、血水糊了一脸。 眼白上翻,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气声。 整个人像一堆肮脏的破布瘫在冰冷的泥地上,早已不成 人形。 每一次干呕都只能挤出一点稀泥,徒劳地挣扎着。 张成缓缓起身,甩掉手上粘稠的泥浆,他冷冷地俯视着地上如同泥猪疥狗般抽搐的曹桂香。 那双经历过血与火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彻骨的寒意。 “曹桂香!”他的声音明明有些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曹桂香浑浊的意识。 “不服气,尽管拖着你这身破肉上我家来找我!我倒要看看,下回你还有没有这副爪牙碰我闺女一根手指头!我让你吃一辈子饱土!” 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狠狠的砸进曹桂香的心窝里。 曹桂香浑浊肿 胀的眼睛透过泥污的缝隙看向张成,一丝怨毒的怒火在那片恐惧的废墟中闪过。 她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呜咽,试图吐出嘴里的脏污再骂上两句狠话。 可当她对上张成那双毫无情绪,仿佛在看死物的眼神时,那刚冒出头的毒火瞬间被更加刺骨的寒冷浇灭。 她猛地把头一扭,埋进冰冷的泥巴地里,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呜咽和痉挛,沾满污泥的手指徒劳地抠着嘴里早已板结的土块。 另一边,张财还蜷在地上,像只被踩烂的虫子,捂着肚子哼哼唧唧。 每一次抽气都伴随着痛苦的呻 吟,别说站,爬都爬不动。 围观的村民们交头接耳,眼神复杂地看着院中惨状,却没一个人迈过那道门槛。 谁都怕被这股子狠厉的煞气沾上,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张成的霉头。 张成不再看地上的一堆烂泥污垢,迈开长腿,径直走向那扇摇摇欲坠的院门。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瞥了一眼歪斜变形的门板和破裂的门栓,积压的怒火再次腾起。 砰—— 势大力沉的一脚,带着积郁的闷气,狠狠踹在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门板上。 木门瞬间彻底崩解,木屑木块四溅开去。 紧接着,他反身抄起刚才丢在地上的那把铁锹,手臂筋肉虬结,挥舞起来呼呼作响,对着另一扇相对完好的木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砸! 第五十四章 老实是要吃亏的 哐!嚓啦!咔嚓! 密集的爆裂声响起,厚实的门板在铁锹的重击下像脆弱的饼干一样碎裂、凹陷、垮塌。 木屑纷飞如雪片,转眼间,三叔家原本就破烂的院门彻底化为满地狼藉的烂木头。 门口豁然洞开,像张着无牙的嘴,露出院子里的满地疮痍和众人惊恐的脸。 做完这一切,张成才将卷刃的铁锹随手扔进一堆碎木里,发出沉重的闷响。 他拍了拍粘在肩上的木屑,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院门。 围观的村民被这股凶悍的气势所慑,如同摩西分海般,“哗啦”一下自动让开一条更宽的道来。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目送着他那挺拔而充满戾气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拐角。 大哥张功面如死灰,看着一地狼藉和呻 吟的三婶一家,又看看弟弟消失的方向,喉头剧烈滚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低着头跟了上去。 “老天爷……这……这下手也太黑了……” “不过也是曹桂香这女人自找的,该!解气是真的解气!” “这张成……才多些日子不见,咋变成这样了?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感觉像是换了个人!” “他早年不是出去瞎混过几年?听人说在外面学过拳脚,厉害得很,看来是真的……” “曹桂香这回算是踢到钢板了,报应啊……” 张成脚下生风,很快回到了老爹张贵家那安静的小院。 一进门,就看到周雪抱着小花坐在堂屋门槛边上的小凳子上。 屋内油灯昏黄的光温柔地洒在她们身上。 小花已经不哭了,小小的身子紧紧依偎在娘亲怀里,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小兔子。 脸蛋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但那双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明显的不安和委屈,小手紧紧攥着周雪胸口的衣襟。 “成子!” 周雪看到他,立刻抱着小花站起来,快步迎上,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上下扫视。 从溅上泥土的脸庞、肩膀、手臂一路看到满是泥泞的裤腿和鞋面。 “你……没伤着吧?他……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担忧。 张成神色已经缓和,怒火被夜风吹散了不少。 他轻轻摇头,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蹭了一下额角的汗珠:“没事儿,放心吧,就凭他们?就凭他们那两下子?” 语气里带着一种轻松又笃定的豪气,试图安抚妻女。 他随即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花的齐平。 粗糙的大手带着暖意,极其轻柔地拂去女儿脸蛋上沾着的一点泥灰。 指腹温柔地蹭了蹭她还有些泛红的眼角,声音柔 软得像四月的春风:“小花不怕了,爹把那个欺负你的老妖婆打跑了,把她揍成个大花脸!” “爹保证,以后再没人敢抢你的东西,更没人敢动你一根头发丝!谁动爹就揍谁!” 小花扑闪着大眼睛,看着爹那张写满关心和强大的脸,里面的恐惧慢慢褪去,像初融的冰雪。 她抿着小嘴,用力地点了点头,像个小大人一样说:“嗯!小花不怕!老妖婆……坏!” 她把脸更深地埋进张成带着汗味和尘土味的肩膀,小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一刻,爹爹的怀抱就是世上最安全的堡垒。 夜色渐浓,寒意也更重了些。 张成抱起小花,对院子里沉默的张贵和王兰说:“爹,大嫂,天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他目光特意在张贵愁苦的脸上停留了一下,接着道:“您老也甭太担心。张财曹桂香那一窝子,要是贼心不死还敢闹过来,你们啥也不用管,叫小虎子跑两步喊我一声就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站在角落里,脸色依旧苍白,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的大哥张功,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但也异常坚决: “大哥,我知道你心善,老实,凡事都想和和气气。可对曹桂香那种人,这根本就行不通!” “你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她就敢蹬鼻子上脸,爬到你头顶拉屎拉尿!” “忍气吞声,只会让她觉得你们更软更好捏!这亏,吃得还不够多吗?” 这话直白得像刀子,狠狠的戳在张功心窝子上。 张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说出反驳的话,只是把腰佝偻得更厉害了些,沉重地点了下头。 “哎,成子,等等!” 王兰这时才像是从一场惊魂中完全回过神,急忙转身小跑进厨房,手里很快提着个小布袋出来,里面鼓鼓囊囊塞着东西。 “这饺子!刚包的饺子还没下锅呢!带点回去,明早给小花热热吃!孩子受了惊,吃点好的压压惊!” 她说着就往周雪手里塞。 “大嫂,真不用!”张成连忙按住王兰递东西的手,脸上带着诚恳的笑意,“留着小虎吃。” “家里头面和肉都还有,想吃我们随时能包。您留着,啊!这天气冻上了,能放好一阵呢!” 他的拒绝温和但不容置疑。 告别了神色各异、心有余悸的老爹和大哥大嫂,张成抱起小花,一家三口再次踏上了回家的土路。 红石沟已经完全被夜色包裹,万籁俱寂,银白的月光如水般流淌,照亮坑坑洼洼的泥巴路,映得路面泛着幽幽的冷光。 寂静中,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嚓嚓作响。 月光下,小花被爹抱着,一只手牵着娘,之前的阴霾似乎被这清冷的月光和爹娘的身影驱散了。 走了几步,周雪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成子,你……你到底把三婶咋样了?你走的时候那样子,我……我真怕你把三叔家房顶给掀了!” 她想起他当时通红的眼和攥紧的拳头,以及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仿佛要杀人一般的戾气,现在还是忍不住一阵后怕。 张成侧过头,迎着妻子担忧又好奇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又畅快的笑: “没掀房顶,就是往那泼妇嘴里塞了点泥巴,顺便把院门给他们砸了个稀巴烂,算是还她那两脚。” 他言简意赅地将过程讲了一遍。 怎么夺过铁锹,怎么一脚踹翻冲上来护老婆的张财,又一拳打掉张旺的门牙让他当场挺尸。 最后……怎么按着曹桂香的脖子把那几大把带着石子的脏土硬塞进她嘴里,塞到她翻白眼,塞到她像个泥鬼…… 周雪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我的老天爷!你……你还真给她吃……吃土啊?那……那该不会噎死吧?” “三婶那人心眼儿跟针鼻儿似的,贼记仇!回头她要是告到公社……或者……”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第五十五章 明的不行来暗的 “放心,我心里有数。死不了,那点土也就让她恶心半年,长长记性!” 张成下巴的线条绷紧了一下,声音透着森冷。 “告?她敢么?敢告就是再吃一遍!我闺女掉一滴眼泪,我就让她掉十颗牙!我张成说到做到!”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安安静静听着的女儿,轻轻掂了掂她的小身子: “对吧闺女?谁欺负咱们小花,爹就跟谁没完!” 小花懵懂地抬头,脆生生地应道:“嗯!打跑老妖婆!” 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周雪看着丈夫和女儿,再看看头顶这片被群山围抱,格外明净的星空,心头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缓缓松了下来。 一种踏实的暖流包裹着她,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轻轻挽住丈夫结实的手臂,贴得更近些,声音如同这月色般温柔: “成子……有你在……我这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了。” 她停顿了一下,担忧终究占了上风,声音压得更低。 “可……可咱往后还是……能不动手尽量别动手了吧?” “吓人呢,真闹大了……不好收场,咱们……咱们好好过日子才是真啊!” “嗯,我懂你的意思。”张成反手握住了妻子微凉的手,那点厚实的暖意传过去,坚定又带着承诺的力量: “放心,我心里有秤。底线我清楚。往后她要是识相,看见咱们绕道走,以前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我可以当风吹过。但……” 他的眼神在月光下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声音也变得格外冷厉。 “她要是还拎不清,还敢把那些腌臜心思动到小花头上或者我们家头上……哼,那就别怪我让她把这满村的土都尝个鲜!” “对付这种人,讲道理念人情?那就是把脸伸出去让人打!越老实,越吃亏!恶人还需恶人磨!” 月光清冷,山路蜿蜒。 怀抱着女儿,牵着妻子的手,脚下是坑洼但通往家的方向。 对如今脱胎换骨的张成而言,这世间再重的份量,也重不过妻女安好。 曹桂香家这场鸡飞狗跳,虽暂时出了口恶气,但也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惊醒了蛰伏的鬼魅。 村里那些眼红他们家日子突然变好的人,怕是更要蠢蠢欲动了。 这日子,往后还得再多长几个心眼。 推开自家木门,小屋迎入清辉。 张成放下小花,熟练地摸索着点亮灶台边那盏小小的煤油灯。 橘豆般的光晕晕染开,立刻驱散了屋角的幽暗,将这方不大的土炕、磨损的桌椅和灶台边码放整齐的柴禾映照出温暖的轮廓。 也将一家三口的影子长长地映在土墙上。 尘嚣归于寂静,只有灯花偶尔噼啪一爆。 与此同时,曹桂香家那个破败低矮的东屋里。 一盏昏暗得仿佛随时要熄灭的油灯在炕沿上挣扎着,吐出微弱的昏黄光团,勉强照亮一方狼藉。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血腥味和一股尿骚气的混合怪味。 曹桂香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斜靠在冰凉滚落的炕席上,灰头土脸,如同刚从泥塘里捞出来的癞蛤蟆。 她正哆哆嗦嗦地捧着一个豁口大粗瓷碗,往自己糊满泥浆和淤血的嘴里猛灌一大口凉水,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咕噜”声。 刚灌进去,又迫不及待地歪头朝炕沿下的泥地上“噗”地一大口猛喷出来。 浑浊的水带着大量泥沙草屑溅在地上,汇成一小滩黑褐色的污泥,灯光下泛着污浊的光。 张财则脸朝下趴在炕头,侧着脸哼哼唧唧,两只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肚子。 好像那里藏着一块烙铁,每一次稍大点的喘 息都牵扯得他倒吸凉气。 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浸湿了散乱的花白头发。 墙角,一片昏暗的阴影里,张旺蜷缩着。 他已经醒了,但没力气爬上炕。 嘴里的剧痛折磨得他神经一跳一跳的,左边脸颊肿得老高,把那半张脸都撑变了形,左眼成了一条缝。 他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露出那个豁牙的空洞位置,鲜红的牙龈微微颤抖着。 昏暗中,他那双不大的眼睛里翻涌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怨毒,死死盯着空气中某个点,仿佛要用目光烧穿它。 曹桂香费力地咽了口根本没漱干净、还带着泥沙咸苦味的口水,喉咙火烧火燎地痛。 她扭曲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带着刻骨恨意的诅咒: “张成……这个千刀万剐挨枪子儿的王八羔子……这事儿……这事不算完!只要老娘还有一口气……” 张财趴在那儿,费力地扭过头,从喉咙里挤出含糊的声音附和,语气同样怨毒: “……不……不能饶了他……狗 日的……下手太狠了……” 角落里的黑影突然动了一下,张旺抬起了那张肿得老高的脸,光线照亮了他眼中扭曲的恨意。 他咧开豁牙的嘴,声音因为肿 胀变形而有些模糊不清,却带着一股子阴冷的狠劲: “爹……娘……硬碰硬……咱不是那狗 日的对手……他那个力气……就跟山上的野猪似的……得玩阴的……” 他的目光在爹娘之间逡巡,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咱们明着不行……那就背后下家伙!让他吃哑巴亏!让他这好日子过不成!” “尤其是这个张成……不能让他好过!光吃这点土……太便宜他了!我恨不得……恨不得剥了他的皮!” 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毒液,带着如同实质一般的恨意。 曹桂香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如同夜枭盯上了猎物。 那张被泥污和巴掌印覆盖的肥脸上肌肉痉挛般地跳动,闪烁着与儿子一样阴鸷狠毒的光芒。 她用力点点头,牙关因为兴奋或寒冷而轻微磕碰:“对!对!明着……明着斗不过那煞星……咱就来暗的!” 她伸出沾满污垢的手指,神经质地在空中点着,唾沫星子在昏暗的油灯下飞溅。 “得想个……想个周全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好好整整他们家!” “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把今天……今天的账……连本带利收回来!” 张财捂着小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声音虚弱但充满恶意:“……阴招?……对……什么阴招?快说!” 曹桂香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在肿 胀的眼眶里飞快地转动着,像生锈的滑轮,带着些诡异。 黑暗中,各种恶毒的念头如同沉渣泛起,搅动着,碰撞着。 第五十六章 邪了门了 张成家的土屋里,炕炉子烧得正旺。 屋子里暖意融融,将所有的寒气驱散的一干二净。 小花早已困得睁不开眼了。 她蜷缩在炕头一侧,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睡得很是香甜。 周雪正坐在炕边,低头缝补小花那件被曹桂香撕坏的新衣服。 昏黄的煤油灯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针线在她手中灵巧地穿梭,留下一道细细密密的针脚。 张成挨着她坐下,伸手一把搂住周雪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轻声说道: “阿雪,太晚了,灯晃眼睛,明天再弄吧,咱们睡觉,身子要紧。” “就剩几针了,马上就好,你先睡吧。”周雪手上没停,声音带着点疲累的柔 软。 张成不依,环在她腰间的手却已经不老实地向上游移,摸索着去解她旧棉袄领口的盘扣。 粗粝的手指碰到脖颈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轻微的酥 麻。 “别闹,小花刚睡着!” 周雪脸上一热,停下针线活儿,嗔怪地扭头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真怒,倒含着被惊扰的羞意。 张成低笑着,手上使了点劲儿,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炕上,顺势压了过来。 “孩子睡得沉,听不见。”他凑近她耳边低语,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周雪心慌意乱,忙用手肘抵着他的胸膛:“等下,灯,先把灯吹掉……” 炕桌离得不远,油灯火苗在他带着笑意的一吹之下应声熄灭,只余窗外微弱的雪光透过窗纸渗进来一些。 黑暗中,细碎的声响和压抑的喘 息很快交织在一起。 周雪起初还推搡着,小声抗议:“轻点……你硌着我……当心吵醒娃……” 可哪挡得住男人憋了几天的躁动,更像是欲拒还迎,张成的动作仿佛受到了刺激一般,又猛了几分。 没过多久,她推拒的力气便软了,急促的喘 息变成了细微的呜咽。 又过了一会儿,求饶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点受不住的哭腔:“成子……够了……我真……真不行了……” 张成像是没听见那细弱的告饶,只凭着一股蛮劲折腾,直到身下的声音带了颤,才终于泄了那股横冲直撞的劲儿,伏在她耳边粗声喘着气。 周雪浑身散了架似的,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他这才肯放过她,摸索着给她盖上被子,自己也躺下,不一会儿鼾声就响了起来。 一夜无话。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温暖如春。 张成一连在家呆了整整两天。 这两日他也没闲着,不是劈柴挑水,就是琢磨空间里那点子事儿。 第三天天还未亮透,他便醒了,只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得能倒拔一棵树。 他轻轻掀开被子起身,生怕惊动了枕边熟睡的妻子和小花。 周雪侧身蜷着,眉头舒展,睡得正沉。 张成披上他那件硬邦邦的旧棉袄,悄没声地推开堂屋门走了出去。 冬日的清晨,寒气像刀子一样凛冽,村里的土路结着一层灰白的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 远处的山峦隐在浓雾里,树梢都挂上了白纱。 张成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对着清冷的空气长长哈出一口白气,径直朝村后那处平日里少有人去的山坳走去。 走到僻静的角落,再三确认四下无人后,张成集中意念。 瞬间,眼前景象变幻,暖意融融的风带着草叶和水汽的清新气味扑面而来。 他再次踏入了那方神奇的大山空间。 他一进来,先去查看了之前费了好大力气开垦的那一垄荒地。 蹲下身仔细扒拉着泥土,只见几天前撒下的普通青菜籽竟然已经齐刷刷地长到了一寸! 一片满满当当的鲜嫩新绿在深褐的土地上格外扎眼,生机勃勃,长势别提多喜人了。 “嘿!”张成忍不住一拍大腿,咧嘴笑了出来,低声自语道,“这鬼地方……这十倍快的时间,真他娘的好用啊!” “照这劲头,怕是再过个十几天,就能吃上自家种的菜了!” 往后吃菜就不用天天往山里钻去薅那点可怜野菜了! 想到这儿,他心里越发快活。 拿起放在角落的铁锹,他捋起袖子开始疏通那条简易灌溉的水渠。 用铁锹刮掉渠底的淤泥,又弯腰把爬到渠沿上的野草仔细拔干净,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旁边那清澈见底的湖水引入沟渠。 看着清亮的水流汩汩浸润着那垄绿茵茵的菜地,张成满意地点点头。 直起有点发酸的腰,他走到湖边。 意念微动,之前从县城买回的那张渔网便出现在手里。 这渔网买的时候他就特意挑过,网眼儿足够大,手指头能穿过去。 捞上来的只可能是那些个长成了的大鱼,那些手指头长短的小崽子会自动漏出去。 这样才好养着湖里的“子孙苗苗”,保证资源源不竭。 他褪下棉袄,只穿着单薄的里衣。 站在岸边那水草丰茂的浅滩处,深吸一口气,学着记忆中老渔夫的样子,双手抓住渔网的边缘和下坠的铅坠,腰腹用力一扭,猛地将网撒向鱼群聚集的水面。 第一次尝试,渔网像团不听话的乱麻,“噗通”一声闷响砸进水里,沉底了,成了个好笑的“铁饼”。 第二次吸取教训,发力散开些,那网却扭成了麻花,歪七八扭地倒扣下去,连个鱼尾巴都没碰着,活像打了个歪把子。 “邪了门了!” 张成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水珠,皱着眉嘟囔。 看着水下游来游去的肥美鱼儿,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 他干脆卷起裤腿走到更深些的水里,也不怕那冰冷刺骨,就在那儿跟渔网较上了劲。 一回回抛出,一回回调整手腕的力度和撒开的角度。 好半天,胳膊都甩得有点发酸了,他才终于摸到些门道。 又一次瞄准机会,腰身猛地拧转,双臂充分舒展,渔网在空中“哗啦”一声甩出一个漂亮的扇形,覆盖面积比他之前几次大了许多,直直罩向鱼群最密之处! 网兜在水面上完美展开,带着铅坠沉甸甸地沉入深处。 张成甚至能清晰看到几条尺把长的大鱼在网兜里疯狂挣扎,搅动水底淤泥的模样! 他心头大喜,哪敢迟疑,立刻双手抓住牵绳,双脚蹬地用力往上拽。 只觉得手里的绳子猛然一沉,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差点把他带个趔趄。 渔网像被什么活物死命往下拖,沉得出奇! 第五十七章 大丰收 “嗬!” 张成低吼一声,站稳脚跟,使出吃奶的力气,身体后仰,脸憋得通红,手臂上的青筋都暴凸 起来。 他像在跟水底的怪兽拔河,一步步艰难地往岸上退。 汗水混着溅起的水珠顺着额头往下淌。 终于,整个沉甸甸的渔网被他生拉硬拽地拖上了岸。 网里一片银光跳跃,鳞片闪耀! 好家伙,这一网下去,真是大丰收。 全是肥大鲜活的大鱼,在岸边的草地上拼命扭 动蹦跶,拍打着尾巴,溅得张成一身一脸的水点子,鱼腥味混合着水汽扑面而来。 他粗略一掂量,这网少说也有五十斤! 张成累得呼哧带喘,胸脯起伏不定,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他蹲下身,在那乱蹦跶的鱼堆里挑挑拣拣,眼疾手快地抓住几条个头稍显稚嫩,看着不过斤把重的草鱼和鲢鳙,小心翼翼地放回湖水里。 “小崽子,快长大,咱回头再见!”他看着小鱼惊惶地摆尾游走,喃喃了一句。 网底剩下的,全是大货。 七八条,条条都在三金网上,膘肥体壮,活力十足。 他将这些沉甸甸的战利品一股脑儿塞进带来的鱼篓里,用草茎把口子封紧,确保它们不会自己跳出来。 又将鱼篓整个浸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区拴牢,充当鱼护,让这些鱼能多活些时辰。 忙活完这些,张成这才撑着发酸的老腰,从湖里踉跄着回到岸上,身上早已湿了大半。 他顾不得许多,随意擦了把额头脸上的汗水和湖水,深吸一口空间中充满生机的气息,意念集中,眼前的绿意水光瞬间消散。 眨眼的功夫,刺骨的寒风重新裹挟了他。 回到现实世界时,村里人烟渐起,太阳已经升起一竿子高,阳光照在霜地上,亮晶晶一片。 他推开自家院门,堂屋门敞着,灶间传来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 周雪已经起来了,正站在灶台前添柴烧水。 小花还在炕上睡得香甜,不知梦到什么,嘴角还翘着。 张成心里暖洋洋的,放下那空荡荡的鱼篓。 只是他一抬头,目光追随着周雪从灶台到水缸的脚步,很快注意到异样。 周雪走路的样子……怎么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娃娃? 步子迈得又小又慢,脚尖先着地似的,脚腕子也似乎没力气支撑,整个身体明显有些发僵别扭,腰背似乎也挺不太直。 他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几步跨过去,拉住她的胳膊,语气满是担忧: “阿雪,你这腿脚是咋整的?扭着了还是冻着了?昨晚睡觉着凉了?” 周雪转过身,先是一惊,随即脸颊迅速飞起两片红晕,水润的眼眸含羞带恼地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极低: “还不是你!你还好意思问!昨晚……折腾那么久……我这腿根子,这腰……都跟不是自己个儿的了,酸胀得提不起劲儿……” 她说着,似乎想抬手捶他一下出出气。 可胳膊才抬到一半,腰间传来的酸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那拳头软绵绵地落在了张成的胸膛上,没什么力道,倒显出十二分的小女儿情态。 张成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看着自己媳妇儿这又羞又恼,浑身不得劲儿的可怜样儿,心里忍不住得意,咧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带着点憨直的坏劲儿。 “哟,原来是怪我咯?” 他凑过去,一把搂住周雪的肩膀,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热气喷在她敏 感的耳垂上:“不疼不疼,阿雪,今晚上……我保证轻点,成不?” 周雪被他逗得脸更红了,又羞又急,真用了点力推开他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 “去你的!没个正形!快走开,看着你就来气!” 她嘴上怪责着,可张成这眼力价可不是一般的灵光。 他分明瞧见,周雪转过身去烧火时,那红透的耳根下,嘴角分明微微向上弯起一抹羞涩的甜意。 这份羞涩和甜蜜,比什么都让他心热。 要不是大白天的,怕女儿突然醒来,他都要忍不住扑上去再狠狠的整一回了。 如今只能暂时憋着,等晚上再说! “行啦行啦,别生气。”张成笑着哄她,转而问道,“咱们今儿早上吃啥?” 周雪指指咕嘟冒泡的锅里:“我熬了点玉米粥,馏了几个窝窝头在箅子上,昨儿剩的点咸菜疙瘩对付一顿得了?” “凑合啥凑合?”张成大手一挥,“咱家日子是要越过越好的,不能凑合!咱们得有菜吃。” 他环顾了下灶间角落堆着的些许杂粮,连忙说道:“对了,咱家那个大红薯呢?切两块扔粥里一起熬了?” 周雪眼神闪烁了下,轻轻摇头。 张成一看她那神色就明白了,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这媳妇儿什么都好,就是苦日子过怕了,舍不得。 他语气放得更软更耐心:“媳妇儿啊,家里的东西别老舍不得,能吃进肚里的就是福。我能挣钱了,往后只会越来越多。听话,今天咱就得正经弄个菜。” 他指了指墙角草筐里放着的那颗孤零零的白菜。 周雪看着那颗自家菜园子里最后剩下的白菜,语气还是有点犹疑: “真要炒菜呀?咱家就剩下这一颗白菜了。昨天包饺子,都用的是它……” 张成毫不犹豫,走到墙角拎起那棵白菜:“就这颗!咱们今天痛痛快快吃了它!醋溜白菜,下饭最香,怎么样?” 看张成心意已决,周雪也不再反对,只是忍不住叮嘱:“那你省着点油,辣椒也少放,辣……” “知道啦知道啦!”张成口里答应着,却不打算照办。 今天是大丰收,他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利落地剥去白菜外层带着霜气的帮子,清洗干净。 放在粗粝的木头案板上,手起刀落,噌噌噌,白菜帮子切成寸段,翠绿的叶子切成宽丝。 锅烧热,他拿了筷子从油罐子里小心地挑出两小块凝固的猪油滑入锅中,油块在热锅上滋滋作响,迅速化开成油汪汪的一滩。 然后抓了一小撮晒得干瘪的干辣椒段扔进去,一股浓烈的焦香辣味瞬间腾起。 热油炝锅! 张成眼疾手快,把切好的白菜一股脑儿倒进锅里。 刺啦一声! 白生生的菜在滚油里瞬间染上油亮的光泽。 他操起锅铲用力翻动,让每一片菜叶都沾上热油和爆香的辣椒。 眼看着白菜受热塌软下来,颜色变得更加鲜亮诱人,水分也逼出了不少。 张成拿过灶台边那半瓶陈醋,对着锅沿“哧溜”倒下去一大股。 浓郁的酸香气混合着刚才的辣香、猪油香,“轰”地一下爆发出来,呛得旁边烧火的周雪都忍不住侧头打了个喷嚏,却又忍不住吸着鼻子。 翻炒均匀,待醋味炝入白菜,撒上盐粒。 一盘带着锅气,油亮亮、酸溜溜、略带辣气的醋溜白菜丝就出锅了! 这时小花也揉着眼睛被周雪叫醒了,迷迷糊糊地坐在炕沿上,周雪拧了把热毛巾给她擦脸。 第五十八章 不仅能吃饱,味道还特好 饭菜摆上矮脚的炕桌,热气腾腾。 张成看了一眼周雪,嘴里塞了口窝头:“我去叫黑蛋过来吃一口。待会儿进城,还得他搭把手。” 周雪舀粥的手顿了顿,脸上显出担忧:“这都啥时辰了?再去城里会不会太晚了?万一再碰上红小将……” “放心!”张成拿起一个窝头站起身,语气笃定,“这几天,我把那些小子的出没时辰都摸清了。” “这个点上过去,他们指定还在被窝里打呼噜呢!误不了事。”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推门出去。 张成熟门熟路地走到黑蛋家那堵半人高的土坯院墙外。 左右瞅瞅,捡了颗小石头,瞄准院子里晾衣服的杆子方向,“啪嗒”一声扔了过去。 不一会儿,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黑蛋那颗顶着乱糟糟头发的脑袋探了出来,小眼睛瞄见张成,立刻挤出笑脸,一溜烟跑了出来:“成哥!” 张成点点头,见黑蛋两手空空,脸色也不太好,问道:“还没垫点东西吧?” 黑蛋习惯性地挠挠后脑勺,露出一点不好意思:“嗐,我们家……向来没吃早饭这一说。” “行,跟我家去!”张成转身就走,“赶紧对付一口,完事儿跟我跑趟集市。” “得嘞!全听成哥的!”黑蛋以前还有早饭吃,声音都亮了几分,忙不迭地跟上。 他天天就盼着能跟张成进城,更盼着能在张成家吃饭。 那儿不仅能吃饱,味道还特别好! 哪像自个儿家,活干得多,饭吃得少,多吃两口爹娘的巴掌就拍过来了。 跟着成哥,至少肚皮不受委屈。 饭桌上,黑蛋捧起那碗滚烫的玉米糊糊,顾不上烫嘴,嘬着嘴沿儿使劲吸溜。 焦糊的玉米香气让他满足地直眯眼。 “成哥,这糊糊真稠!真香!一点儿麸子味没有!”他由衷地赞叹。 张成没在意,把自己手里刚掰开的半个窝头递过去:“爱吃就多吃点,甭客气。” 黑蛋接过来,憨厚的笑容咧到耳根,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大筷子裹着油光和醋的溜白菜丝,就着窝头一口下去,酸辣开胃! 糊糊的烫、窝头的粗砺、白菜的爽脆咸香一起在嘴里炸开,他满足地嗯嗯出声,吃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连小花也爱这酸溜溜的味道,小手笨拙地夹起白菜条,吃得小嘴油亮。 吃过早饭,周雪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 张成走到院角那个不起眼的鱼篓旁。 黑蛋刚想凑过去帮忙背篓子,却被张成叫住了:“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里头收拾点东西就出来。” 黑蛋很听话,一屁股坐到门口的老磨盘上,耐心等着。 张成拎起两个水桶迅速闪身进了屋里。 厨房里传来周雪洗碗的水声。 他意念一动,身形消失在原地。 转瞬间出现在空间温暖的湖边。 他没时间欣赏风景,快步走到浅水区,解开系着篓子的草茎。 只见七八条肥硕的大鱼在篓子里依旧活力十足,精神得很。 他满意地点点头,意念再动,带着两个沉甸甸的水桶回到了现实小屋。 回到院里,张成招呼黑蛋:“来,搭把手,背上这个沉的。” 黑蛋二话不说,抓起那个分量格外足的水桶扔进背篓里,轻松就背了起来。 张成则背起另一个,朝厨房方向喊了一声:“阿雪,我们走了啊!” 周雪赶紧甩着手上的水珠跑出来,倚着门框,一连串地叮嘱:“路上当心!早点回来!可千万别贪黑!碰见可疑的人躲着走……” “知道啦!”张成远远地应着,和黑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篱笆院拐角。 周雪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慢慢走回院里,眉头却又不自觉地轻轻蹙起。 看着张成刚才消失又出现的地方,心里那点疑虑再次泛起: “这成子……一大早的,那些鱼是打哪儿弄来的?没听见他出门凿冰的动静啊……难不成家里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地界儿?” 她摇摇头,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转身回屋继续收拾。 张成和黑蛋两人一前一后,一人背着一个背篓,踏着红石沟冻结的土路往县城方向走。 冬日的早晨,寒气依旧逼人,路上行人稀少,大多都缩在厚厚的棉袄里。 黑蛋是个闲不住的嘴,一路走一路絮叨着东家长西家短。 张成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里盘算着今天的买卖。 近两个时辰的脚程,远远看到了县城青灰色的老旧城墙和城门口那孤零零的石牌坊。 离集市越近,鼎沸的人声和混杂的气息就越发清晰。 穿过略显破败的城门洞,集市的热浪扑面而来。 各色摊位鳞次栉比,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铁器撞击声此起彼伏。 卖鸡鸭的笼子堆在路边,活禽们聒噪不安。 卖菜的筐篓排开,萝卜白菜上覆着未化的冰晶。 卖土布的、卖粗瓷碗的、卖廉价头绳的…… 空气里混杂着生鲜、牲畜、汗水和廉价烟草的味道。 张成带着黑蛋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穿行,目光扫视着两旁的摊位,想找个好位置。 “哥,今天人咋这么多?”黑蛋努力背着背篓往前挤,被行人撞得东倒西歪,木桶里的水晃晃荡荡。 时不时还有鱼儿不安分的拍水声。 张成也皱着眉头:“可能来的有点晚,好位子都给人占了。” 两人在熙攘的人群里转悠了好几圈,差点被挤出主街,才在一个偏僻角落、紧挨着一个卖老鼠夹子的摊旁,寻摸到一小块空地方。 “就这儿了!” 张成放下背篓,抹了把汗,扯开嗓子就吆喝起来:“新捉的鲜鱼!全是三斤往上的大鱼嘞——” 声音洪亮,一下子盖过了旁边卖老鼠夹子老汉微弱的叫卖声。 黑蛋赶紧学着样,双手拢在嘴边,努力让声音显得更响些:“看看咯!活跳的大鱼!肥得很!全都三斤往上了!” 这两嗓子果然有效。 鱼在这样的隆冬季节可是稀罕物,何况是“活跳”的大鱼! 几个提着菜篮子的妇女很快被吸引过来。 第五十九章 三八大盖 一个大婶凑近了看那鱼篓,眼睛放光,伸手就去捏一条鱼的尾巴尖。 那鱼猛地一挣尾巴,溅起几点水珠。 “嗬!真欢实!小伙子,这鱼咋卖的?”大婶问道。 张成脸上笑容热络:“还是跟上回一样,三毛一斤!您诚心要,挑大的给我开个张,再给您让点零头!” 大婶也是爽快人,左看右看,挑了条鳞片最亮的红尾鲤鱼。 张成拿出家里带来的杆秤称了,足足三斤七两,一块一毛一。 张成豪气的只收一块,一手交钱一手交鱼。 没一会儿,又过来一个拄着拐的老大爷,颤巍巍地问价:“娃娃,你这鱼……没吃啥古怪东西吧?干净不?” “爷,您放一百个心!”黑蛋抢着答道,拍拍胸脯,“清凌凌的野湖水养的!刚捞上来!您瞅这眼睛,多透亮!” 老大爷一听这话,又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水桶以鲜活的大鱼,立即放心了,也买了条相对小的胖头鱼炖汤。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赶早市的男人被吸引过来。 张成的鱼不仅新鲜活蹦,个头还格外大,在普遍都是冻鱼的冬天市场上,简直就是活招牌! 黑蛋嘴皮子也比上回利索了些,在边上帮忙秤砣,喊价收钱。 鱼篓里的水渐渐变浅,银闪闪的活物越来越少。 小半天的工夫,两个水桶彻底见了底。 最后只剩桶底一点浑浊的水和零星的鱼鳞。 张成在嘈杂的市声中,仔细点了一遍手中的散票。 零零总总,十块零七毛! 他把钱小心卷起,塞进内兜最贴身的部位。 两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摊位。 张成拍拍黑蛋的肩膀,脸上的疲累被收获的满足冲淡,笑着说道:“走!逛一圈,办点年货去!” 他特意用了“年货”这个词,听得黑蛋更是心头一片火热。 张成带着黑蛋,先是直奔卖种子的小铺子。 上好的小麦种,黄澄澄的。 玉米粒饱满的金黄,耐存耐放,高产! 张成各挑了一大捧,小心翼翼地用牛皮纸包好。 接着,拐到了卖家禽牲畜的那片热闹区域。 还没走近,就听见各种小鸡小鸭叽叽嘎嘎的喧闹。 他蹲在摊子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 选中五只毛茸茸、啾啾叫的小鸡崽,两只哼哼唧唧的小黑猪仔子,还有三只扁嘴的小鸭 子。 黑蛋在一旁看得直咽口水:“哥,这得养到啥时候才能……” “急啥?小猪吃得多长得快!到时候再下一窝崽子,还怕没肉吃?”张成白他一眼,麻溜的付了钱。 几只小猪被装进黑蛋的背篓里,小鸡小鸭这是用一个口袋装上同样被黑蛋拎着,一路发出不安的哼唧和啾鸣。 随后两人又转到菜摊区。 冬季的当家菜就那几样。 白菜翠绿帮子结实,白萝卜个头均匀水灵。 张成挑挑拣拣,选了足有小十斤白菜、七八个大萝卜扔进了自己的背篓里。 这些菜能放,够家里面吃上个把月的。 经过一个卖粗布的摊子时,张成停下了脚步。 看着那些花样不算新,但也比土布鲜亮些的印花粗布,不禁想到小花那件崭新的花袄子被曹桂香撕坏的领口,周雪夜里点灯熬油缝补的样子。 他心头一软,指着一块蓝底白碎花的布,对着老板说道:“这个,给我扯六尺。” 黑蛋看着布匹,又看看张成,忽然想到什么,嘿嘿直笑。 张成作势要敲他:“笑个屁!给小花做衣裳的!” 零零碎碎买下来,算算账,八块七毛多。 张成掏钱时干脆利落,这些都是过日子的底气! 东西置办齐全,天色已近晌午。 日头挂在中天,阳光有了点稀薄的暖意。 张成拍了拍背篓扁担的黑蛋:“走!回!” 两人挤出热闹的集市,背着鼓鼓囊囊的收获,穿过城门洞。 刚走出城门没多远,张成锐利的目光就捕捉到熟悉的一胖一瘦两道身影。 他们没像上次那样缩在角落,这次显得更警觉些,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显然就是在等人。 神情间带着点期盼和不易察觉的焦急。 张成心中一喜,脚步顿了顿,朝身旁的黑蛋低声吩咐:“你先到那棵歪脖子树底下等我一会,别出声,我跟熟人递句话。” 黑蛋很听话地点点头,背着东西快步走到不远处的树后,好奇地探头探脑。 张成则径直朝那两人走了过去。 瘦猴般的瘦子和圆球似的胖子早看见他了,几乎是同时从石头上弹了起来,脸上堆满了见到财神爷般的热切笑容。 “哥!您可算来了!” 瘦子抢先开口,声音还是那么滑溜,目光却在张成身后扫了又扫,似乎在确认有没有尾巴。 张成在他们面前站定,没废话,开门见山:“东西呢?” 瘦子嘿嘿一笑,没敢像上次那样在怀里掏摸了。 他转过身,飞快地从石头后面一个半掩在枯草里的破麻袋里,抽出一个长长的,被破烂布条层层裹紧的细长物件。 他递东西的动作极其谨慎,仿佛在传递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 压低了声音,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哥!您要的硬菜,可给您备齐了!您是不知道,可费了大劲儿了!” “上次跟您提过的那个老李头,嘴严得跟焊上了似的!我跟胖子蹲了他几天,好话说了几箩筐,就差给他磕头了!” “人家死活不松口,说什么这东西卖出去是祸害,犯禁的铁疙瘩,出一件少一件……” “磨破了嘴皮子,胖子都差点给他装孙子了,好说歹说,人家才肯匀了这一根!” “品相包您满意,刚拆的油封,还带着味儿呢!” 旁边的胖子也用力点着他那颗肉乎乎的脑袋,短粗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笨拙地补充: “对对!长……长的!梆梆硬!响……响亮!” 张成沉稳地接过那沉甸甸,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条传到手心。 他一层层剥开那些充当掩饰的破烂布条,麻袋里的赫然是一支三八大盖! 第六十章 试枪 整个枪身被擦得油光锃亮,在略显晦暗的光线下,依然泛着幽冷的光泽。 指尖划过,找不到一丝锈斑的踪迹,显然被主人精心伺候着。 深色的枪托木纹盘绕虬结,透着岁月的沉郁,无声诉说着悠长年岁。 “好枪!” 张成喉头滚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冰凉的枪管,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感顺着掌心攀援而上。 仿佛触及了某个尘封的故事,让他心尖微震。 这支三八大盖,绝对是从尸山血海里淌过来的! 唤作瘦猴的汉子见张成眼神发直,呼吸都重了,立刻像打了鸡血般凑上前,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枪身上。 “大哥!您这眼力一看就是真正的行家!实话跟您说,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战场老家伙,小鬼子当年可没少吃它的枪子儿!放倒多少个?数不清咯!” 他瘦小的身子激动地比划着,仿佛那惊天动地的场面是他亲身经历。 “据说是从一个老炮手里淘换来的,就那年……嗯,他说是在那个挺关键的大仗上缴获的!” “您瞧这成色,再品品老兵的话——指哪打哪,百步穿杨!百米开外放倒个大活人,眼皮都不带眨!” 瘦猴越说越来劲,脖子和青筋都凸了起来,抬手使劲一拉枪栓。 “听见没?大哥您听这声儿!又脆又溜!这枪栓里灌的可不是普通机油,那是真下过血本保养的!” 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那老兵说了,他对它宝贝得很,就像对媳妇儿一样。” “他抱着这缴获的枪一路从关外杀回来,后来退伍了也藏得严实。” “要不是这两年日子紧,闹饥荒,等着换钱救命……唉,也舍不得撒手。” “大哥,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宝贝,打猎?小菜一碟!您再往深里想……” 他意味深长地冲张成眨眨眼,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这枪,能干的可不止打狍子野兔。 张成没搭腔,拇指细细摩挲着机匣上方那个小小的防尘盖,又凑近闻了闻枪油和旧木混合的淡淡气味。 他猛地一拉枪栓,动作又快又狠。 咔嚓! 那声脆响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迟滞。 这瘦猴虽然满嘴跑火车,但这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是骡子是马,终究得拉出去遛遛。 “走。”张成抬起头,视线扫过胖瘦二人,“跟我去那边林子里,响两枪。中听,钱一分不少。” 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衣兜,那里传来硬邦邦的钱币碰撞声。 瘦猴和胖子飞快对视一眼,眼神里透出犹豫。 瘦猴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像是盘算什么,扭头把胖墩拽到一旁,几乎是嘴贴着耳朵嘀咕: “墩子,你在这儿守着,寸步别离,眼睛放亮点。我跟他进去一趟,见势不对……” 他声音压得极低,后面的话张成只隐约听到“跑”、“喊”几个破碎的音节。 显然是怕张成揣上枪翻脸不认人,或者干脆来个黑吃黑,直接把他们当林子里的鸟雀给打了。 瘦猴叮嘱完,才堆起笑脸转向张成:“大哥,妥了,走着!” 张成冲不远处的黑蛋扬扬下巴:“黑蛋,就在这儿,别动。我抽袋烟的工夫就回。” 黑蛋抱着空篓子,蹲在块大石头上,黑乎乎的脸上满是敦厚,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哎!成哥你放心!” 眼睛却像钉子似的,跟着张成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树林边缘。 张成背着麻袋,瘦猴紧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片稀疏的杨树林。 脚下是厚厚的枯叶层,深一脚浅一脚,踩上去发出沉闷而连绵的“沙沙”声。 城外本就荒僻,林子里更是透着一股死寂,只有风穿过干枯枝条的呜咽。 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杈,在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一直走到林子深处,远离了道路视线,张成才停住脚步。 他从麻袋里掏出那把三八大盖,再次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确认无误。 接着又摸出几颗黄澄澄,约摸拇指长的子弹,捏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熟练地将其中一颗压进弹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寻找试枪的目标。 瘦猴站在几步开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脚像是钉在原地挪不动窝,眼神在张成手里的枪和他本人的脸上来回逡巡,透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张成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嘴角扯出个冷硬的弧度: “站远点。老子跟你无冤无仇,只是试枪,崩不着你。” 被点中了心事,瘦猴干巴巴地挤出一声笑,身体却极其诚实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把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藏到一棵碗口粗的杨树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嘴里不忘找补: “那……那是!咱们都是讲信誉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张成不再理他。 他选中了二十多米外一棵光秃秃的老杨树,树干上一个拳头大小的树疤,色深质硬,是天然的靶心。 他深吸一口气,一股微凉的空气沁入肺腑,随即双脚略微分开。 右肩结结实实地抵住冰冷的枪托,脸颊贴上光滑的枪身,左眼眯起,右眼透过简陋的缺口式准星,稳稳套住了那个乌黑的树疤。 冰凉的扳机紧贴着弯曲的食指。 林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沉稳的心跳。 这一刻,仿佛人枪合一,气息沉凝。 瘦猴屏住了呼吸。 砰—— 一道灼热的火舌猝然从枪口喷吐而出,伴随着一声撕 裂寂静的爆响。 子弹带着死亡的尖啸,精准地撞入木质,瞬间木屑崩飞。 树疤正中心留下一个边缘清晰,深不见底的小孔,冒着缕缕青烟。 刺鼻的火药味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瘦猴被震得一缩脖子,好一会儿才从树后探出脑袋,脸上的惊惧还没褪尽就立刻挤出夸张的笑容,拍着树干大喊: “好!好枪法!大哥,神了!这老伙计宝刀未老啊!” 张成面无表情地退壳,退出一个金灿灿的弹壳,随手接住塞进兜里。 枪栓拉动依旧顺滑如初,仿佛刚才那惊天一响只是温柔的呼吸。 后坐力沿着肩膀蔓延,是结实的钝力,而非无法控制的狂暴。 他默默体会着。 然后,他又装上一颗子弹,目光投向更深处,约摸五十米开外,一根枝杈上挂着一块边缘开裂,巴掌大的风干树皮。 他再次端起枪,姿态流畅得如同呼吸。 距离远了,目标也小了许多。 他缓缓沉息,将扳机扣动到预压的位置,细微地调整着枪身的每一个角度。 砰! 树皮应声炸得粉碎,残片纷纷扬扬落下,证明那精准的点杀绝非侥幸。 接下来又是几发,砰砰作响。 每一枪都打在张成选好的不同位置上,每一枪都又稳又准。 弹孔清晰地标在树干上,如同刻下的印记。 瘦猴从最初的震惊变得有些麻木,只剩下口中连连的“好……好……大哥厉害……”的机械赞叹。 最后,张成的目光落在百米开外,林间空地上的一颗灰色卧牛石上。 第六十一章 合作愉快 张成稳稳托起枪身,眼睛透过准星捕捉着那个遥远的小点。 这一次,凝神的时间更长。 瞄准,屏息,仿佛连风都为之静止。 食指最终坚定地压下! 砰—— 一声远比之前沉重的闷响在山林间回荡。 远处那块石头猛地一颤,石屑和尘土如同炸开的烟雾弹般腾起一大蓬。 等烟尘稍散,隐约可见石头表面被狠狠啃去一大块。 瘦猴彻底傻眼,张着嘴,下巴都要掉下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声音带着点变调: “我的个老天爷……大哥…大哥您这准头,搁当年战场上,那绝对是一顶一的……顶天的狙击手啊!神了!” 张成放下兀自发热的步枪,随手拂去肩头被后坐力震落的几片枯叶,冰冷的钢铁气味依旧萦绕鼻尖。 他利落地将枪退膛,保险合上,这才转向瘦猴,语气干脆利落:“行,要了。子弹咋算?” 瘦猴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里,反应有点迟:“啊?哦!子弹!子弹好说,一发……五分钱!大哥您敞亮,子弹管够!” 张成点点头,也不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几张整整齐齐的票子,数出三十块钱拍在瘦猴掌心。 “枪二十五,剩下的算子弹钱。”五分一发,一百发正好五块。 瘦猴接钱的手都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脸上瞬间堆满菊 花般的笑容,乐得合不拢嘴。 一边忙不迭地伸手翻着自己几乎空空如也的里外口袋,又去扯胖子随身带的那个破旧布袋子,窸窸窣窣摸出好几把子弹。 稀里哗啦数着凑够一百颗,用块油乎乎的布包了,双手恭敬的递过来:“合作愉快!大哥!下次,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东西,我一准儿给您留着!” “您在城里要是方便留个名号?或者,往后需要啥,您就到城西外头那片地界儿溜达,找混那条道的兄弟提我瘦猴的名,准保能找到我们哥俩!” “张成。”张成轻轻的吐出自己的名号。 瘦猴立刻一迭声地笑:“成哥!哎哟,原来是成哥!今天能和您做上买卖,荣幸,荣幸!成哥您慢走,慢走啊!” 在瘦猴灼灼的目光和杨树林深处胖墩隐约冒头的窥视下,张成将裹着子弹的布包塞进麻袋。 然后把那支油光锃亮的三八大盖也仔细裹好放入,重新背起,迈开步子,身影很快消失在来时的林间小径。 等张成回到那块大石头旁,黑蛋还跟之前一样,守着背篓蹲在那。 看见张成,立刻像个扎着的弹簧一样蹦起来,黑脸上露出松口气的憨笑。 “成哥!你回来了?” 张成点了点头,拍了下他结实的肩膀:“嗯,事儿办了。走吧,回家!” 黑蛋自然也瞧见了那个明显鼓胀了一圈的麻袋,忍不住好奇,伸长脖子瞅着问:“成哥,你这麻袋里头……又买了啥宝贝疙瘩?” 张成笑了笑说:“保密!”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影子被落日拉得老长。 张成和黑蛋踩着一地碎金子似的夕阳余晖走回红石沟。 两人带着空空如也的水桶,背着从集市上买回的东西,一路聊着集上的见闻,脚下踩着冻得硬邦邦的土路嘎吱作响。 到了村口岔路,黑蛋把肩上那根挑麻绳的扁担换了个肩,憨笑着冲张成说:“成哥,那俺就先拐回去了,有啥事儿你隔着篱笆喊一嗓子,俺准保麻溜儿过来。” 张成点点头,用棉手闷子搓了把冻得发僵的脸颊:“中,等开饭时候我再来叫你。” 两人分开,张成直接将几只活物扔进了空间里,并且花了点时间用一个简易栅栏先禁锢住。 他可不希望这些小家伙去祸害他辛苦种植的庄稼。 至于买回来的那些种子,只能明天找时间再去播种了。 安置好那些活物,张成从空间中出来,拎着空水桶,带着满满一背篓东西独自朝着自家那两间小土房走去。 至于回头怎么跟黑蛋解释这些活物的去向,简单的很,带回来的路上就死掉了。 而且嘱咐他保密,免得让嫂子周雪伤心。 他相信黑蛋肯定能够守得住话。 而且他还打算等着合适的时候再多多买一些,全都扔到空间里去养。 冬日的寒风卷着土腥味儿扫过空旷的村道,显得格外冷清。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院门,一股家的暖意混着柴火味儿扑面而来。 院当间儿,周雪正带着小花玩。 小花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冻得通红的小手攥着半截枯树枝,在硬邦邦的地皮上画着小人儿。 嘴里哼哼唧唧念叨着周雪教她的顺口溜:“拉大锯,扯大锯,姥家门口唱大戏……” 周雪穿着一身半旧的蓝布棉袄,袖口挽起一截,露出冻得发红的手腕。 她站在旁边,微微弯腰跟小花说着啥,侧脸映着傍晚天边最后一点暖光,透着种沉静的温柔。 “爹!爹回来啦!” 小花一抬头,眼睛瞬间亮了,跟个小炮仗似的弹起来,噔噔噔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张成的大腿,仰着小脸一个劲儿地往上瞅。 那亮晶晶的眼神像探宝似的,就差把“有好吃的吗”几个字写在额头上了。 张成心软得像刚出锅的黏豆包,蹲下身用带着凉气的大手揉了揉闺女头顶的小辫儿:“小花儿,爹不在家,听娘话了没?” 小花使劲儿点头,奶声奶气地保证:“听了听了!可听话啦!娘叫我不往井边跑,我就没去!” “嗯,这还差不多。” 张成这才抬眼看向周雪,瞧见她鼻尖也冻得微红,有些心疼地埋怨:“你俩也真是,这贼拉冷的天儿,搁院里冻着干啥?” 周雪抿嘴一笑,眼角带着暖意迎上来:“哪就冻着了?寻思着你快到家了,在院儿里迎迎你,透透气儿,屋里反倒闷得慌。” 说着,很自然地伸手去接张成手上的水桶。 张成顺势将背篓卸了下来,同时拿出水桶里面沉甸甸的麻袋。 麻袋口散开,露出里面挤得满满当当的大白菜和青皮大萝卜。 第六十二章 新袄袄和水果糖 张成活动了下酸麻的肩膀,笑道:“外头啥菜秧子都冻蔫了,这点东西放地窖里存着,够吃上一冬了。” 周雪扒拉着麻袋,瞧着那一颗颗硬实的白菜和粗壮的萝卜,忍不住念叨:“又买这老些?上次集上买的还没吃完呢,这堆白菜萝卜摞着吃,怕是要吃到开春地里冒新芽了。” 她心里快速盘算着,估摸着这些东西,省着点,掺些杂粮和秋天攒的干菜,差不多真够顶到下雪化了。 “光嚼野菜喇嗓子,”张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这点玩意儿又不值钱,凑合着添点油水儿,咋也比顿顿咸菜疙瘩强。行了,我提溜进去。” 他作势要扛起来。 “快歇会儿吧,赶这一路!” 周雪一把按住他胳膊,自己吃力地抱起那一大麻袋蔬菜,朝院角那个小小的地窖口走去。 地窖口盖着厚草帘子和木板,掀开就冒出一股阴凉干燥的土腥气,正好存这些过冬的宝贝。 她小心地一步步踩梯子下去,不多会儿就传上来白菜萝卜“咚”落地的闷响。 等周雪忙活完,额角沁了层薄汗出来,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一家人回到屋里,灶口的余烬散发着暖烘烘的热乎气儿。 张成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块靛青色的新布,不由分说地塞给周雪。 “喏,瞅瞅这布,厚实着呢!上回小花那袄子,让姓曹的那个王八羔子给撕破恁大一个口子,虽说你给补上了,穿着也不熨帖,赶紧的,给咱闺女做件新的!” 张成语气带着点不容分说的意味。 旁边的小花一听“新衣服”,小脸唰地一下笑开了花,像只刚出笼的小雀儿,在炕沿边又蹦又跳:“新袄袄!新袄袄!小花有新袄袄穿喽!” 周雪看着那簇新的布匹,再瞥一眼闺女身上那件袖口和胳膊肘都打着整齐补丁、洗得发白的小棉袄,心里又暖又有点不是滋味,摇头道: “费这钱干啥?她那件我给补得可结实了,破点口子怕啥?你看看村里谁家娃身上没几个补丁?不都这么过来的?” 她指指自己棉袄手肘处磨得发亮的位置,那里也缀着一块小小的补丁。 “别人是别人,甭管!” 张成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眉头一皱,声调都抬高了些。 “咱家就不兴穿带补丁的衣裳了!以后你俩都得穿新的,整整齐齐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眼神扫过周雪身上那件略显臃肿的旧棉袄,带着点粗鲁的疼惜。 周雪看着他这副霸道得近乎孩子气的样子,张了张嘴想争辩,可那话头在嗓子里转了个圈,终究没说出来。 一丝甜蜜的暖流悄悄流进心窝子里,嘴角不自觉就往上弯。 张成见媳妇脸上飞起两片红云,嗔怪地瞪着自己不说话,得意劲儿就上来了。 他朝还沉浸在“新袄袄”喜悦里蹦跶的小花招手:“小花儿,过来!让爹稀罕稀罕!” 小花歪着小脑袋,瞅瞅张成,又瞅瞅手里的布棍儿,有点迟疑,小屁股扭了扭,站着没动窝。 那小眼神儿,分明在考量“亲爹牌抱抱”和“新袄袄”之间有没有啥联系,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咋?爹让你过来还不乐意?”张成乐了,故意吊她胃口,拍了拍鼓囊囊的上衣兜,神秘兮兮地道,“爹这儿可有顶好的玩意儿给你,真不来瞧瞧?” “啥好玩意儿?” 这句魔力咒语一出,小花瞬间破功。 两条小腿紧倒腾,像只小蝴蝶似的扑到张成腿边,伸出小手就扒拉张成的口袋,小嘴儿急切地问:“爹,啥好玩意儿呀?快给小花看看!” 张成哈哈大笑,一把将闺女抄起来搂在怀里,对着那香喷喷的小脸蛋儿狠狠亲了一大口,“吧唧”一声脆响,顿时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仿佛这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随即才慢悠悠地从兜里摸出一颗用油纸包着的,亮晶晶的水果硬糖。 那糖在煤油灯的光晕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喏!给你买的糖,稀罕不稀罕?想吃不?” “糖!” 小花那双葡tao似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亮得惊人,小手一把攥住那颗糖,仿佛得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欢喜地直往张成颈窝里拱。 “糖!爹最最好!小花稀罕爹!” 抱着闺女转过身,小花立刻献宝似的把糖举到周雪眼前,小手抖动着:“娘!快看快看!爹给的糖!可好看了!” 周雪看着闺女手里那糖果,再看看张成那副“功臣”似的得意样,心尖儿又甜又酸,忍不住轻声埋怨:“我的老天爷!你咋又乱花钱!这玩意儿金贵着呢!白砂糖都快赶上盐的价儿了,你还买糖块?” “孩子生日才舍得抠出个一星半点的……你就可劲儿惯着她吧!” 话是这么说,她眼角眉梢的笑意却再也藏不住,嘴角也扬了起来。 张成这粗枝大叶里的细微体贴,总能精准地戳到她心里最软的那块肉。 张成把玩够了闺女的激动心情,放下小花让她自己蹦跶去,他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到正低头收拾布料的周雪身边。 肩膀挨着肩膀,他凑得极近,带着几分神秘劲儿,笑嘻嘻地从另一边兜里又掏出一颗一模一样的糖。 “光疼小花可不行,哪能落下我最亲爱的媳妇儿?” 他动作麻利地剥开那层油纸,趁周雪抬头看他的工夫,眼疾手快地一下子把那颗晶亮的糖塞进了她微张的嘴里。 “唔!” 周雪猝不及防,一股清甜浓烈的甜味瞬间在舌尖爆开,丝丝缕缕地往喉咙里钻。 嘴里甜得发腻,脸上“腾”地一下烧得更红了,直红到耳根子。 她羞恼地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张成胳膊一下,嗔怪地压低声音:“没正形!孩子还在边上呢!” 可那股蜜一样的甜意早就顺着嗓子眼儿流进了心里头。 只觉得这刚透点亮光的日子,甜得就跟嘴里这糖块似的,盼头满满。 小花得了糖,早乐颠颠地自己跑院子里去玩了,小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那模样看起来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第六十三章 媳妇的关心 屋里头,灶火的暖意混杂着那点隐秘的甜蜜。 周雪含着糖,鼓着一边脸蛋儿,一边收拾着炕头的针线笸箩,一边问出了憋了半天的话:“对了,今天那两大桶鱼都卖了?卖了多少?没短了称吧?” 张成“滋溜”一声,挨着周雪盘腿坐在炕沿上,咧咧嘴:“鱼倒是都出手了,不过……一分没挣着,还折进去点本儿。” “啥?!” 周雪惊得“噌”一下抬起头,嘴里的糖差点噎着,眉毛瞬间拧成个疙瘩,声音都变了调。 “折钱?咋还能折钱?!是……是遇上劫道的了?这年景路上可不太平!我听人说桦树岭那边前些日子就有劫路的!你……你没事吧?伤着哪儿没有?” 她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手里的针线活儿“啪嗒”一声掉在炕席上,人已经凑到张成跟前。 带着凉意的手慌乱地扒拉着他的肩膀、胳膊,从上到下急吼吼地摸索检查,眼神里全是后怕和惊疑。 张成看着媳妇这紧张兮兮,生怕自己少了一块肉的模样,心里那叫一个熨帖舒坦,咧着嘴笑得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 他伸手一把握住周雪在自己身上乱摸的冰凉的双手,拉到自己膝盖上暖着,笑道:“看你急得,脸都白了!劫道的倒没碰上。” “那……那钱咋还能没了?”周雪被他握住手,稍微定了定神,可眉头一点没松。 “花了三十多块买了个啥?我的天爷!三十多块啊!够买多少斤苞米面嚼几个月了!” 她是真心疼。 三十多块钱在这个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年月,实在是笔不敢想的巨款。 张成嘿嘿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侧身把搁在墙角的那个长条麻袋拎了过来,解开束口的麻绳,把袋口撑 开,露出里面的东西给周雪看: “喏,就买了这铁疙瘩。” 周雪探头一看,袋口灯光昏黄,但那长条的形状,那隐约露出的木托和黑黢黢的铁管子,她脑子“嗡”地一声。 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尖利地刺破屋里的安静:“枪?!我的老天爷!成子!你……你买这阎王老爷的玩意儿干啥?!” 她反应快得吓人,一把死死攥住张成的手腕,指甲都快抠进他棉袄里,声音急促得带着哭腔: “这……这看着就不像打牲口的洋炮啊!这黑窟窿洞的吓死人!成子,听我的,咱……咱可不能犯浑啊!” “我知道你心里憋着曹桂香那事儿,恨得牙痒痒,可……可再恨也不能用这铁牲口去跟她拼命啊!”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被抓进去了,留下我跟小花这娘俩儿,喝西北风是小事,这日子……这日子可咋过呀?” 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了颤音,眼圈也红了,仿佛已经预见了那可怕的后果。 张成没想到她能把这事儿扯到“跟曹桂香拼命”上去,看着媳妇吓得发抖嘴唇发白的模样,心头那点逗趣的心思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赶紧用两只大手反握住她冰凉的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胳膊背,正色安抚道:“想哪去了!阿雪!我是那号提着脑袋找畜牲玩命的二愣子吗?” “收拾姓曹的,我有的是不让她痛快,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法子!” “用枪?给她个痛快的?那也太便宜那老虔婆了!” 他凑近些,放低声音解释:“这玩意儿,三八大盖儿!小鬼子当年用剩下的,现在当废铁收来了。” “我买回来,真是琢磨着明儿个,去山边转悠转悠,运气好崩个野鸡兔子啥的,给咱家再添点荤腥儿!” “就靠那点野猪肉,根本吃不了多久啊!既然要过日子,怎么能坐吃山空?” 他努力把语气放得轻松寻常。 周雪听他亲口说不是去找曹桂香,像拔掉了一截堵在嗓子眼儿的鱼刺,长长舒了口气。 但听到“去山里面”四个字,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啥?!去山里?!” 周雪的声音猛地拔高,刚染上点血色的脸“唰”一下又白了。 眉头死死拧着,声音里透出的是实打实的恐惧。 “成子,你可不敢往里头走!那深山老林子里头都是啥?老林子!长白山那边传的,野狼一群一群的!那爪子利得跟镰刀似的!” “咱村去年夏天,后街赵老蔫他二小子,仗着年轻气盛,跟着几个跑山的想往里闯闯弄点稀罕货,结果……结果人就没再出来!” “老猎人进林子扒拉了两天,就找到他一只扎着口的破草鞋,上面……上面全是血印子!都说……都说怕是让大牲口给撕巴了!” 她越说越快,越说声音越抖,眼泪珠子就在眼眶里直打转。 那只冰凉的手又死死抓住张成的胳膊,生怕他下一刻就要冲进那吃人的林子。 “听话,算我求你了成不?咱就去山边儿,能瞅见人烟的地方,溜达溜达,捡点柴火也中!别往那黑黢黢的地方钻!哪怕打不着东西呢,饿不着肚子就行!” 她几乎是哀求了,手指用力得骨节发白。 张成看着媳妇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里那点初得“利器”的冒险劲儿被这份沉甸甸的担忧压下去不少。 他连忙点头,换上一副“老实听劝”的表情,宽慰她道:“行行行,听你的!都听你的!我最亲爱的媳妇儿都发了话,咱肯定不能逞能。” “就搁山边转悠,离村子近近的,看到林密的地方俺都不带探头!弄个小山鸡啥的回来给小花儿熬汤,行不?” 周雪听他亲口应承只在外围活动,悬了快一宿的心才稍微落了点儿地,可还是觉得脚下有些发虚。 她嗔怪地瞪了张成一眼,那眼神带着后怕和浓浓的牵挂: “你啊你!这胆子就是顶天的!万一……我是说万一……” 她不敢往下说那个字眼,只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要是在山边上也……我跟小花真就没法活了!咱日子才见了点亮,苞米面里能滴上点油花了,你要是有个差池……” 她说不下去,侧过身抬手抹了下眼角。 张成心头一热,凑过去揽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放软了声音:“阿雪,我懂。媳妇孩子热炕头,我这辈子就图这个安稳。真没想往里钻。” “你就放心吧,准保囫囵个儿地回来,不让你当小寡妇!” 这话说得糙,但里头是实打实的保证。 周雪听他连“小寡妇”都秃噜出来了,臊得脸上飞红,用胳膊肘狠狠捣了他一下: “呸呸呸!说啥浑话!快睡觉!” 心知再劝也是多余,这男人定了主意的事旁人也难拗动几分,只盼着明天太阳落山前,能真见他平平安安进门。 第六十四章 肉类自由,指日可待 天擦黑透了,村里安静得只剩下狗吠和远处的风声。 张成就着凉水擦洗了手脚,钻进了被窝。 周雪心里装着事,偎在他身旁,能感觉出男人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不像往日倒头就睡。 温热的土炕焐着被褥,黑暗中,身旁的汉子像个刚从火窑里扒拉出来的热烙铁,那火烫劲儿隔着薄薄的内衣直往周雪身上拱。 一番折腾,力气耗光了,张成才沉沉睡去,发出粗重的鼾声。 周雪却睁着眼,听着窗外风吹干树枝的呜呜声,如同鬼哭,心里那点不安像黑洞似的慢慢扩大。 天刚蒙蒙亮,窗纸透出蟹壳青。 张成像是身上装了发条,悄没声儿地就醒了。 他摸黑窸窸窣窣穿好厚棉裤棉袄,系紧裤脚带子。 再小心地把炕柜边麻袋里那杆沉甸甸,带着机油味儿的三八大盖拎出来。 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又从怀里布包摸出几颗黄澄澄的子弹,小心地揣进一个结实点的帆布小袋里,挂在内袄的绊子上。 最后检查了一遍,才像个影子似的溜出堂屋门,没惊动炕里熟睡的母女俩。 村道上蒙着一层灰白色的霜气,寒气刺骨,吸一口凉气都扎肺管子。 天冷得牲口都懒得叫唤,整个村子还死沉睡着。 张成踩着吱嘎作响的冻土,大步流星走向村子后头那片光秃秃的白桦林。 瞅准了林深处一个被雪盖了半截的废弃狐狸洞,四下里瞅瞅,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心念一动,人就像滴墨水融进水洼里,“唰”地一下消失了。 眼前骤然一亮,耳边瞬间从死寂变成一片嗡鸣——是虫鸣鸟叫! 冷冽刺骨的寒风变成了煦暖的微风,鼻子里灌满的是湿 润泥土、草木和水汽混合的清新。 张成站在熟悉的空间湖畔,眼前是倒映着霞光的平静水面,远处那绿得发黑的山林静静地矗立着。 “舒坦!” 张成用力伸展了一下筋骨,骨节发出噼啪脆响。 他没急着往山里走,先来到自家在空间里的“根据地”——那片开垦好的田地。 蹲下身仔细看,前几次埋下去的白菜和萝卜种子,如今已经在肥沃湿 润的黑土里铆足了劲往上窜! 白菜叶子翠绿水灵,叶柄粗壮,比外面集上卖的精神头足多了。 萝卜缨子绿茵茵一片,底下隐隐已经能看出点萝卜的雏形,鼓鼓囊囊的。 这空间十倍流速真是神仙洞府! “好家伙,再有个十天半月,能揪叶子炖肉了!”张成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把三八大盖倚在一块大石头上,搓了搓双手,取下背上带来的小锄头。 没别的,种田的本能上来,就是再开几块地! 这里松软得跟新弹的棉花似的土坷垃,比外面那硬得能砸死人的冻土块好伺候多了。 张成卷起袖子,抡起锄头,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唰唰地刨起来。 泥土被利落地翻开,散发出令人陶醉的土腥味。 力气活干得快,不多会儿,两大块平整得如同晒谷坪似的土地就在湖边不远空出来了,每一块都足有小半亩大小。 “呼——”张成抹了把额头沁出的细汗,歇口气。 接着从空间另一个角落里拎出个大布袋,里面是他上次赶集特意寻摸来的粮种——上好的小麦和金黄饱满的玉米粒。 他用锄头柄在松软的地上划出道道浅沟,均匀地把小麦籽撒进去,再用脚把细土轻轻推拢盖好。 另一块地也是同样步骤,金黄饱满的玉米粒落进土窝窝里。 “外面冷得掉冰碴子,一年磨蹭到头才能种上一茬苞米。” “在这洞天福地里头,半个月就能见着黄澄澄的玉米棒子!二十多天麦穗也能搓青粒子吃了!” “嘿嘿,阿雪,小花,以后咱家顿顿白面馍馍管够!那硬邦邦的窝窝头、黑黢黢的野菜糊糊,都扔茅坑里去!” 张成越干越起劲,仿佛已经闻到了新麦新米的香味,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都顾不上擦。 转眼小半亩地就种满了绿油油的希望。 他丢下锄头,走到湖边。 上次开菜地时顺手挖的那条小水渠派上用场了。 用小铁锹把渠口扒开,清澈微凉的湖水汩汩流入新田地,滋润着刚刚落土的种子。 顺带着,他也给旁边的白菜萝卜地浇了一遍,看着水流浸润土垄,叶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心里那股踏实劲儿就别提了。 干完地里的活,张成没歇着。 他在湖边选了棵枝繁叶茂、树荫浓密的大柳树,围着树干搭起一个简易的“家禽别墅”。 先用几根粗点的白桦木棍深深地砸进土里做立柱,再用林子里割的韧劲儿足的藤条,像编筐似的在几根柱子间来回穿插编织,弄了半人高的一圈结结实实的篱笆墙。 这活儿可不轻省,手指头被粗糙的藤条勒出几道红印子。 忙活完,他把在集市上咬牙买的“宝贝”——五只小鸡仔,三只小鸭崽子,还有两只圆滚滚的小猪娃请了出来。 篱笆门一开,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一落地,立刻闹腾开了! 小鸡崽子们跟一群上了发条的毛线团子,满院子蹦跶,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小鸭 子有点胆小,缩在角落嘎嘎叫,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着这新鲜世界。 那俩小猪娃最是没心没肺,短鼻子拱着松软的黑土,哼哧哼哧地就开始找吃的,小尾巴卷成个圈儿摇得飞快。 “哼哼,都精神点!敞开肚子可劲儿造!这地界儿别的不多,野草野菜管够!好好长膘!” 张成叉着腰,像个检阅小部队的将军,对着这群未来的“储备肉粮”发号施令。 “赶紧长成肥肥壮壮的,到时候就不舍得天天吃野菜咯!顿顿有肉的日子,它不远啦!” “这叫啥?这叫——肉类自由,指日可待!” 他声音洪亮,带着点豪迈的笑声。 仔细检查了一遍篱笆墙的牢固程度,确认这些小崽子们至少一时半会儿钻不出来,张成这才拍掉身上的草屑和泥土,走到湖边那块经常坐的光滑大石头上坐下歇息。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湖边那棵挂满红 果的苹果树——鲜红欲滴,隔着老远仿佛都闻到了清甜味儿。 眼神瞟到靠在石头旁的三八大盖,心里那点痒劲儿又上来了。 第六十五章 开门红 张成“唰啦”一下抄起枪身,那冰冷的钢铁质感立刻让人兴奋起来。 他熟练地拉开枪栓,往弹仓里“咔哒”一声压进去一颗闪亮的黄铜子弹,再利索地推栓上膛。 冰凉的枪托抵在肩窝里,感觉异常熨帖。 目光落在几十步外苹果树上一根挂着好几个大红 果的枝条上。 “就你了!” 张成微微眯起左眼,右眼透过简陋的准星缺口,屏住呼吸,感受着心跳与手指的联动。 三点一线稳稳套住目标上方的细枝。 扣扳机的手指沉稳地收紧—— 砰! 脆响震耳,枪口喷出一股火硝味儿浓烈的白烟。 子弹如同热刀子切冻油,“嗖”地撕 裂空气,精准无比地打在那段拇指粗的枝条根部! 咔嚓! 树枝应声而断。 上面缀着三四个沉甸甸的红苹果,噗通噗通接连砸在厚厚的草甸子上。 “嘿!手稳心不抖,当兵那点底子还在!” 张成得意地咧嘴一笑,吹散枪口袅袅的蓝烟,一股老猎手初次开张的兴奋劲儿涌上心头。 他三两步走过去,从软草上捞起一个最大的苹果。 粗糙的外衣在还带着微露的凉意的苹果皮上来回蹭了几圈,然后“咔嚓”一口,用力咬了下去! 清冽甘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带着清晨露珠般的纯净爽脆。 更不可思议的是,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喉咙直冲脑门,仿佛把刚才开荒种地、编篱笆攒下的一身粘腻疲惫,“唰”地一下给冲没了! 果肉细腻厚实,咽下去只觉得浑身舒畅。 “这滋味儿,神仙不换呐!” 张成舒坦得直哼哼,狼吞虎咽地把整个大苹果啃了个干干净净,就剩下一个光溜溜的果核。 剩下的果核他也没浪费,顺手扔进了新扎的篱笆院里。 小鸡仔们像是见了宝贝,“叽叽喳喳”炸开了窝,你争我夺地围着那沾满汁水甜味的果核疯狂啄食,蹦跶得老高。 张成抹抹嘴,目光投向了空间深处那片如同墨绿色屏风的连绵山林。 以前没家伙傍身,真不敢往里乱闯,总觉得那葱郁背后藏着未知的危险。 如今钢枪在手,底气足了不少。 “有了这铁家伙,今天就去探探虚实!” 张成站起身,重新把一颗冰冷的子弹“咔哒”压入弹仓,枪栓“哗啦”一声到位。 他把三八大盖斜挎在肩头,紧了紧腰带,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朝着那片只远观,从未涉足的神秘林地大步走去。 山林的边缘草木还算稀疏,能看见阳光渗下的光柱。 然而走进去不过几十米,景象陡然一变。 参天的老树如同巨大的伞盖,遮天蔽日。 虬结的古藤像巨蟒缠在树身上。 连脚下的野草都疯狂滋长,茂密得几乎快没到膝盖。 光线骤然变暗,四周只有风过林梢的沙沙声、鸟雀在树顶的零星鸣叫,还有他自己踩在厚厚腐叶层上的“嚓嚓”声,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带着潮湿和腐朽气息的林间味道。 张成攥紧了冰凉的枪托,脚步变得又轻又慢,像只寻食的狸花猫,耳朵竖起来,努力捕捉着密 林深处任何一个细微的异响。 神经如同上紧的弦,绷得死死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他下意识的反应。 幽深寂静的环境放大了人的恐惧感。 就这么屏息凝神地又往深处走了百十来步,连湖面的反光都看不见了。 周遭的绿意浓得化不开,幽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 就在这时—— 窸窣……窸窣…… 左后方的灌木丛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刮擦声! 像是什么湿冷的东西快速蹭过草叶! 张成的身体瞬间绷直如弓,心跳在刹那间擂鼓般“咚”地撞在耳膜上! 他猛地刹住脚步,全身的感知凝聚到那点声响的方向,如同凝固在琥珀里的虫子。 草丛里的动静没有丝毫停滞,反而是更大胆地窸窸窣窣起来。 茂密的枝叶被拨开,枯枝败叶发出轻微碎裂声,一个五彩斑斓的影子钻了出来! 不是大牲口,是只胖得流油的……野山鸡! 脖颈和翅膀上蓝绿色羽毛在昏暗林下也闪着暗沉沉的光,长尾巴华丽丽地拖在身后。 它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觉得安全了,便伸着细长的脖颈,低头开始啄食地上散落的草籽和不知名的小浆果。 张成压在嗓子眼儿的那口气这才悄悄呼出一半。 他缓缓咧开嘴角,无声地笑了。 开门红!运气不赖! 眼睛里的兴奋压过了紧张。 他极其缓慢地举起手中沉甸甸的三八大盖,肩膀稳稳抵住枪托。 冰凉的护木硌在脸颊上,微微带着铁腥味。 右眼透过粗糙的照门缺口,瞄具上的凹口稳稳套住野鸡那转来转去的小脑袋。 野鸡正啄到一粒饱满的草籽,圆溜溜的小眼睛透着点满足。 就是此刻! 张成的呼吸彻底屏住,食指感受着扳机上那细微的预压阻力。 砰! 枪口骤然绽开一小团火光,剧烈的爆鸣在林间回荡。 那只野鸡甚至没来得及扑腾一下翅膀,子弹挟着巨力瞬间打爆了它的头。 绚烂的羽毛,混合着血水和不明液体“噗”地炸开! 无头的鸡身在地上扑腾痉挛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张成几步上前,提溜起这只肥嘟嘟的战利品掂了掂。 分量实在,羽毛温暖,少说也有三斤挂零! 好家伙,这身肉够美美炖上一锅鸡汤了。 他随手在道边折了几根柔韧的葛条子,把山鸡的双爪和翅膀牢牢捆死,像绑年猪似的,然后往自己皮腰带上一挂。 沉甸甸的份量坠在腰间,带着一种踏实的满足感。 他俯身在地上抓了把枯枝烂草,挑了几根韧草在刚才倚靠的一棵老桦树树干上,胡乱打了个结,像个原始的记号符号。 在漫无人迹的密 林里行走,做标记就是保命的手段。 做完标记,他才小心翼翼地重新装填好子弹,再次端着枪,保持着猎人的警惕状态,像水滴融入海绵一样,悄无声息地继续向前渗透。 第六十六章 收获满满 密 林里的光线随着时间推移,更加昏暗暧昧。 没走多远,一阵极其轻微的“窣窣”声响从右前方一堆挂满枯藤的乱石后传来。 张成立刻伏下身子,枪口微抬,如同鹰隼锁定猎物。 只见一只半大不小的灰褐色野兔,正蹲在那块巨大岩石的阴影里。 两只大耳朵机警地高高竖起,像两片随时准备接收危险信号的雷达。 它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长长的胡子抖动着,在空气中捕捉气味分子。 好小子,比狐狸还机灵! 张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玩意窜起来是追不上的,弹跳力惊人,瞬间就能消失在茫茫草海。 他调整呼吸,枪身纹丝不动,冰冷的准星缺口套住了兔子耳朵下方,略显扁平的脑袋。 那兔子似乎感觉到冰冷的视线锁定,前爪微微抬起,正要发力—— 砰! 又是一声炸响。 子弹呼啸而出,带着灼热的气流,狠狠地钻进了那只跃起一半的灰影后颈。 野兔像个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陀螺,在半空中猛地翻转了两圈,然后“啪嗒”一声摔进不远处的草丛里,蹬了两下腿,没了声息。 张成走过去,从齐膝深的草里拎出这只猎物。 兔子毛色油亮,肚皮软乎乎的,肥膘不错,掂量着起码得两斤多。 兔肉精瘦紧实,炖煮起来费柴火,但这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可值点钱了。 冬天能缝双兔毛手套,保暖效果杠杠的。 就算光卖皮子,集上识货的也能给出个好价钱。 张成脸上笑容更盛,麻利地把兔子也捆到了腰带上。 左边山鸡,右边兔子,腰间顿时像挂了两颗手榴弹。 他又在附近的一棵松树上快速打了个同样的草结。 好东西接连到手,他反而犹豫起来。 再往深处走? 这一鸡一兔已经是意外之喜,再打多了吃不完也腌不下,白白浪费子弹和力气。 可心底那股子探寻的欲 望,就像勾魂的妖精,总在怂恿着他。 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看看…… 踌躇片刻,冒险的因子最终占了上风。 张成重新压上子弹,咬咬牙,喃喃自语的对自己嘱咐道: “再走一截儿!就一截儿!” 越往里走,光线越是被挤压得如同吝啬鬼的口袋。 老树的枝干扭曲盘结,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可怜巴巴地漏在厚厚腐殖层上,透着一股阴凉潮湿的气息。 空气里的腐朽味儿也更浓了,偶尔能闻到动物排泄物的骚膻气。 张成不敢分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枪管微微倾斜着,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又向前摸了百多米,前方不远处的缓坡地上,出现了新的惊喜——一小群灰褐色的山鹑。 大概有七八只,正聚在一丛低矮的醋栗灌木下面。 头点得像小捣蒜锤,勤快地啄食着灌木底下掉落的干瘪小浆果。 它们体型比野鸡小一圈,圆滚滚的身子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但张成知道,这种小东西肉质极其细嫩鲜美,比山鸡都不遑多让。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心脏激动得微微加速。 悄悄摸近几步,借助一丛半人高的蒿草掩护,半蹲下来。 这回他不急着开枪了。 这群山鹑离得近些,要是第一枪打不准,受惊的鸟儿扑棱起来能飞得到处都是。 他屏住呼吸,稳得像块石头,缓缓抬起枪管,冰冷粗糙的枪托贴着脸颊。 他锁定了其中一只体型最大、羽毛光泽最亮的山鹑。 那山鹑似乎对灌木底下那颗最大,颜色也最深的浆果很感兴趣,正努力伸长脖子去够。 “就是你了!” 扳机扣下—— 砰! 震耳欲聋的枪响撕破了林中的寂静。 被瞄准的那只大山鹑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羽毛纷飞,扑腾两下就倒地抽搐。 其他的山鹑惊得魂飞魄散,炸毛般“扑棱棱”四散乱飞,灌木丛被搅得枝叶狂抖。 张成动作快如闪电,几乎在第一声枪响的余音未散时,“哗啦”一声拉动枪栓。 滚烫的弹壳跳出枪膛,又一颗冰冷的子弹“咔”地顶上膛。 枪口猛地一抬,追踪着那些慌乱起飞的身影中飞得最低,轨迹最清楚的一只—— 砰! 第二声枪响接踵而至。 那只刚越过灌木梢头的山鹑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拽住,一个倒栽葱从半空中摔进远处的草丛里,不动了。 再想寻找第三只目标时,视野里只剩下几片飘落的羽毛和簌簌抖动的灌木枝。 张成立刻小跑过去。 第一只倒在原地,血染红了地上的浆果。 第二只落在三四米外的草坑里。 两只山鹑入手,温热柔 软,掂量着加起来也得有两斤肉。 一只肥鸡,一只兔子,两只山鹑! 张成摸着腰间沉甸甸的几大坨肉,咧着嘴差点笑出声来。 收获太丰厚了! 同时他又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要是知道空间山林里的野物这么密集傻大胆,早就该进来了! “这地方真是块宝地!外面那山头怕是都被人刮秃了也凑不齐这数!” 他心里美滋滋地琢磨着。 周围的树木明显变得更加粗壮扭曲,树皮上布满了厚厚的苔藓,脚下的草甸子也厚得能陷进去半只脚脖子,周围的光线昏暗得如同提前进入傍晚。 空气里的腐殖质和某种特殊动物的臊味也更浓烈了。 张成估摸着时间不短了,又掂量掂量腰间的分量,终于打定主意: 该回了! 再继续深 入,万一招惹出什么东西就不划算了。 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探寻这片山林里的秘密。 他沿着之前标记的大致方向往回走,心情放松许多,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经过一片倒伏枯木形成的“天然栅栏”时,他的目光被吸引了。 那些爬满菌丝的粗壮朽木上,密密麻麻地长着许多伞盖肥厚,颜色或浅褐或深黄的蘑菇! 还有一些木耳像黑色的耳朵,密密匝匝地贴在潮湿的木头沟槽里。 这可是好东西! 张成眼睛发亮。 “新鲜山菌子炖野鸡,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咽下去!小花肯定爱吃!” 他仿佛已经闻到了锅里翻滚的热气和香气,肚子居然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响了一声。 张成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从随身的小布褡裢里掏出一个洗米用的布袋子。 撑 开了口子,小心翼翼地开始采摘那些最大最肥嫩的蘑菇和黑亮油润的木耳。 他还特意多看了几眼这片腐朽的枯木林的位置和形状,几株形状怪异的歪脖子树成了他的路标。 “记下地方,下次再过来摘!这东西生长的速度本来就不慢,在这十倍时间流速的空间里肯定长得更快!” 枯树上的菌子长得实在喜人,张成专挑个大肉厚的摘,不一会儿布袋子就鼓鼓囊囊装了半袋子。 掂量着少说也得两三斤! 这玩意儿本身也不压秤,带回家里去估计几顿都炖不完。 不过不要紧,这空间里空气好,晒蘑菇干木耳干也快得很! 再吃的时候用温水泡发,鲜味儿能留住七八成。 比如说在这个年月,哪怕就是放在未来,这样的山珍也是绝对的稀罕物儿! 就在张成聚精会神,拨开一片尤其茂密的伞形菇丛时,一股带着强烈刺激性的腐败腥臊味儿,突然毫无征兆地钻进鼻孔。 又腥又臭,像是腐烂多年的死老鼠混合着浓烈的野兽尿骚气! 张成心里“咯噔”一下,采摘的动作瞬间僵住。 第六十七章 狼群 张成皱着眉,警觉地抬起头,聚拢所有的精力仔细分辨着那股臭味的来源。 臭味似乎是从左前方那片蕨类植物长得格外茂盛的阴暗角落飘来的…… 距离也就十几步远。 邪门儿…… 难道是啥大牲口死在那儿烂透了? 张成心里嘀咕着,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插在腿侧的柴刀刀柄。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锐利如刀锋,穿透层层叠叠的绿叶和藤蔓枝杈,朝着那股不祥气味飘来的方向望去—— 就在那蕨叶如同巨大凤尾般交错的阴影里,他看到几个若隐若现、低伏着的……灰褐色的轮廓! 毛发粗糙,在蕨类叶片的光影交错下泛着油水浸润般的冷硬光泽。 尖利的耳朵向后抿着。 一双、两双、三双…… 幽绿如同鬼火般的眼瞳在昏暗深处骤然亮起,闪烁着一种冰冷、饥饿、残忍的凶光! 狼! 不止一头! 几道灰色影子在灌木丛和蕨草深处微微晃动! 冷汗“唰”地一下从张成额头和背脊密密麻麻地沁出来,瞬间打湿了内衬!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砸进冰窖深处! 他几乎是凭借着无数次搏斗训练刻进骨子里的本能,猛地一个矮身侧滚,把自己藏到了离他最近的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老橡树后面! 粗糙冰冷的树皮狠狠硌着他的后背,带来一丝痛感,反而让他稍许清醒。 他紧紧攥着手中冰凉的三八大盖,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滑落,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 他顾不上擦,只能使劲眨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 后背紧贴着树干,像一只壁虎吸附在墙壁上。 该死!太深了!太不小心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正前方十几米开外,那双最为明亮,带着明显暴戾气息的绿眼睛,如同两枚粘稠的铜钉,正死死钉在他藏身的树干上! 那是头狼! 体型壮硕,肩背厚实,脖颈的鬃毛比其他狼要粗硬浓密得多! 在它身后的灌木丛和高大茂密的蕨草丛里,至少还有三四对同样闪烁着幽光的眼睛在缓缓移动。 像地狱门口漂浮的鬼火。 屏住呼吸!稳住! 张成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心头的恐慌。 他能听到自己太阳穴“嘣嘣”狂跳的声音,如同擂鼓。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地压在身上。 只有林中偶尔几声凄厉的鸟鸣,此刻听起来都像是催命符。 呜—— 一声极其压抑,却带着强烈威慑的低吼从前方阴影处传来。 紧接着,“窸窸窣窣”的草叶刮擦声,在包围圈里轻轻响起。 很轻微,却听得人头皮发炸! 那是狼群在调整包围圈,无声的信号正在传递。 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正在寻找最佳的扑击时机。 等它们完成合围,自己就被钉死在这棵大树后面了! 先发制人! 必须打掉那头领头的畜生! 张成眼神骤然变得冷硬如铁。 他深知狼群的残忍和记仇,若不除掉头狼,今日绝难脱身。 脑子里瞬间过了几种方案,唯一可行的,就是赌枪够快够准! 他缓缓地侧过半张脸,一只眼睛从树干边缘,如同潜望镜般露出去一丁点,瞬间锁定了那个灰褐色、壮硕无比的身影。 那头狼似乎也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粗壮的脖子绷得更直,喉间发出更低沉、更具威胁的“呜呜”声。 同时朝前试探性地迈出了一只利爪! 沉重的身体微微下伏,做好了扑击的准备。 机会,只有这一次! 张成的呼吸彻底停止。 枪口在绝对稳定的控制下,极其平滑地抬起! 护木冰凉的触感紧贴着他因紧张而发烫的颧骨。 右眼穿过那简陋粗糙的准星缺口,视野里一片模糊的背景中,那头狼幽绿的眼瞳和带着凶残弧度的尖吻,此刻便是他世界的全部! 三点一线!那幽绿瞳孔深处便是死门! 扳机上的食指如同石雕,感受着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行程间隙…… 砰—— 枪声如同炸雷,骤然撕碎了林间的死寂。 弹头脱膛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啸,如同烧红的烙铁划破空气! 火光照亮的瞬间,张成清晰地看到,那匹壮硕无匹的巨狼头颅侧面靠近太阳穴的位置,猛地爆开一团腥臭黏腻的血雾。 “嗷——呜!” 一声短促、凄厉、混杂着剧痛与不可置信的哀嚎脱口而出。 那巨大的身躯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带歪。 像一截被伐倒的枯木,轰然砸在堆积着厚厚腐叶的地面上。 鲜血如同开了闸的溪水,汹涌地从那个恐怖的豁口里喷涌而出,瞬间浸透了它灰色的鬃毛和身下枯败的落叶,空气中腥热扑鼻。 枪声的余波在密 林中久久回荡。 灌木丛中的其他几头狼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头领惨死的景象惊得齐齐一震。 那几对绿眼睛里瞬间流露出动物性的巨大恐惧。 它们几乎是本能地齐齐后退了两三步,喉咙里发出混乱而短促的呜咽声,完全没了刚才那种蓄势待发的凶悍。 张成此刻肾上腺素激增,动作快得如同开了倍速。 他没去看倒地的巨狼,右手闪电般“哗啦”一拉枪栓。 “叮当”一声,滚烫的弹壳应声跳出,散发着刺鼻的火药味。 他手上动作毫不停滞,“咔”地一下,又将一颗冰冷的子弹狠狠推入枪膛! 枪口猛地掉转方向,瞬间锁定离树丛边最近,一只已经惊恐得夹 紧尾巴,作势欲逃的灰色身影! “滚!” 张成一声暴喝,声音因为高度紧张而微微变调,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凶狠和不容置疑的威胁。 “再不滚!老子把你们这一窝全撂倒!下酒!” 枪口的黑沉沉的圆洞散发出死神降临般的气息。 头狼惨死溅起的血腥味如同冰冷的警告牌。 这群失去了主心骨,又受到致命武器和人类狂暴气势震慑的野兽,那点凶性瞬间瓦解。 被张成枪口指住的那头狼发出一声恐惧到极点的哀鸣,夹 紧尾巴猛地后退。 另外几头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惊叫着掉头就往旁边的灌木丛深处猛钻。 枯枝败叶被撞得哗啦乱响,几对绿眼睛在阴暗的灌木缝隙里迅速远离,只剩下草叶剧烈晃动的声音。 第六十八章 死里逃生 它们跑了! 张成强压着擂鼓般的心跳和微微发抖的手指,保持着举枪的姿势,眼珠如同扫地的探照灯,警惕地扫视着刚才那些绿眼睛消失的方向。 他知道狼群凶残记仇,绝不会轻易放弃。 果然! 那幽深的灌木和高大蕨草后面,绿莹莹的鬼火并未完全熄灭! 它们并未彻底离去,只是远远地退了足有几十米,躲在那些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后,岩石的阴影里…… 隔着距离,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潜伏的毒蛇,依旧阴魂不散地锁定在他身上! 那低沉的,带着不甘和恨意的呜呜声,伴随着枯叶被踩压的细微“嚓嚓”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它们在等待?等待他露出破绽? 或者……等待他放下这杆铁疙瘩? “想拖死我?狗 日的倒挺有耐心!” 张成咬紧后槽牙,啐了一口,低声咒骂。 他缓缓放下枪口,但手指依旧扣在扳机上,枪身侧端在肘弯,随时可以抬起开火。 后背虽然离开了老橡树那冰冷硌人的树皮,但一股更深沉、更粘稠的寒意却包裹着他。 汗水浸透了内衣,冰得人直打哆嗦。 不能久留!必须速战速决! 他目光扫过倒毙在血泊中的巨狼尸体。 近距离看,这家伙更加庞大,肌肉虬结,体长几乎接近一个大男人,死前还维持着某种凶悍的姿态,龇着的獠牙惨白瘆人。 七八十斤重的分量肯定有! 狼肉虽然有一股难掩的腥臊,喂狗狗都得皱眉,但在这个缺粮的时代,仍然是难得的荤腥。 那身油光水滑,厚重浓密的狼皮,可是眼下这冰天雪地里千金难买的好东西! 想到家里冻得直跺脚的阿雪和小花,想到那破败漏风的窗户和单薄的棉被…… 不能白瞎一颗子弹! 张成眼底掠过一丝决断。 他把三八大盖斜挎在肩头,腾出双手,俯下身,强忍着那股冲鼻的血腥恶臭,双手死死抓住那巨狼两只还有些许温热的后脚踝。 他猛地一发力,沉重的狼尸被拖着离开血泊,沉重的身体摩擦着厚厚的腐叶层,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拉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这动静仿佛刺激了远处窥视的阴影! 几道灰影在远处的灌木丛后晃动得更加急促,几双绿眼睛在昏暗光线下疯狂闪烁,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更密集、更焦躁了。 张成对身后的动静心如明 镜。 他拖着这沉重的负担,脚步开始沉稳而快速地向后退,眼睛像毒蛇的信子,不断扫视着两侧和后方可能出现威胁的阴影区域。 狼群如同跗骨之蛆,若即若离地跟随着他,保持着那个相对安全的几十米距离。 张成停,它们也停。 张成动,那些鬼影也跟着移动! 像是耐心十足的猎手,等着拖运重物的人耗尽力气露出破绽。 每一次脚步移动带起的枯叶碎响,每一次远处传来,更清晰的踩踏声,都像小锤子敲在张成紧绷的神经上。 他能感觉到背上步枪托顶在肩胛骨的坚硬触感,枪油味儿混合着血腥和汗味钻进鼻子。 后背的汗从热变成冷,浸湿了又干的棉袄硬邦邦地贴着皮肤。 拖拽狼尸消耗的体力远超他的预估,肺里像被砂纸磨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烧火燎的痛感。 “狗娘养的,跟老子耗上了?” 张成喘着粗气,喉咙干得冒烟,脚下的腐叶层又厚又软,每一步都像踩进棉花套子又拔 出来,格外费力。 时间一点点流逝,如同钝刀子割肉。 每一次沉重的拖拽声,每一次狼爪拂过枯叶传来的细碎声响,都在消磨着张成的意志力。 他感觉自己像是拖着一座山在移动。 就在他感觉臂膀酸麻得快要抬不起来时,前方的林木陡然变得稀疏。 一丝亮光穿透缝隙照了过来。 他甚至能远远瞥见空间里那片熟悉的,如宝石般璀璨的湖面一角! “到了!” 张成心头狂喜,几乎是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拖着那具死沉的狼尸,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那片如同巨兽口喉般吞噬光线的原始密 林。 豁然开朗! 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驱散了盘踞在骨缝里的寒意。 眼前是开阔的湖畔,波光粼粼的水面荡涤着心中的沉重和压抑。 噗通一声闷响,那具巨狼的尸体被张成重重地扔在湖边坚实的土地上,溅起一小片草屑。 他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坐在旁边一块大青石上,双手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清新温润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胸腔快要裂开。 歇了足足半刻钟,紊乱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 张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泥泞,警惕地回头看向那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幽暗林缘。 果然,在几棵最靠近林边、枝叶最茂密的巨大桦树后面,一两对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依旧藏在那里。 如同不肯熄灭的鬼火,遥遥地,充满怨毒地盯着他! 它们到底是不敢出来? 还是在这空间里,有着某种无形的界限? 张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到麻木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他心有余悸地再次看向那片密 林深处,第一次意识到这空间并非全然无害的福地洞天,它深藏的危险丝毫不亚于外界的长白山,甚至更加诡异莫测。 万一……万一哪天这些恶狼真的克服了什么界限,或者自己在山林深处迷失昏迷…… 他眼神锐利地扫过自己在湖畔开垦的菜地、新播的麦田玉米地、还有那围着老柳树新扎的篱笆院。 几只鸡崽正傻乎乎地在篱笆墙根刨土,鸭 子在篱笆里晃晃悠悠,小猪崽哼哧哼哧地拱着新长出的嫩草芽儿—— 在那些凶残的猛兽眼中,这就是毫无防卫能力的点心! “不行!这篱笆太矮了!”张成眉头紧锁,“得再加高,再加固!至少得一人高!用更粗的棍子!” 他喘 息着定了定神,目光再转回林缘方向。 那几对幽绿的光芒,已经消失在了越来越浓的林荫深处,大概也是慑于他手中的铁家伙,不敢轻易出来送死。 “呼……” 他彻底松了口气,至少危机暂时解除了。 低头看着自己腰上和脚边的那堆“战利品”—— 羽毛鲜艳的肥山鸡、毛色油亮的野兔、两只圆润的山鹑、还有旁边那个鼓囊囊装满了鲜美蘑菇木耳的布袋…… 腰上除了猎物,还绑着那个沉甸甸的粮种小布包。 这一趟,九死一生,吓破了半拉胆,但……收获是实打实的丰厚! 第六十九章 小鸡炖蘑菇 张成歇够了,站起身活动了下酸麻的筋骨。 他找来几根结实耐磨的藤条,费了些力气,用类似吊杀猪半扇子的方式,把巨狼的尸体高高地吊在湖边一棵距离自己“家禽院”不远,也远离山林的粗壮大树上。 四蹄捆死,悬在半空。 “省的老子一走,便宜了别的畜牲。” 张成喘着粗气,看着那高悬的尸体。 狼肉那股子骚腥味儿,他想想就皱眉。 家里地窖还有不少腌好的野猪肉,再加上今天新得这些野味,足够吃一阵子了。 这老狼肉又柴又臊,他当然是敬谢不敏的。 他心里盘算着,过几天弄走的时候,剥下那张厚实的好皮子才是正经! 这可是真正的长白山狼皮,做褥子做袄领都暖和得紧。 至于狼肉……拿到集上当处理品贱卖了,换两斤盐巴也成! 把山鸡野兔山鹑从腰带上解开放好,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蘑菇木耳袋子是否扎紧。 看着眼前这一切,张成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疲惫却心满意足的笑容。 虽然过程险象环生,但空间山林里的富饶远超他的想象。 值! 收拾停当,心念微动,湖边的人影倏然消失。 张成推开自家院门,带着一身寒气走进院子。 正在弯腰用力搓洗一大盆衣裳的周雪,猛地抬头。 看到张成回来,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成子!你这是……哪弄来的这么多东西?” 周雪脚步带着急切迎了上去,直勾勾盯着张成腰间沉甸甸挂着的野鸡野兔,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 初冬清晨的寒气似乎都被这鲜活的猎物驱散了几分。 她走近,又瞧见他手里还捏着两只羽毛油亮的山鹑,忍不住追问: “这都是山上打的?这天儿冻得土都梆硬,山里还有活物能让你打着?!” 她说着,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野鸡光洁的羽毛,冰凉中带着一丝生命残留的温热。 小花也像只小雀儿似的蹦跶过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映着野鸡斑斓的长翎:“爹!这羽毛真好看!” 张成一边费力地把身上的东西往下卸,一边朝着周雪笑道: “就在山边儿转了转,可能今天运道好,碰上了。” 他刻意略去了遭遇狼群的那份惊险,免得惹她平白担忧。 几只山鹑落在地上扑腾着翅膀,更添了几分生气。 “瞧,野鸡、野兔,还有俩山鹑!”张成语气带着点自得,拍掉肩胛骨的碎草屑,“这回不卖了,全留着咱自己换换口味!” 他瞄了周雪一眼,抢在她可能说出“奢侈”之前,变戏法似的又从脚下的麻袋里掏出一小捆东西,“看!我还摘了点这个,今儿中午咱吃小鸡炖蘑菇!” 周雪有些疑惑地接过那捆蘑菇。 蘑菇个头浑 圆饱满,菌盖紧实,上面还沾着湿漉漉的露水,触手冰凉湿 润,确实像是刚离了地头。 她低头拨弄着,一股特有的泥土混着菌类的清气钻入鼻腔。 “这蘑菇从哪摘的?” 周雪突然抬起头,眉头轻轻蹙起,眼神带着探究看向张成。 “寒冬腊月的,山上的蘑菇不都该冻蔫冻死了吗?哪还能找到这么水灵的?” 她的疑虑是有道理的。 往年这个时候,山里的蘑菇早被霜打得没了踪影。 如今都大雪封山了,更不可能有这东西。 张成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脸上堆起一个轻松的笑: “嗨,山崖根下一个石窝子里寻摸到的。那儿背风朝阳,地气儿暖呼些,兴许蘑菇就能长呗!” “管它咋长的,好东西到了嘴里不就成了?就当是山神爷可怜咱们这一家子,特意赐福好了!” 他怕周雪深究,赶紧岔开话题,声调扬了起来: “媳妇儿,时候不早啦,赶紧搭把手收拾出来,咱中午就小鸡炖蘑菇,再围着锅边贴几个黄澄澄的玉米饼子!那才叫香呢!” 周雪看着丈夫脸上那熟悉的带着点赖皮的笑,心里那点疑虑像清晨的薄雾,被他阳光般的笑容驱散了些。 虽然隐约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但也没刨根究底的再追问下去。 想着中午能吃上难得的美食,她也笑了,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干脆的应当: “行!听你的,那就再做顿好吃的!” 她拉起小花的小手,拿着那捆新鲜蘑菇,母女俩脚步轻快地向灶房走去。 小花更是忍不住,一边蹦一边拍手念叨:“小鸡炖蘑菇!娘,小鸡炖蘑菇!” 灶房里很快升腾起忙碌的烟火气。张成麻溜地烧了一锅热水,把那只肥硕的野鸡拎到院子当间。 他熟练地提刀,在野鸡脖颈处利落一抹,温热的鸡血哗啦啦淌进下面垫着的瓦盆里。 待血流尽,便将整只鸡扔进翻滚的热水中烫毛。 水汽氤氲升腾,野鸡的羽毛在热水里迅速变得松软。 张成蹲在木盆边,一点一点地开始拔毛。 粗硬的翎毛、细软的绒羽,在他手下纷纷脱落。 不消片刻,一只光溜溜、皮肉紧实的野鸡就处理好了。 接着,他用刀剖开鸡腹,小心地将心肝胗等内脏一一取出,在另一盆清水中仔细漂洗。 鸡肝鸡胗都是好东西,留着和鸡肉一起炖。 鸡肠子收拾干净了,打结挂起来,到时候钓个鱼说不定派上用场。 周雪端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蘑菇从灶房出来,正瞧见张成已经将光鸡收拾停当,正蹲在地上,仔细捡拾那些散落在地的彩色羽毛。 这年头,啥东西都是宝,尤其这漂亮的野鸡毛,晒干了攒起来,说不定能去货郎那儿换几颗孩子们馋嘴的糖豆儿呢! 张成把拾掇好的野鸡在案板上斩成均匀的小块,冷水下锅焯水。 锅里的水咕嘟滚开后,浮起一层浑浊的沫子。 他用勺子耐心地一点点撇去浮沫,焯好的鸡块捞出,再次放入清水里冲洗干净,沥在一旁备用。 开始备炖菜的料。 他接过周雪递来的那篮子蘑菇,两手轻轻一掰,那些饱满的蘑菇便应声裂成适口的小块。 接着,他又转身钻进旁边的小地窖,摸出来几个裹着泥巴的大土豆。 换了旁人家,必是把土豆皮刮刮就用了。 可张成现在不差那一点,抄起削皮刀麻溜地把土豆削得干干净净,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瓤,快刀切成滚刀块,跟蘑菇放在同一个竹筐里。 周雪默默递过来几块姜和两头剥好的蒜瓣,又变出几个干透的红辣椒。 张成接过,麻溜的切片切段。 虽然家里调料就这么几样,但新鲜的野鸡肉配上刚采的山野蘑,那原汁原味的鲜美就足够勾人魂魄了。 更别提这油汪汪的肉。 搁在普通农户家,那是逢年过节才敢想的金贵东西! 第七十章 馋哭小馋猫 灶台上,大铁锅被架了起来。 张成取下一小瓦罐,用木勺剜出一块雪白的猪油,那是前些日子猎的野猪肥膘熬出来的宝贝。 凝脂般的猪油滑入锅底,灶火舔 舐锅底,油花儿滋滋作响,瞬间融化,诱人的荤香霸道地弥漫开来。 油温正好,姜片下锅。 “滋啦”一声响,爆出辛香,干红的辣椒段紧跟着翻滚进去,一股呛辣鲜香的气息猛窜出来,直冲鼻腔。 张成将焯好洗净的鸡块一股脑倒进锅里,油花欢腾跳跃,沾上肉块。 他用锅铲不断翻炒,让每一块鸡肉都裹上一层油亮的色泽,直炒到鸡皮紧缩泛出浅浅的金黄。 紧接着,拎起水瓢,“哗”地加入满满一瓢清水,刚好漫过锅里的鸡块。 盖上锅盖,热气顺着锅盖缝隙嘶嘶地钻出来。 周雪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默默添着柴火,让火苗保持旺盛又稳定的态势,慢慢煨着锅里的美味。 小花在灶房里像个小陀螺似的转来转去,眼睛时不时瞟着那口飘出香味的铁锅。 炖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张成揭开锅盖,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水蒸气扑面而来。 他将备好的蘑菇块一股脑倒入金黄色的汤里。 那些吸饱了鲜汤的蘑菇块迅速沉浮,一种更醇厚、更野性的鲜味陡然加入了这场饕餮的盛宴。 他捏了一小撮盐粒撒进去,又小心地点了几滴浓稠的酱油调色增味,锅铲轻轻搅匀,重新盖严了锅盖。 锅里的汤汁翻滚着,鸡肉与蘑菇的香气在高温下热烈地交融、酝酿。 那霸道的香气再也关不住,丝丝缕缕从锅盖缝里、从门窗缝隙钻出去,霸道地弥漫了整个小院,甚至飘到了院墙外。 小花趴在灶台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口神奇的大锅,小鼻子用力吸着空气中的肉香,奶声奶气地问:“爹!爹!啥时候能吃呀?我肚子都已经饿扁扁,在咕咕叫啦!” 张成被女儿的模样逗乐,哈哈一笑,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小馋猫!别急,再闷一闷肉更烂!等会儿锅开了,爹给你挑个顶大的鸡腿,馋死你!” 他又转身打开碗柜,取出小半袋金黄的玉米面,盆里加水,手指翻飞地和起面来。 面团揉匀醒好,揪成拳头大的剂子,两手麻利地拍打成扁圆的薄饼,沿着锅边热腾腾的铁壁,一个挨一个地“啪嗒啪嗒”贴了上去。 锅里浓郁的汤汁滚沸着,轻轻舔 舐着饼子的边沿。 不消片刻,那饼子下半截就吸饱了肉汤,泛着诱人的油光,上半截则被灶火烘烤得焦黄酥脆。 单是想那玉米饼子裹满浓汤的滋味,就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趁着炖菜的空档,张成想着黑蛋肯定眼巴巴等着了,便掀开草帘子出了门,朝隔壁黑蛋家走去。 院墙不高,他站在墙根下,随手从冻土里抠出一块小石片,瞅准黑蛋家院子,“嗖”地一声扔了进去。 石片落在空地上,“啪嗒”脆响。 没过多久,院子里就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黑蛋裹着那件破旧的棉袄,缩着脖子跑出来,一眼看见墙外的张成,脸上立刻咧开憨笑,冻得发红的手搓着:“成哥!啥事儿?是不是要帮忙?” 他可惦记着成哥家那口大锅了。 张成笑道:“帮忙?来吃饭就是帮忙!走,家里饭好了,小鸡炖蘑菇!” 黑蛋眼睛顿时放出光来,忙不迭地点头,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好嘞!成哥!我就来!我就来!” 那欢喜劲儿像得了天大恩赐,生怕张成反悔似的,立刻转身就要跟着走。 黑蛋刚颠颠地跟着张成走出院子篱笆门,他家那低矮的草屋门帘后头就探出个身影,正是他娘王氏。 她站在那里,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 脸上没了刚才吃饭时的那点喜气,眼神阴郁地盯着黑蛋消失在张成家院门口的背影,心里那股狐疑像水草般疯长。 最近这些天,这小子几乎就没着过家吃饭! 起初她还觉得挺好。 家里少了个能吃的大小伙儿,省下点口粮多攒点是点。 可这连着好些天都这样,她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这小子一天到晚不着家,上哪儿混饭去了? 总不能饿着肚子干活吧? 瞧着倒像是……还胖了一圈? 脸颊肉都鼓囊了些! 王氏越想越不对劲,心里那点算计猛地跳了出来:“这黑蛋崽子,别是背着老娘在外面吃上独食了?” 她一边琢磨一边闷头往屋里走,路过院角那根晾衣裳的麻绳时,瞥见上面搭着黑蛋刚换下来的一件洗得发白的土布棉袄。 心里堵着一股无名火,王氏口中发出一声冷的哼,顺手就把棉袄扯了下来。 心里想着,这死小子回来也得让他把家里的脏衣服都给搓了。 她把衣服抓在手里,习惯性地想抖落抖落灰。 结果这一抖搂,“扑簌簌”掉下来好些碎渣渣,粘在冻硬的泥地上。 王氏起初以为是泥点子或者灶膛灰,也没太在意。 可不经意的低头有看,这些碎渣土黄色,颗粒大小也不均匀。 用手指捻起一点凑到眼前—— 不像砂石,倒像是……糕饼点心上的酥皮渣? 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翻开棉袄的口袋。 在其中一个口袋角,扒拉出来好一小撮这样的碎渣! 王氏捏起最大的一块,指甲掐了掐,又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甜香油润的熟悉气息钻进鼻孔。 她眼睛猛地瞪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这东西……是桃酥的碎渣?!天杀的!” 王氏死死盯着指腹间那点明晃晃的桃酥碎渣,一股邪火“噌”地直冲天灵盖,烧得她浑身哆嗦,破口大骂:“好你个黑心烂肺的黑蛋崽!真真是白眼狼转世!喂不熟的狗!” “桃酥啊!这得是什么人家才吃得起的金贵玩意儿!你这杀千刀的倒背着老娘自个儿偷摸吃上了!你还有点良心吗!咋不噎死你!” 她越骂越气,简直七窍生烟。 桃酥! 在这粮食都紧巴,糖油金贵的年头,可是绝对顶稀罕的零嘴儿! 过年走亲戚都未必舍得买一包来充门面。 黑蛋这崽子,竟然偷偷摸摸自己享用? 甚至连点渣渣都没给她这个当娘的剩下! 王氏气得狠了,把手里的破棉袄攥得死紧,猛地转身冲着光线昏暗的里屋嘶声力竭地嚎起来“李老栓!你个死猪!还瘫在炕上挺尸呐!快给我滚出来!看看你养的那个好儿子干的好事!” 屋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和咳嗽声,好一会儿,才见李老栓裹着件打满补丁的棉坎肩,趿拉着裂了口的破棉鞋,慢吞吞地掀帘子挪出来。 第七十一章 白眼狼,养不熟! 一张黝黑的脸上刻着常年劳作的沟壑,眉头皱着,满是不耐烦: “又嚎!又嚎!大冷天的不消停!你是嫌冻不死我吗?” 他惺忪的睡眼瞥了下王氏手里那件旧棉袄,没好气地嘟囔: “一件破衣裳也能嚎丧?咋了?他还能把衣裳啃个窟窿出来?!” 王氏把棉袄重重往他怀里一摔,枯树枝般的手指差点戳到李老栓的鼻子尖,气急败坏地嚷: “你看!你仔细看这是什么!眼珠子呢?被蛆吃了?桃酥!是桃酥渣子啊!这砍头鬼背着我偷吃桃酥了!” 她一张刻薄的脸因极致的愤怒和嫉妒涨得通红发紫,声音都劈了叉。 整个人像狂风中的枯柳条抖得不成样子。 “我早看他不对劲了!眼瞅着脸盘子都圆乎了!我还当他是在外面饿得浮肿。” “闹了半天,合着是背着咱们在外头享福呢!吃香的喝辣的!一点良心渣滓都没剩下啊!” 李老栓被那碎渣刺了眼,浑浊的眼睛眯起来。 盯着看了好几息,才一口黄浊浓痰吐在冻得梆硬的地上,嘴角耷拉下来,冷哼一声: “哼,这小兔崽子,翅膀毛才刚硬了点儿,就敢自个儿飞了!” “咱俩白米白面辛辛苦苦供他这么大,他倒好,吃好的也学会藏着掖着了!” “真是个养不熟的瘪犊子玩意儿!白瞎了那些粮食!” 他那语气里,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被忽视和被“占了便宜”的窝火。 王氏立刻像找到了盟友,叉着腰,唾沫星子飞溅地帮腔: “可不是嘛!我就说当初你发了哪门子疯好心!捡这么个丧门星回来干啥?纯粹是祖坟冒黑烟了!” “吃咱的!喝咱的!这些年填进去多少嚼裹?现在倒好,自己个儿偷嘴吃上桃酥了!眼里还有咱这爹娘吗!” 她越骂越气,嗓子都吼得嘶哑,对着旁边刚冻上薄冰的泥地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刚才我亲眼看见他又是跟着张成那小王八羔子后头走的!十成十又溜到张成家打秋风去了!” “保不齐这背地里偷嘴的缺德事,就是那个赌鬼张成教唆出来的!” “那张成就是个祸胎!以前坑蒙拐骗,黑蛋跟着他能学出好来?屁!” 李老栓阴着脸咂吧了几口早没了滋味的烟嘴,眼睛眯成两条缝,透出点算计的光: “咦?你这么一说……前些天我是瞅见张成那小子和他媳妇儿,穿着簇新的棉袄棉裤,大包小裹地往他爹那头去。” “那个张瞎子穷得叮当响,他俩倒像是阔了……那包裹鼓鼓囊囊的,瞧着分量不轻。” “啧,难不成这张成……真发了?黑蛋这小子这些天都不在家吃饭,莫不是天天猫在张成家里填肚子?” 王氏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着脚尖声咒骂: “呸!没出息的窝囊废!难怪脸肥了!原来是舔着脸去人家门上讨食!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她鄙夷张成,更嫉恨黑蛋能吃上好的。 李老栓喉头滚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更深的算计和不满,他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 “蹭吃蹭喝也就罢了!关键是……这吃食都进了他那狗肚子,连口汤都不晓得往家里端!” “咱白养他这么大有啥用?还不如喂条狗,看见骨头还知道摇尾巴!” 他那点心思再明白不过。 黑蛋在外头沾光可以,但这光,必须照亮家里! 王氏捏着手里的破棉袄,气得浑身打颤,把它死命地揉成一团咸菜疙瘩,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不行!老娘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得去张成家瞧瞧!” “我倒要亲眼看看,黑蛋这死崽子在张成那赌鬼家里都吃的啥神仙饭!把他养得脑满肠肥!” “也瞅瞅那张家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顿顿有肉?!” 她那语气,分明是去“捉赃”兼“讨债”。 李老栓烦躁地摆摆手,懒得跟她多啰嗦,巴不得这吵闹精离自己远点: “去去去!赶紧去瞧瞧!看看那小子是不是真长了狼心狗肺!一点油腥子都不往家里抹!” “要是真敢自个儿在那儿吃独食,”他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看老子不打断他的狗腿!养条狗都比他有记性!” 骂骂咧咧地,他转身佝偻着背又往黑黢黢的屋子里钻,边走边用烟袋锅子狠狠敲着门框,嘴里那句嘀咕像淬了毒: “哼!白眼狼,养不熟!天生的贱骨头!” 王氏得了“旨意”,胸脯剧烈起伏几下。 裹紧身上那件油腻发亮的破棉袄,顶着刺骨的西北风,一股风似的就冲出了自家寒酸的小院门,怒气冲冲地杀向张成家。 红石沟村子本就不大,家家户户的泥墙草屋挨挤着,没几步路就到了张成家的篱笆院墙外。 她刚站定,正要张口喊人,一股浓烈霸道,带着油汪汪荤气的异香,夹杂着淡淡的菌类鲜香,毫无防备地就钻进了她的鼻孔。 太香了! 这股带着暖意的肉香,瞬间勾得王氏的胃袋一阵抽搐,唾沫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让她狠咽了好几口。 好家伙!这张成家真在炖肉! 这都什么年月了? 别人家就差吃草根啃树皮吞观音土了! 他家里是挖到金矿了还是怎么的,竟然这么奢侈?! 王氏踮着脚尖,扒拉着张成家不算高的院墙土坯,探头往里贼兮兮地张望。 院子里头收拾得挺利落,一时没见人影。 不过她的眼神毒,目光扫过窗台时,赫然看见上面铺着一块草帘,上面正晾晒着好几片蓝绿色,闪着金属光泽的长长野鸡翎毛! 没错! 这香味就是从灶房烟囱和门缝里钻出来的炖鸡香! 刚才在自家院里升起的愤怒和猜疑,此刻被这真实的肉香催化,瞬间变成了烧心烧肺的嫉恨和贪婪。 这黑蛋崽子果然在张成家过神仙日子! 吃着老娘这辈子都捞不着的油水! 王氏干瘪的喉咙狠狠咽了口唾沫,那眼神像是要把张成家的泥巴墙都啃下一块来。 第七十二章 王氏闹上门 屋里头,炕烧得暖烘烘。 炕桌已经摆好。 正中央是咕嘟冒着泡的大陶盆,浓稠泛着金黄色泽的鸡汤里浸泡着酱红色的鸡块和饱满吸汁的蘑菇,鲜气直冲顶梁。 旁边碟子里,几个贴着锅边烙得金黄焦脆的玉米饼子,散发着诱人的粮食甜香。 张成和周雪、小花、黑蛋四人围坐在炕桌边。 张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连着皮的鸡腿肉尝了一口。 那鸡肉炖得恰到好处,筷子一夹就脱骨,肉质软烂又不失嚼劲,浓郁的汤汁混着蘑菇的清香在口中爆发。 “嗯!”他满意地点点头,“地道!这火候味道,不比集上那家老馆子的差!” 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利索地夹起盆里两只肥厚的鸡腿,一只稳稳当当放进周雪碗里,语气不容拒绝:“媳妇儿,你这几天累了,吃点好的补补!” 另一只直接塞到眼巴巴瞅着的小花手里:“喏,小馋猫,你的大鸡腿!” 周雪端着碗,看着碗里那油亮诱人的大鸡腿,脸上漾开温柔满足的笑意。 她没动鸡腿,先夹了一小块蘑菇吹了吹送进小花嘴里,看着女儿那眯眼陶醉的小模样,自己才夹起块鸡胗放进嘴里慢慢品。 那野鸡的鲜甜混着蘑菇的醇厚山野气,在嘴里弥漫开来,简单又实在的幸福感包裹着她。 小花可不管那么多,抱着那个比她小手还大的鸡腿,小嘴一张就啃了下去,油花瞬间沾满了她粉嘟嘟的小嘴。 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嚷嚷:“爹!好……好吃!真香!” 那模样像极了一只终于抱住了大骨头的小狗崽。 黑蛋挨着炕沿坐着,看着眼前这一盆热腾腾、油汪汪、肉晃晃的小鸡炖蘑菇,还有那几个焦黄诱人的饼子,整个人都懵了。 心里翻江倒海直打鼓。 我的娘咧…… 成哥家里这伙食……也太吓人了! 这可是整鸡炖蘑菇啊! 包谷饼都是精细粮! 这排场,放在普通农家,怕是逢年过节杀年猪时才有的气象! 他虽然性子憨厚实在,但心里跟明 镜似的。 能跟着张成哥搭伙吃上口硬菜,那绝对是祖坟冒了青烟。 至于那油光水滑的大鸡腿? 他眼馋是眼馋,可连想都不敢想那会落到自己碗里。 黑蛋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蘑菇,连带着一小勺浓稠的鸡汤一起送进嘴里。 鲜!真鲜! 那菌子独有的山野气和鸡肉的醇厚汤汁,瞬间在味蕾上炸开,好吃得他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他嘴笨,憋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结结巴巴又发自肺腑地对张成说:“成哥!这菜……香!真个是太香了!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这么好的东西!” 张成看他那副紧张又满足的样子,哈哈一笑,伸手用力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别愣着!管够!敞开肚子吃!阿雪,再给黑蛋盛点汤!” 他又撕了半个烤得焦脆的玉米饼子递过去。 “喏,蘸着这肉汤试试,更香!” 黑蛋连忙接过来,把饼子边缘在浓稠金黄的鸡汤里滚了两滚,小心地咬了一大口。 饼子外层焦脆,内里绵软吸饱了汤汁,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玉米面朴素的甜香涌入口腔,强烈的幸福感让他一个激灵,差点把舌头一起吞了! 他脸上露出憨厚到极点的笑容,咧着嘴,忙不迭地点头,声音都带了点激动的哽咽: “成哥!真……真是香死人了!感觉在你家吃饭,就跟天天过大年三十一样!” 他忽然挺直了腰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直直看着张成,语气异常真诚: “成哥!以后……以后只要你吩咐,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上刀山下火海,我黑蛋都跟着你!” 张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效忠逗乐了,打趣道:“哦?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黑蛋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语气竟带着点义无反顾: “卖?能天天吃上这个,卖了我都值当!” 那憨直又带点悲壮的回答,顿时惹得周雪和小花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连张成也乐了。 屋里气氛更加暖融。 张成笑着摆摆手:“卖你?那怎么行!我可舍不得你这么踏实能干的兄弟。前些日子带你赶集认门道,就是为这个。” “赶明儿我抽不出空的时候,东西就交给你,自己拿到集上去卖。” “丑话说前头,也不能白吃我的,”他故意板起脸,眼底却带着笑意,“吃了我的,就得给我干活,天经地义。” 黑蛋立刻挺胸,把最后一块蘸了汤的饼子塞进嘴里,含糊却坚定地表态: “放心吧成哥!我肯定!肯定好好干!指哪打哪!” 张成点点头,心里已经盘算开了。 山上的野物虽好,总有不凑手的时候。 冰封的大湖下也不能白白浪费了那些鱼获。 看来得抓紧时间多做几个结实的篓子,趁着每日天色未亮前凿冰下篓捞鱼。 鱼货交给踏实肯干又熟悉集市的黑蛋去卖最合适。 此前他带着黑蛋去市场跑了两回,就是为这一刻准备的。 这样一来,自己能省下时间琢磨更多进项。 张成端起碗,正想再说两句,屋外院门方向突然炸响一个尖厉又带着刻薄怒火的声音。 像根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刺破了屋里暖融融的氛围。 “黑蛋!你个白眼狼!给老娘滚出来!” 这声音刺耳异常,饱含怒气。 屋里谈笑风生的一桌人瞬间安静下来。 张成的眉头猛地拧紧,眼神锐利地朝外屋窗子瞥了一眼。 透过窗棂的糊纸缝隙,隐约能看到院墙外有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 黑蛋手里的半块玉米饼子“啪嗒”一声掉在炕桌上。 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像是瞬间被抽干了血色,嘴唇哆嗦着,慌张地看向张成:“成哥……是……是我娘!她……她咋寻摸来了?” 这声音里的恐惧几乎化为实质。 他显然没料到,王氏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上门来。 周雪也立刻放下筷子,眉头紧锁,低声道:“听这架势,怕不是来找茬的?这声气儿不对劲。” 小花也被那凶恶的喊声惊到了,小身子往周雪怀里一缩,仰起小脸,大眼睛里带着一丝被惊吓后的茫然,小声问:“娘……外头……是上回来的曹娘娘吗?” 上次曹桂香来闹那一场,给小花留下了心理阴影。 周雪连忙搂紧女儿,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小花别怕,不是那个坏人,是……是黑蛋叔叔的娘来了。” 心里却也打起了鼓,王氏这号人,比起曹桂香来也不遑多让,撒起泼来可不好缠。 第七十三章 胡搅蛮缠 张成站起身,脸沉了下来,对黑蛋摆摆手:“你先别动,老实坐这儿。我去看看她想怎么着。” 他说着掀开里屋的门帘往外走。 此刻他已经品出了味儿来。 这王氏,八成是嗅着院墙外飘出去的肉香,又或者是从哪得了风声,馋虫勾着嫉火烧心,上门来闹事勒索了! 张成刚掀开外屋的门帘走到当屋,正好外面传来更重的砸门声:“黑蛋!我知道你在里头!给老娘开门!再不开门我撞进来了!” 张成脸色冷硬,一把拉开院门栓。 门外,王氏裹在那件油腻发亮的破棉袄里,一张刻薄脸冻得像块紫猪肝,两个鼻孔正用力地喷着白气。 见门开,王氏一双三角眼像钩子一样先在张成身上剐了两下,随后就死命地往院子里嗅探。 然后才把目光钉在张成脸上,语气不善地劈头就问: “成子!黑蛋那个没良心的瘪犊子是不是在你家?把他给我叫出来!反了天了!” 张成高大的身躯正好堵住门口,脸上浮起一层客套却疏离的笑意:“哟,是婶子啊?这大冷天的咋过来了?找我啥事?黑蛋?今儿好像没来我这儿啊?” 他知道这老娘们是闻着味来的,只想敷衍过去。 王氏眼睛一瞪,呸了一声,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张成脸上:“没来?你当我眼睛是喘气的?鼻子是摆设?刚才我眼瞅着他跟你屁股后头进这门儿的!你敢说他不在?” 她脸上全是一副吃定了张成的模样,抬脚就往里挤。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让我进去瞅瞅!我就不信黑蛋敢躲着我不见!” 张成脚下一挪,稳稳地挡在王氏面前,手臂不动声色地横了一下,依旧皮笑肉不笑:“婶子,瞧你说的,我家就阿雪和小花在家吃饭,没别人。您老要是有事,就在这儿说?” 他可不能让这泼妇进屋搅了那一锅好菜和一桌人的好心情。 王氏被挡在门外进不去,气急败坏,可那股肉香实在勾人,她贪婪地深吸了几口,眼神像刀子似的剜着张成: “成子,你家炖啥好东西呢?香得能把人魂儿都勾出来?真够舍得啊!” 话锋突然一转,手指就戳向屋里窗台。 “炖菜?我看你这是炖肉吧?还是鸡肉!你当我瞎?你那窗台上晾的鸡毛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你老实交代,究竟是哪来的鸡?该不会是从公社里偷的吧?” 她越说声音越大,最后那句“偷”字更是拖长了调,用意恶毒。 张成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八度:“婶子,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野鸡!山上下套子打的!怎么了?” 他懒得再维持那点虚假的客气,眼神都带上了警告。 王氏哪会信,叉着腰,唾沫横飞:“野鸡?我呸!张成你蒙谁呢?这寒冬腊月,山上石头都冻裂了缝,哪来的活野鸡?早被饿极了的畜牲扒光了!我看你就是偷了公社的……” 她话还没说完,眼珠骨碌一转,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无赖神色。 “哼,你说是野鸡就是野鸡?我可不信!要我说……” 她往前凑了小半步,压低声音,带着威胁: “你家分一半出来……不,拿个鸡腿给我尝尝,我尝尝就知道是不是野鸡了!” “要不我立马就去公社民兵连告你去!看看他们信谁!我看你锅里那点油水还保得住不?” 张成看着她那副理直气壮敲诈勒索的嘴脸,气极反笑,索性连那点客气的皮都撕了。 “哼!婶子,我看在黑蛋喊我一声哥的情分上,才跟你费这几句口舌。可你也别太把自己当盘菜!” 他往前逼了一步,眼神冰冷。 “你爱告就告!我张成做事顶天立地,腰杆子硬得很!不怕你满嘴喷粪!” “有本事你现在就去告!看看这红石沟,谁能听你那套屁话诬赖人!” 他作势就要动手关门,将这泼妇推出去。 王氏见他动了真格,非但不怕,反而像个陀螺一样猛地往地上一坠,双手拍着大腿就嚎开了,嗓门响得惊飞了树上的寒鸦: “哎呦喂!反了天了!打人啦!张成这杀千刀的打人啦!” “黑蛋!你个天打雷劈的白眼狼!你亲娘都要被人打死了!你还躲在里头啃鸡骨头装死人啊!” “你就眼睁睁看着娘被人打死啊!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娘在家里啃凉窝窝头饿得前心贴后背啊!你个没心肝的畜牲,杀千刀的白眼狼!” 里屋炕上,小花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死死抱着周雪的脖子。 周雪搂着女儿,听着门外那不堪入耳的咒骂,脸色也气得发白。 黑蛋再也没法坐住了。 他脸色由白转红又转青,额头上青筋都蹦了出来。 那巨大的羞愧和屈辱像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手里的筷子被他攥得死紧,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猛地抬头看向周雪,声音都在发颤,带着绝望:“嫂子!我……我还是出去吧!让我娘这么闹下去……咱这饭……也别想吃了……” 他知道王氏的秉性,再这么下去,真能躺地上撒泼打滚,把半个村子的人嚎过来看热闹。 周雪抱着哭闹的小花,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皱着眉点头:“这……唉,那你去吧……好好说……” 黑蛋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炕上爬下来,踉跄着掀开门帘冲了出去。 当看到院门口,张成高大的背影像堵墙护着家门,而自己那养母正不顾体面地坐在地上撒泼哭嚎时,黑蛋感觉一股滚烫的血直冲头顶,脸上烧得厉害。 他走到张成身侧,眼神痛苦地看着地上的王氏,声音艰涩,带着哀求:“娘……你别在这儿闹了……回……回去吧……” 王氏一看黑蛋出来,就像看到赃物的贼,火气更是冲到了顶峰! 她一骨碌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拍打裤子上的灰土,指着黑蛋的鼻子就骂:“好你个黑心肝的玩意儿!终于肯爬出来了?躲啊?怎么不躲了?!” “自个儿偷着吃香的喝辣的,啃着大鸡腿,你倒是还认得我这个娘?你怎么不想想你娘在家饿得心口都发慌!” 她骂着,那嫉妒的三角眼还不忘往屋里瞟,目光最后落在张成身上. 第七十四章 无礼也要闹三分 “张成!你家日子过得油汪汪了,是吧?就不兴教唆我家黑蛋点儿好?非得让他干这种吃里扒外丧良心的勾当?!”王氏怒气冲冲。 张成冷笑一声,直接戳破她那点算计:“婶子,黑蛋在我家搭伙吃饭干正经活儿,凭力气换口饱饭,叫学坏?” “那他以前在家吃不饱穿不暖给你干苦力,叫学好?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他一步不让,语气锋利。 王氏被噎得一愣,随即愈发胡搅蛮缠,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尖叫:“呸!谁不知道你以前是个赌鬼?坑蒙拐骗啥不干?现在装好人了?你让黑蛋天天跑你这儿,安的什么心?” “是不是想把他带坏了,也拖下水跟你一块儿赌?等他把家底败光,你好卖了他!” 张成气极反笑:“我说婶子,黑蛋兜里比脸还干净,拿你家的土坷垃赌吗?还是我张成给他塞赌本了?你这帽子扣得真是盖了帽了!” 王氏被怼得一时语塞,随即恼羞成怒,干脆撕破脸皮,指着张成鼻子骂道: “哼!我看你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就是瞅着我们家黑蛋身子骨壮实,想把他当牲口使唤够了,再转头把他卖给人贩子换钱!好歹毒的心肠啊!” 她开始口不择言地泼脏水。 张成都快被她气乐了,抱着胳膊冷眼瞧着她表演,毫不掩饰的讥讽道:“我说婶子,你这想象力不去县城戏班子真是屈才了!黑蛋是憨厚,不是傻!” “我要真按你说的,把他卖给拍花子的,他能乐颠颠地坐我家炕上吃肉?你是把他当傻子还是把我当傻子?” 黑蛋在一旁听着,实在忍无可忍,涨红着脸冲口而出:“娘!你……你别瞎说!成哥他对我好!让我帮忙跑跑集市,管我吃口饱饭!他怎么可能卖我?” 他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委屈和愤怒。 王氏眼珠子一转,立刻又抓住话头,声音陡然拔高:“听见没!他帮你跑集市?那他付你工钱了吗?没给吧?光给顿饭就想白使唤我儿子?我们家的活儿谁来干?要管饭也行!” 她把脸转向张成,露出一副贪婪又刁钻的嘴脸,伸手指着灶房方向。 “你今天炖了那老多鸡肉,香得全村都闻到了!至少得给我分一半出来!要不从今往后,黑蛋一步都别想踏进你家门!” 张成看着她那副贪婪到令人作呕的嘴脸,听着她毫无逻辑只为敲诈的歪理,最后那点耐心也终于耗尽。 他发出一声充满了鄙夷和荒谬感的嗤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刺向王氏那张刻薄的脸:“哟!我今天可真是开了眼了!见过不讲理的,还没见过婶子你这样把不讲理仨字刻在脑门上的!” “别人家的爹娘,那是扒心扒肺盼着儿女能过上好日子,哪怕自己啃树皮也情愿!你倒好!”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那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王氏贪婪的眉眼,扫过她贪婪指向灶房的手。 再落到旁边痛苦又无地自容的黑蛋身上。 每一个字都清晰冷硬,带着巨大的痛心和无法压抑的愤怒。 “你倒好!生怕自家孩子沾着半点油星子!恨不能把他那碗里的肉都掏出来塞你自己嘴里!” “半点见不得他好!只想着从他身上刮地皮!从我这榨油水!说他是白眼狼?哈!” 张成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眼神像是要穿透王氏的皮肉看看她心肝是不是黑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反问:“有你这样的父母吗?” 王氏继续说道:“我不管!这鸡肉你是给还是不给!” 院门口的风带着哨,刮得人脸皮生疼。 张成堵在门槛里头,脸色铁青得像是挂了一层寒霜。 他已经懒得再跟撒泼的王氏废话半个字,一根手指头直戳戳地指着门外,声音冷硬得像砸在地上的冰疙瘩:“走!现在就走!滚出去!我们家不伺候你!想吃我们家鸡?做你的春秋大梦!没门!” 王氏被他这一通吼得倒退半步,随即那股泼劲儿又顶了上来。 她叉着腰,脖子一梗,嗓子尖得能划破冷空气:“哟嗬!偷了公社的鸡你还敢在这儿耍横气?你吃!我看你这顿鸡肉咽不咽得下去!老娘让你吃一口都不得安生!” 一直缩在旁边的黑蛋,脸早就涨得通红,耳根子更是烫得厉害。 眼见娘越骂越离谱,他急得一把拽住王氏油腻的棉袄袖子,声音压得又低又快,带着央求“娘!娘你消停点吧!真不是偷的!那鸡真是成哥自己从山上打的,下套子套着的!我亲眼瞧见他拎回来的……” “放你娘的屁!”王氏像被蝎子蛰了似的猛地甩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唾沫星子劈头盖脸地喷了黑蛋一脸。 “吃了他几口烂肉,连亲娘都敢糊弄了?你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王八犊子!吃里扒外的东西!” 话音未落,她扬起粗糙得如同砂纸般的大手,“啪”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黑蛋脸上。 那力道又狠又急,打得黑蛋脑袋猛地一偏,半边脸颊瞬间浮起几个清晰的指印。 黑蛋被打懵了,像根木桩似的杵在原地,捂着脸,喉咙里堵着气,一声不吭。 张成在旁边看着,拳头紧了紧,又慢慢松开。 劝? 这是人家亲娘教训亲儿子! 他一个外人上去拉架,回头指不定传成什么闲话。 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他只能铁青着脸,冲着黑蛋道:“黑蛋,别愣着了!把你娘拉走!有什么话,你自己好好跟她说清楚!” 黑蛋抬起头看了张成一眼,那眼神里有委屈,有倔强,更多的是无奈。 他没说话,闷着头,一把攥住王氏还在挥舞的手臂,用上蛮力,半拖半拽地把骂骂咧咧的王氏从张成的院子里硬生生扯了出去。 哐当! 张成看也没多看门外一眼,反手就把新打没多久的厚实木板门死死关上,插上了门栓。 第七十五章 恶人先告状 门板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隔绝了王氏越来越远的咒骂。 闹去吧,随便闹,只要别在他家地头就行! 门外,王氏的怒火全泼在了黑蛋身上。 她一边被踉跄地拖着走,一边又踢又打: “没用的东西!养条狗还知道摇尾巴呢!养你这么个玩意儿有啥用!” “他让你拖老娘你就拖?他是你亲爹啊还是你亲娘?啊?” “王八羔子!胳膊肘往外拐!狼心狗肺!” 骂到气头上,她反手又是一巴掌,狠狠搧在黑蛋的后脑勺上。 黑蛋被打得往前一个趔趄,牙关咬得死紧,腮帮子鼓起两道棱,硬是没吭一声。 “说话啊!哑巴了?聋了?死了?” 王氏火气更盛,猛地揪住黑蛋那冻得通红的耳朵根子,狠狠一拧。 “哎哟……”黑蛋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身子瞬间缩成一团。 “要不是今天从你这破棉袄兜里翻出那点子桃酥渣,老娘还不知道,你搁外头日子过这么好呢!” “桃酥!鸡肉!张成家那灶王爷是不是你亲祖宗啊?好吃好喝都紧着你!怪不得脸上都嘟囔出膘了!” “有这金贵玩意儿就知道自己闷头造!你爹你娘,你心里还装下过哪个?!” 王氏越说越气,抬腿就朝着黑蛋的腿弯子狠狠踹了一脚。 黑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依旧像头犟驴,咬着牙一声不吭。 王氏气不过,一把揪住黑蛋那沾满尘土的衣领子,拖死狗似的往家走,嘴里没停: “没良心的东西!你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把你娘老子都忘到灶坑后头去了!” “有好东西你不知道往家搂?我跟你爹累死累活养你这么些年,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一进自家那低矮昏暗的堂屋,冷炕冰灶,王氏心里的邪火更是无处发泄。 她一把将黑蛋搡进屋,转头就抄起墙角立着的、用秃了头的秫秸扫帚,劈头盖脸地往黑蛋身上抽! “叫你天天往张成家跑着吃香的喝辣的!叫你得了好一点不知道惦记家里!” “还敢替他说谎?帮他扯谎撂屁!翅膀硬了你!” “替别人家干活比狗还勤快!自家的一摊子烂泥扶不上墙!我打死你个没出息的白眼狼!” 秫秸条子带着冷风和积尘,狠狠地抽在黑蛋的头上、肩上、背上。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任由扫帚雨点般落下,只发出闷闷的、压抑的哼声。 李老栓正佝偻着背盘腿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吧嗒着旱烟锅子。 看着老婆子痛打儿子,不仅不劝,浑浊的老眼里还闪过一丝刻薄解气的光。 他吐出一口呛人的蓝灰色烟雾,慢悠悠地开了腔,声音像砂石在磨盘上滚: “打!往死里打!不打不长记性!就这没出息的窝囊废,打死也活该!” 他顿了顿,猛吸一口烟,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阴恻恻地添了一句: “嗳?老婆子,你不是说张成那小王八蛋家里吃的是偷公社的鸡?那还等啥?去!找林建国告他去!” “让村长治治他!我倒要看看,有了这么个偷鸡摸狗的贼名头,那小子还能在咱红石沟蹦跶几天!” 王氏气喘吁吁地扔下扫帚,眼睛一亮:“对啊!告他去!” 她恶狠狠地剜了缩在地上的黑蛋一眼,警告道: “你个兔崽子给老娘老实待着!敢再跑出去找那姓张的?看我不把你腿打折!” 说完,她理了理身上那件油光发亮,打着补丁的棉袄,拍打掉手上的灰,转身就蹬蹬蹬地冲出了门。 裹着一股戾气,直扑村东头的村长家。 一路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张成的“罪状”,编排着越发不堪的细节。 村长林建国家的土坯房在村东头,比别人家确实气派些,围着半人高的土院墙。 院里还砌了个猪圈,养着两头哼哼唧唧的肥猪,算是村里头一份。 砰砰砰! 王氏冲到门前,毫不客气地砸门,破锣嗓子在寒夜里格外刺耳: “林村长!开开门!出来开门呐!有大事!有顶天的要紧事跟你说道说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林建国裹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皱着眉探出身来,院子里的灯光把他微胖的身形拉长,投在地上: “王氏?这大冷天的,嚷嚷个啥?出啥顶天的大事了?” 他语气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王氏像条泥鳅似的,侧着身子就挤 进了院子,也不管脚上沾的雪泥,就开始绘声绘色地表演。 “村长啊,我是来举报的!大义灭亲也得说啊!”她拍着大腿,唾沫星子飞溅: “就是那个张成!他偷公社的鸡吃啊!那胆子,比老碗口还大!” 她生怕分量不够,添油加醋道:“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山上野鸡都冻硬了!他哄鬼说是在山上打的!谁信?” “那鸡今天就在他家锅里炖得喷香,那味,飘得满村都闻着了!我亲眼……我趴他家窗户根亲眼看着的。” “窗台上还粘着鸡毛呢!黄溜溜的,分明就是公社养的那种!” 说着,她努力挤出一副痛心疾首又担忧的模样: “我家那傻蛋黑蛋,都被他带坏了!一天到晚往他家钻,蹭吃蹭喝!” “村长啊,我怕啊!我怕张成那黑了心肝的小畜生,撺掇着我们家那傻孩子去公社偷东西给他享用!” “我们家黑蛋缺个心眼您又不是不知道?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主!” “到时候真闹大了,名声坏透了,我们这做爹娘的还活不活?您得管啊!” “您必须带人去张成家里查查!看看公社是不是真丢鸡了!要真是丢了,那就是他偷的!板上钉钉的事!” 林建国听得直皱眉。 他是了解王氏这人的,说话水分大得很,但偷公社东西这事马虎不得。 “偷鸡?你这话可要负责任,”林建国捻了捻胡须,半信半疑,“光凭你说……能算证据?没凭没据的,不能乱扣帽子,这可不是小事。” 他心里盘算着,若真偷了,必须严惩。 若是诬告,闹起来也挺麻烦。 王氏一看林建国犹豫,急了,又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差点蹦起来: “我的好村长哟!咋就叫没凭没据了?您去张成家里查!锅里的鸡就在那儿!” “公社那边的鸡您派人去看看少没少,不就全明白了?那鸡肥得溜圆,山里的野鸡饿得跟麻杆似的,哪能长那样?” 看林建国还没动静,王氏压低了声音,带着强烈的暗示: “要不这样?您就带几个人,直接冲进去把他那锅鸡端出来……闻闻味儿,尝尝肉!” “是家鸡还是野鸡,您这当村长的,心里还能没个数?” 她觉得话都点到这份上了——公社的鸡少没少,不全是你村长一句话吗? 直接端出来吃了才是正经! 磨磨唧唧讲什么证据! 林建国还没搭腔,他那在里屋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的儿子林平,一把推开门走了出来。 第七十六章 栽赃陷害 “爹!”林平眼睛发亮,脸上却故作严肃,他看着王氏,“王婶儿,您说张成偷了公社的鸡?” “千真万确!不是他是谁?八成就是他了!”王氏立刻接茬,说得斩钉截铁。 林平转向他爹,一副公事公办、为父分忧的模样: “爹!这事儿不能光听人说。要不这样?我现在就去公社那边转一圈,仔细点点数,看看公社的鸡到底少没少!” “要真是少了,咱再上张成家问个清楚不迟!要是公社的鸡一只不少……” 他顿了顿,瞥了眼王氏,幽幽地说道: “那人家吃的说不定就是自己本事打来的野味,咱也不能冤枉好人不是?” 林建国想了想,觉得这法子稳当,既能查清事实,也堵了悠悠众口,点了点头: “嗯,行。就这么着。你去跑一趟,查仔细点。” 一旁的王氏急了,她可不想这到嘴边的鸡飞了。 “林平!你等等!那啥……婶儿跟你一块去!多个眼睛看着!” 林平心里冷笑一声,对王氏那点算计看得门儿清。 他脸上却堆起一个安抚的笑容:“王婶儿,您别急。这样,张成家那边得有人盯着,您要不去他家院门口坐会儿?” “替大伙儿看着点!别让张成得了信儿,把吃剩下的骨头、鸡毛啥的都毁尸灭迹了!那可是重要物证!我这边先赶去公社查点。” 他凑近一点,声音里带着引 诱。 “等我查实了公社真少了鸡,回头我带人把他家那锅鸡端出来,第一个就让您尝尝!” “您是咱村见过世面的,您来品品,那肉味、那筋骨,是不是和公社养的鸡一样!” “野鸡山鸡的肉柴,您一尝就能分辨出来,对吧?” 王氏一听这话,那点贪馋被撩拨得心花怒放,脸上立刻挤出笑容,连连点头: “哎!哎!好!还是大侄子想得周到!婶儿听你的,这就去守着!保准连个苍蝇都飞不出他家!” 前些年,张成还在村里鬼混那会儿,在年轻一辈里可是出了名没正形的混子。 整天闲得骨头缝痒痒,唯爱扎堆进牌局、推牌九,赌起来没个度。 林平瞅准他是个容易哄骗的二杆子,主动凑上去勾肩搭背,热心地带着他去更隐蔽、赌注更大的地下赌窝。 跑前跑后地“介绍”,每次从赌局出来,张成输得灰头土脸,口袋底朝天。 林平却能躲边上笑眯眯地数着兜里的“抽头钱”,心里直骂张成是个难得碰上的冤种钱袋。 后来张成突然在村里消失了,留下不少欠债。 大伙儿都传他是跑了,躲高利贷去了。 林平起初也没当回事。 少了个容易坑的傻子,赌局老板那边的介绍费也就少了一份油水,有点可惜,但也仅此而已。 他之所以老往张成身边凑,其实心里还有个更大的念想。 张成那个漂亮的媳妇周雪。 那女人简直就是山沟沟里长出来的一株水灵灵的野百合。 眉眼秀气得像是画儿里的,皮肤嫩得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透着一股干净又勾人的劲儿。 红石沟这穷乡僻壤,啥时候飞进来过这样标致的小媳妇? 林平做梦都想凑近了闻闻那股子甜香。 后来听说张成跑路,周雪苦哈哈地守着个拖油瓶丫头片子过活。 林平那心思活络得就没停过!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寡妇独守空房,简直暴殄天物,合该便宜了他! 他早盘算好怎么一步一步“照顾”这孤儿寡母,再趁机把那朵娇花摘到自己怀里。 这几天他正琢磨着该从哪里下嘴呢! 是假装挑水“刚好”碰上,还是找个由头送点不值钱的山货表示“邻里关怀”…… 还没等他想出个万全之策,王氏那老婆子就来闹了这么一出! 林平在屋里听了个真切,心口那股火噌就上来了,像被人当头浇了盆冰水。 你张成还回来干啥? 你那如花似玉的俏媳妇留给我多好! 你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烂赌鬼,特么压根就不配! 他心里憋屈得要命,像被人抢了囊中之物。 然而接下来王氏那句“偷了公社的鸡”,又像一点微弱的火星子,“噗”地一下把他心里的不甘点着了。 这是老天爷送上门的机会啊! 甭管真的假的,只要运作得当,把“偷盗公社财物”这口黑锅结结实实扣到张成脑袋上,那性质可就大了! 轻则批 斗关牛棚,重则扭送公社法 办! 他张成一进去,周雪不又成了没男人护着的俏寡妇? 到时候他林平“义愤填膺”地为村里铲除了害群之马,再去“好心”关照他媳妇,岂不是顺理成章,名正言顺?! 至于张成有没有偷鸡……林平嘴角咧开一丝阴险的弧度。 事情是人办的,证据是人查的! 他爹是村长,这村里的事,还不是他林家一句话能掰扯清楚的? 他爹的地位就是最大的操作空间。 没门路? 他偏要开出一条栽赃的道来! 林平心里盘算着毒计,脚下生风,很快到了村尾的公社。 公社的院子围着一圈半人高的土坯墙,里面就几间砖瓦顶的大平房。 平时铁将军把门,空荡荡的。 主要用于村里开会和接待上面来视察的干部。 天已经擦黑,冷得滴水成冰。 公社的人早就回家烤热炕去了,就剩下一个耳背的老头子靠着门房的炉子打盹,呼噜打得震天响。 林平像只偷油的耗子,趁着夜色,蹑手蹑脚绕到院墙后,瞅准一处墙头塌了些、雪也压得严实的地方,往手心啐了两口唾沫,使劲一撑,动作麻利地翻了过去。落地悄无声息。 一股浓烈的禽类腥臊味直冲鼻子。 鸡圈就在院子角落的窝棚里。 几只公社养的母鸡蔫头耷脑地挤在一起,羽毛蓬松,咕咕低叫着取暖。 林平借着微弱的雪光扫了一圈,立刻相中了一只个头最大、肥得流油的芦花母鸡。 看那敦实劲儿,少说也有四五斤重。 他屏住呼吸,猫腰钻过去,闪电般出手,一把掐住了那只鸡的脖子! 芦花母鸡受到惊吓,剧烈扑腾起来,翅膀拍打出响亮的“噗噗”声。 “该死的!” 林平吓得心头一紧,赶紧用另一只手死死捏住鸡喙,把它尖锐的叫声硬生生掐回喉咙里。 他惊恐地四下张望,除了老头的鼾声,院外只有风声呜咽。 “老实点!再扑腾老子现在就拧断你脖子!” 他压低嗓子恶狠狠地威胁,迅速把这肥硕的母鸡整个儿塞进自己厚厚的棉袄里,解开裤腰带胡乱地勒紧、扎牢。 沉甸甸、热烘烘的一坨肉紧贴着肚皮,里面的鸡还在徒劳地、无声地蹬着腿。 公社里的鸡每一只都登记在册,无故少了一只,必定要查。 回头脏物出现在张成家,铁证如山,谁敢说不是他偷的? 又有谁查得清是他林平偷梁换柱?! 第七十七章 果然是冲这来的 林平再次翻过土墙,跳到冰冷的地面上。 确认无人瞧见,又故意在墙根下留下几个清晰的脚印,才绕道快步走向村后的小树林。 在一处背风的深草丛后,他再次确认四周无人,这才急不可耐地将那快被闷死的母鸡掏出来。 为了永绝后患,防止它乱叫乱跑坏事,林平眼神一狠,拔下腰间的柴刀,看准那肥鸡的脖子,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结果了它。 温热的鸡血溅了几滴在他冰冷的裤腿上,他毫不在意,迅速用周围的枯枝败叶胡乱地把鸡尸掩盖住。 “张成啊张成,是你倒霉运撞到我手里了……哼,好日子到头了!” 林平看着那微微凸 起的草堆,脸上尽是得逞的狞笑。 仿佛已经看到张成被五花大绑,周雪花容失色泪眼婆娑的模样。 “等着吧!扳倒了你,那俏寡妇……嘿嘿……” 当林平急匆匆返回张成家附近时,远远就看见王氏像个幽灵似的在张成家那新木板院墙外来回踱步跺脚。 显然是在寒风中冻得够呛,嘴里呼出的白气一长串一长串的。 林平整了整脸色,换上一种沉重肃杀的表情走过去,假意关切地问道: “王婶儿,咋样?人还在里面?没动静?” 王氏一见他回来,冻僵的脸上立刻挤出焦急和期盼:“哎哟大侄子!你可算回来了!冻死我了!” 她指着紧闭的院门,语气笃定。 “我眼睛都没敢眨!盯着呢!那小子肯定还在里头!刚才还闻着点油腥味呢!” “这会儿淡了,估计鸡快吃完了!怎么样?公社那边……” 后半句话她没问出来,但那眼神里的贪婪已经说明一切。 林平心里冷笑,脸上却更加沉痛,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不忍启齿: “查了!王婶儿……公社的鸡,真少了一只!就是那只最肥大的芦花母鸡!没了!” 他一拍大腿,语气激愤。 “唉!你说这张成!真是……真是没想到啊!村里谁家不是勒紧裤腰带,嚼着野菜团子熬着?” “怎么就他家馋得犯浑,干出这种偷盗公家财物的缺德事?” “吃肉?你倒是上凭本事打猎啊!偷?还偷公社的鸡!这是挖咱红石沟的根基啊!” 林平义正词严地控诉着,心里却得意地盘算着下一步。 王氏一听,几乎要跳起来,拍着大腿唾沫横飞: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狗东西是个贼!贼骨头!偷了鸡还敢在我面前充硬气?!” “林平,走!进去抓赃!今天非把他连人带锅扭送公社不可!让他把吃进去的都给吐出来!” 林平心里早有算计,他抬手虚拦了一下王氏,眼珠子精明地一转: “王婶儿,别急。人赃并获才叫铁证!这事儿,得按规矩来。” 他挺直了腰板,整了整衣襟,脸上露出一种掌握了绝对主动权的从容,甚至带上了一丝狞笑。 “对付这种贼骨头,就得当众拿住!您等着看好戏就成。” 他不再多言,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到张成家那新换的厚实木板门前,猛地抬起穿着硬梆梆棉鞋的脚,照着门板就狠狠踹了下去! 砰!砰! 两声巨响,带着十足的蛮横和挑衅,震得新木板门痛苦地呻 吟摇晃,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林平扯开了嗓子,声音尖锐刻薄,穿透了院墙:“张成!开门!你个不要脸的偷鸡贼!给老子滚出来!” 屋里,昏黄的油灯下,周雪刚把一家人吃完鸡汤剩下的一点骨头、残渣收拾利索,碗筷在水盆里泡着。 这震耳欲聋的踹门声和破锣似的叫骂声,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把个粗陶碗砸了。 “成子!这……这又是谁啊?踹门干啥?” 周雪声音都带着点颤。 小花吓得小脸发白,往爹爹身边缩。 张成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之前那点困倦全没了。 听这动静,比王氏只大不小。 他蹭地站起身,顺手抄起了立在墙角,平日里劈柴用的长柄斧头。 倒不是要砍人,而是下意识找点东西护身。 “甭怕!爹在。”张成安抚地拍了拍闺女的头,声音低沉而冷硬,“看好你娘。” 他走到门边,猛地抽掉门栓,一把拉开了院门。 门外寒风中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熟人林平。 旁边还站着冻得直跺脚但一脸幸灾乐祸,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的王氏。 看着这张带着假模假式义愤的脸,一股熟悉的厌恶感和警惕冲上张成心头。 他跟林平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就是这小子假惺惺“好兄弟”,把他一步步拖进赌博的深渊。 现在出现,准他妈没憋好屁! 张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眼神像刀子。 他没放下手里的斧头,只是把它顺势拄在地上,身子斜斜地靠在门框上,眼神冷得像冰碴子。 “林平?我当是哪里来的野狗踹我家新门呢!” 张成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你脚痒痒了去村口蹭树皮!敢再碰我家门一下试试?老子剁下来给你炖了解馋!” 林平被张成的眼神和那把寒光闪闪的斧头柄激得心里一突,强作镇定。 他刻意忽略那斧子,目光贪婪地在张成身后新换的门板上扫过,又落到院里明显比前些年整洁敞亮的屋子,带着嫉妒和刻薄: “行啊张成!混得不错啊?才回来几天,破栅栏门都换成这厚实木板门了?做贼心虚,怕被人踹门抢东西是怎么的?” 林平心里啐了一口:肯定是周雪攒钱或者张成在外头偷摸弄来的! 张成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不再废话: “少放屁!有屁快放!放完滚蛋!要是踹门的事,你自己选个道歉的法儿,要么老子帮你剁下来!” 林平被他噎得差点跳脚,索性撕破脸皮,直接指着张成的鼻子,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张成!少在这儿装傻充愣!公社的鸡丢了!你敢说不是你这个下三滥的偷的?!” 他故意用力吸了吸鼻子,大声道:“我在这门口都闻得真真儿的!一股子鸡油味儿!香着呢!” “行啊你,小子!真会享受啊!偷公社的东西也敢大模大样地在自个儿锅里炖?” “你这胆子是借的还是天生贼骨头?今天就是你的报应到了!” 张成心中冷笑。 果然是冲着这个来的! 第七十八章 去公社对峙 看着林平和王氏这对嘴脸,他心里清楚的很。 就是没吃着肉想敲诈,或者想搞臭他! 他抱臂当胸,毫不退让,眼神锐利地盯着林平: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嘴里的鸡肉是山上野鸡打的!” “想吃肉?自己没本事就别眼红!公社丢鸡?丢鸡你去公社查贼!跑老子门口瞎汪汪什么?当心老子放狗!” 林平哪能让他一句话堵死,立刻抓住他话里的漏洞不放,声音拔得更高,试图用嗓门压人。 “野鸡?我呸!” 他一口浓痰啐在张成家门前的地上,唾沫星子跟着飞溅。 “这冻死蛤蟆的寒冬腊月,野鸡都钻进雪壳子里饿死了!山上还能有鸡让你打着?” “你当你是山神爷他儿子啊?真要有,还能轮到你?村里那些老猎户早就端了打牙祭了!” 一旁的王氏立刻帮腔,跳着脚嚷嚷: “对对对!就是他偷的!林平都查清楚了!公社就少了一只最肥最大的母鸡!就是被他偷来炖了!” 林平顺势点头,双手叉腰,努力把自己塑造成正义化身: “张成!你抵赖也没用!证据就在锅里!敢不敢跟我们走一趟?是公是母,到公社一对就知!敢不敢?!” 张成眼神冰冷如铁,目光如同刮骨的刀锋,在林平那看似义愤却难掩闪烁精光的脸上和王氏那幸灾乐祸的褶子皮脸上来回扫过: “林平,你要是不认,咱就去公社对质!” 张成心里一片澄净,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不就是去公社当面对质吗? 他行得正坐得端,别说偷公社的鸡,就是一根鸡毛也没沾过手,有什么可怕的! “走!我张成还怕你不成?” 张成声音里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硬气,目光扫过林平和王氏。 一行三人刚跨出院门门槛。 林平打头,步子迈得又急又冲。 那张瘦猴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仿佛捏住了张成的七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王氏紧随其后,嘴里像塞了破布机,一路走一路絮叨,颠来倒去全是张成的不是。 “我就说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眼珠子乱瞟……早晚出事……活该……” 张成走在最后,顺手带上院门。 木门合拢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成子!” 周雪抱着刚哄睡的小花,急匆匆追到门口,脸上尽是忧色,声音压得低低的: “要不……我跟你一块儿过去?心里没底……” 张成回头,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弱油灯光,朝她安抚地笑了笑,摆摆手: “别慌,安心在家待着。咱家清清白白,一没偷二没抢,怕他们查个甚?没事儿。” 周雪眉头依然紧锁,手无意识地轻拍着小花的襁褓: “那……那你在公社别跟他们吵吵,有事好好说,千万莫动手……” “知道,你男人心里有数。”张成点点头,目光沉稳,“回屋吧,天冷。” 三人一前两后走在坑洼的土路上。 冬夜的寒风像小刀子,吹得人脸颊生疼。 土坷垃在脚下发出咯吱轻响。 没走出多远,一个黑影从旁边黑魆魆的柴禾垛后面猛地窜了出来,跌跌撞撞跑到近前,呼哧带喘。 走近了才看清,是黑蛋。 他跑得急,气都喘不匀,直冲到王氏跟前,带着哭腔:“娘!娘!别跟成哥闹了!算俺求您了!” “啥?!” 王氏正骂得起劲,被他一拦,火气腾地就蹿高了八丈,抬手就狠狠给了黑蛋后脑勺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在寒夜里格外刺耳,随即就是王氏尖利的声音炸响。 “你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牲!脑子让门挤了?张成给你灌啥迷魂汤了?这么替他狗 日的说话?滚回家去!少在这丢人现眼!” 黑蛋被打得脑袋一偏,揉着火辣辣的后脑勺,委屈又不敢辩驳。 嘴唇哆嗦了两下,终究是没敢再吱声。 像个受气的鹌鹑,耷拉着脑袋悻悻地挪到队伍后面,磨蹭到张成身边。 “成哥……”黑蛋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几乎要哭出来,“对不住啊……我娘她……她就这驴脾气,认死理……我……我劝不住她……” 寒风卷起地上的浮雪,刮得他脸颊生疼。 张成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沉声道:“黑蛋,不关你事。咱哥俩把腰杆子挺直了,身正不怕影子歪!甭听那些歪风邪气。” 公社离得不远,沿土路走上十来分钟,那几间破旧的平房就戳在村西头。 院门虚掩着,门口屋檐下,看门的老李头裹着件旧棉袄,缩在条凳上打盹。 脑袋一点一点,呼噜声时断时续,在冷清的冬夜里格外响。 林平熟门熟路,抢前一步“哐当”一声推开虚掩的木门,嗓门扯得老高,像是怕别人听不见: “老李头!醒醒!死觉呢?公社丢鸡了!快着点,把管事的干部叫出来!” 老李头被这炸雷般的叫喊惊得一哆嗦。 迷迷瞪瞪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好半天才聚焦看清是林平,没好气地咕哝: “嚎啥?嚎啥?!大晚上的见鬼了?丢啥鸡……” 嘴里抱怨着,动作却不慢,麻溜的爬起身来,佝偻着腰朝院里那排亮着灯的屋子喊了一嗓子: “老陈!陈主任!出来瞧瞧,有人找!说是丢鸡了!” 不多时,一个中等身材,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棉袄的中年男人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棉袄扣子都扣歪了一颗,正是公社的副主任陈有福,管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后勤琐事。 他睡眼惺忪地瞅瞅林平,又扫了眼张成和王氏。 借着煤油灯笼的光看清几人模样,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耐烦和被打扰的火气: “咋回事?这都几点了?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大半夜不睡,跑这来折腾人!” 林平立刻像打了鸡血,一个箭步冲上前,指着张成,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陈有福脸上: “陈主任!您来得正好!您赶紧查查,公社里是不是少鸡了?” “张成!就是他!今晚上他家炖鸡了,那个香啊!我和王婶儿都在他家门口闻得真真的!” “对对对!” 王氏也立刻来了劲,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拍着大腿帮腔,声音尖利。 “陈主任您明鉴!就是这小子,嘴硬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说是山上打的野鸡?” “呸!这天寒地冻的,山上的野鸡早冻成冰疙瘩了,还能活蹦乱跳让他逮着?!” “鬼才信!指定是从咱公社鸡窝里顺走的!贼眉鼠眼的东西!” 第七十九章 证据就在这! 张成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面色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只一双眼冷冷地看着林平和王氏唱双簧,嘴角甚至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心透亮。 这俩人……特别是林平,从当初带他进赌窝开始就没安过好心。 如今,不过又是换了个由头来折腾罢了。 但底气在他胸中,稳稳当当。 陈有福目光在几人脸上逡巡,最后落在张成身上,语气沉肃下来: “张成,他们说的,你认不认?今晚,你家吃鸡了?” 张成干脆地点头,声音清晰:“吃了。是山货,野鸡。我一大早进山下套抓的。” 他站得笔直,表情笃定而坦然。 “野鸡?哈?!” 林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阴阳怪气地拉长调子。 “张成,你把我们当三岁小娃儿糊弄呢?这数九寒天的,山沟沟里的风都能刮掉人耳朵,哪来的活野鸡给你抓?” “再说了,有也早让别人逮绝了!轮得着你?!你姓张的有那本事吗?” 王氏把嘴一撇,满是刻薄:“就是!陈主任,甭听他这儿鬼话连篇!赶紧的去鸡圈数数!数清楚了,看他张成还怎么赖!” 陈有福被吵得脑仁疼,沉着脸用力一挥手: “都给我消停点儿!消停点儿!吵吵嚷嚷能嚷出个四五六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 “公社的鸡是公家的财产,偷鸡摸狗,那是挖社 会主义墙角!这事儿可大了!马虎不得!” 他转向老李头,吩咐道:“老李,你跟着我,再去鸡圈清点一遍!仔细点!” 老李头应声离开,他又瞪了张成三人一眼,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们仨,都在门口站规矩了等着!没查清楚前,谁也别想溜!” 很快,陈有福和老李头提着盏昏黄的马灯钻进了鸡圈的方向。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和偶尔几声母鸡受惊的“咯咯”低叫。 林平搓着手,嘴角挂着得色,不时瞥张成一眼。 王氏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嘴里还念念有词。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 陈有福和老老李头回来了。 陈有福那张圆胖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眉头紧紧锁着,手里的马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显得格外阴沉。 林平迫不及待地迎上去,脸上堆着笑:“陈主任,咋样?是不是少了一只?” 陈有福站定,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恼: “数过了,圈里昨天二十三只老母鸡,今儿只剩二十二只……确实丢了一只……”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 “丢的还是那只冠子最大,四五斤重的老芦花!” 他猛地抬起眼,目光如探照灯般刺向张成,语气带着逼问的压力: “张成!事到如今,你给我撂句实话!你吃的鸡,到底是不是公社的这只老芦花?!” 鸡圈的骚动似乎还在空气中隐隐回荡。 张成面不改色,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不是。我再说一遍,我吃的,是山上下套打到的野鸡。” “陈主任!” 林平立刻尖着嗓子插话,语气带着煽风点火的急切。 “他说是野鸡就是野鸡?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咱公社刚巧丢鸡,他就刚巧吃鸡?” “再说了,野鸡毛啥样谁没见过?他要是拿得出,当我眼瞎!” 他笃定张成不可能有真凭实据。 王氏也跟着嚷嚷,唾沫横飞:“对对对!这就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准是他偷的!错不了!” 人群后面的黑蛋急得直跺脚,脸都憋红了。 “陈主任!成哥真不是那种人!他今天……” 后面的话被王氏凶狠的目光瞪了回去。 “都给我闭嘴!” 陈有福被吵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吼了一嗓子,总算压下了嘈杂。 他烦躁地瞪着张成,口气又急又冲:“讲再多都没用!公社鸡丢了是事实!” “张成,我问你,你说你吃的是野鸡,怎么证明?拿啥证明?!空口白牙,你让我怎么跟公社交代?” 显然,公社鸡丢了这事,给了他很大压力。 张成冷哼一声,不慌不忙地,慢条斯理地将手伸进自己那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内兜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手上。 他缓缓掏出了一把色彩斑斓,在微弱灯光下都显出艳丽色泽的羽毛! “证明?”张成举起那簇羽毛,声音沉稳有力,“证据就在这!瞧仔细了,陈主任,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今天吃的那只野鸡的毛!” 陈有福眼神一凝,立刻伸手接过羽毛,凑到马灯昏黄的光线下,仔细端详。 只见那羽毛色泽鲜艳,远非普通家鸡灰白的毛色可比。 尾羽细长,带着清晰的环状花纹,在灯下微微闪动着金属光泽。 他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又递给旁边的老李头:“老李,你也看看。” 老李头眯起昏花的老眼,捏起一根长尾羽,用手指捻了捻,对着灯光反复看了几遍,咂咂嘴,笃定地说: “没错,陈主任,是野鸡毛,油光水滑有纹路,花哨得很。咱公社养的全是白羽鸡,芦花也就身上带点花,跟这个不是一个色儿。” 他见过几次猎户打来的野鸡,认得这毛。 林平脸色骤然一变,眼神闪烁,但很快又强硬起来,梗着脖子狡辩: “鸡毛?鸡毛能说明啥?!谁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把偷吃的鸡毛扔沟里了!” “为了以防万一,提前从哪旮旯扒拉出几根陈年野鸡毛就想糊弄过关?做梦!” 王氏立刻无缝接上,语气刻薄:“就是!这小子精着呢!撒谎不带眨眼!他吃的就是咱公社的芦花大母鸡!” 张成的目光冷了下来,像两把小冰锥,直直刺向林平:“林平,看来你是铁了心今晚不让我好过,是吧?”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下去,带着洞悉的意味。 “你这么上蹿下跳,是觉得我张成提不动拳头了,还是……你自己亏心事做得太多,心虚?” 第八十章 一个都跑不了 陈有福眉头拧得更紧,感觉这潭水是越搅越浑了。 他转向林平,带着审视:“林平,刚才叫唤得最凶的就是你!你说看见张成偷鸡?” 林平眼神闪烁了一下,推了下身边的王氏:“陈主任,王婶儿是证人!她亲眼看见了!她可以作证!” 他毫不犹豫地把王氏推到了风口浪尖。 陈有福锐利的目光像锥子一样扎向王氏:“王翠花,你当真亲眼看见张成偷鸡?具体是啥时候?他咋进去的?怎么抓的鸡?” “这个……” 王氏被这猝不及防的询问弄得一愣,下意识避开张成那看透人心的目光,支吾起来,眼神飘忽。 “看……看见了!就是……就是差不多天黑那会儿!张成他……他偷偷摸摸爬到公社后院墙根底下,翻进去了!” 她努力编造着细节,声音却越来越虚,前言不搭后语。 公社土墙挺高,张成是不是真能爬上去,她心里也没底。 张成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呵,编,接着编。撒这谎,你也不怕闪了自个儿的舌头?天黑那会儿,我还带着你家黑蛋一块拾掇那野鸡呢!” 陈有福见她这副心虚模样,心里明白了几分,脸色更沉,声音带着严厉的警告: “王翠花!这可是给张成定罪的事!你拍着胸脯保证真看见了?” “我告诉你,作伪证,污蔑他人,查出来,这罪过可比偷鸡大多了!你想清楚再说话!” 王氏被“作伪证”和“罪过大”这几个字吓住了。 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半句强硬的话也憋不出来,眼神躲闪着不敢看陈有福。 陈有福失望又烦躁地瞪了她一眼,重重叹了口气,目光转回张成: “眼下,是没有足够证据证明公社这鸡是你张成偷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凝重。 “但是!公社的鸡实实在在少了一只,这是事实!这事不能稀里糊涂就这么算了!” 他视线扫过林平幸灾乐祸的脸和王氏躲闪的眼神,提高了嗓门,带着不容置疑: “这样!都给我回去!明天我会派人好好再查!要是查出来什么其他证据指向谁……” 他特意加重了后半句,目光意有所指地从张成和林平脸上掠过,一字一顿的说道: “那就别怪我秉公办事!一个都跑不了!” 张成心知肚明这是眼下最好的结果,坦然点头,声音沉稳有力:“行,查吧!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我问心无愧。” 他身板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的青松。 林平还想再煽风点火,刚张嘴,就被陈有福一个冰冷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还不走?等我请你们吃饭?” 那眼神像鞭子,抽得林平一缩脖子,悻悻地闭上了嘴,眼神里却满是不甘。 陈有福不耐烦地朝几人挥挥手,像是驱赶一群恼人的苍蝇:“走走走!都回去!别杵这儿了!” 他转身和老李头推开公社沉重的木门,伴随着“嘎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响,两人消失在门后。 门栓“哐当”落下,将清冷的月光和屋内的灯火隔绝开来,公社院里重归死寂。 门外,只剩下张成他们三人。 王氏对着紧闭的公社大门,像是找到了出气筒,猛地扭过身来,狠狠剜了张成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啐了一口: “呸!得意个啥?偷鸡贼!我看你能躲几时!早晚抓你个现形!” 她仿佛认为这样骂几句就能证明自己的正确性。 骂完,她转身气鼓鼓地朝村里走去,厚棉鞋踩在冻硬的土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边走嘴里还不闲着,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后面的人听见: “哼,装模作样!以为自己多有能耐?凭啥好事都占尽?天天使唤俺家傻黑蛋,吃香喝辣就没分给过俺……没天理……” 林平落在后面,没有立刻离开。 他双手插在破旧的军大衣兜里,吊儿郎当地晃到张成面前,那张瘦脸上又挂起那副让人生厌的假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 “张成,”林平拖长了调子,带着浓浓的挑衅,“咱这事儿,还没完。公社查……呵,走着瞧吧!” 他用肩膀故意撞了一下张成,才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晃晃悠悠地往自家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没 入黑暗的土路。 张成站在原地没动,盯着林平背影消失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在浓重的夜色里闪过一丝冰冷的精光。 这小子,今天这一出明显是有备而来,背后指不定憋着更大的坏水。 张成不怕公社查鸡,但他绝不是什么傻等着吃亏的主。 这时,缩在旁边阴影里的黑蛋,才小心翼翼地蹭了过来。 刚才他娘在场,他大气都不敢喘。 “成哥,真……真对不起……”黑蛋耷拉着脑袋,声音又闷又沉,充满了愧疚,“我娘她……唉,我也没想到她……” 张成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林平消失的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冷意: “黑蛋,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娘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 他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黑蛋,听好。你现在别急着回家。” 黑蛋一愣,茫然抬头:“啊?” 张成侧过脸,昏暗中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锐利,一字一句地说: “去,跟上林平。给我瞧瞧,这小子今晚到底回哪儿?干了点啥。记住,手脚利索点,别让你娘发现,也别让他起疑。” 他用力拍了拍黑蛋那厚实的肩膀,像将军在给士兵布置最重要的任务,力道传递着信任和紧迫: “有啥风吹草动,立刻来我家找我!不管多晚!” 黑蛋瞬间明白了,腰杆一直,眼神变得坚毅:“成哥,你放心!我这就去!” 说着,转身就钻进了路旁的阴影里,像一只灵巧的山狸,悄无声息地朝着林平远去的方向潜行而去。 张成不再停留,迎着凛冽的寒风,快步朝自家那间亮着微弱灯火的小院走去。 刚推开自家院门,周雪便满脸担忧的迎了上来。 第八十一章 不能让他们坑了好人! “成子!” 周雪一直守在门边,几乎是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未曾消退的惊悸。 “咋样了?公社那边……没难为你吧?” 她的手冰凉,紧紧抓着张成的胳膊。 张成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宽慰的笑容: “没事儿,别担心。陈主任查了,我给他看了野鸡毛,他那儿也没什么真凭实据能赖我头上。那林平蹦跶得再欢也没用。” 他解下破旧的围巾,掸了掸身上的寒气,眉头微皱,接着道: “不过,公社确确实实是丢了一只老母鸡,个头还不小。陈有福说了,明天还要接着查。” 周雪一听,脸上刚松下去一点点的表情瞬间又绷紧了,声音发颤: “真丢了?!真有这么巧的事?咱家晚上炖鸡,公社晚上就丢鸡?” “还……还正好有人跑去告状?这……这咋像是……像是……冲咱来的圈套?” 她越想越后怕,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张成冷笑一声,脱掉磨得发亮的棉鞋坐到炕沿上,深邃的目光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显得格外冷静。 “媳妇儿,这世上哪有那么些巧合?”他手指在坑洼不平的炕沿上敲了敲,“王氏?她就是个胡搅蛮缠的糊涂蛋,图一时嘴快罢了。” “这偷鸡栽赃,背后挖坑让人跳的把戏,她,没那个脑子!” “你是说……”周雪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林平?” 她的声音又惊又怕。 “没错!”张成的眼神锐利起来,语气带着洞悉的寒意,“十有八 九就是这小子搞的鬼!” “他从当年拉我下水开始,就巴不得我再跌进泥坑爬不起来。” “如今看我安安稳稳过日子,他坐不住了,想出这馊主意来整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琢磨着,那鸡,八成就在他自己手里!” 周雪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声音带着哭腔: “那……那咋办啊成子?要是林平真偷了鸡藏起来,又或者……他真有什么别的坏水……咱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公社要是认定了咱偷的……” 张成扶住妻子,打断她的惊恐:“别慌。他林平偷了鸡,也绝不敢大大方方带回家炖了吃,那不是自投罗网?” 他眼底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 “最大的可能,是找个地方偷偷把鸡藏起来,等他觉得风声过了,自己再偷摸烤了或炖了打牙祭。” “我让黑蛋跟上去,就是防着他这一手。” 听到黑蛋去跟着林平了,周雪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然紧锁: “黑蛋……行吗?黑蛋人是实诚,可林平太鬼了……还有他爹……” 她是真怕老实巴交的黑蛋吃亏,也怕得罪村长林建国。 “黑蛋跟林平不一样,”张成语气笃定,带着对这个小兄弟的信任,“他虽然实心眼儿,但一身力气,人也机灵。” “他晓得轻重。我们对他好,他心里有数。这事儿交给他,我放心。” 周雪叹了口气,脸上的忧色并未褪去,只是疲惫地靠到张成肩膀上: “我就是……心里不踏实……林平那人心眼子跟蜂窝煤似的,太坏了……” 张成搂住妻子瘦弱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行了,该做的都做了,咱们心里干净就睡得踏实。天塌不下来。” “累一天了,上炕歇着。明天我还得上山看看套子去,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给你和小花弄点山货回来。” “都这时候了,你还惦着上山?” 周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但紧绷的神经还是因丈夫的沉稳松了几分。 她吹熄了豆粒大的油灯,屋里陷入一片安全的黑暗。 “快睡吧!” 另一边。 刺骨的寒风像无数把小锉刀,刮擦着黑蛋的皮肤。 他蹲在离大路十几步远的一丛枯死的荆条后面,眼睛死死盯着刚才林平消失的那段土路拐角。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远处偶尔几声犬吠撕破寂静。 他跟着张成走南闯北那会儿,学的最多的就是忍耐和等待。 此刻,他就将自己化作了一块冰冷的石头,缩在阴影里,屏住呼吸。 只有鼻息在寒夜里喷出两道微弱的白气。 得罪林平?得罪村长林建国? 这个念头像冰水一样浇下来。 明天他娘去队里上工,林建国只消歪歪嘴,找个“干活懈怠”、“磨洋工”的由头,就能轻飘飘扣掉他家好几成工分…… 工分就是粮,粮就是命! 黑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心在打着补丁的粗布裤腿上使劲蹭了蹭,试图蹭掉那一层湿冷的汗意。 可眼前又闪现出在张成家灶台上看到的那盆香气四溢的小鸡炖蘑菇,还有前几天那碗奶白鲜香的鱼汤…… 成哥的烙饼总是烙得那么厚实喷香,连油渣都舍得往上面撒…… 这些饱肚子的好东西,黑蛋过去几年连味儿都几乎忘了。 是成哥,一口一口带他重新尝到了粮食的香,家的暖。 “没有成哥,我黑蛋哪能吃上那些?” 一股混着委屈和感激的热 流猛地冲上黑蛋的心头,瞬间将那点可怜的畏惧烧成了灰烬! 得罪林平? 去他娘的! 大不了自己去砖窑扛砖! 就是不能让他们坑了好人! 黑蛋用力揉了揉冻得发麻的脸,往冻僵的手里哈了两口热气,眼神重新变得像捕食前的山猫一样专注。 果然,过了约莫半袋烟的功夫,那土路的拐角处出现了轻微的响动。 一个影子贴着路边的柴禾垛,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正是林平! 他没沿着大路回自己家,反而像被鬼撵着,脚步又快又急,一头扎进了公社后面那片光秃秃的小白桦林! 黑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像狸猫般从荆条后溜出,利用土埂、秸秆堆作掩护,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踩在冻硬的地面上,每一步都放得极轻。 凛冽的夜风刮过树梢,发出呜呜的怪响,恰好掩盖了他细微的脚步声。 林平显然心里有鬼。 他钻到林子深处一小片空地附近就停住了。 还不忘警惕地回头四下张望。 月光映在他那张瘦脸上,显得苍白又惶遽。 确定没人后,他才弯腰,急促地扒开地上一堆厚厚的枯草落叶。 枯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只见他猛地从里面拽出一个暗沉沉、圆滚滚的东西—— 赫然是一只没了声息的肥硕白羽毛的老母鸡! 第八十二章 抓到现形! 鸡脖子耷拉着,皮肉翻开,深色的血迹在月光下闪着幽暗的光,显然是刚死不久。 黑蛋在几棵歪脖子老桦树后面矮身藏好,眼睛瞪得溜圆,一股子邪火蹭地直冲脑门。 真是他!这王八犊子!贼喊捉贼!还要栽赃给成哥! 林平把鸡扔在地上,又哆哆嗦嗦地开始掏棉袄口袋,摸出一盒半瘪的火柴。 他在四周摸索着,手忙脚乱地收集了一些半湿不干的枯枝败叶,堆在一起,掏出火柴。 嚓!嚓! 连续划了好几次,才总算点着了一点微弱的火苗。 火光跳跃着,映着林平那张紧张扭曲的脸,凸出的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 他把那根颤巍巍的火柴小心翼翼地凑向枯叶堆,火舌舔 舐上去,发出一阵噼啪的轻响,总算点着了一小堆篝火。 他把那只死鸡往火堆上一凑,试图用火苗燎掉鸡毛。 不能再等了! 眼前这一幕让黑蛋气得浑身发抖! 眼看林平就要把鸡毛燎掉,毁灭掉这只“铁证”老母鸡—— 公社丢鸡的实物没了,到时候任凭他和成哥说破大天,在陈有福眼里也是空口无凭! 只要林平把鸡毛一燎,整只鸡一吃,再把骨头往山沟里一扔,他这栽赃就是死无对证! 林平那张破嘴再把脏水往成哥身上一泼…… 黑蛋不敢想下去。 一股子蛮横的力气瞬间顶住了他那点对村长的畏惧! “不能让这王八蛋得逞!” 黑蛋心里一声怒吼,感觉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膛猛地一鼓,蹭地就从藏身的老桦树后蹿了出来。 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牛,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火堆旁,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质询的蛮横,炸雷般在林平身后响起: “林平!你手上那是个啥玩意儿?!” 林平正全神贯注地对付那只鸡,想快点把毛燎掉,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他魂飞魄散。 “嗷”一嗓子怪叫,手一哆嗦,那只肥鸡“噗通”一声掉进了火堆边缘,激起一片火星。 林平连滚带爬地往后一缩,惊恐万分地扭过头,活像见了鬼。 当他看清是黑蛋那张气得发黑的脸时,那份惊恐才像潮水般退去,迅速被恼怒和厌烦取代。 看清来人后,林平那张惊魂未定的脸瞬间松弛下来,甚至还挤出一丝假模假式的热情笑容,变脸比翻书还快: “呦嗬!我当谁呢!这不是黑蛋兄弟嘛!” 他故作轻松地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眼角瞟着火堆里的鸡,脚后跟不着痕迹地把鸡往枯叶里拨拉了一下。 “这大半夜的,你小子猫在这犄角旮旯干啥?吓你林哥一大跳!” 他把藏鸡那只手背到身后,试图混淆:“冻得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 黑蛋的怒火几乎把冰冷的空气都点燃了,他手指哆嗦着,直戳林平试图遮掩的地方: “装!接着装!老子两只眼睛看得真真儿的!公社丢的那只宝贝疙瘩老芦花,是不是就在你这狗杂碎手里?!你搁这儿燎毛,是想烧了毛好毁尸灭迹,是不是?!” 林平脸上的假笑猛地僵住,眼神像受惊的老鼠般乱窜:“黑……黑蛋兄弟,你这说的啥话?啥公社的鸡啊?” 他干咳两声,强挤出点哄骗的语气。 “你肯定眼花了!这……这是我今儿走运,在山里头逮着的!正宗的野味!你看这……” 他侧身想指指那鸡,又立刻觉得这谎撒得太没边儿,赶紧打住,把“逮着”两个字咬得嘎嘣响,仿佛声音大点就能变成真的。 “野味?!” 黑蛋怒极反笑,猛地往前逼了一大步,篝火映着他胸膛起伏,气势逼人。 “你他娘的哄鬼呢?!你当老子瞎?山上野鸡那尾巴毛恨不得拖到地上去!你这鸡有半根长尾巴吗?!” “这毛色白得晃眼!跟你刚才在公社门口嚷嚷身正不怕影子歪那屁话一样,白得恶心死人!糊弄谁?!” “公社丢的那只老芦花,跟你手上这个,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瘪壳臭虫!” 林平被这连珠炮似的揭穿逼得踉跄后退半步,脸上那点假模假式的客气彻底绷不住了,羞恼和凶狠瞬间翻涌上来: “你懂个屁!鸡都长毛,白的灰的,不都是鸡毛?!少他妈的给老子头上扣屎盆子!” 他眼睛快速地扫着四周黑黢黢的林子,语气陡然带上毒蛇般的阴冷。 “还有!你他妈怎么知道老子在这儿?搁这儿蹲老子是吧?黑蛋,咱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这么干,是啥意思?活得不耐烦了?!” “没啥鸟意思!”黑蛋吼声震得火苗都晃,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林平扭曲的脸上,“就是看不惯你这龌龊样!” “偷了鸡还敢往我成哥身上泼脏水!有卵子就跟我去公社!找陈主任当面对质!” “把你的宝贝野鸡和陈主任那只比比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我成哥说过,人正不怕影子斜,今天我就替他把理扳直咯!” “对质?!” 林平听到这两个字,活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脚,整个脸瞬间狰狞地扭曲起来。 刚才那点凶狠伪装被更深的恐惧和穷途末路的疯狂撕碎。 “好你个黑蛋,真当老子跟你客气?” 他咬牙切齿,声音嘶哑,抛出最后一线希望。 “鸡……大不了这鸡,咱们一人一半!二一添作五,见者有份!” “我呸!”黑蛋只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气得浑身乱颤,肺管子都炸了。 “林平,你当你爹我是讨饭的叫花子?!拿你这赃物来恶心你祖宗?!” 他怒吼着又往前一冲,几乎鼻子撞上鼻子,灼热的呼吸喷在林平脸上。 “你这靠做贼偷来,栽赃别人得来的脏东西,老子嫌它塞牙!卡嗓子眼!” “今天这根鸡毛你也别想动!现在!立刻!麻溜儿地跟我上公社!把你那点腌臜肠子给陈主任吐干净!” 林平被他这不要命的架势逼得再退一步,篝火的光在他脸上跳动,忽明忽暗,映出他眼中翻腾的恶毒。 他彻底撕破了脸,声音尖利得像能划破麻袋:“给你脸你不要脸是吧?黑蛋!” 他毒蛇般的目光上下剐着黑蛋那身打补丁的破棉袄。 “敬酒不吃偏吃罚酒?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是个啥玩意儿?!” “裤裆里叮当响的穷酸货!怕是八辈子没闻过肉香!老子从嘴边抠出半只鸡打发你,是抬举你!” “你他妈的还敢不识相?还敢蹬鼻子上脸?!” 他猛地扬起枯瘦的手,手指头几乎戳进黑蛋的眼睛里,唾沫星子狂喷: “黑蛋!你给我竖着耳朵听清楚!我爹林建国!是红石沟的天!这地界儿,他老人家说了算!” “得罪了我?老子让你和你那破家在这片地上寸草不生!一粒粮都别想分囫囵!” “年底工分?你娘?哼,只要我爹歪歪嘴,保管叫你们天天忆苦,顿顿思甜!信不信?!” 第八十三章 人赃并获 这话像寒冬腊月天浇下来的一盆冰水,兜头淋下,黑蛋下意识地猛缩了一下脖子。 林平的话像无数根冰锥子,狠狠地凿在他心窝子上。 得罪林建国一家…… 想到老娘可能要被人刁难,饭都吃不饱,想到以后日子没了盼头……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四肢百骸,膝盖都控制不住地发软。 这恐惧冰冷、黏腻,死死地卡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他被这巨大的现实阴影压得喘不过气,冰冷的恐惧快要冻僵他血液的瞬间—— 那跳跃篝火的微光里,那张扭曲、可鄙的嘴脸前,一幅画面猛地撞进脑海。 是今天傍晚,成哥家灶台揭开锅盖时,那滚滚热浪里扑鼻的鸡肉浓香! 锅里炖得颤巍巍、油亮酱浓的大肉块! 还有前几天那碗飘着葱花、奶白得晃眼的鱼汤! 更早那张喷香滚烫、烙得油渣滋滋响的大烙饼! 成哥就站在旁边,咧着嘴笑,大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一拍: “愣着干啥?吃!敞开了吃,咱兄弟甭客气!” 他黑蛋像个真饿鬼托生的,狼吞虎咽。 成哥就那么看着他,笑着…… 这些年了,谁曾对他这样过? 谁曾把他当个人,当个兄弟,给过一顿像样的饱饭?! 轰—— 胸中积压的屈辱,对栽赃的愤怒,还有那股子被名为“良心”和“义气”酿成的滚烫烈酒,猛地爆燃开来! 瞬间将那点冰冷的恐惧烧成了灰,像一团冲天的烈火,点燃了他全身每一寸骨肉! “去你妈了个巴子的林建国!!!” 黑蛋的怒吼如同一道炸雷,劈裂了寒冷的冬夜,震得小树林都在抖。 “管你爹是天王爷还是土地庙里的泥巴疙瘩!今儿个你偷鸡栽赃我成哥,我黑蛋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跟你干到底!天王老子来了也他妈不好使!!!” 话音未落,他全身肌肉瞬间爆发出山崩般的力量,整个人像一张拉满骤然松手的硬弓。 钵盂大的拳头卷着风声,毫无花哨,狠狠怼向林平的心窝子。 嗵—— 一声沉闷的撞击炸响。 林平那张还在狂喷唾沫星子的嘴都没来得及合拢,脸上的狞恶瞬间被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恐惧取代。 他只感觉仿佛被狂奔的骡子车迎头撞上,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直接捣碎了胸膛里那口气。 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双脚离地,惨叫着向后重重地掼在冻得邦硬的泥地上。 “嗷——” 林平感觉自己的后背仿佛摔碎了,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剧痛和窒息让他眼前一黑,嗓子眼冒出腥甜,身子蜷缩成个虾米,手脚像刚上岸的鱼一样徒劳地扑腾,活脱脱一只被踩瘪肚皮的臭虫。 “操 你祖宗的!还敢嘴硬?!” 黑蛋已然是座彻底喷发的火山,两步就跨到林平跟前。 林平挣扎着想拱起来,被黑蛋抬脚照腰眼又是一下猛踹,再次狠狠砸回泥地里。 “让你偷鸡!让你栽赃成哥!”黑蛋指着地上那摊烂泥,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撕 裂颤抖,“你这条没脊梁骨的癞皮狗!我让你装!” 他高高抡起那布满老茧,蕴含着铁块般力量的拳头,带着这半辈子积攒的所有憋屈、愤怒和此刻爆棚的血性,没有半点迟疑,狠狠掼向林平那张因痛苦和恐惧完全扭曲的脸。 咚!!! “哇啊——” 林平发出一声极其短促,不似人声的惨嚎,鼻梁骨仿佛塌陷下去,两道暗红的鼻血狂飙出来,瞬间染红了他的下巴和前襟,像是开了个酱油铺。 “还想让我成哥背黑锅?!” 第二拳接踵而至,砸在腮帮子上! “我叫你狗仗人势!!!” 第三拳,砸在挡过来的手臂上。 沉闷的骨肉撞击声让空气都在震! 黑蛋的拳头又快又重,仿佛要把这些年受的窝囊气,所有看不过眼的不公,都倾泻进这具肮脏的皮囊里。 林平彻底被打垮了,那点色厉内荏的嚣张灰飞烟灭。 双手只能徒劳地在头顶、脸上胡乱地挥舞遮挡,嘴里只剩下带着浓郁血腥气和鼻涕眼泪的呜咽和凄惶求饶。 “唔……别打了……黑蛋……黑蛋哥……黑蛋爷爷……我错了……真错了……饶命……饶了我吧……去公社……我去……我认……” 黑蛋揍红了眼,胸口剧烈起伏着,怒视着地上抱头哀嚎的林平,唾了一口: “呸!仗着老子的爹就鼻孔朝天?告诉你林平!今天就算你爹是玉皇大帝,这顿老拳你也跑不了!” 他越打越气,一想到这货的歹毒用心,下手更重了几分。 直到林平抱着头在地上缩成一团,彻底没了声息,只剩倒气儿的呻 吟,黑蛋才喘着粗气停了手。 他弯下腰,目光扫过地上那只还在冒着微弱烟气,沾着泥和血的老母鸡,再看了眼烂泥般瘫着的林平,脸上露出一股解气又决断的神色。 黑蛋毫不拖沓,弯腰像扛麻袋一样,一把将彻底软倒的林平扛起甩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 又探手一把抄起地上那只冰凉僵硬,散发着轻微血腥气的芦花母鸡。 那沉甸甸的分量,就是铁打的证据! 深一脚浅一脚,黑蛋扛着烂泥般的林平和那只“铁鸡”,步履沉稳而急促地向张成家奔去。 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疼,但他心里却像揣着一团火。 赶到张成家小院门口,黑蛋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咚咚咚地在门板上用力敲了三下,声音不大却透着急切和压抑的兴奋: “成哥!成哥!是我,黑蛋!” 吱呀一声,木门几乎立刻被拉开。 张成披着棉袄站在门内,门外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脸上。 看到眼前的景象,饶是张成再沉稳,也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只见门外,黑蛋像个凯旋的勇士,膀大腰圆地稳稳站着。 他那厚实的肩膀上,软趴趴地搭着一个人。 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嘴角歪斜,鼻血都结成了冰碴子,眼睛半睁半闭,不是林平又是谁? 黑蛋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只垂头丧气,白得刺眼的死母鸡! 第八十四章 吊起来示众 “黑蛋?”张成压下笑意,挑了挑眉,故意问道,“这……啥情况?大半夜的,咋把这位……请回来了?还带了份厚礼?” 他眼神扫过那只大白鸡,声音里满是戏谑。 屋里睡得本就浅的周雪也被惊动了。 她裹着件蓝布旧棉袄快步从里屋出来,边走边揉着眼睛问:“成子,谁呀?深更半夜的……” 待看清院门口站着的黑蛋和他肩上扛着的那团“人形物件”,还有那只触目惊心的白毛鸡—— 周雪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瞬间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 “天爷……这是……林……林平?!还有……鸡?!黑蛋,你……你这是干啥了?” 她惊惧交加,看看黑蛋,又看看张成,最后目光落在死狗一样的林平身上,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黑蛋扛着林平,挺了挺胸膛,气息还有点粗重,但声音清晰有力,带着一股子扬眉吐气的振奋。 “成哥!嫂子!”他看着张成,眼神亮得像星星,“我照你说的,一直跟着这小子。好家伙!他没回家,直接钻公社后头那片老白桦林子里去了!” 黑蛋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晃了晃那只大白母鸡,鸡爪子跟着甩了甩: “我在林子里亲眼瞅见!这小子从草棵子里扒拉出这只鸡!就是这只大肥芦花!没错!他要放火烧毛!想灭迹!” 黑蛋朝肩上的林平努了努嘴,啐了一口,继续道: “我当场就把他给揪住了!他还想抵赖,说这是野鸡!还想拉我下水,说什么分半只鸡给我吃,让我别吱声!我呸!我能上他那贼船?!” “这王八蛋见我不干,还拿他爹是村长来吓唬我!说要让我家在红石沟待不下去!” “我……我这脾气就上来了!没忍住,就跟他动了手!” “这家伙就是副空架子,根本不禁打!几拳头下去就怂了,躺地上求饶!” “我怕他缓过劲儿再起啥坏心思,索性就把他扛过来交给你了!连鸡带人,全在这儿!” 张成听完,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最终化作一声爽朗的大笑。 他上前一步,用力在黑蛋结实如铁的肩头拍了拍,发出“砰砰”的声响,眼里全是赞许的光芒:“好小子!干得真漂亮!” 张成的目光扫过烂泥般的林平和那只无法抵赖的白羽鸡,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又痛快淋漓的笑意: “这叫啥?人赃并获!” 张成低头,冰冷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向地上瘫软如泥的林平。 随即转向周雪,声音沉稳如山:“雪儿,你去里屋歇着,这事儿我来料理。” 周雪点点头,眼里的担忧浓得化不开。 但看着张成棱角分明的侧脸和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她终究咽下了劝阻的话,默默转身进了屋,只留下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院门合拢的轻响在寒夜里格外清晰。 张成这才对一旁像铁塔般矗立的黑蛋沉声道:“黑蛋,把这小子扛到公社门口歪脖子树下去,我随后就到。”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眼中闪烁着猎人捕获猎物后的精光。 “咱们让全村老少都开开眼,看看林平这大少爷到底是个啥德行!这顶高帽,他戴定了!” 黑蛋用力一点头,喉咙里“嗯”了一声,二话不说,像扛一袋发霉的粮食,粗暴地将昏迷的林平重新甩上肩头。 林平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随着黑蛋迈开的大步,在冻得梆硬的土路上磕磕碰碰,发出沉闷的声响,一路远去。 张成转身回屋,没点灯。 惨淡的月光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里漏进来,勉强照亮炕沿。 他径直走到炕边,俯下身,手臂毫不犹豫地探进积着冷灰的炕洞深处。 指尖触到那捆粗糙却结实的麻绳时,他嘴角的冷意更深了。 拽出麻绳,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杂物,又精准地找到一块糊窗户剩下的毛边白纸,边缘还带着干涸的浆糊痕迹。 他抄起灶台边那半截烧得乌黑的炭笔,借着月光,在白纸上刷刷写下五个歪歪扭扭却力道千钧的大字——“我是偷鸡贼”。 炭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写完,他三两下把白纸卷成一个尖顶的,带着屈辱标记的高帽,特意让那五个刺眼的字留在最显眼的位置。 掂了掂手里粗糙的麻绳和那顶象征耻辱的纸帽,张成锁好冰冷的院门,深吸一口凛冽如刀的寒气,大步流星地朝公社方向赶去。 风像无数细小的冰锥,穿透棉袄,直往骨头缝里钻。 公社门口那棵虬枝盘结的歪脖子老槐树下,黑蛋的身影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林平像条被丢弃的死狗瘫在黑蛋脚边,依旧昏迷不醒,半边肿起的脸颊在月光下泛着青紫。 黑蛋见张成走近,急忙迎上一步,瓮声瓮气地喊:“成哥!” 张成点点头,目光落在林平身上,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抖开麻绳,三下五除二,把林平捆了个结结实实。 手脚并缚,活像个待下锅的粽子。 接着,他拿起那顶写着“我是偷鸡贼”的纸帽,毫不客气地扣在林平那乱糟糟的头发上。 张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土,招呼黑蛋:“来,搭把手,把这小子给我吊到那根最粗的枝杈上去!” 他指着老槐树一根光秃秃却足够承受重量的横枝。 “今晚就让他在这儿挂着,喝一宿西北风!让全村老少明天都瞧瞧,这偷鸡摸狗、栽赃陷害的玩意儿到底长啥样!” 黑蛋看着树上随风晃动的枯枝,又看看地上人事不省的林平,脸上肌肉抽 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迟疑: “成哥,这……吊一晚上?冰天雪地的,万一给冻死了。林平他爹可是村长,不得跟咱们玩命?” 张成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眼神锐利如刀,狠狠钉在林平那张肿起的脸上: “玩命?他林平偷公社的鸡栽赃我的时候,咋没想着我会找他玩命?” “他爹是村长,就能纵子行凶,把黑锅往别人头上扣?!” “今天要是不给他刻骨铭心的教训,他还真以为这红石沟是他林家的后花园,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他语气里的狠劲和决绝让黑蛋心头一凛,那点犹豫瞬间被碾碎。 黑蛋一咬牙,腮帮子鼓起:“成!听成哥的!” 两人合力,把捆得结实的林平抬起来。 第八十五章 杰作 林平死沉,两人费了点劲,才把他高高吊在了歪脖子树最显眼的那根粗枝上,离地足有半人高。 夜风吹过,林平的身体像个破麻袋般微微晃动。 张成顺手把那只烧焦了一半羽毛、早已僵硬的老母鸡,也牢牢地系在了林平的腰带上,像块昭示罪行的耻辱招牌。 张成退后几步,眯着眼,如同欣赏一件精心完成的作品。 吊在寒风中昏迷晃荡的林平,歪斜却醒目的“偷鸡贼”高帽,腰侧那只死状凄惨的母鸡。 他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黑蛋说:“黑蛋,今晚你先回去歇着。我就在这儿守着,等明天一早公社的人上班,让他们好好看看,这赃物和人证!看林建国还怎么护短!” 黑蛋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憨厚地笑了笑,带着点无奈: “成哥,我娘那脾气,估计早把门闩死了,回去也进不了屋。要不……我在这儿盯着吧,你明天一早过来换我,成不?这风口,一个人盯不住。” 张成看了看吊在树上,在寒风中微微晃动的林平,又拍了拍黑蛋厚实如墙的肩膀,感受到那份可靠的忠诚,点了点头: “那也行,辛苦你了兄弟。警醒点,防着点野物,也防着万一有人想偷摸放了他。” “放心成哥!有我在,一只耗子也别想靠近这棵树!” 黑蛋直接缩到了树下背风处,目光炯炯地盯着树上的人影。 张成回到家,周雪果然还没睡,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无意识地绞着一块旧手帕。 一见他推门进来,立刻焦急地迎上来,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成子,咋样了?林平……你咋处理的?没……没出人命吧?” 张成脸上露出一丝快意的笑容,带着大仇得报的舒畅: “放心,人赃并获!我把他绑结实了,吊在公社门口的歪脖子树上,头上还扣了个偷鸡贼的纸帽子!” “明天一早,太阳一出来,全村人都能看见他这副尊荣!” “这回,我非得让他林平把肠子都悔青了不可,让他知道招惹咱们的下场!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使阴招!” 周雪听完,非但没有轻松,眉头反而蹙得更紧,忧色更深: “成子,你这么干,动静太大了!林平他爹林建国,那可是个护犊子不要命的主儿!” “你这么把他儿子吊树上示众,等于当众扇他林建国的脸!他明天能善罢甘休?怕是要闹翻天啊!” 张成摆摆手,一脸的不在乎,眼神里却燃烧着战斗的火苗: “就算林建国护犊子又能咋样?偷鸡这事儿,铁证如山!人是他儿子,赃物是公社的鸡,黑蛋是铁打的证人!” “他林建国还能一手遮天,把黑的说成白的不成?!”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成竹在胸。 “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找陈有福,把这前因后果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 “这次,证据确凿,不容抵赖,我看谁还敢护着林平这小子!陈有福要是再和稀泥,我就发动全村人评理!” 他说着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透着死寂的天色,估摸着离天亮还有三四个时辰。 折腾了大半夜,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张成招呼周雪上炕,两人挤在尚有余温的被窝里,身体虽然疲惫,神经却仍在兴奋地跳动。 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待着黎明的风暴。 …… 天刚蒙蒙亮,透着一丝惨淡的鱼肚白,但寒气却像浸透了骨髓,比深夜更刺骨。 张成轻手轻脚地爬起身,周雪和小花睡得正熟。 他裹紧冰冷的棉袄,推开吱呀作响,挂满霜花的院门,迎着刀子般的寒风,踩着铺了一层薄霜,每一步都咯吱作响的土路,快步朝公社走去。 口中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雾。 离公社门口老远,就看见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黑压压围了一大群人,像赶集似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踮脚的、伸脖子的,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树上,脸上带着惊奇、鄙夷、幸灾乐祸,还有一丝压抑多年的兴奋。 歪脖子树上,林平依旧被五花大绑地吊着,经过一夜寒风肆虐,他脸色冻得发青发紫,嘴唇乌黑。 头上的纸帽歪到了一边,但那“我是偷鸡贼”五个大字却像烙印般刺眼夺目。 那只芦花老母鸡僵硬地挂在他腰侧,羽毛烧焦的痕迹清晰可辨。 加上那顶耻辱的帽子,路过的傻子都能明白树上挂的是个什么货色。 黑蛋像个尽职尽责的哨兵,站在树下,抱着胳膊,瞪着树上的林平,仿佛生怕他长翅膀飞了,又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此时的林平已经醒了。 脸上又青又紫,肿得像个发过了头的发面馒头,眼睛只剩下两条缝。 刺骨的寒冷和浑身的剧痛让他牙齿咯咯打颤。 而树下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更是像无数根针扎在他脸上,让他又羞又怒,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他扯着破锣嗓子,带着哭腔和暴怒,朝树下的人群嘶吼: “看什么看!滚!都给老子滚!再看眼珠子给你抠出来!” 他扭 动着被捆麻的身体,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疼得他龇牙咧嘴。 转而朝着树下的黑蛋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混着血丝飞溅: “黑蛋!我日 你八辈祖宗!放我下来!听见没?快放我下来!不然等我爹来了,非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不可!” 人群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和更大的议论声浪: “哎哟喂,真没想到啊,林平这小子胆儿这么肥,连公社的鸡都敢偷?这帽子戴得可真合适!” “啧啧,瞧他那熊样,平时吆五喝六的,这会儿跟条死狗似的挂在树上,哈哈,谁想出来的这损招?真够绝的!” “偷公社的东西?这可不是小事!我听说隔壁村前年有人偷了队里几斤白面,直接就给送进去蹲了三年大牢!吃牢饭去喽!” “呸!活该!仗着他爹是村长,平日里在村里横着走,看谁不顺眼就欺负谁,这回踢到铁板了吧?” “看他爹还怎么护!这顶帽子够他戴一辈子的!” …… 张成拨开人群,不紧不慢地踱到树下,双手插在棉袄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树上狼狈不堪,歇斯底里的林平,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猴戏。 林平一见到张成,那两条缝里的眼珠子瞬间就红了,像要喷出火来。 第八十六章 这下麻烦大了 “张成!你个王八蛋!栽赃陷害老子是不是?有种你放我下来!咱俩当面对质!你敢不敢?你个下三滥的赌棍!这鸡肯定是你偷的!” 林平挣扎得更厉害了,吊着他的树枝都在晃动,沙哑着声音咆哮起来。 张成站定,斜睨着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尽轻蔑的冷哼: “对质?跟你这种偷鸡摸狗,栽赃嫁祸的小人对质?你特娘的也配?!”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嘈杂,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昨天晚上你干了啥,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冤不冤枉我先放一边……”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只死鸡,声音陡然拔高。 “单说你林平这胆子,连公社的鸡都敢偷,还点火烧毛想毁尸灭迹!” “这红石沟,是不是真没你不敢干的事了?是不是真以为你爹是村长就能一手遮天?!”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总有说理的地儿!” 林平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脖子憋得通红,像要炸开,只能徒劳地咬牙切齿: “放你娘的狗臭屁!这鸡不是我偷的!张成,你少在这儿贼喊捉贼,装腔作势!” “谁不知道你以前是个啥货色?赌棍!混混!我看这鸡啊,八成就是你偷的,故意弄死挂我身上,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你陷害我!我要去告你!” 张成冷笑一声,如同寒冰碎裂:“这鸡是不是你偷的,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咱们得看证据!” 他环视一圈围观的村民,目光锐利如鹰隼。 “现在,人,赃物,都在这里挂着呢!人证黑蛋也在!林平,你再怎么红口白牙地狡辩,也是白费唾沫!乡亲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正吵闹间,公社副主任陈有福披着棉袄,睡眼惺忪,皱着眉头从公社院子里急匆匆走了出来。 他老远就听见这边人声鼎沸如同炸了锅,心里纳闷又烦躁。 “这大清早的,不赶紧拾掇拾掇准备上工,都围在这儿干啥呢?还嫌不够乱?” 等他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挤到近前一看,顿时像被雷劈中般愣住了。 嘴巴微张,半天没合拢,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只见歪脖子树上,吊着个鼻青脸肿,几乎认不出人形的年轻人。 头上滑稽又刺眼地扣着个歪歪扭扭的纸帽子,上面“我是偷鸡贼”五个炭黑大字像针一样扎眼。 年轻人腰上,还赫然绑着一只羽毛凌乱烧焦的芦花老母鸡! 陈有福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噩梦。 他急忙上前几步,沉下脸,努力端起官腔,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这是咋回事?!无法无天了!谁把人吊树上了?!那鸡又是咋回事?!” 他指着树上的林平,手指都有些不受控制地抖。 张成笑着迎上去,带着几分恭敬,但眼底毫无笑意,指了指树上的林平,朗声道: “陈主任,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公社不是丢了只芦花老母鸡吗?喏,偷鸡贼我昨晚给您抓住了!就是这小子!” 他转向黑蛋,声音洪亮:“黑蛋,你来跟陈主任详细说说,昨晚到底咋回事?让陈主任和乡亲们都听听!” 黑蛋往前一步,憨厚的脸上带着少见的严肃和认真,瓮声瓮气,却条理清晰地把昨晚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每一个细节都像锤子砸在众人心上。 “陈主任,昨晚成哥让我多留个心眼盯着点林平,怕他再使坏。我就悄悄跟在了他身后。” “在村后的小林子里,亲眼看见他鬼鬼祟祟地掏出这只鸡,正拿火柴烧鸡毛呢!” “他想毁尸灭迹,我冲出去拦他,他先是狡辩说是山上打的野鸡,后来看瞒不过,又想拉我下水,说一起烤了吃,香得很。” “还威胁我说他爹是村长,让我别声张,就当没看见。我没答应,他就恼羞成怒,先动手打我,一拳捣在我胸口上。” “我气不过,才把他揍趴下,扛到成哥那儿。成哥说这是大事,咱们不能乱用私刑,得让公社处理。” “他让我把人带到公社门口,鸡也放这儿了,说等天亮了,看您怎么处置!我们可没敢私自打人,是他先动的手!” 树上的林平听着黑蛋的讲述,气得肺都要炸了,浑身哆嗦,扯着嗓子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黑蛋!你个满嘴喷粪的王八蛋!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没偷鸡!这鸡不是公社的!” “陈主任,你别信他们!是张成!是张成想栽赃陷害我!他记恨我!黑蛋,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下了树我弄死你!” 陈有福被这泼妇骂街般的嚎叫吵得心烦意乱,狠狠瞪了林平一眼,厉声呵斥: “林平,你给我闭嘴!再嚷嚷信不信我让人把你嘴堵上!” 他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大事不妙的预感,抬头仔细看了看绑在林平腰间的死鸡。 那鸡的特征和丢失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又转头看向张成,眼神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推诿:“张成,你……你是怎么知道公社的鸡是林平偷的?总不能凭空猜测吧?办案子要讲证据链。” 这一刻,他只想把水搅浑。 张成面色平静,条理清晰,步步为营:“陈主任,我确实有怀疑。林平跟我有过节,昨天鸡一丢,好些人就往我身上猜,我琢磨着不对劲。” “但光怀疑没用,得讲证据,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所以我才让黑蛋悄悄跟着林平,看他会不会露出马脚。” “谁知道这小子胆大包天,昨晚真就在后山小树林里点火烤鸡!” “现在那火堆的灰烬还在小树林里呢,您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可以过去看看,灰还是热的!脚印也还在!这就是铁证!” 陈有福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像开了锅的粥,七上八下。 他重新看向树上狼狈不堪、兀自叫骂的林平,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事儿大麻烦了! 林建国那护犊子护到不讲理的老狐狸,能善罢甘休? 自己夹在中间,怎么弄都得得罪一方。 他得好好掂量掂量,想办法怎么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正琢磨着怎么和稀泥,把这事儿暂时压下去,远处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哧带喘、气急败坏的怒骂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咆哮。 第八十七章 和稀泥 “让开!都给老子滚开!谁他妈敢动我儿子!” 人群像被利斧劈开的潮水般,惊慌地分开一条道。 林建国头发蓬乱如草窝,棉袄扣子都扣错了位。 一只脚穿着棉鞋,另一只脚趿拉着布鞋。 刚才天还没亮透,就有个平日巴结他的村民连滚爬到他家拍门报信: “村长!不好了!出大事了!你儿子……你儿子被张成和黑蛋吊在公社门口的歪脖子树上了!头上还扣着个偷鸡贼的帽子呢!人都快冻僵了!” 林建国一听,脑袋“嗡”的一声,血直往头顶冲,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他连鞋都顾不上穿好,一路嘶吼着,连滚带爬狂奔而来,于是就成了眼下这副有些狼狈的模样。 林建国挤 进人群,一眼就看见了树上那令他心胆俱裂的光景。 儿子像条待宰的牲口似的被高高吊着,头上顶着那顶刺目无比的耻辱帽子! 这一瞬间,他气得脸都紫了,浑身筛糠般哆嗦,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指着树上的林平,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暴怒: “平儿!我的儿啊!哪个挨千刀的干的?!谁把你弄上去的?!” 他猛地扭头,血红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树下气定神闲的张成,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 “张成!是不是你个小兔崽子干的?!你敢动我儿子?!老子跟你拼了!” 林平见到亲爹,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眼泪鼻涕混着脸上的血污一起下来了。 哭嚎着求救,声音凄厉:“爹!爹!快救我下来!冻死我了!疼死我了!是张成!还有黑蛋!” “他们俩合伙栽赃我!这鸡真不是我偷的!爹,你快放我下来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张成面对林建国择人而噬的目光,毫无惧色,反而冷笑一声,直接一步跨到暴怒的林建国面前。 不卑不亢,声音沉稳有力,压过了林平的哭嚎: “林村长,您先别急着发火骂人,更别急着拼命。昨天公社丢了一只芦花老母鸡,这事儿您也知道吧?” “公社的财产,是集体的财产,咱们每个人都有份儿!现在,鸡找到了,就在您儿子腰上挂着呢,跟公社养的那几只一模一样!” “昨晚,黑蛋亲眼看见您儿子在后山小树林里点火烧鸡毛,想毁掉证据!” “您来得正好,倒请您当着乡亲们的面说说,这鸡,它是打哪儿来的?” “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正好砸您儿子手里,还让他忍不住想点把火烤了吃?嗯?” 林建国被张成这番连珠炮似的质问噎得一时语塞,随即更是气得浑身直哆嗦。 他颤抖着手指指着张成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地破口大骂: “张成!你个小畜生!少在这儿血口喷人!我儿子啥品性我最清楚!从小知书达理,他会去偷鸡?” “笑话!天大的笑话!分明是你这个赌棍混混干的!你记恨我家平儿,你想往我儿子头上扣屎盆子!” “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公社必须给我个说法!给我儿子一个交代!” “否则,我林建国豁出这条老命,也要跟你这王八蛋斗到底!” 陈有福一看这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的架势,头皮一阵发麻,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他使劲摆着手,语气带着惯常的和稀泥腔调: “林村长,张成,你们都先冷静!别吵吵!这事儿……影响太坏了!” “公社肯定会查清楚!咱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都消消气,消消气!” 他转向张成和黑蛋,语气带着明显的偏袒和想大事化小的意图。 “张成,黑蛋,你们口口声声说林平偷鸡,除了你们刚才说的,还有什么……更切实的、板上钉钉的证据没有?” “光凭你们俩说,这……这只能算是一面之词啊,做不得铁证的。” 张成心里顿时雪亮。 这陈有福,果然是想和稀泥,跟林建国穿一条裤子! 想在他们面前讨公道?门儿都没有!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他厉声反问,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震得陈有福一哆嗦: “陈主任!人赃并获,铁证如山!人在这里吊着!赃物在这里挂着!证人黑蛋就在这里站着!这都不算切实证据?那您告诉我,什么才算证据?!” 他猛地转向周围黑压压的村民,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张或麻木、或愤怒、或看热闹的脸,声音洪亮,带着煽动人心的力量。 “乡亲们!大家伙儿都在这!给我评评这个理!昨天黑蛋亲眼看见林平在小树林点火烤公社的鸡,当场抓住,人赃并获!这算不算证据?这算不算铁证如山?!” “谁要是觉得这不算证据的,您站出来!大声告诉我!我张成洗耳恭听!” 张成环视一周,目光所及之处,村民们或心虚地低头,或避开视线,或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小声嘀咕着“铁证如山”、“板上钉钉”,但愣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不算”。 大家心里都跟明 镜似的,但林建国积威犹在,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引火烧身。 树上的林平急了,像条离水的鱼一样拼命扭 动,绳子勒进肉里也顾不上了。 “胡说!我没偷!张成你血口喷人!爹!你别信他!他就是想害我!他想整死我啊!陈主任,他陷害革命干部家属!” 他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林建国瞪着张成,气得胡子直抖,手指几乎要戳到张成鼻尖:“张成!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煽动群众!你以前是个啥德行,村里谁不知道?” “赌钱赌得倾家荡产,裤子都输没了!欠一屁股债的烂赌鬼!现在跑回来装什么大瓣蒜?” “我看这鸡就是你偷的!陈主任,你得查查他家!他家昨晚不还炖鸡吃了吗?” “那香味儿半个村都闻见了!那鸡哪来的?说不清楚!肯定就是这只!” 陈有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看向张成,眼神闪烁:“对啊,张成,你家昨晚炖鸡了?这……这你得解释解释。” 他心里其实已经笃定了,这事儿九成九就是林平干的。 但他现在最头疼的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事儿压下去,糊弄过去,给林建国一个面子。 至于真相? 等散了场,关起门来再说。 张成看穿了陈有福的心思,知道他想转移话题,直接打断林建国的咆哮,目光如电射向陈有福,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陈主任!您怎么不问问林平,昨天晚上深更半夜的,天寒地冻,他不回家睡觉,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到后山小树林里去干什么?!” “那里既不是他家自留地,也不是他相好的家!他去干什么?赏月?还是喂狼?!” 第八十八章 炸一下 陈有福被张成这直指核心的问题问得一愣,又看看树上急赤白脸,眼神躲闪的林平,心里暗骂张成刁钻多事。 但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很不情愿地、拉长了语调问道:“林平,你……你昨天晚上,深更半夜的,跑到后山小树林……干啥去了?” 这一刻他只希望林平能编个像样的理由勉强糊弄过去。 林平被问得猝不及防,脸憋得通红,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支吾了半天,才在众人灼灼目光下憋出一句漏洞百出的辩解:“我……我就是心里烦闷!出去走走!散散心!路过……路过小树林!” “这鸡……这鸡是我在林子里捡的!对!捡的!不是我偷的!我看它冻死了,想烤烤火……暖和暖和……” 声音越说越小,毫无底气。 人群里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哄堂大笑,像炸开了锅,充满了嘲讽。 “捡的?哈哈哈!林平,你当我们都是三岁小孩儿呢?哄鬼呢!” “公社的鸡能自己长腿跑到小树林冻死让你捡?还正好让你捡到就想烤了吃?你咋不说是凤凰呢?” “撒谎都撒不圆乎!心里烦闷?是琢磨着怎么栽赃张成吧?散心散到点火烧鸡毛去了?” “暖和暖和?我看你是想销毁证据,自己把这鸡烤熟了吃进肚子里吧!” …… 黑蛋实在忍不住了,往前跨了一大步,胸膛挺起,指着树上语无伦次的林平,声音洪亮如钟,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懑:“陈主任!您都听见了!他自己都编不圆!这鸡就是他偷的!我黑蛋拿命担保,亲眼所见!铁证如山!” “您必须得严肃处理,不能因为他爹是村长就包庇纵容!不然,以后谁还敢信公社?谁还敢信您的话?咱红石沟还有王法吗?!” 林建国被黑蛋这番掷地有声的话气得原地直跺脚,指着黑蛋的鼻子,唾沫横飞地破口大骂,试图用身份压人:“你个小兔崽子!反了你了!你娘王氏平时就这么教你的?目无尊长!以下犯上!”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回头再收拾你!还有你娘!都给我等着!” 张成冷眼看着陈有福那副左右为难、眼神闪烁,只想和稀泥的嘴脸,心底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这老狐狸,嘴上喊着“不放过坏人,不冤枉好人”,骨子里想的就是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这样既能保住林平,让林建国欠自己一份人情,也把这桩丑事捂在红石沟里。 但今天,张成打定了主意,绝不让林平轻易脱身! 栽赃陷害,想让他背黑锅? 不扒下林平一层皮,难消他心头之恨! 指望陈有福主持公道是没戏了,只能靠群众的力量! 张成心念电转,已经有了决断。 他猛地往前一步,站到人群中央,如同一杆标枪,声音洪亮,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乡亲们!静一静!大伙儿都听着!咱们今天就在这儿,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把这偷鸡的事儿掰扯清楚!掰扯得明明白白!” “这鸡到底是不是林平偷的,我来问他几句!大伙儿在旁边听着,是黑是白,公道自在人心!也让陈主任看看,到底谁在撒谎!”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死死盯住树上眼神慌乱,色厉内荏的林平: “林平!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你敢不敢跟我对质?!敢不敢?!” 林平被那目光刺得心头一慌,但众目睽睽之下,骑虎难下,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 “张成!你少在这儿装腔作势吓唬人!我没偷鸡!你他妈就是想栽赃我!有种放我下来!老子跟你单挑!” 黑蛋在一旁小声嘀咕,声音不大却刚好让周围人听见,充满了鄙夷: “鸡都挂你腰上了,人证也在这,人赃并获,还不认?嘴比那煮熟的鸭 子还硬!有本事下来单挑啊?吊树上耍什么威风!” 张成不急不躁,双手抱胸,眯着眼,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逗 弄陷阱里的猎物,慢悠悠地开口: “林平,咱不急,慢慢来。我问你,昨天晚上,深更半夜,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你不在家热炕头上搂着被子睡觉,跑到后山那鸟不拉屎的小树林里去干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赤果果的嘲讽。 “可别再说你心里烦闷去散心了,那地方,黑灯瞎火,鬼影子都没一个,晚上除了偷鸡摸狗的,正经人谁去?去喂狼吗?” 林平眼神更加闪烁,不敢看张成,也不敢看众人,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我……我昨晚根本就没去小树林!我……我直接回家睡觉了!黑蛋他撒谎!他陷害我!” 张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充满了戏谑:“你没去小树林?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被人打晕了,然后像挂腊肉一样吊到这歪脖子树上的?梦游吗?还是你爹半夜把你挂上来的?” 林平被噎得一时语塞,脸涨成了酱紫色的猪肝,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你……” 张成根本不给他喘 息和编造谎言的机会,步步紧逼,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堂木拍下,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压迫感: “林平!实话告诉你!别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昨天溜进公社鸡舍偷鸡的时候,有人亲眼看见了!就在暗处看着你呢!” 林平心头猛地一沉,像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 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拼命回忆。 昨天偷鸡的时候……明明四下无人啊? 他明明在鸡舍外探头探脑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人了才溜进去的! 难道……难道真有人藏在暗处,像他盯着张成一样盯着他?! 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单薄的衬衣,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巨大的恐惧彻底将他笼罩。 他越想越慌,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 “放屁!张成你少吓唬老子!我昨天进公社鸡舍的时候,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谁能看见?!你少诈我!” 第八十九章 戴高帽 话音刚落,张成脸上露出了胜利者洞穿一切的笑容,声音洪亮得如同宣告,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哈哈!对!我刚才就是诈你的!” 他猛地抬手指向魂飞魄散的林平,厉声喝道,如同法官宣判。 “但是!你刚才自己说了什么?!我昨天进公社鸡舍!你进公社鸡舍干什么?!啊?!” “乡亲们!陈主任!你们都听见了吧?!他自己承认了!他进了鸡舍!”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哄笑声、惊呼声、愤怒的斥责声像海啸般汹涌而起。 “进鸡舍还能干啥?偷鸡呗!铁证啊!” “哈哈哈!不打自招了!自己把自己卖了!” “听见了!听得真真儿的!我昨天进公社鸡舍!赖不掉了!” “铁证如山,不容狡辩!他自己都乖乖的招了!” …… 林平瞬间傻眼了,脑子“嗡”的一声,彻底一片空白,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他这才明白,自己彻底掉进了张成精心设计的语言陷阱里!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淹没了他,他眼神慌乱得像被强光照到的老鼠,嘴唇哆嗦着,徒劳地嘶喊: “我……我没有!你……你们胡说!我没说!我没说进鸡舍!你们听错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然而,一切都晚了。 他刚才那句情急之下的辩白,已经像烧红的烙铁,牢牢地烙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也烙在了所有村民的耳朵里。 张成哈哈大笑,转身对着沸腾的人群,振臂高呼,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 “乡亲们!大伙儿刚才都亲耳听见了吧?这小子就是煮熟的鸭 子——嘴硬!” “但他自己说漏了嘴,不打自招!这事儿,人证物证俱在,他自己也认了!” “大家伙儿说,对这种偷公家东西、栽赃陷害的败类,该怎么办?!” 人群里被压抑已久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如同火山喷发。 多年来对林平父子的不满,对村霸的敢怒不敢言,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 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出来,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偷公社的东西,按老规矩,游街示众!” “对!游街!让他长长记性!臊死他!” “扒了他的衣服!让他光着腚游村子!让全村都看看这偷鸡贼的嘴脸!” “挂着他那顶高帽游!让他风光风光!” …… 张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用力拍了拍手: “好!乡亲们说得对!偷公家的东西,就该游街示众!让他知道知道厉害!知道知道咱红石沟的规矩!”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年轻力壮,早已按捺不住的小伙子,打声招呼道: “来!是爷们的,谁来搭把手,把咱们这位偷鸡贼弄下来,衣服扒干净了,咱们让他好好游一游,亮亮相!给全村人开开眼!” 村民们早就憋着一股劲儿,尤其是那些平日里被林平欺负克扣过工分,挨过骂的年轻人,此刻热血上涌。 正义感和报复心驱使下,呼啦啦一下子涌上来七八个,摩拳擦掌,脸上带着兴奋和狠劲,朝着歪脖子树围拢过去。 林建国一看这架势,心胆俱裂! 他猛地挤到众人前面,张开双臂,像护崽的老母鸡,声嘶力竭地吼叫,试图用最后的威严镇住场面: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儿子一根手指头!反了天了!都给我滚开!” “以后还想不想在红石沟待了?!谁敢动?!我林建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张成眼中寒光一闪,趁着人群混乱,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般绕到林建国身后。 他猛地伸出强健有力的胳膊,一把死死捂住林建国的嘴,同时右腿狠狠一扫,快如闪电。 林建国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噗通”一声闷响,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脸朝下啃了一嘴冰冷的泥雪,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像条离水的鱼般徒劳挣扎。 张成这一带头,早就憋着火,看林建国父子不顺眼的村民们,此刻像决堤的洪水,又像出笼的猛兽,一窝蜂地朝着树上的林平冲了过去! 场面彻底失控! 陈有福吓得魂飞魄散,脸都白了,跳着脚徒劳地喊: “张成!住手!都住手!反了!反了!这事儿得公社处理!不能私自用刑!不能啊……这是犯法的……” 可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鼎沸的、充满愤怒和快意的人声中,微弱得如同蚊蚋。 几个早就按捺不住的年轻人,像饿虎扑食般冲到树下。 有人麻利地爬上树解绳子,树下的人七手八脚地接住被放下来的林平。 不等他站稳,几双粗粝有力的大手就伸了过去,带着报复的快 感,粗暴地撕扯着他的棉袄、棉裤。 扣子崩飞,棉絮飘散。 林平吓得魂飞魄散,杀猪般地嚎叫挣扎: “你们干啥?!放开我!畜生!你们敢!我爹饶不了你们!啊——别扒!我冷!我要被冻死了……” “偷鸡贼还敢嚣张!” 一个曾被林平抢过工分的青年啐了一口浓痰,抬手就给了林平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 人群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和叫好声,如同狂欢。 “打得好!让他狂!” “扒!使劲扒!让他光腚游街!” 还有人弯腰从地上抓起冻得硬邦邦的小石子、土坷垃,甚至是从树上掉落的枯枝,劈头盖脸地朝光着膀子,只穿一条单薄衬裤的林平砸去。 嘴里还痛快地骂着: “偷鸡贼!让你偷公家的东西!” “让你栽赃张成!让你害人!报应!” 林平被扒得几乎精光,寒风像无数把小刀割在他的皮肤上,冻得他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上下牙磕得咯咯响。 无数石子土块砸在身上、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抱头鼠窜,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嚣张气焰? 他哭喊着,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屈辱和恐惧,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别扔了!快别扔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求求你们了!饶了我吧!” 几个领头的青年架着瑟瑟发抖,身上青紫遍布的林平,推搡着就往村里走,兴奋地高喊:“走!游街去!让全村老少爷们都看看,这偷鸡贼是个啥德行!挂好他的高帽!” 有人捡起那顶掉落的纸帽,粗暴地重新扣在林平头上。 第九十章 大锅饭 那顶写着“我是偷鸡贼”的尖帽,此刻成了他游街最醒目的标志。 陈有福急得满头大汗,追在后面徒劳地喊:“住手!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是犯法的!要出人命的!快停下……” 可他的声音如同泥牛入海,被淹没在群情激愤的浪潮中。 林平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单薄的衬裤,在凛冽的寒风中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脸上、身上沾满了泥土雪水和血痕,头上歪戴着耻辱的高帽,被一群愤怒的村民推搡着,踢打着,踉踉跄跄地开始了他的“游街”之旅。 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村民的唾骂和飞来的杂物。 他像一头被驱赶的丧家之犬,在红石沟冰冷的主干道上,承受着迟来的审判和报应。 游街的队伍如同一条愤怒的长龙,裹挟着绝望的林平,在寒风中卷向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在村里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游了一圈,看足了热闹,出够了恶气的村民们,又把半死不活,只剩下哆嗦和呜咽的林平推搡回了公社门口的空地上。 林平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蜷缩着,浑身冻得青紫,嘴唇乌黑,牙齿咯咯作响,嘴里还在神经质地小声嘀咕: “冷……爹……我爹……饶不了你们……饶不了……” 眼神涣散,却充满了恐惧和怨毒。 张成根本没心思再理会这条落水狗。 他直接走上前,弯腰从冰冷的泥地上捡起那只早已冻得硬邦邦的芦花老母鸡,高高举过头顶,对着意犹未尽,情绪依旧高涨的村民们大声喊道,声音充满了胜利的豪情: “乡亲们!林平偷鸡,人赃并获!今天咱们齐心协力,算是给红石沟除了一害!” “这只鸡,是公家的财产,也是林平偷窃的罪证!现在,罪证确凿,人也惩治了,但这只鸡,它已经死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洪亮,带着煽动性。 “我提议——咱们不能浪费!把这鸡炖了!熬一大锅热乎的汤!大伙儿一起分了!” “好歹喝口热汤暖暖身子,也算咱们没白冻这一早上,没白替公社揪出这个蛀虫!大家说,好不好?!”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叫好声,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好!张成干得漂亮!这主意好!” “对!炖了它!大伙儿一起吃!吃他林平的脏鸡!” “吃鸡喽!吃鸡喽!解气!” “张成兄弟仗义!想着咱们大伙儿呢!” …… 正喊着,刚才不知躲哪去的陈有福又急匆匆地挤了回来。 他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指着张成手里那只硬邦邦的死鸡,尖声叫道,试图维护他那点可怜的权威: “你们敢!都给我住手!无法无天了!这鸡是公社的!是公家的财产!谁让你们随便处置的?!” “张成!你别在这儿煽动群众!赶紧把鸡放下!交回公社!” 张成转过身,眯着眼看着色厉内荏的陈有福,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冷笑: “陈主任,您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公社叫啥?人民公社!人民公社是不是为人民的?” “咱们这些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是不是人民?” 他掂了掂手里冰凉的死鸡,语气陡然转厉。 “这只鸡已经死了,冻硬了!公社还要这死鸡干什么?供起来吗?” “难不成——”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众人,充满了暗示: “陈主任您是想自己拿回家去,偷偷炖了吃独食?还是想留着给林建国父子压惊啊?” 这话像火星子掉进了滚油锅,瞬间引爆了村民长久以来对干部多吃多占的积怨: “对!张成说得在理!咱们就是人民!公家的东西,咱们凭啥不能吃?” “陈主任,刚才林平吊树上,你跟林建国站一块儿的时候,咋不说这鸡是公社的?” “现在我们要吃了,你倒跳出来拦着?安的什么心?!” “就是!林平偷鸡的时候,你咋不抓?现在装什么大公无私?假正经!” “我看他就是想自己独吞!公社里的好东西,指不定被他偷摸拿回家多少呢!一只鸡算啥?” “呸!虚伪!太虚伪了!只许州官放火,不 许百姓点灯!” …… 陈有福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诛心,怼得脸红脖子粗,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张成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张成!你……你少在这儿混淆视听,煽动群众,挑拨干群关系!” “公社的东西就得归公社统一处理!哪能让你们随便分了吃?!” “你们这是乱来!是破坏集体财产!要受处分的!” 他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众怒。 “陈主任,你这话说的,我们不能随便吃?难不成让你拿走随便吃?你处理?你处理到你家锅里去吧!” “我看他就是想吃独食!装什么大尾巴狼?还给我们扣帽子?” “处分?先处分你这个和稀泥的主任吧!包庇偷鸡贼!” “对!先处分他!” …… 陈有福被骂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如同开了染坊。 他狠狠瞪了张成一眼,知道众怒难犯,再待下去只会更丢人现眼,只能一甩袖子,骂骂咧咧地挤出人群,狼狈不堪:“一群刁民!不识好歹!无法无天!这事儿……这事儿我得上报!看你们怎么收场!” 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公社院子,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张成看着他那仓皇的背影,哈哈一笑,转身对兴高采烈的村民们喊道:“大伙儿别理他!咱们吃咱们的!谁家有大铁锅?赶紧架起来!烧水!把这鸡炖了!” “再弄点白菜啥的,咱们熬一大锅,暖暖和和,大伙儿一块儿吃顿热乎的!算咱们红石沟今天除害庆功!” 村民们热情高涨,立刻行动起来。 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飞快地跑回家,搬来了干柴禾和一口积着陈年油垢的大铁锅,就在公社门口的空地上,用几块大石头架了起来。 有人负责拔鸡毛,动作麻利。 有人找来斧头,把冻硬的鸡剁成小块,刀刃砍在骨头上发出梆梆的闷响。 还有人飞快地跑回家,抱来了几颗自家窖藏,冻得硬邦邦的大白菜。 张成也没闲着,他跑回家,从自家菜窖里抱出两颗水灵灵,保存完好的大白菜。 又从粮缸里挖了一大瓢高粱面。 这玩意儿剌嗓子,远不如大米白面金贵,但用来熬糊糊充饥正好,量大管饱。 第九十一章 这事儿,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张成把东西递给负责做饭的刘婶子。 刘婶子手脚利索,立刻招呼几个妇女开始洗菜切菜。 有人把高粱面倒进一个大瓦盆里,加了凉水,用力搅和成黏糊糊的面糊。 村民们看着张成又是拿菜又是拿粮,不由得小声议论,话语里多了几分真切的佩服。 “张成这小子……出手还真大方啊!这年月,谁家舍得?!” “就是,那高粱面虽然糙,也是实实在在的口粮啊!没藏私!” “看来是真想着大伙儿,跟以前那混账样儿不一样了……” 不一会儿,锅下的柴禾噼啪作响,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烧开了。 剁好的鸡块、白菜帮子一股脑儿倒了进去。 滚水翻腾,带着鸡油和白菜的清香味儿,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 有人从家里捏了一小撮宝贵的粗盐,小心翼翼地撒进锅里。 还有人贡献了点珍藏的干辣椒皮和几粒花椒,丢进去提味。 诱人的香气越发浓郁。 村民们纷纷跑回家,端来自家的粗瓷大碗和筷子,围着那口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大铁锅,自发地排起了队,眼巴巴地等着。 脸上洋溢着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和期待。 鸡肉不多,分到每个人碗里,可能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肉,或者几根嗦起来有点滋味的骨头。 更多的是飘着金黄油花,混着煮烂的高粱面糊和白菜的浓稠热汤。 但在这缺油少肉的年月,在这寒冷的冬日清晨,能喝上一碗热乎乎,带着肉味的浓汤,已经是天大的享受和慰藉。 张成挽起袖子,拿起大铁勺,站在锅边,如同分派战利品的将军,开始给大伙儿分饭。 他动作麻利,尽量公平。 “张成哥,多给点汤!孩子多!”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恳求道。 “哎,好嘞!王婶,多给您舀点稠的!”张成应着,舀了满满一勺带糊糊的汤。 “这块肉大,给柱子,他爹走得早,正长身体呢!” 张成眼尖,从锅里捞出一小块带皮的鸡肉,放进一个瘦弱男孩的碗里,口里吆喝着。 “谢谢!谢谢成子哥!”叫柱子的男孩捧着碗,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感激。 有人在碗底发现一小块带着皮的鸡肉,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小心翼翼地嘬着骨头,舍不得一口吞下。 “香!真香啊!这汤味儿,绝了!多少年没闻过这么香的肉汤了!” “张成这小子,真行!有担当!” “张成这人,跟以前真不一样了!以前那混账样儿,啧啧……现在看着,是变好了!变实在了!像个爷们儿!” “瞧见没,人家又是白菜又是高粱面的,没藏着掖着!实打实!咱们得记着人家的好!” 黑蛋没有急着排队,他等张成分得差不多了,才从家里拿来两个最大的粗瓷海碗。 张成会意,给他每个碗里都盛得满满当当,汤多料足,还特意从锅底捞了几块好肉放进去。 黑蛋端着两个沉甸甸,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大碗,小心翼翼地往家走,生怕洒了一滴。 进了屋,他把碗放在炕桌上,对着坐在炕沿上依旧板着脸生闷气的王氏说:“娘,爹,成哥弄了大锅饭,村里人都在吃,可香了!我给您二老也盛了两大碗,快趁热尝尝!” 碗里飘着的油花和肉块清晰可见。 王氏把脸一扭,硬邦邦地哼了一声:“哼!张成的饭?我不吃!饿死也不吃!端走!倒了喂狗!没骨气的东西!”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的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两碗热气腾腾的浓汤,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黑蛋挠挠头,陪着笑,凑近了些:“娘,您就别跟成哥置气了。成哥今天也没说您啥不是?从头到尾,提都没提您一句。” “再说了,”他压低声音,带着点解气的兴奋劲儿,“您早上没看见?林平被扒光了,戴着那顶偷鸡贼的高帽,游街示众了!” “冻得跟孙子似的,哭爹喊娘!那叫一个惨!” “公社的鸡就是他偷的!铁证如山!跟成哥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林平那王八蛋栽赃!” 王氏耳朵动了动,脸上虽然还板着,但眼神里的怨气和固执似乎消散了一些。 尤其是听到林平游街的惨状,嘴角甚至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只是嘴上依旧不饶人:“哼!游街?那也是他活该!报应!” 黑蛋赶紧把碗又往前推了推,碗里浓郁的肉香混着粮食的香气,直往王氏鼻子里钻: “娘,林平偷走的那只鸡,被大伙儿一块炖了!这碗里,成哥特意交代了,给您多舀了好几块肉呢!” “您闻闻,多香!快趁热尝尝吧!凉了就腥了!” 一块炖得软烂,连着皮的鸡肉在浓稠的汤里半沉半浮,格外诱人。 王氏忍不住低头仔细瞥了一眼。 金黄的油花,软烂的鸡肉,混着煮透的白菜和高粱糊糊,散发出无法抗拒,温暖而实在的香气。 她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最终,还是没抵住那香味的诱惑和儿子期盼的眼神,板着脸,骂骂咧咧地接过了碗,仿佛接过去的不是美食,而是沉重的面子:“哼!……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下次别拿他的东西!……这肉……看着倒还成。” 黑蛋他爹李老栓早就被那香味勾得坐立不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炕桌上另一个大海碗。 一看王氏接了碗,他立刻伸手把另一个碗抢了过去,紧紧护在怀里,迫不及待地问:“我这碗里……有肉没?多不多?” 黑蛋赶紧点头,憨厚地笑:“有有有!爹,您快吃!肯定有!成哥特意捞的锅底的,都是好肉!” 李老栓也顾不上烫,端起碗,沿着碗边就小心翼翼地吸溜了一大口热汤,烫得他直哈气,脸上却瞬间露出满足和陶醉的神情:“嗯!香!真他娘的香!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没白养活你这么大!” 他一边吹气,一边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起那块最显眼的鸡肉,整个塞进嘴里,眯着眼,满足地咀嚼起来,仿佛吃的是龙肝凤髓。 公社门口,大铁锅里的汤已经见底,只剩下锅底一层厚厚的糊糊和零星的菜叶骨头。 村民们心满意足地捧着碗,或蹲或站,享受着这意外得来的温暖。 张成站在锅边,目光却越过满足的人群,瞥向不远处林建国家那紧闭的院门方向。 林平早已被他爹像拖死狗一样,连拖带拽地弄回去了。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林建国暴怒的咆哮和林平虚弱的哭嚎。 张成心里清楚,这父子俩,吃了这么大的亏,丢了这么大的人,这事儿,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林建国那阴鸷的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已经牢牢锁定了自己。 短暂的胜利过后,必然是更深的漩涡。 他得有所准备了。 第九十二章 缝纫机 林建国阴沉着脸,拖着儿子林平的胳膊,一路踉跄着回了家。 土路上扬起的灰尘仿佛都带着怒气,黏在两人鞋底。 林平缩在自家炕角,身上那件露了棉絮的破旧袄子裹得死紧,却挡不住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脸上青紫肿 胀,几乎辨不出原本模样,肿起的眼皮眯成一条细缝,勉强透出点怨毒的光。 他低垂着脑袋,每一次呼吸都牵动伤口,发出压抑的呻 吟。 一股更深的恨意,如同发酵的劣酒,在他心里对张成翻腾汹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林建国重重坐在炕沿上,粗糙的手指摸出油亮的烟袋锅。 他划亮一根火柴,橘黄的火苗跳跃着点燃烟丝,狠狠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在肺里翻腾,却压不住心头的邪火。 他的目光刀子似的扫过蜷缩的儿子,再也按捺不住,破口骂道: “没出息的玩意儿!偷鸡?偷鸡你他娘的就不能长点脑子?!” 烟锅杆敲得炕沿邦邦响,震得炕桌上的粗瓷碗嗡嗡直颤。 “往小树林里钻,烧鸡毛!生怕村里那帮闲汉闻不着味儿是吧?蠢得跟你家栏里养的猪一个德行!” “让人逮了个正着不说,还让人拉去游街示众!” “你这张脸是豁出去了不要,你爹我这张老脸还要在红石沟搁着!” “你是想把它直接丢到县里,让公社干部都来看看林建国养的啥好儿子?!” 林平脖子一缩,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声音里带着哭腔: “爹……我……我就没想吃那口肉……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教训教训张成这王八犊子……” “谁成想黑蛋那孙子跟个尾巴似的黏着我!” “张成……张成他竟然煽动全村人押我去游街!太他妈欺负人了!” “爹,你得给我做主啊!我这辈子就没这么栽过跟头!” 林平肿 胀的眼缝里,怨毒的光几乎要溢出来,干裂的嘴唇哆嗦着。 林建国鼻腔里重重一哼,烟锅敲得更响了些。 他眯起浑浊的眼睛,带着探究,烟雾从鼻孔喷出: “张成那小子,以前不是跟你整天形影不离,称兄道弟的么?啥时候起,就变了路数?” 林平抬起浮肿的眼皮,声音含混:“那是以前!他现在不知道吃了啥灵丹妙药,酒也不灌了,赌也不沾了,油盐不进!” “他要还是以前那副德性,我能有现在这么憋屈?爹,这口气不出,我活着都憋气!” 林建国沉默片刻,烟锅里火光明灭。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狠劲,像磨刀石上蹭过: “这口气,自然得给你找补回来。动我林建国的儿子?他是活腻歪了!” 他深吸一口烟,又慢慢吐出,灰白的烟雾盘旋上升。 “不过,你这个猪脑子,也得给我学着使唤了!” “尤其是干这种事儿,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干净利落,抹掉尾巴!别让人攥住把柄!” “搁我手上,能蠢到惊动全村,让人拿锣敲着游街?!” 林平低着头,不敢吭气,唯有紧攥的拳头暴露着内心的恨,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心里发狠,这屈辱,必得十倍百倍还给张成和黑蛋! 林建国吐出几个浑浊的烟圈,眯起的眼缝里闪着精光。 盘踞红石沟村长这把交椅多年,哪家哪户不给他几分薄面? 这张成今日敢明目张胆地折辱他儿子,明日岂不是就敢骑到他脖子上拉屎? 这笔账,绝无善罢甘休之理! …… 与此同时,系统空间的静谧被张成的脚步踏破。 他背着木桶,腰里别着磨得锃亮的匕首,穿过一片挂满霜花的松林,来到一棵虬枝盘曲的老树下。 那只灰黑色的野狼,依旧挂在低矮的树杈上,皮毛覆着薄霜,个头不小,僵硬的四肢伸展开。 张成蹲下身,熟练地抽出匕首。 锋刃切开皮肉,几乎没有滞碍。 动作麻利干脆,一张完整的狼皮被剥离下来。 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像块厚重的毛毯,还带着野兽的膻气。 他抖落狼皮上沾染的碎屑和雪沫,心想:这玩意儿硝好了,做件大衣,周雪穿上准定暖和又体面! 这大冷的天儿,冻得石头都能开口,有它裹着,也能少受些风寒。 想到自家媳妇儿,张成心头一热,冒出来个念头。 眼下城里最紧俏,最能给妇女同 志长脸的物件,除了“三大件”里的缝纫机,还能是啥? 周雪那双手巧得很,针线活做得比绣娘还细致,灯下熬夜纳鞋底,缝补丁,手指上都是细小的针眼。 要能给家里添台缝纫机,她做衣裳缝缝补补也省力得多,不用总盯着针眼费眼睛了。 不过,缝纫机这东西可不便宜。 尤其上海产“蜜蜂”“蝴蝶”这些牌子,少说也得五百块往上。 还得搭上好几张难得的工业券。 钱的事儿,张成心里倒有几分底气。 这段时间打猎,捞鱼攒了些家底,往后路子也摸熟了,进项不怕断。 可这上海产的工业券,对红石沟这穷山沟来说,比山里的老参还难淘换。 公社供销社一年也分不到几张。 张成拍掉手上的尘土草屑,眼神坚定起来。 有钱还怕买不到张薄纸片子? 路子都是人趟出来的! 花点心思,多掏点钱,总有门道! 想通此节之后,他仿佛已经听见那“嗒嗒嗒”的机器声在自家屋里响起来了。 他又从背木桶里掏出细麻线编的渔网,径直走到山林深处的小湖边。 湖面冻了大半,靠近岸边砸开的冰窟窿上雾气氤氲。 他抡圆胳膊,渔网稳稳撒入幽暗的水中,激起一圈涟漪,隐约可见冰下深处有鱼影翻动。 明儿一早来收,拉倒集市上,又是一笔现钱。 忙活完这些,天色已擦黑。 张成卷起那张厚重的狼皮塞回背木桶,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推开屋门,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周雪正盘腿坐在炕沿边,低着头,借着灯光小心翼翼地给小花 缝补那件洗得发白的花棉袄领口。 细密的针脚在棉布上穿行,灯光描摹着她专注的侧脸轮廓,显得温婉又沉静。 第九十三章 报复 张成把肩上的狼皮往炕上一抖,笑道:“媳妇儿,瞅瞅!今儿在山里撞上的家伙,皮子厚实着呢!开春前给你缝件大衣,保准暖和!” 周雪抬头,目光掠过炕上那带着野性气息的狼皮,落在张成沾着霜雪的脸上,担忧立刻取代了笑意: “山上有狼?你……你把它给打死了?!” 她声音有些发紧,捏着针的手指都顿住了。 张成点头,尽量说得轻松:“嗯,撞上了,没留手。” 周雪脸上的忧色更浓,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身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有狼你咋还敢上山啊!你这不是……这不是拿命玩儿嘛!” “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留下我和小花娘俩……可咋活啊?” 她眼眶微微泛红。 张成赶紧上前一步,揽住她略显单薄的肩膀,温声道: “放宽心媳妇儿,我心里有数。这回进山,家伙事都备齐了。”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紧绷。 “家伙事?”周雪抬眼,疑惑中带着不安。 “嗯,弄了杆猎枪。”张成解释着,声音放得更缓,“前些天进城,从黑市上弄的。怕你提心吊胆的,就没跟你提这事儿。” 周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后怕,也有无奈: “咱家现在日子过得就不错了,饿不着也冻不着。往后可别再这么冒险了,行不?” 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粗糙的衣角。 张成嘿嘿一笑,凑近她耳边,带着几分神秘和宠溺低声道: “那哪成啊!我还盘算着要让咱家过得更好呢!你猜咋着?” “眼巴前城里最时兴的,就是缝纫机!那家伙,嗒嗒嗒响,做衣裳快着呢!” “我想着给你也弄一台,省得你老用针戳,手指头都磨出茧子了,多累得慌。” 周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想往上翘: “缝纫机?那东西金贵着呢!得花好几百块!关键还得搭上稀罕的工业券!” “咱上哪弄那些票去?净说些不着边儿的话!” 她心里知道,他是心疼她,可那念头太遥远。 张成挺起胸膛,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发出闷响:“嘿!你男人啥时候给你吹过牛皮?”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瞧好了吧,保管用不了多久,缝纫机就给你抬回来!” 看着他亮的惊人的眼神,以及那谷子认真劲儿,周雪嘴角忍不住轻轻弯起。 眼底漾开一丝笑意,像春水化开了薄冰,却没再说什么。 那心里头,却是像喝了碗刚熬的糖水,甜滋滋地漫开来,暂时冲淡了对山野危险的忧虑。 她低头,继续缝补那小小的领口,针脚似乎更轻快了些。 天刚蒙蒙透亮,晨雾还像一层灰白的纱,笼罩着红石沟低矮的草屋顶。 张成便和黑蛋出发了。 两人背着沉甸甸,湿漉漉的木桶,踏着冻得硬邦邦,硌脚的土路,径直赶往县城边上的集市。 木桶里鱼尾拍打的微弱声响是清晨唯一的伴奏。 黑蛋后头的木桶最沉,压得他腰微微弯着。 脚步却迈得轻快,脸上有股子挣钱使不完的劲儿,仿佛木桶里装的是金条。 摊子刚在集市角落支开,木桶里挤挨着蹦跶的鲜鱼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水珠在鱼鳞上滚动,腮盖翕动,活力十足。 跟周围摊位上冻得梆硬,眼珠发白的死鱼相比,他们这活蹦乱跳的稀罕货格外打眼。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少还是熟脸,上次从张成手上买过鱼的。 更有人原本就认识他。 “哟,张成兄弟,今天这鱼精神头足啊!看着就鲜灵!”一个裹着棉帽子的老汉啧啧称赞。 “给俺来两条大的!家里娃馋好些天了!”一个挎着篮子的妇女挤上前。 “活鱼好!活鱼就是鲜!炖汤准保白!” 旁边人也是纷纷附和着。 张成脸上带着笑,动作麻利地过秤,收钱。 沾着鱼腥味的毛票块票被陆陆续续塞进腰间的布口袋。 黑蛋在一旁忙着捉鱼,递鱼,收钱…… 小半日工夫,两木桶鱼就卖了个底朝天,只剩下木桶底一点冰碴和水渍。 张成走到僻静处,数了数手里一叠叠沾着鱼腥气的毛票子块票子,拢共三十多块,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趟没啥特别要买的,两人收拾好空木桶,踏上回村的路,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 眼看就要走到红石沟那熟悉的村口,远远瞧见路边那棵歪脖子老榆树的树桩旁,倚着个熟悉的人影。 缩头缩脑,正是三婶子家的张旺。 张旺杵在那儿,像根冻僵的木桩,缩着脖子抵御寒风。 眼睛却像耗子似的死死粘在张成身上,目光随着他的走近而移动。 那眼神怪异得很,混杂着算计,怨毒,又似乎潜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 直勾勾的,让人浑身不自在。 张成眉头微微拧起,心里犯嘀咕: 这小子杵在这儿干嘛? 这大清早的,风跟刀子似的,没事谁站村口喝风? 张旺的目光几乎钉在张成脸上,眨也不眨,带着一种病态的专注。 张成被他看得心烦,索性大步流星走过去,隔了几步远站定,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冷意:“张旺!眼珠子长我脸上了?瞧出啥花儿了?” “还是说昨儿揍得轻了,今儿又想让我给你松快松快筋骨?” 话音刚落,一直阴恻恻盯着的张旺,突然像被火燎了尾巴的疯狗,脸色陡变,狰狞扭曲! 他猛地从后腰破棉袄里拔出一把磨得雪亮的短刀,刀锋在下午惨淡的日头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寒光。 “张成!我草 你姥姥!” 张旺双眼通红,血丝密布,发出歇斯底里的,破了音的吼叫:“叫你打我!叫你欺负我娘!今天老子跟你拼了命!” 他双手紧握刀柄,铆足了吃奶的力气,不管不顾地朝着张成猛扑过来。 动作凶狠,却毫无章法,脚步踉跄,完全是被逼上绝路的亡命徒样子。 刀尖直直地对着张成的胸口捅来! 黑蛋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腿肚子一软,结结巴巴地尖叫,破了音:“成……成哥!小心!有……有刀!” 第九十四章 家里出事了 黑蛋下意识就想冲上去挡在张成前面,却被张成一个稳如磐石的手势拦在身后。 “黑蛋,边儿上待着!这小子我来打发!” 张成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黑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虽然点了头退后一步,但眼睛瞪得溜圆,双手死死攥着空木桶,微微冻僵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张成眯起眼,如同鹰隼盯住扑来的兔子,脚步不疾不徐地向后撤了两步。 张旺那身板,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架子,胳膊细得像风干的苞米杆。 挥刀的姿势除了狠就是乱,下盘虚浮,毫无威胁可言。 对付这种货色,前世擂台上积累的本能反应绰绰有余! 张旺见一刀落空,急红了眼,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唾沫横飞,又是一阵毫无章法的乱劈乱砍。 刀锋在空气中划过呜呜的风声。 “张成!你他妈有种别躲!爷今天非放你点血不可!给爷站住!” 他骂声虽凶,脚步却虚浮,刀刃离着张成的衣角还差着老远。 张成身法灵动,闪转腾挪,如同在戏耍一只气急败坏的猴子,每一次移动都恰到好处地避开那毫无威胁的刀锋。 “张旺,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取我命?!”张成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刀都攥不稳,小心割着自己个儿的爪子!” 张旺被彻底激怒,脸憋成酱紫色,呼哧带喘,刀舞得更急更乱,破绽百出。 张成瞅准一个空档,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如同猎豹出击。 猛地前踏一步,右手如电光火石般精准地叼住张旺持刀的手腕,拇指狠狠扣进他腕骨缝里,用死力狠狠一拧! “哎哟!” 张旺痛呼一声,手腕剧痛发麻,五指瞬间失去力气。 那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冻硬的土路上,弹跳了两下。 张成顺势一脚,如同踢开一块碍眼的石头,将那把凶器远远踢开,滚进路边的枯草丛里,冷笑一声,带着冰冷的鄙夷: “还玩刀?张旺,你毛还没长齐,就学着拿命闹着玩儿了?你娘知道你偷刀出来找死吗?!” 凶器脱手,张旺瞬间泄了气,像个被戳破的皮球,脸上只剩下痛苦和茫然。 他不甘心地还想扑上去撕咬,用头撞,用牙啃,却被张成一个轻巧的侧身闪过。 紧接着,张成腰马合一,一记干净利落的直拳,带着风,结结实实砸在张旺胸口膻中穴附近。 “咳!” 张旺闷哼一声,像被抽了筋的癞蛤蟆,踉跄着向后跌倒在地,捂着胸口张着嘴喘粗气,疼得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儿,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张成……你……你给我等着……”他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眼神却依旧怨毒,“我……我跟你没完!没完……” 张成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仿佛在看一条垂死的蛆虫: “那你可得给我记清楚了,最好一辈子别完了。要不,你就别等以后了,今天不就想弄死我么?我人在这儿呢!来啊!” 他甚至还往前踏了小半步,鞋底几乎踩到张旺的手指。 张旺躺在地上一时说不出囫囵话,胸口剧痛让他呼吸都困难,只拿怨毒的眼神死死瞪着张成,像要把他刻进骨头里。 张成往前踱了两步,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带着侮辱性地拍了拍张旺沾满尘土和冷汗的脸颊,啪啪作响,语气满是轻蔑: “张旺,你自己个儿撒泡尿照照,瘦得跟饿了三年的狼崽子似的,风大点都能刮跑,就凭你这副鬼样子,还敢动刀子拼命?” “也就我在这儿,念着一个村的份上,下手还留三分余地。换成别的狠人,就你这熊样,死都不知道怎么埋的坑儿!” “就你这怂蛋样子还扬言弄死我?留着劲儿下辈子投胎使吧!” 张成站起身,掸了掸裤脚沾上的灰土,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张成啐了一口唾沫在张旺脚边的冻土上,那唾沫在冰冷的土面迅速凝结成一个小冰点。 他站起身,语气冰冷,不容置疑: “以后再让我在跟前晃悠,见一次,就揍你一次,揍到你能好好走路为止!滚!” 最后那个“滚”字,如同炸雷。 黑蛋在一旁看着张旺如同死狗般瘫软在地,忍不住嘿嘿一笑,冲张成比划个大拇指,满脸崇拜: “成哥,你这身手,神了!真比城里那武打片还厉害!跟大侠似的!” 他随即又皱起眉头,疑惑道:“不过……这张旺咋就知道咱俩这个点会打这儿过呢?他咋算得这么准?专门搁这儿堵咱们?” 张成正准备往家走,黑蛋这话像根冰冷的针,突然刺进了他心里最深处那点隐隐的不安。 脚步顿时慢了下来,张成眯起眼,眼神变得锐利如刀,脑中急速回忆方才的每一个细节: 张旺反常的等待地点,精准的时机,那近乎绝望的疯狂攻击…… 黑蛋说得在理! 张旺这小子,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刁钻算计。 他想找自己麻烦,最可能的是去家里堵门,或者趁自己落单的时候下黑手。 今天却偏偏等在这回村必经的村口路上,时机掐得这么准,这根本不像是张旺自己的路数! 更像是在执行任务——拖住他!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张成的脊背,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周雪! 小花! 他猛地一跺脚,脸色沉得像锅底灰,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不好!黑蛋,回家!赶紧回家!家里怕是要出事!” 张成的声音像是被寒风吹裂了冰面,不等话音落地,人已像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黑蛋被张成那铁青的脸色和嘶哑的语气吓住了,心头突突直跳。 他不敢多问,一把甩开空木桶,迈开那双大脚片子,紧紧追在张成身后。 背上那点仅存的汗意,此刻也全变成了冰渣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第九十五章 媳妇和女儿不见了 两人几乎是连跑带颠,脚下那冻得硬邦邦的黄土路,被他们急促的脚步踩得“吭吭”作响,扬起一阵细碎的雪沫子。他们心急如焚,朝着红石沟村子的深处匆匆赶去。 冬日的午后,红石沟仿佛被寒冬施了魔法,彻底冻僵了。 凛冽的风卷着雪粒子,在光秃秃的树枝杈间疯狂打旋儿,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好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凄凉。 除此之外,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踩在薄雪和薄冰上那急切且刺耳的“咔嚓咔嚓”声。 每一步,都仿佛重重地跺在张成的心坎上。自家那扇熟悉却又略显破败的破木门,在他眼前不断晃荡,越变越大,仿佛在召唤着他赶紧回家。 终于到了土墙围起的家门口,张成猛地刹住脚步,心瞬间“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只见院门竟是大敞着,宛如一张咧开的、黑洞洞的大嘴,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进去。他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如同冰冷的寒霜,凝成了坚硬的冰。 他停下脚步,眉头紧紧拧成了疙瘩,眼神中透露出阴鸷的光芒,缓缓扫过小院。 院子里静得可怕,往日里在墙根下欢快刨食的鸡,此刻竟没了踪影,仿佛被这寒冷的冬日和莫名的恐惧一并带走了。只有西墙根儿堆着的柴禾垛,默然地立在那里,上面落着一层崭新的雪,像是在默默见证着这一切。 张成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如同一把利刃,呛得他肺管子生疼。他咬了咬牙,一步跨进院子,喉咙里迸出一声带着急火的喊声:“媳妇儿!你在家没?小花!爹回来了!” 空荡荡的院子,仿佛一个巨大的回音壁,将他的声音撞了回来,嗡嗡地响着,随后又散在冷风里,没有半点回应。 黑蛋紧跟着进了院子,看到这番场景,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成……成哥,嫂子……嫂子她人呢?大门……门咋就这么大敞着?该不会……该不会真有啥事吧?” 他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仿佛在寻找一丝能安抚人心的活气,可这院子里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张成没吭声,脸阴得能拧出水来,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几步上前,猛地一把推开堂屋那扇带着裂纹的木头门。 土炕上的破棉被叠得倒是规整,小炕桌也擦得干干净净,可桌上,周雪那个补了又补的破针线筐却直接打翻在地,半片没纳完的鞋底和一绺麻线同样散在旁边。 张成心里一紧,早上出门时雪儿还说要给小花的棉鞋再上个底子,看来就是这双鞋了。 他的心被掉落在地上那半片鞋底狠狠扎了一下,疼痛瞬间蔓延开来。他又喊了两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雪儿!小花!”回应他的,依旧是令人心慌的死寂,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心跳得像擂鼓,“咚咚”地撞着胸膛,每一下都仿佛在提醒着他危险的降临。他一步就蹿进了巴掌大的里屋。 周雪那件补丁摞补丁的夹袄还在,小花冬天的破花棉袄也在。他猛地掀开炕梢的薄席子,拉开那口旧木箱。箱底,叠得整齐的几件衣物都在,连母女俩那双仅有的、走亲戚才舍得穿的千层底布鞋也安静地躺在角落。 衣裳鞋子,一样没少,可人却不见了! 张成咬紧牙关,齿缝里挤出“咯咯”的声响,攥紧的拳头捏得指节发白,脑子里像有无数马蜂在轰鸣,一片混乱。 周雪从不会乱跑,就算是去趟隔壁李大娘家借个针头线脑,也必定会仔细锁好院门,绝不会任凭这门洞开着。小花才三岁,更不可能自己跑出去玩。 眼前这死寂、这门户大开、这没掉落在地上的针线……这情形,除了是出了天大的事,还能是什么! 他猛地扭过身,眼睛赤红,对呆立当场的黑蛋低吼道:“黑蛋,你现在就去!挨家挨户打听,看看今儿上午,有谁瞅见雪儿和小花了没有!快点!” 黑蛋被张成那模样惊得一哆嗦,连忙应了声“哎”,连滚带爬地就冲出了院子。 张成独自站在冰冷的院子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天没亮他就跟黑蛋挑着担子赶集去了,家里就周雪和小花娘俩。 这红石沟虽穷,却也还算是个熟人社会,鸡鸣狗跳都瞒不过人,谁那么大胆,敢光天化日闯人家的门? 可偏偏那么巧,就在回村必经的道上,张旺那混小子堵在那里,死活拦着拉扯了好一阵子。就像是算好时辰,专程候着拖延他一样……张成越想越气,胸膛剧烈起伏,一股子邪火直往上蹿,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院门“砰”地被撞开。黑蛋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地冲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嚷:“成哥!成哥!打……打听过了!村……村东头的王老太,溜墙根儿的二狗子,都问了!” “他们都说今儿上午没……没瞅见嫂子和小花!”他大口喘着粗气,急急补充:“……不过,二狗子说,他说今儿天蒙蒙亮那会儿,看见张旺跟林平那二流子,在村东头老榆树底下。” “俩人缩着脖子鬼鬼祟祟地凑一块儿,不知道嘀咕些啥见不得人的勾当!”黑蛋喘匀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惊惧:“后来……后来他看见林平那王八羔子,晃晃悠悠地,好像是……是朝你家这条道来了!” 张成的眼睛猛地眯成一条细缝,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透着无尽的寒意与杀意。攥紧的拳头骨节再次发出一串爆响,仿佛在宣泄着他内心的愤怒。 “林平?好啊,我就猜八成是这该杀的混账!”张成咬牙切齿地说道,“昨儿乡上游街示众的教训,还没让这狗东西把记性刻在骨头上!好,好得很!今儿就敢把手伸到我家里来了!” “黑蛋!”张成霍然转身,声音冷得掉渣,“你现在立刻给我跑到村口去盯着!看看张旺那王八羔子还在不在他那鸟窝里!要是不在了……” 张成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杀意:“你就直接跟我走!抄家伙!咱们现在就去林建国那个老王八蛋家里!要让我发现林平敢对周雪母女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第九十六章 豁出去了 张成看着黑蛋的身影离开,迅速锁好那扇承载着无尽恐慌的院门,沉重的木栓仿佛也锁住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他压着一腔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脚步沉如山石,每一步都踏碎了地上的薄冰,径直朝着林建国家那显眼的青砖大院杀去。 眼神冷得能冻裂石头。 林平? 你就是钻进耗子洞,你爹这条老根也还在红石沟泥里埋着!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林建国家那高出别家一截的青砖院墙,两扇刷了崭新蓝漆的厚实木门,在红石沟一片灰扑扑的泥坯土房中显得格外扎眼,透着一种高人一等的傲慢。 张成此刻看着它,只觉那门后的每一个角落都透着龌龊,散发着阴谋的恶臭。 他在大门前一步站定,没有任何迟疑,甚至没有半分蓄力,左脚猛地抬起,腰腹发力,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踹在那两扇紧闭的蓝色木门上! 轰——咔嚓! 一声巨响仿佛平地惊雷,震彻了半个寂静的山沟。 厚重的门板带着沉重的悲鸣狠狠撞在内墙上又猛地弹回,门闩应声断裂成两截,无力地挂在扭曲变形的门环上。 半扇门的门轴已经彻底松动,碎裂,歪斜地挂在那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 吟,蓝漆剥落,露出里面惨白的木头茬子。 “林建国!给我滚出来受死!” 张成站在歪斜破烂的门洞前,如同煞神临世,冬日的寒风卷起他衣角,却吹不散他身上那股冲天的戾气。 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刺破寒风,压得周围的空气都似乎为之一滞。 院子里瞬间响起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 林建国那张因常年抽旱烟而黝黑泛青,布满沟壑的脸,在惊愕与狂怒中扭曲变形,猛地从堂屋门后冲了出来。 棉袄扣子都扣歪了一个。 他一眼看见大门口张成那煞气腾腾,如同要杀人的身影,以及自家那扇被踹成破烂,象征着他几十年脸面和权威的大门,脑子里那根名为“权威”和“体面”的弦瞬间崩断。 他气得眼前发黑,几乎背过气去,指着张成,唾沫星子裹挟着极致的愤怒喷出老远,咆哮声响得像面破锣,震得屋檐下的冰溜子都在颤: “张成!你个该进牲口棚的疯狗!你特娘的吃错药了还是被马蜂蜇了腚?好端端的踹坏我家大门?” “你当我这村政府是你家猪圈,想踹就踹?!还有没有王法了!啊?!无法无天了你!” 张成嘴角勾起一抹冷到骨髓里的讥笑,毫无惧色,甚至向前逼近一步。 目光如两柄淬了火的短刀,直插林建国因暴怒而起伏的胸口: “把你家当猪圈?老子嫌那味儿太骚!臊得慌!” “林建国!别特娘的在这儿给老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演戏给谁看?!” “今儿我家大门被人生生推开,敞着怀!屋里冷锅冷灶!周雪和小花人影都没了!活不见人!” “有人亲眼瞅见你家那狗崽子林平,今早上鬼鬼祟祟在我家院外转悠!跟做贼似的!” “怎么?昨天那通游街的凉水还没浇醒他那身贱骨头?今天还敢对我家下手?绑人?拐孩子?” “还是说,这根就是你这老狐狸在背后戳火?指使你儿子干的?!” 张成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更锋利,直指核心。 林建国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剧烈起伏,脸由青转紫,指着张成的手指哆嗦得像风中的枯叶,嘴唇都在抖: “张……张成!我 操你祖宗八辈!你他娘的血口喷人!满嘴喷粪!” “我儿子林平最是老实本分!村里谁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安生?从不惹是生非!” “反倒是你!你个赌棍,无赖,天不收地不管的混账东西!昨儿刚折腾完我儿子不够,今儿又跑我家门上撒野打砸!” “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村长?!还有没有大队?!还有没有国家的法律?!你这是破坏集体财产!是反 革命行为!” 面对他扣下来的大帽子,张成冷哼一声,又往前踏出一步。 那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让林建国,以及他身后闻声赶来的林家婆娘都下意识地退了小半步。 “林建国!省省你那一套官腔!红石沟这块巴掌大的地方,还轮不到你拿村政府,反 革命来压我!” “赶紧叫林平滚出来!我要当面跟他掰扯清楚!有种的,让他出来对质!” 张成的吼声如同炸雷。 两人的嗓门一个比一个高,火药味和唾沫星子弥漫了整个院子。 巨大的动静就像往平静的粪坑里扔了块大石头,瞬间打破了红石沟冬日午后的死寂。 村民们循着这不同寻常的巨响和叫骂声,裹着破棉袄,袖着手,从各自低矮的院门里鱼贯而出,迅速围拢到林建国家那被踹坏的,前所未见的破烂门口。 探头探脑,窃窃私语,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沙丁鱼,越聚越多。 “嚯!老天爷!这是咋的了?又掐起来了?门都踹烂了!” “听这架势,是张成说他婆娘丫头丢了,活不见人,怀疑是林平给弄走了?” “不能吧?林平胆子这么肥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绑人?!就不怕犯了王法?” “林平胆不肥,可他爹脸大啊!昨天那事儿搁谁身上不恨?” “啧啧,张成这小子是真豁出去了,村长家这门也敢踹……这下捅马蜂窝了!” “快看快看,林建国脸都紫了!” …… 院子里很快也拥进了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挤挤挨挨,目光在林建国铁青的脸和张成冰冷的煞气之间来回逡巡。 林建国扫视着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村民,脸上像被人泼了墨汁,又黑又紫。 几十年积攒的村长官威和脸面,今天被张成几脚踹得荡然无存! 他感觉像被当众扒光了衣服。 他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强行压住心头的慌乱和恨不得撕了张成的狂怒。 声音刻意拔高,带上了一种他惯用的,试图掌控局面的官方腔调,严厉中带着一丝“宽容”: “张成!你婆娘闺女找不见踪影,你心里着急,情有可原!我也同情!乡里乡亲的,谁家孩子丢了不着急上火?” “但这!”他猛地一指那破烂的大门,声音陡然严厉,“绝不能成为你打砸,污蔑的理由!更不是你破坏公共秩序,冲击基层组织的借口!” “这门,是队上的财产!是红石沟村委会的脸面!” 第九十七章 证据来了! 林建国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场子,指着满院子的人,目光扫过那些平时依附他的人。 “你讲,林平拐走了你婆娘孩子?你有什么真凭实据?!光凭二狗那小子一句模棱两可的看见往那边走了?” “那我还说看见你婆娘牵着闺女回娘家了呢!说不定是去镇上供销社扯布去了!乡亲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试图引导舆论。 立刻有几个昨天吃了林家油水,或是平日里仰仗林建国鼻息的人忙不迭地附和,声音参差不齐。 “对对,林村长讲得在理儿!着急也不能乱来啊!” “张成啊,别是你婆娘带孩子回娘家省亲了没来得及跟你说吧?” “你赶紧去老丈人家瞅瞅!别在这儿闹!” “就是就是!俺们红石沟虽说穷山沟,可也是新社会!讲法律的地方!哪能随便就绑人?” “这罪名太大咧!要进去蹲铁篱笆的!林平秉公守法的一个后生,不能干这事儿!” “找媳妇孩子重要!可也不能踹坏村干部家门啊!这影响多不好!让公社知道了,咱村先进还要不要了?!” …… 当然也有平日里就看不惯林平横行霸道,林建国一手遮天的村民,躲在人群后面或角落里低声插话,声音不大却清晰。 “不好说……林平那小子啥事儿干不出来?昨天刚丢那么大脸,指不定脑袋发热,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就是!把林平叫出来问问不就结了?躲屋里算啥?!该不是心虚了吧?” “张成是急了,可这踹门……唉,也是被逼的……” “我看林建国就是心虚!不然早把林平揪出来对质了!” …… 林建国听着这些议论,尤其是那些质疑林平的,脸色更加难看,猛地一挥袖子,官威十足地呵斥道:“都给我肃静!一个个都特娘的吵吵什么!队上的事儿,轮得到你们乱嚼舌根子?!该干嘛干嘛去!” 他想驱散人群,却无人挪步。 他再次转向张成,目光阴鸷,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质问,试图将张成置于被告席:“证据!张成,我只要你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是我儿子林平把你媳妇孩子弄走了!” “拿不出来,今天这事,我林建国跟你没完!必须报到公社去!告你一个破坏公物,诬陷干部子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林建国这声色俱厉的喝问刚落,院子里一片压抑的寂静,只有寒风掠过破损门洞的呜咽。 院门口拥挤的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剧烈奔跑后的气喘,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呐喊,瞬间撕破了这短暂的死寂: “来了!证据来了!证据就在这儿!” 人群的嘈杂声浪里,一个熟悉的声音撕开缝隙,像把锥子从后头扎了进来。 “成哥!逮着了!” 人群齐刷刷扭过头,动作整齐得像被凛冽的寒风吹倒的一片枯黄麦子。 黑蛋扛麻袋似的从人缝里拱出来,脸上带着逮着猎物的兴奋红光,额角的汗混着尘土淌下来,在冻得发紫皲裂的脸颊上冲出几道泥沟。 他肩膀上一人软塌塌地挂着,鼻青脸肿,嘴角渗出的血丝已经冻成了暗褐色的痂。 那身原本还算体面的蓝布棉袄被撕扯得开了花,露出里面脏污发黑,结着硬块的棉絮。 随着黑蛋粗重的步子一颤一颤,活像条被剥了半截皮的死狗。 “哎呦……疼死我了……饶命……” 那人一路哼哼唧唧,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漏气,带着浓重的惊恐。 黑蛋走到院子中央冻得硬邦邦,裂着冰碴子的地上,胳膊一抡,肩上那人“噗通”一声砸下去,发出一声闷哼。 那人蜷着身子痛苦地扭 动,沾满泥雪的破棉鞋徒劳地蹭着地皮。 “张旺?这不是张成他三婶家那小子吗?” 人群里一个豁牙老汉眯缝着浑浊的老眼,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咋整成这熊样了?让黑蛋给拾掇的?瞧这棉袄,糟践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下可好!” 旁边一个裹着破头巾的妇女咂着嘴,满是心疼。 “啧啧!脸肿得跟发面饽饽似的,黑蛋下手够黑啊!搁生产队刨粪坑也没见这么卖力!” “弄他来干啥?难不成张成家闺女丢了,跟这小子也有勾连?看着蔫吧唧唧的……” 张成没理会周围的议论,那双鹰隼似的眼睛死死钉在烂泥般的张旺身上,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 他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下颌线像刀削出来一样冷硬。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下那股翻腾的,带着血腥味的戾气。 那眼神比腊月的白毛风还刺骨。 黑蛋喘了口粗气,白气喷得老长,抹了把额头的汗混泥,冲着张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劣质旱烟熏得焦黄的门牙:“成哥,按你说的,我奔村口堵他。嘿,这小子精得跟鬼似的,早溜了没影儿!” “我寻思他准是往家蹿,抄了西头老坟圈子那条背阴小路撵上去,半道儿就给他按沟里了。这小子属驴的,不挨揍不老实!” 他抬脚又踹了蜷缩着的张旺一下,破棉鞋头沾满了泥,口里骂道:“瘪犊子玩意儿,特娘的搁这儿嚎丧呢?痛快儿的!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给成哥吐干净!” “再磨叽,老子再给你松松筋骨,让你尝尝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滋味!” 最后这句,黑蛋挥舞着拳头喊得格外响亮,带着几分模仿公社干部训话的腔调。 张旺被踹得浑身一哆嗦,像受惊的鹌鹑,瑟缩着抬起肿 胀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皮,正好对上张成那双冰碴子似的眼睛。 那眼神他太熟悉了。 小时候偷他家苞米被逮着就是这眼神,是能剜肉的刀子!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腊月天的西北风还钻心刺骨。 “说!” 张成喉咙里滚出一个字,低沉短促,像闷雷砸在冻土上,震得人心头发颤。 张旺吓得魂飞魄散,喉咙里“嗬嗬”两声,才带着哭腔挤出话,唾沫星子混着血丝喷出来: “成……成哥……我说,我都说!我要是扯谎,天……天打五雷轰!让我断子绝孙!” 他喘着粗气,声音抖得不成调。 第九十八章 发狠 “今儿……今儿一早,鸡刚叫两遍,天还黢黑,我刚出茅房提溜裤子,就撞见林平那王八犊子蹲我家墙根底下,冻得跟三孙子似的缩着脖子……” “他……他贼眉鼠眼地招手叫我过去,塞给我半拉冻得梆硬的窝窝头,让我去村口老榆树底下盯着你回没回来。” “说瞅见你了,麻溜给他报信儿。我问他盯你干啥,他说……说你昨儿个在打谷场让他丢了大脸,这仇非报不可!” “还……还说你打了我爹娘,问我心里憋不憋屈……” 张旺的声音带着点被煽动后的怨气。 “我说那能不憋屈吗?我爹娘现在炕都下不来,咳痰带血丝儿,挣的工分都不够买药……” “他就说,报仇的机会来了!让我跟他一块儿,把你家小花弄走,让你跟嫂子急死,找疯!” “他说这招儿最解恨,比打折你腿还解气,我……我一时猪油蒙了心,觉着这主意解气,就……就应了……” 张旺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心虚。 “走的时候,他还塞给我一把攮子,说防身用,别让你撞见了吃亏……” “我在村口老榆树后头,真看见你回来了,心里那火就蹭蹭往上冒……” “后来……后来的事儿,你……你都知道了……” 张旺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 眼神躲闪着往人群里瞟,生怕张成一个暴起,真把他脖子拧断当柴烧。 人群“轰”地炸开了锅,唾沫星子在冷空气里乱飞。 “我的老天爷!林平那小子,真干出这断子绝孙的缺德事?!” “拐人家孩子?他心肝让狗吃了?比旧社会拍花子的还毒!这要搁前几年,得挂牌子游街!” “张旺也不是好东西!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帮忙折腾自家亲侄女儿,活该挨揍!” “打得好!这畜生玩意儿就该这么治!” “村长!林建国!你听听!赶紧听听!你养的好儿子!无法无天了!这是给咱贫下中农抹黑!” 林建国站在自家门槛上,一张被劣质烟草熏得蜡黄的老脸由白转红,又由红变青,最后黑得像他家烧了十年的锅底灰。 他猛地一指地上的张旺,手指头气得直哆嗦,声音拔高,带着色厉内荏的尖利: “张旺!你小子特娘的满嘴喷粪!血口喷人!我儿子林平在家老实待着,肚子疼得在炕上打滚儿,啥时候跟你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我看你就是跟张成串通好了,来污蔑我儿!想讹诈生产队的救济粮是不是?” “张成,你搞资本主义尾巴,还搞诬陷!我要去公社革委会告你!” 他试图把话题引向更“革命”的高度。 张成对林建国的咆哮置若罔闻,仿佛那只是一阵聒噪的乌鸦叫。 他卡在张旺脖子上的大手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像老树根一样暴起虬结,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说!我闺女小花在哪?周雪在哪?张旺,你敢说半句瞎话……” 张成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让周围空气都凝固的狠厉。 “老子今天就把你这两条腿,一寸一寸敲折了,喂村头那条癞皮狗!说到做到!”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带着血腥的威胁。 张旺被掐得直翻白眼,窒息感让他魂飞天外,双手徒劳地去掰张成铁钳般的手指,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脸憋成了酱紫色: “咳……真……真不知道啊成哥!我……我就帮他放风……盯着你回没回……林平……林平他自己往你家那边去了……” “我真没跟着去……不知道他把小花弄哪儿了!周雪……周雪我也没见着啊!成哥……饶命……饶命啊……” 他涕泪横流,裤裆处“嗤”地一声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一股浓重的尿骚味混着土腥气瞬间弥漫开来,熏得近前的人直皱眉头。 啪! 一声脆响,张成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掴在张旺脸上。 张旺脑袋猛地一偏,嘴里喷出一口血沫子混着半颗槽牙。 整个人再次瘫软在地,像被抽了筋,只剩下“嗬嗬”的痛苦呻 吟。 “不知道?你跟林平合谋,你会不知道?糊弄鬼呢!” 张成一把揪住张旺油腻发亮的棉袄领子,像拎小鸡似的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 攥紧的拳头悬在他太阳穴旁边,指节捏得嘎嘣响,青筋暴跳。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不说?周雪在哪?”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张旺,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进他脑子里去。 张旺看着那砂锅大的,满是老茧和冻疮的拳头悬在眼前,吓得魂都没了,哭嚎得撕心裂肺,破锣嗓子都喊劈了:“成哥!祖宗!我赌咒发誓!真没骗你!林平那狗 日的就让我盯着你……别的啥也没告诉我……” “我就是,就是气不过你揍我爹娘,才鬼迷心窍帮他一把……” “小花在哪儿,周雪嫂子咋样了,我是真不知道啊,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变不出来啊……” 他眼神涣散,满是恐惧和绝望,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那份怂样和惊恐,不像作伪。 张成死死盯着他那张糊满血泪鼻涕,肿得像猪头的脸。 张旺这人,他太清楚了。 平时耍点小聪明,偷鸡摸狗还行,占点小便宜。 真遇到硬茬,怂得比谁都快。 今天被黑蛋拾掇成这熊样,屎尿齐流,估计是真把知道的都倒干净了。 这怂包软蛋,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心眼在这种时候还死扛。 可小花和周雪…… 张成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粗糙的,沾着雪沫子的大手攥住,猛地一沉。 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胸口像压了块磨盘。 他松开张旺,任由他烂泥般瘫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呻 吟。 转身,那淬了冰的目光直刺林建国,像两把烧红了的攮子,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 “林建国!张旺的话,你听得真真儿的!你儿子林平,为了报复我,把我闺女拐了!现在,立刻,把人给我交出来!” 张成向前逼近一步,沉重的翻毛大头鞋踩得冻土闷响,气势如同出闸的猛虎。 “不然,我今天就拆了你这门楼子,刨了你家祖坟的砖!看看你家祖宗,在地下臊不臊得慌!” 第九十九章 重金悬赏 林建国被逼得后退半步,后背“咚”地一声抵在冰冷的门框上,震得门楣上的灰簌簌往下掉,但嘴上依旧硬撑,声音却有点发飘: “张成!你……你少在这儿耍横!张旺是你自家兄弟,跟你穿一条裤子,他的话能信?!” “有本事,你让我儿子出来对质!对质啊!红口白牙就想定我儿的罪?没门!” “对质?”张成冷笑一声,笑声干涩刺耳,声如寒铁撞击,“行啊!林平!滚出来!让你老子看看,他养了个什么好种!” “是英雄好汉就别躲娘们儿裤裆里!敢做就敢当!出来亮亮相!” 林建国梗着脖子,青筋在太阳穴上突突地跳,朝着黑洞洞,飘出劣质烟油子味和淡淡中药味的屋里扯起嗓子嘶喊。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和强装的镇定。 “林平!林平!你给老子滚出来!别让这姓张的在这儿泼脏水!出来说清楚!让大伙儿看看你是不是真病了!” 院子里外,瞬间死寂。 只有寒风卷过屋顶枯草的呜咽,像鬼哭。 几片残雪从光秃秃的槐树枝上飘落,打在人们的帽子和肩头。 几息过去,屋里毫无动静。 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隐约传来,更衬得这份死寂令人心慌。 围观的村民交头接耳,嗡嗡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起。 “躲了吧?指定是心虚跑没影了!炕上打滚?糊弄鬼呢!肚子疼能跑恁快?!” “干了这缺德事,哪还有脸出来?臊也臊死了!林家的脸这下丢到姥姥家了!” “村长,你家林平这回可是捅破天了!拐孩子,搁过去那是要沉塘的!搁现在,也得蹲笆篱子!” …… 林建国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眼神慌乱地瞟向屋里,那强装的镇定正迅速崩塌。 黑蛋凑到张成身边,带着牲口棚里沾来的草屑和牲口粪味儿,压低声音,带着焦灼: “成哥,咋整?林平这鳖孙肯定猫起来了!要不我带几个信得过的兄弟,满村再搜一遍?挖地三尺也给他薅出来!他跑不远!” 张成没说话,目光如刀,在林建国那张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住慌乱,蜡黄的老脸上刮过。 他知道,这老狐狸是铁了心要护犊子,不见棺材不掉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花和周雪生死未卜,每一刻都是煎熬,像钝刀子割肉。 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凛冽刺肺的空气,压下心头的狂躁和那股子想杀人的冲动,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红石沟巴掌大的地方,藏个人?除非钻地缝! 村民们眼皮子底下,林平能飞了? 林建国不交人?那就让整个红石沟,替他找! 用他们最缺的东西——粮食和油腥,撬开所有人的眼和腿! 这年月,填饱肚子比天大! 张成猛地转身,面朝院外围得水泄不通,伸长了脖子的村民。 他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一张张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麻木的脸,声音陡然拔高。 像一面破锣在冻硬的空气里敲响,瞬间盖过了所有嘈杂。 “乡亲们!刚才张旺的话,大伙儿都听见了!林平这王八羔子,今早上摸进我家,把我闺女小花拐跑了!”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在寒风中传播开去。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脸上瞬间的惊疑不定和隐隐被点亮的兴奋,猛地抛出那颗早已在心中掂量好的,足以炸翻整个红石沟的“炸弹”。 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秤砣砸在每个人心坎上: “今天!谁!帮我张成把林平这杂 种揪出来——” 他手臂用力一挥,破棉袄袖子带起一阵寒风。 “我张成,重礼酬谢!”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骤然聚焦在他身上,像饿狼盯上了肉,闪烁着探究和贪婪的光。 “第一个找到林平的人!” 张成一字一顿,清晰地砸进每个人的耳朵,每个字都带着白面和猪肉那令人无法抗拒的油香: “我给他——十斤白面!外加五斤肥猪肉!” 轰—— 人群在一瞬间彻底炸了! 像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凉水。 十斤白面? 五斤猪肉? 死寂过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和倒吸冷气声。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死死盯着张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饥荒年月,白面是梦里才敢咂摸的滋味。 平日里见到的只有粗糙剌嗓子的高粱面,红薯面,掺着麸皮的黑面! 肥猪肉? 那油汪汪,香喷喷,能熬出小半罐子雪白猪油的肥膘,更是过年祭祖时才舍得切下薄薄几片,吊在房梁上让孩子们眼巴巴馋上好几个月的金贵东西! 十斤白面,五斤猪肉? 这得是多大一笔横财! 够一家子勒紧裤腰带熬过小半年的指望! “多……多少?十斤白面?五斤猪肉?!” 村东头的赵老蔫哆嗦着干裂的嘴唇,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喉结上下疯狂滚动,口水几乎要流出来。 他死死抓住旁边儿子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声音嘶哑。 “柱子!听见没?大白面!大肥肉!” “张成!这话当真?不是哄俺们穷开心吧?” 抱着个瘦小娃子的刘寡妇尖声问。 声音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变了调。 怀里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哭起来也顾不上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成,仿佛要确认他是不是在说梦话。 “老天爷!十斤白面……掺上野菜,够全家老小吃上小半年细粮了!” “五斤猪肉……熬成油渣,那香味儿,够吃一年!油渣炖白菜,想想都美!能过个肥年了!” 王老五已经开始掐着手指头算,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眼睛赤红,仿佛那白面猪肉已经到了自家锅里。 “张成,你……你哪来这么多好东西?可不敢诓人!诓人可是损阴德的!” 也有人怀疑,但眼神里的渴望却像野草一样疯长,死死黏在张成身上,生怕他下一秒反悔。 张成环视众人,胸膛起伏,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张成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十斤白面,五斤手指头厚的肥膘肉,现在就备在我家里炕席底下!” “谁把林平揪到我面前,东西立马拿走!我要是说话不算数——” 他抬手一指灰蒙蒙,压得极低的天空,声音炸雷般响起,带着庄稼汉最重的毒誓。 “天打五雷轰,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死后进不了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