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农家子,全族供我科举路》 第1章 我要读书 简陋的土胚房内,李钰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中挣扎着醒来。 他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光线从糊满厚厚黄泥、裂着大口子的土墙缝隙里漏进来,在低矮的土屋里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身下的床硬得像是冰冷的石板,硌得他骨头生疼。 这是在哪?自己不是在医院病死了吗? 记忆纷至沓来,李钰明白了眼前的处境,他竟是穿越到了一个7岁孩童身上,所处的世界是历史上未曾有过的大景朝。 这个平行世界很奇怪,前面的历史和华夏一样,只是到了隋朝后,国祚延续数百年,随后被大乾取代,再然后便到了景朝。 现如今大景朝已经立国百多年的历史,科举采用八股取士,类似明朝。 李钰祖上曾出过举人,那时的李家还是很风光的,只是后来无人再考中功名,家道中落,最终又成了李家湾的普通农户。 不过读书考功名这事一直延续了下来,更是当成了祖训。 因此哪怕家里再穷,也要供子孙读书。 如今李钰爷爷已经去世,剩下一个强势的奶奶张氏,逼着全家人供养大房长孙李瑞读书。 “钰儿,你醒了?” 就在李钰融合记忆时,一道带着浓重乡音,疲惫中又透着惊喜的声音响起。 紧跟着一张颇为憔悴,眼窝深陷的妇人脸庞凑了过来。 粗糙但温暖的手背贴在李钰额头上,“烧可算退了!” 周氏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露出喜悦之色。 她急忙起身去旁边的桌上端过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能照得出人影的稀粥。 “快喝两口,你昏迷了一天,肯定饿坏了。” 周氏小心翼翼地将碗沿凑到李珏的嘴边。 李钰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又黑又瘦的妇人就是他娘,因为融合记忆的关系,竟是生出几分亲切感。 他也确实饿了,就着母亲的手,吞咽着水多米少的稀粥。 “慢点,锅里还有。” 周氏低声开口,不过语气中带着几分心虚。 就在这时,房屋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半新蓝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形干瘦却腰板挺得笔直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老妇人手中也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浓稠得几乎能立筷子,表面甚至还浮着几点油星的糊糊。 “阿钰醒了?” 奶奶张氏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李珏没什么血色的小脸上,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了一下。 “烧退了就好,我就说不用请大夫,这个年纪的孩子皮实,扛扛就过去了。” 张氏说着将手里的碗往前递了递,对周氏道:“阿瑞早上回书院走得急,这碗给他的糊糊没动几口,给阿钰匀点。” 周氏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和感激,“谢谢娘!” 伸手就要去接张氏手中的碗,张氏却突然又将手一收,“还是我来匀吧。” 说着拿起木勺从浓稠粥碗里,舀出了大约三分之一的粥倒入了周氏原本那清汤寡水的碗中。 “好了,这些添给阿钰足够了,他刚退烧,吃多了反而不消化,今天再休息一天,明天就该下地干活了。” “娘,阿钰高烧了两天,身子虚,要不让他多休息几天。” 张氏皱起眉头“多休息几天,地里的庄稼怎么办?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耽搁不得。” 周氏急忙开口:“我和守礼多做点就是。” 张氏闻言,看了瘦小的李钰一眼,也没有再多说,转身要出去。 “阿奶!” 李钰此时已经将粥喝光,见到张氏要走,急忙开口。 张氏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向炕上的小孙子:“还有事?” 李钰深吸口气,脆声道:“我要读书!” 他不想过前身那种一直干农活的日子,7岁的孩童什么都要做,太苦了! 他也不想供李瑞读书,束脩、笔墨纸砚、各种花销,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这个本就贫困的家庭喘不过气。 如果李瑞能考中也就算了,结果考了六次,连县试都过不了。 全家人却依然要勒紧裤腰带供养他,凭什么? 前身认命不敢反抗,但他敢! 听到李钰说出来的话,房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周氏低头不敢去看张氏的脸色,她心中当然也不甘,但没有办法,她是三房媳妇,李家祖训历来都是优先供养长子读书。 因此哪怕再苦再累也要忍着。 张氏显然没想到李钰会提出这个要求,端着碗的手都微微抖了一下,看向李钰的眼神充满了错愕。 不过很快错愕被烦躁和不容置疑的严厉取代。 “胡闹!” 张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训斥和恼火“读书?你以为读书是儿戏吗?你想读就能读?” 她上前一步,盯着李钰,声音又快又急。 “供你大哥一人读书,家里已经是砸锅卖铁,勒紧了全家的裤腰带,你还要读书?你拿什么读?喝西北风读吗?” 她越说越气,胸口起伏着,觉得李钰太不懂事了。 “读书是你大哥的任务,你就别想了,帮你爹娘多干点活,这才是正事!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张氏的话让周氏心里苦涩,谁不想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她也不想李钰像他们夫妻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吃。 但家里老太太当家,又有祖训在,这苦水只能往肚里咽。 张氏原本以为她训斥一番,小孙子就会像往常一样缩着脖子不说话,但不曾想李钰反而抬起了头,小脸上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决绝和执拗。 “阿奶!我知道您认定大哥是家里唯一的指望,那咱们就打个赌。” 打赌?张氏和周氏都愣住了。 李钰继续道:“就赌明年大哥能不能通过县试,如果考中了,那么我就不再提出读书,但如果没考中,就说明他不是读书的料,家里就供我读书,我肯定比他强!” 话音刚落,在门外听到声音的大娘王氏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哎哟喂!我当是谁在这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原来是你这小兔崽子啊!” 大娘王氏叉着腰进来,身后跟着二娘赵氏。 王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刻薄和讥讽,“就你?也敢跟你大哥比,还比他强?”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真是脸比磨盘大!” 她指着李钰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供你读书?你配吗?还敢诅你大哥明年不中,呸呸呸,我儿明年必定高中!” 二娘赵氏也开口了“阿钰,你这孩子病了一场,怎么尽说胡话,读书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字都不认识,读什么书,快别惹你阿奶生气了。” “等你大哥考中了,咱们全家都能跟着沾光。” 听到赵氏的话,王氏顿时得意洋洋。 周氏想为儿子争辩两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以后不要再说你要读书的话。”张氏此时开口,转身离去。 李钰看着阿奶离去的背影,知道对方没有同意打赌,他深吸口气,既然这么反对他读书,那他就自己读。 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 这条路,再难,他也要趟过去! 第2章 我看他是长膘 土胚房内只剩下了李钰和周氏。 “娘,你支持我读书吗?” 周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当然想儿子读书,哪个当娘的不盼着自己的儿子有出息。 虽然她只是农村妇人,但也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 如果儿子能摆脱在地里刨食的命,她肯定全力支持。 但太难了!难如登天! 李家湾两百多户人家,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的几乎没有。 “钰儿,你阿奶是不会同意你读书的。”周氏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无力感。 哪怕李瑞六年没有考中,但张氏依然会支持他。 读书就是个熬时间的活,村里唯一的老童生也是考了十多年才过了县试。 因此六年不中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李瑞才十五岁。 “阿奶不同意,我就自己读。”李钰声音坚定。 周氏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没有先生开蒙,你连字都不认识,书本拿在手里也跟天书一样,怎么自己读?”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心疼和一丝迁就。 “你是不是不想干活,娘以后尽量让你少干点就是了。” 她想起儿子这次高烧不退,应该就是因为前些日子农忙,他小小年纪也跟着大人顶着日头在地里忙活,累狠了才病倒! 他才七岁啊! 村里别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在满村疯跑掏鸟窝,捉泥鳅,玩泥巴,而李钰却要做永远干不完的农活。 想到这些,周氏心像针扎一样疼。 她伸手摸了摸李钰的脑袋,“前些日子农忙是把你逼狠了,以后你就做点轻松的活,地里的那些重活,有我和你爹顶着。” “至于你阿奶那边,娘会帮你兜着点,不让她知道你少做了。” 李钰感受着周氏对他的疼惜,心中感动。 他伸出小手,握住了周氏布满老茧的手指,二十多岁的妇人,手指却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妇般粗糙,李钰心中一酸,也更加坚定了他要读书的决心。 阿奶的拒绝,大娘的嘲讽,二娘的规劝,像是三座大山堵住了他想要读书的路。 但母亲的这份纵容却让李钰看到了些许希望,少干农活,他就有多余的时间读书了。 李钰有些可惜他穿越的这具身体年龄太小了,无法做主,要不然他想要读书何须如此麻烦。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傍晚时分,天色昏沉,土屋内的光线更加暗淡。 门口传来脚步声,李守礼回来了。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皮肤黝黑,身材瘦弱,身上的粗布短褂被汗水浸透,散发着浓重的汗味和泥土气息。 “守礼,钰儿烧退了。”周氏开口。 李守礼走了过来,用大手摸了摸李钰额头,疲惫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烧退了就好。” 随后他走到墙角的水缸处,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李钰的记忆中,对李守礼最大的印象就是老实,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 干活干得最多,却也是最受欺负的那个,但凡他反抗一点,也不至于让老婆孩子如此受苦。 “开饭了。” 外面传来二娘的声音,很快一大家子人到了堂屋,按照次序坐好。 饭菜很简单,一大盆清汤寡水的菜粥,一碟子腌得齁咸的萝卜干,还有一小筐黑乎乎的杂粮窝头,以及摆放在正中间的一小碗油光发亮的红烧肉! 这肉是长房李守仁带回来的,他在县城最大的书坊内做雕版匠人,算是家里唯一有体面工作的人。 他回来后便换上半旧的细布长衫,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优越感,只是因为有他,家里才时不时能吃得上肉。 “吃吧。” 张氏坐在主位,发话了。 众人默默拿起碗筷,李钰也端起了自己那碗稀糊糊,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桌子中央的那碗红烧肉。 虽然这红烧肉色香味都无法和李钰在现代吃过的红烧肉相比,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趁着众人低头喝粥的间隙,他悄悄伸出筷子,飞快地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块肉夹去。 “啪!” 李钰的筷子还没碰到肉,就被另一双更快的筷子重重敲在手背上。 李钰吃痛,急忙将手缩了回来,抬眼正对上张氏严厉的目光。 “没规矩!” 张氏的声音不高,却有着一股威严,“你大哥读书辛苦,费脑子!这肉是给他补身子的!” 说着,张氏毫不犹豫地将李钰看中的那块肉,连同旁边几块更大更厚的肉片,夹到了李瑞碗中。 李瑞对祖母的偏爱已经习以为常,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筷子将肉拨到碗边,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饭。 仿佛那碗肉只是他众多特权中微不足道的一件。 “阿瑞多吃点,咱们李家能不能光耀门楣就靠你了。”张氏说完又夹了几片肉放到李守仁的碗里。 “守仁在书坊里做事也辛苦,也补补。” 李守仁点点头:“谢娘。” 然后张氏夹了一筷子咸菜到自己碗里,就着稀粥慢慢吃着。 二叔李守义坐在下首,旁边是他十岁的女儿李芸以及妻子赵氏。 李芸梳着两个黄毛小辫,小脸瘦瘦的,此刻正眼巴巴地望着那碗肉,偷偷咽口水。 李守义感受到女儿的目光,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示意她低头吃饭。 大娘王氏得意地瞥了一眼二房和三房的人,“瑞儿,慢慢吃,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这肉啊就得紧着读书人吃,吃了长脑子,考功名,旁人吃就是浪费!” 李钰被张氏敲了手背,本就来气,此刻听到王氏这阴阳怪气的话,再也忍不住了。 “砰——!” 李钰猛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般在堂屋内炸响。 “考功名?大哥考了六次,连县试都没过!读了这么多年书,连童生都不是!长脑子?我看是长膘了吧!”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李钰,不敢想象之前那沉默寡言的孩童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全场死寂! 第3章 反了!反了! 李钰的话石破天惊! 整个堂屋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李瑞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瞬间僵住,随即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羞愤和难堪! 王氏脸上的得意和刻薄也凝固了,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张着嘴,眼珠子瞪得溜圆。 李守仁夹着肉的筷子顿住了,满脸的震惊和恼怒。 二叔李守义和赵氏也都脸色发白,李芸更是缩到了父亲身后。 不长脑子而长膘,李钰他是怎么敢说这样的话啊! 张氏浑身剧震,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碗里的稀粥差点泼出来。 那张刻板严厉的脸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后就是满脸的铁青。 李瑞屡考不中,这是全家的忌讳,而现在却被李钰就这么揭开了。 “反了!反了!” 张氏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她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目光先是盯在李钰身上,然后看向一旁也已经呆滞的李守礼。 “李守礼!你养的好儿子,就是这么忤逆兄长的?!就是没有让他吃肉,他就说出这种话。你还不给我好好管管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李守礼身上。 一直埋头当背景板的李守礼,被母亲这声厉喝惊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看着母亲那要吃人般的眼神和大哥大嫂阴沉的脸,虽然觉得儿子说的是实话。 但从小被教育的长幼卑谦让他下意识地就听从张氏的话。 他站起身,抄起墙边一根用来顶门的粗木棍,作势就要朝李钰打过去! “你敢打儿子,我和你没完!” 周氏尖叫一声,急忙挡在李钰面前,死死抓住李守礼的手臂,眼泪汹涌而出。 “你要打!就先打死我!他还是个孩子,他病刚好!” 李守礼的木棍终究没能打下去,他看着妻子流泪的脸,看着儿子不屈的眼睛,再看看母亲,大哥大嫂愤怒的目光,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 哐当——! 木棍掉落地上,李守礼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痛苦地抱着头,蹲了下去。 他不想打儿子的,他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除了因为母亲的严厉外,也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 他从小就供养大哥李守仁读书,结果大哥考了二十多年只过了县试,后来娶了王氏就没再读书。 然后就是供养李瑞读书,李守礼都已经麻木了。 他不敢反抗这个家! 不敢反抗他的娘! 更不敢反抗代表家族希望的大哥和大侄子! 他就是个被规矩和重担压垮了的懦夫! 李钰看着李守礼这副窝囊痛苦的样子,再看看张氏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和王氏、李守仁那副高高在上的冰冷嘴脸,心里冰冷一片。 这个爹是指望不上了。 他将碗里的稀粥喝完,又拿了两个窝头跑回了房间,就算再生气也要填饱肚子。 周氏见状也跟着回屋。 张氏冷哼了一声,“老三,你连自己的妻子,儿子都管不住,你还有什么用!” 说完,她转身回屋,大房,二房也都各自回去,一顿晚饭不欢而散。 …… “钰儿,你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周氏的声音带着后怕,她是第一次见到张氏发这么大的火。 她看向李钰的眼神有些复杂。 “那可是你瑞大哥,是你阿奶心尖尖上的人,这下可好,把你阿奶,大伯大娘全都得罪狠了,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周氏说着,眼眶有些发红,觉得眼前的儿子有些陌生,不仅说要读书,还敢在饭桌上公然说出李瑞六次不中的事。 以前的李钰沉默寡言,从不会说这些话,也没这么大的胆子,难道是发烧将脑子烧坏了? “娘,我说的实话而已,你就真的甘心忍受这样的日子吗?” 李钰声音中带着不甘“你和爹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连口肉都吃不上,凭啥?” “就凭李瑞他在书院读书?可他读了这么多年,花了家里这么多钱,连个童生都不是,还能指望他什么?” “是不是他一辈子考不上,就要供养他一辈子,到时候他娶妻生子,然后你们又供养他的儿子?” 周氏哑口无言,多年累积的委屈和不甘,被挑明了。 李钰继续道:“我不想你和爹,到老了还直不起腰,看人脸色,连口肉都吃不上,我不想我们三房,永远是大房脚下的泥!” 周氏嘴唇动了动,她也想啊,但太难了。 就在这时,李守礼走了进来,他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看妻子和儿子,默默走到墙角的小板凳上坐下,抱着头,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李钰见父亲这个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但他要想读书,只有将父母全都拉到他这边才行。 否则他一个七岁孩童,没有大人支持,什么都做不了。 “爹,你也看见了,在这个家里,咱们三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阿奶的心是偏的,指望大哥考出来,我们三房早就被榨成人干了!” 李守礼的身体猛地一颤,抱着头的手更紧了。 “钰儿,别说了!”周氏怕再刺激到丈夫。 “不,我要说!”李钰的声音陡然提高,“爹,娘!要想过好日子,只有一个办法——分家!” “分家?”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李守礼猛地抬起了头,“胡闹!” “你祖母还在,分家就是大逆不道,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李守礼看着儿子,有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感觉。 这种违背孝道的事,他是怎么敢说出口的。 周氏也被吓住了,分家?她想都不敢想。 “不分家,我们永远都是大房的牛马!” 李钰毫不退缩,目光灼灼地盯着父亲“爹,你真就甘心一辈子这样?娘嫁给你享过什么福?你种地供养大房,他们念你的好吗?” “你儿子我连肉都吃不上,连读书的念头都不能有?为什么我们要过这样的日子?” “我……” 李守礼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李钰知道,就这样让他爹去提分家不现实,他还需要增加筹码。 “爹,娘,我知道你们觉得我说读书是胡闹,确实我是认真的,我有读书的天赋,我已经会背《三字经》和《千字文》了。” “什么?!” 周氏和李守礼同时失声惊呼,猛地看向李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按照他们对李钰的了解,是个很老实的孩子,从不会撒谎,而且撒谎没有意义,让他一背就会露馅。 他现在这么说,那就有可能是真的。 只是这怎么可能啊! 李钰并未找先生开蒙,也没有去过书院,如何会背这启蒙学物。 难道我们儿子无师自通,是神童不成! 第4章 神童? “阿钰,你说的是真的吗?” 周氏犹自不敢相信,李守礼也同样瞪圆了眼睛,紧紧瞪着儿子,似乎想要将他看穿。 今日李钰说的话对于两人是巨大的冲击。 李钰迎上父母惊疑不定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是时候打造自己的神童人设了,虽然穿越过来才一天。 但融合了记忆的他,有种被压迫了很多年的感觉,再不想办法翻身,他就要继续被压迫。 前身就是这样累死的,他不能再过那样的日子。 作为古语言专业的博士,三字经对他来说完全是小儿科,张口就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 很快三字经背完,字字清晰,句句连贯,没有孩童的磕绊,也没有初学者的犹豫,那流畅的背诵,仿佛是已经学习了多年一般。 周氏眼睛越睁越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她虽然不识字,但三字经开头几句,她也听村里人提起过,是开蒙必学的。 所以儿子真的没有骗她! 他真的会! 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将周氏淹没,她浑身都发起抖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出。 “守礼,你……你听到了吗?” 周氏激动地抓住李守礼的胳膊,声音哽咽“钰儿真的会背!他真的会背!” 李守礼此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比周氏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孩童启蒙,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是必背的读物,其中百家姓最简单,三字经居中,千字文最难。 而现在李钰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会完整地背诵整篇三字经,这简直不可思议。 当初他供李守仁读书时,听李守仁背诵过无数次三字经,但李守仁在7岁时背得磕磕绊绊,一直到9岁,才能完整地背出。 李瑞五岁开蒙,8岁才能顺畅背出。 而如今他儿子,在没有任何先生开蒙的情况下,就能达到这样的地步,让李守礼如何不震惊。 李钰见父母被震住了,开口道:“爹,娘,我没有骗你们,三百千我都会背。” 李守礼嘴唇哆嗦,看着李钰那沉静的小脸,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疯狂滋生:难道……难道钰儿才是李家真正的读书种子? “你……你怎么会的?” 李守礼的声音带着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期盼。 李钰垂下眼帘,“大哥休沐回来,会在家里背诵,我听了几句就记下了。” 周氏和李守礼再次震惊。 就听李瑞零零散散的背诵,你就能完整地记下来,这真的是神童啊! “爹娘,我有天赋,只要让我读书,我一定比大哥强!我能让咱家光耀门楣,我能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分家吧!分了家,就再也不用看人脸色,我就能读书了。” 李钰趁热打铁,目光灼灼地看着父亲,虽然李守礼老实巴交,被人欺负,但他毕竟是当家的。 这个家能不能分,还是要他说了算。 李守礼激动的心情像是被一盆凉水浇下,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主屋的方向,仿佛穿透土墙看到了张氏严厉的脸。 他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儿子的天赋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让他第一次生出儿子是读书的料的念头,但要让他对抗母亲,对抗整个家庭,他不敢! 周氏见李守礼不说话,顿时急了,用力推了他一把。 “你难道真的想让钰儿的天赋被埋没,想让儿子像我们一样在地里累死累活,连口肉都吃不上?” “我……” 李守礼痛苦抱头“你说的我知道,可那是分家啊,娘和大哥大嫂他们不会答应的,会闹翻天的!” “那就让娘知道钰儿有读书的本事!” 周氏之前没有想过分家,也不敢想,父母在不分家的思想自古就有,谁要是提出分家就是不孝。 但今天李钰的表现让她动了心思,自从嫁入李家后,她便没日没夜地干活,二房因为嘴巴甜,因此哪怕生的是女儿,干的活也比他们少。 有好东西都是大房的,苦活累活全是三房的。 周氏原本已经认命,但李钰却给了她巨大的惊喜,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但她要为儿子打算。 既然李守礼现在不想分家,那就让家里人知道李钰的天赋。 “明天一早,我就将娘请过来,让钰儿当面背给娘听!” “娘要是知道钰儿有这样的本事,说不定就同意他读书了呢,就算不能立刻分家,但能让钰儿跟着认几个字,或者少干点活自己学,那也是好的啊!” 周氏越说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眼睛都亮了起来。 李钰见自己神童人设都立起来了,还是不能让李守礼答应立即分家,也知道逼迫没用,对于一个长期被家族规矩和封建思想束缚的人来说,这确实有些太难。 那就按娘说的,让祖母看到他的天赋,至少能撕开一条口子,改变三房在这个家卑微的地位。 …… 翌日一早。 李守礼特意没有下地劳作,周氏则是将张氏请到了屋内,张氏脸色冰冷,显然还在为昨天晚饭的事而生气。 “大清早的,又闹什么幺蛾子?”张氏语气不耐。 “娘,您消消气,昨晚是钰儿不懂事。” 周氏赔着小心,脸上堆着笑,“只是钰儿这孩子,病了一场,好像真有点不一样了,他说他会背书了!想背给您听听。” “背书?” 张氏嗤笑一声,浑浊的老眼扫过站在一边的李钰,满是嘲讽,“就他?大字不识一个的泥娃子,能背什么书?莫不是又学了什么浑话?” “阿奶。”李钰上前一步,小脸绷得紧紧的,“我没学浑话,我背《千字文》给您听。” 说完,不等张氏开口,用清晰平稳的童音,流畅地背诵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 张氏脸上的嘲讽和不耐凝固了,浑浊的眼睛越睁越大,干瘪的嘴唇微微张开,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心中更是掀起了风浪。 周氏越发觉得儿子是神童,昨晚背三字经,今天背千字文,同样一个结巴都没有。 李钰一口气将千字文背完,静静地看着张氏。 土屋内死寂一片! 张氏脸上的震惊久久未散,过了好半晌,她才开口,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倒是背得挺顺溜。”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充满期待的周氏和沉默的李守礼,最终又回到李钰身上。 “你是如何能背千字文的?” 李钰将昨晚的说法又说了一遍,张氏内心震动,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道:“背书是背书,读书是读书!” “你们什么意思我知道,但供一个读书人,那是金山银海往里填,笔墨纸砚哪一样不要钱?束脩、孝敬先生、赶考盘缠哪一样不是大把的银子?” “更何况,阿瑞五岁开蒙,已经读了十年,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半途而废?难道要把前面投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李家供不起第二个读书人!祖训也是先紧着长孙!” 张氏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周氏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在张氏严厉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至于你。”张氏看着李钰,眼神有些复杂“昨晚顶撞兄长,口出恶言,本该重罚!” “不过念在你大病初愈,这次就算了,以后安分点,帮你爹娘好好干活,供你大哥读书是全家人的本分,别再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李钰不服气地道:“那如果我自己赚钱读书呢?” 张氏笑了“你真有那本事,我自然也不会拦你,时候不早了,都下地干活去吧。” 说完,转身出了三房的门。 第5章 日子不一样了 李守礼和周氏干活去了,李钰没去。 他大病初愈,周氏和李守礼都让他在家歇着。 李钰很不开心,他没有想到张氏这么顽固,在听自己背了千字文后,居然还不松口,还要让三房继续供养李瑞。 不过他也能理解张氏的想法,在李瑞身上投入了太多钱财,就这样放弃,换成谁也不会甘心。 背书带来的短暂惊奇,终究敌不过现实利益的权衡和长年累月的惯性。 何况和李瑞比起来,他确实没有多大优势。 科举考的是做文章,而不是背死书,他还未开蒙,在张氏的心中自然是不如李瑞的分量重。 从张氏没有罚他,以及后面的语气变化,其实已经表明她内心有些动摇了。 不过李钰也争取到了他想要的,那就是自己赚钱读书。 在不分家的情况下,家里的所有收入都是要归张氏管理的,但现在张氏松口了,那赚来的钱就不用交出去。 李钰已经想到了赚钱的办法,但在那之前,他得先将字练出来才行。 …… 李钰能背三百千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子,在李家荡起了涟漪。 大房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听见没?那小崽子会背几句书了!” 王氏关上门,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惊疑和一丝恐慌。 她用力戳了一下坐在书桌旁,却心不在焉的李瑞额头一下:“你阿奶说是听你背书时候,李钰偷学去的,你以后背书小声点。” “三房那一家子蔫坏,前天说你明年不能考中,昨日一大早又将你阿奶请过去听李钰背书,这是想要取代你啊!” “你以后读书尽量不要出声,听到了吗?” 李瑞被戳得一晃,脸上掠过烦躁。 他休沐回家,本是想好好放松一下,结果前晚被李钰当众揭开伤疤,让他难堪,六年没中,是他心中的疼。 我也想考中啊,但读书太难了啊! 此刻又听到母亲这些话,更觉头痛欲裂。 “听见了,听见了!不就是背了几句《千字文》吗?谁开蒙不会背这个?有什么了不起!” 李瑞一脸不耐烦地开口。 “你懂什么!”王氏声音拔高,“李钰听你读几句,就能完整背下来,这简直邪门。” “你阿奶嘴上不说供他,但她昨天从三房出来后,脸色好看了不少,而且李钰说你没考中的话,你阿奶居然没有罚他。” “这两天,李钰都没下地干活,你阿奶也没说他,你说你阿奶是不是动了心思?如果真是那样,咱们娘俩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王氏越想越怕,仿佛已经看到李钰金榜题名,而她们母子被踩在泥里的凄惨景象。 “不行!绝对不行!明年的县试你一定要考过,听到没,再考不过,恐怕你阿奶真的会供李钰读书了。” “你现在就写几篇文章,明日回书院,让夫子检查有没有进步。” 李瑞看着母亲那张因焦虑而扭曲的脸,再看看书桌上那本翻得卷边却依旧有很多地方不懂的《论语》,一股巨大的厌烦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读书?考功名? 他只觉得那些方块字像无数只蚂蚁在眼前爬,看得他头晕眼花,昏昏欲睡。 他已经很努力在学了,但就是考不过,他有什么办法! “娘,我头好痛,昨晚没有睡好,现在看字都重影,你让我歇会。” 见母亲逼着他写文章,李瑞捂住额头,眉头紧皱,做出痛苦不堪的样子,趴在了桌上。 “你给我起来!” 王氏气得直跺脚,却又怕真把儿子逼出病来,只能恨恨地骂了一句。 “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睡!你等着,我去给你熬碗参汤提提神!” 她气冲冲地摔门出去。 听着母亲脚步声远去,李瑞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解脱之色,他随手将桌上的书扫到一边,从抽屉里摸出一本包着《论语》封皮的市井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 与大房的紧张压抑不同,二房的气氛则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观望,和一丝难以言说的期盼。 李守义嘴巴甜,哄得张氏开心,但不代表他就不干活,只是相比起李守礼要轻松一点。 赵氏也不断巴结王氏,让二房的日子整体来说比三房要好过一些。 但供大房读书,他们心里也是有怨言的。 李守义和李守礼一样,年轻的时候供李守仁读书,现在要供李瑞读书。 如果李瑞能考中,哪怕是通过县试也行,也能有个安慰,结果考了六年都没过,次次盼望,次次失望。 这让李守义觉得李瑞是不是和他爹一样,不是读书的料。 那他们供养的意义何在? 但因为家规和母亲的强势,不得不供,老大一家不用干什么活,大哥每月还能有工钱领,买回来的肉,都是大房吃。 而他们日子却过得紧巴巴的,这种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现在李钰没有开蒙就能背三百千,让李守义两口子看到了一点希望。 如果真要供一个人读书,那肯定是愿意供有能力的啊。 可惜老太太没有松口,赵氏给李守义说了李钰打赌读书的事,现在两口子就期盼着明年快点来。 如果李瑞再考不中,也许可以联合三房一起去找娘说说,供李钰读书。 至于他们的女儿李芸,因为是女子,没法读书,只能干活。 打扫院子、洗衣、喂鸡、帮母亲做针线,虽然比三房的李钰稍好一些,不用下地干重活,但日子同样灰暗。 她像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默默地生长,默默地承受。 这一日,李芸像往常一样,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服,路过屋后那片堆放杂物的空地时,无意间瞥见李钰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 李钰手中拿着一支他自制的炭笔,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板上练字,自从那日他给祖母背了千字文后,他便没有再去地里干活。 张氏睁只眼闭只眼,这让李钰就有了大把的时间来练字。 他在前世的时候临摹过很多书法大家的字体,如颜真卿,王羲之,柳公权等。 但现在穿越过来,他的字体和这个时代的人相比不值一提。 而且科举考试需要用‘台阁体’字体来作答,李钰这几天主要就是练习台阁体,这种字体他前世没有写过,因此格外努力。 古代这些读书人如果不能写一手好字,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李钰先练字,也是为了写书挣钱。 以前他看穿越小说,什么做玻璃,肥皂之类的东西,他都不会,只能从他擅长的地方着手。 他极其认真地练字,石板写满后,又用水洗掉,然后再继续练,丝毫没有注意到悄悄靠近的李芸。 当李芸看到李钰在石板上练字,心里猛地一跳,这几天家里气氛不太一样,她想起了父母的小声议论,想起了大娘背地里咬牙切齿地咒骂。 一个念头在她小小的心里萌芽。 阿钰和大哥不一样,他真的想读书! 第6章 我要帮阿钰 李芸看着李钰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顶着太阳,在石板上不断地练字,忽然感到一阵心酸。 她突然想起了大哥屋里那些被随意丢弃,揉成一团的废纸。 想起了他桌上那用了一半就嫌弃不好用、丢在角落的墨锭。 想起了那些被李瑞翻得卷了边,被用来当成垫桌脚的蒙学读物。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李芸心里浮现。 我要帮阿钰! 她没有打搅李钰练字,悄悄离开,去了河边洗衣服。 第二天,李芸像往常一样去大房家里打扫卫生,心跳得格外的快。 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李守仁和李瑞都去了县城,大娘去了灶房,李芸迅速走到书桌旁。 和她想的一样,几张被李瑞写废的纸揉成一团随意丢弃,她迅速将废纸捋平,小心地叠好,藏进衣襟里。 接着她又拿了扔在角落被李瑞嫌弃的墨锭,又拿了一支毛笔,反正李瑞毛笔多,很多他都用不着,少一支也发现不了。 至于书,李芸不敢拿,虽然被李瑞用来垫桌脚,但大娘是个精明人,发现书没了,肯定会找她麻烦,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做完这一切,李芸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她强作镇定地继续打扫完,在大娘回来前,做贼心虚地溜出了大房。 傍晚,李芸将李钰叫到了外面无人的地方。 “阿钰,我给你看些好东西。” 李芸声音中带着紧张和兴奋,将怀里藏着的‘宝贝’一股脑地掏了出来。 李钰看着眼前的东西,眼睛瞬间瞪大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芸,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感激。 “二姐……这……”他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了。 “嘘!”李芸竖起手指,示意李钰不要出声。 “我昨天看你在石板上练字,知道你是真的想读书,这些纸和笔,是我从大哥房间里拿的,这些都是大哥不要的。” “你先用着,不够了我再去给你拿。” 李钰没有想到李芸居然去李瑞房间偷东西,顿时感动。 “二姐!谢谢你!我保证会用功读书,将来让你也过上好日子!” 李芸笑了,觉得一切都值了,哪怕她觉得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但她也开心。 她为李瑞做了那么多事,洗他的衣服,打扫他的房间,李瑞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声谢谢。 她在这个家就是透明般的存在,所有人都认为她付出的劳动是应该的,没有谁会去感谢她。 而现在她从李钰嘴里听到了谢谢,这让李芸觉得冒着风险偷东西出来值了! 这一刻,两个身处李家边缘的孩子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接下来的日子,李芸利用打扫的机会,一次次地将李瑞丢弃的废纸偷偷带出来。 甚至有时候还将一些书本带了出来,给李钰看半个时辰又还回去。 李钰也在此时知道了他还有个过目不忘的能力,他像是久旱逢甘霖的禾苗,贪婪地吸收着这偷来的养分。 他无比珍惜每一张纸,每一滴墨,有毛笔,他就不用炭笔了,毕竟毛笔和炭笔的用法不一样。 他先用清水在石板上反复练习字形结构,直到烂熟于心,才敢用那珍贵的墨和废纸。 那半块墨锭,他每次只用指甲刮下一点点粉末,兑上一点点水,写出的字迹虽然极淡,却笔笔认真。 靠着这断断续续的看书和记忆。 李钰总算将四书背了下来,然后写出来,也算是再次巩固记忆,他并不是单纯地默写出来,而是用心理解每个字,每句话的含义。 这样李芸就不用再偷书了,大大降低了风险,至于五经,李瑞没有带回来读过。 李钰也不急,贪多嚼不烂,先将四书理解透彻了再说,他虽然前世是汉语言博士,对四书都有所涉猎,但不是他主要研究的方向。 此时重新读四书,结合他的学识和经验,顿时有了很多全新的领悟。 不过李瑞带回来的四书只是最基础的版本,注解都是简化了的,还需要更深层次的注本,这个世界也有堪比程朱理学的大家。 他们的注本才是科举最重要的参考。 只是李钰还接触不到这些,只能先学习现有的书本。 转眼间,日子在偷纸,练字,研读中飞快流逝,半年时光,悄然而逝。 李钰的字早已脱胎换骨,字体的工整和风骨,像是打印机打印出来的一般,足以让许多开蒙数年的学子汗颜。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不到八岁的孩童居然能写出如此标准的字体。 而且现在的他对四书的理解,已经不弱于在书院混日子的李瑞了。 可惜一直没有接触到五经,李钰觉得可以施展他的赚钱计划了,有了钱才可以买书,买笔,买墨,才能请得起夫子。 李钰虽然可以靠着前世的知识自学,但和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比起来,还是不足。 只有身处在这个时代,才能更好地去理解儒家学说。 哪怕只是一个秀才,对四书五经的理解也远超李钰,因此想要考科举,他还需要名师。 大景朝规定9岁才能参加科举,李钰明年就8岁了,要想9岁科举,他时间很紧迫。 只有尽快科举才能摆脱被大房压榨的现状。 这半年时间,李钰又给李守礼提过几次分家,但李守礼都说再等等。 李钰很无语,他知道他爹是想等明年李瑞考不中,这样全家就能支持李钰读书,那样也不用提分家。 李钰只能说他爹太天真。 就算李瑞明年考不中,祖母还是会依然支持李瑞读书,就像她自己说的,都已经投入了10年,怎能半途而废。 再加上李守仁又是大房,还有体面工作,长兄如父,只要他态度强硬要继续供应李瑞读书,祖母大概率会站在他那边。 到时候搬出家规和孝道,让二房,三房继续供养,谁敢说个不字。 这也让李钰坚定了年纪一到就去科举的决心。 可以开始自己的创作了,这段时间李钰除了练字读书外,也跑去听走乡串户的说书人说书。 然后询问一些话本内容,发现这个朝代的话本多是一些才子佳人,狐仙鬼怪的烂俗故事,却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他询问有没有西游记,说书人一脸茫然,表示没有听过。 李钰心中一喜,虽然从隋朝后的历史轨迹就不同了,但科举制度是一样的,让李钰也不确定这个世界有没有西游记。 现在确定没有就能写了。 原本他是想抄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不过大家喜欢听鬼怪神仙故事,那么西游记就是最适合的。 李钰看过西游记原著,也看过电视剧,细细回想,竟能想起原著中的大部分内容。 他开始将记忆中那光怪陆离、神佛妖魔的世界,写在废纸上。 一连数天,李钰将积攒下来的废纸写完,故事结尾停在了猴王得知官职卑小,一怒反下天庭的地方,算是留了个钩子。 “娘,你明天能带我去县城吗?” “去县城干嘛?” “我去卖我写的话本。” 周氏震惊,我儿居然都能写话本了,这么神奇的吗? 但很快觉得自己的念头可笑,这么小的孩子,能写出什么话本,她很想说明天还要干活,但看着李钰期盼的眼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活让李守礼先干着,儿子提了这么多次分家,李守礼都没同意,活该让他累着。 至于李钰说的卖话本,周氏没有当回事,7岁孩童写的话本如果能卖出去,那就真的是见鬼了。 第7章 去县城卖手稿 第二日一早,李守礼听到媳妇要带儿子去县城,愣了一下,“地里那么多活,我一个人怎么做得完。” “做不完?做不完那就分家啊,家里十二亩地,我们分四亩,就不用那么累了。” 周氏没好气地开口。 一听媳妇提分家的事,李守礼不吭声了,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他有他的想法,这些年他也看出来了,李瑞和他爹一样不是读书的料,明年应该也过不了县试。 到时候就可以正大光明提出来让家里供李钰读书。 他供了大哥二十多年,又供了李钰十年,他心里也憋屈,也有怨气啊。 李守礼是人老实,但他不傻,不分家,儿子读书,那么全家人就要供养儿子。 他供养了大房这么多年,也该让大房供养供养自己的儿子。 而且大哥在县城有工作,挣钱比他们种地容易,三兄弟一起供养,比他们单独供养要轻松。 因此他才一直没有松口,已经苦了累了几十年了,只要再坚持坚持,坚持到明年李瑞考不中,就可以让全家人供他的儿子读书。 傻子才这个时候分家,我李守礼这辈子都没这么清醒过。 周氏不知道李守礼心中所想,见到丈夫下地去了,有些心酸,但很快收拾心情带着李钰去县城。 从李家湾去县城有十里路,平时村里的人去县城,基本上都是坐牛车,一人一个铜板。 平时李瑞上学,李守仁上工,都是坐牛车去,回来也是坐牛车回来,一天就要花掉4个铜板。 周氏虽然心疼李钰要走十里路,但也舍不得花钱坐车,自从李钰说要读书后,她就开始偷偷摸摸攒钱。 半年时间,攒了三十多个铜板,这些都是要留着给李钰读书用的,走路去县城,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周氏牵着李钰,沿着小路去往县城。 由于李钰人小腿短,十里路两人走了一个半时辰,到县城的时候,都差不多快中午了。 县城名为望川,不是太大,夯土的城墙已有些斑驳,周氏牵着李钰从城门洞下进入。 一进城,喧嚣声便扑面而来,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幡旗招展。 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的香气、牲畜的气味、还有各种叫卖声。 “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嘞!” “烧饼,刚出炉的烧饼。” “磨剪子嘞——戗菜刀!” 李钰对这些都充满了新鲜感,前世只能在影视剧里看到的场景,此刻真实地呈现在眼前,让他心头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 周氏紧紧抓着李钰的手,生怕儿子走丢了。 她来过县城几次,知道县城哪里有书坊,她带着李钰穿过几条相对热闹的街道,拐进一条稍微僻静些的小巷。 县城的书坊基本上都集中在小巷中。 李钰找了个最大的书坊进去,周氏将手稿拿了出来,说明来意。 掌柜的一看是废纸写的,顿时像是赶苍蝇一样挥手,语气里满是嫌弃。 “去去去,拿些废纸来消遣人,当我这里是收破烂的?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母子俩去了第二家。 “走走走,7岁的乡下娃娃写的东西,你也敢说是话本,我不用看就知道是些幼稚可笑的内容。” 紧跟着第三家书坊也将他们撵了出来。 那些掌柜一看是废纸,再一听是7岁娃娃写的,直接就撵人。 7岁娃娃写话本,可笑不可笑。 真是世风日下,想钱想疯了吧。 一连被几家书坊赶出来,周氏道:“儿啊,咱们回去吧,没有人会收你的话本。” “娘知道你想挣钱读书,但你太小了,没有人相信你会写话本,攒钱的事交给娘就行,你只管读书。” 李钰也心中微沉,难不成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些掌柜根本就不看内容,见到是废纸就直接拒稿,让李钰也有种无力感。 “娘,还有最后一家,我们去试试,如果不行,咱们就回去。” 李钰指着巷子尽头,那家门面最小、最不起眼的书坊开口。 如果还不行,那他就要换种挣钱的思路了。 周氏叹了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拉着李钰走了进去。 这家书坊叫着松竹斋,店里光线有些暗,书架上的书也稀稀拉拉,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只在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年轻人。 此刻那年轻人正低头专心读着一本书,并没有注意到周氏和李钰进来。 “掌柜的。”李钰开口,稚嫩的童音在安静的书坊里格外清晰。 方清抬头,看见柜台外站着个不及柜台高的乡下孩子,粗布衣裳打着补丁,旁边站着一个同样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开口道:“两位来买书?” “不买书,我写了话本,想请您看看。” 李钰说着垫起脚,将手稿放在了柜台上。 方清眉头一挑,打量着这个还没他胸口高的孩子,这般年纪的乡下孩童,多半还在玩泥巴,这孩童竟说他写了话本? 见到是废纸,刚要皱眉,目光却被纸面那工整清秀的蝇头小楷吸引住。 这字筋骨分明,堪比大家,竟是比他的字写得还好。 李钰这次特意将写得多的一页放在上面,吸引注意,总算是有了效果。 方清将纸拿了过来,李钰道:“右下角有序号,按照序号看才能看懂。” 方清目光下移,便见第一页纸上写着的序号是5,他翻到下一张,序号是1,不由看了起来。 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开眼睛,甚至下意识地念出声。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 当读到石猴目运金光惊动玉帝时,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翻页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方清已经完全沉浸进去,水帘洞天,灵台方寸山,七十二变,龙宫借宝,定海神针…… 一个个闻所未闻、光怪陆离却又奇诡壮丽的名词和情节,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这话本绝非市面上那些千篇一律的话本能比。 这故事磅礴大气,想象瑰丽,情节跌宕,简直叫人欲罢不能! 方清忘了时间,忘了眼前这对寒酸的母子,只想将这故事看完。 当翻到最后,发现没了时,方清顿时怒了。 怎么能没了呢!怎么能断在这里呢! 那美猴王不甘心做弼马温反下天庭,玉帝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美猴王又该如何应对? 正是精彩的地方,却戛然而止,这种好比脱了裤子,不让上一样,真是太难受了啊。 他猛地站了起来,眼睛发红,吓了周氏一跳。 “掌柜的,我们这就走。” 周氏还以为方清要赶人,急忙开口,方清也意识到了他的失态,急忙道:“别走,别走。” 随后他看向李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么小的年纪居然能写出如此奇幻瑰丽的话本,简直不可思议。 “小先生,这真是你所写?” “如假包换,这话本你收吗?” 方清立即道:“收!我收!这些手稿,我出一两银子怎么样?” 周氏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一两银子!我的天! 她偷偷摸摸攒了半年才攒了三十文钱,而李钰用废纸写的话本,却挣了一两银子,也就是一千文钱。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第8章 忘年交 松林斋内。 李钰对于方清给出的价格也很满意。 原本以为能有个几百文就不错了,毕竟他用的是废纸,没有想到对方给他一两银子。 “谢谢掌柜。” 李钰露出一个符合年龄的开心笑容,将银子交到了周氏手中。 却见方清又拿出一沓干净平整的毛边纸,取来一支崭新的毛笔和一块上好的墨锭,推到了李钰面前。 “这些纸笔墨,送给小先生了,我叫方清,如不嫌弃,你可以称我为方兄,不知道小先生如何称呼?” 李钰有些懵。 你有二十多岁了吧,当我叔叔都可以,居然还想让我喊你哥哥,真不要脸。 都说现代人不喜欢被人喊老,看来古人也一样,开口道:“我叫李钰。” 方清脸上露出笑容,语气热切“原来是李小弟,失敬失敬,后续的文稿,我松林斋全要!价格绝对不会亏待你!” 他没有再将李钰当成普通孩童看待,而是当成神童! 这西游释厄传,无论噱头还是内容,都是闻所未闻,一旦刻印成书,绝对能大赚一笔!他必须牢牢抓住这个“小财神”! 他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自从成了府城苏家赘婿,他便一直被嘲笑,妻子家里看不起他,这让方清觉得日子很煎熬。 方清父母早亡,他和妻子是青梅竹马,妻子不想离开父母,他才咬牙入赘。 虽然知道这样会被嘲笑,但为了妻子他心甘情愿。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但那些明里暗里的嘲讽还是让他有些受不了。 为了证明他不是看上了苏家的钱,便来了这望川县经营书坊,苏家在不少地方都开设有书斋,望川县的生意是最差的。 方清觉得他如果能将望川书斋经营好,就能证明他的能力,让苏家对他刮目相看,因此主动请缨过来。 只是来了望川县后,才知道他天真了。 望川县的陈家垄断了书坊的生意,陈家小儿子陈子俊科举不行,但写话本的水平不错。 市面上那些才子佳人,狐仙鬼怪的话本就是出自他之手。 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已经出了十多部话本,被誉为望川县的话本才子,在府城都有些名望。 望川县的其他书坊都和陈家有合作,唯独松林斋没有,主要是松林斋太小了,陈家根本不屑于合作,连残羹冷炙都分不到。 店里积压的都是些卖不动的经史典籍和旧书,门可罗雀,账面上月月亏损,离关门大吉只差一口气。 苏家那边,妻子对他倒还是不错,只不过岳父冷淡,岳母阴阳怪气,下人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轻蔑。 他太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不是个只能靠女人吃饭的废物! 而现在,方清终于看到了希望! 李钰写的故事精彩程度,足以碾压陈子俊那些陈词滥调! 只要操作得当,望川县松林斋必将一鸣惊人! 而他方清也能让苏家刮目相看,他要让那些嘲笑他的人看看,他方清绝非池中物,他要靠自己的本事,挽回尊严! “方兄,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李钰打断了方清的遐想,既然对方要和他兄弟相称,李钰也就没有客气,就当是忘年交了。 “你说。” “你这里的经史子集可否借给我看看。” 方清一笑,“这有何不可,你想要看什么,拿就是了。” “那就多谢方兄了。” 李钰去了书架前,想要看看四书的注本,最好是有知名大家的注本,可惜没有找到,只找到一些不怎么出名的人对四书的注本。 想了想,李钰挑了几本,开口道:“下次我来送稿的时候还你。” 方清道:“你要喜欢拿去看就是,不用还,反正放在这里也卖不出去。” “那就多谢了。” 随后李钰拉着还有些晕乎乎的周氏离开。 一直到走远了,周氏还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一会功夫,儿子就赚了一两银子,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李钰没有急着让周氏带他回去,而是在县城逛了起来。 “娘,我想吃肉。” 李钰站在一家熟肉摊面前不想走了,穿越过来大半年,他真的是一点肉没吃过,老惨了。 此刻闻到肉味,走不动了。 周氏有些舍不得,但看着又黑又瘦的儿子,还是咬咬牙,带着李钰过去。 这一两银子是儿子挣的,而且后续儿子的话本松林斋还会收,那就还能挣钱, “老板,卤肉怎么卖?” “80文一斤。” 听到这个价格,周氏哆嗦了一下,这也太贵了吧,可低头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还是道:“切半斤吧。” 李钰此时开口了“切四斤。” 周氏吓了一跳,四斤!那可就是320文钱啊!她和李守礼一年都不挣不到这么多。 刚要阻止却听李钰道:“娘,半斤那够吃的,我一斤,你和爹一人一斤,还有二姐一斤。” “我……我和你爹可以不吃的。” “那怎么行,我说了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爹娘不吃,我这个做儿子的怎么好意思吃。” 周氏闻言,说不出话了,只感觉眼睛有些湿润。 这半年,李钰没有干活,全是她在做,虽然比以前累,但看到李钰每天练字,她就觉得这苦不算什么。 现在李钰吃肉想着她,让周氏觉得再苦再累都值得了。 老板麻溜地切了四斤肉,分成四份,用油纸包好,又舀了一勺酱汁淋上去,香气更浓。 李钰接过油纸,也顾不上烫嘴,直接一口咬了下去。 顿时肉香在嘴里炸开,李钰满足了,半年了终于吃到肉了,太不容易了。 他狼吞虎咽地啃着,肉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也顾不上擦。 “娘,你也吃啊。” 周氏宠溺地摸了摸李钰脑袋,也没有矫情,吃了起来,眼睛有些发红。 没有想到第一次吃卤肉,是儿子给她买的,还是儿子有出息,跟着丈夫只有做不完的农活,而跟着儿子却能吃到肉。 这也坚定了周氏一定要供李钰读书的念头。 卤肉很快吃完,李钰有些意犹未尽,但也没有让周氏再买,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吃肉。 周氏脸上也露出满足的笑容,长期的劳作,却吃不到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早就让她的身体透支,要不然她也不会老这么快。 卤肉下肚,仿佛浑身都有劲了一般,更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看着李钰黑瘦却精神的小脸,心里又酸又甜。 儿子现在能挣到比他们夫妻还多的钱,也许他们三房的日子真的会不一样了。 回去的路上,没有再走路,李钰坚持要坐车。 他还是个7岁的娃娃啊,要走十里路,小短腿真的不够用,既然有钱了也要享受一下。 周氏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说实话,她基本上也没坐过牛车,80文一斤的卤肉都吃了,1文钱的牛车难道坐不起? 夕阳西下,将牛车的影子拉得老长,李钰坐在牛车上,眼里映着夕阳的光,手稿卖出去,让他信心大增。 他攥了攥小拳头,这只是一个开始,后续的路还长着。 既然我来过,那就一定要在这世界留下我的痕迹! 第9章 儿子没白养 牛车在村口停下。 李钰跳下车,“娘,我去找二姐。” 周氏点了点头,她知道儿子和李芸亲近,更何况那些废纸和笔墨,都是李芸冒险从大房偷出来的。 如果没有李芸,李钰也没法将话本写在废纸上,然后卖钱。 见到儿子跑远,周氏则是去了地里,今天李守礼一个人干活,这个时候肯定还没做完,正好将卤肉带去给他吃。 虽然不满丈夫一直不同意分家,但周氏还是心疼他的,毕竟是她男人,希望吃了卤肉能开点窍吧。 周氏到地里的时候,李守礼正汗如雨下,今天他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确实累。 “守礼。”周氏喊了一声。 李守礼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回来了?" 周氏看了看四周,随后拿出了油包纸,李守礼闻到肉香,眼睛一下直了“这……这是?” "钰儿挣的钱买的。"周氏打开油纸,露出油光发亮的卤肉,"吃吧。" 李守礼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卤肉。 周氏看他那震惊的样子,自豪道:“儿子的话本卖了一两银子,后续松林斋还会收。” 李守礼呼吸一滞,一两银子!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就儿子在废纸上写的字居然能卖出一两银子,简直不可思议。 “快吃吧,这是钰儿特地给你买的,我们都吃过了。” 李守礼的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片肉,放入嘴里。 卤肉入口的瞬间,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眼睛湿润了,这可是肉啊。 平时没得吃,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点,大哥虽然每月发了工钱,会带一刀肉回来,但那没有他们的份,最多用油汤泡饭。 整个李家湾就属他们家日子过得最苦,其他村民好歹时不时还能吃上肉,但他们家为了要供读书人,只能勒紧裤腰带。 而现在,他那个只有7岁的儿子,居然能挣钱了,还知道给他卖肉吃。 儿子没有白养啊。 三下五除二,一斤卤肉进了李守礼肚子,感觉一天的疲累仿佛都没了。 “当家的,分家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周氏趁机问道。 李守礼舔了舔嘴唇,将他的想法说了,周氏眼睛一亮,对啊,他们供了李瑞十年,也该让大房供李钰读书。 周氏看李守礼就顺眼多了,没有想到你老实巴交的,还有这样的心思。 怪不得一直不同意分家,原来是打这个主意。 县试是每年的农历二月举行,现在已经是八月了,距离明年也快了,那就再等等。 …… 另一边,李钰小跑着穿过村子,轻车熟路地绕到了二房屋后,轻轻敲了三下窗棂,这是他和李芸约定的暗号。 窗户“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李芸探出半个脑袋,黄毛辫子乱蓬蓬的,脸上还沾着灶灰。 “阿钰,你回来了。” “嘘——!”李钰神秘兮兮地招手,“出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李芸从窗户爬了出来,李钰拉着她去了堆放杂物的地方,然后将包有卤肉的油纸塞入李芸手中。 “给你的。” 油纸包还温着,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李芸愣住,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软乎乎的触感让她心跳陡然加快,她猛地抬头:“这……这是肉?!” “卤肉,可香了!”李钰咧嘴一笑,“快吃,冷了就没这么香了。” 李芸手有点抖,她长这么大,吃肉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上一次尝到肉味,还是二月份大哥要去参加县试,家里煮了肉,她喝了肉汤,汤里有拇指大小的肉块。 她舍不得吞,含在嘴里抿了半宿。 而现在,她手里捧着的,却是比她巴掌还大的卤肉。 “你……你哪里来的钱?” 李芸虽然没有去过县城,但也知道这么多肉,还是卤肉,肯定不便宜。 她并不知道李钰在写话本,李钰写的那些字她也不认识。 “我自己挣的。”李钰挺了挺胸脯,“我写的故事,县城书坊掌柜花一两银子买了!” 李芸倒吸一口凉气,一两银子! 我的天!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快吃吧,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没有你帮我,我也写不了故事。”李钰没有瞒着李芸,他相信李芸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的。 “阿钰!” 李芸眼眶有些发红,鼻子有些酸。“谢谢。” 她当初只是见到李钰顶着太阳在石板上练字,觉得可怜,这才动了帮他的心思,没有想到却有这么大的回报。 这半年多偷纸的提心吊胆,在这一刻都值了。 肉香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李芸小心翼翼地掀开油纸,低头咬了一口,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李钰无语,就吃个肉而已,这咋还哭了呢。 他道:“好吃吗?” “嗯。” 李芸重重点头,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吃这么多肉,这滋味足够她回味一辈子。 她每吃一口都要停一会,舍不得太快吃完,李钰看着她吃肉的样子,心里暗暗发誓。 总有一天,他要让二姐,让爹娘,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 …… 日子回归平静,李钰并没有急着写西游记,而是先将从松林斋带回来的书,翻看了一遍。 毕竟写书赚钱只是权宜之计,他的主要心思还是要放在科举上。 只有科举才能让他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虽然松林斋的这些注本并不是什么名家所言,但也有可取的地方,李钰像是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书里的知识。 反正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完全可以将这些注本都背下来,然后慢慢消化理解。 如此一来,顿时又有了不一样的感悟,对于四书的理解又更上一层楼。 当然李钰并没有洋洋自得,如果以为现代人比古代人聪明那就是大错特错,古代能考中科举的,那都是胸中有才气之人。 李钰只是比古人多了见识和眼光,真要考科举,他还真不一定比古人强,他还需要更努力才行。 除了看书外,李钰的练字依然没有停,考科举一手好字是很加分的,虽然李钰觉得他现在的字算不错了,但他觉得没有到极致。 前世他就是卷王,肝王,考上了汉语言学博士,这一世又要重新卷起来,肝起来。 十多天后,李钰才开始写西游记,将后面的故事展开。 猴王自封齐天大圣,搅乱蟠桃会,偷吃老君仙丹,玉帝大怒,遣十万天兵天将布下天罗地网,与美猴王斗得昏天暗地。 情节愈发精彩纷呈,战斗场面惊心动魄,李钰的字也显得越发清秀挺拔,隐隐透出筋骨。 那一刻他仿佛在写自己,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要打破这祖训的枷锁,他要科举! 第10章 连载懂吗? 一个月后,李钰从家里拿了十文钱,没有告诉他娘,而是准备一个人偷偷去县城。 上一次他让周氏带他去县城。 第二天周氏便被张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张氏还是心疼儿子的,见到李守礼一个人在地里干活,周氏到晚上才出现,气不打一处来。 李钰不干活,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这已经是张氏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你周氏居然也偷懒,简直岂有此理! 不要以为你儿子会背三百千,我就不会骂你! 周氏也不敢辩驳,只能受着,不能将儿子卖手稿的事说出去,否则挣来的钱就要上交了。 李守礼想要替周氏说两句,结果张氏将他一起骂。 爹娘都被骂,李钰也就不敢说话了。 充分见识到了农村老妇的战斗力,他如果帮腔,恐怕连他也会一起骂,到时候祖母在气头上,万一又让他干活怎么办。 因此只能同情爹娘。 大娘王氏看热闹,她会绣东西,因此不用下地干活,听到张氏骂三房,心里很痛快。 这半年时间,她都提心吊胆,生怕李钰再闹出些什么事情,好在除了那日背了千字文后,李钰也没有什么动静。 加上张氏对李瑞还是和往常一样偏爱,王氏就放了心。 这个家还是要供着她儿子读书! 二房两口子见张氏发脾气,也不敢去劝,只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三房。 在这个家里,张氏就是绝对的权威,孝道在古代是被绝对推崇的,谁要是不孝,那就要被戳脊梁骨,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甚至连科举都没资格参加。 为了不让母亲再挨骂,李钰打算这次一个人去,将写好的话本带上,李钰趁着家里人没注意跑到了村口,恰好有牛车经过,李钰上车。 赶车的老李头有些诧异“钰哥儿,你一个人去县城?” “对啊。” “你这么小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我大哥在清风书院读书,我大伯在墨轩斋上工,我在县城是有人的。” 老李头笑了起来,这个娃娃倒是有趣。 村里其他小孩要去县城,都是大人带着,钰哥儿却敢一人去县城,这孩子有些不一般啊。 不多时,牛车便到了县城,李钰跳下牛车,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背着装有手稿的纸往松林斋而去。 …… 松林斋。 方清拿着他誊抄的西游记再次看了起来。 之前李钰走后,他便将废纸上的话本誊抄到了干净的纸上,每天都会读一遍,故事内容他都会背了。 可惜没有后面的剧情,让他抓心挠肝的,这几天睡觉都在想后面会如何发展。 话本小说他看了不少,但没有任何一本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陈子俊这几天要出新书了,其他书坊都在大力宣传,甚至放出了部分内容,方清看了一下,还是和之前一样的狐仙小说,没有什么新意。 现在他就盼着李钰能早点带着完整的手稿来,那样他就可以刻印出书,让松林斋活过来。 只是这一等就是十多天,方清后悔当初没有留李钰的地址,要不然他就可以找过去。 将誊抄的手稿放下,方清走到门口,便见到其他书坊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每个书坊门口都挂着一副画报,上面写着【尘缘狐梦录】这书已经造势了一段时间,再过不久就会发行。 可以想象一旦发行,将会多么火爆。 方清叹了口气,这本书的发行依然没有松林斋什么事,其他书坊人来人往,就他这里一个人没有。 苏家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再给他三个月时间,如果还没起色,那么就要将这家松林斋关了。 虽然苏家家大业大,但也不能一直做亏本生意。 就在方清想要转身进屋时,猛然间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光。 他急忙冲了过去,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李小弟,你总算来了,我都望眼欲穿了,话本带了吗?” 李钰将背着的包裹递给他。 方清顿时激动,拉着李钰回了松林斋,然后迫不及待打开包裹,拿出手稿看了起来。 第一印象便是手稿上的字迹比上次更好了。 如果说上次是临摹台阁体,那么这次就已经有了个人的风格,光看这字,便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再一看内容,方清顿时沉浸其中。 看到精彩处,忍不住惊呼起来。 “好!好一个齐天大圣!好一个偷丹盗酒!好一个大战二郎神!妙啊!” 方清激动得浑身颤抖,他自己想象过后面的情节,但与李钰写的故事比起来,相差十万八千里。 特别是看到大闹天宫的时候,让方清热血沸腾,他仿佛从齐天大圣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命运不公,那就斗到底! 一时间,他觉得他就是美猴王,苏家就是那天庭,岳父是玉皇大帝,岳母是王母娘娘,他要让苏家看看他的本事。 李钰这西游记并不是完全按照原着来写的,是结合电视剧然后他自己做了一些改编,更加的精彩和爽快。 很快方清便看到了最后,当看到齐天大圣被压在了五指山下时,他心提起来了,再往后翻没了,他又怒了。 怎么又断了! 这不纯纯搞人心态吗? 方清都要抓狂了,连着两次被断在最难受的地方,真的想打人啊。 “李小弟,怎么又没了,这话本你没写完吗?” 李钰道:“这话本长着呢,哪有那么快写完。” 方清懵了,“没写完,我怎么刻印啊!” 出书都是写完后,雕版刻印,原本以为这次李钰来是带了完整的故事,结果没有写完,让方清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还想靠这西游释厄传翻盘呢。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将李钰关小黑屋,拿着皮鞭守着他,不写就抽一鞭子,肯定可以很快写完。 他只有三个月时间了,再不做出点成绩,在苏家就更加没地位了。 李钰见方清着急的样子,指了指桌上的话本,“这些你也可以刻印出书啊,谁规定的只能写完才能出书的。” 方清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李钰。 “没有写完的话本出书,会被骂死的。” 李钰不以为然“连载懂吗?你想啊,话本写完再刻印,读者一口气看完,要不了多久就忘到脑后,可若是连载,每次只印两三回,就能一直吊着他们的胃口,让他们一直想要看下去。” “如此一来,你还愁你店里没人?” 方清一拍脑袋,对啊,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点,他看向李钰的眼神不一样了,原本以为只是神童。 没有想到还会做生意。 上一次李钰的手稿他就可以刻印的,结果错过了这十多天的时间,那就将两份手稿一起刻印。 卡在美猴王被压在五指山下,更能容易引起读者共鸣,想要看后面的内容。 “李小弟,你就是我方清的贵人啊。” “这五两银子你先拿着,等书大卖后,我再重谢。” 在方清心中,李钰的话本至少值几十两银子,只是他现在手中没这么多钱,只能先给五两,等赚了钱再给李钰补上。 第11章 柳夫子 李钰没有客气,将五两银子收下。 西游记这种经典绝对是会爆火的,他一路走过来,也看到了其他书坊在宣传即将上市的新书。 他随意瞅了眼画报上的简介,便知道这书大概写的什么内容。 肯定无法和西游记相比,别说西游记了,就是金庸先生的武侠也能吊打陈子俊的新书,李钰也有些期待松林斋的出书。 闲聊了一会,李钰道:“方大哥,你可知县城哪里有比较好的夫子。” “你想科举?” 李钰点头。 方清笑道:“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他起身给李钰倒了杯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城西靠近城墙根有个不起眼的胡同,胡同最里面,住着一位柳夫子,柳敬之先生。” 方清的声音带着一丝敬意。 “这位柳夫子,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当年名动府城的‘小三元’得主。” 李钰倒吸一口凉气,小三元得主,那就是县试第一、府试第一、院试第一、没有想到县城内还有这样厉害的人物。 却听方清继续道:“柳夫子才学惊人,二十岁便考中举人。” 说到这里,方清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唏嘘。 “只是他中举后,不知何故得罪了大人物,被打断了一条腿,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骨头却没接好,留下了跛脚的病根。” 方清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科举场上最讲究仪表,他这腿脚不便,连考场都进不去了,柳夫子的科举路也就断了。” 李钰闻言顿觉可惜,这样一个有学问的人,却因为身体有残疾不能科举,确实让人扼腕叹息。 他突然想起一事,“我上次在你这里拿回去的四书注本,其中一本叫三元残解,莫非就是柳夫子所著?” 方清笑了起来“不错,旁人都以为他会避讳当年小三元的名头,但他偏不,还以此命名。” “可惜其他书坊都不收他写的注本,只有我这里收,只是我也没能帮到柳夫子多少,书斋生意差,没有什么人买。” 李钰也算明白方清为啥认识柳夫子了。 那本三元残解,是他拿回去的所有注本中他最喜欢的,不仅详细,而且见解独到,颇有程朱学理的意味。 如果能让柳夫子教导自己,李钰有信心后年的县试,他能中。 “方大哥,柳夫子收学生吗?” 方清点头“收是收,不过柳夫子性格有些孤高清冷,还有些执拗,他不收那些只知死记硬背的学生,也不收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鼻孔朝天的纨绔。” “他收学生,讲究一个‘缘’字,更要看学生的‘心性’和‘灵气’。” 说完,方清又笑道:“你小小年纪能写出这么精彩的话本,也能称之为神童,说不定能让柳夫子看上眼,不过他虽然不缺钱,但束脩却不低。” “具体收多少,我不太清楚,要去问了才知道。” 李钰听得心潮起伏,柳夫子孤高、执拗、有真才实学、看重心性灵气,这正是他想要的老师。 至于束脩贵,李钰没有在意,他写西游记就是为了挣钱交束脩的。 他直接起身,“方大哥,还请你带我去找柳夫子。” “行。” 方清点头,随后让伙计看着书斋,他领着李钰去城西胡同。 …… 槐荫巷。 这里的房屋比其他地方要老旧,低矮不少,两人来到巷子尽头处,便见一棵歪脖子老柳树垂下万千丝绦,几乎遮住了半边门扉。 院墙斑驳,木门紧闭,透着一股清冷孤寂。 方清上前叩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穿着青布长衫、身形清瘦、面容严肃、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人探出身来,正是柳敬之,柳夫子! 他眼神扫过方清,又落在方清身后矮小的李钰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方掌柜?何事?” 方清连忙拱手,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 “柳夫子,冒昧打扰,这位小友是李家湾的李钰,心慕先生学问,特来拜师求学。” 说完,他轻轻推了推李钰。 李钰上前一步,对着柳夫子深深一揖,稚嫩的童音带着诚恳:“学生李钰,久仰先生大名,恳请先生收我为徒,教导学问!” 柳夫子目光落在李钰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破旧的粗布衣裳,瘦小的身板,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孩童稚气,但那双眼睛却沉静明亮,没有丝毫怯懦。 “拜师?” 柳夫子淡淡道:“你多大了?” “七岁。” “既已七岁,那你开蒙了吗?我可不会替人开蒙。” 大景朝的读书人,开蒙一般都是在四到五岁,7岁如果还没开蒙,虽然也不算晚,但比起四五岁开蒙的,已经有了一些差距。 柳敬之这话就是如果没开蒙,就不要来拜师,浪费他的时间了。 李钰直起身,不卑不亢:“回夫子,《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学生皆已熟读背诵,通晓其义。” “目前正在看四书,先生的《三元残解》学生也拜读过。” “哦?” 柳夫子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随意问了两个《论语》中的问题。 李钰回答上来,还引用了《三元残解》里的内容,表示他真的看过。 这次柳夫子神色认真了,方清笑道:“柳夫子,我这位小兄弟是有真才实学的,绝对会是个好学生。” 柳敬之看了方清一眼,没有再考较李钰,而是将门全部打开,指向院子里。 “将那堆柴火劈完。”又指了指墙角:“将那口水缸的水挑满。” 最后目光落在院子角落一小块菜地上:“然后再把地翻了。” 方清愣住了,这是拜师还是招杂役? 李钰也微微一怔,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那堆码放得不算整齐的木柴。 他个子小,拿起劈柴的斧头都显得吃力,但他咬着牙,认认真真地摆好木柴,一下一下,用尽全身力气劈了下去。 斧头沉重,落点不稳,劈歪是常事,但李钰毫不气馁,调整姿势,继续劈砍。 “柳夫子,你不收就不收,指使他干活作甚?” 方清有些看不过意了,他带着李钰来拜师,结果柳敬之将李钰当苦力,虽然你腿有残疾,但也不能用童工啊。 柳敬之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说完直接将门关了。 方清无语,这什么人啊,李钰是我的财神爷,我供着都来不及,你却将李钰当杂役。 只是现在他被关在门外,哐哐砸门,柳敬之也不给他开。 方清没有办法,只能大声道:“李小弟,你如果不想做了就不做,我重新给你找夫子就是。” 喊了半天,里面没有回应,方清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早知道就不带李钰来了,让他去清风学院都比来柳敬之这里好。 整整一个下午,李钰就在劈柴、挑水、翻地中度过。 夕阳西沉时,院子里的柴火被劈得整整齐齐码好,水缸满满当当,那片小菜地也被翻得松松软软,虽然深浅不一,却看得出是尽了全力。 李钰浑身沾满泥土和木屑,小脸脏兮兮的,汗水流下来冲出一道道泥痕,两只小手通红,水泡也磨破了。 他走到柳夫子面前,躬身一礼:“夫子,学生做完了。” 柳夫子淡然道:“回去吧,明日过来将院墙下的杂草除了。” 李钰点了点头,再次行了一礼后走了出去。 柳夫子看着李钰离开,脸上总算是露出笑容,孺子可教! 第12章 夫子的考验 傍晚时分,周氏和李守礼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发现儿子不在家,两人也没有在意。 不过当周氏习惯性的将藏着的钱拿出来数了一遍,发现少了十文后,脸色变了。 “守礼,咱们家进贼了。” 李守礼一愣,却见周氏捧着用布包着的铜钱过来,“少了十文。” “会不会是你数错了?” “不会错,我每天都数一遍,阿钰上次挣了千文,买肉花了320文,坐车花了2文,我攒了32文,一共710文,现在只有700文了。” 两口子又数了一遍,确实只有700文。 李守礼顿时气愤无比,这些钱都是攒着给儿子读书用的,居然被人偷了10文,简直岂有此理。 肯定是家里人干的,不是大房就是二房。 不过一想又不对,真要是大房,二房干的,肯定已经嚷嚷起来了,他娘还不得将钱全都收走。 家里的财政大权都在张氏手中,是绝对不允许二房,三房私自攒钱的。 “会不会是儿子拿的?”李守礼开口。 周氏此时也想通了,顿时一惊,李钰不在家,又少了钱,这是去县城了啊。 完了,完了,李钰才7岁,跑去县城,被人拐走了怎么办,周氏急了。 李守礼也坐不住了,两口子便要去县城找人。 恰在此时李钰回来了。 “阿钰,你是不是跑去县城了。”周氏脸板了起来,觉得李钰太不像话,招呼都不打一声,独自去县城,这要是出了事,他们三房的天就塌了。 李守礼更是翻出了许久没用过的荆条,虽然儿子现在有了点出息,但也不能任由他乱来。 该打还是要打! 李钰见要挨打,急忙将怀中的5两银子拿了出来。 “爹,娘,这是我去县城卖话本的报酬。” 两口子顿时眼睛看直了,居然卖了这么多钱,比上次赚的还多,周氏一把将荆条抢过扔在地上。 “你要敢打儿子,我和你没完。” 李守礼无语,刚才我拿荆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周氏拉着李钰坐下,详细询问,当听到明天李钰还要去县城时,急忙表示她也去。 “娘,你就别去了,忘了上次阿奶怎么骂你的吗?我一个人行的。” 李钰没有说他找夫子的事情,虽然今天在柳夫子家劳动了一下午,但柳夫子并没有说收他为学生,那就还是未知数。 等确定下来了再说不迟。 周氏还要再说,李守礼已经道:“儿子大了,就由他吧。” 随后他又对李钰道:“真要有人欺负你,你就往墨轩斋跑,报你大伯的名字。” “知道了。” 李钰回答一句后,爬上床睡觉,他今天实在太累了。 好在前身干了7年农活,韧性很强,要不然他今天非累趴下不可。 …… 第二天,李钰天不亮就起身,坐上牛车前往县城,柳夫子的门是开着的,李钰走了进去,然后去了院墙下默默拔草,连石缝里的都不放过,拔得干干净净,又仔细地将杂草堆到角落。 院子里又堆放有柴火,李钰拔完草后,自觉去砍柴。 第三天,柳夫子让他打扫院子,擦拭廊下的栏杆,李钰一丝不苟地完成,然后挑水。 第四天,柳夫子又让他去书房整理散乱的书籍,李钰将书籍按经史子集粗略分类,摆放整齐,接着又去翻地。 一连五日,李钰每日都准时前来,柳夫子每日都只指派些洒扫庭除的杂活,绝口不提学问,也不提收徒的事。 李钰毫无怨言,每次都认真完成,虽然累,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柳夫子对他的考验。 就在李钰在柳夫子家干活时,方清那边已经让雕版匠人加班加点地将西游记前七回刻印了出来,然后印刷。 他将松林斋所有钱都投了进去,印刷了五百本,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这一日,恰好是陈子俊新书开售的日子,不少喜欢看话本的人早早地就到了其他书坊排队等候开门。 方清请来了一位说书先生,在松林斋的门前搭起了台子,他的书斋在这条巷子最后面,平时很难有人来。 而今日就是绝佳的机会,趁着那些人等着其他书坊开门的时候,他宣传一波,说不定可以吸引人过来。 说书先生这几日已经将李钰写的西游记前七回看了多遍,拍案叫绝,他说了那么多话本小说,没有一本的情节和想象力能和这西游记相比。 此刻见台子搭起,张口就来。 “话说那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 那些在其他书坊排队的顾客等待也是无聊,见到这边有说书的,处于好奇便过来听了一耳朵。 这一听就再也挪不开脚步。 听到仙石迸裂、石猴出世,拜师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学得七十二变时,众人情不自禁地代入进去。 当听到猴王学艺归来,自号齐天大圣时,人群沸腾了! 这和市面上的那些话本小说都不同啊。 没有老掉牙的富家千金爱上贫穷书生,没有狐仙化作美女和才子花前月下,有的只是波澜壮阔的神话世界。 越来越多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都赶了过来。 里三层,外三层将松林斋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叫好声、惊呼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每当说到紧张处,全场屏息凝神;说到猴王下海,戏耍龙王,取得金箍棒时,又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和畅快的大笑! “好!好一个齐天大圣!” “这故事绝了!闻所未闻啊!” “继续往下说啊,十万天兵下界捉拿齐天大圣后面呢?别停啊。” “是啊,快说,我要听后面!” 众人见说书先生停下来,顿时催促起来,他们从未听过如此精彩的故事。 说书先生笑道:“我说的这故事名为西游释厄传,松林斋内就有卖的,欲知后事如何,还是买书看吧,比我说的精彩。” 人群一听,纷纷涌入店内,嚷嚷着要买书。 而说书先生又从头开始说,可以让新来的顾客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故事。 其他书坊开门时,所有掌柜都懵了。 这些人不是在他们这边排队吗?怎么全跑后面去了,现在他们书坊前面一个人没有。 今天可是售卖陈子俊的新书啊,宣传造势了好几天,反响良好,这本【尘缘狐梦录】绝对可以大卖。 他们也可以大赚特赚,怎么人全都跑了。 这些掌柜赶紧派伙计去打听什么情况,结果这些伙计一去就没回来。 有几个掌柜急了,亲自过去,便见到派来的伙计正站在松林斋的门口听说书,听得入迷。 这些掌柜也明白了,松林斋今天也售卖新书。 只是听了一会,这些掌柜也被吸引,但很快就觉得不妙,松林斋居然有这么好的话本,那他们的话本岂不是卖不出去了。 一众掌柜脸色变了,他们可是印刷了不少陈子俊的新书,这要是卖不出去,前期的宣传造势回不了本不说,他们还会亏本。 半死不活的松林斋从哪里找来的这么精彩的话本,陈家的垄断被打破了啊! 第13章 西游记火了 短短一天时间,《西游记》便火了,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在望川县激起了前所未有的狂澜! 其新奇、热血、诙谐与反抗精神,瞬间点燃了所有听众的热情。 可惜松林斋的话本只有七回,看完七回后,没有下文,顿时让不少读书人抓心挠肝。 去问掌柜,得到的回答是后面的还没写出来,如果想要知道最新消息,可以时不时来松林斋问问。 众多读书人都懵了,然后大骂,没有写完,出什么书? 这不是害人吗? 更有脾气暴躁的,想要当场就打方清一顿。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么精彩但没有写完的话本,回答我!!” 方清苦笑,他能理解这些读书人的心情,他当时看到没有下文,反应也是和他们一样的。 看了这《西游记》再看其他话本索然无味,只想知道齐天大圣被压在五行山下会怎么办? 只是这些读书人骂也没用,骂也没有,只能哀求方清赶紧找作者将后面的内容写出来,哪怕一回,一回也好啊。 方清算是体会到了连载的魅力,如此以来《西游记》的热度居高不下,松林斋的知名度也会越来越高。 印刷的五百册很快被抢空,那些后面来的,没有买到的,急得跳脚。 这么精彩的话本,你居然只印了五百册,看不起谁呢。 我们虽然是读书人,家里不富裕,但买话本的钱还是能掏得起的,催促方清赶紧加印。 方清笑得嘴都合不拢,他想过《西游记》会火,但也没有想到这么火,他方清总算不是废物了。 而这都是李钰带给他的,这真的是他命中贵人,是他的财神爷,这几天他忙着店里的事,也不知道李钰那边怎么样了。 等忙完了这段时间,就去李家湾看看,如果柳夫子不收,他就另外给李钰找夫子。 当然还要催促点李钰写话本,拖得太久的话,这些读书人真能将他的书斋给砸了。 …… 醉仙居。 望川县最好的酒楼,临窗的雅间里,丝竹声柔靡,酒香氤氲。 陈子俊斜倚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一身湖蓝色杭绸直裰衬得他面如冠玉。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精致的白玉酒杯,嘴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 几个衣着光鲜的狐朋狗友围坐一旁,正唾沫横飞地吹捧着。 “陈兄这本《尘缘狐梦录》当真是妙笔生花!才子佳人,狐仙艳情,缠绵悱恻,引人入胜啊!”一个穿着湖蓝绸衫的公子摇着折扇笑道。 “那是自然!陈兄乃我望川文坛翘楚,此书一出,必定洛阳纸贵!其他话本如何能与之相比?” 另一个公子哥也开口附和,端起酒杯“小弟敬陈兄一杯,预祝新书大卖,独占鳌头!” 其他人也都纷纷举杯祝贺。 又有人道:“听说鸳鸯楼新来的花魁,最喜欢读陈兄的话本,陈兄该不会是已经做了入幕之宾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笑了起来。 陈子俊矜持抿了一口酒,心中畅快无比。 他的新书今日在各大书坊同步发售,光是预售订单就已超过三百册。 按照惯例,不出三日,整个望川县的说书人都会争相讲述他笔下的狐仙故事,茶楼酒肆里,处处都能听到他陈大才子的名号。 “些许拙作,承蒙各位谬赞了。”陈子俊故作谦逊,但眼中的得意却掩饰不住。 众人纷纷表示陈兄你太谦虚了,换成是他们有这样的才华,早就尾巴翘上天了。 虽然知道这些人是看在他家世的情况下,溜须拍马,但陈子俊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陈家乃是望川县的大族,田产商铺无数,更关键的是,陈家有人在州府乃至京城为官。 虽非顶尖权贵,但在望川这一亩三分地,影响力根深蒂固,连县太爷都要买他陈家的帐。 而且陈家垄断了县城及周边近七成的书坊、刻印铺和纸张买卖,是当之无愧的文化产业巨头。 陈子俊本人,科举之路不顺,连考两次院试都名落孙山。 但他自诩文采风流,科举没考上,那是考官没眼光,不是他的问题。 既然科举之路不通,那就走其他路打响名声,他读书的时候就喜欢看话本小说,现在不考了,就有时间创作。 凭借家族的财力和渠道,硬生生将自己包装成望川县的“话本才子”。 他写的才子佳人、狐仙艳情故事,虽然情节老套、文笔匠气,却因刻印精美、铺货渠道垄断,长期霸占着望川县的话本市场,为他赚取不菲的利润和虚浮的声名。 此刻被这些公子哥一捧,顿时有些飘飘然。 今日新书开售,他就算不去现场,也能想象出那火爆的场面。 就在众人饮酒作乐时,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陈家管事服饰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满头大汗。 “少爷!不好了!” 陈子俊眉头一皱,不悦道:“慌什么?没看见本公子在宴客吗?” 管事喘着粗气,声音都在发抖,“少……少爷,出……出事了,您写的新书没有人买,之前那些预订的也全都取消了,让书坊退订金。” “什么?!” 陈子俊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沉声道:“没有人买?怎么可能?是不是那些书坊没有用心,宣传不到位?” “不是啊少爷!” 管事急得快要哭出来,“是……是松林斋!他们今天也出了本新书,叫《西游记》,请了说书人在门口说书,将我们的人都抢过去了。” “现在那些读书人,全都跑去松林斋了!” 雅间里瞬间死寂! 刚才还喧嚣的奉承声戛然而止,几个狐朋狗友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西游记?听这名字就是垃圾话本,能比我写的话本还好?松林斋知道找说书人,你们难道不知道找?” 陈子俊声音冰冷。 “找了啊,可那些人根本不来,就守在松林斋门口,一遍一遍听,如痴如醉,听完就抢着买。” “听说那西游记还没有写完,只有七回,但那些读书人依然围着听书,等着买书,都快把整条街堵死了!” “咱们的书摆在书架上,没有人看一眼啊!”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陈子俊脑中炸开! 他猛地站起身,带翻了面前的矮几,杯盘碗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刚才的志得意满瞬间被震惊、羞怒和一种被当众狠狠扇了一巴掌的屈辱所取代! 在这望川县居然还有人能比他写的话本卖得好? 简直岂有此理! 就算他这么有名气了,也从未出现过新书开售时,买书的将整条街堵死的情况。 “废物!一群废物!” 他低吼一声,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一把推开管事,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出了醉仙居。 他要去看看! 他要去亲眼看看,那本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垃圾的话本,凭什么能搅动如此风云! 凭什么能压他陈子俊一头! 第14章 拜师 陈子俊脚步如风,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还没到书巷,就听到了喧嚣声。 等他到了书巷,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 到处都是人! 平时比较幽静的书巷,此刻却是人山人海。 男女老少,贩夫走卒,还有穿着体面的读书人,都挤在了这条街道上,踮着脚,伸长了脖子。 在松林斋的门口,此时已经撘起了高台,那说书人正口若悬河,醒木拍得震天响。 “好个齐天大圣孙悟空!在那八卦炉中经过七七四十九日的烈火煎熬,非但没能将他炼化,反而炼就了他金刚不坏之躯、识破妖邪的火眼金睛!” “只见他猛地睁开双眼,两道金光直射斗府!大喝一声:‘俺老孙出来也!’” “一脚蹬翻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炉火倾泻而下,化作那火焰山八百里熊熊烈焰!” 说到这里,说书人醒木一拍,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大圣威武!” “打得好,敢炼我大圣,砸了那破炉子!” 由于书都卖完了,方清让说书人干脆将后面的大闹天宫也说了,这样没有买到书的也能听。 等到后续的内容出来,这些人必定会来买。 而且说书人说书一般是挑选精彩的地方添油加醋,听了说书,就更想看原著,方清已经让匠人在赶制印刷。 陈子俊站在人群外围,听着那闻所未闻、却精彩绝伦到令人窒息的故事,看着那人头攒动的狂热景象,听着那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叫好声浪。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拳头不由捏紧。 这故事竟然如此精彩,精彩到让他这自诩话本才子的人都感到一阵阵心悸! 松林斋从哪里找来如此精彩的话本? 比起他的狐仙,显然猴子的故事更加吸引人。 一股嫉妒到扭曲的情绪从他的心底爆发。 他陈子俊写书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新书售卖如此爆火的现象。 松林斋一个要没落的书坊凭什么? 是谁写出了这样的话本! 陈子俊眼神阴鸷得可怕“去给我查!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楚这《西游记》到底是谁写的!” “松林斋内一定有知情人,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知道结果!” 说完他转身进了墨轩斋等消息。 身后跟着的心腹管事连忙躬身:“是!少爷!小的这就去办!” 陈家的能量是巨大的,尤其是在望川县这块地盘上,金钱的诱惑和权势的威压,足以撬开许多看似牢固的嘴。 仅仅半天,一份密报就送到了陈子俊手中。 “李钰?七岁?” 陈子俊看着密报上的信息,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荒谬、再到被愚弄的暴怒。 他猛地地将密报砸在了管事脸上。 “你敢糊弄本少!7岁的孩童能写出这样的话本?” 管事急忙跪在地上,“少爷是真的,我收买了松林斋内的两个伙计,都是一样的说辞。” 一旁墨轩斋的掌柜也想起来了大半个月前,有母子俩来卖手稿,当时他看是废纸便没有收,难道就是那小孩? 他不敢说,如果让陈子俊知道他错过了这么精彩的话本,他就别想在望川县混下去了。 当陈子俊确认这《西游记》真是7岁孩童写的时,一股混着震惊,愤怒和强烈嫉妒的情绪,瞬间将他吞噬。 他堂堂陈家嫡子,苦心经营多年才垄断的话本市场,竟然被一个七岁的乡下贱民写的神怪故事,打得溃不成军?!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精心营造的“才子”名声,在《西游记》那磅礴的想象力和精彩绝伦的情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花了一年构思的狐仙故事,如今竟是一本都卖不出去! “好……很好!” 陈子俊怒极反笑,俊朗的面容此刻显得格外阴森,他开始思考对策,愤怒无用,他要彻底碾碎这个威胁。 他看向管事,语气森然“你知道怎么做吗?” 管事立即道:“小的知道,这就去办。” 陈子俊点了点头“去吧,办好了重重有赏。” 说完他出了墨轩斋回家等消息,管事跟了他很长时间,知道该如何动用手段,以往有冒头的好话本,最终都斗不过他! …… 李钰并不知道这一切,正规规矩矩站在柳夫子面前,几日来不断劳作,今天柳夫子总算是没有让他做事了。 “知道为何让你干活吗?”柳夫子问道。 李钰直接回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哈哈哈!” 柳夫子大笑起来,脸上有着惊喜之色。 在第一次见到李钰,问了他两个问题,李钰回答上来后,柳夫子便已经动了收徒的念头。 7岁孩童不仅看了他的《三元残解》还能灵活运用,这可是非常难得的,这个年纪段的孩子,大部分都还在背三百千,而李钰却已经开始钻研四书。 确实是可造之材! 不过柳敬之收学生,有他的规矩,想要成为他的学生,必须要劳动几天,借此来观察学生的心性。 若是吃不了这苦,再聪明柳敬之也不会收。 这几日,李钰勤勤恳恳地劳动,哪怕没有人监督,也不曾偷懒,更没有抱怨,心性这关算是过了。 而现在李钰用《孟子?告子下》来回答他的问题,是柳敬之没有想到的,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今日起,你就是我柳敬之的学生!” 李钰闻言大喜,郑重行礼“学生李钰见过夫子。” “好好好,随我进来吧。” 柳夫子对李钰很满意,转身朝着院子后面走去,李钰见到柳夫子走路一瘸一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到底谁这么狠打断了柳夫子的腿,害他断了科举之路。 很快,柳夫子带着李钰来到后院,后院不大,但却别有洞天。 院子中央铺着平整的青石板,几丛青竹挺拔修长,枝叶扶疏,在院子靠墙处,有一座用青竹和茅草搭起的敞轩。 轩内十分简朴,三张小小的书案呈品字形摆放,案上笔墨纸砚俱全。 敞轩内有着两人。 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穿着淡青色的细棉布衣裙,正端坐在书案后,腰背挺得笔直,手中捧着一卷书,神情专注。 她眉清目秀,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另一个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同样穿着淡青色的衣服,眉眼与女孩有几分相似,此刻正趴在案上写字。 听到脚步声,女孩抬起头,见到柳夫子带着李钰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几日李钰在前院干活,她偷偷观察过,现在夫子带过来,那就是收为学生了。 她放下书,站起身来,对着柳夫子盈盈一礼“夫子。” 声音清脆动听,犹如山泉流水一般。 男孩也站起身,行礼喊了一声夫子,然后好奇地看向李钰。 柳夫子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指着李钰对姐弟俩道: “这是李钰,李家湾人氏,自今日起,与你们就是同窗了。” 他又转向李钰,“这是林溪,这是她弟弟林澈,你们可以相互了解一下。” 李钰同两人打了招呼,走到空着的书案后坐下,开始上他的第一堂课。 第15章 林家姐弟 柳夫子走到主位上坐下。 开口道:“学问之道,首在正心。心不正,则理不明;理不明,则行必谬。” “入我门来,便需谨记:一戒浮躁,二戒自满,三戒虚妄,四戒欺心。” “读书,非为记诵章句,炫耀于人;非为功名利禄,光耀门楣,乃为明事理,辨是非,养浩然之气,立天地之心!” 这番话,语气沉凝,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听得李钰肃然起敬。 当然他读书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为了出人头地,还达不到柳夫子这样的境界。 “林溪。” “学生在。” “前日与你讲的《论语·为政》篇,‘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其深意何在?可曾细思?” 林溪略一沉吟,开口道:“回先生,学生以为,此句不仅言为政之道,更喻修身之本。” “君子当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以自身德行立身,方能自然感召,引领他人。治国如此,治学、修身亦然……” 林溪的回答让柳夫子比较满意,李钰也有些哑然,没有想到这小姐姐这么厉害,可惜是个女儿身,无法科举,否则的话肯定能中。 这时代很少有女子做学问,也不知道柳夫子怎么会收女子当学生。 随后柳夫子又考较林澈,林澈也同样回答上来,让李钰也有些刮目相看。 他自认有汉语言的基础,又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在他这个年纪段应该是拔尖的。 但林澈的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没有想到对《论语》也有见解,这两姐弟都是学霸啊。 李钰感觉压力山大,但也更证明了柳夫子教得好。 考较了林澈后,柳夫子开始上课,李钰也终于知道柳夫子为什么能成为小三元得主,能在二十岁就中举。 当真是满腹才学,他不是死搬硬套的教学,而是博引旁证,穿插各种典故,以及他自身的理解,让李钰敬佩不已。 但真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林溪,林澈聪慧不假,但更重要的是遇到了柳夫子这样的好老师。 李钰觉得他是幸运的,还很感谢前面几家书坊没有收他的手稿,否则他就不会认识方清,没有方清也就认识不了柳夫子。 李钰听得很认真,有名师教导和没有名师教导,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节课结束,李钰意犹未尽。 柳夫子留下课后功课,对李钰道:“你住在李家湾,路上来回太耽误时间,回去和家里说,就在我这里住下。” 李钰点头,“夫子,那这束脩?” 柳夫子一笑“三两银。” 李钰一愣,这么便宜?方清不是说柳夫子收费很贵吗? 去清风学院上学都要三两银,李钰可以肯定柳夫子的水平肯定比清风学院的那些夫子好。 毕竟是举人,清风学院的夫子都是些秀才,哪能和举人相比。 没有想到竟是收这么便宜。 他道:“那我今天回去给家里说一声,明天带束脩过来。” 柳夫子点了点头,让他们温习功课,便给三人做饭去了。 等他离开后,敞轩内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林澈把毛笔一丢,长长舒了口气,扭了扭有些发酸的脖子,乌溜溜的大眼睛落在了李钰身上。 “李钰师弟,李家湾在什么地方?远不远?好玩吗?” 李钰放下手中的《论语》,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李家湾在县城东边,离县城有十来里路。” “村里有河,可以捉鱼摸虾,后山还有竹林,春天能挖笋。” “捉鱼摸虾?挖笋?” 林澈眼睛一亮,显然对这些乡野趣事很感兴趣,但随即又撇撇嘴。 “那也没城里好玩吧?城里可多铺子了!有卖糖人的、卖糕点的,还有耍猴戏的呢!”他语气里带着点城里孩子的优越感。 李钰笑笑,也不争辩:“各有各的好吧。” 一直安静看书的林溪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看向李钰,声音温和, “李师弟,夫子要求极高,你能入夫子门下,想必天资聪颖,基础扎实,不知之前师从哪位夫子开蒙?” 她和弟弟是因为特殊原因才被柳夫子教导,而李钰算是柳夫子收下的第一个学生,因此林溪也有些好奇。 李钰摇摇头:“没有正式拜过夫子,就是自己胡乱看书,识了些字。” “自己看书?” 林澈惊讶地叫出声,小脸上写满了不信。 “《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都靠自己?没人教?你唬人的吧?” 他五岁开蒙,有柳夫子这样的良师教导,尚且觉得那些字句有些枯燥难记,靠自己摸索?怎么可能! 林溪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没像弟弟那样直接质疑,只是静静地看着李钰。 李钰语气平静“家里穷,请不起夫子,我大哥在清风学院上学,他休沐回家读书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听,然后就会了。” “这样也行?” 林澈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光听别人背,然后就记下来了? 岂不是说这李钰是神童? 他有些不服气。 他林澈也是从小被夸聪明,记性不错,但也不可能自己开蒙,难道这个从李家湾来的师弟,比他还厉害,他不信! “师弟,你能背《论语》了吗?” 李钰一看林澈这表情,就知道对方起了好胜心,不由有些好笑,摇头道:“还不熟。” 林澈一听来劲了,“我已经会背了,论语里面的道理可深了,你需要先背熟,再慢慢琢磨。” “你刚开始学,不懂的可以问我!” 林澈小胸脯不自觉地挺了挺,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他现在已经能背《论语》和《孟子》,柳夫子还夸过他,虽然没有说他是神童,但那意思也差不多。 会背三百千算什么,科举又不考,要会背四书五经才是真正的神童啊。 李钰忍着笑,拱手道:“那以后就多仰仗林澈师兄指教了。” “好说好说!”林澈小手一挥,很有派头,感觉在李钰面前找回了面子。 李钰不用夫子,自己开蒙,真是吓死人了,好在对方还不会背四书,让林澈有了优越感。 林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弟弟显摆,嘴角噙着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她心思细腻,自然看出李钰是在藏拙,不是林澈这跳脱性子能比的。 不过她也不点破,弟弟难得在学业上有点小骄傲,就让他高兴一会儿吧。 三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 李钰也终于弄明白了这两姐弟的身份,竟是柳夫子的故人之后,几年前柳夫子来望川县看望这位病入膏肓的故人时。 故人便将姐弟俩托付给了柳夫子,柳夫子就留在了望川县。 这让李钰觉得柳夫子不仅学问高,还重情重义,自己没有结婚,就照顾故人的孩子。 这份情谊真是难得。 “吃饭了。” 就在这时,柳夫子喊了一声,林溪和林澈两姐弟脸色一变。 糟了! 怎么又让柳夫子做上饭了! 第16章 夫子做饭随心所欲 李钰很诧异,之前柳夫子离去,他还以为是钻研学问去了,没有想到竟然是去做饭。 堂堂举人居然还会下厨做饭! 看来君子远庖厨这话在柳夫子身上不太适用,不由对这位接地气的夫子更有好感。 林溪快步去了堂屋,便见饭菜已经摆上了桌,无奈道:“夫子,不是说好我来做饭吗?” 柳夫子笑道:“无妨,今日收了新学生,老夫心中欢喜。见你们聊得开心,也就不忍心打搅你们,随手做了些。快吃吧,饭菜要趁热。” 李钰此时也进了堂屋,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一碟青菜,一盘肉片,一碟炒鸡蛋,还有一大碗菜汤。 林溪和林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认命,几人盛好饭,柳夫子道:“李钰,你第一次来,多吃点。” “对对对,李师弟,你一定要多吃点,不要客气,全是你的!” 林澈附和,林溪还主动给李钰夹肉,让李钰有些受宠若惊。 这也太热情了点吧。 不过夫子亲自下厨做饭,这份心意难得,自己作为学生,必须要捧场,虽然这些菜卖相不佳,但能吃就行。 当他夹起一块肉放入嘴里,顿时一股齁咸、苦涩、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焦糊味冲击着他的味蕾。 李钰只感觉头皮炸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生理反应让他差点当场吐出来! 但他忍住了,不能吐! 第一次吃柳夫子做的饭菜就吐,这给夫子留下不好的印象怎么办? 这会不会还是考验? 他不敢再咀嚼,直接吞了下去,随后看向柳夫子,却见夫子神色如常地夹起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并不觉得难吃。 他再看林溪和林澈,姐弟俩只顾埋头拔饭,偶尔喝一口清汤,绝对不碰那三盘菜。 李钰瞬间明白了,林溪的那句‘不是说好我来做饭’不是心疼夫子教了书还要做饭,而是害怕夫子做饭啊。 这到底是什么魔鬼厨艺,才能做出这样的黑暗料理。 只是为什么夫子你吃得这么香,你这是已经习惯了吗? 所以这不是考验,是真的很难吃! “李钰,你怎么了?可是不合胃口?”柳夫子察觉到李钰的异样,关切问道,语气真诚。 “没……没有,夫子的手艺很特别,学生第一次尝到如此……如此有冲击力的味道,一时间有些震撼。” 李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柳夫子笑了起来,颇为自得地点头“老夫做菜,不拘泥于常法,重在随心。” “这些菜,用了我自配的香料,或许你初尝不惯,多试几次便知其妙了。” “来,再尝尝这青菜,老夫特意用文火慢煨,取其原味精髓。” 说着,就要热情给李钰夹菜。 “不不不!夫子,学生自己来!自己来!” 李钰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护住自己的碗,然后埋头拔饭,含糊道:“学生觉得这米饭特别香,特别好吃,想先多吃点饭!” 他无比庆幸,柳夫子蒸饭的水平还算正常。 林澈在一旁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在拼命憋笑。 林溪也抿着嘴,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又好笑的光芒。 柳夫子见状,也不强求,只是略带遗憾地摇摇头:“年轻人,口味还是要开阔些才好。” 说完,又夹起一块炒鸡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他自制的香料,他早已吃习惯,只要是他做菜,必放! 李钰见两姐弟不提前告知自己不说,林溪还给他夹菜,那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师姐,师兄,你们也多吃点,不要客气。” 说完给两人一人夹了一筷子肉,姐弟俩都蒙了,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李钰。 李钰冲两人眨眨眼,有苦一起吃,以后才能有福一起享。 吃过饭,李钰告辞回去。 回到家里给父母一说,李守礼和周氏震惊无比,儿子居然在县城拜了夫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他们儿子也终于有书可以读了。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李钰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了这个消息。 他去读书,要住在夫子家里,这事肯定瞒不住,还不如让家里人都知道。 当听到李钰在县城拜了一位夫子为师时,全家震动了。 张氏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错愕地盯着李钰,筷子停在半空。 李守仁和王氏更是满脸难以置信。 李瑞原本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此刻也停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向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堂弟。 李守义和赵氏也都一脸错愕,李钰居然不声不响地拜了夫子,真是太能搞事情了。 唯有李芸替李钰感到开心。 “你拜了夫子?” 张氏的声音带着怀疑,“哪来的钱?拜的哪里的夫子?” 她锐利的目光立刻看向李守礼和周氏,“老三!是不是你们藏了私房钱?!” “好啊!我说家里钱总是不够,原来是被你们三房偷偷昧下了!供阿瑞读书都紧巴巴的,你们还敢藏钱给李钰拜夫子?!” 王氏立刻附和“就是!三房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藏私房钱!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阿奶?还有没有我们这个大房?!” 李守礼被这劈头盖脸的指责气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周氏同样又气又急,刚想辩解,却被李钰清脆的声音打断。 “大娘此言差矣!” “束脩钱是我自己挣的,没花家里一个铜板!” “你自己挣的?你一个七岁娃娃,能挣什么钱?偷的还是抢的?”王氏嗤之以鼻。 “你别管钱怎么来的,反正不是偷也不是抢的。”李钰声音提高,带着一丝少年人的锐气。 “当初我要读书,阿奶说过,只要我自己能挣到钱,找到夫子,她便不管!阿奶,您说是不是?” 张氏闻言,脸色顿时难看,当初李钰背了《千字文》后,说要自己挣钱读书,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只不过她只当是孩童妄语,根本没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这小孙子居然真的能挣到钱,此刻被李钰当众点出来,只感觉老脸火辣辣的。 她狠狠瞪了李钰一眼,看来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不让你下地干活,你就给我整些事情出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张了张嘴,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你自己挣的钱,你自己拜的师,我不管。” 这话一出,李守礼和周氏松了口气,腰杆都挺直了些。王氏和李守仁则像是吞了苍蝇,脸色铁青。 李守仁觉得他必须要说话了,“家里的规矩不能坏!家里供长房长孙读书,这是祖训!” “你爹娘挣的,依然是家里的钱!该供阿瑞读书,一文都不能少!至于你~” 李守仁轻蔑地瞥了李钰一眼,拉长了音调。 “既然你能耐大,能自己挣钱,那你的束脩笔墨,自然由你三房自己想办法!家里,一个子儿都不会出!” 第17章 还是分不成家 “没错!” 听到丈夫发话了,王氏立马来了精神,叉着腰开口“该干的活,该交的钱,一样不能少!” “就算李钰拜了夫子,但你三房还是要供阿瑞读书!” “凭什么?!” 一直闷声不响的李守礼,此刻像是被彻底点燃的炮仗,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第一次对着大哥大嫂吼了出来。 “我李守礼种地、干活,没日没夜!挣的钱都交到家中,供大哥读了二十多年书,没考出个名堂!现在又供阿瑞读了十年!” “我儿子七岁了,没吃过几口肉,没穿过一件新衣,天天跟着下地干活累到高烧!” “阿钰未开蒙便能背三百千,他有读书的天赋,为什么不是你们供阿钰读书?” “现在阿钰已经拜了夫子,你们还要让我们继续供阿瑞,这……这日子还怎么过!” 李守礼的爆发如同惊雷,震得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个老实巴交、一辈子没大声说过几句话的男人,发起怒来像是变了个人。 周氏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娘,我们不是不供阿瑞,只是……只是这担子太重了!” “守礼和我累死累活,就为了阿瑞能出息,可阿钰也是我们的儿子啊!他也有读书的天分啊!” 原本两口子都已经说好了,等到明年李瑞考不中,再提出来供李钰读书的事。 但谁知道李钰竟然拜了夫子。 虽然李钰能写话本挣钱,但一读书可就没什么时间写话本了。 而且他们也想让李钰将所有心思都用在读书上,不想他因为写话本而分心。 大哥大嫂还想让他们供李瑞,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堂屋里一片死寂。 大房二房都没有想到三房的反抗会这么强烈,居然还说出了让全家供李钰读书的话。 李守义想要说什么,却被赵氏掐了一把,示意他这个时候不要说话。 无论是李瑞读书还是李钰读书,反正他们二房都是要供养的,先不要掺和到大房和三房的矛盾中去。 李钰也有些惊呆,他是第一次见到李守礼发怒的样子,只想说一句真爷们! 他深吸口气,开口道:“既然爹娘供养大哥如此艰难,又实在无力供养两个读书人。” “阿奶,大伯,大娘,为了不拖累大哥前程,也为了让我爹娘能喘口气,不如——分家吧!” 李钰并不知道他爹的想法,只知道他提了那么多次,李守礼都不答应,那么就由他来说。 当分家两个字说出来,顿时犹如晴天霹雳,在死寂的堂屋内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看着李钰,震惊他居然敢说分家的话。 大房两口子脸色难看无比,一旦分家,他们就要独自供养李瑞,日子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而且李守仁的工钱也不够交束脩的,没了二房,三房种地,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反了天了!” 张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钰,又指着三房两口子“我这老婆子还没死呢,你们就敢提分家,是想将我气死吗?” “谁要是再敢提分家两个字,就给我滚出去,永远不准回来!” 张氏的暴怒如同狂风骤雨,瞬间压下了所有声音。 李守礼和周氏被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言。 李守仁和王氏则是幸灾乐祸。 李钰心中暗叹,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里了,居然还是没能分家成功。 阿奶真是太顽固了! 这些日子,张氏没让他干活,李钰心中还是感激的,虽然是他自己争取来的,但也说明了祖母对他还是宽容的。 原本以为自己找了夫子,应该可以分家成功,但还是小瞧了祖母对家的掌控,以及对规矩的维护。 张氏老眼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冷冷开口。 “都给我听好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这家就绝对不能分!” “阿瑞读书,是头等大事!全家供他是规矩,是祖训!” “至于阿钰——”她看向李钰,眼神复杂,带着恼怒也有一丝无奈“你既然能挣钱拜师,那你就去读!” “你的束脩笔墨,家里一概不管!是你三房自己的事!” 她说完,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再看任何人,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场风暴,以张氏的高压姿态强行平息,李钰想要挑起分家,让爹娘不那么苦,可惜没能改变结果。 李瑞看着李钰,眼神晦暗不明。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曾经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堂弟,身上似乎有某种让他不安的东西在萌发。 他感觉压力有些大了,李钰没有开蒙便能背书,现在拜了夫子,岂不是学问会更厉害。 李瑞也想认真学习,但真的学不进去,特别是最近出了一本很火的《西游记》,他一直想看,可惜买不到。 光是听学院里那些学子讨论,他便心痒痒的。 不行! 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如果明年还不能考中,又有李钰的衬托,他恐怕就不能读书了,不能读书那就只能种地。 想到田间的辛苦,李瑞打了个哆嗦,他不想种地。 吃过饭,他便去了书屋看书,但只撑了几分钟,便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 松林斋。 方清靠着《西游记》让书斋起死回生,连带着书斋内其他经史子集都卖出去不少。 由于卖得太快,松林斋之前积压的纸墨都用光了,不得不出去采购。 而且量太大,他还找了几家刻印作坊,帮忙印刷出书,方清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只是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往日笑脸相迎的纸行掌柜,此刻却一脸为难“方掌柜,实在对不住,库房没货了,你去别家看看吧。” 方清一连跑了几个纸行都说没货。 刻印作坊那边,也不再接他的活,将银两尽数退给了他,有交好的掌柜悄悄给他透露。 陈家有人发话了,不能再刊印《西游记》。 与此同时,松林斋门口那火爆的说书场面也戛然而止。 之前那位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被几个彪形大汉请去喝茶后,就再也没出现。其他说书人得了风声,唯恐避之不及。 很快还有谣言四起。 “听说了吗?松林斋那本《西游记》邪门得很!写什么石头里蹦猴子,还打上天庭?这不是亵渎神明是什么?” “就是!听说看过这书的人,家里都开始闹邪祟了!城东王屠户家的小孩,看完书就魔怔了,整天喊着要当齐天大圣,差点从房顶上跳下来!” “我还听说啊,写这书的根本不是人!是个妖童!才七岁就能写书?不是妖童是什么?李家湾最近都不太平!” 谣言如同污水,肆意泼洒,一时间《西游记》是邪书的事情传遍了望川县。 这些自然是陈家使的手段。 不过这还不够,陈子俊还要给松林斋,给李钰最后一击。 没有谁的话本能在望川县超过他! 《西游记》这么精彩,那就应该是他陈子俊写的! 第18章 夫子救我! 陈家在望川县衙经营多年,与县丞、典史等实权人物关系匪浅。 陈子俊亲自带着厚礼拜访了负责治安和市集管理的典史。 第二日,一队如狼似虎的县衙差役冲进了松林斋。 “奉典史大人之命!松林斋印售妖书《西游记》,内容荒诞不经,亵渎神明,惑乱人心,滋生事端!有伤风化,扰乱地方!现予以查封!” “所有存书、刻版、相关稿纸,一律没收!掌柜方清,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说清楚李钰妖童之事!” 差役头目趾高气扬,将一张盖着红印的封条“啪”地拍在柜台上。 方清脸色煞白,根本没有想到陈家居然这样无耻,书卖不出去,便用这种手段来打压他! 将李钰当成妖童,只怕李钰危险了。 他急忙道:“差爷!《西游记》不是妖书,李钰也不是妖童,这是有人陷害!” “陷害?”差役头目冷笑一声,“是不是陷害,典史大人自有公断!带走!” 方清被两个差役扭住胳膊,强行带走,松林斋的大门也被贴上冰冷的封条。 随后,陈家派出的小厮去了李家湾,打听到李钰并没有在家里,而是去了县城求学。 这让小厮有些难办了,陈子俊给他们的命令是将李钰带回陈家,但要隐秘行事。 小厮们没有找到李钰,不好回去交差,只能在李家湾蹲守。 …… 槐荫巷。 李钰购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正准备回柳夫子的小院,便听到巷子中传来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松林斋被封了!方掌柜也被抓了?” “怎么回事?前几日我还去松林斋听说书,可热闹了,怎么会突然被封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西游记》是妖书,会带坏孩童!” “据说写书的人才7岁,都在传是妖童,方掌柜帮他卖书,这才被官府给抓了。” “……” 后面的话,李钰没有再听,只感觉耳朵嗡嗡作响,松林斋被封了!方清被抓了! 他急忙飞奔回柳夫子的小院。 小院中,柳夫子正在书房批阅林溪的《论语》札记,见到李钰脸色发白地冲进来,颦眉道:“怎么这副模样?” “夫子,请您救我,救方掌柜!” 李钰躬身一拜,如今能救他的,只有柳夫子了,他要是被打上妖童的标签,就别想再走科举这条路了。 柳夫子一怔,“发生什么事了?” 李钰深吸口气,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柳夫子听得目瞪口呆。 “最近火爆全县的《西游记》是你写的?” 李钰苦恼道:“学生只是想挣点束脩钱,没有想到会连累方掌柜,夫子,这可怎么办呀!” 柳夫子盯着李钰看了半晌,突然抚掌大笑:"好家伙!" 这一声"好家伙"把李钰喊懵了。 只见柳夫子起身在书房来回踱步“老夫每日去买菜,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齐天大圣。那猴王闹天宫的桥段,连卖豆腐的老王都能说上两句!” “老夫虽然没有看过,但这些天也对这书有了一些了解。” 他猛地转身,眼中精光闪烁:"七岁稚龄能写出这等故事,李钰啊李钰,你藏得够深啊!" 柳夫子是彻底震惊了,之前李钰没有找人开蒙,自学三百千,还研读四书,他便觉得李钰是可造之材。 比起他当年也不差,现在才知道何止不差,还远远超越了。 至少他7岁的时候,是绝对写不出这样精彩的话本小说。 这哪里是妖童,分明是神童啊! 柳夫子走向衣架,取下一件半旧的藏青色直裰换上:"走,随我去县衙。" "夫子?"李钰仰头望着突然气势大变的柳夫子。 "我柳敬之的学生,岂能任人污蔑为妖童?" 柳夫子将一方儒巾端正戴好,腰板挺得笔直,"更何况你那《西游记》,老夫虽未看过,但听市井议论,也知其一二,何来妖邪之说?" 李钰眼眶一热,他虽然求救夫子,却也没想到夫子如此干脆。 柳夫子在李钰的心中又多了一个护短的形象。 出了胡同,二人直奔县衙。 路上,柳夫子详细询问了《西游记》的内容。 李钰精简讲述,着重强调其中蕴含的佛道哲理和劝善惩恶的主旨。 柳夫子听完,若有所思“将佛道思想融入神魔故事,寓教于乐,倒是别开生面。” …… 另一边,方清被抓回来后,直接被押到了刑房。 两名衙役用粗麻绳将他绑在刑柱上。 刘典史踱着方步,八字胡一翘一翘:"方掌柜,识相的就赶紧认罪画押,省得皮肉受苦。" "认罪?"方清抬起头,声音冰冷,"方某不知典史大人要我认什么罪?" "妖书惑众!勾结妖童!"刘典史唇角勾起弧度,"那《西游记》蛊惑人心,引得百姓争相购买,扰乱市集秩序!" “你若乖乖认罪画押,这事便了了,否则这大牢的滋味可不好受,水火棍、夹手指,哪一样都能让你脱层皮。” 方清闻言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刺耳,刘典史皱眉,冷声道:“你笑什么?” 方清止住笑,挺直了腰板,“刘典史,你可知我是谁吗?” 刘典史嗤笑一声:"怎么,你还能搬出什么大人物来吓唬本官?" 方清盯着他:“我乃府城苏氏商行东家之婿,方清!松林斋虽小,却是苏家产业!” “典史大人今日若敢对我动刑,等消息传到府城,不知你头上这乌纱帽能不能保住!” "苏氏商行?"刘典史手一抖。 府城苏家那可是数代经营的大商贾,虽然商贾地位不高,但架不住钱多,苏家和府城的官员,甚至京城的官员都有来往! 此人竟是苏家女婿? 刘典史脸色阴晴不定,唤来衙役低声道:"快去告知师爷,让他通知县令大人!" …… 县衙后堂,县令赵明德正在品茶。听到师爷禀报,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什么?苏家女婿?" 他急忙起身踱步,陈家那边已经打了招呼,要封了松林斋,还要让方清将地契交出来,陈家要占了松林斋。 只是没想到,方清居然还有这样的背景。 你是苏家的女婿,你特么不早说! 赵县令有些犹豫了,他已经答应了陈家将此事办妥,但现在有些棘手了。 陈家在望川县那可是豪强,朝中有人,他得罪不起,但苏家他同样得罪不起。 心里就有些埋怨陈子俊了,你话本写不过人家,就搞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这不是让我两头为难吗? “大人,若那方清真是苏家女婿,怎会在这小县城开个破书坊?”师爷开口。 赵县令捻着胡须:"宁可信其有,先别动刑,待本官查证......"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衙役急促的通报:"禀大人!举人柳敬之携一幼童求见,说是为《西游记》一案而来!" 赵县令眼前一黑,怎么连柳敬之也搅和进来了? 这位举人老爷虽然不出仕,但在士林中声望颇高,连学政大人都曾称赞其学问。 他来望川县上任后,得知柳敬之在这县城,还专门去拜访过。 他赶紧吩咐师爷“你赶紧去请城南苏记绸缎庄的掌柜来认人,动作要快,看那方清是不是真是苏家女婿,本官去见柳敬之。” 说完,迈着八字步向着外面而去。 第19章 霸气的柳夫子 县衙内。 衙役领着柳夫子和李钰走进二堂,虽然柳夫子腿脚不便,但却没有谁敢小瞧他。 李钰紧跟在他身侧,小脸上带着一丝紧张。 赵明德迎了出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敬之兄久不出门,今日怎有雅兴来县衙?” "赵大人。"柳夫子不卑不亢,"听闻贵衙以''妖书''之名查封松林斋,还要缉拿我这学生李钰。柳某特来澄清。" 赵县令瞥了眼李钰,心中暗惊:这就是写《西游记》的七岁孩童? 居然是柳夫子的学生,这事有些棘手了。 "敬之兄有所不知,"赵县令斟酌着词句,"有人举报此书蛊惑人心,本官这才命典史例行查问……" “荒谬!” 柳敬之直接打断“老夫虽未细读此书,但市井所传,不过是石猴出世,龙宫借宝,大闹天宫,最终被佛祖镇压于五行山下的故事!” “此等神魔斗法之事,古已有之,何来妖邪之说?” “难道《山海经》、《搜神记》亦是妖书不成?赵大人饱读诗书,当知子不语怪力乱神,然亦非视神怪为洪水猛兽!” “《西游记》其意,分明在警醒世人,纵有通天本领,若狂妄悖逆,终将难逃法网!此乃劝善惩恶、匡扶正道之言,何来蛊惑人心?” 赵县令被问得哑口无言,胸口发闷,柳敬之句句在理,引经据典,他根本无法反驳。 柳敬之不给赵县令喘息之机,话锋一转,指向李钰。 “再说老夫这学生李钰,七岁稚龄,便能熟读三百千,研习《四书》,其才思敏捷,老夫生平仅见!” “他写《西游记》,不过为筹措束脩,以求进学,其心可悯,其志可嘉!如此向学上进的良才美质,竟被污为‘妖童’?” “赵大人!此等污名一旦坐实,岂非断送他一生前程?断送我望川县一个未来的栋梁之才?此等行径,与戕害文教何异?” “老夫倒要问问,这究竟是哪家的道理,哪家的王法!” 柳敬之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凛然正气,震得二堂嗡嗡作响。 李钰站在夫子身侧,感受着那份如山岳般厚重的庇护,心中激荡不已。 “这……” 赵县令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逼得连连后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头冷汗涔涔。 之前他就听说柳敬之年轻的时候锋芒毕露得罪了人,所以被打断了腿,断了科举之路。 没有想到都已经人到中年了,还有这般锐气,柳敬之的话他根本没法接,也不敢接。 这可是小三元得主,二十岁中举的天才,真要将这事捅出去,他赵明德也很难兜住。 只不过想到陈子俊给他的交代,他又有些犹豫。 就在此时,师爷和刘典史匆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锦缎、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以及被放出来的方清。 赵明德一看就知道坏了。 绸缎庄周掌柜对着赵明德一拱手,开口道:“赵大人,在下苏记绸缎庄掌柜周通,可为方清姑爷作保!” “姑爷确系府城苏氏商行东家之婿,松林斋亦是苏家产业!今日之事,纯属误会,还请大人明察!” 周通的话彻底压垮了赵明德的心理防线。 他看看气势如虹,有理有据的柳敬之,看看冷笑连连的方清,再看看周通那隐含警告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眼神清澈的李钰身上。 知道今天的事,他必须要做出选择。 陈子俊虽然是陈家嫡子,但不是话事人,得罪他虽然有些麻烦,但还兜得住。 但如果得罪了府城苏家以及在士林颇有声望的柳敬之,再背上一个“戕害文教”、“污蔑神童”的恶名,那他这顶乌纱帽怕是真的要保不住了! 赵明德瞬间做出了决断。 “误会!天大的误会!” 赵县令猛地一拍额头,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本官被小人蒙蔽,险些酿成大错!敬之兄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李钰七岁能写出《西游记》,足见其天资聪颖,乃我望川文教之幸!何来妖书妖童之说?荒谬!简直荒谬!” 他转向刘典史,厉声喝道:“刘典史!你怎么办得差?听风就是雨!还不快给方掌柜赔罪!” “现在!立刻!马上!撤去松林斋封条,所有没收之物,原样奉还!若有半点差池,本官唯你是问!” 刘典史在知道方清身份后,便已经面无人色,心里庆幸没有对方清用刑,此刻连忙赔罪。 柳敬之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并未因为赵明德的服软而放松。 他淡淡道:“赵大人,此事虽然是误会,但影响恶劣,《西游记》被污为妖书,作者被污为妖童,此等污名,恐非一句误会便能洗清。” 赵县令心头一紧:“敬之兄的意思是?” “我准备将此书呈送学政大人及府城士林诸公品评一番!” “看看这‘妖书’之名,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别有用心,蓄意构陷,戕害我文教幼苗!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呈送学政?府城士林?”赵明德差点背过气去! 这事要是捅到学政和府城士林那里,他这官还做不做了? 他没有想到他都服软了,柳敬之还不依不饶,当初你腿被打断,是真的不冤啊。 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都不懂吗? “万万不可!此事确实是本官失察!本官定当严惩造谣生事之徒!还《西游记》和李钰一个清白!” “绝不敢再劳烦学政大人和士林诸公!” 见到赵明德这个样子,柳敬之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县城内的谣言他没办法平息,只能让县衙去平息。 他也没有再吓唬赵明德,只是对李钰和方清微微颔首:“走吧。” 随后几人离开衙门。 李钰心中对柳夫子充满感激,没有想到柳夫子如此强势,庆幸自己成了柳夫子的学生。 如果是在清风学院读书,恐怕没有夫子会给他出头。 方清此时道:“此事是陈家所为,如今目的没达到,恐怕还会找麻烦。” “陈家?” 柳敬之眉头一皱,陈家他当然知道,望川县的地头蛇,朝中有人做官,陈家开办了族学,请他过去当夫子,他没有同意。 方清点头“陈子俊的新书没有西游记火,便想用这种手段打压,真是卑鄙。” 他看向李钰“李小弟,西游记你还敢写吗?” 李钰道:“有什么不敢的,既然那陈子俊这么怕西游记火,那我就更要写!” 柳夫子想要说让李钰将心思用在学习上,但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读书人要有一股锐气,如果害怕陈家而不写了,他反而还会失望。 方清笑了起来“你愿意写就好,陈家敢用这种手段,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虽然是赘婿不受待见,但妻子对他还是极好的,也支持他做一番事业。 在望川县买不到纸,那就去府城买。 他要让西游记在府城也火起来! 第20章 再出阴招 县衙内。 赵明德见到柳夫子等人走了,重重的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没了。 刚才在柳夫子义正词严的质问和苏家背景的威慑下强撑的镇定,此刻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被当众打脸的羞怒。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在众人面前威严扫地! “废物!一群废物!” 赵明德抓起案几上的青瓷茶杯,朝着刘典史脚下砸去。 “砰——!” 茶杯落地,摔得粉碎,刘典史低着头不敢说话,县令连最喜欢的青瓷茶杯都砸了,可见多气愤。 “看看你办得好差!” 赵县令指着刘典史的鼻子破口大骂,“抓人封店?你长没长脑子!啊?” “那方清是苏家的女婿!那李钰是柳敬之的学生!柳敬之是谁?学政大人是他的座师!” “他要把《西游记》送到学政案头!送到府城士林去品评!你让本官怎么办?!这顶乌纱帽,你是不是想替本官摘了?!” “你去抓人前不会调查清楚吗?” 赵明德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感觉眼前阵阵发黑,现在他只有尽快将县城内的谣言消除,才能稳住柳敬之不上报。 刘典史很无语,这抓人还不是你同意的,现在全怪在我头上。 锅都是我的咯! 当然他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反驳,县令被当众打脸,他只能当出气筒。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陈家管事服饰的男子,在衙役的引领下进来。 “赵大人,我家公子派小的来问问,那松林斋和写书的妖童……” “问什么问!” 赵明德犹如被点燃的火药桶,陈家管事的出现彻底引爆了他的怒火,如果不是陈子俊,他今日怎么会如此难堪。 “回去告诉陈子俊!” “松林斋的方清,是府城苏家的女婿!那写书的孩子李钰,是举人柳敬之的学生!” “他要对付这两人,让他自己去,本官不管了!” “滚!” 最后一个字,赵明德是吼出来的,将陈家管事吓坏了,领他进来的衙役也吓坏了,赶紧拉着管事出来。 刘典史眼皮跳了跳,陈子俊在望川县写话本,靠着陈家和官府的力量封杀过不少写出好话本的读书人。 只是这一次碰到钉子了。 …… 陈府书房。 陈子俊盯着管事,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确定赵明德说他不管了。” “千真万确!” “当时赵大人暴跳如雷,还砸坏了茶杯!” 管事现在想起赵明德那要吃人般的狰狞模样,还有些心里发怵。 陈子俊没有再说话,俊朗的面容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万万没有想到他想要动的两人居然都有来头,方清是府城苏家女婿就不说了。 没有想到李钰那泥腿子居然是柳敬之的学生。 当初得知柳敬之来望川县时,陈家还专门去拜访过,想要请柳敬之做陈氏族学的夫子。 想要利用柳敬之的名声,多招收一些学子进入陈氏族学,一旦进入陈氏族学,那么这些学子就相当于打上了陈氏的标签。 以后做官那也就是陈氏派系,结果柳敬之拒绝了,无论陈家送多少礼,柳敬之都不为所动。 当时陈子俊还想拜在柳敬之门下,进行科举。 只是柳敬之看过他的文章后,点评华而不实,言之无物,拒绝收他。 这让自视甚高的陈子俊很是恼火,没有想到他没有拜成的夫子却成了李钰的夫子。 原本还想将李钰抓来,让他写西游记,然后包装成是自己写的,现在看来这条路走不通了。 松林斋暂时动不了,柳敬之那个老匹夫又护犊心切,赵明德被吓破了胆,指望不上了,需要想别的办法。 李钰肯定还会写西游记,如果让那小崽子继续写下去,不仅松林斋会踩着其他书坊上位,连他陈子俊“话本才子”的名头都会彻底沦为笑柄! 不行!绝不能让这小崽子继续逍遥!那些故事,那些名声,那些银子,都应该是他陈子俊的! 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他就不信一个七岁的娃娃还能翻了天了。 “你找几个机灵、手脚干净、嘴巴严实的,蹲守在槐荫巷,给我死死盯住!” “只要看到那叫李钰的小崽子单独出来……” 陈子俊做了个‘抓’的手势,眼神冰冷“记住!要活的!” 管事有些迟疑“柳举人那边?” “怕什么!” “那小子不是住在李家湾吗?他肯定会休沐回家,你们等他出城了再动手,难不成柳敬之还会跟着那小子回家不成。” “让他们扮成山贼的样子,懂吗?” 管事点头,柳夫子追究起来,那也是山贼干的,和陈家无关。 陈子俊嘴角掀起一抹得意的弧度,只要将李钰抓来,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听话。 让他写什么,就得写什么! 西游记肯定是不能写了,毕竟都知道是七岁孩童写的,他再去说是他写的不合适,那就让那小子写其他的。 既然能写出西游记,肯定也能写出其他话本。 到时候,那就都是他陈子俊的大作。 至于柳敬之学生这层身份,只要时间久了,一个失踪的乡下孩子,谁会记得? “去吧,给本公子盯死了!”陈子俊挥了挥手。 “是!公子!小的这就去办!”管事领命,迅速退下安排人手。 陈子俊坐回太师椅,脸色有些兴奋。 “李钰啊李钰……”他低声自语,“你的才华,本公子收下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太扎眼,还偏偏挡了我的路!” …… 胡同深处,竹影婆娑的小院内,书声琅琅。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李钰清亮的童音在敞轩内回荡,字正腔圆,对《大学》开篇的理解已日渐深入。 林溪和林澈也同样读着《大学》。 三名孩童摇头晃脑读书的样子,颇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当然柳夫子是不会笑的,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很正常,他之前读书的时候,头摇得更厉害。 李钰其实不想摇的,但见到林溪,林澈姐弟俩读书时都晃脑袋,他也入乡随俗。 不过这么摇头晃脑地读书,似乎确实更有代入感。 等到开篇读完,柳夫子道:“李钰,明明德何解?亲民又作何解?二者关系如何?” 李钰起身答道:“回夫子,学生以为明明德是向内求索,彰显自身光明的德行,此为根本。” “亲民是向外推及,亲近、教化、革新民众,此为功用。” “明德是体,亲民是用,体用相济,方能臻于至善之境。” 柳夫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微微颔首:“尚可。然‘亲民’亦有‘新民’之解,意在使民自新。此解更重教化之本意,你当细思。” “是,夫子。”李钰恭敬受教。 林溪在一旁听着,眼中异彩连连。 她比李钰早入门,但论及对经典义理的领悟深度和表达清晰,李钰竟隐隐有后来居上之势。 林澈则是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这个师弟的理解力太可怕,这才来几天,进度就已经和他持平了。 柳夫子又考较了林溪和林澈,回答都让他满意。 特别是林溪,可惜是女儿身,否则参加科举必定高中。 讲完课后,柳夫子让三人自学,他则是出门买菜,今日三人的回答让他满意,那他要下厨好好奖励一下。 第21章 赘婿翻身了 出了院子,来到胡同口,柳敬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几日他出门买菜,总能感觉到胡同口附近有些鬼祟的身影。 有时是蹲在墙角晒太阳的闲汉,眼神却飘忽不定,有时是挑着空担子来回晃悠的货郎,却不见吆喝卖货。 这些人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扫向巷子深处。 柳夫子虽清高,却不迂腐。 更何况他当初得罪人,被打断了腿后,让他的警觉性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西游记的风波看似过去,但柳夫子没有掉以轻心,当初陈子俊来拜师,他便观察过此人的心性,是绝不会吃亏的主。 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已经从方清那里搞清楚了。 陈子俊的新书没有西游记畅销,便动用官府力量进行打压,如今打压不成,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赵明德被吓退了,官面手段不敢再用,那剩下的,就只有阴私龌龊了! 联想到这几日察觉到的鬼祟身影,柳夫子心中警钟大作,怕不是陈子俊想要对李钰动手。 这个念头让柳夫子脊背生寒,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买了菜后回去,将菜交给林溪,让她去做饭。 随后又喊来李钰,将他的推测说了。 李钰皱起眉头,“夫子是说,陈家还想对我不利。” 柳夫子道:“虽然只是我的推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了以防万一,你休沐时也不要回家了。” 李钰点头,知道夫子是为他的安全着想。 陈家那样的庞然大物,还不是他如今能对抗的,只不过不回去的话,恐怕爹娘会担心。 柳夫子笑道:“这个好办,我找人替你回去送信,就说你在这里安心学习,让你爹娘不要牵挂。” …… 顺庆府,苏家。 方清已经回来,不过他这个赘婿返家,并未引起多少波澜,只有他妻子苏婉儿迫不及待地拉他进屋过夫妻生活。 一番缠绵后,方清和苏婉儿去见岳父岳母。 正厅内,岳父苏正元端坐主位,正不紧不慢地喝茶,岳母罗氏坐在一旁,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惯常的挑剔。 “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方清躬身行礼,苏正元淡淡嗯了一声。 岳母罗氏则是讥讽道:“又回来要钱了?” “不是我说你,守着个半死不活的书斋有什么出息?不如关了,回府里帮衬些庶务,也省得婉儿整日为你忧心。” 方清心头一紧,苏婉儿悄悄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安抚。 他深吸口气,“小婿此次回来,并非经营不善,而是遭到望川县地头蛇陈家的刻意打压,书坊难以为继,不过,小婿并非空手而归。” 方清拿出他誊抄的西游记,“这是小婿在望川偶然所得的一本奇书,名为《西游记》。” 他将书稿双手奉上。 “此书在望川引发轰动,一册难求。小婿以为,若能在府城刻印发行,必能大获成功,为苏家开辟一条新的财路!小婿恳请岳父拨付资源,在府城刻印此书!” 苏正元终于抬了抬眼,瞥了一眼那几册书稿,兴趣缺缺:“话本小说?市井消遣之物罢了,能有多大出息?陈家打压你,你认栽就是,何必再折腾?” 他挥挥手,显然不打算细看。 苏婉儿在一旁道:“爹,你先看看这话本再说,你要是不看,我就不吃饭。” 苏正元无语,他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宝贝女儿,只能不情不愿拿起手稿看了起来。 一开始还漫不经心,但很快就被里面的内容吸引,眼神开始专注起来。 一册看完,赶紧拿起第二册看了起来。 接着是第三册,第四册,看到最后发现没了,不由跳脚。 “后面呢?后面呢?” 方清急忙道:“还没写出来。” 苏正元一听就急了“你这逆子,没有写完你拿回来给老夫看什么看!知不知道看书看一半没了有多难受吗?会天打五雷轰啊!” 罗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还是第一次见丈夫对话本如此痴迷。 方清当然理解岳父的感受,见到岳父这般模样,心头大定,对李钰越发佩服。 这话本当真是老少通吃,谁看谁喜欢。 “此稿从何而来?作者是谁?家住何处?速速道来。”苏正元急不可耐。 方清刚想说李钰,但又想到了在望川县发生的事,7岁孩童写出这样的话本,实在太惊世骇俗,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能将李钰再暴露出去。 好在之前李钰让他刊印出书时,给了他一个笔名,卖出去的《西游记》上都有此笔名。 不过陈家神通广大,查到了是李钰。 他拱手道:“回岳父,此书作者自号‘寒砚’,小婿也是机缘巧合,得其信任,才获授权刻印。” “后续的故事还在创作中,至于真实身份,小婿不敢透露,恐失其信任,断了书稿来源。” 苏正元暗道可惜,能写出如此精彩话本的高人,他还真想去见一见,顺便催催稿。 苏婉儿适时道:“爹,那你看这书?” “刻印!必须刻印!” “此书一出,必将风靡府城乃至省城,用最好的纸墨,请最好的刻工!” “婉儿她娘,吩咐下去,从府里拨银五百两,不,八百两!全力支持清儿刻印此书!府城的苏记书坊,优先安排最好的刻印师傅!” 他又看向方清,眼神已完全不同,充满了欣赏和器重 “清儿,此事你办得极好!与这位‘寒砚’先生务必保持好关系,稿酬方面,我们苏家绝不吝啬!后续文稿一到,立刻送来给我看!” 苏家世代经商,苏正元的商业嗅觉十分敏锐,这书火爆了,挣钱不说,他苏家的名声也会更旺。 罗氏见丈夫如此重视,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起笑容。 “清儿真是出息了!” “婉儿,还不快给你夫君添茶!” 方清看着岳父岳母骤然转变的态度,心中百感交集。 他明白,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手中那几册书稿,源于那个远在望川的七岁神童——李钰。 这真的是他生命中的贵人! 他心中暗暗发誓:钰哥儿,我总算在苏家站稳脚了,你的前程,我必定会全力相助! 安排完府城这边刻印的事,他还要回望川县,当初只给了李钰5两银子,太少了,他还要去重谢才行。 而且他还担心陈子俊不会善罢甘休,得尽快赶回去,财神爷可不能出任何一点事。 …… 《西游记》在府城开始印刷出书暂且不提,望川县这边,陈家管事安排来盯梢的人都无语了。 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 他们都没有见到李钰出来,只有柳夫子偶尔出来买菜,这些盯梢的人也都有些熬不住了。 回禀陈子俊后,让陈子俊大发雷霆。 都是一群废物,这肯定是被柳夫子察觉到异常了,否则怎么可能一个月不休沐。 看来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才行。 陈家作为地头蛇,自然也养了山贼,守株待兔不行,那就只有硬闯院子将李钰劫出来。 一个跛脚的夫子,一对没有爹娘的年幼姐弟,看你们如何能护住李钰。 第22章 被劫 “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郎朗读书声从柳夫子的小院中传出,抑扬顿挫,颇有腔调。 李钰,林溪,林澈三人读完后,柳夫子又考较一番,算是结算了今天的课程。 这一月时间,李钰学到了很多知识,对四书的理解也越来越深。 柳夫子还找了不少其他名家的注本给他看,还有历来科举的程文集。 程文集相当于现代社会的高考习题集。 收录了很多好的文章在里面,其中就有柳夫子当年县试时写的程文,李钰读了一遍便收获颇多。 不愧是小三元得主,这文章写得也太好了。 李钰虽然是古语言学博士,还有现代人特有的思维和眼光,但要说做文章,和古代人真的没法相比。 看了一两遍后,程文集李钰就能背下来了。 林澈感到压力山大,觉得李钰就是个怪物,要背四书不说,还要背程文集,关键是还都背下来了。 要不要这么拼啊,你明年又不能参加县试,为了不被李钰比下去,林澈只能跟着一起卷,每晚都要等李钰休息了,他才休息。 林溪就不卷,她又不能参加科举,读书只是为了能明事理。 她除了读书外,就是照顾三人的起居,洗衣做饭都是她来,打扫卫生则是李钰和林澈轮流来。 至于柳夫子,教授完课程后,便会拿起竹杖挥舞两下。 他被人打断腿后,为了避免再出现被人欺负的情况,他找了个武师跟着习武。 十多年寒暑不辍的苦练,也让他练就了一身不俗的短打功夫。 手中的竹杖不仅是他的代步工具,更是他的武器。 …… 夜深如墨,胡同内的人家早早就睡了,一片寂静,只有风过竹林的沙沙声,如同鬼魅低语。 小院内,油灯如豆,李钰和林澈两人正在练字,林溪在一旁安静地绣着帕子。 柳夫子坐在主位上,看着两名弟子认真练字,满意点头。 李钰和林澈一样大的年纪,后年都可以参加科举。 见林澈小脸紧绷,一笔一画的写着,柳夫子便很欣慰,以前林澈可没这么自觉,自从李钰来了后,便事事都要和李钰比过高低。 事事都比不过,但事事又都不服,总想证明自己。 至于李钰,柳夫子当然是一百二十个满意,此子的才华是他生平仅见,难得的是还如此努力。 他有些期待他的两个学生在科举中大放光彩的那一刻。 就在柳夫子准备让三人去睡觉时。 五道黑影如同蝙蝠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五人皆身着深色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凶光的眼睛。 几人对视一眼,向着亮着灯的堂屋靠近。 柳夫子耳朵微微一动,搁在竹杖上的手骤然收紧。 “熄灯!” 柳夫子低喝一声。 李钰虽然不明所以,但反应极快,看夫子这脸色他就知道不对劲,赶紧将油灯吹熄,顿时屋内漆黑一片。 嘭——! 同一时刻,堂屋的门板在巨大的力量下应声碎裂!木屑纷飞! 门被撞开的瞬间,柳夫子动了,身形暴起,动作快得不像个跛子,手中竹杖带着呼啸声,精准无比的点在第一个冲入门内,正欲点燃火折子的山贼手腕上。 那山贼惨叫一声,手腕骨头碎裂,火折子脱手飞出。 柳敬之身形毫不停滞,竹杖顺势一个横扫千军,狠狠抽在第二个冲进来的山贼腰上。 那山贼闷哼一声,向后倒退,弯下身去,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兔起鹘落间,柳夫子击退两人,他站在大门前,单薄的背影如同磐石般,竹杖舞动,青影翻飞,将狭窄的门户死死封住! 剩下的三个山贼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反击打得措手不及,一时竟被逼得在门外下无法寸进! “老大!”一个山贼惊怒交加。 不是说这院子里是个跛脚教书夫子吗?怎么还会武功? 被称为老大的山贼,脸上刀疤狰狞,眼中凶光爆闪,他看出柳夫子虽然手上有些功夫,但下盘却有破绽。 “你们两个,缠住他!” 刀疤脸低吼一声,猛地矮身,避开柳夫子扫来的竹杖,一个懒驴打滚,从柳夫子下三路的空隙,滚入了屋中。 柳夫子脸色一变,想要追击,但却被另外两名山贼缠住,只能大声道:“快跑!” 堂屋内,李钰,林溪,林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斗惊呆了,此刻听到柳夫子的声音急忙开溜。 虽然屋内光线黑暗,但也还能看清人影,刀疤一见有两个小孩,一时间不知道谁是李钰,那就两个一起绑了。 李钰见刀疤冲着林澈而去,一咬牙大声道:“我才是李钰!” 说完朝着厨房的方向跑去,厨房后门处有一段矮墙,他能翻出去。 刀疤闻听此言,立即转身向着李钰追去。 “小崽子,哪里跑!” 刀疤脸狞笑一声,几步便追了上去,伸手向着李钰抓去。 李钰想要躲避,但他只有7岁,对方又是习武之人,根本躲不掉,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揪住了他的后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李钰拼命挣扎,可惜无济于事。 随后刀疤又将林澈抓来,虽然这小鬼说他是李钰,但刀疤还是留了个心眼,两个一起抓最保险。 “你放开他们!” 林溪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拿着扫帚冲了上来,不过被刀疤脸一脚踢飞,晕死过去。 “阿钰!阿澈!” 柳夫子见到两人被抓,目眦欲裂,想要回身救援,无奈被山贼缠住。 “撤!” 刀疤脸一手提着一人,大步流星冲出堂屋,朝着外面跑去,其余山贼也都跟在后面。 柳夫子追在后面,无奈他是跛脚,跑不过正常人,但他还是咬牙紧追。 李钰被刀疤脸夹在腋下,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浓重的汗味冲进他的鼻腔,将他熏得差点晕过去。 就在几名山贼即将冲出巷子时,巷口处出现三人,为首一人正是方清。 当见到被夹在腋下的李钰和林澈时,顿时脸色一变。 “放开他们!” 方清身后两人冲了上来,拦住五名山贼,这两人是方清专门从苏家带来的护院。 他害怕陈子俊对李钰不利,因此带了两名护院,准备安排在柳夫子的院中。 没有想到这才刚到,就遇到了李钰被劫持。 战斗瞬间爆发! 两名护院动作快如闪电,毫无花哨,几乎是眨眼间便解决掉四人。 刀疤脸见手下瞬间被废,胆气尽丧,哪里还敢恋战,将李钰,林澈二人朝着护院丢去,然后翻身上墙,跑了! 两名护院急忙将人接住,刀疤脸已经跑远了。 “钰哥儿,你怎样?没事吧。” 方清一脸关心。 李钰摇了摇头,不多时柳夫子追了过来,眼中有着庆幸之色,还好遇到了方清,要不然他这两个学生就要遭殃了。 第23章 护身符 柳夫子院中。 四名山贼被两名护院绑在一起,拷问一番,四名山贼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就是跟着刀疤脸来绑票。 只要完成任务就有酬劳,至于谁指使的不知道。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方清也就没让护院再继续拷问。 林溪还没醒,不过柳夫子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大碍。 李钰看向方清“方大哥,你怎么会这么晚来这里。” 方清看着李钰还有些发白的小脸,不由后怕,解释道:“我说服了岳父,苏家全力支持刻印《西游记》,用最好的纸墨刻工!” “第一批精装本刚印出来,我就带了几本,想着给你和夫子一个惊喜!” “我知道你们睡得晚,便连夜赶来,没有想到正好撞上这伙贼人!” 说完,他看向院中被捆成粽子的山贼,“这些杂碎,定是陈家派来的!” 柳夫子脸色铁青:“老夫也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猖狂,夜闯民宅,行凶绑人!” 方清道:“夫子,这四人如何处置?” “明日一早送去县衙。” 方清点了点头,随后皱眉“这次陈家没有成功,说不定还会有下次,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这两位护院就住在夫子家,保护你们安全,一切用度,方某承担。” 柳夫子道:“那就多谢方掌柜了,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要另外想法子才行。” 李钰此时心中全是愤怒,他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写本西游记而已,居然招来这样的横祸。 先是官府出面,现在又是山贼绑架,陈家真的太猖狂了! 这也让李钰越发渴望权利,只有科举出人头地,才能有自保之力。 …… 刀疤脸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城外的荒废土地庙。 陈家管事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他这副模样,心就沉了半截。 “人呢?”管事劈头就问,脸色阴沉。 “栽了!”刀疤脸喘着粗气,扯下蒙面巾,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本来已经得手,但不知从何处杀出三人,将人又给劫回去了。” “废物!” 管事破口大骂“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养你们有何用?” 刀疤脸色阴沉“是你提供的信息不对,那教书夫子功夫不弱,如果不是他纠缠,我早就带着李钰出来了。” “如果知道那夫子有功夫,我就会多带点人,现在失败了,错也不全在我!” 管事见刀疤盯着他,心里一慌,后面骂人的话没有再说出来。 “此事我会告知公子,哼!” 说完转身离去。 陈府。 “什么?!又失败了?!”陈子俊听完管事的汇报,气得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紫檀木矮几。 我就想抓李钰来写话本,就这么难吗? 养贼千日,用贼一时,结果这贼还不好用,气得陈子俊心口疼。 “公子,现在怎么办?那四人被抓,肯定会被柳夫子送去官府的。”管事有些担忧地开口。 “慌什么!” 陈子俊冷声道:“刀疤脸跑了,只要抓不到他,那几个小喽啰知道个屁!” 不过话虽然如此,陈子俊还是感觉有些棘手,柳敬之不是赵明德,骨头硬得很,又占着理,绝不会罢休。 连着两次失手,对方应该有了警觉,而且很有可能已经猜到是他指示,毕竟能打压松林斋的也只有他陈家。 再硬来风险太大,看来要收敛点了。 …… 翌日,县衙大堂。 赵明德看着堂下被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的四个山贼。 再看看站在一旁,面沉如水,身着举人常服的柳夫子,以及一脸寒霜的方清和神色冷静的李钰,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柳举人受惊了!本官一定严惩这伙胆大包天的贼人!” 赵县令一拍惊堂木,“堂下贼人!尔等是何方匪类?竟敢夜闯举人府邸,意图绑人!从实招来!受何人指使?!” 四名山贼哭嚎起来,说他们就是绑架勒索,混口饭吃,无人指使。 柳夫子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对着赵县令拱手“赵大人,老夫身为朝廷举人,却被这些贼人闯入家中,要不是方清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我大景朝朗朗乾坤,竟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王法何在?!望川县衙的城防治安何在?!” 赵县令脸皮抽搐了一下,他心知肚明这肯定是陈子俊找人干的。 心中大骂陈子俊是个蠢货,这不是给他找麻烦吗? 你要做就手脚干净点,结果每次都被抓住把柄,愚蠢至极。 压下心中对陈子俊的不满,赵明德连声道:“柳举人息怒!此事本官一定严办,绝对会给柳举人一个交代!” 柳夫子话锋一转,语气更加沉重“赵大人!老夫这弟子李钰,虽年幼,却天资聪颖,乃我望川文教之希望。” “此前因所著话本《西游记》风靡一时,便遭人污蔑构陷,幸得大人明察秋毫,还其清白。” “如今,竟又遭此无妄之灾,险遭绑票!这幕后黑手,三番两次欲置一个七岁孩童于死地,其心可诛!” 顿了一顿,柳夫子声音陡然提高“老夫今日在此明言,若李钰再遭任何不测,无论是不慎落水,还是意外走失,或是莫名染病……” “老夫都会认定这是某些因《西游记》利益受损、或嫉贤妒能之辈,恼羞成怒之下,丧心病狂的报复之举!” “届时,老夫定当亲赴学政衙门,乃至京城都察院,拼着这条老命,也要为弟子讨个公道!” “望川县若因此事蒙羞,赵大人,您这父母官,恐怕也难辞其咎!” 这番话掷地有声,惊得赵明德脸色煞白,虽然柳夫子没有点名是陈家,但只要李钰出事,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陈家。 李钰听得心潮澎湃,姜还是老的辣,如此以来,陈子俊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方清不满足柳夫子的隐晦,直接挑明:“赵大人,我松林斋被打压就是陈家所为,柳夫子说的嫉贤妒能之辈就是陈子俊,只要钰哥儿出事,就是陈子俊干的。” 赵明德眼皮狂跳,你方清好歹也是读书人,说话留一线的道理都不懂吗? 陈子俊可以告你诽谤啊! 当然此时他不敢向着陈子俊说话,柳敬之的性格脾气他已经领教,既然说出了这话,那肯定就会做到。 到时候他这官位就真悬了!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色俱厉。 “大胆贼匪!竟敢在县城行凶,袭击举人,绑架神童!罪不容赦!来人啊!将这四人打入死牢,严加看管!” “刘典史!” “下官在。” “本官命你!即刻点齐三班衙役,给本官出城,围剿山寨,务必将匪首缉拿归案,本官要亲自审问,看看这伙无法无天的贼人,背后是否还有主使!” “此乃本官治下污点,必须涤荡干净!剿匪有功者,本官重重有赏!” 赵明德总算是威风了起来,剿匪既能给柳夫子交代,又能成为政绩,他知道县城外的山贼是陈家养的。 之前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没办法了,柳夫子都要告到府城,告到学政去了,只要他还当这个县令,那就必须要有所行动。 见到赵明德这态度,柳敬之也就带着李钰回去了。 经过这么一闹,陈子俊应该会有所收敛,李钰也可以安心读书了。 不过李钰还有一事想要求夫子教他。 习武! 昨晚柳夫子和山贼战斗,如果腿脚好的话,应该可以将山贼都拦住,这说明柳夫子的功夫不弱。 李钰虽然是要科举做文官,但觉得习武防身还是很有必要的。 否则手无缚鸡之力,一得罪人就要挨打,柳夫子的腿就是前车之鉴。 李钰可不想到时候也落个残废的下场。 第24章 陈家隐忍 “你想习武?” 柳夫子有些诧异李钰提出的要求,不过又感觉在情理之中。 他又想到了当年,如果他当时有武艺的话,也不会被打断腿了。 李钰的成就注定会比他高,有武艺防身的话,遇到危险也能应对。 不过柳夫子还是提醒道:“习武会占用大量时间,你既然想要科举,应该将心思都放在读书上。” 李钰笑道:“我会分配好时间的,习武只为强身,每天只花两个时辰,其余时间还是用来读书。” 柳夫子见李钰已经做好了规划,点头答应。 林澈在一旁神情纠结,他现在处处都想要和李钰做对比,李钰想要习武,那自己要不要习武。 在读书上已经不及李钰,如果习武也不及的话,那未免太丢人了。 但如果李钰会的,他不会,感觉更加丢人。 一咬牙开口道:“夫子,我也要习武。” 柳夫子自然也没有意见,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还可以让两人相互监督。 “既然决定习武,那就不能半途而废。” “夫子放心,我肯定会坚持到底。”李钰开口保证。 “我也会。”林澈也跟着保证。 柳夫子点头,他的这点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但对付两三个山贼也足够了。 而且习武可以强身,对科举也是有好处的,科举考试往往连着考几天,身体差的考生根本扛不住。 甚至还有考生死在考场中的,如果有强健的身体就能避免这一点。 “阿钰,你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你休沐三天回家看看。” 李钰点头,是该回去看看了,以免爹娘担心。 这次方清来可是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这无疑是笔巨款,李钰买了肉,坐上牛车回家。 …… 另一边,方清找人将消息散布了出去。 “听说了吗?柳夫子家遭了山贼,要绑他的学生。” “太吓人了,山贼都敢进城了!” “我听说,是因为那学生写了西游记,风头盖过了陈子俊的话本,所以陈家想要报复。” “这也太坏了,话本写不过人家,就用这种下三滥手段。” “柳夫子发话了,要是他学生出了事,就是陈家干的。” “……” 街头巷尾的议论,如同无形的枷锁,悄然套在了陈家的脖子上。 而剿匪也进行得很顺利,直接被捣毁了一个山贼窝。 陈府,松涛阁。 陈家家主陈渐鸿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庭院里几株被昨夜风雨打蔫了的名贵兰花,神色阴沉。 他身后,陈子俊垂手而立,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早已没了平日的风流倜傥、才子傲气。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辩解,却在父亲那山雨欲来的沉默威压下,一个字也不敢吐出。 “看看你干的好事!黑风沟经营多年的据点,一夜之间被县衙连根拔起!” 陈渐鸿声音低沉,说出的话让陈子俊身体一抖,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黑风沟的山贼是他们陈家暗中豢养了多年的爪牙,专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如今竟然就这么被连根拔起了。 "爹,县衙怎敢如此大胆?"陈子俊声音发颤,"他们难道不知黑风沟是……" 陈渐鸿冷笑:"知道又如何,剿匪是明晃晃的政绩,又是举人举报,赵明德这老狐狸怎么会错过!" “这些事都是你引出来的,我看你这几年是过得太好了!” “爹……我……我没想过会这样。” 陈子俊声音干涩“我……我只是想将李钰抓回来,让他给我乖乖写话本……” 陈渐鸿猛地转身,“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蠢货,你派人去绑柳敬之的学生,你脑子里装的是屎吗?” “还有那个方清,动他前,你不知道查他的背景吗?” 陈鸿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现在好了!满城风雨!都在戳我陈家的脊梁骨!说我们陈家写不过一个七岁孩童,就使出下三滥的手段!” “还有不少人拔我们陈家以前做过的事,你是想让陈家百年基业毁在你这个逆子身上吗?” 陈子俊直接吓跪在了地上,他们陈家能有现在的地位,除了朝中有人外,主要还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侵占良田,巧取豪夺,勾结官吏,豢养山贼,强抢民女,垄断市场,科举舞弊。 这些一旦曝光出来,哪怕朝中有人也扛不住。 陈子俊是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陈子俊声音带着哭腔“现……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夹起尾巴做人!” 陈渐鸿看着跪在地上不成器的儿子,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 “立刻把你那些狐朋狗友都给我散了!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许踏出府门!” “更不许再去找那个李钰的任何麻烦!听到没有?再敢轻举妄动,我打断你的腿!” “你写话本不是赚了不少吗?拿三千两出来捐给县学,修缮校舍,资助寒门学子!” “动静给我搞大点!要让人人都知道,我陈家世代书香,最是乐善好施,体恤孤幼!那些流言?都是小人污蔑!是有人嫉妒我陈家!” 陈子俊听得心如刀绞,那白花花的银子,都是他挥霍的资本啊! 他挣钱也不容易,写话本写得心力憔悴,现在却要给出去,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过父亲的话,他又不敢不听,这确实是挽回陈家声誉的好办法。 他只能咬着牙,重重磕头:“儿子谨遵父亲之命!绝不再犯!” 陈渐鸿疲惫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滚出去!看见你就心烦!” 等到陈子俊出去,陈渐鸿捏紧了拳头,赵明德既然敢动黑风沟,那么也该给他这个县令找点麻烦了。 …… 李家湾。 时隔一月回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田间有着不少劳作的人,见到李钰回来都热情打招呼,周氏已经将李钰没开蒙会背三百千的事传遍了李家湾。 换来族人猛夸,让周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又说了李钰自己挣钱请了夫子,让族人好一顿羡慕。 7岁孩童自己挣钱请夫子,这可是天大的奇闻,就连族长李德富都来家里询问了一番,得知是真的后,觉得李钰长大肯定有出息。 张氏自然开心,虽然李钰说分家让她很生气,但族长上门夸赞,让张氏觉得还是很有面子。 周氏和李守礼笑得合不拢嘴,李守义和赵氏,李芸也跟着开心。 唯独大娘王氏咬牙切齿。 三房这是恨不得让全族人都知道李钰有本事,这没安好心啊! 她心里妒恨,只能回家数落李瑞“你如果明年还不中,就真的要被李钰取代了。” 李瑞当然有危机感,他也很努力在学习,但效果不大。 看书就头疼,看书就想睡觉,他有什么办法。 今日李钰回来,一到家就将肉给了张氏“阿奶,夫子说我读书进步快,特意奖励给我的,足足十斤肉,让二娘做了给全家吃吧。” 张氏都懵了。 十斤肉! 我的天!那得要多少钱! 老大李守仁每月也就带半斤肉回来,只有他和李瑞吃,全家就喝点肉汤解解馋。 只有重大节日时,张氏才舍得拿钱出来买肉全家吃,但也最多不超过两斤,每人只能分到几片,不够塞牙缝。 张氏不想吃肉吗?当然不是,但她要攒钱供李瑞读书,因此不敢多花。 而现在李钰带了十斤肉回来,简直不可思议。 张氏看李钰的眼光变了,这不是那个叛逆的小孙子,这是自己的乖孙孙啊! 第25章 吃肉 三房屋内。 李钰将银两拿了出来,他留下了二十两,给父母三十两,李守礼和周氏顿时眼睛都瞪圆了。 之前李钰带回来五两银子,已经让他们震撼,没有想到这次更多。 三十两啊!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周氏将李钰抱起来亲了又亲,弄得李钰颇为尴尬,知道娘亲你高兴,但也不用抱着我亲吧。 李守礼则是将银元宝拿在手中,感觉沉甸甸的。 我儿出息了啊! 他眼眶有些湿润,随后又很骄傲,这是我李守礼的种。 他将银两用布包起来放在原来的地方,想想觉得不妥,又去藏在床下,还是觉得不安全。 最后在地上挖了个坑,将银子埋进去,填上土用脚踩实,这才感觉到安全,看着埋银子的地方,李守礼咧着嘴傻乐呵。 见到李守礼将银子埋在地下,李钰有些无语,但也能理解李守礼的心情,毕竟这么多钱,害怕弄丢了。 厨房内,二娘赵氏做饭比平时有劲了许多,脸上有着笑容,甚至还哼着小曲,李芸在一旁帮忙。 看着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馋得直流口水。 之前大房带肉回来,都是大娘王氏做,她可不放心将肉交给专门做饭的赵氏,生怕对方偷吃了。 这让赵氏心里不是滋味,感觉防她就像是防贼。 而现在李钰将10斤肉都交给她,让她感觉到了被信任,她也没有偷吃,这么多肉完全没必要偷吃,待会在桌上大大方方吃就是了。 也就在赵氏和李芸在厨房做饭时。 李守礼,李瑞和王氏回来了。 王氏今日去了县城将她绣的帕子卖了,得了几百文钱,她便等着丈夫儿子一起回来。 不多时,饭菜做好,二娘喊人出来吃饭。 当大房三人走进堂屋,看到桌上的菜时愣住了。 一大盆油光锃亮的肉丸汤,一盘煎得两面焦黄、滋滋冒油的肥厚肉片,一大碗用蒜苗爆炒的肉丝,和一大盘红烧肉。 这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肉菜? 娘这是疯了吗?将家里的钱都拿出来买了肉? 是因为李钰一个月没回来,所以专门买肉给他吃? 也不用买这么多吧,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还要不要供阿瑞读书了,这么多肉,这得花多少钱啊! 李守仁很生气,板着脸道:“娘!这怎么回事,你将家里的钱都买肉了?” 王氏更是直接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脑子闪过念头,该不会是婆婆老糊涂了,把给阿瑞攒的束脩银子都拿出来买肉了? 李瑞也有些懵,虽然他是长身体的年纪,很想吃肉,但这也太奢侈了吧。 他也觉得这些肉是祖母用攒着的钱买的,那可是他李瑞读书的钱啊! 就这么被用来买肉了? 面对李守仁的质问,张氏脸色一沉,刚想开口,李钰脆声道: 大伯,大娘,这些肉是我带回来的。” “啥?!” 王氏盯着他“你带回来的?你哪里来的钱买肉?莫不是偷……” “住口!”张氏猛地一拍桌子,狠狠剜了王氏一眼,“钰哥儿是那样的人吗?” 李钰继续开口“我在夫子那里读书,夫子说我读得好,给了我银两,让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我就买了十斤肉回来,给家里添个菜,也孝敬孝敬阿奶。” “夫子赏的?” 李守仁愣住了,他读了二十多年书,李瑞也读了十年,从来没有夫子赏过他们银钱,而李钰才读书不过一个多月,就获得了奖赏。 这……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被比下去的羞恼瞬间冲上他的脑门,让他脸颊发烫。 王氏更是心头一震,看了看人小小但神气十足的李钰,又看了看比李钰高出不少,但没什么精神的李瑞。 脑海中冒出一个她不愿意相信的念头,难道我儿真的比不过三房? 李瑞更是脸色有些发白,一个7岁稚童读书一个多月就被夫子赏了可以买十斤肉的银钱,而他读书十年,别说夫子赏他了,能不挨训就不错了。 这一刻他有些无地自容。 “都坐下,吃饭!” 张氏开口,一家人坐下,李钰夹了一块最肥美的红烧肉,放进了张氏的碗里。 “阿奶,您管着这一大家子,是最辛苦的,您多吃点!” 李钰也学聪明了,既然分不了家,那就不站在祖母的对立面,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就不信祖母会一直偏心下去。 接着李钰又给爹娘各夹了肉“爹,娘,你们整日劳作辛苦,也多吃点。” 随后招呼二叔二娘和李芸,让他们也多吃,唯独跳过了大房。 李守仁、王氏、李瑞的筷子僵在半空中,对着近在咫尺、香气扑鼻的肉菜,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他们眼睁睁看着三房和二房的人,大口吃着那油光水滑的红烧肉,听着那满足的咀嚼声,不由也跟着咽口水。 虽然每个月李守仁都会带肉回来,但只有半斤,李守仁和李瑞吃肉,王氏喝肉汤,但半斤肉哪里够吃,特别李瑞又是长身体的时候。 此刻见到李钰招呼其他人吃肉,没有招呼他们,脸上有些挂不住。 王氏道:“这么多肉,你们也吃不完,咱们大房也帮着吃点。” 说完就要去夹肉,却被周氏用筷子挡住“这肉是阿钰带回来的,他可没说给你们吃。” 李守仁怒道:“阿钰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我们可是大哥大嫂,娘你也不管管吗?” 张氏刚想开口,李钰再次夹起肉放入她碗里。 “阿奶,平时您也没有吃到肉,以后我每月回来都给您带肉吃。” 张氏看着碗里的肉,想起每次李瑞吃肉时,从来没有想过给她吃点,偏袒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李守礼一见母亲不说话,他开口了“大哥,现在阿钰也是读书人了,这些肉要紧着他吃。” “你们每月都能有肉吃,就别和我们抢了。” 李守仁脸色铁青,一甩筷子不吃了,起身回屋。 王氏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见到李守仁不吃了,也跟着起身回屋。 还一把拽走了一直盯着红烧肉的李瑞,觉得儿子真丢脸,怒声道:“不就是红烧肉吗?又不是没吃过,有什么了不起的。” “等你爹放了工钱,我们也吃肉!” 大房三人回了房间,张氏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二房欢快地夹着肉吃,已经多久没吃肉了,都记不清了,十斤肉7个人吃,一人能吃一斤多,满足了。 却说李守仁回了房间,直接将粗瓷碗摔碎,发泄心中的不满。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那小崽子算个什么东西,仗着读了几天书,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竟敢不给我们肉吃,简直岂有此理,还有娘居然也由着他,眼里还有没有我们大房?有没有你这个长子?!” 李守仁脸色阴沉,那满桌的肉菜像是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十斤肉啊!还是夫子赏的! 这份出息将他儿子李瑞这十年读书衬得像个笑话! 他看向李瑞,沉声道:“阿瑞,你给我好好读书,一定不能被李钰比下去。” 王氏也道:“你读了十年!十年啊!花了家里多少银子?连个县试都过不去,你给我听好了!” “从今天开始,你除了吃饭睡觉,所有时间都拿来读书,明年开春的县试,你一定要考上,我们大房才能出这口恶气。” 李瑞缩了缩脖子,李钰不让你们吃肉,你们就逼着我学习,我真的太难了! 第26章 我是肝王 “儿子,你真的是太给我们长脸了。” 吃完饭,周氏拉着李钰,眼中全是笑意,这么多年在这个家里,一直被大房欺压,而今天终于出气了。 李守礼也咧着嘴笑,如果让大房知道他还藏了三十两银子,恐怕会更加嫉妒。 他看向李钰的眼神也充满溺爱和欢喜。 自从儿子上次发高烧醒来后,就感觉像是变了个人,李守礼有时候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儿子。 毕竟以前的李钰可是沉默寡言,而现在小嘴叭叭的,可能说了。 有这样的儿子,我骄傲! 既然夫子都夸儿子读书读得好,说不定儿子真能考中,不说中举,就算是能当个秀才,那也是了不起的事。 整个李家湾就没有秀才公,只要能成为秀才就能去当夫子,受人尊敬,这不比在地里劳作强。 希望祖宗保佑我家钰哥儿能考个秀才回来。 三房这里高兴,张氏也在房间内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还是想着以大房为重,但心里却隐隐有了李钰的地位。 李瑞可从来没有获得夫子表扬过,以王氏的性格,如果李瑞被表扬了,那肯定会一天说三次。 这十年,王氏一次没有说过,也就证明李瑞没有获得过表扬。 钰哥儿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啊。 今晚的肉真好吃,钰哥儿说以后每月都会带肉回来吃,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张氏也很想吃肉,只是作为一家之主,她要以身作则,说好全家供李瑞读书,那肉就只能紧着李瑞父子吃。 这十年,李瑞没有一次主动夹肉在她碗里。 这么一对比,张氏顿时觉得李钰越发乖巧。 不过她心里还是希望李瑞能考中,这样家里十年的供养才不算白费。 …… 在家里待了三天,李钰返回了县城。 回来后,他便铆足劲地读书,每天早上鸡一叫,他就起来背书,上午听柳夫子讲解四书五经,下午学习制义和写文章。 晚上则是习武,一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柳夫子这里原本一天只吃两顿,但晚上习武后,消耗较大,便成了三顿饭。 李钰吃饭很快,吃完后接着读书,他现在已经开始练习破题。 科举是考八股文,何为八股? 就是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这是文章的固定格式。 其本质是一种代圣贤立言的议论文,要求考生模仿儒家经典的语气和思想进行论述,不允许表达个人见解。 因此就算你满腹才华,如果八股文写得不好,你也考不中。 而想要写好八股文,最重要的就是破题,只有题破好了,后面的文章才能写得好。 破题也是有要求的,只能用两到三句话完成,且还要控制字数,一般都在十字到二十字之间。 破题有多种形式,正破,反破,分破,对破,暗破,每一种破题形式都有多种技巧。 而在破题之中,还需要注意不能犯原则性的错误。 不能脱离题意,不能扩大题意或缩小题意,不能句式错误,不能语气不当,不能用典错误。 在如此多的限制下,要想破好题,极其考验学子的才华和笔力。 李钰也是在正式学破题后,才知道要想写好一篇八股文有多难。 这没有捷径可言,只能多背多练,多背其他名家的文章,多背历年科举的程文集,然后就是自己练,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这让李钰找到了前世备战高考的感觉,各种题海轮番来。 而题海恰好是李钰擅长的,毕竟他现在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他将历年的考题从各个角度去破,然后写文章,对比自己的文章和其他人文章的差别,然后又从四书中随便找一句来破。 总之,李钰不是在破题,就在破题的路上。 甚至有时破起瘾了,在梦中梦到破题,立马惊醒,然后用笔记录下来。 一个多月后,李钰破题越来越顺,让柳夫子也叹为观止,李钰本就聪慧,还如此拼命努力,比他当初读书都还用功。 一天十二时辰,习武两个时辰,睡觉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读书,就算吃饭,李钰手中也有书本。 天才不可怕,可怕的是天才还比你用功! 林澈对此深有体会,他真的要疯了,觉得李钰读书都走火入魔了,他没有李钰过目不忘的本领,李钰看两遍就能背的文章,他要看好几遍才能背下来。 在李钰没有来之前,他有着自己的学习计划,每天到点该干什么,劳逸结合,颇为自得。 柳夫子也夸过他,说他这样保持下去,肯定是能考中的。 为此林澈还洋洋自得过一阵子,但自从李钰来了,他的计划就不行了。 他倒是想按照自己的计划来,但看到李钰有点空闲就读书,紧张感就来了,他不想落后李钰,因此只能也跟着卷,跟着肝。 每天睡两个时辰,让林澈严重睡眠不足,只感觉每天头晕脑胀的。 林溪劝了林澈多次,让他不要和李钰比,对方是神童,他只是普通儿童。 林澈不服气,我怎么就普通了? 我也是神童啊! 老姐你不鼓励我就算了,怎么还打击我,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他要更加努力了,晚上开始挑灯夜战。 本来睡眠就不足,还挤压睡觉时间,导致林澈白天上课时直打瞌睡。 李钰将林澈的拼命看在眼中,有些无语,你和我比什么啊。 我以前可是汉语言博士,理解力不是你这个小屁孩能比的,加上还能过目不忘,你和我比,完全是找虐。 而且我在现代社会就是肝王,你怎么和我比? 不过他也佩服林澈居然能坚持下来,虽然不如他,但破题也比较顺了。 这让李钰感慨,林澈才是神童啊,如果自己不是穿越而来,也比不了。 柳夫子对两人如此勤奋地读书看不下去了,才7岁而已,这么拼干嘛? 而且就算到了9岁也不是非要去参加科举。 大景朝虽然规定9岁可以科举,但实际上很多学子都是十一二岁才开始科举。 因此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最后柳夫子规定到点必须睡觉,不准再看书。 就是他一个成年人也不敢如此熬身体啊! 两人的习武也有着进步,大概林澈比李钰更有习武天赋,柳夫子教的动作,他练几遍便能像模像样,反倒是李钰要练习多遍后才能过关。 这让林澈终于也找回点自信,读书我不如你,但习武你不如我啊! 难得的是林溪跟着一同习武,居然也颇有天分,至少比李钰强。 很快便到了年底,两人五经也已经通读完,柳夫子让两人选择本经,相当于大学中的选专业。 李钰穿越的世界虽然历史走向和前世不一样,但科举制度差不多。 学子需要从五经中选择一经作为本经研读,只不过大景朝将选择本经的进度提前了,县试就要考本经。 当然不是说你选了本经,其他四经就不读了,也是需要读的,不过是精读,不是研读。 第27章 选本经 腊月里的寒风卷着枯叶拍打在窗棂上,柳敬之的书房里却暖意融融。 炭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书案上摆放着着五部经典《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李钰和林澈并肩站在书案前,两个小脑袋几乎要碰到一起。 “夫子,我们该怎么选择?” 林澈开口。 柳夫子道:“五经各有特点,选经如择路,要看你的性子。” “《诗经》温柔敦厚,《尚书》古朴厚重,《礼记》繁琐却实用,《周易》玄妙难测,《春秋》微言大义,你性子跳脱,不妨从《诗经》入手。” 林澈眼睛一亮,他也确实喜欢作诗,这也是他唯一能在学问上压李钰一头的地方。 当然他不知道李钰是让着他的,这个世界没有唐诗宋词,李钰随便抄一首都是千古绝唱。 只是李钰不想太过打击林澈,害怕将林澈打击得自闭,因此一直没有抄诗,他也自己做过几首,确实不能和林澈相比。 柳夫子建议林澈选《诗经》作为本经,确实合适。 “夫子,那我呢?” 林澈问道。 柳夫子沉吟了一下,他的本经是《周易》如果让李钰选择《周易》的话,他的教导就要容易许多。 但作为一个好的夫子,就要充分挖掘学生的特点,不能因为自己容易教学,就让学生选择自己的本经作为本经。 李钰的特点是什么? 理解力超强!记忆力超强! 因此柳夫子不打算让他选《周易》,他对李钰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想要李钰代替他去完成他没有走完的科举路。 而五经中《诗经》、《周易》、《尚书》都是比较多学子选择的,要想在如此多的学子中,写出好的文章,无疑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想要杀出重围颇为不易。 《春秋》和《礼记》就没有那么多学子选择,主要是《春秋》文字简略,义理深奥,不易理解。 《礼记》只是内容繁杂,需要记忆的内容较多。 一番考虑后,柳夫子将《春秋》和《礼记》的优缺点说了,然后交给李钰,让他自己决定。 李钰道:“那就选《春秋》吧。” 柳夫子脸上露出笑容,他其实也想让李钰选《春秋》,没有想到对方真的选了《春秋》。 不过他还是道:“你可想好了,《春秋》最难读,三传各有千秋,要下的功夫比其他经多得多。” 李钰点点头,眼神坚定:"夫子说过,读书如磨刀,不磨不锋利,学生愿意下这个功夫。" 柳夫子露出欣慰笑容“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治《春秋》的夫子极少,我还得帮你重新物色夫子。” 李钰道:“何须如此麻烦,夫子教我就行。” 柳夫子一愣,手指着自己鼻子,有些懵逼。 “我……我吗?” 李钰点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柳夫子,那意思是不是你还能是谁。 “可为师的本经是《周易》,对《春秋》并未涉猎太多。” 李钰拱手一拜,“夫子可重新研读《春秋》再教导学生。” 柳夫子感觉脑壳有些痛,老夫都快奔四的人,你居然让我重新研读《春秋》,你这是卷了林澈不够,还要来卷为师啊。 他当初没有选《春秋》就是因为《春秋》太难,要想理解透彻,需要花大量功夫。 《诗经》还好,柳夫子胸中有才气,对于他来说难度不大,但《春秋》他实在没有把握能教好李钰。 “咳,为师这把年纪了,再来读《春秋》……” 柳夫子脸上有为难之色,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钰打断“学生听闻,前朝大儒郑鸿五十始学《春秋》,犹成一代宗师。” “夫子不过三十有四,还是小三元得主,学生认为郑大儒行,夫子也一定行。” 柳夫子听李钰将他和郑鸿做对比,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虽然自诩才学过人,但也不敢去和郑鸿相比。 李钰继续道:"《礼记》有云:''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夫子如今怎么……" "咳咳!" 柳夫子被呛得直咳嗽,胡子都抖了起来,"你这孩子!为师是说……" "学生知道。" 李钰突然一揖到地,"夫子是怕耽误学生前程。但学生以为,与夫子同习《春秋》,教学相长,岂不快哉?" 柳夫子张了张嘴,最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罢了罢了,那老夫就同你一起研习《春秋》。” 李钰立刻又拜下去:"谢夫子成全!" 林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阿钰还真将夫子拿捏住了,夫子要教他《诗经》还要和阿钰一同研习《春秋》,这会不会太辛苦了。 从这天开始,柳夫子便也加入了肝的行业,甚至他更加刻苦,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毕竟他是夫子,如果不会的话,如何教导学生? 柳夫子从没有想过他都已经不考科举十多年了,却还像以前那样苦读。 不! 比以前他科举的时候还要刻苦,毕竟不能误人子弟啊! 柳夫子不愧是小三元得主,二十岁就中举的才子,加上他之前也读过春秋,再去买些注本钻研,教导李钰还是足够了。 甚至于为了弄懂《春秋》,柳夫子连功夫也不教了。 好在林溪现在的主要时间都放在了习武上,上次她被山贼踢晕后,醒来便发誓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眼睁睁看着弟弟被抓走,她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太难受了。 她现在就林澈一个亲人,一定不能再让他出事,当然和李钰相处这么久,也将李钰当成了她的弟弟,也不想看到李钰有危险。 因此她用在练武的时间上多,读书的时间上少了。 柳夫子见她用功,就单独教她,现在林溪的进度甩开了林澈,李钰一大截。 甚至苏家的两个护院见到林溪有天赋,只要向他们请教也都会教林溪。 现在柳夫子没有时间教林澈,李钰习武,就由林溪来教。 方清又从府城回来了,见到李钰激动得满脸通红。 “钰哥儿,《西游记》在府城太火爆了,一书难求,你知道现在卖多少钱一本吗?” “千文啊!” “之前的话本最高的不过三百文,西游记却卖到了一千文。” “现在府城各大书坊都要到苏记书坊拿货,我听我岳父说,就连知府大人都在看西游记。” “我求你写后面的内容吧,府城好多人都在等着盼着看后续的故事。” 方清一边说一边双手合十,再不出版后面的内容,别说普通的读书人了,知府大人都要来催更了。 随后方清给了李钰一百两。 倒不是想用钱打动李钰,而是苏正元特意交代给李钰的催更费,他也等得心焦。 这一百两既是催更也是给李钰的润笔费。 林溪和林澈两人见到方清给李钰这么多钱,眼睛都直了。 他们还没看过西游记,主要是县城买不到了,而且经过之前的事情,虽然已经澄清了西游记不是妖书,但多少还是有些影响。 加上松林斋一直没有开业,西游记在望川县的热度大大降低了。 此刻方清出手就是百两纹银,惊呆了两姐弟。 李钰见状,知道不写不行了,只能答应下来,方清大喜,拿出带来的最好的纸笔墨给了李钰。 林澈眼睛一亮,阿钰去写话本,肯定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那自己反超他的机会就来了。 肝起来! 第28章 置办年货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将望川县城裹成一片素白,柳夫子的小院中同样雪白一片。 郎朗读书声从房间内传了出来。 李钰穿着棉衣,小脸冷得通红,但依然神情专注。 "僖公二十八年,晋侯、齐师、宋师、秦师及楚人战于城濮……" 读到这里,李钰微微皱眉,“不对!这里《公羊传》与《谷梁传》的解释相左!” 书案后面,柳夫子原本整齐的美须如今已经稀疏得可怜,自从开始研读《春秋》后,他便开始揪胡子,都快揪光了。 此刻听到李钰声音,条件反射般又揪住一绺胡须“何处不对?” "《公羊传》说楚人指的是楚军主力,而《谷梁传》却说只是楚国的偏师。" 李钰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若是偏师,晋文公‘退避三舍’的典故岂不是……" “且慢!” 柳敬之突然揪断了一根胡子,疼得龇牙咧嘴,"你昨日不是还在读隐公元年吗?怎么跳到僖公了?" 李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学生夜里睡不着,就多背了几卷。" 柳敬之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又要揪胡子,却发现已经没几根可揪了,转而抓了抓自己头发:“你又背下啦?” 李钰点头。 柳敬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知道李钰记性好,但也没有想到强到这地步。 他自诩记性不错,但和李钰没法比。 更可怕的是李钰理解能力,这是7岁小孩该有的理解能力吗? 林澈看着夫子稀稀拉拉的胡须,又看了看夫子抓头的手,为夫子的头发默哀了一小会。 现在的他已经不和李钰比了,李钰就是个变态,他根本比不过。 连夫子这种大才都被逼得揪胡子,满脸疲惫,就更别说他了。 就按自己的学习节奏来吧,这样一想,林澈也算是放下了包袱,他不得不承认李钰确实比他强。 当然武学方面,李钰就不如他了,让林澈还颇为得意。 此时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林溪裹得像个小粽子,走了进来“夫子,阿钰,阿澈,快过年了,外面可热闹了!” 柳敬之如蒙大赦,立刻放下书:"该准备年货了!阿钰,你今日就回家去吧。" 李钰恋恋不舍地合上书册:"学生还想请教夫子关于……" "年后再说!年后再说!"柳敬之连忙摆手,生怕李钰又提出什么刁钻问题。 李钰见状,也不好将夫子逼得太狠,只能作罢。 随后几人出门置办年货,柳夫子专门去找了几个挑夫跟着他们。 县城的集市上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 虽然刚下过雪很冷,但依然挡不住百姓置办年货的热情。 百姓们平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过年的时候都还是舍得花钱,毕竟这可是全家团圆的大日子。 辛苦劳作一年,也该放松放松。 钱是男人胆,李钰身上揣着方清给的稿酬底气十足,他不仅给自己买,也给柳夫子,林澈,林溪买。 柳夫子推辞,但李钰不让。 "《礼记》有云: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李钰声音清脆“夫子传道授业,学生无以为报,区区薄礼,不过聊表寸心。” 柳夫子闻言,也不再推辞,喜笑颜开地收下。 随后李钰又送了林澈一方雕着松鹤纹的砚台:“阿澈,《诗经》有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望你以此砚磨砺文章,早日成才。” 林澈捧着砚台,爱不释手。 李钰又送给林溪一支鎏银簪子,“溪姐,《女诫》说''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但''盥浣尘秽''亦是妇功。这支簪子,权当谢你日日浆洗之劳。” 林溪接过簪子的手微微发颤,眼圈泛红。 除了这三人外,李钰还给苏家两位护院也都送了礼物,让两位护院感慨,李钰小小年纪做事就这般周到,长大必是了不起的人物。 随后李钰购置了布匹,五花肉,猪蹄以及上好的粳米,芝麻油,蜜饯果子,让挑夫挑着,最后雇了辆牛车拉回了李家湾。 …… 李家院子里。 一家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从牛车上卸下来的年货,全都不可思议。 “这……这得花多少银子?” 大娘王氏声音都变了调,两天前李守仁也放假了,王氏还特意去了县城置办年货,准备好好过个年。 她也买了新的布料藏在房间里,想着找裁缝做几套衣服,当然只是给他们大房做,其他人就别想了。 还有肉,也买了五斤以及一些瓜子花生等零嘴。 每年过年,就他们大房过得比较滋润,二房,三房都没什么钱办年货,要想吃肉那就要看她王氏的脸色。 没有想到李钰带了这么多年货回来,不仅布匹比她买的好,肉还多,这得有几十斤肉了吧。 蜜饯果子她没舍得买,但李钰却有。 之前李钰带肉回来吃,狠狠打了大房的脸,王氏便想着过年的时候将面子找回来。 她就不信,过年的时候李钰的夫子还能帮李钰办年货不成? 结果现在尴尬了。 张氏一脸震惊,自从家里供长房长孙读书后,他们就没过过什么好年,而现在那满满一牛车的年货,让她感觉像是在做梦。 还不等家里人问,李钰便笑道:“夫子说我学问做得好,这些都是夫子奖励的。” 众人眼皮跳了跳,钰哥儿这是拜了个什么夫子啊,这也太大方了吧! 李钰不会说是他挣的钱,虽然张氏之前说李钰挣的钱归他自己用,但终究是没分家。 没分家,挣的钱就要上交,大房如果拿这个说事,李钰也不想去争辩,为了避免麻烦,干脆就说是夫子奖励的。 他们总不能去找柳夫子求证。 趁着众人发呆,李钰将东西分了,张氏,二房,三房都有,就是没有大房的。 这无疑又在打大房的脸。 李瑞站在角落,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些蜜饯果子,不自觉地咽口水,他最喜欢吃的就是蜜饯果子,可惜娘没买。 “阿瑞!” 王氏见到儿子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愣着干什么?回屋去读书!” “过完年就要县试了,这次你一定要考上,给我们狠狠争口气!” 李瑞低着头回屋,心里有些惧怕即将到来的县试,往年只有他一个人读书,全家都将他当成宝。 但现在李钰也读书了,而且拜的夫子意外的大方,居然还奖励年货,如此看来李钰读书必定是很好的。 否则不会有这么多奖励,我能考上吗? 如果考不上,家里不供他读书,他就只能下地种田了,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哆嗦。 不行,我不能种地,我一定要考上。 李瑞咬牙,将从同窗那里借来的《西游记》放入柜子里,准备认认真真读几天书。 第29章 又没考中 年很快过完。 这一年是二房,三房最开心的一年,毕竟吃肉不用在看王氏的脸色,而且李钰买回来那么多肉,吃都吃不完。 家里也第一次做了腌肉,可以攒着,想吃的时候就拿一块出来吃。 张氏,二房,三房都穿上了新衣服,李芸眼泪都掉下来了。 她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穿过新衣服,身上的衣服补丁都要打满了,现在终于穿上了新衣服。 当然有人开心,就有人不开心。 大房三人就开心不起来,这次李钰倒是没有说不让他们吃肉,但大房的人也没好意思伸筷子。 虽然日子有所改善,但全家人的重心还是放在了李瑞身上。 因为县试马上就要来了,虽然知道李瑞考中,大房两口子肯定会尾巴翘上天。 但二房,三房还是希望李瑞能考中。 毕竟供养了十年,考中了也算是对他们这十年付出的回报。 张氏还特意将蜜饯果子拿给李瑞吃,吩咐谁都不准去打搅李瑞读书,重点告诫了李钰,不准他去给李瑞上眼药。 而过完年,李钰就八岁了。 他在家也没闲着,读书,练武然后写西游记。 遇到读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等回了县城就好找夫子解惑。 夫子给李钰的假期是到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以后再过去,李瑞的学院放假也是这个时间。 这让李钰在家里能陪父母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时间,李钰将西游记写到了五十回,也算是能给方清交差了。 原著共有一百回,李钰也打算写一百回,争取能在上半年全部写完。 其实他如果认真写的话,不用一个月就能写完,但他要读书,要习武,也就没那么多时间来写了。 元宵节后,李钰回了小院,将积攒了一个月的问题拿出来问柳夫子。 柳夫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给你放假一个月,你不好好玩,你居然还读书? 你还是个孩童啊,天性不是应该贪玩吗? 我都没有给你布置作业,就是想让你放松放松,也让我放松放松,结果你一回来就这么多问题。 你这是要我老命啊! 柳夫子人都要抑郁了,他当年科举的时候也没这么痛苦过。 太难了! 春秋真的太难了! 他都有些后悔让李钰自己选了,还是该让李钰选周易,这个是自己的强项,给李钰讲解也会轻松更多。 更让柳夫子揪头发的是,李钰不仅积累了不少问题,还写了很多文章让他批注修改。 他过年期间精心呵护的胡子和头发这下又要遭殃了。 学生这么努力,他这个当老师的能怎么办?总不能劝李钰不要这么努力吧,没有办法柳夫子又肝了起来。 好不容易长出的头发又开始大把的掉。 元宵节过完没多久,县衙便出了县试的通告。 定于兴平十二年二月初八开考,一共考五场。 考生须在正月二十日前,持籍贯、年貌、三代履历清册,赴县礼房报名,并由本县廪生认保,出具甘结,逾期不录。 通告一出,望川县的考生有的兴奋,有的忐忑,有的紧张。 家里有钱的学子就不说了,那些家里没钱的,特别是像李瑞这种农户供养的,如果考不上,那就是大把的银子打水漂。 因此贫苦家庭的学子都抓紧时间苦读,期望这次县试能中。 刻苦的程度比之后世的高考学子也不遑多让。 李瑞也难得的没有再看话本,没有读书打瞌睡,采用了头悬梁,锥刺股的方式,逼着自己读书。 没有办法,这次如果考不上,他娘估计会拔了他的皮。 县试的热闹和李钰无关,他依然每天读书,而且读的书越来越杂,没有办法,谁让他过目不忘呢。 理解不了,那就先背下来,然后找夫子请教。 好在柳夫子年轻时候博览群书,加上记忆不错,又确实有才华,这才能应对李钰。 林澈读书同样用功,已经能写出不少让柳夫子赞赏的诗词。 林溪则是武艺见涨,如今已经可以一只手吊打李钰和林澈。 哪怕两人一起上,林溪也游刃有余。 方清拿到了50回的西游记内容,恨不得抱着李钰亲两口,如今西游记不仅仅是在顺庆府火爆,已经风靡到了其他府城。 有书坊见西游记如此火爆,找来不少话本人续写后面,前面用正版内容,后面就狗尾续貂。 反正看书的也不知道,方清发现这一情况后,立马出了告示说明,正版西游记后续还没写出来。 要想看真正的后续,认准苏记书坊。 顿时那些上当的读者大骂其他书坊黑心,这又让苏记书坊赚了波名声,现在有了这最新的内容,可以给读者有交代了。 当然照例方清给钱,李钰每交一次稿,他就给一次钱已经成了习惯。 …… 县试考完,很快到了发案的日子。 二月的寒风依然刺骨,但却挡不住那些想要第一时间知道考试结果的人。 天还没亮,县衙门口就已经挤满了人。 有白发苍苍的老童生,有面色紧张的中年书生,也有像李守仁这样带着儿子来看榜的父亲。 李瑞裹紧了单薄的棉袍,不停地跺着脚,他的嘴唇有些发白,不知是冻的还是紧张的。 李守仁也很紧张,想到了几十年前,他也是一次次考试,一次次来看榜,然后一次次失望。 这一次也不知道儿子能不能中,如果再不中……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便见两个衙役抬着一张红纸从衙门里走出来,在众人的簇拥下贴在了告示栏上,人群顿时像炸了锅一样往前挤。 李守仁一把拉住李瑞的胳膊:"跟紧我!" 父子二人拼命往前挤,李守仁用肩膀顶开挡路的人,引来一阵咒骂,但他充耳不闻。 终于,他们挤到了能看清榜单的地方。 红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李瑞的眼睛急切地扫视着,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又从最后一个看回第一个。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急促。 没有!没有他的名字! "怎么会……"李瑞的声音发抖,"我明明……明明答得很好!" 李守仁也上上下下将名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找到儿子的名字,不由脸色铁青。 又没中! 他猛地抓住李瑞的胳膊,"十年!整整十年!" "家里省吃俭用供你读书,你连个县试都过不了?!" 李瑞被李守仁抓痛了,见到父亲狰狞的样子,有些害怕。 他想辩解,想说这次题目太难,想说考场太冷影响发挥,想说你不也考不过。 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不断传来欢呼声。 有人中了,喜极而泣;有人没中,摇头叹息。 李守仁抓住李瑞的胳膊挤了出来,想要狠狠训斥李瑞几句,但见到儿子这样子,想到了当年他没中的时候。 他考了二十多年都没中,儿子才考了七年没中,也在情理之中。 他拍了拍李瑞的肩膀。 “不要灰心,明年再考!” 李瑞猛地抬起头,眼中露出惊喜之色“爹,你还愿意让我读书?” 李守仁点头“我长房一定要出一个秀才!” “祖母那边?” “放心,爹会去的说的,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一定不能被三房比下去!” 第30章 冤家路窄 李家。 李守仁父子回来时正赶上午饭,一家人坐着,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却没人动筷,显然是在等他们回来。 “中了吗?” 看到两人回来,王氏急忙站了起来,眼中有着期盼之色。 李瑞的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守仁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娘!” 李守仁上前一步,“这次没考中,还有下次。” "十年了!"张氏看着他,声音沙哑,"整整十年,家里省吃俭用,就供出这么个结果?" 李瑞的脸涨得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守礼此时道:“娘,阿瑞考了7次都不中,不如让阿钰试试,全家供阿钰读书,他肯定能中!” "放屁!"王氏尖声打断,"你儿子才读多久书,就想取代我儿子了!" 周氏猛地站起来,"大嫂!请你说话放尊重点!钰儿虽然读书不久,但他有天赋,夫子都奖励了他好多次!" "够了!"李守仁一拍桌子,碗筷震得哗啦响,"老三,你别忘了祖训!" 李守义此时突然道:“大哥,祖训只是说优先供长房长孙,没说一直供长房长孙。” “是啊大哥,要不换阿钰读吧。”赵氏也开口了。 "你闭嘴!" 王氏指着二房两口子,“你们跟着起什么哄?不就是过年的时候给了你们一些年货,你们就想巴结三房是吧。” 赵氏气得脸色发白:"大嫂!你……" "都给我住口!"张氏重重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老太太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停在李瑞身上,李瑞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随后张氏又看向李守礼“老三,阿钰确实聪明,但阿瑞已经读了十年,吃一堑长一智,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李守礼脸色有些难看,没有想到母亲还是如此偏袒大房。 这是吃一堑吗?这是吃了七堑,也没见他长一智啊。 刚想说话,却被周氏拉了一下,只能将话又咽了回去。 “明年!” “明年如果阿瑞再考不上,咱们再议阿钰读书的事。” 听到张氏的话,李守仁如释重负,连忙拱手:"谢谢娘!阿瑞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王氏也道:“谢谢娘。” “别急着谢我。”张氏看向这个大儿媳妇“从今天起,你也要下地干活。” 王氏懵了,她自从嫁给李守仁后就再也没下地干过活。 “娘!”李守仁刚开口,张氏的脸便一沉“不下地干活,那阿瑞也别读了。” “干活!我干活!”王氏急忙开口。 为了能让儿子读书,她只能答应,虽然她一向刻薄,但对李瑞还是极好的。 知道只有读书考功名,才能让李瑞出人头地。 当然心中肯定憋了一肚子气,午饭在沉默中结束,李守礼和周氏几乎没有怎么动筷子,早早的回了房间。 二房的人也默默地离开,用这种方式来无声的抗议,只有大房三人虽然食不知味,但还是硬着头皮陪张氏吃饭。 张氏默默叹了口气,她的想法很简单,李钰可以自己挣钱读书,不用家里的钱,那么家里就可以供李瑞。 毕竟是长房长孙,老太太的心是有一点偏的。 更何况她还有侥幸心,让王氏下地干活,李瑞必定会更加用功,万一考上了呢。 那就不白费这十多年的供养,说来说去,老太太主要还是舍不得投入了那么多,却没有结果,想要再赌一次。 大房屋内,李瑞翻开书本,但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虽然祖母没有明说,但他也知道他只有一年时间了,如果明年再考不中,他恐怕真的就不能读书了。 李钰休沐回来,周氏给他说了李瑞没有考中,但张氏还是同意他再读书的事。 李钰点头表示知道了,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思去嘲讽大房。 明年他就要下场科举了。 他要将全部心思用在考科举上,争取一次就过县试,虽然柳夫子说他现在的水平考县试完全不是问题。 但李钰没有放松,依然苦读! 每天都要写两篇文章让柳夫子批改,搞得柳夫子都有些怕他了。 这一年时间,因为习武的原因,倒是让李钰壮了一些,不再下地劳作晒太阳,皮肤也白了一点。 长衫一穿,颇有些翩翩少年郎的感觉。 …… 阳春三月。 柳夫子决定带着李钰,林溪,林澈去郊外踏青,主要也是给自己放假。 他太累了! 再不休息一下,他觉得他头发会掉光,当然现在也没有多少。 林溪有些感慨,李钰没有来之前,柳夫子虽然是跛脚,但也是风华正茂,无论头发胡子都很茂密,自从李钰选了《春秋》为本经后。 柳夫子就开始揪胡子,掉头发。 这才多长时间,夫子的胡子就没了,头发也快没了,这让林溪觉得李钰也太可怕了。 居然能逼得夫子掉头发。 还好弟弟及时醒悟,没有跟着李钰疯狂读书,否则只怕现在都已经是秃头了。 李钰其实不想去的,有这点时间不如多读点书,但夫子说读死书没用,要多去外面走走,说不定会有新的感悟。 还表示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这让李钰觉得必须跟着夫子了,万一夫子跑了怎么办? 他还去哪里找这么认真负责的夫子。 林溪已经11岁,林澈也已经8岁,两姐弟已经不用人照顾了,夫子照拂故人之后的任务也差不多算结束了。 如果夫子真跑了的话,李钰哭都来不及。 暖融融的阳光晒在身上,柳夫子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他摸了摸自己有些光亮的脑门,心想这次出来踏青真是明智之举。 被李钰那小子缠着问《春秋》的微言大义,他怕是真要变成秃头了。 上次方清来的时候,说他知道一个生发偏方,下次再来一定要问他要。 "夫子,那边好像有人在办诗会。" 林溪指着不远处河畔的凉亭,那里聚集着十几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欢声笑语不断。 林澈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他研读《诗经》早就想露一手,可惜李钰不懂诗,让他感觉像是对牛弹琴。 夫子一天到晚研究《春秋》他也不好去打搅,现在遇到有人举办诗会,他肯定要去看看。 一溜烟朝着凉亭跑去,李钰等人也只能跟上。 到了近处,柳夫子看清了凉亭中的一人,脸色微变:"是陈子俊。" 他立刻转身,"我们往那边走。" 李钰脸色也一变,这段时间陈家没有再找麻烦,他心思又在读书上,都几乎将陈子俊这个人给忘了。 没有想到却在这郊外碰上。 只是柳夫子看到了陈子俊,陈子俊也看到了他。 “喲,这不是柳夫子吗?”陈子俊的声音传来“怎么见了我们就走啊?” 说着他带着一群人从凉亭中出来,朝着这边快步而来。 在陈子俊的身边,有着一名十岁左右的锦衣男童,眉眼与陈子俊有几分相似,下巴微扬,带着一股骄矜之气。 此男童叫着陈子明,是陈子俊的弟弟,也是陈家培养的科举人才。 柳夫子微微皱眉,他们要走,陈子俊却主动过来,明显不安好心。 却见陈子俊目光落在李钰身上,虽然他没有见过李钰,但他之前去拜师柳夫子时,见过林溪,林澈,因此一眼就能认出李钰。 这大半年时间,陈子俊被禁足,陈家养的山贼被剿灭,都是因为此子而起,让他愤恨不已。 这么多人在,柳夫子还带有两名护院,他自然不会对李钰动手,但既然碰上了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正好让弟弟踩着李钰扬名! 第31章 一鸣惊人 柳夫子没有想到带学生出来踏青,会遇到陈子俊,他对这等小人非常反感,不想与之过多纠缠,带着李钰三人要走。 “慢着!” 陈子俊一步跨出,拦在路前,折扇“唰”的合拢,似笑非笑地道:“柳夫子何必这么急着走,莫不是怕了?” 随后他指着李钰,朗声道:“诸位请看!这位便是柳夫子的关门弟子李钰!” “坊间传闻,此子天纵奇才,过目不忘,号称神童,连柳举人都赞不绝口呢!” 众人目光聚集在李钰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怀疑和看戏。 陈子俊没有说李钰写西游记的事,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至于什么坊间传闻自然是陈子俊瞎说的。 将李钰捧得越高,待会踩起来才越痛快。 李钰看着陈子俊,脸色平静,不知道对方想要搞什么幺蛾子,同时诧异,对方居然连自己过目不忘都知道。 不由想起一句话,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自己的敌人。 陈子俊见李钰如此平静,心中更恨,继续道:“今日恰逢舍弟在此举办诗会,以文会友,既然碰见了,不如一起,也让我们见识见识神童的厉害。” 柳夫子总算是知道陈子俊打的什么主意了,想要让陈子明和李钰斗诗。 他微微皱眉,李钰自从成为他学生后,从未见李钰做过一首诗,倒是林澈经常作诗,还在李钰面前炫耀。 李钰只是夸赞林澈做得好,他却不曾做过,说明李钰不会作诗。 就算会,恐怕水平也不高。 现在陈子俊让他们参加诗会,这是想要让陈子明扬名啊。 陈子俊明知道李钰写出西游记这样精彩的话本,还说出这样的话,看来陈子明应该颇有诗才。 事实也是如此,陈子明选择的本经是《诗经》,老师也是举人,做的诗让他老师赞不绝口。 刚才在凉亭里做了一首,引得众人也交相称赞,因此陈子俊对弟弟很有信心。 陈子明看向李钰,一脸傲气“你敢吗?” 李钰还没开口,林澈便道:“何须钰哥儿出手,我同你比!” 他知道李钰不会写诗,因此想要帮李钰挡这一难。 “你?” 陈子明鼻孔看人,“无名小卒也配与我斗诗!” 林澈顿时气血上涌,脸涨得通红,他好歹也是柳夫子的学生,而且自认颇有诗才,居然被陈子明嘲讽,就要冲上去和对方理论。 李钰拉住了林澈的胳膊,随即向前一步,小小的身影挡在了气鼓鼓的林澈身前。 他抬头看向趾高气扬的陈子明,脸上突然露出笑容“我与你比!” “钰哥儿!” 林澈急了,李钰根本就不会写诗,现在和陈子明斗诗,不是将自己的脸送上去给对方打吗? 柳夫子握着竹杖的手也微微一紧,李钰写文章是一把好手,天生就是科举的料,但作诗的话就勉强了。 此刻贸然应战,若当众出丑,不仅孩子名声受损,自己这夫子脸上也无光。他正欲开口圆场,陈子俊却已抢先一步,生怕李钰反悔。 “好!不愧是神童!” 陈子俊眼中闪烁着得逞的快意“既是斗诗,便以眼前春景为题!子明你先来!” 陈子明点头,双手背负,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望着河岸垂柳,略作沉吟,随后笑道:“有了。” “亭畔垂丝千万条,随风轻舞弄春韶。” “莫道柔枝无气力,也学青松向碧霄。” 诗一出口,周围那些依附陈家的文人墨客立刻爆发出热烈的喝彩与奉承。 “好诗!好诗啊!” “也学青松向碧霄’,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魄,难得!难得!” “陈家诗礼传家,果然名不虚传!” “以柳喻志,志存高远,我等不如啊!” “子明公子应该出本诗集,广为流传,这样我等才能日日拜读!” “……” 叫好声此起彼伏,陈子明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赞誉,挑衅地看向李钰,下巴抬得更高了。 李钰一直觉得读书人的脸面是比较薄的,现在才知道肤浅了,就这些吹捧声哪里还有读书人的风骨。 当然这也从侧面说明了陈家在望川县的势力确实大,让这些读书人不得不巴结。 不过有一说一,陈子明这首咏柳也确实还不错。 林澈有些担忧地看着李钰,即便他很讨厌陈子明,但也不得不承认,这首诗不错,换成他来写,可能还没有这个水平。 柳夫子也紧张了。 陈子明此诗虽显刻意雕琢,立意也流于俗套,但遣词造句对一个十岁孩童来说,也算工整流畅,阿钰能行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钰身上,等着看他出丑。 李钰目光投向河岸另一侧一株枝条更为遒劲、新芽初绽的老柳。 那柳树姿态苍劲,新绿与旧枝交织,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就在陈子俊嘴角的讥诮几乎要溢出来时,李钰开口了。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前两句一出,众人便怔住了。 以“碧玉”喻新柳之色泽,以“妆成”拟其姿态,“一树高”显其风姿绰约,“万条垂下”状其繁茂柔美。 短短十四个字,一幅鲜活动人的新柳图景便跃然眼前! 画面感、色彩感、动态感,远非陈子明诗词前两句可比! 更让人叫绝的是后面两句,简直是奇思妙想! 一个“裁”字,一个“剪刀”的比喻,将无形的春风具象化为巧夺天工的匠人,充满了孩童般天真烂漫的奇趣和新颖独特的想象! 整首诗语言清新流畅,比喻生动贴切,意境优美深远,将对柳树的赞美和对自然造化的惊叹,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高下之分,何止云泥! 现场死寂一片,方才叫得最大声的那几个文人,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 柳夫子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他死死盯着李钰,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弟子! 这哪里是不会作诗?这分明是惊才绝艳! 他只想说好家伙,李钰有如此诗才,居然一点没有表露出来,相处这么长时间,他是怎么忍住不做诗的。 诗才这么好,却选了最难啃的《春秋》作为本经,柳夫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自己这个学生,真是藏得太深了。 会写精彩话本,会做好的文章,现在还能写出如此好诗,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更关键的是他才8岁啊! 柳夫子薅了薅头发,感觉压力山大,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能教好这样的学生吗? 林澈更是惊得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第一次认识李钰一样。 你居然会写诗!还是这么好的诗!那我之前在你面前炫耀的那些诗算什么? 钰哥儿你瞒得我好苦啊!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你不写诗,是害怕打击我是吧。 我真是谢谢你了。 这一刻,林澈彻底服气了,自己唯一比李钰强的,大概也就是习武了。 林溪眼中也异彩连连,都以为李钰不会写诗,结果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李钰,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第32章 无师自通? 河岸旁,凉亭边。 随着李钰背出贺知章的《咏柳》,全场鸦雀无声,众人都在回味这首诗的意境。 特别是最后一句,完全是点睛之笔,有很高的艺术成分,你要问有多高,大概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原本写出这么一首好诗,众人应该是要轰然叫好的,但这里的人都知道陈子俊是想让他弟弟将李钰踩下去。 因此现场愣是没有一句叫好声。 陈子明脸上的得意和骄矜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茫然和一种被彻底碾压的羞耻感,他下意识地看向兄长。 陈子俊的脸色此刻铁青一片,他死死攥着折扇,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他死死盯着李钰,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不甘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 李钰的这首《咏柳》简直是为这次诗会量身定做的耳光!响亮至极!将他精心为弟弟搭建的舞台彻底掀翻、砸烂! 虽然在场之人没有叫好,但陈子俊知道那是碍于他陈家的权势。 他有些后悔了,柳夫子是要走的,是他非要将人拦下来斗诗,现在有些不好收场了。 李钰见全场沉默,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本来不想打脸的,结果对方非要往上凑,虽然陈家这段时间没有对他动手,但李钰知道陈家不是放过了他,而是在找机会而已。 就像是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会窜出来咬他一口。 既然矛盾已经不可调和,李钰自然也不会给陈家面子。 他看向陈子俊,开口道:“陈公子,我这首诗,可还能入你耳?” 入耳?何止入耳!简直是振聋发聩! 陈子俊喉头滚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觉得脸上像是被无形的巴掌反复抽打,火辣辣地疼。 柳夫子此时出来打圆场,朗声一笑“哈哈,童言稚语,游戏之作,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陈公子,诸位,春色正好,老夫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钰儿,溪儿,澈儿,我们走!去看桃花!” 他竹杖一点,带着三个孩子,在无数道复杂到极点的目光注视下,从容地穿过死寂的人群。 这一次,再无人敢拦,也无人能拦。 陈子俊也没有脸再待下去,一把拉起陈子明快速离去,等到两人一走,顿时人群炸开了锅。 “碧玉妆成…二月春风似剪刀…绝了!真是绝了!” “不愧是柳夫子的学生啊,年纪这么小,居然能写出这样的诗句。” “莫非真是神童?陈家这次丢脸可丢大了。” “……” 这些议论声,李钰等人自然听不到了。 此刻李钰正在接受柳夫子的“审问”。 “你小子居然会写诗,竟然还瞒着我们,说!你还会什么?不要藏着掖着。” 林澈也瞪着李钰,如果不是今日恰好碰上了陈子俊,非要拉李钰斗诗,恐怕李钰还不会暴露。 李钰苦笑“夫子,没有什么瞒着你们了,科举又不考诗词,我心思自然全放在文章上。” 柳夫子自然不会真的去怪李钰,只是觉得李钰给他的惊喜太大,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从刚才的《咏柳》就能知道李钰诗词造诣不凡,但柳夫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钰一天到晚都在研读《春秋》,根本没有时间研究诗词韵律。 难道是无师自通? 这就有些可怕了,能写出《西游记》柳夫子觉得还不能担起神童的称号,但如果无师自通诗词,那可就是真正的神童。 想到这里,柳夫子想要考较一下。 开口道:“你再以四周的景色为题,作首诗。” 李钰看向四周,此刻他们距离河畔不远,水里有鸭子嬉戏,不远处还有一片竹林,隐约可见桃花。 一首苏轼的诗出现在脑中,张口就来。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柳夫子欣喜无比“好好好,你果然有大才,为师恐怕教不了你,重新给你推荐夫子。” 李钰大惊,差点爆了粗口。 你让我作诗,就是为了证明我有大才,然后想要甩掉我,这怎么行? 明年我就要科举,你给我换个夫子,我也不适应啊。 急忙道:“夫子,切勿如此!诗词于我而言不过是陶冶情操而已,科举才是我的目标!” “学生认为没有人比夫子更适合学生,还请夫子受累助学生科举。” 李钰一脸诚恳。 柳夫子摸了摸已经有些秃顶的脑门,有些为难“我是真怕耽误你啊。” “耽误不了,夫子给学生讲解《春秋》,让学生受益匪浅,学生决定回去后每日写五篇文章让夫子批改。” 柳夫子眼前一黑,之前一日改两篇文章,他就大把掉头发,现在你一天要写五篇文章。 你这真是将夫子我往死里整啊,会真的秃顶的! 这话他还不好说出口,毕竟有如此勤奋好学的学生,是每个夫子都喜欢的。 他总不能说为了自己的头发,让李钰少写文章。 为人师表,又怎能打击学生的拳拳向上之心。 得尽快找方清要生发偏方了,不到四十就秃顶,柳夫子想到那场面就害怕。 林溪见柳夫子一脸纠结的脸色,不由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觉得夫子真可怜,收了一个这么聪明还勤奋好学的学生。 恐怕夫子这头发是长不出来了。 林澈则是在想李钰一天要写五篇文章,那自己该写多少? 柳夫子后悔带他们出来踏青了,本来是想出来放松的,结果还给自己增加了任务,想到每天改五篇文章,他就有些想哭。 当然内心深处,柳夫子还是欢喜的,毕竟如此聪慧又刻苦的学生还是不容易遇到的。 既然李钰不让自己另外给他找更好的夫子,那他就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 陈府。 陈子俊带着陈子明回来后,大骂陈子明废物,居然连一个八岁小孩做的诗都比不过。 陈子明很想反驳你话本不也没有写过李钰,但不敢说出口。 这可是哥哥的逆鳞,说出来,恐怕自己要挨揍。 好在今天在场的那些文人都是哥哥的朋友,应该不会到处去宣扬他斗诗败给了李钰,自己的名声还能保得住。 陈子俊发了一会邪火,开口道:“明年的县试,你要拿到案首。” 陈子明点了点头,他去年没有参加科举,就是想要再积累一年,大景朝虽然规定9岁就能参加科举。 但实际上9岁参加的不多,而且就算参加了也大概率考不中。 明年的科举,自己一定可以夺得案首。 县令赵明德虽然对陈家有些阳奉阴违,但只要陈家说让陈子明获得案首,赵明德就得给面子。 府城的同知已经退了,陈家正在找关系运作,想要调他们的人上任,一旦成功,赵明德再敢阳奉阴违,就会要他好看。 陈子俊喊来管事“你给我盯紧李钰,如果他要参加县试,就第一时间汇报,知道吗?” 管事点头离去。 陈子俊眼中露出阴狠,李钰想要科举,那自己就偏偏不让他如愿! 第33章 准备参加县试 春去秋来。 转眼间又是大半年过去,这大半年,李钰的文章写得越发出彩,柳夫子每每看到李钰的文章都会赞叹。 同时觉得李钰确实是天生科举的料,进步实在太快了。 以李钰现在的水平,莫说县试,就是府试,院试也能参加。 不过柳夫子没有放松对李钰的教导,他当年是小三元得主,有他的傲气,自然也希望李钰也能成为案首。 这段时间他从方清那里要来了偏方,每天早晚都要用何首乌,侧柏叶,桑白皮,生姜,透骨草,皂角等中药材制成的洗发水洗头。 其他中药材还好,但何首乌比较贵,李钰自告奋勇包了夫子的洗发水费用。 其实他觉得夫子秃顶挺好看的。 油光埕亮的脑门可以衬托出夫子聪明,毕竟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嘛。 何必费尽心思去生发,这还没有开始科举,就开始掉发,等考到后面,那不得掉光。 而且李钰觉得偏方也不一定生效。 不过在见到柳夫子每天都对着掉落的头发唉声叹气时,李钰决定还是要帮夫子一下。 毕竟夫子还没婚配,跛脚又秃头,确实有损形象。 原本柳夫子是要自己配洗发水的,哪有老师用学生钱的道理,不过在见到方清每次来都会给李钰几十两银子。 加上李钰说这头发是为了他而掉的,柳夫子推脱了几次,推脱不过,便也就接受了。 自己这头发确实是教导李钰后掉落的。 当然从那以后,李钰的文章从五篇增加到了七篇,柳夫子咬牙接受了这工作量。 只是洗了几个月,脱了又生,生了又脱,最终成了地中海发型。 李钰觉得这发型还不如没有强,但头上有毛是柳夫子最后的倔强,他是读书人,又不是和尚,怎么能光头。 到了中秋节的时候,柳夫子带着李钰和林澈去拜访了望川县的廪生。 参加县试除了要五位考生互保外,还需要找廪生作保,而且还需要交保银。 李钰财大气粗,将他和林澈的保银都交了。 方清给他的银子,除了买书,给夫子送三节六礼,交束脩,生活费,以及给父母的外,多余的他都存了起来。 足足有一百两银子,这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可是一笔巨款。 林澈很自觉地成了李钰的小弟,没办法,出去逛街,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是李钰出钱,自然就成了大哥。 秋天一过,距离过年也不远了。 柳夫子要出一趟远门,说是以前同窗的好友邀约,他推辞不了,只能去一趟,让李钰回家自己看书。 …… 李家湾。 李钰回来,村里人都亲切地打着招呼,村子以姓氏为名,那就表示这一村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个姓。 李家湾的这些村民都是李氏族人,村里还有祠堂,供奉着李家先人,每逢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族长都会开祠堂,召集族老商议。 李钰家在李家湾算是特殊的存在。 整个李家湾只有李钰家祖上出过秀才,也只有李钰家一直在供养读书人,日子过得紧巴巴。 他们家有两个读书人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村庄,村里人都知道李钰是靠自己拜的夫子。 去年过年拉了一车年货回来,可是让村里人看得真真切切。 上门一打听,周氏便说那是夫子奖励的,这让村里的人议论纷纷,觉得李钰是读书的料。 李瑞考了多年不中,李钰肯定一考就中了。 这些话自然传到了王氏耳中,将王氏气得够呛,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督促李瑞认真读书,争取明年能考中。 李钰回来,周氏自然是欢喜无比,虽然李钰每月都会回来一次,但对于周氏来说几天不见儿子就想念得很。 李钰将明年要去考科举的想法给周氏说了,不一会家里人都知道了。 二房当然是惊喜,如果李钰能考中,他们也能跟着沾光。 张氏虽然没说什么,但却也带着期盼。 大房这边则是不以为然,王氏阴阳怪气地开口“阿钰才读了多久的书,就要去考科举,真以为科举那么好考。” 李瑞5岁开蒙,到现在都没有过县试,可见其难度。 而且数百位学子参考,只会取二三十个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谁不是读了多年书去考的。 甚至有的读了十几二十年都没有考过,李钰只读了不到两年书就去考,真的是有钱没地方花了。 周氏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不过王氏这么说,她下意识就反驳。 “阿钰能得到夫子表扬,而且夫子也同意他去考,应该是有把握的。” 王氏嗤笑一声“也不知道你家钰哥儿拜的什么夫子,真要有本事,怎么不去县学,不去陈氏族学,不去清风学院。” “自己搞个小私塾,夸你儿子两句,送点东西,就真以为你儿子是科举的料?” 周氏反唇相讥“你儿子是科举的料?考了这么多年没过,还好意思再考?” 王氏顿时被说到了痛处,有些跳脚“我家阿瑞好歹也读了10年书,李钰才读了多久书,难道就敢说一定能中。” “中不中我不知道,但阿钰能被夫子看中,自然有他的本事。” “本事?” 王氏冷笑一声,"不就是会背几本书吗?科举考的是文章,是经义,是治国之道!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治国?" 两人在院子里吵得不可开交。 “够了!” 张氏的声音如同炸雷,从正房传来。 老太太走了出来,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王氏和周氏顿时不说话了。 "阿钰要考,就让他考!阿瑞要考,也让他考!" 张氏的声音透着疲惫,"都是李家的子孙,谁中了都是李家的荣耀。" 王氏撇了撇嘴,转身回屋,周氏也回了房间。 李钰并不在家,而是和李芸逛县城去了,他读书读得脑子有些发胀,便想着休息一下。 正好李芸来找他,李钰便想着带二姐去县城逛逛,给她买点好吃的,顺便将林溪,林澈介绍给二姐认识。 四个小伙伴一直到了傍晚才分开,李钰和李芸坐着牛车回家,林溪和林澈则是回了院子。 回到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李钰一问,得知娘和大娘因为他要科举的事吵架了,有些无语,觉得大娘也太能生事了。 自己考不考和她有什么关系,又不用她出钱。 摇了摇头,李钰躺床上睡觉,今天玩了一天,明天该好好读书了。 还有几个月县试就要来了,李钰虽然有信心,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他已经将历年来的县试程文集都看过了,也刷过很多考题,但模拟考和实际考还是有区别的。 不过李钰也不是太担心,夫子说了他的文章已经没有问题,现在只需要巩固基础,县试的时候正常发挥就行。 而家里除了王氏外,包括李守礼,周氏都不相信李钰能中,虽然李钰经常带东西回来,说是夫子奖励的。 但李钰拜谁为夫子,他们不知道,李钰到底有多少学问,他们也不知道。 加上李瑞就是前车之鉴,考了这么多次都不过,李钰才读不到两年的书,又怎么可能过。 都认为他是去熟悉一下考场的环境和气氛。 李守仁回来,王氏给他一说,他也是嗤笑一声,这才读了几天书,就去科举,压根就是闹着玩。 只有李芸对李钰有信心。 她不知道科举有多难,但她知道只要李钰想做的事,就一定会成功! 第34章 连坐 兴平十三年正月十八。 望川县衙再次公布了县试时间,和去年一样,依然是二月初八开考。 考试之前需要去县城报考,李钰和林澈一同去报名,柳夫子也回来了,心情很不错。 秃顶的那一圈有着稀疏的毛发长了出来。 在县衙礼房报名时,李钰碰到了大哥李瑞,两兄弟对视一眼,李瑞心情有些复杂。 今年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他必须要考中才行。 这一年他也算是努力,加上考了这么多次,倒是也有点信心。 此刻看着比他矮了几个头的堂弟,五味杂陈。 就是李钰在家里搅风搅雨,如果李钰不读书,他现在的地位也不会这么尴尬,也没有什么急迫感。 今年考不上,那就明年,明年考不上那就后年。 反正家里会供他读书,一直到他结婚生子都要供着,他不用下地干活,不用操心家里事情,只需要安心读书就行。 这一切却被李钰打破了。 恨李钰吧,是有点,但也不算多,毕竟李钰是靠自己本事读书,没有占用家里资源。 李钰对李瑞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前身沉默寡言,加上李瑞很有优越感,因此两兄弟不怎么说话,李钰穿越过来,基本上也没有怎么和李瑞说话。 说是堂兄堂弟,关系还不如和林澈亲密。 报完名后,就等着考试。 李钰留在了夫子小院内复习,过年这段时间他又累积了一些问题,并且还写了不少文章。 夫子回来正好给他批改。 柳夫子见到李钰拿了一大叠纸过来,顿时脸都绿了,这段时间他和同窗好友饮酒作乐,好不快活,都有些不想回来了。 但他是个负责任的夫子,答应了故友要将林溪,林澈养大成人,就不会食言,也答应了李钰要指导他科举,也会说到做到。 调整了心情后,夫子开始批改文章,以及给李钰讲解他不懂的地方。 二月初八,终于到了县试这天。 寅时刚过,天还没亮,望川县的大街小巷便热闹了起来。 一盏盏灯笼摇晃着昏黄的光晕,在料峭的春寒中连成一条流动的光河。 光河里,是攒动的人头,是沉甸甸的考篮,是或紧张、或兴奋、或麻木的面孔。 寒意刺骨,呵气成霜。街道上,人影憧憧,脚步匆匆,踏碎了黎明前的寂静,涌向搭建在县城东郊的考棚。 望川县人口众多,光是参加县试的学子便有数百人之多,李钰和林澈裹在厚实的棉袍里,由柳夫子和李守礼护送着,汇入了这人流。 儿子第一次考试,李守礼昨晚就赶了过来,在县城住了一晚,心情很激动。 “记住我的话,心要静,手要稳。题纸拿到手,不要急于下笔,一定要破好题再动笔。”柳夫子开口。 “嗯!” 林澈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 李钰则显得平静了许多,毕竟前世参加过不少考试,中考,高考,考研,考博,论考试经验,他不比那些屡考不中的学子差。 他看向四周的学子,有白发苍苍的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衫,眼神浑浊却透着执拗。 有面色蜡黄的中年书生,紧抿着嘴唇,脸色严肃。 更多的则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脸上带着忐忑和希冀。 他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李瑞,正由李守仁陪着,挤在稍远一点的地方。 李瑞的脸色在灯笼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有些发直,根本没注意到他们。 李守仁则一脸凝重,不停低声对儿子说着什么。 到了考棚外,李钰和林澈找到了另外三名和他们结保的考生。 不多时,衙役们举着火把从考棚内出来,在入口处排开,形成一条狭窄的通道,厉声吆喝着维持秩序。 “闲杂人等止步!” “考生排好队!不准拥挤!” 搜检开始了,过程粗暴严格,衙役们毫不客气地翻检着每个考生的考篮,抖开包裹食物的油纸,掰开干粮,捏碎点心。 然后让考生解开外袍,脱掉鞋子检查是否夹带。 不多时便轮到了李钰等人,和他们结保的三人排在他们前面,两人检查通过轮到姓孙的考生时,却被衙役从身上翻出了小抄。 “你竟敢舞弊!”衙役厉声高喝,如同平地惊雷! 全场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孙姓考生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负责登记的礼房书吏立刻在簿册上重重划去他的名字,冷声道:“孙有才舞弊!逐出考场!同保四人,连坐,一并黜落,永不准考!” “什么?!”林澈小脸煞白。 李钰也心里剧震,根本没有想到和他结保的五人中,既有人夹带小抄,永不准考的话,那他的苦读算什么? 他还怎么靠科举过上好日子! 难道我的科举路还没开始就要毁于一旦? 他有些无助地扭头去看站在等待区的柳夫子和李守礼。 柳夫子在被孙有才搜出夹带的瞬间,便目眦欲裂! 当他听到“连坐黜落,永不准考”八个字时,更是如遭雷击,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三人都是他亲自寻访、反复确认过品性才定下的!孙有才怎会……? “我要见县令大人!”柳夫子猛地冲了过来。 “闲杂人等退后!”两个衙役立刻横起水火棍阻拦。 “滚开!”柳夫子手中竹杖猛地向前一递,精妙地穿过两根水火棍的空隙,一拨一挑! 顿时水火棍被荡开,柳夫子抓住机会,跛足疾行,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入了考棚内。 “拦住他!”衙役们惊怒交加,纷纷涌上。 “老夫有举人功名,谁敢拦我!”柳夫子大吼一声,虽然知道这样闯考棚乃是大罪,但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 李钰有多努力,他比谁都清楚,绝对不能让连坐毁了李钰! 听到是举人,衙役们有些投鼠忌器,在这电光火石间,柳夫子已经冲到了主考棚前。 无视两旁惊骇的官吏,对着端坐案后,同样一脸惊愕的县令赵明德,深深一揖到底。 “县尊大人明鉴!我以举人功名及身家性命作保!” “李钰,林澈二人绝不知孙有才舞弊之事!此二人品性端方,勤学苦读,若因此无妄之灾断送前程,天理何在?!” “朝廷抡才大典,法度森严,然法理之外,亦有人情!” “《大景科举条例》第七款第三条载明:若遇连坐,其师长或具保之有功名者,若肯自降功名身份担保,经主考核准,可破例允其入场!” 自降功名身份担保?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连赵明德都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举人功名,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耗尽一生心血都未必能企及的高度! 柳敬之竟愿意为了两个孩童,舍弃这来之不易的功名身份?! 这意味着他将失去所有举人的特权、地位和朝廷的廪米供养,彻底沦为布衣! 第35章 县试 “柳……柳夫子,你可想清楚了?” 赵明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深知一个举人功名的份量!此等决绝之举,闻所未闻! “想清楚了!” 柳敬之挺直腰背,看向赵明德“恳请县尊大人,依律法外开恩!” “我愿立字为凭,即刻自请革去举人功名!只为李钰、林澈二人求得一个公平入场的机会!若他二人有半分舞弊之举,我甘愿同罪,领受国法!” 柳夫子虽然声音不大,但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那决绝的姿态,那为了学生不惜自革功名的凛然气概,震得整个考场鸦雀无声!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位跛足举人身上,充满了震撼、敬佩与难以置信。 赵明德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柳敬之搬出的条例确实存在,只是极少有人会用! 若自己不准,传扬出去,必落得个刻薄寡恩、不通情理的名声。 他心中有了决断,开口道: “柳夫子高义,本官感佩!准你所请!速取纸笔,立下甘结!李钰、林澈,搜检无误后,准予入场!” “谢县尊大人!”柳敬之深深再拜,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衙役立刻奉上纸笔,柳敬之毫不犹豫,提笔挥毫,笔走龙蛇。 一份自愿革去举人功名,以此来担保李钰林澈清白、甘愿同罪的甘结文书瞬间写就,并郑重按下手印。 李钰和林澈在衙役搜检后,被放行进入考场。 经过柳敬之身边时,李钰两人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夫子,眼圈泛红,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柳夫子却只是微微一笑,用手轻轻推了两人一下:“去吧,莫负光阴。” 李钰,林澈重重点头,将所有的感激压在心底,排好队站在空地上。 一场连坐风波就此化解,衙役继续搜检,李瑞此时心里五味杂陈,刚才李钰被连坐让他错愕,然后有些暗搓搓的开心。 如果李钰不能科举,那么这次他考不上也没关系,家里依然会供他读书。 虽然觉得他不该有这样的心思,但心里止不住会这样想。 而在柳夫子自革功名担保后,他的错愕变成了震惊。 他这才知道李钰的夫子居然是举人,李钰从来没有在家里说过,这也太能沉得住气了。 他心里紧张起来,原本以为李钰这次来参加科举,就是试试水,李瑞没有觉得他能考上。 他考了7次都没中,李钰才读了不到两年的书怎么可能考中。 但现在有些不确定了。 名师出高徒! 举人教出来的学生,肯定比秀才教出来的学生厉害,而清风学院的夫子全是秀才。 如果李钰考中,他没中的话…… 李瑞不敢再想下去,只希望李钰这次真的是来试试水。 其余学子也都羡慕李钰,林澈有个举人夫子,都被连坐了居然都能保住。 而在人群的最后面,陈子俊脸色阴沉如水,他万万没有想到柳敬之为了保住李钰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更没想到赵明德居然准了,这狗日的县令难道不知道我和李钰有仇吗? 陈子俊心中有着扭曲的暴怒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他费尽心机,才打听到李钰和谁结保,花费重金收买孙有才,让对方放弃科举的前途,就是为了让李钰连坐黜落,永绝后患! 却万万没想到,柳敬之这个跛子,竟然疯狂至此!连举人功名都不要了! 看着李钰和林澈的身影消失在考棚入口,陈子俊只感觉一股邪火直蹿脑门,眼前阵阵发黑。 隐忍这么久,策划的万无一失的毒计,就这么被破解了。 他深吸口气,事情还有转机,李钰虽然进了考场,但也不一定会中。 这次的县案首已经内定了是陈子明,只要李钰这次不中,下一年,还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让他连坐,柳敬之已经没有了举人身份,看还如何保他。 …… 考棚内的空地上,所有搜检入场的考生排队站好,他们还要经过最后一道程序,才能正式考试。 此时在赵明德身后站着十多名廪生,衙役们念到考生名字,再喊作保的廪生名字。 由作保的廪生确认是否是他担保的学子,防止有人代考。 廪生作保也是慎之又慎,否则出了事,廪生也是有连带责任的,大景朝对科举舞弊惩罚很重,因此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一切无误后,衙役们分好了考卷和稿纸,考生们按照编号,找到自己的号舍,默默走进去,等待开考。 李钰找到他的丁字七号考棚,将姓名牌挂在号舍前,证明‘人舍对应’。 他将桌椅擦干净,然后从考篮中拿出笔墨纸砚摆放在桌上,寒风从围幔的缝隙钻进来,吹得他小脸冰凉,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等待开考。 卯时正刻,三声铜锣响彻考场,县试第一场正式开考。 考试题目早就出好,有书吏举着贴有试题的木牌缓步行经各考棚,确保每位考生都能看清题目。 李钰快速将题目抄下,一共三道题。 一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一道试贴诗。 李钰没有急着动笔,他将题纸抚平,用镇纸压住,随后往砚台中倒入少许清水,手指捏住墨锭,在砚台中一圈圈地研磨起来。 墨锭与砚石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墨色由浅入深,渐渐浓稠如漆,散发出松烟香气。 这专注的研磨过程,仿佛也是一种仪式,让他的心绪彻底沉静下来。 墨已浓,笔已润。 李钰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道《四书》题上——“君子喻于义”。 这是出自《论语?里仁》的一句,完整表述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全句意思为君子懂得的是道义,小人懂得的是利益。 对于李钰来说,这道题简单,柳夫子还讲解过,他提笔,蘸饱墨汁,笔尖悬停在稿纸上方,凝神片刻,旋即落下。 一行清丽端方、筋骨内含的台阁小楷便如清泉般流淌而出。 破题:“喻于义者,心有所主;溺于利者,志为之移。” 一旦破题,就相当于打好了地基,后面就好写了。 接着是承题:夫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喻于义,则心有所主,百行由是生焉;喻于利,则心为所役,万端自此出焉。此君子小人之所以分也。 写到这里,李钰思路越发顺畅。 他笔锋稳健,行文流畅,引经据典,立论清晰。 将“喻于义”提升到君子立身之本、心志主宰的高度,并点明与“喻于利”的本质区别,一股浩然之气已蕴于字里行间。 不多时,一遍八股文便被他写了出来。 这得益于他每天都要写几篇文章让夫子修改,当真是下笔如有神。 将稿纸放到一旁,李钰稍作休息看向第二题。 第二题是五经题,一共五道题目,五经中各出了一道,选的是什么本经,就抄那本经的题目。 李钰的题目是《春秋》义:"秋,宋人及楚人平。 第36章 又被打脸 秋,宋人及楚人平。 这句话出自《春秋?宣公十五年》,记载的是春秋时期宋、楚两国在“泓水之战”后因长期对峙而达成和解的事件。 这段记载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复杂的战争背景,成为理解先秦战争伦理与“春秋笔法”的重要案例。 柳夫子在押题的时候就曾押过这句话,这让李钰觉得柳夫子真是神人。 既然已经写过,而且文章还被夫子改过,李钰甚至连思考都不用,直接破题。 "书''平''不书''盟'',圣人予宋之深意也。" 很快,第二题也顺利写完,李钰估算了一下,大概也就过去了一个时辰。 他没有立即做第三题,而是准备休息一会。 县试从天亮开考,一直要到太阳落山才结束,现在已经答完两题,可以休息休息。 今天起来得早,他都没有吃早饭,现在正好填填肚子。 周氏昨天就给他准备了肉干,馒头,此刻拿出来吃上两口,再喝点水,压下了肚中饥饿。 趁着吃饭的时候,他看向外面,能看到一些考生有的奋笔疾书,有的愁眉不展,还有的急得抠脚。 大部分考生都还在写《四书》题,对于李钰很简单的题目,对于他们来说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林澈也早已写好了《四书》,他虽然没有李钰写文章那么快,但对比其他考生来说也还是很快了。 看了一遍自己写的文章,林澈比较满意,吃了点东西后,开始答第二题。 乙字八号考棚内,李瑞正埋头苦写,今年的题比去年简单一点,让他来了精神,总算遇到自己会写的题了。 看来这次不中都不行! 等到中午的时候,李钰开始答第三题。 试贴诗是一种特殊的诗歌体裁,具有极强格式约束,首联点题,颔联、颈联铺陈题意,尾联升华主旨与八股文的‘起承转合’结构相似。 李钰前世那些能流传千古的诗词,对于试贴诗并不适用,这就需要李钰自己写。 好在他之前没有抄诗时,柳夫子以为他不会写诗,便在这方面特意教过他,如何在科举的时候写试贴诗。 此时写起来,虽然不是怎么出彩,但也中规中矩。 随后,李钰将写在稿纸上的文章看了一遍,确认没有漏字,错字,这才誊抄到试卷纸上。 这试卷纸约一尺见方,白中泛黄,质地略粗,纸上印有朱丝栏格,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字。 也称为程文纸。 等将两篇文章都誊抄到程文纸上后,李钰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字写得真漂亮,不愧是我。 随后他拿起写有试贴诗的稿纸,看了几遍后,总感觉写得不好,但他又实在想不出该如何修改。 与前面两篇文章相比,这试贴诗李钰感觉他写的就是一坨。 但没有办法,这已经是他的最高水平了,随后将第三题也誊抄到程文纸上,自此三道题全部写完,算是完成了县试的第一场。 看了看太阳,正是晌午的时候,距离考试结束还早得很,今天起来得早,此时被太阳一晒,竟是有些想要睡觉。 李钰将试卷放好后,干脆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巡考官路过李钰的考棚见到这一幕,不由一愣,才刚刚到午时,这小子就开始睡觉了,应该是答不出来了。 他也没在意,这么小年纪来参加科举,一般都是考不中的。 李钰这一觉睡到了下午,醒来后神清气爽,见到有人交卷了,他也跟着交卷,然后准备去考场门口等着。 只有凑够了十人,才会开门放人出去。 门口已经站着几人,个个冻得跺脚呵气,搓着手取暖。 其中最为扎眼的,当属被五六人团团围在中间的陈子明。 他裹着厚实的银鼠皮斗篷,小脸被风吹得微红,下巴却抬得老高,眉宇间尽是少年人压不住的得意与倨傲。 这第一场县试他是第一个交卷的,此刻正享受着身边几个明显年长于他的考生的吹捧。 “子明兄,第一个交卷,这是博了个好彩头啊!” “是啊,我光是破题就想了一个时辰,子明兄却能挥毫立就,实在令人钦佩!” “今年考题虽然简单,要写出彩却是不易,刚才子明兄说的破题立意高远,直指核心,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陈子明矜持地笑了笑,故作谦虚道:“诸位谬赞了,不过是家学渊源,多看了些书,平日里父亲和兄长又督促得紧罢了。” 这话又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那是自然!陈家底蕴深厚,岂是我等寒门可比?” “子明兄明年府试定当高中!” “届时可莫忘了提携我等啊!” 一片阿谀声中,陈子明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刚走出考棚区、正向门口走来的李钰。 那小小的身影裹在略显宽大的青布棉袍里,步履沉稳,脸上既无考后的疲惫,也无旁人的紧张或得意。 这种平静在陈子明看来,格外刺眼! 不由想到了在河边凉亭被打脸的场景,那日的李钰也如现在一样平静。 “李钰,你这么快交卷,该不会是觉得题太难,胡乱写了几笔就出来了吧。” 陈子明开口,声音中带着讥诮。 其余人也都看向李钰,之前李钰被连坐的事情,他们都目睹了,此刻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好奇。 这么小的孩童,写不出什么像样的文章,却连累他夫子丢了举人功名,真是不值啊。 李钰脚步未停,走到人群边缘站定,离陈子明那堆人稍远。 他没有理会陈子明,静静等待开门。 陈子明见李钰不理他,更是气恼,上前一步,“喂!李钰,《四书》义,你是怎么破题的?说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呗。” 他料定李钰年幼,经义理解必不深刻,破题要么浅薄,要么出错,正好当众出丑。 李钰原本没有打算理会陈子明,但见到对方那挑衅的嘴脸,不由就想到了陈子俊。 又想到夹带小抄的孙有才,这可是夫子亲自找的人,竟然出了这样的差错,李钰觉得大概率和陈家有关。 以陈家的权势,要收买孙有才不难,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没有证据。 此刻听到陈子明问他是如何破题的,他淡淡道:“此题破法,不过寻常。” “喻于义者,心有所主;溺于利者,志为之移。循此推演,引经据典,阐明义利之辨乃君子小人之分界罢了。” 话音落下,门口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陈子明脸上的讥笑僵住了。 李钰这破题虽然语言平实,远不如他刻意雕刻的破题显得高深,但立意却极其精准! 比起他的破题不知要深刻、贴切多少倍! 其余考生面面相觑,他们能提前交卷,自然也都是有学问的,但不曾想在破题上,却不如一个孩童精准,深远。 陈子明脸色有些发白,优越感再次被李钰撕了下来,他强压住心头的羞怒。 “说得倒轻巧!破题简单,后面的八股论证才是真功夫!我就不信你的文章比我写得还好,等到发案的时候,自会见分晓。” 李钰闻言,只是淡淡的看了陈子明一眼,然后从考篮中拿出食物吃了起来。 这一举动,让陈子明感到一种被彻底无视的屈辱。他正想再发作,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钰哥儿,我就知道你出来了。”林澈跑了过来。 看到林澈,李钰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递过去一块糕点。 两人旁若无人地吃着东西,仿佛根本没看到旁边脸色铁青、快要气炸的陈子明。 第37章 赵明德的纠结 考棚大门处,李钰和林澈两人站在一旁和陈子明一群人泾渭分明。 那些吹捧陈子明的考生也不再说话了,这让陈子明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不多时,又出来一名考生,总算是凑够了十人。 大门打开,李钰和林澈两人朝着外面走去。 那些送考生过来的家属并没有离去,而是一直等在外面,此刻见到门开了,都精神一振,知道有人提前交卷拿了。 能提前交卷,那意味着答题很顺利,都期盼出来的是自家的人。 而且二月份还有冷,这些送考的一直站在这里也冻得直哆嗦,如果是自家人出来,也就能早点回去。 当看到最先出来的是两个孩子,这些送考人愣了一下,虽然这两年时间,李钰比起刚穿越来的时候,胖了一些,高了一些,白了一些。 但和其他十几岁的考生比起来,还是显得很稚嫩,一眼就能看出不到十岁。 林澈也是一样。 李守仁嗤笑了一声,这么早就交卷,怕是答不上来,在里面坐不住了。 不像他儿李瑞,每次考试都是要到结束时才会出来,不止是李瑞,大多数考生都是如此。 写的文章会反复检查,雕琢,一直到没有了修改的空间,才会誊抄到程文纸上。 反正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交卷。 李守仁没有往李钰提前答完的方向去想,他根本就不觉得李钰能考上,毕竟才读了不到两年的书。 据他了解,这些参加县试的考生,最少都要读四年书才会来参加。 李守礼和柳夫子快步迎了上去。 李守礼原本想要问问答得怎样,他虽然也不相信儿子能考中,但依然还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盼。 只是还不等他问,柳夫子已经提前开口:“如何?” 李钰笑道:“不难。” 林澈也道:“都是夫子讲过的内容。” 柳夫子笑了起来,“回去好好休息。” 随后四人离开。 …… 县衙二堂东暖阁内,烛火通明,炭盆烧得正旺,驱散着寒意。 赵明德的案头上堆积着县试第一场考完的试卷,两名同考官早已伏在各自的案几上昏昏欲睡。 唯有赵明德还在强打精神批阅着考卷。 如果能他的治下出现几个文采斐然的人,对他的政绩也有大大的好处。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拿起一份试卷,破题映入眼中。 【喻于义者,心有所主;溺于利者,志为之移。】 “嗯!” 赵明德眼睛一亮,这破题破得好,干净利落,只指要害,比他之前看过的那些试卷破题都要好。 他精神一振,继续看下去。 越看越是喜欢,此文章写得真是太好了,他当县令这么多年,主持的县试也有多场,阅卷无数,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妙的文章。 引经据典,层层剖析,股对工整而气脉贯通,见解深刻,发人深省,束股收束有力,呼应破题,升华主题。 他迫不及待的撕开糊名,一看名字,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居然是李钰! 一个九岁的娃娃居然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简直不可思议! 他急忙又找出李钰的《五经》题,通读一遍后,只感觉这文章见解之老辣,文笔之凝练,根本就不像一个9岁孩童所写。 更难能可贵的是,还是《春秋》为本经,赵明德看了这么多试卷,唯有李钰选的《春秋》题目。 他心跳的厉害,看向摆放在一旁陈子明的试卷,陈子明的《四书》题虽然也引经据典,但多是堆砌辞藻,论证流于表面,缺乏李钰文中那种洞穿本质的深刻和沛然莫御的正气。 至于《五经》题,陈子明本经选的《诗经》,虽然文章华丽,却失之浮泛,与李钰的文章完全是云泥之别。 再看试贴诗,相较于李钰那两篇石破天惊的经义文章,确实显得平平,但瑕不掩瑜。 这县案首应该是李钰的。 怪不得柳敬之宁愿不要举人身份也要保李钰,这真的是神童啊! 只是陈家在开考前就给他打过招呼,如果没有李钰的文章,给陈子明一个案首也没什么。 但现在赵明德就有些为难了,之前他剿匪便引起了陈家的不满,明里暗里给他下了一些绊子。 又听说府城同知之位,将会由从陈氏族学出去的人担任。 如果再和陈家作对,只怕还会遭到打压,只是如果不将案首给李钰,那就是判卷不公,如果被查出来,他也脱不了干系。 又想起今日考完后,陈子俊亲自来了一趟,明里暗里都暗示他不准取李钰。 不管李钰文章写得好还是坏,这次一定要落榜。 赵明德叹了口气,如此神童却要被陈家打压,真是可惜啊。 他将李钰的文章放到一边,也没心情再看其他试卷,睡觉去了。 …… 大景朝的县试一共要考五场,不过发案和李钰前世朝代的发案不一样,并不是隔天就发案,而是要五场考完才会统一放榜。 不过第一场是最重要的,第一场文章写得好,能留下极好的印象,甚至直接点为案首,后面的文章都不再看。 李钰每场考试都认真对待,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夫子负责。 因为他害得夫子连举人身份都没有了,让李钰很过意不去。 不过柳夫子倒是洒脱,只要李钰和林澈两人其中一人能中举,那么他就觉得值了。 这让李钰暗暗发誓,他可不是只要中举那么简单。 原本每天考完后,林澈还想拉着李钰去逛街放松,但李钰却说他要读书写文章。 夫子如此保护他们,不能浪费任何一点光阴。 于是李钰又写了文章准备让夫子修改,林澈一见,想到夫子在考场上对他们的维护,顿时也被感染。 “我真是太不应该了,只想着自己放松,从今往后我当更加努力,县试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我也要和你一样,多写文章,让夫子修改,这样才不辜负夫子的苦心。” 李钰很想说,我和你不一样,我已经卷习惯了,而且我的思想也不是一个九岁孩子,你要跟着我一起卷,怕是很辛苦。 之前你不是都卷不下去,要按你自己的节奏来吗? 你可不要受我影响,我卷起来自己都害怕,但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林澈很聪明,就是有点惰性。 现在因为夫子作保一事,能让林澈再卷起来也是好事,就不打击他的积极性了。 李钰伸出手,“夫子如果知道我们如此勤奋肯定会感动的。” 林澈伸手和李钰握在一起,重重点头。 当柳夫子看到李钰和林澈带着文章来找他时,不由一个头两个大。 “你们两个考完试都不休息的吗?” 李钰一脸诚恳,“夫子如此待我们,学生无以为报,只有多写文章才能对得起夫子的信任。” 柳夫子无语,只能将文章收下,我真是谢谢你们啊! 等到两人走后,柳夫子眼眶有些湿润。 有这么热爱学习的学生,我应该高兴才对,但为何我这么想哭啊! 第38章 放榜了 “夫子,你哭了?” 林溪见夫子垂泪欲滴的样子,不由吃了一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夫子这脆弱的一面。 要知道夫子之前面对山贼都没掉泪,这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没有,风沙迷眼了。” “哪里来的风沙?夫子你想哭就哭吧,男人哭吧不是罪,我不会笑话你的。” 林溪一脸我能理解的表情。 柳夫子一愣,“男人哭吧不是罪?你从哪里学来的这话?” “阿钰哪里啊。”林溪笑了起来。 “上次方大哥来找他,看上去疲惫不堪,一脸憔悴,要哭不哭的样子,阿钰就说男人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于是方大哥就大哭了一场,哭过后就笑嘻嘻地走了。” 柳夫子眨了眨眼,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不过这话似乎有些道理,他挥了挥手“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等到林溪走了,柳夫子看着李钰和林澈给他的十多篇文章,想到自己钻研《春秋》的辛苦,想到自己胡子掉光,头发也只剩下一圈的形象。 又想到他本有大好前程,却因为得罪人,被打断腿断了科举路,不由悲从心来。 我真的太累,太疲惫! 我真的要哭了! 呜呜呜~ 柳夫子哭了起来,为自己逝去的青春和头发,这一哭就不可收拾,最终成了嚎啕大哭。 他之前断了科举路都没哭过。 觉得他是男人不能哭,哭只能代表他懦弱,但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情绪也通过这种方式彻底发泄了出去。 哭过后,柳夫子擦了擦眼泪,开始批改李钰和林澈的文章。 他觉得自己哭过后强得可怕。 …… 县试完的第三天,是放榜的日子。 天不见亮,李守礼便用租来的牛车拉着李钰,林澈以及柳夫子去县衙看放榜。 寅时刚过,望川县衙前的青石长街已被灯笼火把和人潮塞满,李守礼赶着租来的牛车,在人群外围艰难停下。 李钰没有想到他们都来这么早了,居然还挤在这外面,难道这些人不睡觉的吗? 人太多,没法往里面挤,只能待在这外面。 “阿钰,你不紧张吗?”林澈开口问道,他反正有些紧张。 虽然考试很顺利,但会不会中他不知道。 李钰道:“尽人事,听天命。夫子说过,学问在身,何惧榜上无名?” 林澈无言语对,他有时候真的很佩服李钰这种超然物外的心态,他就做不到。 李守礼看到了李守仁和李瑞,两人脸上都有着紧张之色,这一次的放榜关系到后续李瑞能不能继续读书。 哪怕天气还有些冷,李瑞额头也都有了汗珠。 就在众人等着放榜时,突然一阵马蹄声和粗暴的呵斥声由远及近。 “让开!都滚开!没长眼吗?挡着陈家的路了!” 只见两匹高头大马开路,马上家丁挥舞着鞭子,声势骇人,后面跟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青幔马车。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看着马车从他们面前经过,敢怒不敢言。 陈家可是望川县的土皇帝,一向嚣张惯了,没有人愿意去招惹。 马车在衙门前最靠近榜墙的位置停下。 车帘掀开,陈子俊一身华贵的狐裘,面色冷峻地走了下来。 他身后跟着同样锦衣貂帽、小脸绷得紧紧、努力维持傲气的陈子明。 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立刻排开,在榜墙前清出一片空地,凶神恶煞地瞪着周围敢怒不敢言的百姓。 “哼,一群泥腿子。” 陈子俊眼神倨傲地扫过四周,最后定格在那扇紧闭的衙门上。 “铛铛铛!” 三声铜锣响起,厚重的衙门打开。 两名衙役抬着一张巨大的、糊着红纸的榜单,在万众瞩目下走了出来。 “放榜了!” 人群瞬间沸腾!如同决堤的洪水,向前涌去! 衙役将榜单贴在墙上,迅速退开,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榜单上。 兴平十三年望川县试正场取中榜。 案首:陈子明。 第二名:王思齐。 第三名:赵文博。 …… 第十名:林澈。 …… 第三十二名:李钰。 “中了!我中了第十五名!”一个角落爆发出狂喜的哭喊。 “呜呜~我又没中……”更多的是压抑的啜泣和绝望的叹息。 林澈看到他的名字,脸色一喜,第十名还不错。 李钰也看到了他是最后一名,轻轻松了口气,能中就行,从孙有才舞弊他就知道陈家的手还能伸到科举中来。 这说明陈家完全有可能操控县试的排名,李钰对自己的文章是有信心的,现在是最后一名,足以说明他想的没错。 陈家应该给县令打过招呼不取自己,现在榜上有名,大概也是县令权衡过后才这么做的。 “阿钰,中了吗?”李守礼不识字,只能询问。 “中了,最后一名。” 李守礼顿时激动,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中了就好,中了就好啊! 哪怕是最后一名,那也是足以炫耀的事了! 这下家里总该全力供阿钰读书了,这两年李守礼一直觉得对不起李钰,小小年纪要独自赚钱读书,他和周氏一点忙都帮不上。 而现在儿子第一次县试就中了,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阿钰再独自承担了。 陈子俊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榜首“陈子明”三个大字,嘴角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没辱没陈家门楣。” 虽然给县令打过招呼,但也要陈子明的文章能入眼才行,否则写成一坨屎,恐怕也成不了案首。 陈子明的小脸上的得意和轻狂更盛,他下巴抬得更高了。 陈子俊也看到了最后一名的李钰,不由瞳孔一缩,心里有了怒气,第一场考试结束,他再去找了赵明德,让他不要取李钰。 当时答应好好的,现在居然有李钰的名字。 这般阳奉阴违让陈子俊怒不可遏,这赵明德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是诚心要和自己,和陈家做对啊! 简直岂有此理! 如果连一个县令都掌控不了,他陈家还当什么土皇帝,看来要让父亲加快点进度了。 否则这赵明德还以为我陈家治不了他! 陈子明也看到了李钰的名字,脸上露出轻蔑之色,他在人群中找着李钰,终于看到了人群外围坐在牛车上的李钰四人。 不由大声道:“李钰,你不是自诩比我强吗?现在如何?我是案首,你不过最后一名,我看你也不过如此,哈哈哈!” 李钰看着得意洋洋的陈子明,缓缓站了起来。 小小的身影在凛冽的寒风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莫名地挺直如松。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那些落第后神情灰败、眼中带着不甘与愤懑的寒门学子。 随后微微仰起头,用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带着悲悯与沉郁的语调,开口道:“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这是杜甫的诗词,是李钰对陈子明的回应。 既然陈子明这么得意,那就让他得意不下去。 第39章 闹事 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清亮的童音如同冰泉乍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这十个字像是锥子一样,狠狠刺入在场每个寒门学子的心窝! 尤其是那些屡试不第、饱尝辛酸的老考生,更是浑身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辛酸直冲头顶! 这句诗词就是他们的真实写照啊! 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锦衣玉食,青云直上;而他们这些寒窗苦读、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却屡屡碰壁,蹉跎半生,甚至潦倒不堪! 这不是在说李钰自己,而是在控诉这不公的世道!这是在替千千万万寒窗苦读、饱受压抑的寒门士子发出的泣血控诉和灵魂呐喊! 陈子明得意的笑容僵住了,他想反驳,很想说他不是纨绔,他有真才实学,但却紧张得一个字都说出来。 陈子俊脸色铁青,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惧,他没有想到李钰短短一句话,却能引起如此多的考生共鸣。 柳夫子也心绪激荡,为李钰说出的这样的话而惊喜,也为他是李钰的老师而感到骄傲。 “好!好一个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柳夫子拄着竹杖,一步踏前,朗声道: “此十字!道尽天下寒士血泪!字字千钧,振聋发聩!老夫弟子李钰,九岁之龄,能诵此十字,已见其胸襟。然——!” 他话锋陡然一转,看向红榜上的名字。 “老夫今日,不为弟子名次低微而鸣冤!这榜上案首之文,与榜末之文,究竟孰优?孰劣?!” “若榜末之文,当真鄙陋不堪,远逊案首,那我柳敬之无话可说!自认才疏学浅,误人子弟,当众向陈公子赔罪,向天下士子谢罪!” 说到这里,柳夫子的声音陡然拔高。 “反之!若榜末之文,其才学见识,远胜案首!那此榜所颠倒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名次!” “它所亵渎的,是孔圣先贤的教诲!是朝廷取士的法度!是天下万千寒窗士子心中的那点公道!!” “请县尊大人开恩!将此二人头场《四书》义、《五经》义试卷,当众张贴于县衙大门之外!” “让这满城百姓!让这天地日月!让这煌煌圣听!都来亲眼看看,亲耳听听!究竟谁的文章,才配得上这案首之名!” “究竟是谁,在弄权舞弊!在堵塞贤路!在寒这天下士子之心!!” 柳夫子的话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将之前考生们积累的愤怒,悲怆、怀疑、以及对公道的渴望彻底引爆。 “请县尊贴出文章!” “公论!我们要公论!” “还我们一个公道!” 声浪如同山崩海啸,疯狂地冲击着县衙紧闭的大门! 衙役们被汹涌的人潮冲得东倒西歪!脸色发白! 文人素有傲气,陈家在望川县又是豪强,平时没有少做龌龊事,特别是那些写话本想要挣点束脩钱的人,更是苦陈家久亦。 几天前更是传出被抓住带小抄的那位考生就是陈家指使,目的就是陷害李钰,不让这位9岁孩童参加科举。 如今这9岁孩童为他们发声,说出了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再加上柳夫子这一拱火,顿时怒气冲冲。 更有考生向着陈家围去。 陈子俊面无人色,再无半分平日的气焰,在忠心家丁的拼死护卫下,拉着吓傻的陈子明,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地挤开愤怒的人群,仓皇逃离! 县衙内的赵明德听到外面的动静,让人一打听,顿时鼻子都要气歪了。 陈子明啊陈子明,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个案首是怎么来的吗? 居然去嘲讽李钰,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排名有猫腻吗? 还有那李钰小小年纪,居然能说出这么振聋发聩的话,更可气的是柳夫子。 这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都没有功名在身了,居然煽动考生围攻衙门,你这是真的不怕死啊! 让你两个学生不被连坐,已经是本官网开一面,没有想到你还要闹事。 中了不就好了吗? 为啥非要争这第一名啊! 他虽然不满柳夫子,但更不爽陈家,若非陈家逼迫,他何至于陷入这样的境地。 “大人不好了!” 一个书吏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帽子歪斜,面无人色“那些考生快要会冲进来了,大门顶不住了!” 赵明德猛地一颤,他知道如果他再不出面,今日这县衙恐怕会被愤怒的士子踏平。 他虽然可以强势镇压,但如果被闹到上面去,派人来查出他科举舞弊,那就不是丢官那么简单,而是会掉脑袋的。 “快去,将所有程文都贴出去!” “全……全部?”书吏惊呆了。 “全部!快去!”赵明德几乎是嘶吼出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随后他起身朝着县衙大门走去,衙门打开,赵明德带着官威出来,眼神扫过人群,沉声道:“这里是县衙,你们敢在这里闹事,就不怕本官将你们全抓起来吗?” 有士子道:“抓了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更有人大声道:“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紧跟着越来越多的士子开口,汇成一片声浪,吵得赵明德脑袋嗡嗡作响。 “肃静!肃静!” 赵明德赶紧示意衙役压过这些士子的声音,然后才道:“本官知道你们寒窗苦读都想考中,但本县只取32人,既然你们都想看取中之人的考卷,那本官就如你们所愿!” 随后有衙役将考卷贴了出来。 众士子也不围着县衙了,赶紧去看贴出来的考卷,特别是那些没中之人,想要看看他们的试卷是不是真的不如考中之人。 赵明德只让人贴了第一场的考卷,从案首陈子明到最后一名李钰,所有人的考卷一字排开,纤毫毕现! 很快众人便对陈子明的考卷评头论足。 “也不过如此!” “就这也能当案首?” “辞藻堆砌,华而不实!” 接着,众人又去看李钰的文章,这一看顿时被吸引,很明显李钰的文章写得很好,比贴出来的所有考卷都写得好。 “李钰的文章甩陈子明十条街!” “如此锦绣文章,竟是最后一名!” “果然有黑幕啊!” 众多士子又愤怒了,质问赵明德。 赵明德脸色有些发黑,这些士子平时见了他,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仗着人多也不怕他了。 他强压着性子,开口道:“诸位士子,文章公示,乃为求公论!如今文章在此,优劣如何,诸位自有明鉴!” “然本官取士,首重中正平和四字!陈子明之文,恰如其分!因此点他为案首,李钰之文,虽有亮点,然锋芒太露,位列末席,亦是本官审慎考量之结果!” 众人闻言,只觉得赵明德真不要脸。 赵明德见这些士子仍然愤怒,深吸口气,继续道: “科举之道,漫长艰辛!一次县试名次,不足以论英雄!是金子,终将在府试、院试中大放异彩!” “若因没有考中,便聚众喧哗,冲击公堂,扰乱法度,此非士子所为!更非圣贤所教!” “本官念尔等是初犯,此番不予追究!若再有冲击衙门之举,休怪本官以律法治罪!” 说完这番话,赵明德回了县衙,大门再次紧紧关上。 所有人都被赵明德这番颠倒黑白、厚颜无耻的“文风取舍论”惊呆了! 但县令已经给出了解释,而且县试能不能中,的确和县令的喜好有很大关系,加上榜单已放,名次已定也无法更改。 不过经过这么一闹,李钰也算是在望川县士子中出名了。 虽然是最后一名,但在众学子心中却是无冕之王。 那句‘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也将成为名言,永世流传! 第40章 乌龙报喜 “走吧。” 柳夫子开口,今日闹了这么一出,虽然没能让赵明德更改案首,但也算是帮李钰出了口气。 特别是将恶心人的陈家兄弟气走,也算是有收获。 更重要的是,现在望川县的士子都知道了李钰,算是将名声打出去了。 名声越大,陈家越不敢动他。 而且今日过后,陈子明在望川县的名声只怕就要臭了。 虽然有一些没有骨气的读书人喜欢巴结陈家,但更多的读书人是有骨气的。 李钰如果出事,这些读书人必定会为他发声。 柳夫子越看李钰越喜欢,这小子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只是这样也容易得罪人。 看来要多监督林溪习武了,以后也好保护李钰。 李钰并没有回柳夫子的小院,他还要回去报喜,虽然只是过了县试,后面的科举之路还长。 但也能让娘开心开心。 至于名次,李钰倒是不太在意,县试陈家能操控,府试还能操控吗? 就算府试能操控,那院试呢?乡试呢? 李钰就不信陈家的势力能有这么大。 “大哥,不如和我们一起坐牛车回去。” 李守礼热情邀请李守仁和李瑞一起坐牛车,李守仁有些不愿,但想到这次为了李瑞考好,特意在县城客栈开了房间。 这样可以让李瑞不用来回赶路,有充分的时间复习。 而每到县试这几天,县里的客栈就会涨价,连住了几天,花了不少银子,因此也就同意一起坐车回去。 李瑞垂头丧气,他没有跟着那些士子闹事,而是站在榜单前,一遍一遍找自己的名字。 第一遍没有找到,他心里就发颤。 但他不甘心,依然从头到尾地找,仿佛多找几遍,自己的名字就会出现一样。 直到李守仁拉着他走时,他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他又没中! 从五岁开蒙,九岁试水考,十岁正式考,十一岁接着考,十二岁再次考…… 一直到他十七岁,考了八次都没中! 此刻坐在牛车中有些浑浑噩噩,他看了李钰一眼,对方脸色平静,没有如他想的那样,表现出特别开心。 这让李瑞有些佩服李钰的镇定,换成是他考中了,哪怕是最后一名,他也会蹦起来的。 李守礼可就没有这么镇定,脸上的褶子都要笑起来了,心中的那份喜悦无法用语言述说。 同时又带着愧疚,他供李守仁读书,供李瑞读书,却从没供儿子读书。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怎么管过儿子,他太累了,每天都要下地劳作,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儿子。 只要李钰不听话,他就打,这也造成了以前的李钰沉默寡言,不爱说话。 而现在儿子中了县试,还是在没有靠家里,没有花家里一分钱的情况下,让李守礼更加觉得对不起儿子。 他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儿子,来弥补儿子从小就没多少的父爱。 李守仁一路上拳头都捏得紧紧的,特别是看到李守礼的笑脸,就恨不得将李瑞锤一顿。 读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连一个九岁孩童都比不过,简直岂有此理! 这下终于让三房得意了! 牛车在村口停下,四人下来,村里的人见到他们回来,都围了上来询问。 当知道中了时,都惊呼起来。 围在外面的人一听说中了,也没有问清到底是谁中了,便一溜烟往李钰家跑去报喜。 “中了!老嫂子,你们家的孙子中了!” 去报喜的人一脸兴奋,还在院子外便喊了起来。 张氏等人听到声音,急急忙忙出来,今天一天家里人的心都是悬着的,特别是王氏,坐立不安。 这一年她下地干活,原本还算白的皮肤也被晒黑了,手粗糙了,人也苍老了不少。 这让她无比渴望李瑞能中,如果不能中,她就还要继续干活,此刻第一个冲出去,“中了?谁中了?” “还能是谁,李瑞啊!” 报喜人张口就来,在他看来李瑞读了这么多年书,要中的话应该就是他中,至于李钰肯定是不会中的。 毕竟才九岁,而且才读两年书,怎么可能考中,而且也没听说过有谁九岁就中县试的。 因此这中的人理所当然应该是李瑞。 王氏听到这消息,顿时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喜悦将她包裹,眼泪都流了下来。 嘴唇哆嗦着,“娘……娘,您听到了吗?我家阿瑞中了!他中了啊!” 王氏又哭又笑,手舞足蹈,恨不得能飞起来。 见报喜人还在,她跑回房间拿了一个布包出来,里面是她存的钱,虽然张氏不让人存私房钱,但大房是个例外。 此时王氏将这布包塞入报喜人手中,算是打赏。 这布包内可有千多文钱,换成平时,王氏肯定舍不得拿出来,但现在一点不觉得多。 报喜人惊喜无比,他其实就是来提前通知一声,都是一个村的,他也没有想过赏钱。 不曾想王氏如此大方,他感叹道:“瑞哥儿读了这么多年书,总算中了,咱们李家湾以后可就要沾瑞哥儿的光了。” 说完乐呵呵地离去。 王氏此时挺直了腰杆,看向周氏,大声道:“我就知道我家阿瑞一定能中,功夫不负苦心人啊!” “不像某些人,才读了一点书,就急吼吼地去参加县试,结果如何?不过是浪费钱而已。” 周氏抿着嘴唇不说话,虽然李钰去考试的时候,她就想过李钰不会中,但心中还是有那一丝小小期盼。 现在这期盼没了,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阿瑞总算考中了,恭喜大嫂了。” 二房也恭喜王氏,虽然有些诧异这次李瑞能考中,但中了就好,不枉费他们这么多年供养。 李芸则是有些失落,三弟没有中吗?他那么聪明,那么刻苦读书,居然都没中,看来这县试确实难。 现在大哥中了,只怕大房以后在家里会更加霸道。 不过三弟才9岁,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不知道林澈中了没有。 三弟都没中,阿澈应该也中不了吧。 张氏此时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满脸的褶子犹如菊花盛开,笑着笑着便老泪纵横。 为了供养读书人,他们家的日子真是太难了。 从李守仁开始,再到李瑞,几十年的时间,全家都了紧裤腰带,如果不是为了祖训,不是为了老头子死前的遗愿。 张氏也坚持不了这么久,而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虽然只是过了科举的第一关,但至少看到了希望。 “好好好!” 张氏抹了抹眼泪,“阿瑞考中,这是老祖宗都在保佑,从今日起,全家更要全力以赴地供阿瑞读书!” “阿瑞有什么需求,都要第一时间满足。” 几人点了点头,李瑞既然中了,那全家肯定会全力托举他。 一家人站在门口,等着李瑞回来。 而此时,李钰等人正被村里人围着,当知道是李钰中了时,顿时夸赞的话犹如不要钱般往外冒。 饶是李钰脸皮厚,也被夸得不好意思,李瑞想要出去,但人太多,他出不去,只能一同听这些夸赞的话,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李守礼高兴得合不拢嘴,李守仁则是脸色铁青一片。 随后,众人簇拥着李钰四人往家走去,李钰可是这么多年李家湾第一个考中县试的人,还是以九岁的年龄,简直了不起。 村里人都想沾沾喜气,而且现在不是农忙的时候,那必须要去露露脸。 第41章 李瑞不用读了 “来了!来了!” 张氏见到村民簇拥着李钰等人回来,老脸再次笑开了花。 之前村里人都在背地里笑话过他们,说他们异想天开,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非要供养读书人。 李守仁没有考上,又供养他儿子,搞得家里穷困潦倒。 甚至还有说李瑞恐怕会和他爹一样,不是读书的料,一辈子考不上,这让张氏气得够呛。 同时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她平时基本上都不出门,免得听到村里人嚼舌根子。 而现在瑞哥儿考上了,还被这么多人簇拥回来,这下知道瑞哥儿厉害了吧。 看你们以后还在不在背后乱嚼舌根。 王氏已经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瑞儿,娘就知道你一定会中的!你果然没有让娘失望!” 李瑞:??? 李钰:??? 族人:??? 李守仁再也忍不住了,吼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他眼里喷火,恨不得将王氏给吃了,李瑞没有考上,李钰考上了,他已经没有脸皮了。 现在全村人都知道李钰中了,王氏居然在这里说李瑞中了,还嫌丢人现眼不够吗? 王氏见李守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吼她,也来气了。 “我胡说八道什么了,报喜人都来家里报喜了,说阿瑞中了,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不信你问问娘,看我有没有胡说。” 张氏此时道:“老大,这就是你不对了,阿瑞中了是喜事,你冲你媳妇吼什么!” 村民们面面相觑,这是哪个缺德鬼报的信?这不是害人吗? “咳~” 李守礼此时开口“娘,其实是阿钰中了,阿瑞没中。” “什么?阿钰中了!” 张氏目瞪口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稚气未脱的李钰,第一次去参加县试就中了? 这……太不真实了吧。 王氏感觉像是被晴天霹雳般劈中一般,身体筛糠一般颤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家阿瑞读了十多年书不中,李钰才读两年书怎么可能考中。” “都是假的,你们在骗我对不对!中的是阿瑞对不对?”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刚刚还在兴奋高兴,觉得翻身了,不用下地干活了,结果现在告诉她李瑞没中,她接受不了。 而且她还给了报喜人一千文啊,想到这里王氏心都在滴血。 “闭嘴!” 李守仁额头上的青筋暴突,恨不得当场掐死这个丢人现眼的蠢妇! "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一手拉着王氏,一手拉着李瑞逃也似的往屋里跑去。 “阿钰,你真的中了?” 周氏此时从巨大的惊喜中反应过来,犹自不敢相信。 李钰点头,脸上扬起笑容“娘,我真的中了!” 周氏猛地扑上去抱住李钰,眼泪夺眶而出,“中了好,中了好。” 她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却又带着说不出的骄傲和狂喜。 李守义和赵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懵了,原来是李钰中了,不是李瑞中了。 不由心里五味杂陈,李钰没让他们供养,第一次县试却能中,而李瑞却屡考不中。 这么一对比,顿时觉得李瑞真是废物。 李芸抹了抹眼泪,为李钰感到开心。 村里人此时又开始夸赞李钰,说他是文曲星下凡,说他是神童转世,说他一看就有出息。 听到这些话,周氏和张氏高兴得合不拢嘴,拿出了花生瓜子,蜜饯果脯招待。 这些都是李钰过年时备的年货,李守礼和周氏舍不得吃,准备留着慢慢吃的,但现在高兴,全都拿出来给村里人吃。 族人一见,豁!好家伙! 花生瓜子他们倒是能吃到,但这蜜饯果脯可就是稀罕货,县城里卖得可贵了,没有想到李家三房居然有这么多。 不是说家里为了供养读书人,穷得肉都吃不上吗? 张氏看着满院子的人,听着那些夸赞的话,越看李钰越顺眼,之前一直忽视了这个小孙子,真是不应该,以后一定要重视起来。 族长李德富和族老们也来恭贺,李家湾有人中了县试,也算是大事情了,十里八乡中就李钰中了,而且还是9岁就中,这可让李德富大大涨了面子。 以后出去说话,声音也能大些。 族长来恭贺可不像族人们只是嘴上说说,而是带着银两来的,这是李德富和族老们商量的结果。 既然李钰考中,那族里也要表示表示,结个善缘,虽然银两不多,但也是个心意。 等到村里人都走了,张氏召开了家庭会议。 一家人坐在一起,大房一家脸都很黑,二房一家眉飞色舞,三房一家则是合不拢嘴。 “阿钰既然中了县试,说明他是读书的料,之前阿钰读书没有让家里操过心,那么从今天起,家里全力供养阿钰读书!” 张氏开口,李守礼激动了,终于等到这天了。 自己的想法总算实现了! 周氏也心绪激荡,阿钰真的凭他的一己之力改变了命运。 “至于阿瑞,就别读书了,你已经十七岁了,是个壮劳力,从明天起就下地干活吧。” “娘,要不再给阿瑞一次机会吧。” 李守仁开口。 王氏也道:“是啊,都读了这么多年书,说不供就不供,不觉得可惜吗?明年说不定就考上了呢。” “而且阿钰不是能自己挣钱读书吗?也不会花家里的钱。” 二房和三房顿时觉得大房太无耻了,李瑞考了8次不中,李钰1次就中,居然还想让他们供养读书。 张氏脸上也露出不悦之色,正想开口,李钰已经道:“阿奶,我准备四月份就去参加府试,我挣的那点钱可不够。” 张氏一听,脸上的不悦之色立马转变成了惊喜之色。 按照她了解的,中了县试后,为了有把握再中府试,一般都需要再温习一年再去考,没有想到李钰直接就要去考府试,她急忙道:“乖孙孙,你有把握吗?” 李钰点头。 夫子说他文章参加院试都没问题,就更别说府试了。 见到李钰点头,张氏立即道:“李瑞不用再读了,就当以前的心血全打了水漂,阿钰要去参加府试,家里就要全力支持。” “守仁,你每月的例钱一分不少地上交。” 李守仁顿时脸色难看,全部上交的话,那他每月就没法买肉吃了。 王氏缩着脖子不敢说话,她还没给李守仁说喜钱的事,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揍她一顿。 李守义此时表态“阿钰,你只管全力读书,你的一切费用,二叔不敢说全包了,但肯定会毫无保留地支持。” 赵氏和李芸也点头,李钰能中县试,那就是希望,供有希望的人,他们心甘情愿。 大房虽然没有表态,但有老太太在,他们就翻不了天,不分家他们就要供李钰读书。 这是规矩也是祖训! 至于周氏也不用下地干活了,就在家里养养鸡鸭,缝补李钰的衣服就行,她的活自然由王氏和李瑞接手。 周氏喜极而泣,三房的地位终于改变了。 李钰也很开心,他读书,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家里。 现在全家供他读书,大房也要下地干活,嚣张不起来,算是出了之前的恶气。 接下来,他就要全力备考,争取府试也能中! 第42章 官不好当 望川县县衙。 陈子俊来兴师问罪,为了以防万一,县试第一场结束他就来给赵明德打了招呼,没有想到赵明德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还是让李钰中了。 如此以来就有些脱离陈家的掌控。 如果李钰没有考中,明年的县试,陈家有的是手段整他,柳敬之已经不是举人,没法再保他。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赵明德竟敢阳奉阴违,让陈子俊非常不爽。 他虽然不是陈家话事人,但身为陈家嫡子,在望川县就没有吃过亏。 此刻他手中把玩着一个精巧的羊脂玉鼻烟壶,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惯常的温和笑意。 只是那笑意在赵明德看来很冷,让他脊背有些发凉。 “赵大人,李钰被取中,此事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赵明德咽了咽唾沫,心中有些恼怒,他好歹也是一县之尊,此刻被陈子俊如此质问,有损官威。 不过他脸上并未表示出来,陈子俊代表的是陈家,他赵明德混迹官场多年,早已经是老油条,养气功夫还是很好的。 “陈公子,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李钰的文章想必你也看过,此子文采确实出众,如果他不中,柳敬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陈子俊冷哼一声“他不罢休又能如何?他已经不是举人,你堂堂县令还怕他不成?” 赵明德叹了口气“柳敬之此人,看似落魄,实则心机深沉,极善蛊惑人心!” “放榜当日,公子也看见了,他与李钰一唱一和,一首歪诗,几句诛心之问,竟煽动得群情激愤,险些酿成大祸!若非下官当机立断,公示文章,晓之以理,只怕……” “哦?”陈子俊挑了挑眉,端起茶杯,轻轻撇着浮沫,“这么说,赵大人取中李钰倒是迫于无奈之举了?” “正是!正是啊!” 赵明德脸上露出无奈之色“李钰是柳敬之学生,文章什么水平,柳敬之自是了解,如今取中李钰,他还闹事。” “如果将李钰黜落,以他那等性情,岂能善罢甘休?” “届时必是煽动闹事,诋毁朝廷,掀起更大波澜!” “我这也是思虑再三,权衡利弊,才取中李钰,现在外面还有士子闹事,说那李钰该为案首。” “我还可以说我喜欢令弟的文风,所以点他为案首,如果真让李钰不中,怕是有更大的麻烦。” 陈子俊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赵明德,“我知道你的权衡之术,但我陈家要的不是区区案首,而是无人能撼动的规矩!”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盯着赵明德“一个与我陈家有过节的人,你让他中了,哪怕只是最后一名,也等于在他脚下垫了一块石头!” “让他有了继续往上爬的资格!让他和他背后的柳跛子,有了更多兴风作浪的依仗!” 陈子俊一步步逼近赵明德“规矩乱了,风就不正了。风不正,人心就散了。” “人心散了,赵大人这顶官帽,怕是戴不稳了。” 赵明德脸色发白,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陈子俊见赵明德这个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今日来找赵大人,除了叙叙旧外,就是告知赵大人一声,府城那边张卫明大人已经成了同知,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转身离去。 赵明德则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张卫明就是从陈氏族学读出来的,而陈子俊的二叔陈渐安则是在京城当官。 陈渐安是吏部郎中,正五品官员。 虽然只是五品,但京官和地方官不同,比地方官威风多了,更别说还是六部之首的吏部。 现在府城同又知换成了陈家的人,恐怕他这个县令真的当不久了。 赵明德有些后悔,但他又确实比较欣赏李钰的文章,不想让李钰被埋没,所以取了李钰,没有想到只是最后一名,依然让陈家恼怒。 这官真不好当啊! 不过李钰现在有了神童称号,没错,那些士子看了李钰的文章后,自愧不如,小小年纪居然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这不是神童是什么。 加上李钰说的那句诗,让他在望川县的士子中彻底出了名。 同时出名的还有陈子明,他的这案首之位,很多士子都不服气,觉得案首的文章不过如此,不说和李钰比,就算是和他们比,也比不上。 这肯定是有黑幕啊。 虽然赵明德说是因为他喜欢陈子明的文风才取他为案首,这话虽然听起来有理,但并不能服众。 于是众士子都认定是陈家内定了案首。 那句‘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也让越来越多的人传颂。 望川县苦陈家久亦,甚至于差点开展反陈运动。 这也让陈渐鸿大发雷霆,又将陈子俊和陈子明骂了一顿,如果放榜那日,陈子明不去挑衅李钰,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 现在李钰彻底出名,他们想动都不好动。 为了获得府城同知的职位,陈家可是得罪了不少人,甚至陈渐安还请了他的座师帮忙。 这个时候本应低调行事,没有想到望川县闹成这样,这不是给陈家的政敌递把柄吗? 没有办法,陈家又只有散财挣名声,陈子明这个案首被关在家里反省,不准出去,陈子俊则是去平息舆论。 和陈家这边忙得焦头烂额相比,李钰就轻松多了。 在家里待了三日,他便准备去县城,然后再去府城,马上就要到三月了,府城距离县城有不短的路程。 因此要提前上路,在府城住下来备考。 走之前,张氏拿出了一个布包递给他“乖孙孙,这是家里的全部积蓄了,你带着,去了府城不要亏着自己,好好考,争取能成为童生。” 只有过了府试才是童生,成为科举这座金字塔中最低等的一员。 李钰在家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张氏对他的称呼,这态度真的是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 此刻见到张氏给他钱,想要不收,但看着祖母那期盼的眼神,还是收下了。 张氏顿时眉开眼笑,她就怕之前那么对李钰,会让李钰心里有疙瘩,现在肯收钱,说明李钰不计较之前的事。 “你只管用心读书,钱的事不用发愁,族长说了只要你能成为童生,全族都会托举你,争取让你成为秀才公。” “所以,你将心思都用在读书上!” “知道了阿奶。”李钰点了点头。 李守礼和周氏又一顿嘱咐,将新做的衣服都让李钰带上。 随后李钰去县城和夫子汇合,不过在临走的时候,他带上了李芸,理由自然是他们住在府城,起居要有人照顾。 张氏欣然同意,二房两口子对李钰十分感激,虽然是去照顾李钰的起居,但至少不会在家里这么辛苦。 李芸也是激动不已,心里充满感激,她连县城都很少去,就更别说府城了。 到了夫子小院,林澈见到李芸也来了,顿时开心。 修整了一天后,柳夫子带着四人一起前往顺庆府。 第43章 去府城 顺庆府下辖有9县。 每个县的县试取中名额都不一样,多的有七八十人,例如南充县,西充县这样的大县,少的只有二三十人,如望川这样的小县。 今年总共通过县试的考生共有六百多人。 府试的名额每年都是50人,竞争也是相当激烈,而且县案首肯定是百分百能过府试的。 能成为县案首,那必定是才华出众之人,否则如何服众。 而且县令点的案首,知府一般也不会黜落,虽然知府是县令的上级,但都是同朝为官,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因此相当于有9人已经内定府试必中,还剩下41个名额供剩余学子争夺。 从望川县到府城,坐牛车也需要数天时间。 一路上,林溪,林澈,李芸都很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三人都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还是去府城那么大的地方,雀跃无比。 李钰倒是没有太多感觉,毕竟在前世见过现代城市,古代城市再如何繁华,也不可能有现代社会繁华,给不了他震撼。 想要在车上看会书,但三人吵吵闹闹让他无法静心,颇为无奈。 柳夫子觉得李钰什么都好,就是太老成了,不过9岁的孩童,总感觉老气横秋,这样可不好。 孩童就该有孩童的样子。 “夫子,我要尿尿。”林澈开口。 柳夫子让驾车人将牛车停了下来,林澈下车,然后将李钰也拉了下来,要和他比谁尿得远。 李钰不想做这种无聊的比试,但却被林澈笑话不行,这也激起了李钰的胜负欲。 林溪和李芸两女别过头去,脸皮有些发烫。 觉得两人真不害臊,也不知道走远点尿尿。 柳夫子脸上露出笑容,这才对嘛,孩童比谁尿得远就很有童趣,他有些感叹,以前他也能顶风尿三丈,如今顺风还会尿湿鞋,真的是老了。 随后继续上路。 数天后,总算是到了顺庆府。 “天呐!好高的城墙!”林溪看着不远处那比望川县高出不少的城墙,小脸上有着震惊之色。 “快看城门,好多人!好多车!” 林澈扒着车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小脸兴奋得通红。 李芸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等进入城门后,三人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府城确实和县城不一样,道路更宽敞,人流更多,房屋也高了不少。 李钰也打量着这座古城,确实古色古香,繁华程度不是望川县能比的,不过作为穿越者,眼前的景象固然新奇,但也不足以让他失态。 柳夫子眼神有些复杂,十五年前,他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小三元的名头让他成为那时候最闪耀的秀才。 随后中举更是让他的人生达到了巅峰,只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举人,已成了跛足沧桑的落魄夫子。 青云路断,功名梦碎。 这座城,承载过他最耀眼的荣光,也见证了他最彻底的坠落。物是人非,个中滋味,唯有自知。 柳夫子收起情绪,带着几人前往客栈。 府城的客栈几乎都已经住满,县试刚过去,各县要参加府试的士子皆都聚集到了顺庆府。 除了今年中了县试的数百士子外,还有往年中了县试的士子也会来参加。 只要过了县试,就可以每年都来参加府试,不需要再重新考县试。 因此实际参加府试的学子达到了将近千人。 李钰其实可以告知方清,让他帮忙安排住宿,但他不想什么都麻烦方清,因此没说,两位护院在县试结束后,柳夫子也让他们回去了。 当问了客栈的价格后,几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望川县的客栈住一晚最高不过五十文,而这里住一晚居然达到了三百文,简直贵得离谱。 掌柜笑呵呵地开口“嫌贵?你们可以去别的客栈看看,不瞒诸位,现在所有客栈都是这个价。” “来这里住的都是参加府试的士子,你们不住,有的是人住。” “你们住不住,不住的话就靠边一点,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李芸脸色有些发白,拉了拉李钰的袖子“阿钰,要不我们还是去其他地方问问吧,这太贵了。” 住一晚就要三百文,李芸觉得将她卖了都值不了这么多钱。 林溪也点头,她也是囊中羞涩,虽说这两年她开始做一些女工,但也赚不了太多钱。 平时的费用都是柳夫子出,爹娘过世时只留下那套小院子,钱财没有多少,办后事都用得差不多了。 这么些年,林溪也就存了三两银子。 李钰想了想道:“就这里吧。” 府城的客栈就等着府试的时候赚一波,去其他客栈多半也是一样的价格,而且现在房间紧俏,如果错过了,那就没法参加府试了。 “开三间房,住两个月。” 李钰拿出银子放在了柜台上,掌柜一愣,他还以为是柳夫子掏钱,没有想到却是一个小孩拿钱出来。 柳夫子见掌柜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他现在不是举人,就没了特权,享受不了朝廷的补贴,也没什么钱。 房费他拿不出来,只能靠李钰。 三间房,两个月就需要54两银子,哪怕是李钰也心疼,之前方清给了他一百两,一下就花掉了一半。 这还只是住房的费用,距离府试还有两个月时间,5人的生活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林溪有些忸怩,“阿……阿钰,这钱我以后一定还你。” 林澈是她弟弟,住宿费,生活费原本应该由她这个姐姐出,她没那么多钱,只能将李钰这份人情记在心里,以后偿还。 李钰笑道:“林溪姐,些许小事不用放在心上,我在你家时,你对我也多有照顾,林澈又是我好兄弟,这钱不用还。” 林溪摇头“一码归一码,这钱我会还。” 李钰知道林溪性子有些倔,不愿占他便宜,也就不再多劝。 李钰,林澈一间,林溪,李芸一间,柳夫子单独一间。 收拾好房间后,几人下楼吃饭,便听到有人在讨论《西游记》。 李钰一笑,看来《西游记》在府城确实火爆,剩下的银子也不知道够不够支撑到府试。 距离府试只有两个月,李钰不想将这点时间浪费在写书上。 省着点用的话,应该足够,还是赚得不够多啊,原本以为有一百两应该差不多了。 但现在才知道,科举确实费钱。 府试的报考条件和县试差不多,但要更加严格一点。 必须要身家清白,不是倡优皂隶子孙,没有犯罪前科,且三年内无父母丧事。 需要有本县户籍,不得假冒籍贯,也不允许跨府应试。 而且同样需要本县同考五人为联保,不过作保的廪生从一名变成了两名。 这些事情都交由柳夫子去处理,李钰和林澈两人只需要认真读书就行。 有了县试的经历,这次柳夫子去找人就更加仔细,如果再出现结保之人舞弊,他又没了举人身份,李钰和林澈两人被连坐的话,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第44章 再次苦读 客栈内。 李钰和林澈两人住下来后便专心读书,林溪和李芸两女则是去逛街,虽然没有购买能力,但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至于柳夫子,则是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忙什么。 三天后,柳夫子敲开李钰两人的房门。 “顺庆府知府姓杨,名远,进士出身,今年是他主政顺庆的第三年。” 李钰精神一怔,这几天,柳夫子难道是去打听顺庆知府的消息去了? 府试是由知府主持,掌握知府的喜好确实很有必要。 却听柳夫子继续道:“杨远此人为官清正,在士林中颇有贤名,当年在翰林院时,就以''不畏强御''著称。” “正因如此,得罪了不少人,才被外放来做这顺庆知府。” 李钰眨了眨眼,夫子对杨知府底细很了解啊,难不成以前两人认识? 林澈好奇地插嘴:"夫子,那这位杨大人主考的府试,会很难吗?" 柳夫子摇摇头:"难易与否,因人而异。”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杨远最恨科场舞弊,也最厌恶那些只会堆砌辞藻、空洞无物的文章。他取士,首重''经世致用''四字。" 李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与他在现代所知的某些古代改革派官员的理念颇为相似,反对浮华文风,提倡务实学问。 “另外,杨远比较看重策论,去年府试,有考生前两场平平,但却因一篇切中时弊的漕运改革策论,被破格取中。” “所以,这次府试,除了四书五经,策论也是你们要练习的重点。” 说完后,柳夫子拿出两本程文集放在桌上。 “这一本是杨远主持府试时点中的文章,你们可以看看,最好是能背下来。” “这一本收录了杨远从县试到会试所写的文章,你们同样要背下来,分析出他文章的特点。” “然后按照这特点去写,主考官的喜好对于你们能否取中是很重要的,即便你们满腹经纶,但写出的文章,主考官不喜,也毫无用处。” 看着两本程文集,林澈感觉压力山大,两个月时间,要将这些文章背下来,还要迎合主考官的喜好修改自己的文风,确实难度很大。 李钰则是点了点头,既然是夫子要求的,肯定是为他们好,那就背。 他随意拿起一本程文集开口道:“阿澈,咱们一人一本,十天后交换。” “十天?” 林澈瞪大眼睛,一脸懵逼,一本程文集收录的是百篇文章,十天背完,也就是一天要背十章! 这能背下来吗? 而且不仅要背,还要理解文章的内容,特别是杨远写的文章,还要找出其特点。 太难了啊! 李钰也知道对林澈来说很难,但没有办法,见林澈一脸便秘的样子,有些同情地道:“要不给你放宽到半月时间。” 林澈一咬牙“十天就十天!” 杨夫子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老怀大慰,他就喜欢李钰这种迎难而上的精神,当然前提是不要将他拉下水。 于是,李钰,林澈两人开始了背书,对林澈来说一天背十篇文章确实痛苦。 但对李钰来说没有太大问题,基本上看一两遍就能完整背出。 他甚至在每天背了后,还能写一篇策论交给柳夫子批改。 柳夫子人都懵了。 不是!你每天背十篇文章还有时间写策论,我知道你记忆好,但这也好得太过分了吧。 他抽查了一下李钰背的文章,全对! 柳夫子无语了,他还想着这十天两人背文章,就不会来麻烦他,他可以轻松一些。 结果呢,轻松不了,一点都轻松不了。 林溪和李芸原本还想找李钰两人去逛逛街,她们这几天发现了府城很多好玩的地方,想着分享给李钰和林澈。 结果见到两人疯狂背书,连房间门都不出,只能作罢。 柳夫子将送饭的任务交给两女,然后一溜烟跑了,府城有他的青春,他要去缅怀一下。 “阿钰,阿澈,该用晚膳了。”林溪和李芸端着食盒,走到房门前,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林澈那张憔悴的小脸。 他眼下挂着两轮青黑,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活像个小叫花子。 两女见他这样子都吓了一跳,再往里面看去,便见地面上散落着写满字的草纸。 那是林澈背下后,又默写出来,加强记忆。 李钰背对着门跪坐在矮几前,正埋头疾书,连头都没回一下。 他瘦小的背影在油灯下显得格外单薄,却透着一股倔强的力量。 "你们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林溪心疼地皱眉。 "不会的!"林澈咧嘴一笑,“我们都是习武之人,这算什么?行了,饭菜放这里吧,我们读完就吃。” 林溪和李芸只能将饭菜放下,李芸低声道:“夫子说他有事要出去几天,如果阿钰写了策论,就让他先放着。” 林澈点头表示知道了。 两女出来后,站在二楼走廊上,看着客栈大厅的热闹景象,随着府试的临近,客栈中早已住满了各县来赶考的学子。 每到傍晚,客栈的大堂便成了学子们交流的场所。 有人高谈阔论,炫耀才学;有人默不作声,暗自观察;有人呼朋唤友,吟诗作对;有人评论实时,发表见解。 跑堂的小厮们穿梭其间,早已习惯了这些读书人时而亢奋、时而焦虑的情绪波动。 “林溪姐,要不你教我认字吧。” 李芸看着下面的热闹景象,突然开口。 林溪一笑,拉着她回屋,“行,你教我女工,我教你认字。” 李芸的女工做得比林溪好多了,听到林溪这么说,自然同意。 转眼间又是十天过去。 李钰已经背完了文章,他其实两天前就已经背完了,为了不打击林澈,他才等到第十天。 两人交换了程文集,林澈先背的杨远写的文章,并没有一百篇,因此十天时间勉强够用。 李钰也有些佩服林澈,这是真的记忆好。 却不知林澈早已头昏脑涨,柳夫子用功名换来他参加县试,林澈也不想辜负了夫子,因此咬牙坚持着。 现在拿到了李钰背的程文集,有些苦涩,整整一百篇啊,虽然夫子没有说必须要背下来,但既然李钰都背了,他也肯定要背。 而柳夫子也终于回来了。 他出去这些天,就干一件事,宣扬李钰的名声。 他找了一些人,给了点钱,将李钰在县试放榜日说的那句诗宣扬了出去。 并且还说了望川学子不畏强权,只求公道的事情。 那些来自望川县的学子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们就是事情的参与者啊,没有想到府城都知道了,急忙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很快,各县来参加府试的学子都知道了此事,惊叹不已。 望川学子居然还有这等光辉事迹,冲击县衙,以求公道,还有‘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这句诗为证。 听得一众学子当真是热血沸腾,恨不得他们也参与其中。 都是意气风发的读书人,谁不想闹腾点事情出来,怎么就让望川县赶上了。 其他各县学子羡慕不已。 望川学子则是昂首挺胸,走路都带风,而李钰之名也在府城打响了。 第45章 在府城也出名了 李钰之名在府城传开。 9岁稚童敢为天下寒门学子发声,而且还是如此振聋发聩,这可是大景朝有史以来第一次。 一时间李钰成了众多读书人的表率。 甚至有不少读书人想要来拜访他,虽然年龄小,但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让其他学子敬佩。 他们就算有满腔热血,也说不出这两句诗。 又有人将之前踏青李钰写的诗说了,再次引起轰动。 这是神童啊! 而在这些事情当中,陈家无疑就是反面角色,陈子明就是纨绔。 甚至学子之间还流传出了陈子明和李钰在县试时做的文章。 这一看,顿时引得众多学子大骂,这也能成为县案首,简直岂有此理! 其实陈子明的文章写得也不算差,但因为士子们已经先入为主,再有李钰的文章一对比,顿时觉得陈子明的文章不堪入目。 这样的人能成为案首,望川县的科举黑暗成什么样了? 怪不得会有冲击衙门的举动,换成是他们在望川县也会如此。 而有这样的结果,肯定是陈家给县令施压了,纷纷骂陈家不要脸,有才华的人成了最后一名,庸才却成了案首。 都纷纷猜测陈家会不会将手伸向府试。 这正是柳夫子想要看到的,他害怕陈家在府试的时候又搞出舞弊的事情来,因此提前替李钰扬名。 陈子明和李钰的文章,也是他默写下来传出去的。 看了李钰的文章,再有李钰在县衙说的那句诗,要再想污蔑李钰科举舞弊,就显得可笑了。 这样的才华,还用得着舞弊?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陈家在士子中名声已经臭了,人人喊打,如果再有针对李钰的舞弊连坐,那肯定就是陈家搞的鬼。 为了李钰能顺利参加府试,柳夫子也是煞费苦心,头发又掉了不少。 不过只要李钰能参考,一起都是值得的。 …… 顺庆府陈宅。 这是陈家在府城的宅院,为了运作张卫明当上同知,陈渐鸿基本上都在府城这边,现在目的达到,陈渐鸿便回了县城。 如今陈子明住在这里。 经过县城那么一闹,让陈子明十分烦躁,原本在县城靠着陈家的势力,以及刻意的经营,他已经有了一些名气。 虽然还称不上神童,但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佼佼者,还成了县案首,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 结果被李钰一句诗打上了纨绔的标签,这让陈子明气恼不已,而且现在县城的那些士子都在骂他。 陈子明待不下去了,便来了府城,准备参加府试。 结果才来一个月不到,他的名声在府城也臭了,成了胸无点墨,靠着家族势力当上案首的小人。 这让陈子明气得不轻,在家里砸着东西。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居然敢说我胸无点墨,说我不如李钰,你说我哪点不如李钰!” 陈子明盯着小厮,样子想要吃人。 小厮被吓着了,急忙道:“公子肯定比那李钰强,外面那些人什么都不懂,胡说八道,公子不用在意。” 陈子明愤恨难平,在望川县被骂就算了,没有想到来到府城还被骂。 还有人搬出他的咏柳和李钰的咏柳作对比,啪啪打他脸。 这让陈子明眼睛都喷火了,一定是李钰干的! 要不然谁会知道当日斗诗的事,那日来的可都是趋附于陈家的人,绝对不会将这事传出去。 “李钰!” 陈子明捏紧了拳头,我堂堂陈家公子,居然被一个泥腿子逼得人人喊打,简直可恨。 见陈子明还要出去,小厮急忙道:“公子,要不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滚!我要去找我哥。” 陈子明骂了一声,同知是我陈家的人,这次一定不能让李钰通过府试。 他即便不愿意承认,但也知道,李钰已经深深存在他的脑海里,他的梦里,他的心里,他的阴影里! 只有将李钰打败,他才能从阴影中出来。 …… 客栈内。 李钰并不知道陈子明的愤怒,也不知道外面他的名字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府城的喧嚣都和他无关,完完全全进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 三月份,李钰已经将所有需要背的程文全部背完,还写了很多策论给柳夫子看。 林澈还在痛苦地背书,至少还需要十多天时间才能背完。 府试的日期也已经张贴出来,定在了四月初五。 并且这次府试会采用锁院制度,让一众士子大哗,以前可都是不锁院的,每场考完都能回家,没有想到这次居然要锁院。 有消息传出,是新来的同知提议,以此来杜绝可能的舞弊。 还剩下一个月时间,来参加府试的士子也不如之前那么活跃了,不再到处拜访,谈论时政,而是都关在房间内读书。 来参加府试的士子,年纪普遍都在二三十岁左右,如李钰,林澈这样九岁就能参加的,不说绝无仅有,但少得可怜。 至少顺庆府只有他们两人。 原本陈子明十一岁参加府试,陈家再造造势,那就是一段佳话,结果现在势也不敢造了,害怕被人骂。 而且有两个九岁的孩童在,也凸显不出来陈子明的年龄优势,只能作罢。 李钰连续一个月高强度背书,写文章,比在县城还要刻苦,也感到有些疲倦,林澈就更不用说了,要不是习武,身体素质加强,还真熬不住。 不过两人的进步是明显的。 之前李钰的重心放在四书和五经上,对策论并没有大量练习,而现在通过这种高强度的学习,让两人的策论有了巨大进步。 特别是李钰,拥有现代学识的他,对于策论的见解可以说是十分独到。 三月二十日,林澈也勉勉强强背完了所有程文,李钰为了换换脑袋,开始写西游记。 虽然他们待在客栈并没有出去消费,但光是吃饭,买书,加上给两名廪生的保费,又花掉了差不多四十两银子。 如此巨大的花销,让李钰也感叹农家要供养一个读书人出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好在李瑞这么多年都没有考过县试,这要是过了县试,来了府城,那么家里的生活水平还要下降。 李钰算了算,哪怕就是他一人来府城参加府试,也至少要花掉二十多两银子。 这对于靠种地为生的农户来说,根本不可能拿出来,他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3两银子。 存二十多两银子需要数年时间,一次府试就能掏光家底,因此很多农家子读书,都是全族托举。 这些农家子读书也知道他们是全族的希望,因此读书十分刻苦。 但刻苦不代表就能考上,没有好的老师指点,很难考中。 就如李钰,哪怕他能过目不忘,哪怕他有前世的学识,如果没有柳夫子,他要想过县试也不容易。 更别说柳夫子还将知府的文风喜好给他们总结出来。 这换成学院的夫子肯定做不到,而且学院的夫子也不会陪着学生来考试。 这让李钰庆幸遇到了柳夫子,也庆幸遇到了方清。 因此他决定,这一次将西游记写完,挣钱的同时,也是感谢方清。 至于感谢夫子,只要自己能考中,就是对夫子最大的感谢! 第46章 考较 四月初一。 李钰总算是将西游记全部写完,便准备去苏府,将手稿交给方清,柳夫子陪着一起,林澈则继续在房间内苦读。 还有四天就是府试,他的进度落后李钰不少,就算不能赶上,但至少要将这差距缩小。 虽然之前已经想通了,不和李钰比,但府试在既,他刻苦读书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完成爹的遗愿。 他爹能和柳夫子认识,自然也是读书人,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让他一定要考取功名。 因此林澈按下了想要和李钰一起去苏府的想法。 …… 顺庆府城西,苏府门前车马辚辚,隐隐有管弦之声透出高墙。 李钰和柳夫子来到苏府外面,让门房去通报。 门房见柳夫子虽然跛脚又秃头,但却有一股读书人的气势,不敢怠慢,立即跑进去通报。 不多时,便听到急冲冲的脚步声传来。 方清几乎是跑着出来的,见到李钰和柳夫子,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夫子,钰哥儿,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府城,怎的也不给我说一声,我也好派遣车马去接你们啊。” 柳夫子笑道:“阿钰是来参加府试的。” “什么?” 方清吃了一惊,他知道李钰过了县试,但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参加府试,还以为会等一年,毕竟李钰才9岁,不用这么着急科举。 “哎呀,你们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安排啊。” 方清一脸懊恼,这段日子,他都在府城忙活,回来的两名护院只说柳夫子让他们回来,也没说李钰他们会来府城。 方清觉得这是他的失职。 “你们住的什么地方?可需要我另外给你们找住处?” “不用了,西游记我写完了,特意来交给你。” 李钰说着从背着的青布书囊里,取出一叠用布包着的书稿递过去。 方清眼睛瞬间亮了,一脸激动地接过书稿,抱在怀中,仿佛抱着稀世珍宝。 “太好了!钰哥儿,你总算写完了,两年了,总算可以让那些喜欢西游记的人看到结局了。” “你们今日来得正是时候,府里正巧有场雅集,是给府学新任教授接风,钰哥儿,我带你去认识认识,说不定你以后会上府学呢。” 李钰摇头,“我有夫子,上府学干嘛,就不去了。” 柳夫子一听眼皮一跳,急忙道:“上府学和有夫子不冲突,多认识一些人对你将来有好处。” 李钰歪着头看夫子,觉得夫子是不是不想教他了。 柳夫子见他这个样子,摸了摸地中海,补充道:“府学里藏书很多,对你大有好处。” 李钰闻言,对方清道:“那就麻烦方大哥了。” “不麻烦,不麻烦。”说完带着两人进去。 柳夫子叹了口气,钰哥儿这是想让我教他一辈子啊,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正想着,方清靠近他身边低声道: “夫子,你这头发怎么越来越少,我给你的偏方不起作用吗?” 柳夫子一脸难过,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作用是有,但经不起李钰卷他啊! …… 苏府后花园内,丝竹悠扬,茶香氤氲。 一场为府学新任教授周文彬接风的雅集正进行到酣处。 方清引着柳敬之和李钰穿过月洞门,步入这满堂衣冠锦绣、谈笑风生的所在。 主位上坐着一名身着深青色斓衫、面容清癯、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方清带着两人到了这中年文士面前,笑道: “周教授,这位是柳敬之先生,当年可是咱们顺庆府的小三元,才名远播。” 周文彬目光落在柳夫子身上,起身拱手“久仰柳先生大名。当年先生府城‘小三元’的佳话,至今仍是士林美谈。惜乎……” 他语气微顿,带着一丝惋惜,“惜乎天妒英才,先生未能更进一步,实乃我顺庆文坛一大憾事。” 柳夫子也拱手回礼“周教授谬赞,往事已矣。敬之如今不过乡野一塾师,教导几个蒙童罢了。” 他侧身,将安静站在身后的李钰让到身前,“这是劣徒李钰,此番随我来府城应考府试。” 周文彬的目光这才落到李钰身上。 见是一个布衣孩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小小年纪便来应府试,志向可嘉。柳先生高徒,想必不凡。” 方清连忙趁热打铁,笑道:“周教授有所不知,钰哥儿天资聪颖,于经义一道颇有见地。柳夫子教导有方,此子将来必是我顺庆府学之光啊!” 这一句话,直接点明了李钰以后会进入府学,倒是让其他人有些诧异。 毕竟李钰现在连府试都还没考,而要进入府学,需要通过院试成为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 而且还要是成绩比较好的生员才有资格进入府学。 方清这话等于说李钰必定会通过府试,院试。 周文彬听懂了方清话里的意思,如果李钰能进入府学,想让他多照拂一下,对于柳夫子这个小三元的学生,周文彬也来兴趣。 “既如此,老夫倒想考较考较,《论语》有云‘君子不器’,当作何解?” 这问题看似寻常,实则内涵深意,是考察对儒家核心精神的理解。 场内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李钰身上。 李钰并未怯场,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平静“回教授,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 他先是引述权威注解,随后话锋一转。 “然学生以为,此句更深意,在于君子当效法天道,不囿于形迹,不拘于成规。” “如水无常形,因器而方圆;如道无常名,应物而显化……” 随着李钰的解答,在场众人眼中都有着惊讶之色,此子将‘君子不器’提升到了‘道’的层面,立意高远,见解不凡! 周文彬眼中出现赞赏之色,抚须点头:“好!解得好!不泥古,有新意!”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这一幕。 坐在周文彬下首、身着锦缎长衫、面皮白净、眼神略显倨傲的中年文士冷哼了一声。 他叫吴瞻,是府学的训导,原本以为之前的府学教授告老后,这教授之位非他莫属,谁知朝廷竟空降了个周文彬。 他心中积郁已久的不平与妒火,此刻被周文彬对李钰的夸赞彻底点燃。 更让他不忿的是,李钰的老师柳敬之,正是他吴瞻当年科考路上最大的阴影和竞争对手,虽然柳敬之已经无法科举,但吴瞻的那份不甘从未消散。 他这一哼,顿时吸引了众人目光。 却见吴瞻摇着折扇“少年人有些才情是好的,但学问之道,贵在根基扎实,更需懂得即景生情,应时应景。” 他指着苏府精心布置的园景,笑道:“今日雅集,群贤毕至,为周教授接风洗尘,正该以文会友。” “方才我等品评园中诸景,各抒胸臆。” 他话锋一转,看向李钰“既然你是柳敬之的高足,周教授又如此青眼有加,不如就以眼前这牡丹为题,即兴赋诗一首,如何?” 第47章 赏牡丹 苏府后花园内,气氛微凝。 刚才李钰对‘君子不器’的回答,让众人都觉得这孩子才思敏捷,见解独到,不愧是小三元教出来的弟子。 而现在吴瞻却让李钰以牡丹为题做诗。 之前他们品鉴园中诸景,其他景色都做了诗,唯独这牡丹没有谁做,主要是园内的牡丹都还是花苞,没有开放,自然也就不太好做。 现在却让李钰来写,完全就是刁难。 他们没有谁选牡丹为题,吴瞻却给李钰指定牡丹为题,分明是要让这小孩难堪啊。 方清脸色微变,有些担忧地看向李钰,他知道李钰的经义很厉害,但诗赋的话,似乎从没听李钰吟过。 周文彬也微微蹙眉,觉得吴瞻此举有些过了,但碍于情面,不便直接呵斥。 倒是柳夫子老神在在,他已经见识过李钰的水平,一点都不担心。 他也已经认出了吴瞻,和他一同参加过府试,院试,虽然不及他,但也算是佼佼者,听说后来成了贡生去国子监读书。 没有想到现在成了府学学官,这是不服气当年被自己得了案首,所以来为难自己弟子? 怕是你的如愿算盘打错了。 吴瞻见李钰沉默,嘴角勾起一丝讥诮,故作大度道:“若觉为难也无妨,毕竟年少,多读几年书便是……” 话音未落,李钰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以牡丹为题,那学生就献丑了。” 说完,李钰看向那些还未开放的牡丹,嘴角掀起一丝弧度,虽然他不知道吴瞻为何要刁难他,但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出丑? 我脑中可是有中华诗词库啊! 牡丹为题的诗他能想起不少,但最经典的绝对是刘禹锡那首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赏牡丹》 李钰张口就来。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芍药,芙蕖在这园林中都有,这首诗完全应景。 当这首《赏牡丹》一出来,在场诸人全都愣住了,全都直勾勾地看着李钰,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李钰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真的做出一首诗,而且还是如此惊艳的诗。 周文彬素来以沉稳温雅著称,此刻却有些失态,猛地一拍案桌,霍然起身! “好一个‘唯有牡丹真国色’!好一个‘花开时节动京城’!” 之前李钰回答他的问题,就让他觉得此子不凡,此时这即兴做诗,更是体现出李钰的才情。 “李钰,你这是要重订花谱啊!哈哈哈,好胆魄!好才情!” “前两句抑得巧妙,后两句扬得惊天!此等气魄,此等格局,当浮一大白!” 周文彬直接拿起酒壶,为自己满满斟了一杯,一饮而尽,畅快淋漓! 看向李钰的眼神充满了欣赏。 其他宾客听到周文彬如此盛赞,也都不吝赞美之情。 “妙!妙绝!前抑后扬,对比强烈!立意之高,气魄之雄,我不如也!这……这真是即兴所作?!” “没有想到一个九岁孩童竟能做出如此诗句,说是神童也不为过。” “今日当属这首诗为魁首,只怕此诗一出,牡丹价贵啊!” “……” 方清只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头皮发麻! 李钰居然有如此诗才,竟然一直藏着,他都以为李钰不会写诗,结果这一写就压过了所有人。 要知道今天来参加雅集的,可都是府城的名士,更有吴瞻这种擅长诗词的高手。 之前吴瞻就写了首赞芍药,结果却被李钰说成妖无格,这是啪啪打脸啊。 其他人也都想到了之前吴瞻做的诗,不由眼神有些玩味,你将芍药捧上了天,结果牡丹才是真国色。 现在还没开放,一旦开放,有这首诗的衬托,恐怕真的会名动京城。 高下立判! 吴瞻此时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原本是想地刁难一下李钰,让李钰难堪,也让柳敬之难堪,也是给周文彬上眼药。 结果没有想到难堪的却是自己。 特别是自己的赞芍药和李钰的赏牡丹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别。 他知道李钰不知道他写了赞芍药的诗,但就是这种不知道的打脸才最致命。 柳夫子见吴瞻这样子,挑了挑眉,自作自受,同时又感叹李钰的才华真的太强了。 听着众人的称赞,柳夫子也感到骄傲,毕竟李钰是他的学生。 虽然他不曾教过李钰诗词,但其他人不知道啊。 虽然教李钰确实辛苦,胡子没了,头发也光了,但当李钰在人群中闪耀时,柳夫子又感到莫名的畅快。 嘴角掀起,压都压不住! 李钰是我学生,我骄傲! 接下来,无人再怀疑李钰的才学,甚至周文彬还让李钰和他同席,可见有多喜爱。 方清见到这一幕,乐得合不拢嘴。 看来钰哥儿去府学读书,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有些期待李钰中举的那天,甚至是成为进士。 到了晚上,雅集散去,众人才各回各家。 方清带着李钰去见了岳父,岳母,当苏元正得知这就是写出西游记的‘寒砚’先生时,差点惊得跳起来。 他一直以为能写出这样瑰丽磅礴话本的肯定是位老先生。 没有想到竟是一名九岁的孩童,简直不可思议。 苏婉儿也目瞪口呆,夫君居然和一个孩童称兄道弟,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大嫂。 西游记让苏家在顺庆府赚足了声望,周文彬能答应来苏家参加雅集,除了苏家对府学捐赠了大量钱财外,便是因为苏家现在的名气。 府城不少士子读书腻了,就想看点话本调剂一下,西游记一出来,顿时让这些士子爱不释手。 连知府大人都爱看,周文彬还没来之前,便已经听说了此事,到了顺庆府第一时间就购买了西游记,这一看也就入了迷。 因此苏家一邀请,他就来了,如果让他知道李钰就是西游记作者,恐怕会更加震惊。 西游记既然已经完本,苏元正做主直接给了李钰五百两。 看得柳夫子眉毛直跳。 五百两啊,很多人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李钰这小子就算不走科举这条路,靠着写话本,也能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 李钰倒是有些意外,他之前就和方青谈好了,西游记全本写完,他能得到三百两,没有想到苏元正额外多给了两百两。 “钰哥儿,府试考完后,可以来府里住几天,构思构思新的话本。” 苏元正已经尝到了甜头,对李钰也格外重视,西游记写完了,还可以写别的嘛,他相信只要是李钰写出来的,肯定都能大卖。 自己多给两百两,想来李钰也不好意思封笔。 李钰还未开口,一旁的柳夫子已经道:“苏老爷盛情,我这弟子自然铭感五内。只是府试之后,尚有院试在即,我还需带他遍访名师,切磋文章。” 他略作停顿,"不过闲暇时构思些话本消遣,倒也无妨。只是这《西游记》珠玉在前,下一部更需精雕细琢,恐怕要费些时日。" 苏元正点了点头,显然柳夫子想让李钰以学业为重,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话本只是小道,科举才是大事。 “以后有用得着苏家的地方,尽管开口,老夫在这府城还是有积分薄面的。” 随后柳夫子带着李钰离去,准备四天后的府试。 第48章 府试 府试是在顺庆府的贡院进行。 四月初五,天还未亮,客栈里已是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 李钰被隔壁房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睁开眼时,窗外仍是一片漆黑,他翻身坐起,刚披上外衣,便听门外小二压低声音。 “公子,寅时了,该起身了。” 李钰将林澈喊了起来,昨晚林澈又学到很晚,此时被喊醒,还有些昏昏沉沉。 “阿澈,快穿衣起来了。” 李钰见林澈坐在床上,似乎又要眯眼,他去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又将林澈的被子掀开。 被冷风一吹,林澈清醒了不少。 等两人穿好衣服出来,便见大堂内已经站了不少士子,有的正低头整理考篮,有的来回踱步默诵文章,有的吃着早饭,忙碌一片。 客栈里灯火通明,掌柜亲自站在大堂内,指挥着伙计们端茶送水、递帕子、添灯油,嘴里不住地叮嘱: “诸位士子莫急,热水备足了,早膳也热着,马车也都备好了!” 店小二端着托盘穿梭其间,一碗碗冒着热气的粥和馒头被送到各桌,却少有人动筷,大多只是匆匆喝两口便放下。 李钰和林澈下楼,便见柳夫子已坐在角落,正慢条斯理地喝茶,见他来了,微微点头:“不急,先垫垫肚子。” 林澈和李钰坐下喝粥,随后又检查考篮,林溪和李芸也下楼来,被这氛围一感染,不由替李钰和林澈紧张。 客栈外面,马车已经备好,每人交五十文,便可乘坐马车前往贡院。 李钰交了一百五十文,和林澈,柳夫子上车。 至于昨日得到的五百两,他交给柳夫子暂时保管。 其他士子也都交钱上车,贡院距离客栈很远,这个时候可不是省钱的时候,如果错过时辰,进不了考场,哭都来不及。 就算能跑过去,那肯定也累得不行,还不如坐在马车内,趁着还有点时间,可以背背书。 很快第一辆马车坐满了人,车夫一扬鞭,马车上路。 李钰闭目养神,来府城虽然只有两个月,但经过柳夫子的特训,他已经成竹在胸。 对于知府的喜好,文风也都有了解,只需要投其所好就行。 林澈也闭上眼睛,不过他是真睡觉,太困了,这段时间他每天都睡眠不足,原本柳夫子是想要提醒他注意身体。 但想了想,只有两个月时间,熬一熬就过去了,因此也就任由他自己安排作息时间。 林澈收获也很大,而且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不逼自己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强。 虽然他还赶不上李钰,但过府试应该是没有问题。 四面八方都有着马车朝着贡院而去,马蹄声落在青石板上异常的清脆。 等到马车停下,李钰等人下来,便见到一辆辆马车停在了贡院前,无数灯笼星星点点地亮起,仿佛在为他们照亮通往科举的前程。 “不要紧张,按照你们平时写文章的水平发挥即可。” 柳夫子叮嘱两人,李钰和林澈点头,随后两人找到和他们结保的三人。 都是二月份望川县通过县试的学子,三人见到李钰,脸上都露出笑容。 李钰现在可是望川县众士子的代表,都觉得他小小年纪,不惧怕陈家,还替天下寒门士子发声,振聋发聩。 因此哪怕这三人年纪都比李钰大,但见到李钰也都客客气气。 能和李钰结保,让三人都感到有些荣幸。 参加府试的士子按照各自的县城排好队,等着搜检。 “解衣!” 排头的差役开口,对着上前的考生扬了扬下巴。 那考生解开长衫纽扣,连里衣的系带都被勒令松到最开。 差役的手指顺着衣缝游走,连袖口、领口的夹层都要用竹片细细挑开,确认没有藏着纸笺。 鞋底子也要翻转敲打,带来的馒头,饼被捏碎,掰开。 李钰见到那差役双手在捏馒头时,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不由无语,这是将馒头当成什么在捏了? 夹带的手段千奇百怪,不过差役也都是有经验的,要想从他们的搜检中蒙混过去,很不容易。 有的将小抄贴在头皮上,用发髻遮掩。 有的将小抄用明矾水写在指甲盖上,风干后无形,沾水显字。 有的将小抄卷成细条塞进笔杆中空处,还有的将墨锭挖空,填入小抄,表面再覆盖一层墨。 总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 时不时就有被查出小抄的考生被带出去,那哭天嚎地的样子,犹如死了爹妈一样。 李钰摇头,既然没有准备好,何必来参加,被查出舞弊,那可就是和科举无缘了。 很快轮到李钰,差役微微一愣,前面检查的都是二三十岁的成年人,李钰还没那些人胸口高,这么小也能参加府试? 李钰自觉地将衣服解开,差役检查了一遍后,放他进去,他后面是林澈,也顺利通过搜查。 随后和李钰三人结保之人也顺利进入,让李钰松了口气,这次陈家没有再收买人舞弊。 否则再来一次的话,柳夫子也保不住他。 进入贡院后,作保的廪生确认了他们身份,李钰领取了考卷去了他所在的号舍。 这一看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他的号舍在最后面,是厕号!又称粪号! 所谓厕号,便是紧邻茅厕的号舍。 每逢大考,总有倒霉的士子被分到此处,不仅要忍受恶臭熏蒸,还要听着人来人往的嘈杂声,堪称科举路上的“下下签”。 更让李钰觉得糟糕的是,这厕号的屋顶瓦片缺了一大半,抬头就能看见灰蒙蒙的天空。 不下雨还好,一旦下雨,考卷湿了,他也别想通过府试了。 分到厕号已经够倒霉了,没有想到还缺瓦,贡院都不对这些号舍进行维修的吗? 李钰进入号舍,顿时一股刺鼻的恶臭钻入鼻中,熏得李钰差点没将早饭给吐出来。 号舍狭小,木板斑驳,墙角甚至生了霉斑,李钰强忍着恶臭,将木板擦拭。 分到这号舍只能自认倒霉,李钰脑中闪过陈家,但想了想觉得又不太可能。 陈家能插手县试也就算了,难道还能插手府试? 夫子说知府杨远不畏强御,应该不会和陈家狼狈为奸,所以纯粹是自己运气差? 李钰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既然已经来了,就算环境再恶劣,也要应对,臭号又如何?文章自芬芳。 李钰调整心态,等着开考。 等到时辰一到,鸣鼓一响,便有衙役举着考题过来,李钰抄下。 府试考三场,第一场考四书两题,五经一题,第二场考五言六韵诗一首,论说文一篇,第三场考策论题一道,判语或告示写作。 府试的题自然比县试难多了,而且这次府试采用锁院制度,既第一场考完后,不能回家,需要一直待在号舍内。 只有三场考完才能出去。 而府试全部考完差不多要5天,也就是说李钰要在这臭气熏天的厕号待上5天! 李钰有些痛苦,早知道会被分到厕号,就该准备点薄荷,香囊之类的东西。 在这样恶臭的环境中,李钰不知道他的水平能发挥出来多少! 第49章 有味道的考试 “大人,李钰已经入号落座了。” 贡院考场内,有差役向同知张卫明汇报。 张卫明点了点头,“盯着他,发现任何舞弊,立即抓起来。” 差役领命而去,张卫明看了一眼李钰所在的号舍,嘴角掀起弧度。 这小子能将陈家逼成这个样子倒也不容易,如今的陈家在望川县士子中的名声已经臭了。 而且这段时间,府城中也传出陈家打压神童的言论,各县士子都在议论,成了李钰的保护壳,李钰名声越大,陈家越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打压,让张卫明觉得有些可笑。 一个小小的农家子,居然让陈家畏手畏脚,当然张卫明也知道陈家为了帮他坐上这个同知的位置,得罪了不少人。 现在上面有人在盯着陈家,想要抓住陈家的把柄,加上陈渐安即将要从吏部郎中升任为侍郎,这个时候自然不能闹出太大动静。 现在他也只能利用手中的权利,将李钰分到厕号,锁院的想法也是他提出来的。 知府杨远原本是不愿意的,但张卫明新调任过来,他也不想因为这么点小事,驳了对方面子。 而且乡试是会锁院的,就当是让这些考生提前适应。 张卫明脸上露出笑容,在厕号内待上五天,任你再有才华也发挥不出来。 他还提前让人将厕号的瓦撤了一大半,这样只要下雨,卷子弄湿一点,李钰就别想过这府试。 更何况他还让衙役去盯着李钰,相当于无形中又给李钰增加了压力。 一个九岁的孩童,就算真是神童,心理素质这一块也赶不上成年人,压力一大,说不定就发挥失常了。 只要有他在,李钰就别想过府试! …… 却说李钰将题目抄下来后,迟迟没有落笔,实在是太臭了,还有股气熏得眼睛有些疼。 李钰没有办法,闭上眼睛,也不敢深呼吸,从考篮中拿出一方手帕,这是林溪给他准备的,用来擦汗。 他将手帕放在鼻下,然后绕过去在后脑勺打了个结,林溪的手帕上有着一丝丝淡淡的香味,算是对臭味有了缓冲。 李钰开始磨墨,然后看题。 第一题:【禹平洪水,周公驱夷,孔子成《春秋》以惧乱贼。今有人修其垣屋,治其沟洫,以安乡邻,其功可谓大乎?】 看到这题,李钰就觉得府试确实不一样,出题并不是照搬四书里的原文,而是知府用自己的话精简了一遍。 题目的意思是,大禹治水天下平,周公兼并夷狄让百姓安定,孔子写了春秋让乱臣贼子心生畏惧。 如今有人修缮房屋院墙,整治田间沟渠,让乡邻们生活安稳,这样的功绩难道不算是很大吗? 通过伟大的功绩来对比日常民生中务实的善举,反问这样的小事算不算功绩。 题目不是太难,倒要想文章写出彩可就不太容易。 来参加府试的都是有备而来,甚至还有多次参加府试的士子,对知府杨远的性格也差不多摸透,就是务实。 肯定每个学子都会说民生虽然事小,但亦是大功绩。 李钰的破题思路也不外乎如此,这样一来就看谁的破题更高明,谁的论述更能深得杨远的心。 李钰稍作思考,便有了思路。 正准备落笔,察觉到外面站了一人,扭头看去,便见一名衙役不知何时站在了号舍门口,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让李钰一愣,这么看着我干嘛? 我用手帕蒙鼻犯法啦? 摇了摇头,李钰没有理会,开始破题。 【圣功奠安寰宇,民瘼系乎桑梓】 破题后,文章就好写了,李钰文思如尿崩,下笔如有神。 承题:【盖禹疏九河,周驱猛兽,孔笔诛心,其业巍巍乎万世。然一夫葺其垣墉,浚其沟渎,俾比闾无漂溺之虞,童叟得栖止之安。此虽畎亩之勤,实亦固本之务,宁得以其微而忽之乎?】 期间李钰除了用笔沾墨外,无一处停顿。 在府城苦读苦练两月,此时全都化为了笔下文章,他过目不忘,背诵了大量文章,但却并不是死记,而是对这些文章都有理解。 因此一气呵成,在写文章时,李钰进入了忘我的状态,甚至连那恶臭都没有感觉太多。 写完后,仔细检查了一遍,有没有错字,漏字,有没有犯忌讳的地方,确认无误后,誊抄到了程文上。 这次他不再像是县试的时候,题答完了再抄上去,而是写一题答一题。 等第一题写完,李钰看向外面,便见那衙役还在,这让李钰有些愕然,这么能忍的吗? 这里这么臭,你居然能一直站在这里不动。 不用去巡逻的吗? 看你脸上的表情也不好受吧,李钰觉得这衙役脑子有毛病,不过也没在意,多一个人帮他分担臭气也是好的。 原本是自己一个人闻,现在两个人闻,那么自己说不定就能少闻点。 李钰脑海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对着衙役点了点头,开始看第二题。 衙役都懵了,你对我点头什么意思? 他站在外面观察了半天,李钰不仅没有舞弊,甚至于在厕号内还很享受,似乎没有受到恶臭的影响。 那字写得刷刷的,就没见他停顿过。 不过到底是乱写的,还是真的在答题,衙役不知道,不过以他多年的经验,多半是乱写。 九岁孩童参加府试,他从未见过。 而且这里这么臭,怎么可能静下心写文章。 他在这里站了这么一会都快吐了,他不信李钰一个孩童的承受忍耐力比他还强。 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得罪了同知,不仅要分到这臭气熏天的厕号,还要盯着他,给他压力。 衙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在李钰答第二题时,他离开了,去透透气,一直待在这里,真的受不了。 对于衙役的离开,李钰没有在意,他一旦进入了答题时刻,基本上就是忘我境界。 第二题同样是四书题【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今有司专务聚敛以足兵食,而民心涣散,得失安在?】 这段话前面出自《论语?颜渊》,后面则是后人结合孔子思想进行的引申与反思。 核心思想是:治国需先立民心,若为充实兵粮而掠夺百姓、失去信任,便是舍本逐末,终将得不偿失。 李钰几乎不假思索,便开始破题:【立国在信,聚敛实戕本。】 承题:【夫食以养,兵以卫,信以结。三者并重,而信为之纲。何者?仓廪可盈,甲胄可砺,民心一离,则土崩之势成矣……】 和第一题一样,文思尿崩,谁与争锋! 而且李钰在题海战术中,答过类似的题,因此只需要修改一下,便可以拿来用。 他的文章都被柳夫子改过,再加上他自己的理解,足以甩开其他学子。 等到第二题答完,李钰看向外面,发现衙役已经离开。 怪不得感觉又臭了点,原来没人分担了。 稍作休息后,李钰开始答第三题,等到三道题写完,时间才到午时,又不能出去,李钰只能待在号舍内,开始反思。 我为什么要答这么快,现在没有了转移注意力的地方,那恶臭就一股脑的来了。 李钰觉得他快要吐了,只能将帕子的两端搓成细条塞入鼻孔内来抵御臭气。 想到还要在这号舍待四天,李钰就一脸的生无可恋。 第50章 阅卷 李钰答完题没有急着交卷。 他不确定陈家在府衙有没有实力,第一个交卷的话,肯定会引起注意,而且交卷了也不能出去,倒不如等收卷管来收。 他有些饿了,但在这种环境下根本吃不下去,只能忍着。 之前盯着他的那名衙役转了一圈回来,便见李钰躺在答题的木板上,双眼看着天空,一脸的抑郁。 衙役心里有数了,这小子应该是答不上来了,要不然不会躺桌子上去。 那也就没有必要再盯着了,他才刚吃了午饭,待在这里久了,想吐。 到了下午,上茅厕的士子们就多了。 被衙役领着一个个过来,李钰便听到了各种厌烦的声音。 撒尿声,打屁声,拉屎声…… 于是他这厕号更臭了,李钰有些庆幸上午就将题答完了,否则等到下午,听着这么多声音,闻着新的臭味,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静心答题。 这厕号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纯纯搞人心态,李钰觉得换成其他考生在这厕号里,恐怕根本就答不出题,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洋洋自得。 还得是我啊。 李钰用阿Q精神安慰着自己,这样才感觉不那么难受。 他看向号舍外,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停顿了一下,然后去了后面。 是林澈! 他知道李钰分到了厕号,有些担心,答完题后,吃了点东西,便借口要入厕,被衙役带着过来。 见到李钰躺在桌上,手帕卷成一束,两端塞在鼻孔里,像是戴着一个大号的鼻环。 样子有些滑稽,但林澈却笑不出来,特别是看到阳光落在李钰身上,这才发现李钰的号舍屋顶一大半都没瓦。 这让林澈有些来气,这条件也太差了吧。 分到厕号就不说了,怪李钰的运气,但这没瓦也太说不过去了。 只是他也没有时间和李钰说话,被衙役催促着快走。 林澈叹了口气,看李钰的样子怕不是放弃了,换成是他在这样的号舍中,恐怕根本就无法安心答题。 时间流逝。 好不容易熬到了收卷的时候,李钰还想着出去活动活动,结果被告知只能待在号舍里,那里也不能去。 李钰无语,这是真的要让他时时刻刻都闻臭气啊。 没有办法,他只能在狭小的号舍内活动一下手脚,一天没吃东西,让他饿得有些慌,但闻着那臭气,实在是吃不下。 他现在只希望其他考生能少吃点,明天减少来茅厕的次数,否则这臭气越来越大,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住。 贡院后面的房间内,此刻灯火通明,众考生的试卷在完成了弥封后,便送到了杨远的案头。 大景朝院试的卷子一般不经过誊录,直接弥封糊名后,由考官批阅原卷。 这么多卷子,让知府一个人看也不现实,因此府衙的官员以及府学教授,训导都会跟着一同阅卷,如果遇到写得好的,就会给知府。 此刻同知,通判,推官,教授,训导等官员都在阅卷。 杨远虽然比较看重第三场的策论,但第一场的四书五经题,也是重中之重。 朝廷取仕,八股优先。 因此如果四书五经题答不好,就算策论写得好,在杨远这里能取中,也不一定能过院试。 接连看了几十篇文章,杨远微微皱眉,竟是没有一篇能入他的眼。 他这次出的四书五经题都是比较务实的,从民生小事出发,让考生们引经据典,代圣贤发言。 这些文章写得大同小异,没有丝毫出奇之处。 他看向其他阅卷的官员,也没有选出太多优秀的试卷,这让杨远眉头皱得更深,莫不是这次府试,没有优秀的考生?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然后将没有糊名的各县案首的文章拿了过来,准备看看各县案首写得如何。 总算是有一两个入眼的,虽然还达不到他的要求,但比他之前看的那些文章要好一些,这让杨远脸色好看了一些。 能成为案首的自然都有些真才实学,看完八个案首,轮到最后的陈子明,杨远阅读起来。 陈子明的文章辞藻华丽,引经据典,通篇锦绣,读来令人赏心悦目。 但细细品味,却尽是空泛之言,无一句落到实处。杨远眉头微蹙,心中暗叹:“华而不实,徒有其表。” 能写出这种文章,想必县试时,文章也同样漂亮,但却空泛无物,这样的人居然能成望川县案首? 当然这和县令的喜好有很大关系,说不定赵明德就喜欢这种漂亮文章。 杨远指尖敲击桌面,沉吟起来。 赵明德之前剿匪有功,他作为赵明德的上级也有受益,若将陈子明黜落,难免拂了他的面子。可若放任此等虚浮之风盛行,又非为政之道。 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将陈子明的文章放了回去。 张卫明在一旁一直盯着杨远的动作,如果杨远要黜落陈子明的文章,他肯定要出声,不说让陈子明得案首,但至少要取中。 此刻见到杨远没有黜落,也松了口气,然后继续看分给他的试卷。 他新官上任,为了给杨远留下好印象,因此阅卷格外用心,张卫明也是进士出身,文学修养还是很高的。 看了三十多份卷子,同样没有让他满意的。 而且他知道杨远务实,因此那些写得空泛的文章直接黜落。 “嗯?” 就在此时,张卫明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字! 前面那么多卷子,也有字写得好的,但都不如这份卷子,光看这字就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没有十多年的功力,根本练不出这么漂亮的字体。 再一看文章,顿时被吸引。 破题沉稳,承题精辟,起讲、提比层层递进,无一字虚言,句句切中治道根本。 更难得的是,文章虽严守八股格式,却透着一股务实之风,与知府杨远的施政理念不谋而合。 “好文章!”张卫明忍不住拍案赞叹。 周围几位阅卷官闻声凑了过来,他们也看了不少文章,都不满意,既然同知说是好文章,他们过来洗洗眼。 这一看,顿时纷纷点头。 “此卷破题承题皆合规范,却又自出机杼,不落俗套,难得!” “起讲部分更是鞭辟入里,直指吏治核心,非深谙实务者不能道。” 就连周文彬也都满意的摸胡子,不由想到了李钰,他之前考较李钰,对方的应对让他惊艳,而此篇文章同样惊艳。 不过此文章应该不是李钰写的。 这手字有独特的风格,没有十多年的苦练,根本写不出来。 李钰才9岁,应该写不出这样的好字。 张卫明赶紧将第二题,第三题找了出来,文章依然鞭辟入里,让人拍案叫绝。 杨远也看了文章,眼中露出精光,此文章的文风和他如出一辙,就连观点都和他一样,就仿佛是他肚中的蛔虫,知道他在想什么。 惊才绝艳! 杨知府只能想到这个词来赞扬。 张卫明一看杨远这表情,便知道他对这文章十分的满意。 想到这文章是他发现的,不由笑道:“杨大人,下官认为此文章该得案首。” 其他人也都附和。 看了这么多文章,总算有一篇让他们都认可的,案首非他不可。 杨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道:“不急,考试还有三场,先看看此人是谁?” 第51章 李钰当为案首 贡院内。 众多官员因为看到了一篇好文章而欣喜。 之前看的那些文章有些辣眼睛,而这篇文章却写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这些官员都跟着杨远多年,知道他是务实的人,而这三篇文章仿佛就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此刻张卫明提议此人为案首,其他人都附和。 听到所有人都支持自己,张卫明心中暗喜,若能荐此人为案首,不仅彰显自己慧眼识才,更能迎合杨远,可谓一举两得。 听到杨远要看看此人是谁,张卫明迫不及待地揭开糊名。 李钰! 当看到这个名字以及后面的籍贯时,张卫明猛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脑袋更是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他! 之前衙役来告知,李钰从上午开始就没有答题,一直躺在木板上发呆。 听到这个消息,张卫明还乐呵了一阵,很明显李钰是受不了厕号的臭气,放弃答题了。 没有想到自己称赞的文章居然出自李钰之手。 这怎么可能啊。 一个九岁的孩童怎么可能写出具有这样阅历的文章。 还有那字,苍劲有力,颇有筋骨,这是九岁孩童能写出来的字? 很多几十岁的考生都写不出这样的字。 但卷子的名字就是李钰,籍贯也是望川县,这就是陈家让自己重点照顾的李钰。 张卫明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手都有些发抖。 他是陈氏族学出身,虽为官,但与陈家关系匪浅。 若让陈家知道是自己出声让李钰得了案首,陈家会如何想? 可方才自己已当众盛赞此卷,还力推其为案首,如今若反口,岂非自打脸面? 他僵在原地,额角渗出细汗。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时,周文彬咦了一声,语气带着惊喜“居然是他!不可思议!” 杨远道:“周教授认识此人?” 周文彬道:“回大人,下官几天前见过此子一面,当时考较了一下,便觉得此子不凡,没有想到此子的文章竟是写得如此之好。” “而且,李钰才9岁,不仅文章写得好,诗赋方面同样出色。” 说着便将那首赏牡丹念了出来。 众人一听,顿时惊艳,这赏牡丹写得也太好了吧。 吴瞻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好在周文彬并没有提他,让他免于难堪。 杨远笑了起来“9岁孩童竟然有如此才学,当得起一声神童。” 一旁的师爷此时道:“李钰此子如今在府城也颇为有名,那句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也是出自他之口。” 杨远这段时间都在府里为府试出题,还不太清楚外面的事,听到这两句,顿时脸色一变,追问之下,知道了李钰和陈家的矛盾。 陈家在朝中有人,陈渐安马上要成为吏部侍郎,陈家明显是要为难李钰,甚至断了他的科举路。 杨远斟酌起来,他虽然之前有不畏强御的称号,但那是年轻不懂事。 现在为官这么久,也知道不能像之前那么锋芒毕露。 要想为百姓办实事,他的这官帽就不能丢,否则不当官,还怎么为百姓做事。 陈渐安成为吏部侍郎,要为难他这个偏远地区的知府不要太容易,一旦被穿小鞋,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但李钰如此才华,如果埋没的话,又太可惜。 而且李钰的文章写到了他的心里,如果能成长起来,必定能为民做事,不能让陈家将他打压下去。 既然是张同知说要让李钰成为案首,那管我什么事。 这可是你陈家的人自己点的,他笑道:“张同知慧眼识珠,力荐李钰为案首,本府虽忝居主考,却也当从善如流。” 他转头看向其他阅卷官,意味深长道:"诸位方才也都看过李钰的程文,可还有异议?" 几位阅卷官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张卫明是陈氏族学出来的,也知道陈家有人在吏部当官。 现在陈家和李钰的矛盾被摆在了明面上,点李钰为案首,只怕会彻底得罪陈家啊。 见没人说话,杨远摇了摇头“你们啊……”他拖长了语调。 “刚才不还说此文章能得案首吗?怎么现在又不说话了。张同知身为陈氏门生,尚且不计前嫌,力荐其文,足见大公无私,张同知,你说是吗?” 张卫明彻底坐不住了,杨远这是想让他背锅啊。 还不计前嫌,大公无私,我真要这样,也不会给李钰安排到厕号去了。 他咬了咬牙开口“府尊明鉴,李钰的文章确实出彩,但科场取士,讲究的是‘三场一贯’,如今这才第一场,若贸然定案首,未免操之过急。” 这是之前杨远说的话,现在张卫明只能用这话来堵杨远的嘴。 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李钰才九岁,才气虽盛,但万一后两场发挥不稳,岂不贻笑大方?” 杨远闻言,微微一笑“哦?张同知方才可是力推李钰为案首?怎么转眼间又犹豫了?” “莫不是因为陈家的原因,想要埋没人才,辜负圣上简拔之恩?” 这话就说得严重了,张卫明冷汗都吓出来了,急忙道:“下官只是觉得,科场大事,理应慎重。若府尊执意点李钰为案首,下官自然不敢有异议。” 杨远敲打了张卫明,见好就收“你说得也有些道理,那就看看李钰后续两场的文章,是不是能做到三场一贯。” 张卫明松了口气,还有两场,一定不能让李钰再出幺蛾子了。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李钰在厕号,还能做出如此精彩的文章。 现在杨远已经知道了李钰和陈家的矛盾,他也不好做手脚,只能让衙役明日再去盯着李钰,给他压力。 晚上再将其他茅厕的屎尿移到李钰厕号后面,增加臭味,一定要熏得李钰没有心思写文章。 最好是能下雨,这样只要李钰的考卷湿了,那就不会再被取中。 …… 李钰并不知道张卫明的弯弯肠子,此时他正躺在号舍里睡觉,虽然很臭,但也挡不住困意。 不过睡到中途,便听到外面有动静,他爬起来一看,便见到有衙役挑着粪桶过来,放在后面的茅厕中。 李钰脸都绿了,这特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本来就很臭了,还增加粪桶,这是诚心整自己啊。 今天这么多人上茅厕,按理说粪桶满了,公役会处理倒掉,但并没有,现在增加粪桶,李钰明白了,满的粪桶不会倒掉,会一直留在茅厕内。 这肯定是有人整自己。 会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真是没有想到陈家居然连府试都能插手,虽然不像县试那样收买人舞弊,但这让他待在厕号的手段,也足以让人恶心。 他看了看头顶的星空,该不会这号舍屋顶缺一半,也是陈家人干的吧。 为了让自己不中,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李钰来了脾气,陈家越是这样,他就越要考好。 不就是臭味吗? 来吧,来吧,我甘之若饴。 呕! 李钰干呕了一声,算了,还是没法甘之若饴,只能尽量忍耐。 还有四天,忍忍就过去了! 第52章 贡院风波 府试第一场考完后,会休息一天再进行第二场。 休息时所有考生都需待在自己的号舍内,不能走动,最多出来活动一下身体,但也有衙役盯着。 之前府衙贴出报名告示的时候就说了,休息的这两天,贡院会提供午饭和晚饭,所以考生只需要带三天的干粮就行。 到了吃饭的时间,一个满脸横肉的衙役提着食盒穿过号巷,停在李钰的厕号前。 “吃饭了!” 衙役在号舍门口喊了一声。 李钰正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发呆,闻言转头看来,见衙役提着食盒看着他。 李钰起身过去将食盒接了过来,然后放在桌上,继续看着天空发呆。 经过一天一夜的熏陶,他觉得自己似乎有点适应这恶臭的环境了。 他都有些佩服自己,果然人类的适应性是很强的。 此时他的鼻孔内还塞着林溪给他的手帕,只能用嘴巴出气。 他昨天基本上没有吃东西,原本应该肚中饥饿,但这厕号实在太臭,加上昨晚又新增加了粪桶,让李钰实在是没有胃口。 “你怎么不吃?” 站在号舍门口的衙役并未离去,而是问了一句。 李钰顿时觉得不对劲了,你一个衙役关心我吃不吃饭?我是你亲戚吗? 这饭菜有问题? “不饿,待会吃。” 李钰回了一句。 “饭菜要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衙役直接走了进来,李钰心里一凛,动作极快地将食盒打翻在地。 哗啦! 菜汤,米饭洒了一地。 “你!”衙役又惊又怒,看着地上狼藉,眼中凶光毕露,低吼道:“小杂种,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步抢上,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直抓李钰肩头! 既然李钰不知好歹,那他就强灌,要将同知大人交代给他的事情办妥。 李钰并不硬抗,动作极快的矮身,拧腰,从对方的腋下钻了过去。 “咦?”衙役没有想到李钰的反应竟是如此快速,刚想回身,后腰便已经被踹了一脚。 衙役一个踉跄向前,李钰则是趁机跑了出去。 “来人啊!杀人啦!衙役要杀人灭口啦——!” 李钰扯开嗓子,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嘶喊,声音尖锐凄厉,瞬间刺破贡院死寂的午后!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动静?” “杀人?谁要杀人?” “好像是厕号那边!” 锁院期间,所有考生本就神经紧绷,李钰这拼尽全力的一嗓子,如同在滚油里泼了瓢冷水! 附近号舍的考生纷纷探出头,远处也有脚步声和惊疑问询声迅速传来! 那衙役彻底慌了神!他万没想到这9岁孩童如此机警,不但不吃饭,还滑溜难缠,更没想到他敢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他急忙追了出去,李钰人小腿短,又一天多没吃饭,没有多少力气,很快被衙役追上,手一伸,提溜住了李钰的后衣领。 怒声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只是让你吃饭。” 李钰衣领被拉住,挣脱不了,只能大声道:“我吃不吃饭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不吃,你就想逼着我吃,那饭菜肯定有问题!” 其余考生一听,顿时群情激愤! 科举功名是他们身家性命所系,在考场上对考生下手,这是犯了所有读书人的大忌! “你放开他!” 林澈听到动静跑了过来,见到衙役抓着李钰,顿时大怒,冲过来就要动手。 只不过他也才九岁,还没衙役胸口高,虽然怒气冲冲,但一点气势都没有。 衙役本就理亏,手一松,放开了李钰。 “何事喧哗?” 就在此时,一个威严的声音陡然响起。 人群分开,身着青色官袍的府学教授周文彬,带着两名巡绰官,面色沉肃地快步走来。 “周教授!”李钰立刻躬身行礼,“此人给学生送饭,学生不吃,他便想强迫学生吃,还请周教授为学生做主!” 周文彬大怒,李钰在苏府的时候便入了他的眼,昨日三篇文章更是让他起了爱才之心。 衙役只是负责送饭,怎么会去逼着李钰吃饭,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拿下!”周文彬冷声开口。 两名巡绰官如狼似虎扑上,将其反剪双手按倒在地! “教授!冤枉……”衙役挣扎哀嚎。 周文彬挥了挥手,衙役被带走,其余考生也都各自回了号舍。 “李钰,你还没吃饭吧。” 李钰点头。 周文彬笑道:“那我待会让人给你送点。” “我吃不下。” “吃不下可不行,府试五天,这才第二天,你不吃饭,后面的考试怎么办?” “周教授,我的号舍是厕号,我没有胃口。” 周文彬眉头皱了起来,李钰居然被分到了厕号,在厕号内都能写出那样锦绣的文章,这真的是神童啊。 只是对于厕号,周文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他虽然是府学教授,但也不能破坏科举的规则,只能道:“那你就在这外面吃。” 随后他喊来衙役,重新给李钰送来食盒。 李钰早就饿得不行,不过却依然没有吃食盒内的饭菜。 “怎么?你连老夫也不相信?”周文彬佯装生气,但心里对李钰却很赞赏。 他和李钰只有一面之缘,经历过刚才的事情,李钰心里有防备很正常,如果没有防备,周文彬反而会低看李钰一眼。 “教授见谅,我吃不惯外面的食物,还请教授恩准,我可以将东西带出来吃。” 周文彬摸了摸他脑袋,笑道:“去吧。” 李钰跑回号舍,将带来的干粮拿出来,又跑了回来。 几口将干粮吃完,李钰对周文彬行了一礼,随后回了号舍。 见到李钰小小的背影,周文彬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李钰被分到厕号,他无话可说,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但被衙役强逼着吃饭,这就不对劲了。 有人在针对李钰! 想到外面传出的李钰和陈家的矛盾,而在这考场内,能指挥衙役的,除了张同知还能有谁。 真是好狠的心,这陈家是想毁了望川神童啊! 既然此事被我遇上了,那就不能坐视不管,虽然无法改变李钰的环境,但可以让李钰在答完卷后,出来吃饭。 这样不会被饿着。 还要去给府尊说说,这样的神童,可不能被埋没了,虽然昨日点李钰为案首,但后面还有两场,府尊最重策论。 也不知道在这那恶臭的环境下,李钰的才学还能发挥多少。 这厕号该不会也是同知搞的鬼吧,联想到同知上任后,提出的锁院,周文彬便心中了然,为了不让李钰被取中,还真是煞费苦心。 陈家真是可恨,居然将手伸到科举中来。 只是他一个小小的府学教授,也没法和陈家斗,只能给府尊大人出出主意,让陈家的名声彻底臭大街。 也算是给李钰出一口气。 第53章 府试第二场 “废物!真是废物!” 张卫明怒火冲天,原本是想在饭菜内下点泻药,让李钰无法再考后面的场次,没有想到被搞砸了。 现在所有考生都知道了此事,还有周文彬出面,还上报到了府尊处,再对李钰下手已经不合适了。 张卫明倒是不担心衙役出卖他,毕竟那衙役的全家性命都在他手中。 只要熬一熬,没有确凿的证据,还是会放他放出来的。 只是没有想到李钰这小子如此机警,怪不得会成为陈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现在只能祈祷李钰后面两场发挥不好,否则真被他得了案首,还真不好给陈家交代。 第三天,第二场府试开始。 这一场考试贴诗一首,和论说文一篇。 李钰先写论说文,论题为:《矫诏论》 看到这个题目,李钰脑海中浮现出他背过的杨远写的一篇文章。 里面就有论地方官吏以“便宜行事”之名擅改朝廷成法之弊,这篇文章就很契合这个论题。 当然李钰不能照抄杨远的文章,必须要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 他前世的法治理念有了用武之地,略一思索,便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正准备落笔,便听到号舍外有着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向外看去,便见几名衙役在外面走动,这些衙役的脚步声极重,显然是故意的。 还有衙役站在外面盯着他看,想要给他增加压力。 恶臭!杂音!注视! 李钰嗤笑一声,也只有这些手段了。 他不知道前面的考生听到这些脚步声有何感想,反正对他来说影响不了。 知识在脑中,岂是外面的环境干扰就能打断的。 李钰再次文思如尿崩,止都止不住,在稿纸上将论述文一气呵成写完,然后誊抄到了答卷上。 外面盯着李钰的衙役不由皱眉,这小子是真的不受影响,还是装模作样。 其他考生都抓耳挠腮,很多人现在一个字都没写,而李钰却已经开始往试卷上写了。 是真的答出来了,还是应付了事? 衙役觉得是后一种,当差这么多年,还没有见到有谁分到厕号,还能顺利做题的。 写完了论说文,李钰再看试贴诗。 题目为:《春台晴望》,得“春”字,五言六韵。 这是要求限押“春”字韵脚,主题是春日登高远眺的所见所感。 考察景物描绘、气象营造、格律功底,更隐含对士子胸襟抱负的期许。 李钰见到这题目,也只是想了想,便提笔写了起来,试帖诗不是他擅长的,就算柳夫子再怎么教他,也就那样。 因此他也不为难自己,只要写得过去就行。 反正科举考试中,最重要的是四书五经题和策论,至于试贴诗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对能不能取中没有太大影响。 写完后,李钰为了怕再有衙役搞幺蛾子,比如毁坏他的试卷等事情,因此直接交卷。 周文彬一直关注着这边,见到李钰的号舍前,衙役们来来往往,分明是想要影响李钰考试。 他心中不爽,觉得张卫明太过分,但又没有办法,他只是府学教授,这些衙役也不会听他的。 他只能盯着,确保李钰的考试顺利。 没过一会,便见到李钰举手要交卷,这让周文彬诧异不已,这才开考一个多时辰,你就要交卷了? 这也太快了吧,莫非是因为太臭,没有头绪,所以草草了事。 收卷官收卷后,李钰便躺在木板上休息,周文彬见他波澜不惊的样子,没来由有些心疼。 不过九岁的年纪却要和陈家那样的庞然大物斗,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今天特意到李钰的号舍前,防止出现事故,站了没一会,便被臭气熏得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而李钰却要在这里待五天,周文彬都有些不敢想象,李钰要怎么坚持下去。 见到李钰躺着睡觉,他也快步离开。 “呕~” 到了无人的地方,周文彬呕了一下,越发觉得张卫明不是个东西。 第二场考完,照例阅卷。 由于李钰第一场的文章获得了众人关注,因此一阅卷,就将他的试卷找了出来。 论说文写得倒也不错,但不如四书五经题那么出彩,只有杨远暗中欢喜,感觉找到了知己。 再一看试贴诗,众人都皱眉了,这试贴诗勉勉强强,和李钰写的文章完全不能相比。 周文彬眉头紧皱,李钰的赏牡丹,他每天都要念一念,这样有诗才的人写的试贴诗竟然大失水准。 这必定是被臭气熏昏了脑袋,否则怎么可能试贴诗写得这么差。 他不由狠狠瞪了张卫明一眼,都是这家伙害的,让李钰发挥失常了。 明日休息,要帮一帮李钰才行。 张卫明也看到了李钰的试贴诗,心里一喜,就这? 看来厕号确实有效,第三场的策论,只怕李钰也写不出好的文章,杨远重策论,李钰写不好的话,自己点他为案首的话也可以收回了。 张卫明微微松了口气,如果李钰策论写得稀烂,说不定连取中都不能。 翌日。 周文彬将李钰喊了出来,递给他几片绿叶。 “这是薄荷,你放在鼻下,可助你提神醒脑。” 李钰大喜,今天是他在厕号的第四天,原本以为闻了三天,可以习惯了,但不行。 太臭了!习惯不了一点! 经过三天的臭气熏,李钰确实有些头昏脑涨,恶心想吐,食欲不振。 林溪给他的手帕第二天就没香气了,哪怕堵住鼻子,也能闻到恶臭。 没有想到周教授竟然如此体谅他,给他薄荷叶,这老头人还怪好的。 “多谢周教授。”李钰躬身一礼。 周文彬摸了摸他头,“乖孩子,府尊最看重策论,明日你可要好好考,争取能成案首。” 李钰闻言道:“教授,我不想成为案首。” “哦?这是为何?” 周文彬有些诧异,这些来考功名的学子,谁不想成为案首,没有想到李钰却不想。 李钰让周文彬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周文彬愣住了,随后笑了起来。 “人小小的,主意倒是不少,行,我会给府尊说的。” 随后李钰回了号舍。 第五天,最后一场开考。 有不少士子第一次经历锁院,身体都有些遭不住了,好在现在已经是农历四月,天气也不算多凉,晚上睡觉也不觉得冷。 这才能熬过来。 如今只剩这最后一场,众士子都打起精神,知府大人偏重策论,这已经是所有士子都知道的事。 因此哪怕前两场感觉没有考好的,这一场也铆足了劲。 只要策论能入知府大人的眼,那么就还有被取中的希望。 李钰将薄荷叶放在鼻下,用手帕绕到脑后打结,固定好,然后看题目。 第三场依然是两道题,除了策论外,还有一道判词题。 就是模拟官员判案写判词,这道题也不是那么重要,李钰先将这道题做了,然后稍作休息,养精蓄锐后,开始集中全部精力写策论。 第54章 谁该为案首? 策论题目:《论备荒实政疏》 副题:试析顺庆府山原水旱交侵之弊,并陈仓储、水利、劝农诸法切实可行之策。 1、析因:顺庆府水旱灾害频发之根源何在? 2、实策:针对顺庆山原地理与水旱实情,详陈仓储、水利、劝农等对策。 要求:立足蜀地实情,注重实效与可操作性。 李钰看到题目,脸上露出笑容,不愧是柳夫子啊,这押题又押中了。 杨远务实,对民生方面很关注,因此柳夫子便押了大量民生方面的策论题,让李钰和林澈作答。 虽然押的题目和这道策论题不是完全一样,但大概意思差不多。 而李钰具有前世的知识,还对四川的盆地农业,水利这块有所了解,这让他对‘备荒实政’有着远超当代书生的深刻理解。 直接砚墨沾笔,在稿纸上写了起来,从蜀地的地理气候,人事弊端分析原因,又写该如何实施对策。 最后总结,治蜀之道,贵在知山川之险易,察生民之疾苦。 顺庆备荒,不在恢弘之论,而在寸土之蓄、一渠之通、良种之播。 仓储藏富于乡,则缓急可恃;水利因势利导,则旱涝有备;劝农授之以技,则本固源开…… 一篇策论洋洋洒洒写了将近千字。 李钰写完后,查漏补缺,纠正错字,确认无误后,再誊抄到了试卷上。 自此府试所有考题全部答完。 就在这时,忽然有着闷雷响起,李钰急忙抬头看天,便见不知何时,空中已经乌云密布,仿佛要压下来一般。 这让李钰心里一惊,要下雨了,他急忙交卷,这要是下雨将试卷打湿,他必定不中。 收卷官刚将试卷收走,又是一道闷雷响起,紧跟着便是雨点落了下来。 李钰缩在角落躲雨,不一会他所在的号舍便积水,哪怕他躲在角落有瓦的地方,但也身上被淋湿。 李钰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文章写得快,但凡慢一点点那就遭了。 还是得感谢柳夫子,县试押中一题,府试又押中一题,不愧是小三元得主。 也庆幸是最后一场才下雨,如果之前下雨的话,他没法保护卷子不被打湿。 这一场雨下到傍晚才结束,等到所有人都交卷后,贡院的龙门打开,李钰等人终于可以出去了。 考生们三三两两地出来,当站在贡院外面时,都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李钰更是想哭,他整整闻了五天的臭味,这个中滋味有谁懂啊。 柳夫子在外等他们,各客栈的马车也来了,在车夫们的恭维声中,众考生上了马车,返回所在的客栈。 考完后,众士子也都放松了,在马车上说个不停。 这个要去春楼消费,那个要去河畔钓鱼,还有的准备搞个聚会,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客栈也算有缘。 而且如果取中的话,那就是同科,也能算是人脉。 李钰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仅仅是府试而已,就算要建立人脉,至少也得要乡试吧。 同科进士可比同科童生好听多了。 回到客栈,李钰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这几日他都没有怎么睡好,此时再也坚持不住。 …… 贡院内。 众官员开始阅第三场的卷子。 自然又是先将李钰的文章和其他县案首的文章找出来,以及前面一场二场中比较优秀的考生,比如林澈。 这些基本上就是要取中的人,很多考生第一场答得不好,其实就已经被黜落了,第二场,三场基本上也不会看他们的试卷。 选了五十人出来后,就要进行排名了。 此时李钰是不是案首,争论很激烈,看了李钰的策论,王通判认为李钰就是名副其实的案首。 无论是第一场的四书五经题,还是第三场的策论,都写得极为精彩。 这样的人不为案首,谁能成案首? 张同知不说话了,他看了李钰的策论,心都凉了半截,第二场试贴诗写得大失水准,没有想到这第三场水准又上线了。 这让张同知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要是李钰成了案首,他如何给陈家交代,陈家努力让他当上同知,交给他的第一件事他都办不好,他还有什么脸。 李钰现在的名气已经够大了,这要是成了案首,名气更大,陈家就更不敢动他了。 但这文章确实写得好,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毕竟又不是他一人阅卷。 杨远看到李钰文章激动不已,要不是他是府尊,要注意形象,他都想要跳起来说好了。 这上面的对策有些和他不谋而合,有些则是他没有想到的,还有他遇到的一些难题,李钰在这策论中都有解答。 如果按照这篇策论去实施,很有可能将文章变成实际,真要成功了,那就是他的政绩。 而李钰才9岁啊,居然对民生这一块也能如此了解,见解独到,简直不可思议。 哪怕他为官多年,有些见解也不如李钰。 这真的是神童啊! 在他治下出现一名神童,对于杨远来说也是了不得的政绩。 这让杨远对李钰越发喜爱,此子确实该为案首。 只是昨日周文彬找到他,说了李钰的想法,杨远虽然觉得李钰不为案首有些可惜,但还是准备按李钰的意思办。 看着还在争论的众人,杨远咳嗽一声,开口道:“不用争了,案首本官已经定了。” 众人听到此话,纷纷看了过来,周文彬捧哏“不知府尊点的谁为案首?” “陈子明。”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众人都懵了一下。 就算李钰不是案首,但也轮不到陈子明啊,比陈子明文章写得好的有几个,怎么也轮不到陈子明。 张卫明也有些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杨远会点陈子明为案首。 这是知道陈渐安要升为吏部侍郎,所以提前卖陈家一个好。 只有这解释了,否则张卫明想不通杨远为什么要点陈子明为案首。 虽然有些名不副实,但这是好事。 说明知府也要给陈家面子,都说你杨远不畏强御,看来也不过如此。 张卫明有些得意洋洋,原本他只是不想让李钰得案首,没有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 陈家如果知道这个结果,肯定会认为是他出了力。 陈子明是县案首,如今又成了府案首,如果再拿下院案首,这就是小三元了啊。 陈家必定水涨船高,他这个同知也能做得更舒服。 王通判想说科举考试,四书五经和策论最重要,点案首应当以此为标准,不能因为李钰的试贴诗不出彩,就否定他的案首。 但见其他人都不说话,也就没有开口。 杨远是府尊,又是府试的主考官,他说点谁是案首,那谁就是案首。 况且张同知没有反对,显然是不打算避嫌,自己又何必跳出来,得罪张同知和府尊。 杨远见众人不说话,也没有解释,随后又点了二名,三名,原本以为李钰不是案首,也该是第二名,结果还不是。 一直到了五十名,才是李钰。 众人都懵了,以李钰的文章再怎么样也不会是最后一名吧。 府尊这是糊涂了吗? 王通判更是气得想跳脚,觉得杨远变了。 只是可惜这李钰小小年纪文章就如此惊艳,却不能得案首。 可悲!可叹啊! 第55章 府试放榜 府试考完第三天,便是放榜的日子。 天还没亮,客栈里便已经闹腾起来,士子们根本睡不着,拿着馒头边走边啃,朝着府衙走去。 李钰和林澈也起来了,林溪,李芸陪着他们一起去看榜。 这次柳夫子没去,李钰回来一说考试题目,他便知道两人肯定能中。 这都是他讲过的题目,除非是有黑幕,否则不可能不中。 这一大早的,他才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很快,四人到了府衙门口,便见到已经有黑压压一堆人,比县试放榜的时候人还多。 四个小朋友根本挤不进去,无奈只能等在外面。 只是四人也不高,站在最后面,只能看其他士子的后脑勺。 林溪和李芸两女是第一次来看放榜,都还有些紧张,毕竟这个关系到两个弟弟能不能成为童生。 只有考过了府试才能被称为童生,虽然是科举路上最低的一档,也没有什么特权,但却是向秀才迈进的重要一步。 等到天亮,府衙门开,放榜开始,人潮更加汹涌。 李钰四人挤不到前面,只能在后面听着。 衙役们贴了榜单后,并没有离去,而是又有衙役拿着纸张出来张贴。 榜单和后面贴的纸张上面都盖着白纸,这让士子们面面相觑,这是搞什么? 怎么还用白纸覆盖上了,搞得这么神秘。 又有两队衙役从衙门内出来,让士子们远离,不要向前拥挤。 等到全部贴完后,开始揭开白纸,先揭开的是后面贴的,士子们见是一篇篇文章,都有些懵。 怎么还将文章贴出来了,以前府试放榜可是不会贴文章的,只是众人现在也没心情去看文章。 而且被衙役挡着,离得又比较远,就算看也看不清。 他们现在只想知道榜单上的名字有没有自己,等到所有文章都被揭开后,两名衙役才将榜单上的白纸揭开,然后一群衙役退入了府衙中。 众多士子急忙朝着前方涌去。 第一眼便见到了陈子明的名字在最高处,独一档。 陈子明没有来,他害怕被骂,因此只是派了一个小厮过来看榜。 这小厮见到陈子明是第一名,顿时叫了起来。 “哈哈哈,我家少爷是案首!我家少爷是案首啊!” 他急冲冲跑回去报信,其他人则是继续找自己的名字。 望川县的士子见到陈子明是案首,又见到文章被贴了出来,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急忙去看最后一名,果然是李钰。 然后再看贴出来的文章,顿时愤愤不平。 这不就和望川县的县试一模一样吗?陈子明是案首,李钰最后一名。 但李钰的文章却能甩陈子明好几条街。 别说不如李钰,就算是这些落榜的士子都觉得他们的文章写得比陈子明好。 其他县案首都心中不服,他们在看了名次后,就去看陈子明的文章。 粗看很漂亮,细看很空泛,这样粗浅的文章居然能成为府案首,凭什么啊! 李钰四人在后面虽然看不到,但却能听到前面的声音,当得知陈子明是案首时,林澈顿时瞪大了眼睛。 “阿钰,又是陈子明得了案首!” 李钰点头“嗯。” 三名小伙伴见李钰只嗯了一下,还以为他不开心,其实李钰很开心。 这样的名次是他要求的,县试陈子明第一,我最后一名,府试陈子明还是第一,我还是最后。 文章又被贴出来,陈家必定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他就是要让陈家的名声彻底臭,让这些士子认为科举有黑幕。 还好知府大人配合了自己,如果杨知府非要点他为案首,李钰也没办法,现在看来周教授帮了很大的忙。 毕竟这个榜放出来,知府大人也要承受很大的舆论。 陈家想要在府试害他,李钰不是吃亏的主,便想着用这种方法来报复陈家。 此时士子们已经闹了起来,望川县的学子趁机将陈家在望川县的事说了,之前这些士子就已经知道望川县试的事情。 此刻又说出来,顿时群情激愤,有人喊道:“陈家行事如此霸道,插手了县试,还要插手府试,还有天理王法吗?” “陈子明的文章也配为案首,陈家的权势真有这么大吗?” “听说陈家在京城有人为官,是吏部郎中!” “真是太不要脸了!” “致远兄,这案首应该是你的啊。”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马致远此刻也是一脸怒气,他是第二名,看了陈子明的文章后,觉得根本不如他。 想到被这样的文章压了一头,只有十四岁的马致远顿时热血上涌,他家就是普通家庭,想要通过科举出人头地。 虽然第二名也很不错,但案首文章不如他,马致远就不服气了。 被其他士子一起哄,顿时便要当士子表率,要去找陈家讨个说法。 虽然这榜单是知府取中的,但杨远这些年在顺庆府做了不少实事,不论在府城还是在县城,名声都很不错。 因此这些士子都认为杨知府是被陈家逼迫的。 毕竟陈家有人在吏部当官,知府虽然是正四品,吏部郎中是正五品,但谁都知道地方官不如京官,更别说还是六部之首的吏部,杨知府一定是被逼的。 “我知道陈家在府城的地址!” 又有士子喊了起来,顿时群情汹涌的士子们向着陈家在府城的宅院而去。 很快府衙门前便空了,李钰四人这才靠前看排名。 林澈排在第十,只在各县案首之下,只不过林澈高兴不起来,因为李钰又是最后一名。 李钰的才学胜过他许多,在林澈心中,李钰才应该是案首,结果又是最后一名。 这一定和李钰被分到了厕号有关。 林溪和李芸想要安慰一下李钰,李钰笑道:“我没事,这不中了吗?只要中了就行。” 三人听他这么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而且在那样的环境下还能考中,确实已经算不错了。 毕竟将近千名士子应考,只取50名,李钰在厕号内还能被取中,就已经能证明李钰的才学了。 “走吧,跟上去看看。” 李钰看向士子们离去的方向,嘴角掀起一丝弧度。 他其实可以成为第二名的,不过让知府大人将他点成最后一名,如果他是第二名,那些士子恐怕就会怂恿他去闹事。 虽然和陈家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但李钰还是不想在风口浪尖。 陈家再怎么说也是庞然大物,而他李钰只是白身,去硬碰的话,粉身碎骨的只会是他。 因此他就在后面推一把,煽风点火就好了。 如果他不去发声,在望川县建立的不畏强权的人设也就跨了。 现在就挺好,他是最后一名,士子们不会注意到他,甚至贴出来的文章也没有人去看他的。 这些士子基本上只看了案首的文章,然后和自身的文章一对比,觉得不如自己,立马就闹起来了。 很好,就是要这种效果。 李钰颇有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和名的感觉。 第56章 砸了陈府 陈宅。 陈渐鸿去应酬了,陈子俊,陈子明都在。 三天前,张卫明便过来告知陈子明是案首,说是他力荐陈子明为案首,让陈渐鸿很满意。 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让张卫明当上同知,果然还是自己人好用。 他们可没有说一定要让陈子明成为案首,府试能取中就可以了,没有想到张卫明如此给力。 陈子明问了一下李钰。 张卫明道:“他是最后一名。” 陈子俊有些愕然“那小畜生都被分到厕号了,居然还能中?” 张卫明叹了口气“李钰确实有些才学,所以府尊也点了他。” 陈子俊和陈子明脸色都有些难看,李钰中了府试,就要参加院试,他们陈家可没有手段去影响院试。 陈渐鸿则是淡然道:“中了又如何?科举这条路可不是这么好走的,等你们二叔成了吏部侍郎,再收拾他不迟。” 陈子俊和陈子明点了点头,现在正是陈渐安升任的关键时期,不能出一点岔子。 望川县那边的舆论,他们靠着钱财,恐吓,威胁,再有官府的帮忙基本上已经平息。 府城这边,有张卫明出面,问题也不大。 等到陈渐安成了吏部侍郎,要堵死李钰的科举路易如反掌,或者再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将李钰弄死,难不成谁还能来找他陈家报仇。 今日放榜,陈子俊和陈子明都在宅院中等着小厮回来。 虽然已经确认了案首是陈子明,但不到放榜的时候,谁也说不准会有什么变故。 “中了!少爷中了案首!” 小厮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响起。 陈子俊脸上露出笑容,“案首在手,院试如果再能获得案首,子明你就是我陈家第一个小三元!” 随后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没有辜负家里这些年对你的培养,等院试再传捷报,你二叔在吏部也脸上有光。” 陈子明也一脸兴奋,虽然三天前就知道他是案首,但榜单没有张贴出来,总不安心。 现在放榜,确认了案首是他,心中的得意掩饰不住。 虽然张同知说是他力荐,但如果不是自己有真才实学,文章写得好,杨知府也不会点自己为案首。 而那李钰只会被自己踩在脚下。 还神童,我呸! 我陈子明才是神童,如果院试能中案首,那就是小三元,我陈子明的名字必将传遍大江南北。 而且只要我能中举,有二叔陈渐安的帮衬,我的官途将会一帆风顺。 “切勿得意,府试过了,那就好好准备明年的院试。” 院试三年两次,四川这边一般多在农历二月到四月份举行,今年的院试已经开始,因此只有等到明年。 陈子明点了点头,但那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住。 他不过十一岁,连续得了两个案首,怎么可能不得意,想到被压在榜尾的李钰,脸上闪过一丝快意。 “跳梁小丑,终是登不得大雅之堂。” 陈家下人也都兴高采烈,厅内一片喜气洋洋。 正当兄弟两人沉浸在春风得意之中时,府门外却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起初只是嗡嗡一片,渐渐竟如滚雷般逼近! “陈家舞弊!还我公道!” “陈子明狗屁文章,也配案首?!” “滚出来!给顺庆士子一个交代!” “……” 听到这声音,两兄弟脸色一变,急忙出来,便见外面黑压压一片青衿士子,群情激愤,簇拥着一名面容沉毅的少年。 正是第二名的马致远。 “你们想干什么?” 陈子明怒喝一声,陈家的家丁拿着棍棒冲了出来。 马致远此时有些后悔来出头,但此刻被架着下不来,只能硬着头皮道:“今日我等前来,并非闹事,只求一个公道。” 陈子俊脸色阴沉,冷声道:“知府点的案首,你们要公道,应该去府衙,而不是来我陈家!” 马致远被怼得说不出话。 陈子明见状冷笑:“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质疑本公子,知府大人点我为案首,自有其道理!” “尔等见识浅薄,看不懂本公子文章的妙处,那是你们蠢笨!” “你们这群落第的酸儒,不思进取,反倒来我陈府撒野?” 陈子俊闻言,顿时脸色一变,自己这蠢笨弟弟,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激怒这些士子吗? “你闭嘴!” 陈子俊怒斥一声,“诸位……” 只是已经晚了,众士子听到陈子明的话,顿时炸开了锅。 “放屁!你那文章狗屁不通!” “定是你那吏部的叔父施压!否则知府大人岂能点你为案首?”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狂妄!无耻!” 士子们被彻底激怒,他们十年寒窗,视功名为生命,如今竟被一个靠权势窃取案首的人如此羞辱!哪里还能忍住。 指责声、怒骂声震耳欲聋。 更有士子捡起石头朝着陈宅内砸去。 “反了!反了!一群刁民!给我打!把这群闹事的穷酸都给我打出去!” 陈子明何曾受过这样的顶撞,尤其这群人在他眼中就是泥腿子,不由恼羞成怒,指挥家丁反击。 陈子俊还想阻止,结果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个鸡蛋,砸在头上,顿时蛋清顺着脑袋流了下来。 这让陈子俊怒了,也不管了,怒道:“打!给我狠狠地打!” 士子们也不甘示弱,大吼起来。 “陈家打人了!” “这可是你陈家先动手的,那就别怪我们了。” “我们是不会向权势低头的!”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就算是打架,士子们也要站在道德的高点,至于那鸡蛋是谁扔的,不知道,反正是陈家先动手。 别看这些士子平时文绉绉的,这打起架来毫不逊色。 积压的怒火和屈辱瞬间爆发!士子们不再克制,长期压抑的愤懑和对公平的渴望化作了最直接的力量。 全都挽起袖子冲了上去。 石块有如雨点一般朝着陈家砸去,家丁们虽然手上有棍棒,但只有十多人,士子们可是有数百人。 这些家丁哪里能挡住,被人潮掀翻。 陈子俊和陈子明此时都被吓住了,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士子真的敢冲进来,连滚带爬地逃窜。 “快!快去通知同知大人!” 陈子明跑的时候喊了一句。 “砸!砸了这藏污纳垢之地!” 士子们怒火冲天,不管不顾,陈子明对他们的羞辱,让他们失去了理智,场面彻底失控。 叫骂声、打砸声、家丁的惨叫声、混成一片。 李钰四人在后面看到这场面,不由目瞪口呆。 看着那些疯狂的士子们,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 这是被称之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吗? 这也太猛了吧。 “阿钰,我们要去帮忙吗?”林澈跃跃欲试。 李钰摇头“看看就好,不要参与进去。” 林澈顿时有些遗憾,他早就想揍陈子明了,不过李钰不让他去,他也只能听话。 “溪姐,你去外面看看,如果有官差来了,就来通知我。” 林溪点了点头,去了巷子外面。 一炷香后,林溪跑了过来,“阿钰,我看到官差了。” 李钰急忙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诸位士子,官差来了,快跑啊!” 林澈,李芸也跟着喊。 正在兴头上的士子们一听,也不上头了,呼啦啦从陈宅跑了出来,然后一哄而散。 第57章 陈家的应对 当同知张卫明带着衙役,心急火燎地赶到陈府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僵在了原地。 昔日朱门绣户、煊赫威严的陈府,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一般。 厚重的朱漆大门,此刻歪斜地敞开着,上面坑坑洼洼,门板上沾满了污泥和不知名的秽物。 门楣上‘陈府’二字的匾额被砸得歪斜欲坠,裂开一道口子。 府中景象更为凄惨,精心打理的花圃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名贵的花卉折枝断茎,混合着泥土和碎石,铺了一地。 青石铺就的甬道上,散落着碎裂的瓷片、木屑、破布,还有几顶被踩扁的儒生方巾。 正厅的窗户,门都被砸烂,桌椅翻倒,名贵的字画,瓷器全都被砸碎。 在墙上还有用墨写的‘还我公道’四个大字。 张卫明见到这景象,气得脸都红了,正在外面应酬的陈渐鸿也收到了风声,坐着马车回来,见到府邸被砸成这个样子,差点没晕过去。 陈子俊和陈子明见到张卫明和爹都来了,跑了出来。 两人也狼狈不堪,陈子明身上的锦袍被撕开了几道口子,鼻青脸肿,嘴角流血,明显被狠狠揍了一顿。 要不是家丁拼死护着他,恐怕会被打死。 陈子俊也好不到哪去,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不堪,衣服破碎,同样也被揍过,左眼成了熊猫眼,脸上几道血痕,显然是被挠的。 要不是两人跑得快,躲进了房间,又被家丁护着,不知道还会被揍成什么样子。 此刻见到张卫明和陈渐鸿不由悲从中来。 “张大人,爹,你们可要给我们做主啊,那些士子真是太可恶了!” 见到儿子被打成这样,陈渐鸿也怒了,“张大人,此事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张卫明眉头一跳,询问事情经过。 当得知是参加府试的那些士子因为不满陈子明得了案首,才冲过来打人时,张卫明心都凉了半截。 自己好像被算计了。 陈渐鸿更是冷眼看着他“张大人,这就是你力荐我儿成为案首的结果?” 张卫明心里一紧,其实陈子明能成为案首,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在杨远面前根本就没有提过陈子明的名字。 只是杨远点了陈子明为案首,他觉得是个邀功的机会,这才说是他力荐。 当时,陈渐鸿明显很高兴,张卫明也开心。 成为同知还未回报,这陈子明成为案首就是一件回报,没有想到却发展成了这样。 这要是被陈家记恨,以后日子可就不太好过。 他急忙道:“东翁,此事发展成这样,我也没有预料到,这些士子当真是胆大包天,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会严查,给东翁你一个交代。” 陈渐鸿知道现在也不是怪责张卫明的时候,这些士子敢来砸陈府,背后肯定有人煽风点火,否则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第一个就想到了李钰,冷声问道:“是李钰带人来的吗?” 陈子明摇头“是马致远。” 陈渐鸿眼睛微微眯了眯,让小厮将今天放榜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听到放榜的时候将文章也贴出来了时,陈渐鸿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和望川县的情形差不多。 这背后一定有李钰在搞鬼。 他又详细询问了张卫明他们阅卷时的情形,当听说原本是要点李钰为案首,只是后来杨远改变了主意,让陈子明当了案首。 就算李钰不是案首,也该是第二名,却被排到了最后一名。 和望川县的排名相同。 陈渐鸿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不是巧合,而是李钰和知府一起做的局啊! 为的就是挑起望川县士子的怒火,望川县士子一带动,其他士子也就跟从。 读书人是有骨气,但也是最容易被利用和煽动的。 这是要让他陈家的名声彻底臭啊! 被传出去县试,府试,他陈家都能操控,那他陈家就麻烦了。 而且极有可能影响到陈渐安的升任,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任何一点差错。 原本觉得陈子明得了案首,是高兴的事,能够涨脸,也能让老二脸上有光,现在才知道这案首是个烫手山芋。 想通了这其中关键,陈渐鸿憋得老脸通红,气得差点吐血,天地良心,这次府试,他还真没操控。 杨远又不是他们的人,如何操控? 只是让张卫明利用权利让李钰去了厕号而已,加上锁院,李钰肯定考不中。 以往在厕号的考生很难有考中的。 只是没有想到李钰居然厉害到了这个程度,在厕号里答题,居然还能入知府的眼。 此子真是太可怕了! 当真是神童! 张卫明见陈渐鸿脸皮涨得通红,知道对方在气头上,急忙道:“东翁莫要气坏身子,我这去抓人。” 陈渐鸿闻言,顿时怒道:“现在去抓人?你是嫌我陈家死得不够快,不够难看吗?” 张卫明松了口气,他当然不是真的要去抓人,现在看来陈渐鸿虽然在气头上,但还没有失去理智。 陈子明急忙道:“爹,为什么不让张大人去抓人,难道我这打白挨了吗?” 陈渐鸿听到陈子明的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自己怎么生了这么愚蠢的儿子,他道:“子俊,你告诉他为什么不能去抓人。” 陈子俊是他培养的接班人,一定要有大局观和智谋,也正好借这次事件考考他。 陈子俊其实也恨不得将那群士子抓起来打一顿,出心头恶气,但此时父亲这样说,必定有深意。 思虑一会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开口道:“确实不能抓人,那群士子来闹事的理由是什么?是觉得你得了这个案首不公!是质疑我陈家操纵科场!” “现在把人抓了,塞进大牢,那就是坐实了他们的指控!就是告诉全天下, 陈家做贼心虚,要用强权堵住悠悠众口!” “到那时,满城士子、天下清流,口诛笔伐,我陈家名声就彻底臭了!” “而且二叔也会受到影响。” 陈子俊说完,看向父亲,陈渐鸿点头,虽然觉得陈子俊有时候也蠢笨,还在望川干了糊涂事,但此刻能看明白,也算不错了。 陈子明有些不服气“可如果不惩治,我陈家威严何在?那些士子见不抓他们,岂不是更会变本加厉。” 陈渐鸿不想和他说话,现在最重要的是压下士子们的舆论,不能扩大事态,他对张卫明道:“张大人,你和我一起去见知府。” …… 府衙,后堂。 陈渐鸿见到了杨远,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 “杨大人,犬子无能,才疏学浅,实在难当案首,还请大人重点案首。” 他果断舍弃案首这个虚名,府案首算什么,让陈渐安不受影响才是真的。 杨远喝了一口茶,没有立即回答。 陈渐鸿继续道:“顺庆府士林动荡,士子聚众毁府,形同暴乱,此风若长,府衙威严何在?” “府试不公之议,更是直指朝廷抡才大典!若不能尽快平息,恐上达天听,届时大人恐怕也难辞其咎!” 听到这话,杨远放下茶杯,终于出声“你在教我做事?” 第58章 知府召见 府衙后堂。 杨远放下茶杯,看着眼前的陈渐鸿,心中冷笑。 老狐狸,好不容易找到你陈家的把柄,岂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他能同意李钰的排名请求,除了李钰的文章深得他心外,主要还是因为朝堂上的党派之争。 陈渐安和杨远分属不同的党派。 两个党派经常在朝堂上互相对喷,现在陈家有把柄出现,杨远肯定要利用,而且在几天前便已经写信给了他座师,说了这里的事。 只要运作得当,陈渐安这个吏部侍郎怕是没这么容易当上。 陈渐鸿虽然有些老奸巨猾,但毕竟不是官员,朝堂上的站队他有很多不知道。 京城距离顺庆府又远,陈渐安也不可能写信将党争涉及到的官员都告诉他。 否则他如果知道杨远是对头的话,也不会来了。 现在想要放弃陈子明这个案首,来平息外面的舆论,可就由不得他了。 杨远抬眼看了一眼陈渐鸿,淡然道: “陈子明的程文,是张同知,王通判,周教授,以及本官,一一看过,逐一点评,共同议定,才点了案首。” “文章锦绣,才情斐然,尤其那股子磅礴气象,本府甚是喜爱。” “案首之位非他莫属,莫非你觉得我们这几位朝廷命官,都是睁眼瞎?还是说,陈老比我们更懂文章好坏?” 陈渐鸿一听,心里猛地一沉。 却听杨远继续道:“至于你说的那些闹事的士子……”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轻描淡写地开口“年轻人嘛,是血气方刚了一点,一时激愤,在所难免。” “看到榜上名次不如意,聚在一起发发牢骚,砸点东西出出气,也是有的。闹一闹,把胸中那口郁气散了,也就过去了。” “陈老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风物长宜放眼量,让他们闹一闹,闹够了,自然就散了。” 这番话,让陈渐鸿心中怒火更盛,还闹一闹就过去了。 那可是砸的我家啊! 那么多名贵字画,瓷器都被毁坏了,哪怕是陈渐鸿也很心疼,现在杨远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将事情揭过,看来是不打算管这事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他陈家的根基虽然在望川县,但在府城也不是无名之辈,加上还有陈渐安这个后台,以往的知府都会给他薄面。 没有想到杨远对他是这个态度,不仅不帮他灭火,反而巴不得火烧得更旺! 陈渐鸿死死攥着拳头,好一会才稳住情绪,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杨大人……高见!老朽受教了,告辞!” 说完,他转身离去。 杨远则是慢悠悠地端起茶喝了起来,这次士子闹事,他虽然也有责任,但已经在信中给座师说明,只要能阻止陈渐安成为吏部侍郎,那么就是值得的。 现在就看座师如何利用这件事去弹劾了。 “李钰。” 杨远笑了起来,这小家伙还蛮有意思的,小小年纪不畏强权,敢和陈家作对,倒是和他年轻的时候有点像。 不过刚过易折,还是要好好敲打一下,不要还没成长起来,就夭折了。 在杨远眼中,李钰这点小手段是很可笑的,无非就是借他的手来给陈家教训。 如果自己不同意,李钰也没有办法。 不过能放弃案首之位,也要将陈家拉下马,倒是一个舍得之人。 “来人啊,去找李钰来见我。” …… 客栈内。 林澈正眉飞色舞地将士子砸了陈府的事情说给柳夫子听。 “夫子,你没在现场真是太可惜了,你是没见到,那些士子有多疯狂。” “谁以后要再说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我第一个不同意。” 李钰,林溪,李芸三人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林澈耍宝。 柳夫子还有些懵,“等会,你说陈子明又得了案首,阿钰是最后一名?” “对啊,榜单就在那贴着呢,夫子不信现在就可以去看。” 林澈说着有些惋惜“要是阿钰不是分到厕号,他肯定是案首。” 柳夫子习惯性地摸胡子,没有摸到,又改为摸光秃秃的脑门,他对李钰已经算是很了解了,就算是在厕号,写出来的文章也不可能是最后一名。 而且陈子明怎么又成了案首,这事有些蹊跷啊。 “夫子别想了,是我让周教授给知府大人说的,让陈子明成为案首,我成最后一名。” 柳夫子是聪明绝顶的人,李钰这一说,便知道这是李钰有意引导士子们对陈家的怒火。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都不和我商量一下,这是彻底和陈家撕破脸了。 心里一急,又抓下一把头发,不由痛心疾首。 林溪有些同情地道:“夫子,要不全剃了吧,剃光了,就不会掉发了。” 柳夫子瞪了她一眼,全剃了? 是要老夫当和尚吗? 我堂堂读书人,小三元得主,怎么能是光头,就算只有一根头发,那也是好的。 客栈大厅内,不断传来士子们的声音。 高谈阔论,大呼过瘾,要不是最后同知来了,他们肯定会将陈府砸得更烂。 现在有些上瘾的感觉,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李钰在楼上听到这些士子的声音,不由一笑,经过这么一闹,陈家的名声是真的臭了。 不多时,府衙的人到来,让李钰去见知府。 柳夫子吃了一惊,莫不是要兴师问罪,一起陪同前往,不过到了府衙,他只能在外面等着,李钰一人去了后堂。 “学生李钰,见过府尊大人。” 杨远淡淡点头,“放榜风波,闹得沸沸扬扬,你可知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出过士子砸官绅府邸这种事了?” 李钰急忙道:“学生可没有动手砸陈府。” 杨远被逗笑了,“行了,找你来也不是问罪于你,你能舍去案首之位,倒是让本府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你这点借势而为、推波助澜的小手段,在本府眼里,还稚嫩得很。” “若本府不允,你这把火,点得起来吗?陈家是疥癣之疾,可你如果不懂藏拙,怕还没长大,就夭折在半途。” 李钰迎上杨远的目光,深深一揖:“府尊大人明察秋毫,学生受教,此番波折,非学生本意搅动风云,实在是那陈家欺人太甚!” “学生也只是自保,还要谢谢府尊大人相助学生,以后定当谨言慎行,潜心向学,以真才实学立身,不敢再行险招。” 杨远点头“知进退就好,就怕你恃才傲物,不敬畏权势,迟早会吃大亏。” “府试已过,院试在即,若你能过院试,取得生员功名,本府可作保,荐你入顺庆府学进学,一应费用,本府亦可资助。” 李钰有些诧异,这是自己和杨远第一次见面,对方居然就要资助自己上学,他道:“学生谢府尊大人厚爱。” “只是府学之事,周文彬教授已应允学生,若院试得中,可入府学,并免去学生一切束脩膏火之费。” 这次轮到杨远意外了,李钰才9岁就中了府试,他确实有意抛出橄榄枝,没有想到周文彬那老家伙却先他一步。 不过李钰接下来的话,倒是让杨远对他更加欣赏。 第59章 出去逛街 “府尊大人若真有意资助寒门学子,学生斗胆,想为一人请命。” 杨远一愣,“你想为谁请命?” “学生同窗好友林澈,其父母早逝,家境贫寒,然其天资聪颖,刻苦向学,此次府试排名第十。” “若大人能略施援手,资助林澈完成学业,使其不为生计所困,专心向学,他日有成,必感念大人恩德,亦是我顺庆士林之福。此恩此德,学生亦铭记于心。” 周文彬没有见过林澈。 李钰也不好开口说让周文彬免去林澈的费用。 既然杨远现在提出来说要资助他去府学,倒不如让杨远资助林澈。 虽然李钰能挣钱,但西游记已经写完,下一部话本写什么,他没有想好,感觉已经没有经典可以超过西游记了。 而且明年院试,李钰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写话本。 他手中虽然有五百两,但如果能让林澈有资助自然是最好的,而且杨远资助了林澈,那么林澈也就算有靠山了。 杨远眼中有着诧异之色,林澈他当然知道,府试的数百名考生中,就林澈和李钰是9岁,而且林澈的文章也写得非常好。 能排在第10,便已经说明了他的实力。 没有想到这两人竟然是同窗,果然是人以类聚。 “好,本府知道了,你且去吧,记住今日之言,真才实学,方是立身之本。” “学生谨记,谢府尊大人。”李钰再次行礼,从容退下。 等到李钰退下,杨远脸上浮现出笑意,林澈的文章虽然不如李钰,但却也非常难得,没有想到这次顺庆府出了两名‘神童’。 如果此二人科举之路顺利的话,未来的成就必定不低。 这也是他杨远的一份政绩。 …… 李钰和柳夫子一起回了客栈,林澈三人急忙围了上来。 李钰并没有说杨远敲打他的事,而是告知了只要林澈院试能过,杨远就会资助的事情。 林澈急忙道:“阿钰,你让知府大人资助我,那你呢?” “我自然也有人资助,只要我们能过院试,就能一起去府学。” “那夫子怎么办?”林溪开口。 柳夫子脸都绿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好好的你提我干嘛? 这两人去了府学,正是我轻松的时候,府学里面基本上都是举人当夫子,肯定不会再来麻烦他。 你这个时候提我,岂不是在提醒李钰。 果然李钰笑道:“等我们入了府学,我就花钱给夫子租间小院,这样有问题就能来问夫子,写出的文章也能让夫子批改。” 柳夫子眼皮跳跳,你是真的不拿我当外人啊。 不过他也没有和李钰争辩,等你去了府学,见识了里面夫子的水平,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给我租个小院这个可以有,到时候让夫子我也歇歇,清静清静。 李芸急忙道:“阿钰,你上府学的时候,我可不可以也来府城,给夫子洗衣做饭。” “还有我。”林溪也开口。 “当然可以,咱们一个都不能少。” 李钰知道二姐的心思,不想回家,况且他还发现二姐看林澈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李芸已经12岁,在古代差不多15岁左右就能出嫁,况且女的比男的成熟早,感情方面也开窍得早。 二姐该不会是看上林澈这小子了吧。 摇了摇头,李钰准备回屋看书,柳夫子一见急忙拎住他后衣领,“你干嘛?” “看书啊,我都三天没看书了。” 等放榜这三天,李钰也不知道杨远会不会帮他,因此也没心思看书,现在可以安心看书了。 “明天咱们就回去了,还看什么书,你还没好好逛府城吧,出去逛逛,不要读书读傻了。” 说着拿了一百两出来给李钰,其余四百两依然他保管。 “来府城一趟,买点东西给家里。” 李钰无奈,只好出去逛街,林溪和李芸欢呼一声,她们虽然每天都在逛府城,但可惜没钱,看到东西也没法买。 现在有李钰这个金主在,也就能买东西了。 林溪也不忸怩了,债多不压身,反正已经欠了李钰不少银子,再欠一点也没关系。 来府城两个月,李钰确实是第一次认认真真逛街。 他交给苏府的西游记已经全部刊印了出来,由于已经完本,方清又将所有回合刊印,弄了个珍藏版,可以说是大卖特卖。 几人走到街上,几乎到处都能听到讨论声,而在苏记书坊门口,更是排起了长队。 林澈道:“阿钰,你写的西游记爆火,苏家给你钱少了。” 李钰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当初已经和方大哥说好的,后面苏老爷还多给了两百两,苏家发售西游记,也有成本,前前后后我也赚了差不多七八百两,不少了。” 李芸听得一脸懵逼,多少? 七八百两! 我的天,阿钰的话本这么赚钱吗? 林溪眼睛也亮闪闪的,一脸震惊,我的天!阿钰这么有本事吗?才9岁而已,居然能赚这么多钱。 这一刻林溪甚至有种科举耽误李钰赚钱的想法。 林澈也不知道后面苏府给了李钰五百两银子的事,此刻也很懵逼。 突然觉得自己和李钰什么都没法比。 写文章比不过,背书比不过,赚钱也比不过,唯一能比过的就是李钰打不过他。 见到三人震惊的样子,李钰笑道:“看上什么就买,不差钱。” 三个小伙伴欢呼一声,然后开始购物。 翌日。 柳夫子去租了马车,然后带着李钰四人返回望川县。 到了望川,柳夫子,林溪,林澈回了小院,李钰和李芸则是提着大包小包,坐了牛车回来。 李家湾的村民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周氏和一群妇人在溪边洗衣服,自然而然就聊到了李钰府试的事情。 这在李家湾可是大事,族里出了银子给李钰当做去府城的盘缠,这可是头一次。 表明了族里对李钰府试的看重。 毕竟九岁就能过县试,别说这十里八乡了,就是县城内也没有听说有几个九岁就过县试的。 周氏被一群妇人围着调侃,这些日子,她真的有种‘母凭子贵’的感觉,不仅婆婆对她态度好,这出来,村里人都要夸赞两句。 此刻周氏就被夸得脸上笑开了花。 “真是羡慕你啊,有个能读书的儿子。” “是啊,多少人考了一辈子都没有考过,你家阿钰一次就过了,是读书的料。” “要我说啊,你家早就该供阿钰读书了。” 一旁洗衣的王氏听到这话,心里不痛快,阴阳怪气地开口“县试是最后一名,有什么好得意的。” “还想过府试当童生,我看啊够呛!” 周氏一听不乐意了,“就算阿钰是最后一名,那也是中了,瑞哥儿考了八年都没中,就算阿钰这次府试没中,下次也能中。”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在王氏心中,李瑞一直考不中就是她心里的痛,此刻被周氏当众说出来,顿时被激怒了。 她将衣服往盆里一扔,跳起脚骂了起来。 第60章 全族供养? “周桂花,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你家李钰还不是偷听了我家阿瑞读书,才会背三字经,没有我家阿瑞,你儿子算什么东西?” “听说还在县城得罪了陈家!陈家是什么门第?跺跺脚望川县都要抖三抖” “我告诉你不要得意太早!府试就凭他也想过?陈家会放过他?” “到时候别连累我们一家人跟着遭殃,要我说,趁早让你儿子收了不安分的心,老老实实种地才是正经!” “省得惹下泼天大祸,连累全家吃牢饭!” 周氏闻言,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得罪陈家?”其他妇人也都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周氏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王氏见周氏这个表情,莫名感到痛快,不由更加得意,声音也拔高了。 “看来你的宝贝儿子没有告诉你啊。” “县试放榜那天,你的好儿子是最后一名不服气,便带着士子闹事,县太爷都惊动了,我看你那儿子就是扫把星,要克死我们全家。” 这话就恶毒了,但周氏已经顾不上去计较,脑海中空白一片。 陈家! 那在望川县可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阿钰怎么会得罪陈家。 王氏见周氏彻底慌了,心里更是感到舒坦,自从去年李瑞没有考上,她被迫下地干活,心里就一直有气。 李钰在中了县试了后,全家要供李钰读书,连族长都来家里,让三房大大地涨了面子。 以往二房看到他们会巴结,而现在巴结三房去了。 更让王氏受不了的是村里的那些闲话,同样是李家子孙,李瑞读了十多年书,一次没中。 李钰才读不到两年,却考中了。 那些闲话像是针一样扎进王氏的心中,可惜她反驳不了,村里人说的是事实。 她有气也只能憋着。 昨天李守仁回来,给她说了一些县试放榜时候发生的事,想着找个机会给张氏提分家。 李钰得罪了陈家,可不要连累他们。 现在正好用这事打击一下周氏,看她还得不得意。 周桂花此时浑身冰凉,手脚发软,对权势的惧怕,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恐和无助。 刚才还围在周氏身边,满脸堆笑说着恭维话的几个妇人,此刻脸色也都变了。 她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畏惧。 陈家那可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庞然大物!得罪了这样的人家,那还得了? “哎呀,我想起来家里灶上还炖着汤……”一个妇人慌忙端起自己的洗衣盆,低着头匆匆走开。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做饭了。”另一个妇人也赶紧附和,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周氏一眼。 “周嫂子,你……你先洗着,我家里还有点事……” 转眼间,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溪边,只剩下呆若木鸡、面无人色的周氏,和叉着腰、一脸扬眉吐气、仿佛打了胜仗般的王氏。 王氏看着周氏那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样子。 又看看那些避之唯恐不及的妇人,心里那股憋了许久的恶气终于狠狠出了出来,痛快得如同三伏天喝了冰水!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村口的位置吵闹一片。 隐约有声音传来“钰哥儿回来了!” 周氏听到这声音,回过神来,也不管衣服了,直接朝着村口跑去,王氏眼珠一转跟在后面。 此刻李家湾村口,当村民们见到李钰和李芸坐着牛车回来,瞬间沸腾了,刚才他们还在聊李钰会不会中,没有想到正主就回来了。 “钰哥儿,府试中了吗?” “快说啊,钰哥儿!” 人群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眼神里充满了热切和好奇。 周氏也挤了过来,看着儿子明显清瘦了的脸颊,眼圈顿时就红了,也顾不得问成绩,一把拉住他的手,声音哽咽:“阿钰,你瘦了……在府城吃苦了?” 李钰看着母亲担忧的脸庞,心中温暖,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声音清朗“娘,各位叔伯婶娘,府试侥幸,得中童生。” “中了!真中了!” “我们村出童生了!” “哎呀!周嫂子!恭喜恭喜啊!” “钰哥儿出息了!真给咱们李家湾长脸!” 巨大的欢呼声浪几乎掀翻了村口,村民们兴奋无比,仿佛是他们自己的儿子中了童生一样。 周氏悬了许久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又惊又喜,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紧紧抓着儿子的手,连声道: “好好好!中了就好!中了就好!” 之前王氏那些恶毒的诅咒带来的阴霾,此刻被这巨大的喜悦冲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王氏刺耳又酸溜溜的声音硬生生插了进来。 “哟!中了童生?是挺能耐啊!” 王氏抱着胳膊,站在人群外“不过嘛,童生又怎样?不过是块敲门砖,府试过了还有院试!那才叫花钱如流水!” “住店、赶考、吃饭、应酬……哪一样不是白花花的银子?” “你去府试,家里就将所有钱给你了,去院试可没钱给你,以咱家的家底恐怕几年都凑不够你去院试的钱,你这童生名头,怕不是要烂在家里喽!” 这话像一盆冷水,泼得周围喜庆的气氛都凉了几分。 一些村民也露出担忧的神色,确实,院试的花销,对普通农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几年甚至十多年才能拿得出这个钱。 “这钱族里出!” 众人回头,便见族长李德富在几位族老的簇拥下,快步走来,他没有看王氏,而是看着李钰,脸上露出笑容。 “李钰以九岁之龄,得中童生,此乃我李氏宗族百年未有之荣光!光宗耀祖,正待其时!” 他环视所有族人,缓缓开口“老夫在此宣布,自今日起,李钰便是我李氏一族的麒麟儿!” “族中将倾全族之力,供养其进学!族中拨银,助其院试、乡试乃至京考!族中所有资源,优先供其取用!此乃阖族大事,任何人不得非议阻挠!” 族长的宣言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人心! 村民们精神一振,看向李钰的目光再次充满了热切与希望!周氏更是激动得泪光闪烁,仿佛绝处逢生! 王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万万没想到族长会如此旗帜鲜明地支持李钰,甚至不惜让全族供养! 这记耳光抽得她措手不及,让她又是嫉妒,又是不甘,立刻尖声反驳。 “族长!此事不妥吧,全族供养?他李钰要是院试考不上呢?府城花销那么大,岂不是要把族里这点家底都掏空了?” “到时候大家伙儿喝西北风去?为了他一个人,拖累全族,值当吗?!” 此话一出,确实有些村民脸上露出犹豫之色,隔壁的张家村,前几年也出了个童生,然后全族供养,结果一直卡在了院试。 拖累张家村家家户户吃糠咽菜,日子都要快过不下去了。 最后放弃供养,花出去大把钱打了水漂,让村民们都怨声载道。 如今李钰虽然成了童生,但万一也卡在院试一直不中,那岂不是他们也就要一直勒紧裤腰带? 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些抵触了。 第61章 我能挣钱 村口处。 王氏刻薄的话语,将族长李德富气得够呛,村里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童生,正是应该全族托举的时候。 这样钰哥儿以后真能中举,那么全族都能跟着沾光,甚至还能提携全族。 在李钰去府试的时候,他便和村里的族老商量好了,只要李钰过了府试,族里就拿钱出来供养李钰。 而现在李钰真的考中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尤其是李钰才9岁,一次性通过县试,府试,可比李瑞强了太多。 不曾想王氏出来搅局,刚想喊人将王氏叉出去,不要在这里碍眼。 李钰已经上前一步,对着族长和族老一揖,脆生道:“谢族长厚爱和宗族的栽培之心,然小子深知族里每一文钱皆来之不易。” “我既已进学,亦当为宗族分忧,岂敢因一己之前程,而令全族父老背负沉重负担?” “况且我也能挣钱,应该也够我去参加院试了。” 王氏不由嗤笑起来“你能挣钱?无非就是去帮人抄抄书,能挣多少钱?还够你去参加院试,我呸!最后还不是要让我们供你。” 周氏急忙道:“阿钰能挣钱,上次还给了我三十两。” “三十两!” 王氏尖叫出声,“周桂花,你要护着你儿子,也不是这么护的吧,睁眼说瞎话,他干什么能挣三十两!” 她丈夫李守仁在县城当雕版匠人,这可是技术活,一个月也就几百文钱,已经算是村里收入不错的了。 李钰一个九岁娃娃怎么可能挣那么多。 就算李钰字写得好,去抄书也不可能挣那么多,张口就是三十两,还真敢说。 其他人听到周氏的话,也吃了一惊。 他们这些庄稼人,一年忙到头,除了交税外,能攒下二三两银子已经算不错了,这还是风调雨顺的时候,遇到老天不作美,很有可能一年到头都攒不下什么银子。 现在周氏说李钰能挣三十两,也都认为她在吹牛。 大人都挣不了那么多,更何况一个娃娃。 李钰没有多说,只是从怀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将布包一层层打开,厚厚一叠银票暴露在众人眼中。 “娘,这里有四百两,您收好。” 李钰抓起周氏的手,将银票放在她手中,然后看向王氏,平静道:“这四百两就是我挣的,我进学所需的花销,已凭写话本所得稿酬备足。” 四百两?!! 所有人都看着周氏手中的银票,眼睛都鼓出来了。 全场死寂一片,仿佛连风都停止了。 就连沉稳的族长都死死盯着周氏手中那一叠银票,呼吸都停滞了。 钰哥儿说什么? 这四百两是他写话本挣的?怎么可能啊!什么话本能挣这么多钱! 就连周氏都被吓着了,拿着银票的手不断发抖,感觉像是在做梦。 之前李钰拿回家三十两,她就觉得不可思议,李守礼挖洞藏在地下,每天都要看一遍,生怕丢了。 而现在儿子又拿回来四百两,这可是几辈子都挣不来的钱。 李芸看着众人呆滞的样子,心里嘀咕。 四百两?应该是五百两才对。 阿钰的本事,你们根本不知道。 在府城他们可是买了不少东西,她是第一次见到王氏被怼住,这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人! 众人看向李钰的目光再次不一样了,充满了敬畏、震撼和难以置信。 原本以为李钰读书厉害,没有想到挣钱也这么厉害。 王氏更是如同被雷劈中,呆若木鸡,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灰败和极致的难堪! 她刚才还在叫嚣着族里供不起、李钰会拖垮全族,转眼间人家就轻飘飘拿出了四百两巨款! 这脸打得,又快又狠又响!她感觉自己的脸皮都被撕下来踩在了地上! 李德富此时反应了过来,震惊之中带着惊喜,声音比刚才更加洪亮。 “好好好!好一个李钰!文能进学,商能聚财!真乃我李氏百年奇才!” 他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钰哥儿深明大义,不愿族中负担,其心可嘉!不过供养族中麒麟儿,乃宗族之本分,亦是族人之荣耀!” 他大手一挥,斩钉截铁:“族中供养之议不变!钰哥儿进学之需,仍由族中一力承担!有钱出钱,没钱出力!” “此乃我李氏宗族对人才的敬重与期许!亦是昭告四方,我李氏有麟儿,当倾全族之力,助其腾飞!” 族长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彻底定下了基调!族人们再无任何疑虑,看向李钰的目光只剩下无边的狂热与崇敬! 周氏捧着儿子给的银票,听着族长掷地有声的承诺,巨大的幸福和安全感让她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失声痛哭! 而王氏,在族长麒麟儿的赞誉声中,在李钰四百两银票的光芒下,在族人鄙夷,讥讽,如同看跳梁小丑般的目光注视下,彻底崩溃。 捂着脸,在众人的哄笑声和指指点点中,如同丧家之犬般,跌跌撞撞逃离了村口,这下真的是没有脸见人了。 李钰没有想到族长依然要全族托举他,不由感动。 之前他中了县试,族长便送来了银两,而现在更是当着全族的人承诺,让李钰体会到宗族的团结。 他穿越过来,原本对宗族是没有什么感觉的,而现在有一些归属感了。 “族长,小子侥幸得中,全赖祖宗庇佑、父母养育、族长及诸位族老、叔伯婶娘关爱!” “钰无以为报,从县城买了些酒肉果品,还请诸位父老乡亲,赏光去家里吃饭,权当我的一点心意!” 话音落下,众人看向李钰身后的牛车,这才注意到上面装满了东西。 一头杀好的肥猪,众多宰好的鸡鸭,成筐的时令菜蔬、还有几大包散发着甜香的瓜子、果脯!这手笔,在李家村绝对是头一份! 族长之前给了他银子,李钰就打算请村里人吃饭,现在正好人都在,也不用挨个去通知了。 “哎呀!阿钰太客气了!” “这么多肉!过年都没这么丰盛!”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忙啊!” 巨大的喜悦和食物的诱惑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李德富笑道:“你家怕是坐不下这么多人,去祠堂外的场地,所有人都来帮忙。” 顿时围在村口的人群,呼啦一下赶着牛车去了祠堂外的场地。 男人们七手八脚地卸货,女人们则自动自发地挽起袖子,洗菜、切肉、生火、借桌子板凳,祠堂外临时搭建起了厨房,欢声笑语直冲云霄。 李钰扶着还有些晕乎的周氏回到自家小院。 张氏正在家中喂鸡,见到李钰回来,急忙过来询问,当得知中了时,不由老泪滚落。 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连连作揖。 “老头子,你看到了吗?阿钰成童生了,咱家出息了!” 李守礼和二房两口子也兴奋无比,李守礼一把抱住儿子,哈哈大笑。 还是我的种有用啊! 第62章 涨面子 “阿奶,我请了全村人在祠堂那边吃饭,咱们也过去吧。” 张氏一听,连忙点头“你中县试时,族里拿了银子,现在又成了童生,确实该请族里吃饭。” 说到这里,张氏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只是咱家也没什么好东西,也拿不出东西请全村的人吃饭啊。” 李芸在一旁笑道:“阿奶,你放心吧,阿钰都安排好了,现在祠堂那边都忙开了。” 几人闻言又是惊喜,看向李钰的目光越发喜爱。 才9岁的孩童居然这么懂事,做事面面俱到,根本就不用他们操心。 张氏摸了摸李钰的头,“乖孙孙,你这次可是让咱家在全村都长脸了。” 说着拉着李钰朝着祠堂走去。 二房,三房的人跟在后面,刚出门,便见到一个略显佝偻、满身尘土的身影,扛着锄头,拖着沉重的步伐,进了院子。 正是刚从地里回来的李瑞。 仅仅两个多月,李瑞和以前判若两人。 曾经那个虽然考不上,但好歹还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清高、皮肤白皙、手指不沾阳春水的青年。 如今皮肤已经变黑粗糙,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泥。 一身粗布短褂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散发出浓重的汗味和泥土气息。 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精气神,眼里有着疲惫。 李钰看到李瑞这个样子,不由也吃了一惊,仅仅两个月,居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看来生活确实折磨人。 李瑞也看到了李钰,当见到祖母拉着李钰的手,一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的模样,又见到二房,三房的人兴高采烈,便知道李钰肯定又中了。 否则他们不会这么高兴。 李瑞的心不由抽了一下,县试中,府试也中,难道李钰真是读书的料? 他考了八年,耗尽家财,受尽白眼,最终落得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场。 而李钰,这个他曾经还带着点轻视的堂弟,却如同踩着青云梯,县试、府试一路高歌,如今更是童生加身。 如果院试再过,那就是秀才了。 巨大的落差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羡慕?嫉妒?悔恨?不甘?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涌、交织,最终化为一潭深不见底的苦涩和灰败。 他死死攥紧了锄头柄,指节捏得发白,低着头,想把自己缩进阴影里,恨不得立刻消失。 曾经那份读书人的矜持和傲气,早已被沉重的农活和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只剩下无边的自卑和难堪。 “阿瑞,你回来得正好,阿钰中了府试,请全村人在祠堂那边吃饭,你去洗了手叫上你娘,赶紧过来。” 李守礼开口,李瑞轻轻哦了一声,和几人擦身而过。 李钰原本以为见到李瑞落魄,会很开心,结果并没有,记忆中李瑞并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 见到李瑞如今这模样,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瑞回了房间,便见到王氏正坐在床边,眼睛通红,显然哭过。 “娘,三叔喊我们去祠堂那边吃饭。”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他这是喊我们去吃饭吗?他这是想羞辱我们啊!” 王氏跳脚指着李瑞鼻子,骂了起来。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看看李钰,再看看你,同样是李家子孙,你怎么就考不上。” “你如果能中,咱家也不用吃这个苦了!” 李瑞喏喏着不敢说话,他也想考中啊,但考不中他有什么办法。 见王氏这个样子,李瑞便知道她不会去吃饭,娘不去,他也不好意思去,只能在家里挨饿。 …… 祠堂外的空地上,李家湾的人忙得热火朝天,见到李钰来了,都笑着招呼。 夸赞的声音不绝于耳。 张氏老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周氏和李守礼更是合不拢嘴。 这些话好听,爱听,多说点! 之前中了县试,就让张氏在村里有了面子,而现在李钰成了童生,更是让张氏腰杆挺得更直。 村里人都感叹,张嫂子这是苦尽甘来了,之前供李瑞读书,勒紧裤腰带都没有供出来,而现在李钰有了出息。 如果再继续考中,李钰就是李家湾第一个秀才公! 不!是十里八乡第一个秀才公! 族长更是让人去通知那些外嫁出去的女子,让她们也回来吃席,李钰虽然只带了一车东西回来,但这么大的喜事,村里其他人也都宰鸡杀鸭,一起热闹。 李家湾这些年外嫁的女子有不少,大多是嫁到附近的村子,十里八乡都有,如今被请回去吃席,让其他村子也都知道李家湾出了个童生。 顿时这些外嫁的女子腰杆也挺直了一些,娘家出了个读书人,她们如果被欺负的话,那可就有人撑腰了。 特别是李钰才9岁,还要继续考,如果以后中举,那就是举人老爷,那可是要当官的。 庄稼人最怕的就是当官的,因此一听说李钰成了童生,那些对李家湾女子不好的家里立马态度就变了。 一顿宴席吃到傍晚才结束,李钰原本是想喝点酒的,但周氏不准,说他太小不能喝酒,只能喝水。 吃完后,族长开了祠堂,告慰李氏先祖,还说了全族供养李钰的承诺,让李氏祖宗保佑李钰以后的科举路顺利。 张氏在高兴过后,便开始为李钰的院试发愁,那可是极大的开销。 不过在知道全族供养李钰读书后,顿时眉开眼笑。 全族供养,那家里的压力就小多了。 李钰在家里待了两天后,便去了县城,柳夫子一见他,顿时脸色一僵。 “阿钰,你才在家里待两天,怎么就来了。” “想夫子了啊。” 柳夫子很想说我不想你,你一来我就要掉头发。 林澈则是一脸欢喜,林溪也很开心,看李钰的眼神带着一丝莫名的情愫。 “夫子,我要参加明年的院试,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特训。” 柳夫子一听脸都绿了,府试过去一个月不到,你又要让我给你特训,你要不要不这么拼啊。 院试要明年四月份,现在才五月份,有着将近一年时间,你急什么? 而且你的水平参加院试绰绰有余,根本就不需要特训了。 当然这话,柳夫子不会说出口,以免李钰骄傲自满。 他道:“先不急,读书要注意松弛有度,一直苦读也不行,我先考考你武艺怎么样了。” 然后柳夫子借着考较李钰武艺,打了他屁股,痛得李钰呲牙裂嘴,严重怀疑柳夫子是报复他。 闹腾过后,柳夫子还是要尽他的责任,开始陪着李钰读书。 院试也是在顺庆府进行,由学政担任主考,柳夫子脸上露出笑容,“四川省的学政大人乃是我中举时的座师,由他担任主考,你就不用再怕陈家下绊子。” “这次你可要给我好好考,争取能拿案首。” 说起来,李钰两次都是最后一名,虽然是事出有因,但还是让柳夫子觉得脸上无光。 毕竟他当年可是小三元,教出的学生却连续两次倒数第一,他知道这和李钰的学问无关,纯粹是因为陈家。 但他还是觉得心里不好受,现在好了,到了院试,陈家的手可伸不进去了,李钰可以安心考试了。 李钰撇了撇嘴,前面两次我也是好好考的,也是有希望得案首的。 学政大人是夫子的座师,那这个案首不能再让了,到时候学政大人也是我的座师,夫子就成了我的师兄。 想到这里,李钰便想笑,夫子变师兄,还蛮有意思的。 第63章 备考院试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过去。 李钰已经十岁了,习武的原因,让他身体壮实了不少,也长高了。 过年的时候,李家湾的村民都来拜年,可将张氏高兴坏了。 往年的时候,可没什么人来给他们拜年,而今年族长,族老都来了,这可都是托李钰的福。 李德富还拿了五十两银子,这可是全族凑出来的,给李钰前往府试的费用,让李钰感动不已。 没有想到族长真的说到做到,虽然只有五十两,却是全村人的心意。 李钰也表示,他一定会考个秀才回来。 李钰将他和陈家的恩怨也说了,李德富当场表示,让他不要怕,陈家虽然是豪强,但要想欺负他们李家湾的人也不行。 让他放心去科举,他的父母和家里人,族里都会护着。 随后,李钰和柳夫子又去拜访了县令。 赵明德并没有被调走,因为去年府试闹出的风波,陈渐安升任吏部侍郎的事情搁浅了。 这也让陈家没有心思来敲打赵明德,而是全力运作,买通关系,想要极力促成陈渐安成为吏部侍郎。 至于张卫明,陈家没有让他敲打赵明德,他也乐得清静。 原本赵明德提心吊胆,害怕陈家找他算账,没有想到屁事没有,去府城一打听,知道了事情起末,也就猜到了是李钰的手笔。 如今李钰和柳夫子来拜访,自然热情相迎。 “柳夫子,李童生,快快请坐,府试高中,可喜可贺啊。” 赵明德语气真诚,带着一丝感慨。 柳夫子拱手还礼,“赵大人过誉,阿钰侥幸得中,全赖大人主持县试,拔擢于前,方有今日之机。” 赵明德哈哈一笑,心中却如明镜。 去年那场府试风波,陈府被砸,陈渐安侍郎梦碎,全是眼前这个看似清秀文弱的李钰搅动的。 心思之深,借势之妙,简直不似少年! 就连知府大人都帮他,足以见李钰的文采。 更妙的是,他还能全身而退,还捞了个童生功名!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陈家在望川县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现如今望川县有两个9岁童生,他这县令也脸上有光。 说句不要脸的话,他点的李钰和林澈,相当于也算是两人的座师。 寒暄片刻,茶过三巡。 李钰放下茶盏,姿态谦恭“大人治下清明,百姓安居,只是学生马上要去府城赴考,离家日久,心中不免挂念。” “因陈家之事,唯恐家中被波及,还望大人能照拂一二。” 陈家现在没有动作,不代表一直没有动作,李钰就怕他去府城的时候,陈家有所动作。 虽然族长已经有所表示,但李钰觉得还是要官方出面才行。 就从赵明德县试没有将自己黜落,李钰便觉得这县令应该不是甘心受陈家摆布的人。 赵明德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就知道李钰和柳夫子不是单纯的来拜访,他慢慢啜了口茶,并未立刻表态,而是道: “李童生孝心可嘉,拳拳之心,本官明白。” 他放下茶盏,目光看向窗外庭院,“望川虽小,却也是朝廷法度所辖,更是本县职责所在。” “治下百姓,无论士农工商,皆是本县子民,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勤勉本分,不触犯朝廷律法,不卷入无谓的纷争。” “本县这顶小小的乌纱帽,还是能替他们挡一挡外面的风雨。” 柳夫子喝了一口茶,赵明德不愧是官场老油条,这番表态既给了李钰定心丸,又滴水不漏,不落任何把柄。 李钰心中大定,起身深深一揖:“大人爱民如子,法度森严,学生代家人及阖族,谢大人恩泽!有大人坐镇望川,实乃我望川百姓之福!” 赵明德满意地捋须微笑,虚扶一下,“院试在既,你才学卓绝,当潜心向学,力争上游。” “若能在院试中再创佳绩,为我望川争光,那才是真正的回报桑梓!” “学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厚望!”李钰拱手一礼。 临别时,柳夫子不经意道:“赵大人,李钰这次府试文章深得周文彬教授喜爱,已允诺李钰院试后入府学,免除一切束脩。” “府学新苗,亦是大人治教之功啊。” 这话无疑又抬高了李钰的价值,周文彬虽然只是府学教授,正七品的官员,但周文彬的授业恩师可是官至礼部尚书,晚年归隐江南的顾清澜。 顾清澜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被誉为江南文宗,门生遍布朝野,影响力很大。 没有想到李钰居然能入周文彬的眼。 这层关系,让赵明德对李钰的重视程度又提高了几分。 看着李钰和柳夫子远去的背影,赵明德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低声自语。 “小小年纪,就懂得借势,还有个不好惹的夫子,此子若真能过院试,乡试,他日成就,恐怕连本县都要仰望。” “陈家……” 赵明德若有所思,虽然现在陈家有些手忙脚乱,但终究是望川豪强,陈渐安只是没有当上吏部侍郎,却还是吏部郎中。 陈家要动李钰的家人,自己真要去保护吗? 赵明德有些头疼,两边都是不好惹的,不过想到柳夫子最后的话,赵明德觉得可以押一把。 当然最好还是陈家不要去李家湾找麻烦。 李钰回家,告诉爹娘,如果真有麻烦,就去县城找县令,随后留了一些银两给家里,让张氏和二房,三房买点好的吃。 当然大房也可以吃,毕竟现在大房也要供养他读书。 李钰也懒得去计较以前的事,只要大房不闹幺蛾子,让他们跟着吃好点也没什么。 …… 元宵刚过,方清便派人来接李钰几人前往府城。 上次府试,李钰等人住的客栈,这次可要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李芸又被李钰叫上一起,开心不已。 到了顺庆府,方清带着几人到了一处院子,笑道:“这是苏府购置的院子,很安静,在这里读书,不会受到打搅。” “多谢方大哥了。” 李钰道谢,方清笑道:“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 “丫鬟,护院,我都配齐了,还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方清财大气粗,因为西游记的火爆,让他这个赘婿在苏府彻底长脸。 现在岳父,岳母看他都很顺眼。 苏婉儿更是对他百依百顺,以前没有解锁的姿势,在方清的连哄带骗中也解锁了。 这让方清美的冒泡。 虽然以前苏婉儿对他也很好,但也有些小姐脾气,但现在小姐脾气也收敛了不少。 而这一切都是李钰带来的。 因此方清在心中将李钰当成他一辈子的贵人,恩人。 只要李钰有要求,他都会尽力去满足。 李钰摆摆手“方大哥,你太客气了,你要真想让我安心读书,就将丫鬟,护院都撤走,人多了太闹。” 方清闻言,挠了挠头,只好照办,“钰哥儿,这新的话本你有头绪了吗?” 李钰笑道:“等院试后再说吧,院试后我打算歇一段时间,到时候再好好想想新话本写什么。” “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西游记恐怕是超越不了。” 方清急忙道:“只要是你写的,不管能不能超越西游记都必定火爆!” 两人聊了一会,方清又塞给李钰一百两,李钰无语。 刚穿越来的时候觉得挣钱不容易,家里肉都吃不起,而现在钱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第64章 闭目苦读 苏家购置的这处小院,十分幽静,而且四周环境不错,鸟语花香,让李钰很满意。 柳夫子笑道:“方清倒是会做人,在这里读书,可比在客栈好多了。” 林澈则是道:“这都是沾了阿钰的光。” 林溪和李芸也都点头,特别是李芸,她和李钰一起长大,根本没有想到有一天李钰会这么有出息。 她庆幸当初帮过李钰,否则根本得不到这样的回报。 收拾了一下房间,几人各自找房间住进去。 林溪还是和李芸一间房,两女年龄一样,已经成了很要好的姐妹。 李钰原本想单独住一间,但林澈非要和他一起,怕他偷偷学习,将他甩开。 柳夫子自然是单独一间。 等到收拾完后,柳夫子将李钰和林澈叫来房间,开口道:“这次主考院试的学政是林修远大人,也是我的座师,在士林中极有威望。” 说起林修远,柳夫子眼中便有着尊重和敬佩,李钰很少见到柳夫子有这样的眼神。 别看柳夫子跛脚又秃头,形象不怎样,但心气是很高的。 即便是面对周文彬,杨远这样的人,柳夫子也都神色如常,毕竟他是小三元,二十岁中举,有他的骄傲和底气。 现在说起林修远,出现这样的表情,不由让李钰和林澈也都肃然起敬。 随着柳夫子的介绍,李钰和林澈也明白了林修远是什么样的人。 林修远官居翰林院侍讲学士,现任提学四川道,主掌一省文衡。 虽然只是从五品的官员,但社会声望和未来发展潜力,远超其他同阶官职。 简单说,就是官阶不算顶级,但含金量很高。 “林师喜欢的文章,立意格局要高,不拘泥于细枝末节,需要有家国情怀,济世之心。” “文章要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格局!即便是经义题,也要能阐发出对时政民生的思考,切中肯綮。” 林澈赶紧拿笔在小本本上记下来,李钰则是若有所思。 柳夫子继续道:“再则,文章要言之有物,切合实际,论证要严密,论据要扎实,最好能结合地方利弊、民生疾苦,提出切实可行的见解。” “我这里有林师写过的文章,是我当年读过的,待会我再出去买近些年,林师写过的文章。” “还有几个月时间,你们将林师的文章好好读读,最好是能背下来。” 柳夫子说着,搬出一个大箱子,里面全是他的藏书,其中有林修远文章的书籍占了一大半。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书籍,哪怕是李钰也有些头皮发麻。 林澈更是咽了咽唾沫,之前府试背了百多篇文章,便让他死去活来。 而现在文章更多,林修远四十多岁,就算从二十岁开始写文章,也写了二十多年,这得背多少啊。 林澈感觉他头皮有些痒,伸手一摸,居然掉了几根头发,林澈吓了一跳。 完了! 我不会像柳夫子那样秃头吧。 而且这里的文章只是夫子以前读的,是十多年前林修远写的,夫子还要去买近些年的文章。 这背书强度不是一般的大。 柳夫子见林澈这个样子笑道:“不是让你们死记硬背,而是钻研林师的文风,这样才有助你们这次的院试。” 李钰翻开书籍看了一篇林修远写的文章,顿时敬佩不已,不愧是夫子的座师,这文章写得也太好了吧。 李钰认为他的文章已经算不错了,但和林修远的文章比起来,不说云泥之别,但也相差甚远。 林修远的文章磅礴大气,但却又不空洞,而且观点犀利,言之成理。 看得人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哪怕李钰两世为人,读到妙处也不由情绪激荡。 他穿越过来后,还是第一次读到如此能调动情绪的文章。 能成为一省学政真的是名不虚传。 林澈也看了一篇,顿时大受打击,之前府试时,他背过杨远的文章,当时觉得杨远的文章写得好,他经过两个月的苦读。 水平不说赶上杨远,但也接近了。 而现在看到林修远的文章,才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这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柳夫子见到两人震惊的表情,莫名有些暗爽,这可是自己座师的文章,而自己能中举,说明他的文章入了林修远的眼。 想到自己以前背林修远文章的场景,柳夫子有些感慨,那可都是自己逝去的青春啊。 现在这接力棒交到李钰和林澈两人手中了,给我狠狠地背吧,先背再分析和理解。 留下两人背书,柳夫子则是出门买书去了。 “阿钰,你说我们真的能过院试吗?” 林澈有些担忧地开口。 李钰深吸口气,合上书籍,“还有四个月时间,咱们就闭门苦读,事在人为,不给自己留遗憾。” 林澈眼皮直跳,闭门苦读? 他还想去府城一些好玩的地方玩玩,上次因为时间紧迫,只有两月时间,因此在客栈苦读,什么地方都没去。 虽然回县城之前逛了逛,但也没去太多地方。 原本以为这次来得早,能玩一玩,结果又要闭门苦读。 林澈知道要想中院试,不下苦功不行,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童,贪玩是天性。 要不是有李钰这样的对比,林澈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刻苦。 见林澈愁眉苦脸的样子,李钰拍了拍他肩膀“等咱们中了院试,就会去府学读书,到时候你想玩有的是时间。” “就苦这四个月,为咱们博个锦绣前程!” “我可不想到时候我中了,你没中。” 林澈一听这话,顿时战意十足,虽然他知道他比不过李钰,但也不想被李钰拉下太多。 如果李钰中了,他没中,那才难受。 随后两人各拿一本书开始苦读,窗外,林溪和李芸见到两兄弟开始读书,不由都相视一笑。 两女也忙碌起来,李钰没有要丫鬟,那么饭菜什么的还需要她们两人来做。 …… 时间流逝。 转眼间便是一个月过去,林修远已经来了顺庆府,院试的时间也贴了出来,定在了四月十五。 顺庆府再次迎来了大批的童生。 这些童生有的是去年刚过府试,有的则是很多年的老童生,年龄小的如李钰,林澈只有10岁,年龄大的有五六十岁。 整个顺庆府的童生大约有千多人,此时齐聚府城。 客栈又开始涨价,这次更离谱,已经到了400文一晚,但依然爆满。 当然这些都和李钰,林澈两人无关。 两人真的是用功苦读,天不亮就起来背书,吃过早饭,花一个时辰背书,一个时辰写文章。 午饭后,又是背书,写文章,习武两人也没有落下。 由林溪带着两人练习,李芸也在一旁跟着学,柳夫子则是趁着两人习武的时间看两人写的文章,然后批改。 到了晚上,柳夫子便指出阿两人将文章中的不足,以及需要修改的地方。 不得不说,柳夫子肚里是真有东西,无论李钰文章写得再精彩,他都能找到不足的地方。 柳夫子有种死去的记忆在攻击他的感觉,十多年前背了林修远的文章,现在居然还能想得起来。 看来自己还是宝刀未老,教导两人还绰绰有余。 当然头发又再次开始掉落,不过为了两个弟子能当上秀才,柳夫子拼了。 第65章 进步巨大 府学。 林修远一到来,便受到了热烈欢迎。 周文彬对林修远也是仰慕已久,林修远对周文彬也是客客气气,周文彬学问虽然不如他,但对方的恩师可是顾清澜,是他林修远也要敬重的人。 林修远住下后,便有不少人想来拜访,不过都被他给他拒绝了。 这样的事情,他在其他府城也经常遇到,无非就是为院试而来,想要和他攀上交情,看能不能行方便。 林修远非常反感这样的事情,哪怕是他以前的学生,他都不会给面子。 此刻他正在和周文彬闲聊。 “文彬兄,我来之前便听说顺庆府有人连中两元,院试再成案首,那就是小三元了,你将此人文章拿来我看看。” 周文彬一听,便知道林修远说的是陈子明。 他也没有多说,将周文彬的文章找来放在林修远的案头。 林修远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他任四川学政三年,还没有出现过县案首和府案首是同一人的。 这让他不由想起了当年的柳敬之,心里不由遗憾,当初柳敬之得罪了京城权贵之子,被打断了腿。 他当朝痛斥权贵教子无方,还上书弹劾,可惜权贵势大,恶少也只是得了不痛不痒的惩戒。 每每想起此事,林修远便痛心疾首,如果这陈子明也能成为小三元,一定要好生栽培。 结果这一看文章,满脸的震惊和错愕。 “文彬兄,这真的是案首的文章?你不会拿错了吧。” “没错,望川县案首,顺庆府案首就是此人,陈子明!”周文彬开口。 林修远顿时怒气上涌,两篇文章完全就是假大空,这样的人居然能成为案首? 难道顺庆府的治学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 他又让周文彬将排在第二,第三的文章拿了过来,匆匆看了一眼,便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明明这第二,第三的文章写得都比陈子明好,怎么会陈子明是案首,老夫倒要去问问杨远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完就要出去。 周文彬急忙将他拦住,“林大人息怒,这案首姓陈。” 林修远一听,联想到最近闹出的动静,明白了周文彬的意思,这陈子明就是陈渐安所在的陈家之人。 他脸色阴沉,作为学政,他遇到过不少朝中大臣为家中子侄给当地官员打招呼的事情。 让官员不要将自家子侄给黜落,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打招呼要成为案首的。 杨远的文采,林修远还是知道的,陈子明的文章绝对不可能成为案首,而现在成了案首,那肯定是陈渐安施压。 陈家真是太不要脸了,如果这陈子明的文章写得好,成为案首就不说了,结果就是一坨,这样的人还好意思要求成为案首。 还有那杨远也没骨气,吏部郎中给你施压,你就妥协了? 你不是号称不畏强御吗?就这? 林修远怒气冲冲,觉得要好好整顿一下顺庆府的风气,这陈家太不是个东西。 仗着有点势力,就插手科举,太不像话了。 他直接写了一封信给当朝首辅,要好好查查陈渐安。 周文彬看在眼中,喜在心里,陈家那样对待李钰,就是应该好好整治一下。 只是他不过府学教授,说话的分量没有林修远大,而且林修远是首辅的学生,对于他的意见,首辅还是很重视的。 没有想到当初李钰不要案首之位,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 很快到了四月,李钰已经将书背得差不多了,不再背书,而是每天写文章让夫子批改。 林澈还没有背完,放弃了傍晚练武的时间,铆足劲地想要赶上。 柳夫子看着李钰拿文章过来,便脸色有些发白。 他还以为李钰背完书会休息两天,结果第二天就写文章,还丧心病狂地写了十篇。 柳夫子叫苦不迭,有没有搞错啊,一天写十篇文章,你还是人吗? 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修改。 不过要求李钰加大洗发水中药材的用量,以前的用量已经不长头发了。 柳夫子觉得等李钰中举的时候,自己是不是连那一圈的发型都不能保留。 李钰告诉他这叫地中海发型,柳夫子不知道什么是地中海,但莫名感觉很贴切。 林溪,李芸两人每天去给夫子收拾房间,都能看到枕头上掉落的头发,对柳夫子都很同情。 四月十二,距离院试还有三天。 李钰也终于不再写文章了,这几个月他写的文章足以出一本书籍了,每篇文章上面都有柳夫子的批注。 这让李钰觉得夫子真的是认真负责,他也知道夫子为了他掉头发,但没有办法,头发没有科举重要。 因此他只能把夫子往死里卷。 看着那些批注,李钰心中也有暖流,柳夫子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只要自己文章送过去,夫子再不情愿也会认真批改。 李钰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比起府试的时候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就连柳夫子也觉得李钰文章进步太大,感叹李钰真的是读书的料。 唯一让夫子不爽的是,他掉头发,林澈好像也开始掉了,唯独李钰不掉。 你这么肝,这么卷,却不掉,太没天理了。 四月十五,院试开始。 和府试一样,需要五名童生结保,然后两名廪生担保。 保费也变成了五两,一次比一次贵,有的廪生靠着收保费便不愁吃喝,当然如果被担保的人出了问题,廪生也会被处罚。 李钰等人住的院子距离贡院有点距离,因此天不见亮,柳夫子便叫醒两人,马车昨天便已经雇好,此时等在外面。 李钰,林澈二人检查一下考篮,确认没有漏带东西,然后上了马车。 这次李钰多了个心眼,身上带了香囊和薄荷叶,如果运气不好再被分到厕号,这些东西就能用上。 林澈也带了,会不会分到厕号,谁也说不准,备着总是没错。 “阿钰,阿澈,加油,你们一定会中的。” 林溪和李芸给两人加油,李钰和林澈对着两位姐姐一笑,点了点头,坐进了马车中。 车夫赶着马车朝着贡院而去,路上碰到了其他载着童生的马车,李钰有些感慨,去年四月份他和客栈的那些士子一起坐马车。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但李钰感觉仿佛就在昨天。 街道上车马如龙,一辆辆青篷马车从顺庆府各处汇聚而来,到了贡院附近,犹如百川纳海一般,场面和去年的府试一模一样。 李钰和林澈下车,柳夫子面带微笑“去吧,让你们的苦读化为答卷。” 两人点头,在无数星星点点的灯笼照耀下,汇入了人流之中。 参加院试的人比参加府试的人还多,总计千多名童生,此刻按照籍贯站好,然后排队搜检进入贡院。 第66章 院试 院试是小三科的最后一科,一旦考中,那就成了生员,因此搜检比起府试严格了许多。 不仅要将带来的干粮揉烂,捏碎,还要将衣服脱掉。 李钰见到前面的考生脱掉衣服后,衙役居然还要伸手到屁股缝里摸索,确认没有夹带,他不由腿都夹紧了。 不是吧,连那个地方都要查? 有人会将小抄藏在这里?这合理吗? 他看不到前面考生的表情,但想来不太好受,等到前面考生搜检完,轮到李钰,按照要求将衣服,鞋袜都要脱下来。 就在衙役要照例摸屁股缝时。 李钰急忙道:“我掰开,你别摸行吗?” 衙役一愣,不过见他年纪小,屁股没那么大,应该夹不住,不由点了点头。 虽然李钰依然感到羞耻,但总比被人摸好。 检查完后,他快速将衣服穿上,然后进入贡院,后面的程序和之前府试一样。 领取号牌,试卷,然后找到自己的号舍。 李钰到了号舍,松了口气,这次不是厕号,看来陈家最近确实没功夫来针对他。 李钰也看到了陈子明,依然带着以往的傲气,不过感觉收敛不少,两人排队时相隔的距离不远,对方也没有上来挑衅,仿佛成熟了一些。 等到辰时,所有考生基本上都已经入场,贡院龙门关闭。 随后鼓声响起,院试正式开始,和县试,府试一样,衙役举着写有题目的木牌巡场,考生将题目抄下来。 院试只需要考两场,第一场是两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一道试贴诗。 一天之内要写三篇文章,外加试贴诗,可以说时间是非常紧迫的。 更别说还要将文章写好,这就更难。 大多数考生一拿到题目,就开始进入状态,进行破题,下笔。 李钰也是如此,不过他比起其他考生就从容多了,四个月的苦读,他早已不是当初的李钰。 文章写得越发精炼,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句话在李钰这里得到了充分的解释。 别人写一篇文章如果需要一个时辰,他就只需要半个时辰。 此刻他看向第一题。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 这句话出自《孟子·梁惠王上》,当成题目,就是让考生们分析其警世之意。 李钰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开始破题。 【畜牲腴而民瘠毙,非率兽食人而何?仁政之反照也!】 没有办法,读书百遍,其义自现就是这个道理,看到题目的第一眼,脑海中的知识便一个劲地往外涌。 刹都刹不住! 在其他考生还在想着如何破题时,李钰已经开始写了起来,脑中所想化为纸上一个个文字。 李钰越写越带劲,真的是一气呵成,等到一篇八股文写完,他检查了一下,竟是没有一处不满意的地方。 他笑了起来,就是这种感觉。 在厕号的时候,他都能写出极好的文章,更别说这正常的号舍,没有臭味,没有那些烦人的声音,也没有人监视他。 这一刻,李钰感觉他像是被放飞的小鸟,题目就是那广阔无尽的天空,他的才华就是翅膀,带着他在空中翱翔。 笔尖沾满墨水,李钰直接将稿纸上的文章抄到了答卷上,完成了第一题。 放下笔,他吸了口气,五指活动了一下,然后看向第二题。 【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此句出自《论语·子路》表达了孔子对人际交往和人格选择的看法,李钰看着题目,这次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分析学政出这道的意思。 思虑了一刻钟左右,结合夫子平时的讲解,心中有了计较。 这应该是学政在考察士子的风骨和节气,既然已经挖掘出了潜在意思,那么就好破题了。 【中行难求,宁取狂狷;守节不为,尤胜乡愿!】 破题就好像数学中解方程式,有了解法和头绪,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李钰引经据典,模仿着林修远的文风,将第二题答完。 这道题花费了他一些时间,等写完,已经快到午时了,李钰从考篮中拿出干粮,吃了起来。 现在日子也是好了,林溪和李芸两人给他准备了酥饼,桂花糕,肉松,卤味,以及佐食用的酱菜。 虽然这些饼啊,糕啊,都被掰烂了,没有卖相,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李钰吃得津津有味。 巡逻的衙役从他的号舍经过,见到正一脸享受地吃东西,不由一愣。 其他考生有的抓耳挠腮,有的双眼发呆,众生百相是这些衙役们最乐意看到的。 那些高高在上的读书人,也有这丑态百出的时候。 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人吃东西,题都做不出来,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 没有想到这小孩开始吃了起来。 而且吃得那么香,一定很好吃吧,衙役伸长脖子往食盒里看去。 好家伙!全是好东西! 这怕是那家富贵家庭的公子,光是这些食物,就抵得上他一两月的工钱。 看李钰吃这么香,衙役也感觉到饿了。 可惜还不到吃饭的时间,他只能忍着。 李钰见衙役停在号舍外,还看他吃东西,莫名感到有些紧张。 抬起头和衙役四目相对,害怕这衙役是同知安排的,要来找他麻烦。 衙役见李钰盯着他,那眼神感觉像是在防贼一样,衙役有些不太自在,以为我会抢你的吃食吗? 我只是看看,看看也不行吗? 真小气! 等衙役走后,李钰松了口气,肚子饱了,该做第三道题了。 题目:【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 见到这题,李钰嘴角浮现出笑容,如今他对春秋的研读已经颇有火候,加上夫子的讲解,让他对春秋的理解更加深刻。 这道题考的是治术和实效,既然读懂了题目,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只花了一个时辰,这道春秋题便写了出来。 最后的试贴诗,李钰随便写了写,这不是他擅长的,只要能过得去就行。 等到四道题答完,距离考试完还有一段时间,李钰也不想待在号舍里,提前交卷。 然后从指定出口离开。 外面送考的人并没有走,李钰便见到柳夫子在和其他人送考人聊天打屁。 光从这外观形象看,柳夫子确实不像个读书人,倒像个泥腿子。 “夫子。” 李钰喊了一声,柳夫子回头,便见到李钰走了过来,急忙迎了过去。 “你交卷这么早?” “答完了就交呗。”李钰不以为意。 三篇文章他都检查过,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他才交的卷,看看四周,所有人都看着他。 李钰有些不好意思,看来他是第一个交卷的,上了马车等着林澈出来。 快到傍晚的时候,陆陆续续有考生出来,送考人纷纷迎了上去,询问情况。 有的考生摇头叹息,有的考生自信满满。 林澈也出来了,他其实也早就答完了,但为了保险,他将文章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在他心中李钰肯定是能中的,那他也必须中,这样才能和李钰一直在一起。 因此拖到最后时刻才交卷。 等到林澈上车,柳夫子也没问考得如何,带着两人回家,准备明日的考试。 第67章 柳夫子的意外 院试第二场称为复试,也叫招复或者提复,考策论,经解。 对于李钰来说,这都不是什么难事,和第一场一样,他也是第一个交卷,出来后便和夫子一起等着林澈。 等到林澈出来,三人回了小院等着放榜。 院试放榜短则三天,多则七天,柳夫子见放榜这段时间,李钰还要看书写文章,将他赶了出去。 知道你很用功,但也不用这么用功,小孩子就应该出去多玩玩。 李钰无奈,只好和林溪等人出去逛街。 上次只逛了府城一部分地方,这次可要好好玩玩,四人还没出门,方清便来了。 他知道考试结束,便专门过来,想尽地主之谊,说白了就是来给李钰花钱的。 于是乎,四人坐着马车出去游玩,柳夫子找了个借口没去,等到马车远离后,他回了房间,对着铜镜梳理了一下地中海发型,然后换了一身儒衫,向着外面而去。 柳夫子哼着歌,心情相当不错。 一个月前,他改李钰的文章改得脑袋发胀,便想着去外面走走,结果遇到一女子落水,柳夫子虽然跛脚,但遇到这种事情,也毫不犹豫跳水救人。 那女子呛了水,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如纸,却难掩其丽色。 湿透的衣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乌黑的长发贴在脸颊,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柳夫子将她救起时,女子感激不尽,她也住在附近,便让柳夫子去她家里将衣服晾干,顺便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柳夫子也知道了这女子的名字,叫着阮凝眸,说话轻声细语,一举一动都透着良好的教养,让柳夫子颇为动心。 柳夫子并非没有见过美人,年轻时也曾去青楼吟诗作对,获得美人倾心,只是成了跛足后,便意志消沉,不再去风月场所。 阮凝眸身上有一丝风尘女子的影子,但却又谈吐不凡,甚至对诗经典籍亦有见解,这就让柳夫子很好奇。 而且言谈间流露的才情与见识,绝非普通女子可比,这阮凝眸似乎藏着许多故事。 自那天起,柳夫子便趁着李钰,林澈背书的时候,跑来这里和阮凝眸见面,起初还担心阮凝眸嫌弃他秃头又跛足。 但却发现对方并不介意,这让柳夫子颇为欢喜,两人聊天时,柳夫子引经据典,时常将阮凝眸逗笑,看向柳夫子的眼神带着一些温柔和崇拜。 柳夫子就喜欢这样的眼神,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而阮凝眸也打算在今日告诉柳夫子她的身世。 “家父阮文礼,曾是望川县的丝绸商人……”随着阮凝眸的讲述,柳夫子也终于知道了对方的遭遇。 十年前,阮家因为一桩利润巨大的丝绸生意,与陈家发生了冲突。 陈家觊觎阮家掌握的独特织染秘方和稳定的供货渠道,意图吞并。 “他们构陷家父勾结匪类,私贩违禁品,更诬告家父贿赂官员,意图不轨……” 阮凝眸的声音有一丝颤抖“陈家势大,县衙上下无人敢查,我告到府衙,也没人深查。” 说到这里,阮凝眸眼中浮现出悲凉“家父入狱,不堪折磨,含恨自尽狱中,家产被抄没,充公的充公,落入陈家囊中的落入陈家囊中。” “家母一病不起,不久也随父亲去了。” “而我……”阮凝眸低头,身子往后缩了缩“被官府判没入乐籍,发卖进了……青楼。” 柳夫子只感觉一股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如水般温柔的女子,竟背负着如此深重的血海深仇! 阮家案,他当年也隐隐听闻过,只知是一桩轰动一时的大案,富商阮家一夜倾覆,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官商勾结、贪墨案,没想到背后竟是陈家如此狠毒的构陷和巧取豪夺! “家父蒙冤,我曾想尽办法,试图上告,甚至想方设法托人往京城递状子。” 阮凝眸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只是所有的状告都石沉大海,后来我才知道陈渐安是吏部郎中,更是当朝次辅门生。” “我一个罪籍女子,如同蝼蚁,如何撼动参天大树?” “那你现在……”柳夫子有些艰难开口。 阮凝眸看了他一眼,“我三年前已经赎身。” 她没有细说,想来是不愿意回忆在青楼的日子,这让柳夫子有些诧异,青楼女子要赎身很难,更别说阮凝眸长得还很好看。 不过对方不愿意细说,柳夫子自然不会刨根问底,揭对方伤疤。 阮凝眸看向窗外,仿佛在看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我不敢回望川,又放不下血仇。” “便留在了这里,租了这个小院,想着或许有一天,苍天开眼,能看到我阮家的冤屈!” 柳夫子听在耳中,心中却翻江倒海。 愤怒、同情、敬佩、怜惜……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原本觉得陈家想要断了李钰的前程就够坏了,没有想到却还有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命运蹂躏得体无完肤,却在绝望中寻找一丝微光的女子,心中那份朦胧的好感,瞬间化为了深深的保护欲。 “凝眸姑娘,此仇不共戴天!” “陈家如此丧尽天良,构陷忠良,鱼肉百姓,天理难容!” “柳某虽一介残躯,布衣书生,但此等冤屈,既入我耳,便不能袖手旁观!” 阮凝眸看着激愤的柳夫子,轻轻摇了摇头“陈家势大,朝中有人,你还是不要管了,以免将你也牵连进来。” 柳夫子深吸口气,强压住激荡的情绪,“我不怕牵连,你方才所言上告无门,现在手中可还有指证陈家的证据?” 阮凝眸闻言,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重重点头“有!凝眸忍辱偷生,苟活至今,岂能毫无准备!” 她站起身,快步走进内室,不多时,捧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沉甸甸的木匣。 解开油布,打开匣盖,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叠叠纸张、几本陈旧发黄的册子。 “这是家父在狱中托一个曾受过我家恩惠、良心未泯的狱卒,偷偷带出来的部分原始账册。” “这能证明我父亲是被诬陷冤枉的。” “还有这些状纸和证词,是我这些年收集的陈家恶行!” “有被陈家强占田地、儿子被诬陷打死在牢里的老农;有因不肯交出祖传药方,店铺被纵火、儿子被打成残废的郎中。” “还有当年负责押运那批被劫绸缎,事后却被陈家灭口的镖师遗孀……” 阮凝眸将木匣郑重地推向柳敬之,双膝一软,就要下跪! 柳夫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姑娘,切莫如此。” “柳先生!” 阮凝眸泪如雨下,“这些,是凝眸用命换来的,是我阮家数十条冤魂唯一的指望!” “我知道此事凶险万分,陈家树大根深,陈渐安更是位高权重……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她抬起泪眼“先生高义,若真能助我阮家沉冤昭雪,凝眸此生,愿为奴为婢,结草衔环,以报先生大恩大德!纵是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 第68章 这次是案首了 小院中。 柳夫子今天来见阮凝眸的好心情,全没了,昨天阮凝眸便告诉他今天会给他说身世。 但柳夫子没有想到对方的身世如此凄惨。 看着眼前这沉甸甸的木匣,心中要伸张正义的火焰在燃烧。 一个弱女子竟是能收集这么多陈家罪行,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吃了很多苦。 这是个奇女子啊! 他紧紧握住阮凝眸的手臂,扶她站直,沉声道:“凝眸姑娘,柳某帮你,非为图报!此乃天地间应有之公义!是柳某读圣贤书,立身于世,当为之事!” 他将木匣合上,语气凝重。 “这些证据,我会妥善保管,细细研读,你继续蛰伏,切莫再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陈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阮凝眸听着柳夫子的话,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破晓的曙光。 她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滑落。 “我就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等着先生的消息。” 柳夫子不再多说,拿着木匣走了,阮凝眸送他到门口,等到看不到柳夫子背影,才关上门。 “姑娘,柳先生真的能帮我们报仇吗?” 丫鬟小翠开口,她也一同被卖到了青楼,服侍阮凝眸,赎身时,阮凝眸将她一起赎了出来。 “我不知道,但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只有赌这一把,他是小三元,他一定有办法的。” 阮凝眸是见过柳夫子的,当初柳夫子成为小三元,府城轰动,二十岁中举更是春风得意。 那时阮家还没遭难,她在府城的商铺经营,柳敬之中举回来,府学教授非要让他骑马游街,要让全府城的人都知道他中举。 也就是那时,柳敬之骑马路过阮家商铺,被阮凝眸瞧见,打听之下,才知道这是小三元得主的柳举人。 虽然只有一面,但却给阮凝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没有想到一个月前,她不慎失足落水,被柳夫子救了,再看到柳夫子时,阮凝眸起初还没认出来。 毕竟秃头又跛脚,和十多年前的形象差别太大。 直到两人互通姓名后,阮凝眸才确认了这真的是以前的柳举人。 她并不知道柳夫子没有了举人身份,只知道这也许是她能报仇的唯一机会。 经过一个月的接触,她对柳夫子也算是有了一些了解,特别是在知道他是李钰的夫子时,阮凝眸就越发确定柳夫子能帮他。 李钰和陈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对陈家特别关注的阮凝眸又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没有想到她租的院子,距离李钰读书的院子不远。 不过虽然不远,但两个院子的价值可是天壤之别,李钰那边的院子是富人住的,而她这个院子,却是平民住的。 有了李钰和陈家的矛盾,阮凝眸确定柳夫子一定会帮她,这才有了今天的身份述说。 “希望真能帮我阮家报这血海深仇吧。”阮凝眸自语。 …… 却说李钰根本不知道柳夫子借口让他们出去玩,是为了去和阮凝眸见面。 此刻他们在方清的带领下,将府城好玩的地方玩了个遍,一天时间肯定不够,不过方清早有安排,下榻的客栈都已经准备好。 苏元正给他下了命令,李钰的院试已经结束,那么就要将李钰陪好,争取能早点写出第二部话本。 “阿钰,你不要老想着读书,脑子都读坏了,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玩玩。” 李芸左右手各拿着一串糖葫芦十分开心。 放在以前,她想都不敢想这样的日子,而现在跟着李钰,吃到了从没吃过的东西,也穿上了新衣,还能去很多好玩的地方。 这让李芸对李钰越发感激。 也让李芸习武越发努力,她没有什么本事,只能习武来保护阿钰,让他不被欺负。 林澈也道:“是啊,现在咱们也回不去,不如好好玩几天。” 林溪点头表示同意,李钰见状,也只好随大流,不能因为他一个人扫了小伙伴的兴致。 于是他也放下读书那点念想,彻底放松,感受着顺庆府的风土人情,自从他读书以来,还从没有这么玩过,渐渐地也乐在其中。 …… 贡院,两场院试结束,同考官都进入到了紧张的阅卷环节。 院试和府试不同,府试的卷子只会糊名不会誊录,但到了院试就要誊录了。 这是个巨大的工作量,因此院试的放榜时间往往都比较晚。 考生的卷子称为‘墨卷’,誊录的卷子叫着‘朱卷’,主要是为了防止通过笔迹辨认出考生是谁。 虽然院试是学政主持,但他一个人也看不了这么多卷子,因此同考管就要先挑选好的卷子出来。 如果同考官被贿赂,就能通过笔迹辨认出考生,因此誊录也是预防科举作弊的一种手段。 此刻林修远拿起同考官送来的卷子,看了十多份卷子后,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些卷子显然是为了迎合他的文风,所以特意模仿。 但画虎不成反类犬,根本就没有学到他文风里的精髓,只是用大量辞藻堆砌,华丽是华丽,但却空洞乏物,竟是一篇都不能入他的眼。 “顺庆府士子的水平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不说和江南那边的相比,就算是四川其他府城的文风也强过这里。” 林修远摇摇头,眉头皱得更紧,他不反对考生模仿他的文风,但能不能模仿像一点。 就模仿我文章写得漂亮是吧? 破题,承题是一点不看啊,而且这些试卷破题的立意都太肤浅,简单来说就是没有格局,提出的措施也都是纸上谈兵,无法落到实处。 更有甚者,明明写不了这样的文风,非要硬仿,就显得很滑稽。 林修远揉了揉眉头,想当初顺庆府可是出过柳敬之这样的才子啊,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正想透透气,眼睛却落在了下一篇文章上。 嗯? 只是粗粗看了一下,林修远眼睛就亮了,立意深刻,格局不错,破题精准,还有家国情怀。 当林修远将通篇文章读完后,顿时感觉舒服了。 这文章在他眼中虽然还显得稚嫩,但在一堆不堪入目的试卷中,可以称得上是鹤立鸡群。 虽然能看出也在模仿他的文风,但显然已经掌握到了精髓,模仿得好,模仿得妙啊。 赶紧让同考官将相同编号的文章都找出来。 越看林修远越满意,四书题,五经题,策论题都让他满意,他当四川学政三年,主持了多场院试,看过了不少秀才文章。 唯独这名考生的文章写得最好,不仅超过了顺庆府的士子,也超过了四川其他府城的士子。 “妙啊!妙啊!” 林修远大呼过瘾,仿佛看到了当初的柳敬之,急忙将这考卷分享给其他同考官。 然后要点此人为案首,其他同考官都没有异议。 虽然试贴诗写得差强人意,但瑕不掩瑜。 很快到了放榜的时间,红纸上最上面一栏,赫然写着李钰之名! 第69章 士子又闹事 放榜之日。 榜墙前方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更有甚者昨晚便已经带着被褥过来,要抢占最有利的位置。 今日榜单贴出来,顿时一众童生疯狂找着自己的名字,期望能成为秀才。 上千名童生挤在墙前,闹哄哄一片。 当看到案首是李钰时,顿时有人喊了起来。 “案首是咱们望川县!” 顿时望川县的童生都喜出望外,即便有没有考中的,此刻也都强颜欢笑,与有荣焉。 顺庆府下辖9县,望川县的文风是最差的,以往从未有人获得过院案首,去年陈子明获得府案首,还是因为走了关系。 否则的话,就那样的文章,怎么可能得府案首。 现在院案首是望川县的,其他县城的童生顿时有些不服气。 虽然去年李钰在府城有些名声,但那是不畏陈家强权来的名声,和他的文采无关。 加上他是府试最后一名,放榜当日,众人只看了陈子明的文章便去闹事,也没有看李钰的文章。 这次参加院试的童生中,有好几人都才名远博,甚至还有人放弃了之前的院试,在家苦读,就是想这次院试获得案首。 以第一名的姿态进入府学。 结果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夺得案首,而这人还是文风最差的望川县的人。 这让众人都觉得是不是有什么黑幕。 毕竟府试都有黑幕,院试也说不准。 听到有人质疑李钰获得案首,望川县的童生顿时愤愤不平。 “李钰县试的文章便惊才绝艳,如果不是陈家舞弊,李钰就是县案首,你们居然质疑他的文采,真是可笑。” “不错,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这句话听过吗?就是李钰写的,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如何不能得这院案首!” “……” 以往望川县从来没有获得过院案首,这次李钰获得,让望川县的童生都觉得名副其实。 自从县试闹事后,望川县的士子就对李钰很推崇,甚至还有人将李钰县试的文章背了下来。 此刻更是当众背诵出来,打其他县童生的脸。 其他县的童生立马反唇相讥。 “县试文章算什么?府试的文章呢?也背出来我们听听。” “听说那李钰府试最后一名,现在却成为院试第一,这绝不可能!” “没错,院试比府试还难,府试都是最后一名,院试如何能得案首,这是不是又是陈家插手了。” 望川县众士子一听,顿时气急。 “你们有没有脑子,李钰和陈家是对头,陈家怎么可能让他当案首,真要陈家插手,这案首就该是陈子明。” 其他县的童生一听,立马道:“万一李钰和陈家握手言和了呢?” 有人高声道:“要不再去陈家砸一遍?”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了一下,都看向说话那人,林澈赶紧缩脖子,他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有想到将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李钰一大早也来看榜,见到他是案首,放心了,总算是给夫子有了交代,然后便听到望川县的童生和其他县的童生争吵。 这让李钰有些无语,每次放榜都会为谁是案首吵架,果然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都觉得自己最行。 众人看林澈,自然也看到了李钰。 望川县的童生一见,顿时脸色一喜,李钰这个正主来了,急忙开口道:“他就是李钰,有谁不服他是案首的,就来辩上一辩。” 其他县的童生一见案首居然只是个孩童,不由更加认定有内幕,这么小的孩子写出的文章能比他们还好? 当即便有人士子上前询问李钰院试题目的破题,承题。 此人叫着王思诚,十二岁,在营山县也有神童之称,对于李钰得了案首,很不服气。 李钰不太想理会,他看了榜后就想要回去,这几日夫子有些魂不守舍的,这让李钰觉得有情况。 夫子自从教他读书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这让李钰有些担忧,夫子难道是有什么心事,不想告诉大家,害怕大家担心,所以一个人默默承受着。 他还要回去将获得案首的好消息告诉夫子,哪里有空在这里和人辩论。 王思诚见李钰要走,顿时觉得李钰心虚了,伸手就要来拉李钰,却被林澈推开,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思诚大怒,自己不过是想要找李钰辩论,却被推倒在地,他也是神童啊,这么多人看着,让他感觉丢了脸,跳起来就要和林澈扭打。 只是他不是林澈的对手,营山县的童生见状,立马上前帮忙,望川县的童生见林澈要吃亏,也上去帮忙。 于是乎两个县的童生打了起来,其他县的童生有帮忙的,有拉架的,乱成一团。 衙役一见大惊,这些童生看个榜居然打起来了,这要是出了人命可不得了,赶紧跑进去找学政。 林修远看了几天的试卷,正准备好好休息一下,结果听到有人来报,外面的童生打起来了,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往外跑。 一边跑,一边吐槽,顺庆府这边的民风真是太彪悍了,去年放榜砸了陈府,今年放榜居然打架。 林修远跑出贡院,见到外面闹哄哄一片,顿时怒声开口。 “住手!都给老夫住手!成何体统!” 正扭打成一团的童生们听到这爆喝声,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停手,看向声音来源。 便见林修远站在贡院台阶上,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一路疾跑过来,此刻更是气得够呛。 林修远指着一众童生,怒火冲天“放榜之日,你们不思结果,竟如市井泼皮般当街斗殴!顺庆府的士子,何时变得如此不堪!” “力气都用在拳脚上,怪不得文章写得一塌糊涂!” 林修远越说越气,“究竟为何事争执?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今日在场动手者,功名全部作废!本官说到做到!” 此言一出,全场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排众而出,走到台阶下,对着林修远深深一揖。 “学生马致远,拜见学政大人!” 他去年被推举出来领头砸了陈府、事后非但无事反而声望大涨,如今这院试,他依然是第二,心中颇为不服气。 “大人,学生等非是存心闹事,只是对此次院试案首之名,心存疑虑,一时激愤,言语冲突,以至动起手来,惊扰了大人,学生等罪该万死!” 林修远冷哼一声“李钰是老夫亲自点的案首,你们这是在质疑本官的公心?” 学政权威不容置疑,更何况林修远在士林名声斐然,此言一出,刚才还愤愤不平的士子们顿时心虚气短,纷纷低下头,无人敢应声。 马致远却并未退缩,他再次躬身,“学生不敢!” “学生对林大人素来敬仰如泰山北斗,绝无半分质疑大人公心之意!” “只是去年府试,府尊将文章一并贴出,此次院试,何不也将文章也贴出来,若李钰的文章能让我等心服口服,学生相信在场士子绝不会再闹事。” 林修远冷哼一声“既然你们要自取其辱,那就让你们看看本学政点的案首,写出的是何等锦绣文章!” 第70章 又要去砸陈家 贡院门前,院试前十名的文章都被贴了出来,众人顿时围了上去。 贴出来的是‘墨卷’,所有人目光都放在了第一篇文章上,光是看这字体,便让不少考生汗颜。 虽然大家都是写的台阁体,但莫名的就是觉得这李钰的字比他们写得好。 看着就赏心悦目,当然光是字写得漂亮,还不足以得案首,需要文章比他们强才行。 这一看文章,站在前面的士子不说话了。 李钰的文章不论是破题,承题,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就算他们想要鸡蛋里挑骨头,似乎也挑不出来。 再看第二名马致远的,也写得很好,但比起李钰确实差了一些。 虽然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当文章好到一定的程度,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区别。 特别是通篇读完后,让众士子觉得李钰的文风和学政大人几乎如出一辙。 不说一模一样,但也有八九分相似,在场的士子都知道模仿主考官的文风是很重要的。 他们也都模仿,如果说他们只是学去了林修远的一两分精髓,那么李钰就是掌握了八九分精髓。 这要下多大的功夫,读学政大人多少篇文章,才能有这样的水平。 而且光是模仿还不够,还要有自己的理解和感悟,不能丢了自己的风骨。 一句话总结,像又不能太像。 林修远见众士子安静下来,知道都被李钰的文章镇住了,摸了摸胡须,开口道:“如何?” 这话是问马致远,毕竟是他要求贴文章出来。 马致远脸憋得通红,他也以为这次院试又有黑幕,为了这次院试,他可是在家苦读了一年。 自认写出来的文章,不会比谁差,结果又是第二名,心中也有些不服气。 他站在最前面,看得最真切,也最受冲击。 脸色从最初的惊愕,到难以置信,再到深深的震撼,最后化为一片复杂难言的心服口服。 他站出来替士子们出头,也是觉得有黑幕,觉得他该得这个案首。 结果这次真没黑幕,此刻听到林修远的问话,马致远沉默一下才道:“李钰该为案首!学生心服口服。” 此话一出,就表明他彻底认输。 林修远闻言,转身拂袖而去。 其他士子见林修远走了,急急忙忙往前面挤,想要看看让马致远都服气的案首文章到底好到了什么程度。 这一看,顿时纷纷佩服。 “好文章!真是好文章啊!破题如刀,立意如山,我服了!” “字字珠玑!句句箴言!此等文章,确实该得案首!” “李钰才10岁,竟能写出如此锦绣文章,了不得!” 王思诚此时也满脸的惭愧,原来李钰真的比他强了这么多。 望川县的童生则是兴奋不已。 “早给你们说了李钰是咱们县的神童,你们还不相信,现在相信了吧。” “就是,10岁的院案首,太了不起了,咱们顺庆似乎还没有这么年轻的院案首。” “要不是陈家从中作梗,县案首,府案首也该是他的,那就是小三元!” “可恶的陈家,这是想毁了咱们顺庆神童啊。” 其余士子一听,纷纷点头,李钰的文章已经深深将他们折服,想到陈家居然想要打压这样的神童,不由义愤填膺。 更有望川童生爆料,说李钰是西游记的作者,在县城被陈家诬蔑成妖童,差点被抓起来。 此话一出,顿时众人大惊。 西游记他们都读过,是他们读书累了闲暇之余,最好的调味剂,没有想到居然是李钰所写。 这简直不可思议! 小小年纪居然能写出如此精彩的话本,这是他们的偶像啊! 众士子对西游记无比推崇,早就想要知道原作者是谁,没有想到竟是李钰。 一众人纷纷回头找李钰,结果李钰和林澈早在他们看文章时就已经走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是案首,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他还要回去给夫子报喜,因此众人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有人道:“陈家敢如此对待我顺庆神童,不如再去砸了陈府。” 此话一出,顿时得到众人响应。 今年的这批士子并不是去年的那批士子,只有过了院试的士子才会在这里。 而去年士子砸陈府的事情,早已传开,事后并没有受到惩罚,让士子们胆子也大了起来。 法不责众! 更何况陈家还毁了一个小三元,不砸不足以泄愤。 他们今日质疑了李钰,心中过意不去,那就去帮李钰出出气。 马致远来了精神,去年他被推举出来原本还有些忐忑,害怕官府抓他以及陈家报复,结果屁事没有。 反而他的声望在士子中有所增长,而如今他已经是生员,还是吃皇粮的廪生,底气更足,此刻一听要去砸陈府,立即道:“诸位跟我来!” 于是一群士子浩浩荡荡朝着陈府而去,规模比起去年更甚。 去年只有上百人,而今年可是足足有将近千人,里面还有48名生员,气势都比去年足了很多。 那些去年没有参与的士子,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他们每日苦读书,为的就是考取功名。 陈家插手科举,就是对他们不公,虽然只是针对李钰,但那也不行。 更何况李钰是西游记作者,是他们的偶像,加上原本可以获得小三元,这要是传出去,顺庆府有面子,他们这些顺庆府士子也脸上有光。 结果被陈家硬生生毁了,读书这么久也没干过什么大事,那就从砸陈府开始。 …… 陈府。 陈子明一脸的阴沉,还没放榜,张卫明便已经派人来送了信,他院试被黜落了。 这让他气愤无比,眼看就要成为秀才,结果给他黜落了。 林修远真不是个东西,我可是县案首,府案首啊,你居然这么不给面子,就算不让我做院案首,也不该将我黜落啊。 我县试,府试都是一名,结果院试没中,这会让其他士子怎么看我?这不是让我成为笑话吗? 县试我承认是家里打了招呼,但府试可没有。 知府取我为案首,说明是欣赏我文章的,而且后面爹让知府重点案首,知府都没有同意,可见我的文章让知府很满意。 否则怎么可能士子都闹事了,还要维护我,说明我是有真才实学的,那些闹事的士子懂个屁。 这次院试,陈子明在家也读了一年,不能说苦读,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读书,原本很有信心能中,成为生员,结果直接被黜落,让他人都要气炸了。 “你别走来走去了,这次被黜落,下次再考就是。” 陈子俊见陈子明烦躁不安,有些不太耐烦了。 这一年,陈家是多事之秋,陈渐安没有当上吏部侍郎,让陈家前期的投入都白费了。 陈渐鸿已经带着厚礼前往京城,准备再打点一下,虽然陈渐安上面也有人,但有些礼该送还是要送。 也就在这时,有家丁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公子,不好了,那群士子又来了。” 家丁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砸门的声音,陈子俊吓了一跳。 这些士子是疯了吗?我弟弟都被黜落了,他们居然还要来闹事,想到去年被打的惨样,陈子俊不由打了个哆嗦,赶紧拉着陈子明跑了。 第71章 去见学政大人 李钰和林澈回到小院,没有见到夫子,有些奇怪。 夫子不是应该在家等他们回来说放榜的消息吗?这跑什么地方去了? 没一会,林溪和李芸买了菜回来,见到李钰和林澈在家,顿时叽叽喳喳的说了士子们去砸陈府的事。 “阿钰,这次该不会又是你在后面推波助澜吧。” 林溪开口。 李钰一脸无辜“真不是我,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林澈有些可惜地道:“早知道这些士子要去砸陈府,我们就该多等一会。” 李钰皱眉“上次砸陈府,还有理由,这次为什么又去砸,难不成砸陈府成了每年士子们发泄的方式?” “对了,阿钰你中了吗?” 李芸这才想起,两人看榜回来,还没问他们结果。 林澈笑了起来“阿钰这次是案首。” “案首?!” 两女顿时惊呼起来,脸上露出喜悦之情,李钰的刻苦她们是看在眼里的,虽然知道李钰肯定能成为秀才,但也没有想过能当案首。 毕竟县试,府试都是最后一名,院试却突然成了案首,如何不让人惊喜。 李芸热泪盈眶,李钰成了院案首,这要是让家里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她经历过全家供李瑞读书的辛苦,每一次的落榜都会加重家里的负担,而李钰都是一次性全部通过,而且没有怎么用家里的钱不说,还给家里拿钱。 如今李钰成为案首,进入府学的话,那就是廪生,就有了一些特权。 可以每月领取廪米或廪银,保障基本生活。 还能免除徭役、见官不跪。 林溪也很激动,看向林澈“阿钰成了案首,你呢?” 林澈抠了抠脑袋,“我肯定没阿钰那么厉害,只是二十名。” 顺庆府院试同样是取50人,林澈排在二十位,也能算中上了。 林溪松了口气,她自然知道弟弟不如李钰那么优秀,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还有超强的理解力,加上还很用功,林澈比不上很正常,只要能考中就已经让她很满意了。 爹临终前让林澈考功名,现在算是迈出了一大步。 “你们两人都考中了,今日给你们做大餐。” 林溪说完,拉着李芸去了厨房忙活,李钰刚想回屋看书,便见到夫子从外面回来。 脸上有着一丝春色,这让李钰觉得很不正常。 从来没有见过夫子这样的笑容,这该不会是发春了吧? 柳夫子见到李钰,林澈二人,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刚才他去了阮凝眸那里,两人说了一会话,让柳夫子很开心。 他觉得阮凝眸哪哪都好,说话温柔,知书达理,让柳夫子感觉像是找到了红颜知己。 和阮凝眸聊会天,便感觉浑身都舒坦,三十多年了,柳夫子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这也更加坚定了柳夫子要帮阮凝眸的决心,他准备去找座师林修远,不过这段时间林修远要主持院试,他也没机会去,现在院试结束,那他也要行动了。 当得知李钰成了案首,柳夫子大笑起来。 院案首可比县案首,府案首含金量高多了,这可是一省学政亲点,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林澈也没有让他失望,虽然只是二十名,但10岁就是秀才,也能称赞一声神童。 吃过午饭,柳夫子便准备带李钰,林澈去见见林修远。 既然成了案首,那肯定要去学政大人面前露露面,让学政大人认识认识。 路上,柳夫子情绪有些激荡,自从他跛脚后,便再也没有和林修远联系过,现在要去拜访,还有些忐忑。 贡院中,柳夫子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林修远。 “学生拜见座师。” “敬之,真的是你?” 林修远看着眼前的夫子,有些不敢相认,柳夫子跛足他是知道的,只是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十多年没见,掉发居然这么严重,脑门顶上都光了,只剩下外面一圈头发,想来这十多年,对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啊! 林修远只感觉心里堵得慌,当年那个才华横溢、锋芒毕露、被点为乡试亚元的人,居然成了这般模样。 还不到四十,头发都快掉光了。 两人坐下,聊了一会家常,可以看得出来林修远对柳夫子非常喜爱,说话的时候一直拉着他的手。 “座师,这便是学生教的两位弟子,这位便是此次院案首李钰。” “这位是林澈,亦在榜上。” “李钰?林澈?” 林修远看向两人,目光中带着错愕,这两人的名字他如何不知道,年纪是这次参加院试中最小的两人。 而且李钰还是他亲自点的案首,没有想到竟是柳敬之的学生。 他看向李钰的目光充满喜爱。 “老夫阅卷无数,如你这般年纪,能有此等见识和笔力者,凤毛麟角!” 随后又夸赞了林澈两句,虽然林澈不如李钰,但10岁便是秀才,也是难能可贵。 林修远再看柳夫子,眼神中充满了欣慰和骄傲,“敬之,你虽身遭不幸,未能亲登庙堂,然能潜心育人,为朝廷、为社稷发掘、培养出如此栋梁之才!” “这可是大功大德,为师……为你高兴!也为天下读书人高兴!” 弟子身残志坚,薪火相传,这比什么都让他这个座师感到欣慰! 特别是他还是一省学政,这种薪火相传是他最乐意看到的。 柳夫子听着恩师如此高的评价,心中激荡,眼圈再次泛红,只觉得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付出,都值了! 随后,林修远又细细询问了李钰和林澈的学业情况,对柳夫子的教学方法也多有赞许,书房内气氛融洽温馨。 等寒暄了一阵后,柳夫子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他今天带李钰林澈来拜访林修远,一是他想见见座师,二是让李钰和林澈露露脸。 而最重要的是这第三点,阮家的冤情。 柳夫子认识的人中,林修远的分量最重,如果他能帮忙,阮家的案子才有希望。 他站起身对着林修远,深深一揖,开口道:“座师,学生今日前来,除携后辈拜谒之外,尚有一件关乎社稷法度、沉冤血泪之事,冒死上禀!” “恳请座师……为学生,也为天下蒙冤者,做主!” 林修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看着柳夫子这郑重姿态,不由心中一沉。 他比较了解柳夫子,若非天大的冤屈,绝不会在重逢之时,如此沉重地开口。 “何事?” 柳夫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布包裹的木匣,然后打开。 “座师,此匣中之物,乃望川县一桩惊天血案之铁证!苦主阮氏孤女阮凝眸,忍辱偷生十载,九死一生,方得保全!” 柳夫子的声音中带着悲愤,将阮凝眸的身世、阮家如何被陈家构陷、家破人亡、阮凝眸如何暗中收集这些证据的经过,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重点强调了陈家在望川的无法无天、当年涉案官员的包庇,阮凝眸上告无门,他才想要帮忙给阮家伸冤。 等到柳夫子说完,书房内死寂一片。 李钰看着柳夫子,眼睛都睁大了,好家伙,夫子居然藏着这么大个雷,这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他一点不知道。 第72章 夫子,你可以追 “此案当年轰动县城,却因陈家势大,只手遮天,沉冤难雪!” “阮氏孤女,上告无门,如同蝼蚁!学生亦是机缘巧合,得知此冤,深感其志可悯,其情可悲!更愤慨于陈家之毒、吏治之弊!” 柳夫子眼中此时有着熊熊燃烧的正义之火,脑中想着阮凝眸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发誓他绝对不是想让阮凝眸对他有什么报答。 他纯粹就是看不惯陈家的恶行,想要伸张正义。 “学生深知此事干系重大,牵扯朝堂!但学生更知恩师一生,刚直不阿,疾恶如仇!” “当年为学生一介寒门弟子,尚不惜开罪京城权贵!” “今日,阮家数十条冤魂,望川无数被陈家荼毒之百姓,皆在九泉之下,翘首以盼青天!” 林修远脸色铁青,豁然起身,将那木匣中的证据拿了出来,当翻看到阮凝眸收集的其他被害人的证据时,不由手指有些发抖。 陈家敢如此猖狂,除了是望川豪强外,更是因为陈渐安是吏部郎中。 大景朝的朝堂党争不断,主要是以首辅为代表的清流一派,和权贵代表的次辅一派的争斗。 两边争斗多年,势同水火! 吏部,乃百官铨选之要地,向来是双方必争之地! 陈渐安能得次辅温知行力推,即将升任吏部侍郎,正是温党势力渗透吏部、掌控人事的关键一步! 好在之前,因为府试的事情,杨远上报座师,让清流一系抓住了把柄,这才没有让陈渐安当上吏部侍郎。 不过温党并不罢休,吏部尚书是中立派,所以侍郎这个位置就很重要,温党还在努力想要将陈渐安推上这个位置。 而眼前这木匣中的证据,虽然只是一个县城内的巧取豪夺,谋财害命的案子,但却足以成为一把利剑,彻底打乱温党在朝堂的布局。 这样的把柄在手,陈渐安就别想再成为吏部侍郎,甚至于他这吏部郎中的位置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林修远作为首辅的得意门生,清流在士林中的中坚力量,岂能不知其中关窍? “好!好一个陈家!好一个陈渐安!” 林修远一掌重重拍在书案上,怒声开口“欺男霸女,构陷忠良,巧取豪夺,草菅人命!更将吏治败坏至此!此獠不除,国法何在?天理何存?!” 他猛地看向柳夫子,目光灼灼“敬之,你做得对!此事,为师管定了!” “为师即刻修书给首辅大人,要求重查此案,找出更多的证据,到时候铁证如山,纵是次辅,也休想再包庇陈渐安这条恶犬!” 柳夫子一听激动不已,有林修远这番话,这事怕是稳了。 李钰也从震惊中回过来神来,心绪激荡,他一直有些担心陈家的势力,虽然他努力在考取功名,但依然无法和陈家那样的庞然大物对抗。 特别是陈渐安更是如同悬在头上的利剑,让李钰时时刻刻都要绷紧神经。 他来府城前,拜托族里照顾家里,又去拜访县令,其实也都是小道。 真要陈家发难,李家湾和赵明德恐怕也很难护家里安全。 只是没有想到,柳夫子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阮凝眸是谁? 柳夫子一直在陪他们读书,何时认识了这样的女子,还恰巧遇到了这样的案子。 真要这案子落实了,陈家不死也要脱层皮。 林修远将木匣收好,郑重其事地道:“此事绝密,在首辅大人发动之前,万不可泄露半分。” “敬之,你回去告诉那位阮姑娘,让她务必继续蛰伏,不要暴露!李钰,林澈,今日所见所闻,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学生明白!”柳敬之、李钰、林澈三人齐声应道。 林修远要写信,柳夫子便带着李钰,林澈二人出了贡院。 “夫子,这阮凝眸是何人?你如何认识的?” 一出贡院,李钰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林澈也一脸好奇。 柳夫子一脸高深莫测,看着两个弟子,开口道:“小朋友,你是不是有很多问号?” 李钰:??? 我这问你话呢,你给我来这套。 这话是他经常对林澈说的,没有想到却被柳夫子学了去。 “这里人多嘴杂,回去再说。” 随后三人坐上马车回了小院,到家后,柳夫子便将他如何与阮凝眸相遇,如何成为知己的事说了。 李钰大吃一惊。 “夫子,你居然背着我们去和人私会?怪不得我们背书的时候,老是看不见你人。” 柳夫子脸一黑“什么私会,我们是正大光明的。” 林澈道:“夫子,你该不会是想要给我们找个师母吧。” “别胡说八道,我与阮姑娘清清白白,乃是君子之交!再敢胡说,就罚你们抄《礼记》一百遍。” 他越是这样色厉内荏地辩解,李钰和林澈脸上的促狭笑意就越浓。 李钰摸着下巴,“怪不得今日夫子回来,一脸春色,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林澈立刻接上“夫子,你这么帮阮姑娘,她不会以身相许吧。”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柳夫子气得差点跳起来,“反了!真是反了!竟敢拿为师打趣!看来是平日对你们太过纵容!” 他作势要去拿桌上的戒尺,李钰和林澈立刻抱头鼠窜,绕着桌子跑,嘴里还不忘嚷嚷: “夫子恼羞成怒了!” “被我们说中心事了!” “阮姑娘肯定是位大美人,夫子才这么紧张!” “对对对!不然夫子怎么一提就脸红?” 柳夫子追了两步,看着两人嬉皮笑脸的样子,那点佯装的怒气终究是绷不住了,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两个小子,虽然顽皮,但那份亲近和关心,他还是能感受到的。 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跟你们两个混小子置气,为师怕是要少活十年。” 李钰笑道:“夫子,要不你带我们去见见阮姑娘。” 林澈,林溪,李芸三人齐齐点头,四人心中都有些好奇,那阮姑娘到底长什么样。 柳夫子见四人的样子,想了想道:“带你们去见可以,但不可无礼,不可妄言。” 翌日。 柳夫子带着四人前往阮凝眸的小院。 “阮姑娘,这四人都是我的学生,非要来看看你……” 柳夫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毕竟之前没有打招呼,就带着人上门,确实有些唐突。 阮凝眸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衣裙,乌发松松挽着,只簪了一支简单的木簪。她身形纤细,面容清丽。 李钰一见暗暗点头,确实长得漂亮,怪不得柳夫子要帮她伸冤。 几人在院中坐下,阮凝眸道:“你们稍坐,我去泡茶。” “阮姑娘不必麻烦。”柳夫子连忙开口,语气是李钰他们从未听过的柔和,“他们就是好奇,非要跟着来瞧瞧,坐坐就走,不必特意招待。” 阮凝眸笑道:“来者是客,哪能让你们这么干坐着。”说完还是泡茶去了。 林澈对李钰挤眉弄眼,被柳夫子瞧见,直接给了他一个爆栗。 李钰则是低声道:“夫子,这阮姑娘看起来还行,你如果要追的话,我支持。” 然后李钰也挨了爆栗。 林溪,李芸也对阮凝眸印象不错,想着夫子如果有个知心人照顾也不错。 几人在小院也没多待,他们就是过来看看,帮夫子把把关,院试结束,李钰还要回村里报喜呢。 第73章 李钰必须死 苏府。 李钰前来向方清告辞,来府城四个月,一直住在方清提供的院中,要走了肯定要来说一声,顺便交还院子的钥匙。 方清见到李钰,热情无比,李钰的身份可以前不一样了,这可是院案首,是秀才公了,不再是之前没有功名的小屁孩。 “钰哥儿,你们回去报喜后,还会去府学进学,那院子你们就先住着。” 方清笑着开口,并没有收钥匙。 李钰闻言,也没有矫情,他回家报喜,林澈则是要回去祭拜父母,然后还要再来府城,去府学。 至于乡试,李钰已经想好了,明年的乡试不参加,等下一次后再参加,他现在的文章虽然还不错,但要去参加乡试还差了点。 多少秀才都被卡在了乡试,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没中举,可见其难度。 而且乡试是整个四川的所有秀才一起考试,其难度不亚于现代的考公上岸,甚至还要更难。 能成为秀才的哪一个不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之人。 李钰现在的文章虽然也算不错,但他毕竟也才苦读两年半,和那些真正苦读了十多年的士子还是有些差距。 林澈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太累了,考上院试,便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真的想要好好歇歇了。 柳夫子对两人的决定肯定是支持的,这样他也不用那么累。 乡试三年一次,这三年,李钰和林澈都会在府学,自己的头发就有希望能长起来一些。 “我让护院送你们回去。” “方大哥不用,我们自己就能回去。”李钰不想太麻烦方清。 “还是小心一点好,我听说陈府又被人砸了,万一狗急跳墙对你们不利呢。” 李钰一听,觉得有些道理。 虽然这次不是他做局让士子们去砸陈府,但谁知道陈家会不会将这帐算到他的头上。 加上陈渐安没有当上吏部侍郎,陈家肯定一肚子邪火。 安全第一! 想到这里,李钰同意了方清派护院送他们,顺便方清将马车也安排好了。 李钰五人上了马车,两名护院骑马跟在马车两旁。 不多时,马车出了府城朝着望川县而去。 方清没有猜错,这次陈家被砸,陈子俊认定又是李钰搞的鬼,去年陈渐鸿从府衙回来,给他分析了情况。 指出是李钰和杨远联合做局,营造出是他们陈家施压,才让陈子明得了案首。 当时陈子俊便气愤不已,只不过因为陈渐安那边的不顺利,让陈家将精力都放在了那边。 没有想到时隔一年,这些士子又来砸陈府,陈子俊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真当他们陈家好欺负是吧,砸了一次又一次。 泥人还有三分火,更别说欺男霸女的陈家,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放过李钰。 说起来李钰和陈家原本也没有什么矛盾,无非就是西游记的销量盖过了陈家,让陈子俊不爽。 没有想到就这么点小事,发展到如今,害得他二叔没有当上吏部侍郎。 陈子俊不反思他的问题,将这一切都怪罪在李钰身上,只要李钰死了,那么就能结束了。 李钰成了院案首,肯定会回去报信,那就是下手的机会。 之前陈家养的山贼被赵明德端了,但刀疤脸并没有被抓住,这两年时间,他再次招兵买马,吸收流氓土匪,又拉起了队伍。 虽然规模没有之前那么大,但也有二十多人,这些人没有什么营生,全靠陈家养着,而现在报答陈家的机会来了。 刀疤脸也恨李钰,如果不是李钰,他之前的那帮兄弟怎么会被县衙抓,因此收到陈子俊的消息后,便在县城通往李家湾的小路上埋伏了起来。 却说李钰一行人从府城到了县城,已是下午,在县城内采购一番,便在林澈家住了一晚。 原本想让两名护院回去。 但两名护院说,方清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跟着李钰,一定要将他送到家为止。 李钰顿时觉得方清人真的不错,看来要尽快写第二部话本了。 马车留在了县城,李钰雇了牛车,主要是东西多,牛车拉着更方便。 一大早,李钰就出发。 “阿钰,你这次中了案首,家里一定很高兴。”李芸坐在牛车上,想都能想到到家后的场景。 李钰也笑了起来,从开始读书以来,他几乎就没休息过,不是在读书,就是在读书的路上,总算是考上了秀才。 算是成功地走上了科举路,等回家待几天,就尽快前往府学,虽然有四年的时间,但李钰觉得还是要抓紧。 就在两人坐在车上聊天时,突然从路边冲出一群蒙面人,挥舞着钢刀朝着这边冲来。 两名护院一见,脸色大变,急忙道:“钰哥儿,快跑。” 说完朝着那些蒙面人冲去。 李芸吓得脸都白了,李钰急忙道:“姐,往林子里跑!” 说完他一个侧翻下车,朝着李家湾的方向发足狂奔,李芸也反应过来,急忙向着一片的林子钻去。 “抓住那小子,不要让他跑了!” 身后传来怒喝以及兵器碰撞的声音,李钰不敢回头,咬紧牙关向前飞奔。 长期习武的好处在此时体现出来,李钰人小小的,但速度却很快,远超普通孩童。 两名护院虽然是好手,但寡不敌众,根本挡不住这么多人,刀疤脸带着十多名手下朝着李钰追去。 李钰感觉肺里火烧火燎,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 就在他要被追上时,前方拐弯处传出一阵嘈杂的人声,便见一群李家湾的村民正坐着牛车准备去县城卖菜。 “钰哥儿?” 领头的是族里一位黝黑的中年男子李大山,他一眼就认出了满脸惊慌、发足狂奔的李钰。 再看到他身后那些挥舞着雪亮钢刀、凶神恶煞的蒙面人,顿时魂飞魄散,倒抽一口冷气! “我的老天爷!有土匪!二狗,你跑得快,赶紧回村报信!其余人随我去救钰哥儿!” 李大山反应极快,操起牛车上用来挑菜筐的扁担,跳下车朝着李钰冲去。 同行的几名汉子虽然脸色吓得有些发白,但看到全族托举的李钰被追杀,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李钰是他们李家湾的希望,一定不能让他有事,也纷纷操起扁担冲了过去。 将气喘吁吁的李钰护在中间。 “钰哥儿别怕!” 李大山将扁担横在胸前,瞪着追到近前的刀疤脸等人,声音紧张中带着愤怒。 “你们是什么人,敢在望川县地界行凶杀人?!” 刀疤脸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几个拿着农具、明显是泥腿子的乡下人,眼中满是不屑和残忍。 “呸!一群不知死活的土鳖!滚开!老子只要李钰那小崽子的命!敢挡路的,老子手里的刀不认人!” “放你娘的屁!”李大山旁边一个年轻气盛的后生骂道,“想动钰哥儿,先问问我们李家湾的人答不答应!” “找死!”刀疤脸彻底被激怒,懒得再废话,钢刀一挥,“上!一个不留!速战速决!” 这次一定要将陈家交代的任务完成。 反正他们手上都有人命,再多杀几个泥腿子也没关系。 今天李钰必须死! 第74章 拼死保护李钰 土路上,匪徒们一拥而上,钢刀带着寒光劈砍下来! “噹!” 扁担和钢刀猛烈碰撞!好在扁担厚实,没有被砍断,但也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刀痕。 李家湾的村民只有五人,但土匪却有十多个,瞬间就落入下风,虽然这些村民有力气,但打架却没什么章法。 很快便有两人被砍伤了胳膊,惨叫出声。 李大山将扁担抡圆了横扫出去,将李钰护在身后,让土匪无法近身。 场面瞬间陷入混乱和血腥,李家湾的汉子们凭着血勇和一股护犊子的蛮劲,奋力抵挡,但人数相差太多。 很快五名汉子便都挨了几刀,血液染红衣服。 “大山叔!” 李钰看着这些族人为了保护他,一个个身上见红,目眦欲裂,他看向最前面的刀疤脸。 怒吼道:“我认得你,是陈家派你们来的对不对!” 刀疤脸闻言,眼中凶光更盛,他没有想到李钰眼光这么毒辣,他都蒙着脸,居然还认得他,那就更不能让他活着。 举刀朝着李钰砍来。 李钰此时也喘过气来,急忙从牛车上抽出二狗的扁担朝着刀疤脸打去。 他习武时长两年半,虽然力量不如刀疤脸,但技巧比刀疤脸强,刀疤脸一时间还拿他没有办法。 这让刀疤脸又惊又怒,两年半前,他抓李钰如抓小鸡,没有想到现在居然还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往。 这要是让他再长大一点,岂不是比他还强。 此子今日决不能留,原本他计划好好的,将护院也考虑了进去,毕竟之前吃过大亏,所以带着所有人出马。 谁知道这么巧,碰上李家湾的人了。 此刻眼见其他人还在和李家湾的汉子纠缠,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都特么是群猪脑袋,今日的目标是李钰,你将其他人杀了有什么用。 “都过来杀他!” 刀疤脸大喊一声,不能拖下去了,迟则生变。 其余土匪想要过来,但却被五名汉子拼死拖住。 “住手!”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紧跟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刀疤脸抬眼望去,便见一名汉子正速度极快的冲来,在这汉子身后则是黑压压的一群拿着各式农具的李家湾人。 冲在最前面的汉子叫李铁牛,李大山的儿子,身材魁梧,是李家湾最勇猛的汉子。 见到他爹被砍伤,不由目眦欲裂,速度再提快几分,犹如脱缰的野马直直冲了过来。 嘭! 正准备举刀砍杀李钰的一名土匪直接被撞飞出去,还在空中便吐血重重砸在地上,晕了过去。 紧跟着村民的怒吼声传来。 “贼人休得猖狂!” “敢动我李家湾的麒麟儿!跟他们拼了!” 刀疤脸脸色一变。他虽不惧这些村民,但对方人数太多,一旦被缠住,引来官府巡丁就麻烦了。 不过那群村民距离这里还有点距离,只能孤注一掷,强杀李钰,然后分开逃跑。 “杀李钰!” 刀疤脸大吼一声,顿时所有土匪朝着李钰杀来。 李铁牛从李钰手中抢过扁担“钰哥儿,我来挡住他们,你快跑!” 然后大吼一声,杀入土匪群中。 李钰再次拔腿就跑,眼中已有热泪,这些村民为了救他,真的连命都不要了。 他回头看去,想要将李铁牛的背影记住,但这一看却愣住了。 却见李铁牛冲入土匪群中,扁担舞得虎虎生风,那些土匪根本就不是李铁牛的对手,哪怕手中有钢刀也不敌。 一番冲杀,土匪都痛叫出声,那扁担打在身上,重愈千斤,几乎骨折。 刀疤脸大骇,这人怎么如此勇猛,他一刀挡住李铁牛砸来的扁担,虎口巨疼,竟是有些拿不住钢刀。 “撤!快撤!” 刀疤脸也顾不上杀李钰了,想要逃跑。 李钰指着刀疤脸大声道:“铁牛哥,一定要此人抓住!” 李铁牛闻言,放弃去追其他人,几步便追上了刀疤脸,一扁担将他打翻在地。 这时候村民们才赶到,将被打翻在地的几名土匪按住,至于其他逃跑的,也追不上了。 “钰儿,你没事吧?” 李守礼冲到李钰面前,一把搂住李钰,上下打量,周氏也从后面挤了过来,满脸焦急。 “我没事。”李钰摇头。 李芸此时也跑了过来,惊魂未定,赵氏急忙将她抱住。 族长李德富怒火冲天,青天白日之下,这些土匪胆子居然这么大,敢来杀李钰,简直岂有此理。 让人将受伤的五人以及两名护院抬回去,李钰拿出银两塞到李铁牛手中。 “铁牛哥,你赶紧去县里请最好的大夫过来。” 李铁牛点点头,骑上护院的马朝着县城而去。 李德富则是让他儿子去报官。 不到晌午,县衙便派了人过来,将几名土匪带走,李钰跟着一起去了县衙。 赵明德在后堂接见了他,态度颇为热络,毕竟现在的李钰不一样了,成了秀才,可以见官不拜。 更重要的是,李钰才10岁,这么小的秀才,纵观望川县的历史,也找不出几人。 如果不出意外,李钰未来不可限量,因此赵明德交好李钰的心思就更重。 不过在听到李钰指证刀疤脸是陈家人的时,眉头微皱,又是陈家,这陈家怕麻烦还不够多吗? 正该韬光养晦的时候,怎么还来惹事。 如果能将李钰杀了,也就罢了,问题是没有成功,还被李钰指证,这要是李钰闹起来,恐怕陈家又要掉层皮。 李钰知道赵明德惧怕陈家势力,但又不甘心被陈家摆布,低声道: “赵大人,学生知道陈家在望川势大,但有些事怕是捂不住了。当年阮家满门被害一案,学政大人手中已掌握了确凿证据……” 赵明德闻言手一抖,十年前那桩轰动一时的阮家灭门案他当然知道,没有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被翻出来。 看来陈家确实要倒霉了,他立即正色道:“本官身为父母官,自当秉公执法!这伙贼人胆敢截杀秀才,本县定会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李钰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说,赵明德只要撬开了刀疤脸的口,写下供词,那陈家就又背负了一条罪名。 他没有在县城多留,回了李家湾,两名护院以寡敌众,伤势颇重,好在身体底子不错,大夫又来得及时,保住了一条命。 五名村民因失血过多而昏迷,李钰心里过意不去,一家拿了十两银子,还表示如果落下残疾或者病根,他就养五人一辈子。 李德福表示,不需要李钰养,族里就能养。 李钰是族里麒麟儿,救他是应该的,因此这是族里的责任。 这也让李钰深刻认识到,族长说的全族托举,并不仅仅只是供养他读书,还包括为他做任何事,哪怕是丢掉性命也可以。 李钰第一次感受到宗族的力量如此的团结,不由动容。 既然族里如此托举,连性命都能给他,那他也一定要让族里过上好日子。 在五名村民醒了后,他便告知了族长他成了院案首,是秀才了。 于是全族沸腾! 第75章 开祠堂 李钰成了秀才,这可是让全族都脸上有光的事。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毕竟李钰去府城参加院试,族里是出了钱的,虽然只有五十两,但对于李家湾来说也算是大数目了。 这些钱都是族人们凑出来的,现在全族托举他,等到李钰出息了,就能让族里出头,不说过上太好的日子,但至少能不愁吃穿。 在这古代,能不愁吃就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之前族长说要全族托举,村里人还有些犹犹豫豫,虽然族长一锤定音,但总有些不愿意的。 但现在李钰成了秀才,那就不一样了。 县试,府试,院试都是一次性通过,这说明真是读书的料,比李瑞强了太多。 不!不是比李瑞强了太多。 而是在这十里八乡就没有读书的能比李钰强。 其他村的读书人都是考了一次又一次,有的幸运的能成为童生,有的则是县试都过不去。 而李钰逢考必过,不过两年时间便已经是秀才。 这样的人,值得他们全力托举。 此刻,祠堂外面的空地上,全族人都在,闹哄哄一片。 之前因为李大山等人受伤的愤怒已经被喜悦冲散。 所有人都在李钰围在中间,像是看猴一样围着他看,更有妇人带着孩童上来,让他们摸摸李钰的手,沾点才气。 说不定长大了也能读书。 李钰坐在小板凳上笑呵呵的,反正给孩童摸一摸也不碍事,又能让族里人高兴。 这次族人拼死救他,让他很感动,对李家湾也彻底有了归属感。 众人的夸赞声犹如不要钱般落在李钰头上。 搞得李钰还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这些夸赞太肉麻,却又感情真挚,不是拍马屁,而是真的认为李钰就是文曲星下凡。 “都安静一下。” 族长李德富开口了,吵吵闹闹的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昨日钰哥儿和我说了,明年的乡试不参加,等到下次再参加,那就是四年后,这四年,咱们村不做别的,就做一件事,那就是攒钱。” “乡试是要去成都府赶考,咱们要将钰哥儿的束脩,盘缠,都攒出来,大伙说好不好。” “好!四年时间,咱们肯定攒出来。” “我们全力供钰哥儿读书,好不容易咱们李家湾出了秀才,一定要让钰哥儿一直读下去。” “就是,咱们村这么多人,难道还供不起一个读书人,别说四年了,就是明年钰哥儿要去乡试,我们也能将这钱凑出来。” 这一次,众人纷纷响应,热烈无比。 在地里劳作,没有过来参加聚会的王氏和李瑞两人听到这边热闹的声音,不由心里有些发苦。 李钰越能读书,王氏就越嫉妒。 现在李钰成了秀才,她也不敢像之前那么去嘲讽周氏了,看着自己满脚的泥巴,又想到了之前李瑞读书时,她从不会下地干活,不由悲从心来。 看了一旁埋头干活的李瑞,王氏恨不得踢他一脚,同样是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如果李瑞能考上,现在在族里风光的可就是她王氏啊。 李瑞心里也不是滋味,要说恨李钰吧,又谈不上,毕竟李钰读书的时候,没有用过家里一分钱。 怪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有书读的时候不认真读,现在没有书读了,才知道读书的时光有多宝贵。 心里对李钰有些羡慕,李钰10岁就成了秀才,真的比他强多了。 最高兴的当然是张氏和李守礼两口子,三人笑得合不拢嘴。 全族托举,他们家基本上就没什么压力了。 而且四年时间,怎么着也能将李钰去省城的钱凑出来。 随后,族长开祠堂,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告诉老祖宗。 李德富净手后点燃三柱香,站在最前方,身后是今日的主角李钰,再后面才是族老们。 祠堂不大,能进来的只有族长,族老,村里的其他男丁,都站在祠堂外的空地上。 “列祖列宗在上!” 李德富声音洪亮,带着一些激动“不肖子孙李德福,暨李氏阖族男丁,谨以香烛牲醴,昭告于先灵之前。” “今有李氏第十六世孙李钰,敏而好学,寒窗苦读,于顺庆府院试之中,高中案首,得授生员功名!此乃我李氏一族百年未有之殊荣!” 他转过身,示意李钰上前。 李钰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稳步上前,接过族长递来的香,恭敬地跪倒在蒲团上,向着祖先牌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李钰上香后,李德福和族老们才依次上香,这一次李守礼也有资格上香了,随后全族人一起跪拜叩首。 等抬起头来,李守礼已经热泪盈眶。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殊荣,平时上香都是族长和族老,他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站在外面叩首。 如今沾了儿子的光,也能进入祠堂上香了。 其他族人都羡慕李守礼生了个好儿子啊! 接下来又是老流程,摆流水席,宴请十里八乡,这次可不是只让外嫁出去的女子回来,而是十里八乡的人都可以来吃。 李钰早知道会这样,才会在县城买了一牛车的东西拉回来,虽然族长说不用他操心这些。 但李钰觉得还是不能让族里太破费,毕竟这个时代的农民要想吃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次的流水席连摆三天,要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们李家湾出了秀才公。 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以后他们村的人出去,在其他村面前都会显得特别有面子。 随着族长一声令下,全族的人都开始忙活起来。 人多力量大,很快流水席便摆上了,锣鼓家伙也被搬了出来,敲得震天响。 附近村子的人听到动静,看到李家湾方向炊烟冲天、锣鼓喧天,再一打听是李家湾的神童李钰中了秀才案首,正在大摆流水席,顿时都坐不住了。 沾亲带故的,提着鸡蛋贺礼就来了;不沾亲的,也想来凑个热闹,沾沾文曲星的喜气,顺便打打牙祭。 不过半日功夫,李家湾就人山人海,喧声鼎沸。 其他村的村民没那么多心思,除了来恭贺外,就是大口吃肉,这可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东西。 这次李家湾办席,肥肉一碗碗地往外端,那肯定是要吃个够。 难得遇到李家湾大方一次。 至于其他村的族长,族老则是心里酸酸的,李家湾出了个秀才,这可是了不得的事。 而且李钰才10岁,很有可能中举当官,那李家湾就真的出头了。 他们村子也有读书人,怎么就没有李钰这么厉害呢? 而且李钰还不是一般的秀才公,而是院案首,整个顺庆府的童生中考了第一名,这样的殊荣,别说这十里八乡了,就算是县城也没有。 其他村的族长虽然心里酸,但也都还是热情恭贺,虽然李钰是李家湾的人,但大家乡里乡亲的,说不定哪天就要求到李钰头上呢。 因此搞好关系准没错。 李家湾众人都挺直了腰杆,李德福更是热情招呼来客,给其他村的族长说着李钰多么优秀。 这次的流水席,可不是之前李钰成了童生可比的,这是向附近的乡村宣告李家湾有了秀才,是让族人涨脸的事情。 而李钰的名字,也在十里八乡出了名,这对他也是一种另外的保护。 第76章 再去府城 三天后流水席结束,可以说这三天李钰很难熬,他一向不太习惯这种应酬,但为了族里的脸面,又不得不应酬。 每天坐在主位,听着其他村的人过来说恭喜的话,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好在宴席终于结束,他也可以清静了。 他准备在家里再待一段时间,就去县城,找上林澈前往府学。 虽然还有四年时间才参加乡试,但李钰也并不打算放松。 要不是周氏非要李钰在家住几天,他恨不得现在就去县城。 “爹,娘,我这有些银子,你们拿着,等我走了,你们就将房子重新盖一下。” 李钰手中的四百两银子并没有怎么用。 上次去府城,方清几乎将费用都包完了,现在李钰拿了两百两给李守礼,剩下的钱,则是他和林澈去府学读书的花销。 “用不了这么多钱。” 李守礼见儿子给他这么多钱,连忙推辞,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感觉有些烫手。 “爹你拿着,家里的房子都需要翻修一下,你请人难道不给工钱啊。” 周氏在一旁道:“给你就拿着吧,儿子说得对,这家里的房子确实该重新盖了。” “孩子大了,该有自己的房间,而且还要有书房,这样以后回家也能读书。” 听到周氏这么说,李守礼将钱收下,笑道:“我儿现在是秀才公,有出息了,也确实该住好一点的房子。” 李钰拉着周氏的手道:“娘,我不在的时候,大娘没有欺负你吧。” “呵呵,她敢!” 周氏笑了起来,“有你祖母在,你大娘做不了妖。” 李钰也笑了,现在三房和大房的地位已经互换了,当然周氏和李守礼都是善良的人,也没有想着去欺负大房。 还经常拿肉给李瑞吃,毕竟是他们侄儿,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因此也没怎么亏待李瑞。 李瑞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李芸则是在家里叽叽喳喳说着她在府城的见闻,听得二房两口子也很高兴。 觉得女儿出去见识了一下,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以前脸上很难有笑容,而现在活泼了不少。 李钰在家里待了小半月,便准备去县城了。 赵明德那边也来了消息,刀疤脸什么都说了,确实是陈子俊指使他来的,赵明德已经上奏。 陈家敢派山贼截杀秀才,这要是让朝廷知道,陈家又要脱成皮。 李钰出发前,周氏给他准备了一个大包裹,里面装的全是衣服。 这些衣服不全是周氏做的,还有二娘赵氏也出了力,不仅仅是李钰的衣服,还有林溪,林澈的。 对这两个没有爹娘的孩子,周氏和赵氏虽然没有见过,但却充满同情。 林澈和李钰差不多高,林溪和李芸身高也差不多,因此按照李钰和李芸的身高多做几件,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雇了辆牛车后,李钰和李芸去了县城。 …… 小院中。 李钰见到了林溪姐弟,没有见到柳夫子。 一问之下才知道,柳夫子在送他们回来的第二天,便回了府城。 这是放不下阮姑娘啊,看来夫子真的陷进去了,居然不等他们,自己回了府城。 “这是我娘和二娘给你们做的衣服。” 李钰将衣服拿了出来,顿时林溪和林澈一脸感动。 拿着新衣服爱不释手,然后换上,很合身。 四个小伙伴小半月没见,见面有说不完的话,十分高兴。 而在他们高兴的时候,陈家却乌云密布。 陈渐鸿已经从京城回来,脸色阴沉得让人害怕,有下人见到,平时威风的大少爷陈子俊被罚跪在房间中。 老爷还砸碎了不少东西,一同跪着的还有小少爷陈子明。 听说是大少爷派人去找李钰麻烦,反而被李钰将人抓了送去了县衙。 “看看你的干的蠢事!” 陈渐鸿一脚将跪着的陈子俊踹翻,“我去京城前怎么说的,让你不要轻举妄动。” “你居然找人去杀李钰,能杀掉也就罢了,人居然还被李钰抓住了,现在府城那边知道了,京城很快就会知道。” “你是想害了你二叔,害死我们陈家不成。” 陈渐鸿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去京城花了大价钱,上下打点,好不容易疏通了关系,插手科举的事算是过去了。 没有想到刚到府城,便听到了陈子俊让人去截杀李钰失败的事。 陈渐鸿心脏病都要气出来了。 这是生怕你二叔当上吏部侍郎是吧。 陈子俊喏喏道:“我也没想到会失手,实在是那李钰欺人太甚,这次他得了案首,子明黜落,那些士子还要来砸府邸,我一时气不过……” 陈渐鸿一听又踹了他一脚,“他们要砸就让他们砸好了,一个府邸值多少钱,能有你二叔的前途重要?” “我陈渐鸿英明一世,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儿子。” 陈渐鸿越说越气,狠狠在陈子俊身上踹了几脚,随后他连夜出发,再次去京城,看能不能将这事给平息。 …… 顺庆府。 李钰四人去了之前方清给他们的院子,夫子不在,应该是在阮凝眸那边。 四人收拾了一下房间,将东西放好,便去找柳夫子。 出门没走多远,便见柳夫子哼着小曲,满脸春风地朝着这边走来。 半个月没见,柳夫子脑门的头发长出来一些,不再是那么光秃秃的。 李钰一见就知道夫子这半月过得很滋润,居然头发都长出来了。 柳夫子也见到了四人,哼着的小曲戛然而止。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李钰道:“都半个月了,哪里快了。” 林澈道:“夫子该不会认为我们来打搅你好事吧。” “胡说什么,你们来了也好,就去府学报道吧。” 柳夫子故作不悦。 李钰点头“我们准备明天就去报道,到时候还需要夫子多多费心。” 柳夫子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头皮又有些痒,他道:“你们在府学有教谕,有不懂的问教谕就行。” 李钰摇头,“府学有教谕不假,但对春秋有研究的,应该很少,就算有,也不会有夫子研究的这么通透,所以学生决定,以后写的文章,还是要让夫子修改。” 林澈也道:“我听说府学里的生员在外面都请有名师,夫子就是我俩的名师,因此还请夫子待会和我们一起去府学附近租房。” “离得近,也好指点,否则夫子住在这里,离我们太远,一来一去浪费时间。” 柳夫子一听,眼前一黑,恨不得晕过去。 你们这两个臭小子,是打算一直赖着我了是吧,还要让我住到府学附近去。 知不知道我和阮姑娘的关系突飞猛进啊。 这要是离得远了,见一面就难了,你们两个就这么见不得为师好吗? 我光棍了三十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动心的,你们就要给我拆散吗? 很想不去,但看着两人期盼的眼神,柳夫子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最后一跺脚,仰天大喊“造孽啊!” 第77章 入府学 府学位于城东,修建得很是气派。 只有生员才有资格进入府学,当然也可以不去府学,自己在家里学。 不过如此以来,必定会不如府学里的士子。 府学内除了有多名教谕外,最大的特点就是藏书多。 李钰和林澈去府学报道,周文彬一听李钰来了,亲自帮二人办了入学手续。 费用什么的,两人都不用给。 甚至周文彬还亲自领着他们熟悉环境,藏书楼,讲堂,射圃、宿舍一一指点,那和蔼的态度引得偶遇的士子纷纷侧目。 那可是府学教授啊,来府学一年多,从来没有见他对谁这么和蔼过。 这两人是谁? 居然能让周教授亲自带领。 一打听之下,才知道李钰是今年的院案首,林澈也榜上有名。 不过能进入府学的士子,大多是心高气傲之辈,特别是府学内还有前几年的案首,就有些不服气。 当然这些案首见李钰和林澈年纪小,倒也没有去挑衅。 以免被人说成以大欺小,毕竟他们都已经20多岁了。 不过这些案首没有来挑衅,却有人来。 王思诚和马致远二人也进入了府学,王思诚对于之前林澈将他推坐在地上很不服气。 在得知两人进入府学后,便找来了,不是来打架,而是来和两人打赌。 院试,马致远第二名,排在李钰下面。 而王思诚是二十一名恰好也在林澈下面。 两人虽然是来自不同的县,但对于压在他们头上的李钰和林澈都很不服气。 “岁考时,我俩一定会超过你们。” 马致远开口,虽然读了李钰的文章,让他自愧不如,但也激起了他的斗志。 他马致远从小被称为神童,才学过人,县试是案首,府试虽然是第二名,但陈子明那垃圾根本就不配成为案首。 因此他虽然是第二,但实际是第一。 原本以为这次的案首会是他,没有想到杀出个李钰,府试时,李钰是最后一名,马致远根本没有将李钰放在眼里。 谁曾想这最后一名竟然成了院案首。 不过在读了李钰的文章后,确实比他强,后来打听到李钰的夫子是小三元,便觉得自己输给李钰,是因为没有好的夫子。 就在马致远想着该去什么地方找名师时,没想到府学的训导吴瞻找到了他,问马致远愿不愿意拜他为师。 马致远先是懵逼,但很快便被巨大的幸福冲击。 吴瞻在府学可是赫赫有名,论真才实学一点不输周文彬,而且在府学多年,具有很丰富的教学经验。 没有想到居然主动要收他为学生,而且束脩费用还只收一半。 这让马致远觉得是天上掉馅饼了。 在拜师后,才知道吴瞻除了收他外,还收了王思诚,吴瞻对他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在岁考中击败李钰和林澈。 当年柳敬之在科举中一直压着吴瞻,让他一直当老二,让吴瞻很不服气,他是没法打败柳敬之了,那么便打败他的弟子。 因此专门挑选了马致远和王思诚,这两人的考试文章他也看了,觉得是可造之材,有他的教导,未必不能超过李钰和林澈。 这才有两人过来打赌的事。 李钰还没说话,林澈便道:“如果你们岁考超不过,又当如何?” “如果超不过,你们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但如果我们超过了,那我们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要做什么,敢赌吗?” 王思诚梗着脖子开口。 林澈看了李钰一眼,李钰点头,如果是来比考试,他还真不怕谁。 马致远见林澈点头,从怀中拿出写好的赌约,让李钰和林澈签字,两人一愣,这是有备而来啊。 不过也没什么犹豫,签了名字,大不了让柳夫子辛苦些,多改改他们的文章。 马致远和王思诚见两人签字,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钰和林澈两人则是回了宿舍,宿舍是四人间,里面已经有两名学子。 一个叫着张书怀,南充县人,一个叫郑仁厚,流溪县人,两人都是十七八岁,已经入府学读了一年。 见到李钰和林澈两个10岁娃娃和他们一个宿舍都有些好奇。 府学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小的生员。 互相介绍认识后,李钰和林澈便去了藏书楼,府学的藏书楼极大,共有三层,里面的书多如牛毛。 有着不少士子在里面看书,很安静,只能听到翻书的声音。 李钰和林澈找了个空位,也开始读书,然后便沉迷不可自拔。 这里面的书很多都是市面上没有的,无论是四书还是五经都有很多大儒的注解。 甚至李钰还看到了林修远写的注本,不由对学政大人更加佩服,能写注本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柳夫子虽然也写过注解,但和这些大儒比起来,差距不小。 李钰看书很快,随着年纪增长,他的记性也越来越好,以前看书还需要读两到三遍才能背下来,而现在基本上一遍就能背下来。 林澈便发现他一本还没看完,李钰已经开始看第三本了。 这让林澈急了,你这看书也太快了吧,都背下来了吗? “你不用和我比,按你自己的节奏学习就行。” 李钰见林澈看他,低声开口。 等到吃饭的时候,两人借了书出来,准备带回去让夫子将书抄下来。 一来可以让夫子跟着读书,二来也是增加他们的藏书。 李钰有开办族学的想法,因此藏书就很有必要,反正夫子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多抄抄书,也能陶冶情操。 等到下学,李钰和林澈两人回了在府学附近租住的院子。 “夫子,你看我们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李钰兴奋的声音响起。 柳夫子正在院子里教李芸武艺,李芸告诉了夫子李钰回家被追杀的事,这让柳夫子一阵后怕。 觉得有必要让李芸的武艺也练起来,不说保护李钰,至少也能有自保之力。 此刻听到李钰兴奋的声音,觉得是不是李钰给他带了酒肉回来,立马眉开眼笑的出去,想着李钰这个弟子还是心疼他这个夫子的。 知道他辛苦,还特意带酒肉回来犒劳他。 等见到李钰和林澈两人从怀中将书拿出来时,柳夫子人懵了。 “你说的好东西就是这两本书?” “对啊。” 李钰将书放在柳夫子手中。 “这可是府学里的藏书,外面没有卖的,我和阿澈借了出来,夫子你在家没事,就将这两本书抄下来,这样我们就有书了。” 柳夫子一听,只感觉一道晴天霹雳从空中划过。 我以为你们给我带了酒肉回来,结果你们带两本书回来让我抄。 是嫌我头发掉得不够快吗? 还有谁说我在家闲着没事的,你们去上学了,我还要和阮姑娘约会呢,现在让我抄书,岂不是占用我约会时间。 柳夫子想要拒绝,但看到李钰和林澈期盼的眼神,最终还是心软,答应了。 还是李钰他们的学业重要,如果他不看书,就很难再给李钰指导。 更何况,他也不一定非要亲自抄书,这不还有林溪嘛。 这么一想,柳夫子心里舒服了,他看书,林溪抄书,就有时间去见阮姑娘了。 第78章 努力读书 李钰和林澈二人在府学内埋首书海,聆听教谕讲课,只觉得府学师资雄厚,学问精深,受益匪浅。 特别是那海量的藏书,大大地丰富了李钰的知识体系。 他并不是只看四书五经,其他书籍他也都看,反正他过目不忘,看过的书被他记在脑中,相当于将这藏书楼放在了脑中一般。 不过他虽然欢喜,但却让周教授苦不堪言。 入学当日,周文彬便说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去问他。 对于李钰这个神童,周文彬是真心喜欢,也愿意为他答疑解惑。 而且周文彬的本经也是《春秋》,正好可以帮到李钰。 只是很快周文彬便后悔自己嘴快了,李钰是真不和他客气,有问题就去问他,不仅如此还写文章让他批改。 这些文章李钰原本是想要给柳夫子看的。 但考虑到柳夫子要抄书,还要去见阮姑娘,他李钰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就多给夫子一些时间。 既然周教授让自己有不懂的就去问他,那还客气什么。 一开始周文彬还欣赏李钰这种刻苦学习的精神。 将他当典型表扬,让其他士子也要有李钰这种苦读的精神,要想中举,光有天赋不行,还要肯下苦功夫。 瞧瞧李钰是案首,还如此努力,你们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 一个月后,周教授就笑不出来了,甚至害怕见到李钰。 这也太拼了啊。 一天写五六篇文章让他改,一个月下来写了一百多篇文章,都能出一本书了。 周文彬见过苦读的,但也没有见过这么苦读的。 就算他年轻的时候,也不可能每天写五六篇文章出来,这是真的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啊。 李钰你不累吗? 李钰不累,他畅游在知识的海洋中无法自拔,也真正明白了学海无涯这四个字的意思。 无论他读再多书,都感觉不够,总想读更多。 周教授本经是《春秋》,给他改的文章,有时候见解比柳夫子还要犀利独到。 这也让李钰越发兴奋,果然府学是个好地方,他感觉自己这一个月又有了精进。 而周文彬在某天早上洗头的时候,看着盆里掉落的大把头发,突然想起了见到柳夫子的场景。 那光秃秃的脑门让周文彬不由打了个冷颤。 之前还在奇怪,柳夫子年纪也不大,怎么头发会掉成那样,现在终于知道了。 这都是被李钰逼的啊。 如果他再这样下去,也会步柳夫子的后尘。 于是周教授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虽然很喜欢李钰这好学勤奋的劲头。 但他实在是卷不起了。 借口要编地方志为由,实在没空再改李钰的文章,将他打发了。 李钰顿时失望,这一个月他从周教授这里学到一些新的知识,还想着多学一点。 没有想到对方有公务要忙,没有办法,那只能又回去卷夫子。 转眼间,李钰林澈二人府学已经上了数月时间。 每月都会有一次月考,李钰都是第一名,这让其他士子有了压力,李钰没有来之前,月考第一基本上都是轮着来的。 这个月你第一,下个月他第一,还没出现过月考次次第一都是同一人的情况。 于是士子们更加努力地学习,不仅仅是因为不想落后,更是因为不想岁考的时候被淘汰。 平时的考试,无论怎么考都没关系,但岁考不行。 大景朝的秀才是有等级区分的,最高等级的叫着廪膳生员,岁考中只有成绩顶尖的才能成为廪膳生,可以从朝廷领取廪米或银两,相当于带薪读书。 府学内只有40个名额,要想从众多生员中获得这40个名额,可以说竞争相当激烈,某种程度上来说比院试还难。 毕竟院试是一群童生考试,而岁考是一群秀才考试。 第二等的叫着增广生员,同样是40个名额,虽纳入官学管理,但无廪膳补贴,需自行承担生活开支。 不过如果廪生名额有空缺,可以递补上去。 第三等的叫着附学生员,这个没有名额限制,仅拥有官学生员身份,无任何经济补贴,完全自费求学。 廪生的成绩如果在岁考中是一等,那么就维持资格和奖励,甚至有可能被推举去国子监,成为贡生。 贡生毕业后可直接参与官员的选拔,不用再经过乡试,会试等科举正途。 如果廪生成绩是二等,维持资格与补贴,三等的话就会停发补贴,四等就会有处罚,比如打板子,成绩五等就会降级,六等黜革功名。 这就是六等黜陟法! 增生和附生也是同样的道理,岁考成绩好,就可以往上升,如果不好就降,甚至被勒令退学。 因此对于府学中的士子们来说,平时考试成绩怎样无所谓,但岁考必须是铆足劲才行。 今年新进来的这批士子水平很强。 除了李钰,林澈外,马致远,王思诚的考试成绩都不错。 李钰和马致远成为廪生,林澈,王思诚成为增生,这就占据了4个名额,要想不被淘汰,那就只能努力读书。 加上李钰的用功,大家都看在眼里,基本上每天都泡在藏书楼,让其他士子也不得不跟着卷起来。 距离岁考还有数月时间,府学内便已经到处都是读书声。 和李钰同宿舍的张书怀,郑仁厚,两人也都绷紧了弦,张书怀去年岁考是四等,维持住了增生的身份。 郑仁厚是五等,降为附生。 如果今年再考不好,郑仁厚就要被革除功名,他家是杀猪的,之前成了秀才,可将家里高兴坏了。 大摆宴席,请了众多亲朋好友过来吃酒。 这要是被府学退学,黜革功名,他爹肯定不会放过他,郑仁厚想到他爹的恐怖,心里便发颤。 他自知这次岁考,他大概率过不了,只有指望李钰了。 李钰可是院案首,进入府学后,每次月考都是第一,已经是府学中公认的神童。 也许府学中有藏拙的人,想要在岁考的时候一鸣惊人。 但不管怎么说,李钰现在都是明面上的府学第一人,郑仁厚觉得他只要抱紧李钰这条大腿,说不定就能过岁考。 因此这几天不断讨好李钰,买来各种零食给李钰吃,想要让李钰指点一下。 李钰对郑仁厚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而且入府学大半年,四人有事没事也经常一起出去吃吃饭。 他谨记柳夫子的话,去了府学多结交一些同窗,这些都是人脉,以后当官了用得上,不要像他那么傲。 柳夫子就是以前太傲了,导致人脉不是太多,让李钰不要走他的老路。 李钰自然从善如流,加上郑仁厚还从家里带卤肉给他吃,他便拿过郑仁厚的文章修改了一下。 “你还是读书太少了,很多地方言之无物,这种情况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多看书,书看多了,自然就知道该如何写了。” “如果不想被退学,就背书吧。” 郑仁厚一脸沮丧“我就是不想背书啊,太难了。” 李钰见他这个样子,摇了摇头,提笔写下几本书“你将这几本书背下,这次岁考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郑仁厚一愣“真的吗?”如果只是背这几本书,他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 李钰道:“我也不太确定,往年的岁考题我都看了,今年的岁考题如果不出意外,就在这本书中,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背不背就看你了。” “背!我背!” 郑仁厚大喜,没有想到李钰还会押题,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中,但现在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还有数月时间,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第79章 一个比一个狂 府学号舍内。 张书怀,郑仁厚都在辛苦背书,每当想要偷懒时,便看看李钰和林澈。 这两人年纪比他们小,却比他们用功多了。 之前李钰让两人背书,说他之前读书,都是如此,多背,多看,多理解。 自然而然文章就写得好。 原本两人以为李钰只是说说,没有想到真的是这么做。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偶尔会比划一下拳脚,锻炼身体,其余大部分时间不是在读书,就是在读书的路上。 这让两人都惊了,他们也见过不少读书人,但像李钰,林澈两人这么刻苦的,真的很少见,几乎没有其他兴趣爱好。 莫不是那书中真有颜如玉和黄金屋? 受这样的感染,两人也铆足劲背书,更何况李钰还给他们押了题。 张书怀的文采比郑仁厚要强点,李钰批改了他的文章后,让他的水平有所进步,竟是受到了教谕的表扬。 这让张书怀激动不已,其他士子见状都来询问,想要知道一些窍门。 张书怀便说了是李钰的指点。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没有想到李钰还有这样的本事。 他成为院案首,众人并不怎么钦佩,毕竟府学中案首多的是,但如果能指点人学习,那就不一样了。 虽然有教谕,但学生太多,教谕们不一定顾得过来,如果李钰能帮忙批改一下文章,指点一下,说不定也能有进步。 于是那些排名靠后的士子纷纷去找李钰,几乎快将李钰的号舍门踏破了。 李钰来者不拒。 不过并没有看这些士子拿来的文章,而是要求他们先背书,背完书再写文章,他才看。 众人一听要背书,顿时脸色有些变化。 他们本来就想要走捷径,想要学习轻松点,背书算什么捷径? 真要他们肯背书,也不至于考试的时候排名靠后了。 张怀书道:“我的文章能进步,就是靠背书,读书百遍,其义自现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懂吧。” 懂! 都是秀才哪有不知道这个道理的,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不过为了岁试不被淘汰,还是跟着一起背书,当然坚持下来的人不多。 李钰摇头,既然想要走科举这条路,吃苦那是必须的,这世上就没有轻轻松松就能将书读好的。 那些当官的,现在是风光,谁知道他们背后吃了多少苦。 很快马致远听说了这事,找上门来。 见到李钰的号舍内,果然挤满了人,这些士子都在摇头默背,虽然人多,但却没有什么嘈杂声。 至于李钰,他则是在改文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自然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苦读。 一本程文集,他一两个时辰就能全记下来,现在他的主要精力是放在大景律法上。 乡试除了四书五经题外,还要考律法,断案,判词,如果对律法不熟悉,肯定答不好题。 除此之外还有策论,虽然之前府试的时候,李钰钻研过策论,但那是为了迎合杨远而临时突击。 他还需要更加系统的学习,按理说他不该将时间浪费在给人改文章上。 但看其他人的文章,对他来说也有收获。 这些士子都是秀才,在某些方面都有自己的见解,甚至有的文章还能让李钰眼前一亮。 摈弃文章中不好的地方,还是有值得他学习的。 因此他也就抽点时间出来批改一下文章,如果能让这些士子有进步,他也乐意。 一旦这些士子中举,对他也会感激,以后找人办事也方便。 不过这样的行为落在马致远眼中,则是不思进取。 “李钰,你出来。” 马致远将李钰叫了出去。 “你将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不觉得可笑吗?莫非你忘了我们的赌约?” 李钰淡淡道:“怎么读书是我的事,你管不着吧。” 马致远冷哼一声“我只是不想岁试赢了你,你找借口,你现在不全力以赴地读书,我胜之不武。” “不要以为你月考第一,就能骄傲,那是我没有发力,我劝你现在就将那满屋的人赶走,认认真真读书。” 他这话说得极大,在屋里背书的士子都听见了,顿时怒气冲冲地出来。 “马致远,李钰指点我们文章,管你什么事?” “就是,还胜之不武,你马致远就一定能赢过李案首?” “我们请教李案首,与你何干,要你来指手画脚!” “你不过是仗着拜了吴训导为夫子,否则你比我们又能好到哪去。” “听说你是千年老二,月考一次没有考过李钰,还敢在这大言不惭!” 众人七嘴八舌,群情激奋。 他们多是寒门子弟或学业中游者,平日没少受这些尖子生的无形轻视。 能坚持跟着李钰背书的,都是家里没什么钱,请不起名师,府学的教谕又指点不了这么多人。 现在李钰能批改文章,指出他们文中的不足,让这些士子对李钰都很感激。 不管岁试能不能考好,至少李钰这份帮助他们记在心里。 而且大家一起背书,氛围还不错,见到别人背得快,自己背得慢,便有些着急,想要赶上,就更加用功。 虽然只在李钰这里待了几天,但几名士子都感觉到了进步。 现在马致远居然跑来嘲讽李钰,他们肯定要维护。 马致远被这么多人当面指责,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傲气让他不肯低头,反而抬高了下巴,冷笑道: “一群乌合之众!学业不精,不思自身努力,反倒聚在此处聒噪,能有什么出息?我这是好心提醒李钰,莫要被你们拖累了!” “你!”郑仁厚气得就要上前理论。 李钰伸手拦住了他,平静地看着马致远,淡然道:“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亦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马兄闭门苦读,自是勤勉,但若因此便觉高人一等,鄙夷同窗间的学问往来,岂不有违圣人教诲。” 马致远被李钰这番引经据典、软中带硬的话噎得哑口无言。 只能道:“李钰,别只会呈口舌之快,我是来好心提醒你,不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 “我要你全力以赴地和我比试。” “你若再这样自甘堕落下去,岁试你必输我!” 李钰一笑,双手背负“你赢不了我,老二你当定了。”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不少士子的注意,纷纷围了过来,他们并没有听到前面的话,只是听到后面。 顿时哗然,觉得李钰真是太嚣张了,没有谁敢说岁试稳拿第一。 你李钰就算是月考第一又如何,府学中藏龙卧虎的人多了,很多士子并不将月考当回事,只在意最重要的岁试。 现在李钰说这话,无疑就是在说,岁试第一是他的,你们都靠边站。 “真是好大的口气!” 就在这时,有着声音传来,众人扭头看去,便见一群士子正迈步而来。 为首的是名十七八岁的青年,被人簇拥着走到李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有我高登云在,这岁试第一名谁也拿不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又来一个狂妄的。 第80章 辨经 高登云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士子的注意。 李钰并不认识此人,张怀书低声道:“他是去年的院案首,前府学教授的学生,今年参加乡试,现在回来,乡试应该没过。” 李钰挑眉,院案首居然都没有过乡试,看来这乡试确实难。 马致远皱眉,原本以为李钰够狂,没有想到又来了个更狂的。 他也不认识高登云,但从四周窃窃私语中,也知道了此人的身份,不由嗤笑一声。 “乡试没过,回府学来找存在感了是吧。” 高登云顿时脸色难看,今年去参加乡试,他信心满满,没有想到竟是被黜落,他在家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调整心态,这才到府学来进行深读。 最在意的就是乡试被黜落的事情,此刻被马致远一句话戳中痛处,顿时有些恼羞成怒。 不过这是事实,他也辩驳不了,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吃亏的只会是他,他冷哼一声。 “府学何时变得如此喧哗浮躁,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之徒!” 他目光扫过马致远,落在李钰身上“岁试榜首,靠的是真才实学,不是聚众喧哗、指点江山就能得来的。” 李钰有些无语,马致远打你脸,你找我撒什么气。 马致远见高登云无视自己,反而去挤兑李钰,顿时不爽,当即嗤笑一声,上前一步,直接与高登云针锋相对。 “高兄是吧?去年的案首?失敬失敬。” 他拱了拱手,语气敷衍“高兄觉得我等是狂傲之徒,那不妨手底下见真章。” 马致远下巴微扬,傲气十足,他两次被推选成代表去砸陈府,已经在府学传开,让他声望很高。 成了不畏强权的典范,如今这么多士子围观,他不能坠了他的名声。 “我对于连乡试门槛都迈不过去的所谓‘案首’,颇有些疑问。” “不如你我辨上一场,让我等也见识一下,高兄的真才实学是否还如去年一般光鲜?” 这话比刚才更加刻薄,简直是揪着高登云的伤疤反复鞭挞。 高登云气得脸色发青,死死盯着马致远:“好!好得很!我便看看你这月考次次被李钰压一头的第二,有何资格在此大放厥词!便依你言,辨经!” 马致远看向四周,“不如就由在场同窗随意从《四书》中择一句为题,你我各抒己见,阐发经义,由众人评判高下,如何?” 众人脸色微微有些变化,随意择一句为题,这需要对四书有很深的理解,马致远敢提出这样的比法,看来功底很深厚。 就连李钰也来了兴趣,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小瞧过马致远。 对方府试,院试都是第二,那是有真才实学的,又拜了吴瞻为夫子,学问肯定更进一步。 现在就看高登云如何应对。 高登云身为案首,自然也有他的底蕴,点头同意。 很快,一名中年士子被推举出来,略一思索,道:“便以《孟子·公孙丑上》‘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为题,请二位阐发。” 此题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浩然之气”是孟子重要思想,但如何阐发得有深度、有新意,却极考功力。 高登云率先开口,他负手而立,引经据典:“孟子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此浩然之气,乃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也。徐子有注:‘盖云初无浩然之气,由积义而养成……’” 他侃侃而谈,从孟子的定义,到徐子的注解,再到历代大儒的阐述,条理清晰,基础极为扎实,显示出了深厚的功底,不少士子听得频频点头。 就连李钰也暗暗点头,能成为院案首,确实有些本事。 不过马致远这千年老二,才学也非等闲,他虽傲气凌人,但肚子里确有干货。 待高登云说罢,他并未立刻反驳,而是轻笑一声。 “高兄博闻强识,在下佩服。”随后话锋一转“然而,堆砌故纸,不过是寻章摘句老雕虫!” “孟子言‘浩然之气’,重在一个‘养’字,一个‘善’字。高兄通篇都在说此气为何物,从何而来,却于如何‘善养’语焉不详,岂非舍本逐末?” 他抓住高登云论述中的薄弱环节,开始猛攻。 马致远说得头头是道,让今年新进入府学的士子们差点拍手叫好,这些士子都跟着马致远去砸过陈府,都将马致远看成是他们这一批士子的代表。 至于李钰,虽然是院案首,但年纪太小,又不合群,除了望川县的几名士子敬佩李钰外,其余士子都没有怎么将他当回事。 这一批的士子优秀代表非马致远莫属。 而上一批的士子代表自然是高登云。 马致远话音落下,高登云立刻又开始反驳,两人你来我往,各种典故信手拈来,让围观的士子都觉得过瘾。 一场辨经下来,竟是针尖对麦芒,谁也没能彻底压服谁。 高登云功底扎实,引经据典;马致远思维敏捷,专攻破绽。 最终竟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高登云其实落在下风,毕竟他是去年案首,又是学长身份,马致远今年入学,还是千年老二。 能和高登云打成平手,足以证明马致远的才学不弱于高登云。 也就是说马致远也有案首之才! “哼,算你还有几分见识。” 高登云最终只能撂下这么一句场面话,拂袖而去,跟随高登云的士子也都纷纷离开。 剩下众人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阵阵议论。 “没有想到这马致远,竟有如此才思!” “以前只觉得他傲,没想到学问也如此扎实,竟能与高登云辩个不分上下!” “厉害啊,说不定这岁试第一,真会被他夺了去。” 马致远听着这些声音,脸色依旧冷傲,内心也没有太大波动,只是打成平手而已,还不值得骄傲。 他斜睨了李钰一眼,眼神中的挑战意味更浓“李钰,岁试的时候,我不会再藏拙,你最好打起十二分精神!” 说罢,他昂首挺胸,傲然离去。 经过此事,马致远在府学中名声更高,虽然岁试还没开始,便已经在议论,这岁试第一名,恐怕非马致远莫属。 就连张书怀,郑仁厚两人都没有出声,为李钰担忧,他们已经知道李钰和马致远打赌,谁输了就要听对方吩咐。 这样的赌注可大可小,唯有林澈不服气。 只有他知道李钰的真正实力,真是不知道马致远在傲气什么。 李钰对于外面的传言并不在意,时间流逝,转眼又是数月过去。 跟着李钰读书的人没了。 实在是李钰的读书方式太变态,真的是太肝了,唯有张书怀,郑仁厚两人坚持了下来。 只因马致远多次说他俩是废物,不配和李钰住一个号舍,这些话深深刺痛了两人的自尊心,因此哪怕再苦也要坚持。 他们要让马致远知道,他们不是废物! 第81章 又是一年 时间如白驹过隙,总在不经意间便溜走了。 转眼间又到了过年的时候,府学也放假了。 柳夫子不打算回县城,这大半年时间,他和阮凝眸的感情迅速升温,阮凝眸没有嫌弃柳夫子跛脚又秃头。 她也知道了柳夫子是白身,不再是举人,不过阮凝眸并不在意,毕竟柳夫子也没嫌弃她有过青楼的身份。 柳夫子准备留在府城陪阮凝眸过年。 而阮家案也有了转机,林修远给首辅写信后,首辅直接捅到了皇帝那里。 皇帝之前便对科举一事不满,敲打了陈渐安,这次又闹出这么大的案子,更加气愤。 下旨严查当年的阮家案,林修远将此事告诉了柳夫子,柳夫子又给阮凝眸说了,顿时让阮凝眸对柳夫子感激不尽。 虽然两人感情升温,但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柳夫子连阮凝眸的小手都没牵过。 他是读书人,恪守礼法,不会做越矩之事,这让阮凝眸对柳夫子也更加敬重。 她之前在青楼的时候,经常会碰上轻浮的读书人,现在两人都已经确定了心意,柳夫子还不越雷池一步。 让阮凝眸越发觉得难能可贵。 不知道是不是爱情的缘故,柳夫子的头顶竟然又生出了头发,让夫子喜出望外。 阮凝眸长得漂亮,柳夫子有些自惭形秽,如果不秃头的话,那么也要自信一点。 只是柳夫子在看到李钰带回来的一叠文章后,沉默了。 李钰这大半年在府学读书,一开始还经常拿文章回来给他改,后来次数就慢慢少了。 这让柳夫子还有些窃喜,以为李钰总算知道心疼他这个夫子了。 抄书的事让林溪做,不改文章的夫子时间就多了,这才能经常往阮凝眸那里跑,加深感情。 谁知道这放假居然憋了个大的。 “你这是想要将夫子我累死啊!”柳夫子看着高高一摞文章,眼前有些发黑。 原来不是不让他改文章,而是全都累积在一起。 这还不如平时就拿回来给他改,柳夫子开始为他刚长出来的头发担心了。 李钰笑道:“夫子这些日子也算清闲,也该忙碌起来了。” 柳夫子戴上了痛苦面具。 却听李钰道:“我和人打赌,岁试要得第一,那人的夫子是吴瞻,如果我输了,夫子脸上也会没面子吧。” 柳夫子一听,开口道:“吴瞻和我是同科,当年一直被我压着当老二,现在想用他的弟子来打败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那我这些文章?” 柳夫子一咬牙“我改,你岁试必须得第一,要不然岂不是说我的学生不如他吴瞻的学生。” “当年我能压着他,我的学生一样可以压着他的学生,你可不要给我丢脸。” 说完话,柳夫子看着桌上的文章,斗志昂扬,掉头发就掉头发。 反正凝眸说了,就算我是光头她也喜欢我。 在府城待了两日,李钰等人便准备回县城了。 “夫子,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林溪开口问道。 自从夫子抚养他们后,虽然两姐弟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将夫子当成了父亲。 每次过年夫子都在,这一次要留在府城,让两姐弟有些失落。 柳夫子点头,“你们回去祭拜完父母,就早些回来吧。” 闻听此言。 林澈、林溪只好收拾好行囊,与柳夫子告别后,和李钰,李芸一起登上了回望川县的马车。 这次依然有方家的护卫相送,虽然陈家现在已经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但方清还是觉得谨慎一点好。 而且李钰还答应他,岁试完就写第二部话本,那就更加不能让李钰出事。 就在四人出了府城后不久,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喊。 “阿钰,阿澈,等等!” 四人惊讶探头望去,便见柳夫子驾着一辆轻便马车追了上来,车上坐着阮凝眸和她的丫鬟小翠。 柳夫子脸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的红晕,阮凝眸则微笑着,柔声对林溪姐弟道:“我们同你们一起回去,叨扰之处,还望勿怪。” 林溪和林澈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连忙摇头:“不叨扰!不叨扰!阮姑娘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李钰和李芸相视一笑,他们原本还打算让林溪和林澈去家里过年,现在看来不用了。 看来这阮凝眸确实善解人意,夫子能找到这样的女子,也是好福气。 …… 李家湾。 过年的喜庆气氛早已浓得化不开,李钰和李芸归家,更是让这份喜悦达到了顶点。 为了防止去年的事再发生,族长带着人亲自守在了县城门口,接到了李钰二人。 李钰没有想到族长竟然到县城来接他,顿时有些感动。 秀才公回来,李家湾家家户户都将好吃的东西往李钰家端。 张氏高兴得合不拢嘴,最后族长发话,在祠堂外面的空地上吃年夜饭,家家户户都来。 这一次,大房也来了,王氏看到李钰多少有些别扭,李瑞也很不好意思。 自从李钰上次成了案首回来,进了祠堂后,王氏便知道三房彻底翻身了,再和三房作对,别说张氏饶不了她,就是族长也饶不了她。 形式比人强,她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她只要不作妖,周氏念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也不会为难她。 平时吃好东西,也都叫上大房一起,渐渐的,关系比之前好了不少。 李守仁也认命了,既然李钰读书好,那就全力供李钰吧。 张氏自然乐意看到这种情况,家庭和睦比什么都重要。 席间,李守仁带着王氏,李瑞给李钰敬酒,李钰也表示,只要他们不再作妖,以前的事情就不计较了。 等到吃完饭,族长将李钰留了下来。 “钰哥儿,族里准备让铁牛跟着你,他的武勇你也见识过了,等你回府学的时候,就让他和你一起回去。” 李钰点了点头,李铁牛确实很强,之前一人就能打十几个土匪。 现在阮家的案子要重审,陈家说不定会狗急跳墙,有铁牛在,安全也有保障。 “铁牛哥,那就麻烦你了。” 李铁牛摸了摸后脑勺,憨憨一笑“族长说了,你是全族的希望,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绝对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而且保护李钰,族里还会给他钱,每月二两,这可比他打猎,种地强。 随后李钰又将夫子抄的书从家里拿来,给了族长。 “族长,要想咱们宗族做大做强,就一定要开办族学,这些书你先收着,等时机到了,咱们就办族学。” 李德富一听,顿时眼睛亮了。 陈家为什么能成为地方豪强,除了朝中有人外,就是因为有族学,从族学出去的人都自动打上了陈家的标签。 陈家有什么困难,都会帮忙。 现在李钰让族里办学,这是要让族里也走陈家的路子。 “好好好,这些书我一定收好。” 李德富郑重地将书收好,这都是未来宗族崛起的希望。 过完大年,李钰带上李芸,铁牛去了县城,与柳夫子、阮凝眸、林澈、林溪一同返回府城。 过年的喧嚣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学舍之间的紧张气氛。 岁试之期,日益临近了。 所有生员都明白,这场考试的重要性,远非平日月考可比。 全都铆足劲学习,想要在岁试中获得好的成绩,以免被淘汰。 第82章 狂妄? 二月初二,龙抬头。 这一天也是岁试的时间,岁试的考试内容和院试一样,考的是四书五经以及试贴诗。 主持考试的依然是林修远。 今年是他担任四川学政的第二年,三年任期满了,就要调离。 周文彬也回了府学,之前被李钰缠着改文章,掉头发后,便借口要编撰地方志躲了出去。 现在岁试,他也是同考官,要回来阅卷。 说起来,他也有些惭愧,明明是他让李钰有不懂的地方就去问他。 结果李钰真来了,他反而招架不住了。 想到李钰那好学的样子,他就心生感慨,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活力满满的少年人了。 自己这老骨头真的熬不过。 不过也打定主意,如果李钰再来问他,他不会躲了,当然他也不会告诉李钰他回来了。 他们读书人之间经常会有些文会,诗会,这要是聚会的时候,让其他同窗看到他毛发稀疏,那多尴尬。 岁试只考一天,不过放榜就需要数天。 毕竟府学中生员不少,学官们看文章也需要时间。 还没放榜,关于谁是第一名的话题就争论不休,分成三派。 一派是以马致远为首,这些生员大部分都跟着他砸过陈府,之前马致远和高登云辨经略胜一筹,又获得一些老生员的追捧。 加上他又是吴瞻的弟子,因此追随的人比较多。 王思诚看着被众星捧月的马致远,心里很羡慕,他虽然也是吴瞻的弟子,但却没有马致远这样的风头。 虽然他也和林澈打赌,但他知道他不过是陪衬,真正的赌约在马致远和李钰之间。 第二派自然是以高登云为首的老牌生员,在李钰没有来之前,月考第一高登云能拿七八次。 虽然去参加乡试没有中举,但毕竟之前是院案首,月考也经常得第一,不是马致远这千年老二能比的。 上一次和马致远辨经看似平手,实则算是他输,回去后便埋头苦读,发誓要获得岁试第一。 两人在府学里还经常有摩擦,时不时就要辩论一下,各有胜负。 这也让两人成了府学的风云人物。 反倒是李钰比较低调,每天除了前往学堂上课外,基本上都是待在号舍内。 之前跟着他背书的那些士子都离开了。 只剩下张怀书和郑仁厚两人,没有办法,李钰读书就像是苦行僧一样,没有任何其他娱乐活动,每天都是背书写文章,极其枯燥。 要不是张怀书和郑仁厚与李钰是一个号舍的,见到李钰,林澈两人那么刻苦,他们不刻苦的话,就会产生焦虑,愧疚,失落的感觉。 为此,两人也只能跟着一起刻苦,慢慢的竟是坚持下来。 李钰让他们背的书都背了下来,还时不时给他们改文章,让两人都对李钰有着感激。 外面传李钰不如马致远和高登云,让张,郑两人都很不服气。 整个府学内,也就这两人外加林澈相信李钰能获得第一。 哪怕是之前的望川县士子,在整日和马致远在一起后,也改变了想法。 李钰如今才11岁,县试,院试的文章确实惊艳。 但进入府学后,这些士子才知道府学里的这些士子都很优秀,加上马致远还有了名师指点,自然而然也就认为李钰不如马致远。 放榜日,红榜还未张贴出来,众士子自然而然分成了三拨。 以东边廊下为中心的一拨人,声势最盛,簇拥着面色矜持却难掩期待的马致远。他们高谈阔论,言语间充满自信。 “这有何悬念?马兄此次发挥极佳,经义策论皆是无懈可击,榜首非马兄莫属!” “正是!月考次次第二,不过是藏拙罢了,岁试方见真章!” 有人故意提高音量,斜睨着其他方向。 西边石凳处,则以高登云为首,同样簇拥着一群士子。 “高兄底蕴深厚,经史子集融会贯通,岂是他人能比?” “不错,岁试重根基,我看高兄夺魁的希望更大!某些人怕是要原形毕露了。” 高登云昂首挺胸,和马致远对视。 两人都对这次岁试榜首志在必得,两人目光交汇,仿佛空气中都有着火花。 这段时间两人辨经,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用岁试成绩来说话。 李钰这边则清冷多了,只有张,郑,林三人。 三派人马互相打量,眼神交错间尽是无声的火花。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窃窃私语变成了含沙射影的嘲讽。 马致远那边有人嗤笑:“有些人也就是月考运气好,真到了见真格的岁试,怕是就要露怯了。” 高登云身旁立刻有人接口:“露怯?别是连前十都进不去,那才叫丢人呢!毕竟年纪小,经不住大场面也正常。” 这话引得两边的人都低声笑了起来,仿佛达成了某种针对李钰的短暂同盟。 毕竟李钰次次月考第一,压着他们,让所有人都有些不服气。 李钰没有想到他这边都没有人说话,这些人居然还要含沙射影来嘲讽他,他低调不代表他好欺负。 不说话,真当自己是哑巴了? 他目光锁定马致远身旁的瘦高士子身上,“这位兄台如此熟知运气之道,想必是深有体会?不知兄台月考排名几何?每次是凭运气过关,还是凭实力落败?” 那瘦高士子脸瞬间涨红,他月考排名常在中游徘徊,被如此当众质问,顿时噎住。 李钰又看向高登云那边的士子。 “还有这位,操心我能否进前十,真是感激不尽。” “不过,有空替我操这份闲心,不如多担心自己!” “岁试榜单不长,名次有限,若因为我这年纪小,经不住大场面的人占了位置,害得某些‘经验老道’的反而榜上无名,那才叫真的丢人!” 这话比直接骂人还狠,不仅怼了回去,更是预言对方可能落榜,那就会被府学清退了。 那士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钰:“你……你狂妄!” “狂妄?” 李钰冷笑一声,上前一步,虽年纪小,气势却瞬间压倒了对方。 “我次次月考第一,若这叫狂妄,那你们这些次次在我之下、却在此地大放厥词质疑我的人,又该叫什么?无能狂吠吗?” 两拨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士子们瞬间被怼得面红耳赤,集体失声,周围一片死寂。 他们没想到李钰如此牙尖嘴利,攻击性如此之强,且句句直戳痛处,毫不留情! 见到李钰一人将两拨人镇住,林澈三人顿时激动。 特别是张,郑二人,他们和李钰相处这么长时间,一直觉得对方是个温和很好相处的人。 没有想到战斗起来竟是如此犀利。 一人怼得这么多士子都哑口无言,这份战斗力他们自愧不如。 马致远和高登云都愣住了,没有想到李钰居然这么能说,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话。 众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呼吸急促,想要反驳,但李钰说的又是事实,他们确实月考名次都在李钰之下,连反驳的论据都找不到。 只能期待快点放榜,只要李钰不是第一,他们就要狠狠打李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