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铁]景元成了我的猫》 1、龙女天清【修】 昆仑山,玉阙仙舟的持明洞天,方八百里,高万仞,其山峰封印着丰饶遗迹「息壤渊石」,现为玉阙龙尊「昆冈君」所镇守。此处持明历代的封印层层覆盖,若无龙尊昆冈君的力量护佑,无人能够靠近这方禁地。 与山上的严寒不同,山下却是一派四季如春的景象。 受息壤渊石最初造物力的影响,整个昆仑的地层早被「丰饶」浸染,不仅地下能用来做玉兆的珍稀玉石繁多,而且地上生长的花叶也是经年不败,只是空有花叶却不累硕果。 昆仑洞天作为仙舟持明族的原初聚居洞天,有着玉阙最为清澈的天气和最繁盛的花海,其中最出名的盛景是那漫山遍地的昆府海棠: 晴日阵风吹过时,粉白色的花瓣如雨降落,身前落棠花便如远方高山的天倾雪,让人流连忘返。 这天倾雪也被誉为玉阙仙舟的五大洞天奇景之一,吸引着无数人前往预约观赏。 而那位为即将到来的退休生活做准备的景元将军,也在观赏者的行列中。 作为仙舟联盟的帝弓七天将之一,景元已为罗浮仙舟的安定殚精竭虑八百载。不日前,他被元帅华亲准休假二十年。这位刚休假不久的「神策将军」,在将政务交付给「太卜司」的太卜符玄后,打算先游历一番各仙舟再前往更浩瀚的星海。 无须多加思虑,他便决定将行程的第一站选定为相距罗浮仙舟不远的玉阙仙舟。 但此时此刻,这位将军并未准时出现在行程的下一站。 按行程计划,景元应早就离开了昆仑洞天,并前往玉阙最繁华洞天「易尽天」。 「易尽天」的天问长街有座知名餐馆「神雪庐」,听闻景元来玉阙出游,同为帝弓七天将之一的玉阙东道主「戎韬将军」爻光和持明龙尊「昆冈君」,早就安排了规格最高的宴席招待他。 只是数月过去,却迟迟不见景元前来的踪影。 更匪夷所思的是,不知何故,爻光和昆冈君连景元人儿都联系不上了。 景元将军一向为人光正、言出必行,平日察查政务琐事又堪称劳心费力,如此面面俱到之人,自然不会轻易与两人断了联系。 此事过于反常,率先察觉异样的昆冈君将此事告知于爻光。 毕竟天将失踪是大事,昆冈君暗中派人查探无果,但爻光将军不一样。 作为为元帅谋算大略的文职将军,论衍算天机,联盟无人能出其右,但凡经由爻光将军占算推演的事情,不存在第二种可能性的结果。 何况这里是玉阙,有联盟最大的「眼睛」——仙舟联盟第一观星重器,瞰云镜。 即便如此,在爻光的卜测下,两人也只知景元安然无虞的吉象,却无法向有要事询问景元的太卜符玄说明他所在的具体方位。 玉阙和罗浮私下各派势力暗寻,几乎将整个玉阙能见到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可惜也没找到那位神策将军的影子。 令他们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此刻景元不在易尽天,也不在昆仑的观光索道专线。 而是在昆仑山下的持明居所,昆冈君的私人府邸—— 「昆仑府」。 * 与罗浮仙舟「波月古海」同源的「玉寻古海」,是玉阙持明族的蜕生汤池。 海面云雾环绕,时不时传来龙啸声,隐约可见云雾退去后露在空中的灰白墙与砖红瓦,碧光粼粼的古海在东南方向围括着偌大的昆仑府邸,红瓦两侧的青石路透出海雨带来的湿气,莹蓝色的小藻丛,布满着氤氲水珠。 其外围的「九井墟」,持明族的轮回蜕生之所,此刻一颗莹白色的持明卵即将迎来她的新生,而她的身世注定要遭受持明族人上下的注目。 九井墟,井下为刚步入轮回的持明卵的深海沉眠地,井上为即将迎来新生的浅海蜕生区。 井边挂着数串缤纷的贝壳,零零落落即将蜕生的持明卵在此养息,五彩斑斓的海沙平铺直叙,海风也在吹响持明族的每一世过往。这里的每一井以玉为砌,像夏日夕阳落下的光芒散去后留下的余晖,井中不断传来海水的咸湿气息滋润着持明的栖息地。 是夜,皎洁的月光越过昆仑山,平等地洒落在新生持明族的摇篮内。 一颗莹白色的持明卵中,某个半米高的小龙人伸了伸刚长出的小手,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懵懂的眼眸。 这颗持明卵闪着奇异的莹白游光,它蜕生的主人正是昆冈君的孙女,天清。 月光皎洁,半米高的小天清手指无意识地刮了刮眼尾。她在夜色中抬起双手,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小指头,十个小指头被透进来的如丝线的月光缠绕住…… 持明卵的内壳恰如镜面反光,天清对着模糊镜像中的自己,微微愣了一会儿。 令她诧异的,还有很多事情。 比如,她身边为什么会睡着一团白白的小奶猫? 顷刻间,天清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缓缓蹲下来,打量着这个小小的白团子,用食指轻轻戳一戳猫猫粉白色的耳朵:“喂,猫猫,该起床啦!” 月亮出来了,猫该起床了吧? 只见白团子颤动了一下耳朵,喵呜了一声,连眼睛都不带睁开的。 很好,睡得很安心,动不了一点。 “你是天底下最懒的猫。”天清顺手摸了一下它的头,见它睡着的样子有些瑟缩,心知猫猫应该是怕冷的生物。 于是,她一把将白团子捧到身前,半缩着身子靠在持明卵的内壳上。 猫猫轻促的呼噜声起起伏伏,再加上海风一起构成的天然白噪音,听得小天清精神愈发集中,直到短暂地想起陷入沉睡前的零碎记忆。 三年。 睡了整整三年。 她开始接受自己一醒来便成精了的事实。 话说回到三年前—— 那时昆冈君正在「方壶」仙舟,五位龙尊共商持明内部要事,谁也没想到的是,有人居然趁他不在昆仑时,把一颗会污染和侵蚀星球的星核投入了息壤。 而她很不幸。 因为她就是息壤渊石中的一粒尘埃,随那颗星核被不明人士裹挟到此地…… 长息无限的息壤因星核而萌发生机,并有从上往下蔓延甚至吞噬洞天的恶势。 很明显,昆仑内部出了叛徒。 昆冈君离开前,安排几位龙师镇守息壤渊石。此番息壤萌发,如此顺利的动乱定然是有人里应外合。只是不知是谁想要借机吞噬昆仑,以造成联盟内部祸动、扰乱人心。 得知星核祸乱,昆冈君闻讯赶来,与爻光将军共同遏制星核事态。 为了尽快压抑息壤的躁动,防止山下受到息壤覆盖与侵蚀,昆冈君不得不以龙尊半身龙力所化出一片龙鳞,投入无限疯长的息壤中。 那片龙鳞被掷下后,在息壤内部破开了一条通路,她借机附着在龙鳞上,直至龙鳞与星核共爆。 没有造成伤亡:星核的毁灭力量被息壤渊石的丰饶力吞噬,同时息壤渊石也被毁灭得只余残力。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毁灭、丰饶与不朽三股命途力的交织下,她作为一只意外而生的新持明,竟从息壤中生长了出来。 那日镇守渊石的昆冈君,在历代龙尊封印中修养损失的大半龙力,打坐结束后,他抬眼却见正前方一颗莹白色的持明卵凭空而现。 持明族作为无尽轮回的长生种,即便是龙裔,也有着致命痛点——不具备生育能力,因此联盟各仙舟的持明族人丁是日益减少的。 丰饶星神是联盟的首敌,当昆冈君看到这颗持明卵时,第一想法是毁了这颗「寿瘟祸祖」遗迹(即息壤渊石)的产物。 但他真正动手时,却明显地察觉到同源血脉在鼓动。 这是因他的龙鳞而结的新生持明,身上不带任何其它或丰饶或毁灭的反动力量,而是承自他的不朽血脉,让昆冈君对它倍感亲切。 昆冈君静默深思良久,一向雷厉风行的他,面对这颗弱小的持明卵,始终是下不了狠心。 他犹豫了。 后续在龙师的据理力争下,思及持明族无法繁衍的绝种问题,昆冈君即刻召请了爻光和太卜司的太卜晓梦等人,共同商讨对这颗持明卵的处置。 很快,玉阙传文上报给了元帅。 在元帅华的亲自批准下,十王司的因果殿将她的存在一笔一笔记录了下来,并认定了她的新身份——龙尊昆冈君的孙女。 在她正式纳入持明族谱时,龙师曾向昆冈君询问她的名字。 昆冈君想了想,他本名为天封,这孩子理应承袭他的姓,直言道:她出生那日,昆仑山天朗气清,便起名为天清吧。 简而言之,她现在是龙女天清,还是有户口的正规持明。 * 在持明卵等化形等了三年的天清,刚睁开眼,对周围十分好奇,不是来回伸缩五指,就是戳戳透露进来的日光。 玩了一晚上玩腻了后,她的目光一转,开始霍霍跟自己比自己还小的白猫身上。 持明族人可能想不到,他们龙女这一胎还是个双胞胎。 只是天清的同胞是只白色的小猫咪。 猫猫睡了很久很久,恍惚中有什么东西在扒拉自己的耳朵,他便被天清的一戳一戳的动作弄醒了过来。 “喵呜?” 这猫便是刚休假二十年的景元。 他从黑暗中醒来,琥珀色的眼眸点缀着亮闪闪的金色光芒,眼底却保持着对陌生环境的一丝警惕。 不过很快,景元认清了现状。 此刻他自己正处于一颗小巧的持明卵内,而自己口中溢出的轻呜声让他后觉到,如今的他俨然是一只爱睡觉的小白猫…… 数月前,景元只身乘坐星槎飞至昆仑山顶,刚下星槎寻路给昆冈君发消息时,竟被息壤渊石突发躁动的引力牵扯。 息壤与建木一样,其力量古老非常,非神明之力不可阻断。昆冈君因三年前龙力损失诸多,在此闭目修养,一时间也没有感知到他的到来。 而当时的景元即便身怀帝弓司命赐予的威灵「神君」,也难以斩断那股霸道的吞噬引力。 因为神君出手难保不会破坏封印。 危急时刻,长在息壤的一颗莹白色持明卵却迸发出一股无名的力量。那力量极度纯粹而强势,连他的阵刀都无法柘断的丰饶神力,却在一瞬间被她斩断了息壤与他的联系。 一息停顿间,神君趁机将景元虚弱的身躯幻化成了他家院中同形的小白猫,并将人塞到了这颗持明卵内,以隔绝息壤卷土重来的无限侵蚀。 因为过程仅占片刻,那位龙尊至今也没察觉到息壤异动。 而不久前,沉睡的天清隐隐有破壳的迹象,于是昆冈君就把她送到了山下的九井墟。 此时此刻,当景元再一睁眼,惊觉自己居然变成了在持明卵内的一只小白猫,还颇有些不适应。 “喵~” 第二声喵,不是景元发出的声音,而是他面前的小持明。 持明族因天资禀赋生长不一,但不到半米高的小天清,在小猫咪眼中还是如巨人般的存在。 景元抬头懒懒地望了她一眼。 她一个持明族,为何要学猫叫? 但他也懒得管。 眼下罗浮事清风定,景元倒是不急着回去,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休养生息,直至恢复真身再离开。 * 九井墟有龙师和侍从亲自把守,守在这里的人也被称为护珠人。他们巡视九井,偶尔也会凑近看看持明卵,比如那位被龙尊认为孙女的小天清,有没有破壳而出的迹象。 “木禾大人,您有没有听到猫叫声?” 靠近那颗被着重关照的白色持明卵,听着偶然间传来几声猫咪的叫唤,被昆冈君指给天清的侍从青玉,皱着眉头左瞧瞧右看看,终究是没看出什么名堂。 木禾长老是五位龙师长老之一,活了六百年多年,论资历也是持明族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他闻言轻蹙眉,跟着青玉走近过来。 木禾束起的头发半灰,看向天清的面容略显严肃。他穿着一身灰黑色的素净交领袍子,面上却带着一双深蓝色的瞳仁,有种颜色突出的违和感。 持明族作为不朽的龙裔,除龙尊本人为完全之龙外,其余资质优异的族人皆只显示部分龙相。譬如这位木禾长老,他的下颌便有蓝色龙鳞隐现,更使得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难以接近的神秘与肃穆。 五位长老轮流驻守九井墟,而龙师木禾在这里的时间最为长久。他在持明族人蜕生时,总会亲自来看看。 踏步而来的木禾长老,站到那颗白色持明卵身旁,俯身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番,冷言道:“哪有什么猫叫声?身为龙尊的侍从,勿要故弄玄虚,且不说你捉弄于我,若是有人借机混淆龙女身世,我等只得上告龙尊,将你调去别处了。” 木禾扔下一记冷眼。 他走之前,略带遗憾地望了眼那颗莹白色持明卵。 由龙尊使用「化龙妙法」诞生的龙女天清,承载着全族上下的未来期待,全族人都在等她破壳而出,接替未来需要闭关疗伤二十载的昆冈君的政权。 为防止有心人揣测,昆冈君并未将她的身世真相公之于世,而是说自己用的「化龙妙法」。 侍从青玉低着头,悻悻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龙女大人,您是龙尊大人的孙女,仅次于龙尊的最纯粹的持明族。” “您的降世是天意的恩赐,每个举动都是族人关注的未来。” “昆仑已经经不起再一次挫折了,请您一定成为一位合格的继承人。” 而在壳内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天清,丝毫没有理会青玉低喃的祈愿。 她照常伸手握住小猫的粉白色爪爪,然后又看向自己的五个手指头,一时陷入了沉默:喵?最纯粹的持明族?会长猫的持明族算吗? 或许她不该是持明族,而是变异的龙猫族吧。 喔! 天清这样坚定道。 天清:看来这下玉阙持明族的未来要完蛋了呢…… 2、黄钟抉择【修】 星历8200年,季夏六月-初一 宜:祈福,祭祀,馀事勿取 忌:动土 “您且听我说——” “三年前昆冈君为平息高天吞噬一切的怒火,决然将自己的力量化归海浪。只见那凶浪盘旋直上,破碎的龙吟随散去的龙力嘶吼,撕裂高天,守住了昆仑的安宁。” “按理说这位龙尊力量大损,应当尽早闭关修炼,然而您猜怎么着?他依靠身为不朽的赐福,又受息壤渊石的修复力,竟只身撑到现在,不闭关休息,他为的是什么?哎不如您猜猜……” “没错!群龙无首的持明族好比是一盘散沙,他要等的正是咱们玉阙的龙女大人,那位龙尊认下的孙女,未来带领持明族继续寻找玉兆源石的领袖——天清!” 听闻昆仑那位龙女的持明卵内动静若发,天清不日降世的消息在玉阙仙舟不胫而走。 当下,「易尽天」街上已经有了为她编篡未来传奇的说书人,引得周围人也对这位龙女产生了好奇。要不是持明圣地一般人不得踏入,但看这热度,昆仑府上下定是要被玉阙民包围得水泄不通。 持明族蜕生成卵时,除了坚硬的珠壳能抗下深海的层层水压外,他们对外界的危险几乎毫无抵抗力。且不说这孩子是昆冈君的孙女,身份地位在一般人之上,昆仑众人自然极度重视她的新生。就连昆冈君也将自己的死卫青玉专门指派给她,作为她的专属护珠人静静守着她的降世。 但这个孩子仍然被许多双外界的眼睛盯着,比如那位深居简出、时刻隐于幕后的「戎韬将军」——爻光。 作为仙舟天将中的文职将军,联盟中罕有人见过真实容颜,但有关爻光容貌的讨论度争议不断,只是远远低于她那一手秘藏乾坤的天机卜算。 爻光将军节制玉阙仙舟,向来只为元帅占决联盟未来走向。 “哦?今日昆冈君来的正巧,想来我们为的都是同一件事,不若随我卜上一卦?” 来人身似高山,长发如墨点缀在沉蓝与月白色交融的长袍上,衣摆绣有海浪和云纹,走来时云浪翻涌,勾勒一派潇洒自若的画面。他有一双青蓝色的瞳仁,乍一看如清潭寒冽让人不敢多看,细瞧一番才会发现其中也藏匿着深海的静谧与温柔。 一早来此的昆冈君得到准许进入,甫一踏入其间地板上半透明的淡蓝色星盘,便见一道光芒从面前棋盘的纵横间涌出。待到漾开的余波散去,他便见到「黄钟」虚影中爻光盘坐的端正姿态。 很少见这人在他面前有这么正经的时候。 以前来这里拜访这位好友的人,不是还未接触到这方棋盘便将对方的命数调侃了个遍,就是被拉着一边嗑瓜子一边扒拉她卜算的蓍草算筹去数星星。 昆冈君开始明白事情并不简单。 思及天清从息壤而出的身世,他细长的眼睫半盖住双目,沉声回答道:“恰有此意。” 早在三年前,他曾询问爻光天清何时出壳,当时后者仅用手指掐算片刻,便笃定地回答他:「三年」。 今日,正是三年的最后一天。 从山上下来的昆冈君,天还未亮便留意着通讯玉兆的动静。 仙舟联盟的科技水平在银河中位列前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争与损失,仙舟人有独自研发的加密通讯技术。以息壤渊石造就的昆仑源石为芯,其制成的玉兆细密精致,它们能在瞬息间运算亿万信息粒子,而且轻巧到可以制成各种饰物。 他的玉兆是左耳边的青蓝色吊坠。 昆冈君等着青玉传来的新消息,令人意外的回复是,对方并未给出他想要的新消息。 如今龙力损耗的龙尊实在是离不开昆仑山峰,那息壤渊石封印中历代龙尊的力量支撑着他等待天清的降世,等着这个孩子代他掌权,使得息壤之乱的幕后黑手不再有更松动的可乘之机。 可天清迟迟没有到来的事实,让他第一次对爻光卜测的深信不疑有了动摇。 因此他便来戎韬府,寻问一个早已既定的答案。 近来有些空闲的爻光,原本也照常观测今天会有什么大事萌发的迹象。而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十方光映法界」的最北方时,她便想起了昆仑的天清。 当年决定天清去留的那场会议并不简单,六位将军达成平局场面,将抉择权交给元帅华。最终,华决定留下依那颗息壤而生的莹白色持明卵。 如今的她,也不免要多留意上几分。 “……” 虚影幻化的爻光身影轻叹一声,缓缓站起来,随后转过身。 她面色有些凝重,抬眼正对着今日的首位来客。 昆冈君对上她的目光,不甚理解她的这番情绪,直截了当地问道:“如何?” “神凡无怨反成仇,是非平地起风波。哎呀呀,这可不是什么吉卦的解词。”爻光轻轻摇摇头,右手把玩着起卦用的算筹,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言道:“你知道的,我予「黄钟」的每次占略,皆会自动上传于元帅府的录文。我现在很好奇,接下来元帅是否还会留下她?” “……” 这下沉默给到了昆冈君。 联盟众民信奉「巡猎」,即那位追杀赐福不死孽物的丰饶星神的帝弓司命。倘若天清代表丰饶的卷土重来,那么联盟不会坐视不管仙舟的死活。 但对于昆仑来说,这个消息并非他们想要听到的。 如今玉阙持明一族在位的仅有五位龙师,他们各有所长又互相牵制,所以昆冈君不能将代政之权交给任何一方,去打破这份平衡。 说到底,联盟的办法无非是委托其他仙舟的龙师来此驻足二十载,直到昆冈君再度出世。 然而昆仑的玉兆源石早已为各方所觊觎,不只为其中带来的经济价值,更是玉石能量的来源。 息壤渊石散发的神明余力非同寻常,能量源石在完全生成前会留住这些微弱的力量,千百年来想要利用昆仑源石研究丰饶的入侵者更是数不胜数。 但唯有掌握腾渊术的地龙一脉,也就是他的血脉,才能利用腾渊术准确探测隐秘的玉脉的生成点,并将源源不断的地下源石安全地带给仙舟联盟,供给「工造司」使用。 若没有他,昆仑免不了遭到外来者的肆意开发。 很多人并不清楚,其实整座昆仑都是息壤渊石的葬地,若是届时封印受损,那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可惜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家伙们不会相信他。 当然,他也不相信他们。 而如今爻光的意思是,天清或许不是他能托付的人选,昆冈君应该尽早做别的打算。 但那孩子是他、也是昆仑山众民向往安定的希望。 * 那身为全大山的希望的小天清,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今日醒过来的时候,天清差点被喉咙里痒痒的不明异物噎住。 不知吃了什么东西,硬生生呛住了她,她醒来轻咳几声,直到咳出一撮软软的白色猫毛。 “坏猫猫,为什么要把猫毛给我吃!” 坐起来的天清稚嫩的语气中流露不遮掩的不善,她伸手试图揪住猫咪命运般的后脖颈。触及到它的弱小身躯后,又怕伤到这个小团子,于是改成小心翼翼地用手托起小白猫,让自己和他正面对峙。 捧好了后,她与昆冈君同出一辙的青蓝色眼睛,又再度蹦出生气的明火,非得找始作俑者找一个说法。 被抓住的景元睁着圆溜溜的金色眼睛,猫瞳一瞬间微缩成竖状。 猫猫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在怨我吗? 当猫最不好的一点就是,情绪外露时都没机会掩饰。 人可以面色如常地口是心非,但猫不行。 今早景元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天清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小天清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可爱。 她星虹色的暖白发夹杂着发尾的莹紫,一身浅蓝色的衣裳点缀着银线织成的花纹装饰,轻盈而灵动。 持明族人与狐族一样,论容貌是仙舟一等一的美。景元又一向热爱小巧玲珑之物,不仅对当年幼小的彦卿动过恻隐之心,选择收养他为自己的唯一弟子,也曾喜欢拿吃的逗隔壁将军家的孙女云璃。 而天清安静的睡颜实在甜美,更重要的是她白色的心形呆毛摇摇欲坠—— 对猫猫来说是个合格的逗猫棒。 起初他在她身躯侧旁无聊地转着圈,见她醒不过来,便大胆了起来,偶尔爬到她肩膀上。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决定伸出爪子触碰那根呆毛,站在她肩膀上用爪子时不时来回拨愣它。 昆岗君的孙女啊…… 他记得她。 当初六位将军裁决她的去留,采取的投票制,问是否将她留下。 方壶和曜青,皆投了是。 方壶仙舟是持明自治,自然不会让新生持明的她,就这样被扼杀。曜青的飞霄将军是步离人血脉的狐族,基于对生命可能性的尊重,选择将她留下。 但罗浮和朱明仙舟经历过太多,对意外变量,他们采取观测态度,景元和怀炎投的都是否。 剩下的决策权,掌握在玉阙仙舟的爻光将军和虚陵仙舟的有无将军手中。 出人意料的是,前者投的否。 玉阙是对这场会议的发起者,可爻光她却投了反对票。 她的解释很明确。 现在是星历8200年,玉阙刚经历息壤的吞噬危机,而爻光将军借此对天清的出生地推算了一卦。 上坎下离,是未济卦。 爻光的卦象未有出过错,六爻均位不正,也就是说,息壤的事情还没有完结。 这个刚出生的小家伙,若是造成下一波危机的关键,就需要被扼杀在摇篮,关在幽囚狱中。 然而,一向不参与争论的虚陵,却投了是。 尘冥将军有无,选择将局面放大,把抉择权交给元帅。 最终,华元帅将天清留了下来,昆岗君作为她的血脉,自然应为抚养人。 被长久的案牍而劳形的景元很少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刻,他活了近千年,肩负罗浮责任八百年,曾经少年时期的稚气与侠气,也早在一次次责任中磨平了心绪。 他是罗浮的将军,他属于罗浮,也早已做好了在战场献身的打算。 但他还算幸运,起码他是作为一位活着的将军,逐渐功成身退。此番休假是将和平的罗浮交给年轻人接管,罗浮终究需要继任的守护者。元帅明白他的用心,暂时答应了他休假的要求,但对于他想要退位让符玄的请奏却迟迟未回。 他曾问过爻光,爻光说未来有一件天大的事情需要他这神策将军的帮衬,事成后他便可以无虑地在星海间巡游。 联盟有危机他不会不管,所幸时间还长,为罗浮打了八百年的工,也不差最后几十年。 因此景元决定先享受假期。 只是假期享受未半而出师未捷,不但享受不到假期,自己这只猫还被别人享受了。 白色猫咪在肩上出神,回忆想着种种往事,又不时拿自己的粉色小肉垫,凑近她稚嫩的小脸蛋,然后弹一下那根心性呆毛。 好玩吗? 好玩。 一个不留神,却见小天清一个右翻身,将他落到了怀里,接着左手搭在他弱小的猫猫背上,顺势捏了捏然后拎了起来。 这小龙上嘴就是啃啊。 啃了他背上的一撮白毛。 哦,现在反而怪他给她喂毛吃…… “喵喵喵?”被诬陷的景元一个跃身而起,将自己的毛从她手里夺了回来。 很想说点仙舟话解释,但刚醒第一天,他的精力不足以支持他的想法。 神君暂时把他变成了小白猫,是因为他虚弱的身躯支撑不了更高形态的自己。而等他再过几个月长大些,便可以幻化成少年的人形态,摆脱这位清汤大老爷的小龙爪。 刚恢复意识的他只想睡觉,睡到力量弥补回来的时候,他就能变成人形向爻光发出玉兆讯息,在她那鲜有人迹的将军府安心休息。 天清睁着大大的眼睛,用同样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于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开始了猫毛争夺战。 虽然是景元的毛,但被他一下子夺回去,激起了天清莫名的好胜心。 一龙一猫,在小小的持明卵内打闹,动静很是大。 天清的专属护卫青玉一时间傻眼,见状急忙将消息告知在将军府的昆冈君,身侧的木禾龙师也将其余四位长老悉数惊扰了过来。 3、去与留【修】 不消片刻,昆冈君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昆仑境。 他停住在半空中腾跃而来的迅疾步伐,右耳上深青色的画卷状玉坠随着身体轻晃,但没有再传来什么新的讯息。 没有立刻前往昆仑府外围的九井墟,现下昆冈君正站在府邸中那棵最高大的海棠树上。 方才在戎韬府听见爻光给昆仑镜占出的新卦词,又接到青玉的玉兆消息,如果说那时的心绪还称得上有些混乱的话,那如今的昆冈君在得到元帅亲临「黄钟」所传达的指令后,却是难以维持平日的沉静了。 「神凡无怨反成仇,是非平地起风波」。诚如爻光所言,这听起来确实不是什么吉话。 众所周知,仙舟联盟的六艘星舰分别漂泊在银河各地,他们随同信仰的巡猎星神「岚」的无回神矢般,箭指寿瘟祸祖「药师」。 巡猎追杀丰饶,这是神与神之间的世仇。 百年前身为舰首的罗浮仙舟经历建木重生的祸乱,毁灭的阴影试图在角落处蚕食各仙舟,于是受巡猎锋镝庇佑的仙舟开始联合被星神博识尊恩宠的「天才俱乐部」,用两位囚犯献上的「与神相争之法」引诱「丰饶」吞噬「繁育」的孑遗。 诸神以为繁育的无序虫潮卷土重来,很快重创丰饶,逼迫丰饶又将繁育的命途力量吐散,削弱了祂的命途力量。 即便如此,这也终究是神与神间争夺战。 玉阙仙舟是联盟的探测前线,不仅是「巡猎」的领地,也是「智识」的大本营。 而昆仑境的持明族身为「天渊万龙之祖」的龙裔,更多信仰「不朽」的道路。 持明族人会与「不朽龙祖」由无怨转变为结仇吗? 显而易见,答案是否定的。 没有任何种族会对本族万年传承的信仰怀疑、对既定的历史不敬,以至于产生无用的仇怨。 那这句深含天机的卦辞,到底是有何深意呢? 方才在爻光那里接到青玉传来天清信息的前一秒,元帅亲自启动了代表爻光印信的通讯「黄钟」。 仙舟的六位将军是节制六艘仙舟云骑的帝弓天将,而元帅华作为帝弓七天将的领袖,整个联盟的云骑军皆是由华统一指挥的。此次亲自出席爻光的「黄钟」讯影,元帅只说了两句话。 她说得隐晦,又让人捉摸不透。 元帅说:“联盟从不畏惧任何一个强大的敌人,也不会容不下一个孩子。关于天清的事情,天才俱乐部的阮·梅女士发来紧急短讯:若是昆仑无意留下,还望将这孩子交给她抚育。” 虽说那位女士是银河系生命科学领域的专家,专研生命本源,凭借惊人的天赋得到博识尊的赏识,而且在百年前引导丰饶吞噬繁育时也做出过重大贡献,元帅选择将天清这颗未知的生命交给这位经验丰富的学者,自是无可厚非。 但,毕竟天清是因为他的龙鳞而生,无论去留,元帅更选择尊重他的抉择。 “……” 昆冈君没有立刻回答元帅的问话,而是带着心底的疑虑,先行回到了昆仑镜。 早在息壤危机平息之初,见到天清时,昆冈君就不止一次感触到那血脉流淌的动容,更知道到她并非三道命途力交织的产物,着实是探测不出任何或丰饶或毁灭的祸灾力量。 作为龙鳞自爆孕育出的意外生命,她的出现于无法繁育的持明族而言,是极其特殊的存在。 身为地龙的血脉,昆冈君对她是抱有期望的。 只是他将压力倾注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而她还并非龙心传承的龙尊,没有多大的龙力去震慑龙师,这样的局面对她来说会不会太残酷了? 昆冈君坐在树荫隐蔽的角落,望着旭日和风吹落落花,望着落花落到绣着云浪的衣襟上。 他伸手接住落下的娇嫩花瓣,略显冷淡的青蓝色眼瞳中看不出或喜或悲的情绪,只是不时会倒映着前方传来哗声的九井墟的景象。 “都说持明族作为龙裔,不但能腾云驾浪,而且力量远超凡辈,有着数不清的过往辉煌。呵,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府邸愈发冷清了不说,身边的人也随着一场场战争只能停留在破碎的回忆中,唯有这昆府海棠,还是一如当年繁盛……” 外围的九井墟来来往往,道道身影各怀心思,而这方洞天的尊长却是目光淡淡地注视着一切。 持明族人的平均寿命为七百岁,寿数尽时会回到古海蜕生轮回,忘却前尘记忆,重新成为新的个体。 而龙尊不同。 历代龙尊皆是龙心传承的继任者,容貌经年不改,寿命可达千岁。他们受秘法加持能自在变化龙形,还必须接受前任龙尊的记忆与经历,便于接好这一族尊长之称。 漫长的寿命对他来说,恰如无尽的枷锁,将守望息壤胎石的重任一代代禁锢在身上,眼睁睁看中人声鼎沸的昆仑在岁月的磨损中……越来越如山上般平淡无趣。 昆冈君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刚要起身跃下高树,身后的丛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一团子状的黑影疾风迅影般掠过上枝,遮挡了昆冈君身前的视野,来不及看清真面目就忽然落到了他怀中。 他轻笑一声,朝这只黑色的猫合拢双臂,随后点步轻跃,落到地面上,“我回来了,寒光,这次你比以往来的慢了些。” 低头看向不速的访客,这猫亦是总能轻易找到他的。 名为寒光的黑猫全身墨色,竖起黑乎乎的小耳朵趴在对方身上。黄铜如铃的大眼睛盯着抱着他的人,长长的尾巴不时晃来晃去扫到昆冈君的衣袖上,看起来心情不错。 “一起走吧。今日阳光正好,天朗气清,想必是个破旧迎新的好日子。” 闻言,黑猫歪头蹭了蹭他的手掌心,顺着他的手臂趴在他厚实的肩膀上,换来那人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昆仑还没到没了龙尊就撑不起来的时候,玉兆源石的新矿供应节点是下一个十年,身为地龙腾世传承,他对这孩子有信心。 即便结果没有如他所愿,身为龙尊的他也会尽力安排好闭关期间的重要事宜。 昆仑需要的是一个明面上的掌权人,若是她不愿意替她接手昆仑,那他也不会强求。 只是天才俱乐部此时指名要他持明的人,究竟是何居心呢? * 昆仑府毗邻玉寻古海,位于洞天的东南方位,府外的九井墟皆有青壮精锐看守。它的西面是持明学宫和正守殿,一个负责教习刚蜕生的持明族人适应新世,另一个则是龙师们处理日常事宜的场所。 五位龙师正陆续赶来。 走在最前边的是两位气度不凡的人物。一位是主掌学宫的木禾长老,一位是昆冈君的心腹琉璃长老。 后面的三个年轻人彼此低语着。 “听说三年前尊上与爻光将军共战息壤时,其中星核躁动生事,又受渊石狂乱的影响致使龙力溃散,经过将军控制才将逸散的龙力转化为龙女天清的降世。琉璃长老总揽持明政事,跟尊上走得最近,木禾长老德高望重,屡救持明族于水火之中,也不知尊上闭关前会将龙女大人交付给你们中的哪位呢?” “老早听说黑曜长老是昆冈君之下武力第一人,此次龙女出世方式特殊,恐怕需要些时日适应身份。你这样好奇,不如自请随从保护龙女?” “东陵长老这话就过分了。正所谓好奇心害死龙,若是真被人整日支使,我怕是连最爱的仙人快乐茶都喝不下了?但话说回来,琉璃长老与木禾长老事务繁多,照顾龙女难免精力不振。东陵你负责昆仑经济事宜,玉兆源石下次的开采节点可是十年后,看你这样清闲,尊上把龙女交给你还真有可能……” “算了吧黑曜,我们和月石长老年纪资历都尚浅,哪里比得上木禾长老和琉璃长老见多识广?哦对了,这次木禾大人将我们召集到九井墟,想必尊上也会前来,与其做无谓的猜测,不如好好学学咱们木禾大人和琉璃大人的高明?” “啊?我能学什么高明?” “闭嘴。” 黑曜:“……” 听着黑曜这家伙无休止的嘀咕,东陵她脸上已经写满了闭嘴两个字,想拿杯仙人快乐茶堵住他的嘴,最好来杯星芋啵啵让芋泥噎住这货,奈何身侧除了海水什么也没有。 她不能拿他怎么样,话痨就是什么都要问,而且你越是阻止他越是要说,也不看看木禾和琉璃两位前辈的脸色有多凝重。 木禾长老抬手捏了捏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琉璃长老对着东陵无奈摇摇头,不难看出她微抿的嘴唇让端庄大气的面庞染上了紧张感。 “诶不是,快看!昆冈君来了,还有太卜司的书记官也来了!”似乎看到了什么,黑曜眼底一亮,忽然拉住身侧东陵的胳膊一阵猛拍。 东陵毫不掩饰地白了他一眼,将他的手弹到一边,随后朝前方看去。 伴随着古海浪潮的翻涌,九井墟浮现于水雾中,铺满的绒绒海草上有颗莹白色持明卵。 昆冈君与龙师相对而行,横在两方中间的还有几个拿着卷轴和示迹玉兆的仙舟民,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太卜司里的人。 玉阙太卜司关注昆仑已久,此次受到太卜晓梦所托,专门跟龙尊打过招呼,让派来的书记官录下这位将要代理龙尊的龙女画像。 “小天清呢?” “回尊上,龙女大人还在里面。” 天清的持明卵颜色特殊,如莹白色的千年珍珠。为了避免有心人士再生是非,除了护珠人戒严外,昆冈君一直让武力不凡的青玉专门把守。 感受到血脉同源的亲近感,从早上醒来就一直和白猫抢猫毛的小天清,没有再追着景元抢那猫毛团成的小白球。 说来你可能不信,她一个半米高的小龙人,竟然会抢不过一只小白猫…… 她向前趴着,好奇地往壳外望了一眼。 外面有个相当俊美的男子,他青蓝色的丹凤眼狭长上挑,身后的黑色长发用清透墨玉簪束起,更有种威严沉淀的苍劲感。 天清眨眨眼。 她想,这应该是她爷爷。 持明族别的不说,一个个长得是真好看,很符合她这在银河飘荡多年的尘埃精的审美。 昆冈君静静站着,观望她的持明卵,其余人皆守在他的后方。 爻光将军所说的三年已到,他这个孙女也是时候该出来了。 “天清,你是想要出来了吗?”他透过被阳光照耀的外壳薄弱处,隐隐望见她睁着眼望向壳外,轻轻唤了她一声。 她有一双与他如出一辙的青蓝色眼睛,但与他相比,显得太过清澈懵懂。 这孩子自己出不来。 感知到这一点,昆冈君召出一枚海底龙宫珍藏的引龙珠。 霎时间,四周云雾水汽凝成漩涡状涌进持明卵中,一道白色小龙的虚影若隐若。他继而将引龙珠破碎,小白龙的虚影也缓缓消散,持明卵骤然裂开。 “小天清?”昆冈君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明光乍现,如长虹贯日直冲凌霄,不知要去往何处。 直到碎裂的光华化作点点流星落在天清身上,只留下她的小小身影。 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不仅有个不到半米高的小女孩。她的睫毛像小翅膀忽闪忽闪,暖白发的碎刘海显得乖巧,杏眼的眼眸与昆冈君如出一辙。 她还抱着一只小白猫。 木禾长老望及前方景象,恭敬俯身行礼,低声道:“恭喜龙尊大人,此次龙女蜕生,对持明族而言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从息壤中出生的新持明,承自昆冈君的血脉,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龙角和龙鳞,未显龙相。也不知对方有没有继承对方的半身龙力,因此这一声龙女,他叫得有些犹豫。 昆冈君轻瞥了他一眼。 几位龙师和太卜司的人连连恭贺,昆冈君继续往前走半步,他俯身伸出双臂,轻轻将小女孩抱在身前,满脸欣慰地望着她:“天清,我是爷爷。” 不论他们怎么想,这对龙尊来说无所谓。 能够陪着他度过漫漫余生,已经是这孩子给予他的最大礼物了。但对于部分人而言,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这样就很好,她不用被迫成为幕后人的斗争品。 “喵!” 望着昆冈君这位好兄弟,被遗留在持明卵中的景元按捺不住动静了,一连喵了好几声。 总该能发现他的存在吧。 但是全场的焦点都在小天清身上,他们满怀期待等着天清开口说话。尤其是太卜司的几位,太卜司工作强度压力大,平日爱看些萌物缓解压力,因此对这种可爱的生物完全没有抵抗力。 太卜司的书记官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和昆冈君的互动,卷轴自动记录的事迹联通仙舟日报,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将龙女的萌颜传给广大民众了。 望着他们的举动,刚出生的天清不甚理解,但她是会说话的。 她毫不挣扎地呆在龙尊怀里,然后在他期望的目光中,喊出了一声:“喵!” 这下沉默给到众人。 众人看着地上的白猫,又看看昆冈君身前的龙女,一时语塞、面面相觑。 昆冈君沉默是因为他怀疑自己轮回多次,或许血脉不纯; 龙师们沉默是因为龙女不会说话,这下持明族要完蛋了; 太卜司沉默是因为仙舟日报是实时直播,而这可称得上是重大事故,不知有没有及时掐断直播。 这下全完了。 景元也跟着沉默了。 天清在抢他猫毛的时候,说什么抢不过你这只小猫咪我出来就跟你叫…… 没想到,这龙还挺有原则的。 昆冈君眼底带着一丝不解,持明卵中多生出一只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转念一想,息壤渊石是丰饶遗迹,许是有猫毛落入其中被创生而成,或许还能和灵猫族的寒光一样,还能在人形和猫形中随意变化。 见到天清一直朝猫猫伸手,他还是将她放了下来。 正当她思考如何开口时,侍卫青玉的目光落在破开的持明卵上,那里有只被壳掩盖身形的小猫咪,他疑惑出声:“尊上,这是……” 该向他们解释她是龙猫族的事实了! “猫猫,是我的猫猫。”天清在昆冈君怀里翻转了半圈,背对着他转向躺在壳里的小白猫。 呼—— 除了太卜司的人,其余人皆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孩子是会说话的。 回归地面上的天清堪堪稳住身形,蹲下来将小白猫抱了起来,然后偷偷将他的小毛球拿走。 景元:…… 但太卜司的人就略显尴尬了,直播是掐断了,可就是掐早了…… 也不知外界看到的人有多少,又会掀起怎样的舆论。 “你是龙,可不是小猫。怕生的话到府里避避人,待会我回去。”昆冈君笑笑,看向青玉示意他将天清和两只猫接回去,没有看龙师,而是望向面色微红的书记长,“实在未曾想到这孩子语出惊人,总不是让我省心,不知这事又会有多少人拿来做文章。昆仑近年诸多烦扰,我亦无心琐事,此事还望各位留心了。” “昆冈君这话见外了,此事我等也有过错。示迹玉兆记录真相,晓梦大人明晰前因后果,定不会让龙女无故惹上争议。” 听到书记官的话,昆冈君点点头,“那便有劳诸位了。” 4、遗失碎片【修】 小天清跟着侍卫青玉回到府中时,那只不知名的黑猫也跟在她后面,还偷摸地打量着她。 她的目光缓慢地转了一圈,有意停向黑猫时,那猫又自顾自地看空气,始终保持着平静冷淡,似乎不在意她这个新来的小持明,让她摸不着头脑。 等到昆冈君为她安排的阁院前,那猫忽然离去,悠然地爬上前院一棵异常高大的海棠树上,很快在树荫中隐没了自己的身影。 “哇,它可真厉害,这是爷爷养的猫猫吗?”望着眨眼间就跳到树上的大黑猫,瞳仁倒映出好奇的光芒,拽了拽青玉的衣角,忽觉有些好奇。 其实她更想问,这是爷爷持明卵里长出来的猫猫吗? 侍卫领她过来时介绍过前院,那是昆冈君所在的处实院,与她所在的阁院仅隔了一方百米的小花圃。 天清突然灵光一闪。 爷爷安排猫一起回来一定有他的深意! 所以她和爷爷一定都是龙猫族!! 所以她这世不再是没有同类的小石头了!!! 这个世界真是太棒了。她这样想。 昆冈君生性冷冽且喜静,周围厢院皆为空房,特地将她安排在距离自己最近的阁院,足以彰显龙尊对她的重视程度。曾身为龙尊死卫的青玉志忠性纯,自然不敢怠慢了这位龙女大人。 他停住前进的步伐,回头望向小天清目光所及的前院,垂首答道: “回龙女大人,您说的应是寒光大人。寒光大人是尊上的好友,曾为玉阙云骑的斥候长,也是灵猫族中赫赫有名的查探和隐匿高手。当年他受曜青仙舟所托,配合青丘卫潜入「丹轮寺」,只身找到了祸乱寺名的步离人,但搏斗时却受了严重的内伤……寒光大人退役后因缘结识了尊上,如今在昆仑安养天年。” 天清遗憾地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 隐匿高手啊。 它长这么黑,确实不容易被人看见。 不过更可惜的是爷爷不是龙猫族。 唉,她果然还是那个没有被幸运之神眷顾的孤独的小石头啊! 小天清张了张嘴,抬首盯着青玉,继续露出好奇宝宝的模样,“那,灵猫族和持明族一样,都可以从小壳变,额不对,是从小猫像变成人吗?” 青玉又道:“寒光大人乃族中翘楚,他生有灵息,隐光化无。若是他还心有余力,龙女大人应会见到他的样貌。” 安静片刻后,天清又问:“好吧,那你要不看看,我的小白猫会不会也是灵猫族的?” 作为一颗在银河飘荡数年的尘埃,好不容易摆脱成为小石头的宿命,成精状态的天清显然精力十分旺盛,一边碎碎念一边将猫举到对方面前。 青玉蹲下来,盯着小白猫看了几圈,过了一会儿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虽说昆仑有息壤笼罩,偶尔也会育生智慧生物,比如会说话的黑白雀啾和会走路的蘑菇,但龙女大人要鉴定这猫的血统身份,怕是非要去一趟丹鼎司不可了……” 被举着的小白猫有些不适,不满地喵了一声,然后身后的人又将他抱了回去。 天清多少有些郁闷。 同样是猫,她家的怎么走路都要让人抱? 景元似乎感受到了她幽怨的目光,动了动白色的小耳朵,一脸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举起手在天清下巴上轻轻一碰。 想来是神君的幻化太过成功,以至于昆冈君都没有认出他。 眼下伤势在身,又寄人篱下,想要安抚小天清郁闷的情绪,顺便找点存在感,最起码别让她给他扔在昆仑自生自灭。 但猫咪没有掌握好力度,在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猫爪红印。 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算了算了,你一只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天清将他作乱的爪子放到一旁,还以为这猫因为猫毛的事情对她不满,于是将先前抢来的小毛球还给他,一边心虚一边大度地说着话。 同胞什么的,当然是只能好好养着了,总不能扔了吧? * 昆冈君吩咐青玉将天清带往昆仑府邸,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沉石总算落了地。 他将太卜司的几位送走后,同龙师交代天清未来的日程安排。 无论她是否愿意接过他的重任,作为持明族人,为了适应新世的身份,她都需要入学宫了解仙舟的基本知识。 木禾长老说半月后为龙女安排入学,琉璃长老则负责学宫基础课程结束后的进阶教学。毕竟昆冈君决定在一月后闭关,闭关期间的重大事宜皆由天清定夺。 在准备回府前,昆冈君又单独留下木禾长老,让他和护珠人保护好天清碎裂的持明卵。 三年前息壤萌发,侵吞仙舟洞天,他自废半身龙尊之力,配合爻光将军用龙鳞直抵星核,使星核爆破,息壤源石也随之安静了下来。事后贼寇窜离,他们一直在追查背后黑手。 为彰显对持明一族防备疏松的惩戒,昆冈君亲自下令,将驻守的龙师悉数降职。当时的木禾为龙师之首,直接被降级为九井墟的护珠人,除了处理学宫事宜,其余时间皆在此戴罪赎过。 “尊上,您看这是什么?”言者是一直处于低身状态的木禾长老,深沉的男声传入正要打道回府的龙尊耳中。 昆冈君闻声身形一顿,转回身,停在了碎壳旁。 阳光照耀在莹白色的持明卵上,破碎的外壳底部,画着一方边角的锯齿图案,还有些零星的破碎笔画随着碎壳倒在地上,不知是何天意? 昆冈君望着亮着莹白光的杂乱笔画,眼底的流光暗了一瞬,继续不动声色道:“这图案未曾见过,依你之见呢?” 被点到名的木禾长老,小心翼翼地将破碎的外壳一一挑出。 他用云吟术操控海水复刻笔画,尝试许多次,最后将打乱的它们连接成形。可纵然他见多识广,是持明族博学多识的前辈,见到拼凑出的字迹,眼底依然充满惊异。 昆冈君:“如何?” “尊上请看。此图案虽然暂不可解,但残余字迹却透露出了它的来历……”木禾一瞬回神,地上的影子跟着他摇晃,最后目光坚定地将水形字展示在对方面前。 是三个依稀可辨的残字: 「幽都令」。 昆冈君清冷的瞳仁没有被和煦的日光融化,反而染上一抹突如其来的燃火,但面色依旧淡定如常。 他说:“数十年前仙舟意欲通过落杀丰饶的方式,将繁育的权柄归入不朽的领域。但繁育的命途彻底坠落后,并未如我们所料,反而被一股无名的力量带走,这事你我皆知。” 繁育的力量并未回归到不朽的怀抱。 所以持明上下得出了一个结论,即繁育并非不朽的一部分。 而在那神战的焦土之上,玉阙的「眼」,也就是亿万计玉兆构成的瞰云镜,协同天才俱乐部的成员,捕捉到了带走繁育的极其微细难测的神秘力量。 联盟上下讨论这份力量的归属,但一直没有明确结果。 直到三十年前丹轮寺大乱,十王司为牺牲的云骑与寺人举办悲悼仪式时,那股神秘力量再度袭来。这一次,十王中活得最久的秦广王看破了它的来源。 它来自「幽都」,一个古帝国起就存于神话传说中的名字。 幽都,地下「后土」所治也。 传说中上清火升者为天,有三十三重,九重天受中央玉皇掌管,其他四方天帝各掌管六重。下浊水落者为地,地下六道及地狱十八层皆受后土掌控,十殿阎罗以及地藏都只是管理者。 如今天上由众星神划分道路,十八位星神几乎涵盖所有选择的可能性。但仙舟联盟的十王司,确实是源于古帝国传说中的十殿阎罗。 在最初的远航人叙述中,十王司是代后土处理仙舟阴司之事的。 只是受丰饶赐福后的仙舟再也不似从前,长生种的住处由原初陆地变成各种空间折叠技术形成的洞天,仙舟民的尽头由寿终正寝变为无可磨灭的魔阴孽身。 在这样的终局下,没有人能够好好的死去。 “仙舟一直在寻找幽都的存在,试图从中找回繁育的权柄,解决持明族人的繁衍问题。只是这里空有「幽都令」这三个字,却并没有具体的令文……”昆冈君单手扶这下巴沉思中,余光瞥见那方不可追溯的莫名图案。 昔年持明族离开无法生存的故土,与联盟合作,三族共治仙舟。但持明族无父无母,也不像狐族和仙舟民般可以繁衍,而是生生世世在蜕生中不断进行轮回。 每一场外敌内寇的兴风作浪,每一个持明族的逝去,每一颗持明卵的损毁,对他们持明族而言都是无可逆转的损失。 当年罗浮仙舟建木重生,也是持明族的龙师联合外敌,暗中策划了药王秘传和星核灾异,试图用若木的灾祸力量使持明重获繁衍能力。然而被景元将军一行人识破诡计。 罗浮的龙师涛然见阴谋败露,妄图靠步离人出逃仙舟,还向众人提出用化龙妙法将仙舟人肆意转化为不完全的持明族,甚至挟持龙尊白露为人质,搬出联盟与持明的不干预内政的盟誓,最终被关押在方壶仙舟听凭玄全将军处置。 一切的悲剧都源于持明族无法繁育的死局。 若能找到幽都所在,将繁育的命途力量加注在不朽的道路上,或许有望解开这个困扰持明族的局面。 木禾缓慢地转动眼珠子,试探性地问道:“昆仑境是玉阙仙舟的原初洞天,莫非是龙女降世,无意将这幽都的东西从古老地层中带了出来?” 这一次他喊龙女时,带了更多的敬重。 仙舟联盟承自古帝国,玉阙仙舟作为联盟凝视星海的眼睛,拥有着联盟第一观星重器。借着瞰云镜的辅助,玉阙一直沿古代航路前进,持续勘探古国遗迹。 幽都曾显世于古帝国时代。传说中后土与天帝划分混沌天地,并将部分力量交给幽都,以便幽都能够在后土统辖的大地上去管理尘世。 每当遇上大事,尘世的凡人皆会祭祀大地。如今的仙舟民还保留着这个祭祀习惯,因为那是大地与人类定下的最初契约。 但自仙舟远航,丰饶遗迹与创生的新洞天逐步覆盖了原初大地,人们慢慢遗忘了与幽都的契约,幽都也再没有现世的痕迹。 如今无主的幽都令在昆仑出现,是否意味着持明族将迎来新的转机? 身为一族尊长,见惯了大场面的昆冈君定了定心神,沉声道:“玉阙正沿古代航路勘探曾经的帝国起源,你等将此地保留完整,并遣琉璃即刻上报戎韬将军。现下都是无证据的猜测,此物应由她亲自查验最为稳妥。” 木禾俯身道:“是,龙尊大人。” * 小白猫被她抱着,小天清被青玉牵着,两人一猫越过花圃后,终于来到了天清自己的阁院。 这是一座无名的阁院。 昆冈君打算等她满月那日,确定自己的志向后再进行提名,因此并不急于一时。 青玉似乎看见了里边有人在,停了下来:“龙女大人,这里就是您的住处了。” 天清点点头:“爷爷信任你,那我也信任你,所以你还是叫我天清吧” 对方似乎犹豫了瞬间,才伸出手轻轻拉开两人的距离,蹙着眉头,“好的,天清大人。” 昆冈君的血脉会这么轻视礼制吗? 绝对不可能。 这一定是龙女大人高明的试探。 天清:“……” 门前有位等候多时的侍女,名为雪葵,半簪着长发,看起来是一位温婉的大姐姐。 青玉颔首退在门外,没再管她,而是尽职尽责地当个门卫,并让雪葵将天清带进去。 这里的房间很大,看起来也很漂亮。偌大的夜明珍珠坐落在烛台上,自成一方暖灯,还有半透明蓝色的帷幔挂在窗前。 这里有很多海底的贝类制品,侍女说持明族不少人小时候都爱玩。有的小贝壳可以敲击出不同的乐声,有的海螺大到可以钻进去玩过家家游戏,都是龙尊特地为她准备的。 “还请龙女稍事休息,尊上已命人为您安排膳食用度。”雪葵看见小天清,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 但她仍旧低着头,兀自把外厅的饭桌收拾好,又将卧室内柔软的被褥铺在床上,随后给她抱了上来。 天清眨眨眼。 她低头望着在床上蹦蹦跳跳的小白猫,挨着景元坐下,抬头看向要出去的雪葵:“大姐姐,我的猫该住在哪里呀?” 在她面前的温婉妇人,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与昆冈君的乌发不同,天清长着一头宛若星虹的白发,屋内如暮色低调晕染,发尾透露着紫灰色。 天清凑近,伸手捏了捏小白猫的圆脸,景元扬首朝她喵喵叫,天清也跟着喵喵叫。 侍女雪葵叹了口气,无奈地将她发上的一根呆毛整理到一侧,却见呆毛在另一侧依然挺立,反而弄拙成巧,形成一个心型,看了更让人怜爱了。 她已然放弃对天清呆毛的处置,微掀眼睫,嗓音很是轻缓,蹲下来面对坐在床上的天清,温柔道:“嘘,龙女大人切莫乱叫。您是尊上的血脉,地位身份尊贵,而我不过是府内的侍女,您喊我雪葵就是了。至于这白猫,您要是想养的话,可以让尊上联系工造司那边专门定制猫屋,我记得隔壁厢房还空着。” 天清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见她听话,雪葵轻笑一声,便走了出去。 “猫猫!” 小白猫从她手里溜了出去。 门外有方空地,那里挂着黄白色的小鱼干,这是古海的常见海鱼,口感甘甜鲜香,一直被持明族人当做解馋的零嘴。 饿了半天的景元,一来就闻到了小鱼干的味道,便跑到了门外窗台前。 他蹦了几下。 但很遗憾,他够不到。 天清跟着猫走了过来,门口的侍卫青玉问她需要什么帮助,她说她来找猫。 小白猫盯着小鱼干,又冲她喵喵叫了两声,见她不理解,又开始仰望天空。 顺着视线看过去,天清悟了,侍卫青玉更是匆匆将小鱼干取了下来。 天清看着手里的两只小鱼干,到屋里面翻出一个碗状的蓝粉色贝壳,轻轻蹲下来,放到里面一只,向他招手。 见状,小白猫拿自己爪子,凑近搭在了她的手上。 这能说是饲养关系的确认仪式吗? 一龙一猫吃完小鱼干,在屋内打打闹闹了一会儿,最后猫猫累的睡着了。 “他果然是天底下最懒的猫。” 为什么会有这么爱睡觉的猫? 景元听她身边嘀咕,微微动了一下软乎乎的小耳朵。 且不说他为了防微杜渐,日夜为罗浮操劳心神,单说新伤叠加旧伤,可不得把人累坏了吗? 说来也奇怪,景元在持明卵中时,明显感觉到有股力量在治愈他的伤势,就连十几年前为彻底消灭岁阳幻胧而受到的玄莲灼伤,也逐渐在消退。 但在出来后,这股力量却莫名消失了。 也不能说是消失,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和当日息壤躁动时救他的力量同源,甚至至今还萦绕在他身侧。 凭直觉说,他推测这股力量来自天清。 但这小持明破壳而出后,这股力量却没有迸发出来,反而是无声地隐藏了起来,让人捉摸不透。 不久,雪葵带着泡好的热浮羊奶走了进来。 热浮羊奶,又称晴柔奶,是仙舟联盟的特产,若是凉了则会发苦。她到后厨,将热浮羊奶短暂加热,这样一来,不用加糖也自带一股甜味,打算给天清暂时充充饥。 这位龙女是特殊的存在。一出生就是小孩子的样子,不像别的持明族人,蜕生后有基本的自我认知。 雪葵将天清抱在怀里,轻柔地用奶瓶试着温度,一口口看着她喝。 是甜甜的味道。 似乎是触及到什么记忆,天清脑海中闪回了一下,但她抓不住破碎的景象,只是下意识喊了一声:“妈妈。” “碰”的一声,她的屋门被关紧。 侍从青玉见着从屋内跑出来的人,是目光涣散且眼中含泪的雪葵,面带诧异,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雪葵摇摇头,稳住略带悲痛的面色,只说今日心情不佳。 两人静默站了一会儿,雪葵走之前说自己恐晚上睡不着,今日由她守着天清睡。 同为昆冈君派给天清的侍从,青玉便采纳了她的提议。 5、黑猫与白猫【修】 午后的昆仑府很安静,玉阙持明族的性子承随昆冈君,喜静默思忧,除了学宫有孩子们嬉笑的声音外,平日很难见到喧哗的景象。况且息壤复生一事,令昆仑损失惨重,这里的大多持明族人还在九井墟等待蜕生。族人本就少得可怜,使得高山远雪的昆仑更显清冷。 然而,刚用过午膳的、吃饱喝足的天清,好奇心和精力值瞬间回满。 她冲着近侍雪葵眨眨眼。 雪葵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衣裳,在窗边将蓝色的精致帷幔拉开,又用海草形状的吸条将其绑在一旁。 她手里端着一盏行炉,正在点燃其中的安神香料,望见天清的热切目光,一脸认真地问她:“龙女大人,怎么了?” “爷爷还没回来,我想出去玩一会儿!”天清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甜甜的果香,心情更放松了些,她指着自己和小白猫,又指了指前面的百米花圃。 雪葵点点头,说得不紧不慢:“好吧,只是为了您的安全,我得跟在您左右。” 方才她在龙女面前失态,于是以焚香为借口暂离了一会,刚回来的她看向天清的眼神很是复杂,过了一会儿柔声道:“不过……龙女大人,还请您切莫再乱喊对我的称呼了。” 天清朝雪葵点头致意。 “我知道的,青玉说过,持明族人都没有爸爸和妈妈。但,我却有爷爷,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天清一歪头,有点疑惑地看着她问。 雪葵闻言一愣,低着头,眼睫跟着轻颤了下,随后蹲下来抬头看她,摸着她柔软的发丝,轻声开口:“龙尊大人的秘法传承,总归是不同的。持明族人没有亲生父母,但有些情感可以超越血脉的羁绊。我曾有两个孩子,一个叫雾仁,是我的养子,还有一个叫云执,是我的养女……” 她的目光带着难言的忧伤。 天清不喜欢这样的忧伤。 直觉告诉她,这种忧伤她已经见过了太多,但她每次都无能为力,恰如此刻。 天清点点头,继续望着摸着她的头的雪葵,不知道对方是在安抚她还是安抚自己,“可我没见到他们。他们是不是已经长大了?就跟爷爷一样,大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就像她,一粒尘埃,也是一颗是被关在盒子里的小石头,在她的记忆中,她曾短暂地看过游荡在引力周围的尘埃被物质裹挟成大石头,然后飘向更远的地方,最后不知去向。 “他们两兄妹当年也和你一样,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只,我将他们抚育长大。雾仁他颇有些剑术天赋,仅二十年便加入了玉阙仙舟的云骑舰队,后来回到昆仑,又成为龙师之首。他虽有些冷酷,但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孩子。至于云执,她天资聪颖,通过学宫结业测试后,直接去了遍智格物院……” 雪葵温声叙述着曾经的往事,眼神中带着游离的回忆感,忽而又转瞬即逝。 天清忍不住问出声:“遍智格物院?” 雪葵:“是啊,遍智格物院。她去的还是玉阙仙舟最出名的学院,光界易算院。云执当年遂愿加入了太卜司,主云骑军的前瞻与后援。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数年前,一场反物质军团入侵的战事中,雾仁困于碧血峡谷,云执她推算到兄长的被困地点,便请命率人去营救,结果丧命黄泉……” 天清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鸣珂卫赶到时,只救下了奄奄一息的雾仁,而云执她……她徒留一束发丝,尸首无存……”雪葵站起来,朝天清伸出手,似乎只是讲了个被遗忘的故事。 天清听完这个沉重的故事,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垂着头。 “对不起……” 雪葵倒是摇摇头,神色自然地站了起来,牵着她的手看向不远方的海棠树,“往事如烟啊,这事在我心中深埋已久,龙女大人愿意听我倾诉,倒是让我的心里好受了些。” “当年云执离开前,曾为鸣珂卫发送信号弹,这才保住了雾仁的性命,否则怕是连那孩子我也要失去了。走吧,龙女大人,等昆冈君回来,青玉会继续陪着您,我还得去趟学宫接那孩子回府。” 天清:“学宫?” 雪葵:“是啊,那是每个持明族蜕生后都要去的地方。说来你们两人蜕生时间相差不过一月,或许那孩子能有幸成为您的同侪……” 听到会有新的小伙伴,天清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太好了,那我要跟他当同学!” 太好了是同伴,孤独的小石头有救了! 雪葵笑了笑,牵着她继续走:“若是有缘,也许会的吧。” 天清应声,小手放入雪葵温热的掌心中,在府邸的花圃中继续溜达。 不出意外可以看到,她后面还跟了一只小白猫。 景元还有些不适应新的身体,只是甩了甩白绒绒的猫咪尾巴,亦步亦趋跟着前面的小天清。 天清蹲下来,风吹而过,海棠树的花如落雪飘了下来,大部分落在地上,偶尔的也会落在她身上。 她将洁净的落花堆积成小山,然后将小白猫抱过来,放到小花山上面。 猫咪瘫坐在柔软的花瓣上,享受着饲主的劳动成果,颇有些懒散的喜悦,尾巴在两腿间来头摇摆,嘴里还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声。 “喵喵喵喵?喵喵喵!” 是你的吗?你就乱碰! 猫咪突然从天清的手臂一侧探出脑袋,对着作乱自己尾巴的小龙爪表示不满。 太可恶了,这个没有边界感的小龙! 天清挠了挠头,有些许不好意思,伸出手轻轻揪了一下白团子的耳朵,接着继续在他猫猫头上抚摸:“猫猫太可爱了,你看,我控制不住我的手。” “昆仑的龙女大人要照顾一只小猫咪,我这可是背负着一份毛绒绒的,不对,沉淀淀的责任啊!” 摸一下怎么了!! 景元:…… 他想起他在院中的小白猫,那身绒毛又轻又软,让人爱不释手。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然后景元收起往日笑盈盈的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故作自然地将脑袋靠在她手臂上,但耷拉着耳朵,将头扭向了另外一边。 养猫人确实容易控制不住自己,时刻想要摸猫的心无可挑剔。 但他能怎么办呢? 神策将军现在只是一只小猫咪。 说起他醒来后,还问过神君息壤的事情,结果一问把事情问的更复杂了。 神君不是打不过息壤的引力,而是一怕将昆冈君的历代封印破坏,二是感知到帝弓司命的默许。这并不是一场事故,而是神君特地安排的结果。 得到猫方抚摸许可的小天清颇为满意。 人摸猫,人好; 猫让人摸,猫也好。 雪葵站在旁边,没有打扰一人一猫的活动,只是笑着看他们无忧无虑的景象。 “外面也有一只猫猫诶。” 过了一会儿,天清透过竹篱的底部缝隙,瞟见前方有一只黑色的猫咪,胖胖乎乎的,正在太阳底下打盹。就连海棠花落在它头顶上,它都浑然不觉,只是眯着眼睛享受日光浴。 她幽幽叹了口气,小声絮叨:“我想起来了,这是那个聪明猫寒光。” 石头与石头有差距,猫和猫之间亦有差距啊。 天清回过头,看了看跟着自己的小白猫,快步走了过去,再度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跟他说悄悄话:“嘘,你看哦,原来我们和爷爷不一样的,我们可是独一无二的龙猫族,这是最大的秘密,咱们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了嗷!” 景元眨眨眼,郑重地点了点猫猫头。 天清满意地笑了笑,将他放在了太阳地中,然后捡起吹过来的海棠花,放在景元头上。 她的手指被风吹得凉凉的,无意间碰到景元毛茸茸的耳朵,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他打了一个激灵,差点当场炸毛。 “别的猫有的,我家猫也要有。” 景元听着她的话,心道这龙果然是小孩子,关注点都和常人不一般。 曾经的彦卿也有过短暂的稚气。 只是他天生剑胎武骨、天赋卓绝,比一般小孩子领悟得快,再加上除了剑几乎没什么别的兴趣,让他这个监护人省心得很。 再过些年,就到剑首大会的举办时刻了,也不知道元帅会将承办权交给哪一艘仙舟…… * 一连几天,天清中午都是一个人在这里玩。 花圃中的花草都被她数遍了,连有路过几只小蝴蝶她都记得。 她想去找别的持明族玩,但没有人敢跟她玩,只有青玉毕恭毕敬地说她应该准备学宫的入学琐事,还说什么昆冈君对她寄予厚望,她是玉阙新一代持明的希望…… 可她是龙猫族啊。 她爷爷是龙尊,刚蜕生就承袭记忆,第二日便开始上任。但才出生几天的她堪堪懂得了这个新世界,弄得前来探听的龙师不敢怒也不敢言。 天清还想让景元去找黑猫玩,顺便跟一起她玩,可是寒光为猫高傲,雪葵也说它不爱和白猫玩。 “哎,为什么寒光都不愿意跟我玩呢。” 失落的小女孩在青石砖上捡起一根小树杈,蹲在旁边的土壤上,画着一个个疑惑的圈圈。 天清有些难过。 爷爷也不知道在哪里…… “喵喵~” 天清回过头,是跟着她的小白猫过来了。 景元抬起爪子,试图扒拉她的小树杈。 “我也是第一次当龙,你也是第一次当猫。为什么他都不和我们玩呢?”她低喃道。 突然,面前出现一道阴影,随后小天清的双脚便离了地。 原是昆冈君回来了,他轻轻抱起她,望着她明亮的清眸,低声道:“天清,我回来了。” “啊,原来是爷爷啊。”天清露出灿烂的笑容,很是高兴地喊了他一声。 她可是有家人的小石头。 昆冈君抱着她,将她带入自己住处。 身后的小白猫被两人忽视,但也不恼,跟了上去。 这位龙尊第一次当爷爷,不知如何讨她欢心,于是托朋友给天清带了些罗浮和曜青的小玩意。 罗浮仙舟底蕴悠久,昆冈君给她带了一副益智的帝垣琼玉,这是仙舟是最受欢迎的棋牌游戏。曜青仙舟与公司合作紧密,更加与时俱进,便送给她了一大包模拟家园的搭建积木。 天清看了看,皆兴致缺缺。 相比之下,她对帝垣琼玉更感兴趣,可惜现在没有人跟她打牌。 天清扭头看向背后的屏风,那后面有间堆列古籍的书房。方才玉兆传来信息,昆冈君去书房处理事情,现在还没出来。 “符玄太卜有何要事?原来是穷观阵有了景元将军的行踪,将军竟然在我昆仑境……” 他在和罗浮仙舟的代理将军符玄对话。 天清有些无聊,便抱着小白猫,观看起了书房外厅的屏风画像。 画里是当世的帝弓七天将,一个个威风凛凛的,画像下面标注各自的名字。 老实说,她一个都不认识。 但她只知道里面的人长得很好看,一个个看起来都是厉害的人物。 “这位是日京……额,景元将军?”天清望着画像上,里面就两个男孩子,一个是朱明仙舟的怀炎将军,是个白发的老爷爷,另一个则是一位白毛泪痣高马尾的帅气哥哥,“这个真好看。” 被她抱着、坐在她腿上的景元,猛然间被她一个天将大点兵,点到自己的名字,心情复杂,抬头望了她一眼。 天清低头,正和他对视,奶声奶气道:“对哦,他们都有名字,你个小猫咪也要有名字!” 还是那句话。 别的猫有的,我家猫也得有。 “叫你怀炎炎怎么样?你们看起来都好小一只。” 小白猫摇摇头。 “唔,白色的,飞霄霄?” 小白猫摇摇头。 他是男孩子。 天清歪头,叹了口气,这名字还真难取。 仔细思考了一番,她试探道:“白色的,还有金灿灿的眼睛,以后你就叫景元元吧?”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景元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昆冈君的声音传入两人耳朵中:“太卜的意思是,景元将军在昆仑暂无大碍……测算需要一个月我便能见到将军吗?好吧,我必当配合,暂延三天的闭关时间,须得确保将军在昆仑安然无虞。” 切断与符玄的通话后,昆冈君缓步走了出来,嘴里还在念叨,“这景元将军,究竟在昆仑的哪里呢?” 天清坐在屏风另一侧的软塌上,突然一脸老成地看着充斥愁容的昆冈君。 她将猫咪举到昆冈君面前,坚定说道: “爷爷,我找到景元了!” 可惜她声音太过幼稚,一番解释后又让对方啼笑皆非,昆冈君赶忙摇头笑了笑,“这是你的景元元,可不是罗浮的景元将军。” 被举到半空中的景元:……如果,我真的就是呢? 6、持明学宫【修】 这些天,昆冈君处理族内的各项事宜,有点心力不支,在他回到山上休憩前,将小天清的行程一一做好安排。 为了让这孩子尽快适应新生环境,他将她送去了学宫。持明族蜕生后即可入院,结业考核通过后可入世,自行抉择前路。 在天清满月当日做出是否接任的选择前,她有知晓昆仑与仙舟现状的权利。学宫的讲师负责在半月内讲述玉阙仙舟的基本状况,而龙师们则专门教习持明族的过往历史。 天清有自己的选择,但眼下她别无选择。谁让每个持明族出生后都要接受知识的洗礼,以适应此世的生活呢。 于是用过早膳后,她便随青玉去了学宫。 这也是天清成为持明族后,第一次走出昆仑府。 昆仑府外的世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有趣,不是一望无际的高山渊海,就是寂静的红瓦建筑。 她在路上走走停停。 天清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小石头,是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小石头,它们是被海水冲击到地面上的,既圆润又剔透,比她之前在花圃中挖出来的还要漂亮。 可惜不会说话。 在被不明人士投入息壤前,天清作为一粒尘埃,是一直呆在盒子里的。 准确地来说,是被关在盒子里面的。 那个盒子旁边有个朋友盒子,但她没有,她是孤零零地被关着的。 后来有人打开了她所在的盒子,并遗憾地说了一句什么又来晚了一步,「ix机关」果然难以捕捉,不过,阮梅,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然后天清就被转移到了另一个盒子里,还是个不时会掉落甜甜的东西的新盒子。 但还没捡完想要的小石头,便被侍卫青玉带回了正路上,“天清大人,今日是去学宫的第一天,咱们可不能迟到啊!” 昆仑的山海宜人,路边随处可见的小石头更宜人。按理说,这些小石头都是她的家人,但就这样被海风随意安置在路边,怪可惜的。 蹲在路边的小天清还没玩够,闻言抬起头,一脸无辜地望着青玉。 于是青玉沉默了一会儿,蹲下来抱着她进入学宫。 腿有点麻,走不动。 持明学宫的大门是朱红色的龙型拱门,走道两旁的昆府海棠没有昆仑府的高大,但也有些年岁了,花叶随着和风轻晃。 昆府海棠来自持明族的故乡,它代表着纯粹的情感,即游子的思乡。 自那一望无际的汤海星球遭遇生物感染,作为汤海之灵长的持明族无法继续生存后,他们便来到了仙舟,与联盟攻讦丰饶。 青玉走到一间古朴的书塾前,里面有一位老讲师正发放卷轴,看起来是在进行课前准备,面向旁侧等待的两人微微点头。 他将小天清放在门外,“天清大人,您该进去了。” 青玉注视着小天清走进去,然后自己坐在不远处的长廊上。在天清大人出来放学回府前,他会一直守着书塾。 天清回过神来时,就已经踏入朱门黛墙的课堂中。 刚出生一周的龙女大人来学宫,好奇地东张西望,幽蓝清亮的眼睛如同清雨洗礼后的碧空,纯碎而干净。 这里不过十多人,望着她一脸欣慰的老者是讲师,还有些怯生生的目光来自同龄的小持明,目光不时往她身上扫去,但更让人在意的是那个冷酷的小男孩。 自天清出生到现在,记得的人并不多。除了她爷爷和他的聪明猫,还有青玉和雪葵两位侍从,能让她留下印象的也就是屏风上的景元将军和这位小男孩了。 原因无他,俩人长得好看。 一个是远在天边的云骑将军,白毛一身傲骨,金瞳正气凛然;另一个则是近在眼前的持明少年,黑眸充斥清冷,短灰发难掩稚气。 而天清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喜欢漂漂亮亮的小石头,自然也喜欢好看的人。 好巧不巧,老讲师将她安排在了冷酷小男孩的旁边。 冷酷小男孩从她入门起便低着头看卷轴,直到他们成为同桌才抬头瞥了她一眼。 老讲师叫他雾仁。 天清记得这个名字。他是侍女雪葵的养子,上一世曾是龙师之首,据侍女所言,他还是个外冷内热型的好孩子。 现在她和好孩子是同桌了。 * 天清在上午课间的空闲时间,尝试和小伙伴们交流。 小孩子们总是三分钟热度,从刚开始的好奇问候,到下午见面只会礼貌喊一声“龙女大人”或者“大人”。 不知从哪里传出去的流言,都在说昆仑的那位龙女资质平庸,不仅不显示龙相,而且刚蜕生那日话都说不利落,甚至于还跟着身边的猫一直喵喵叫,引得仙舟上下对此笑谈争议不断。 这些争议的窃窃私语,在午膳的食堂中格外清晰。 天清不是很理解。因为她没有一直喵喵叫,她只跟着景元元叫了一声。 明明是言出必行的守信品质,怎么会被人排挤到一边? 他们不叫她的名字,也不叫她某某同学,而是称其为龙女大人。 * 天清来到学宫的第一天,不甚适应食堂午膳供应的生鲜。跟这些所谓的正规持明不同,她是从息壤中长出来的,不像他们经历过深海的层层水压,早已练就金刚不坏的肠胃。 午休的时候,她些病恹恹的趴在桌子上。 等下午上课的时候,课堂里的人她还是认不全,老讲师在滔滔不绝地叙述持明族过往的辉煌历史,说起持明族会盟于玉阙仙舟时,看起来很是激情澎湃。 天清坐在座位上,撑着脸歪着头看向窗外,眼巴巴地望着外面守着她的青玉。 过去的辉煌历史她不清楚,但再吃下去,她想她应该过不去第二个明天。 青玉在廊柱上小憩,没有看见她求助的目光。 天清耷拉着脑袋。 算了,他看起来有些累,还是回府后跟爷爷说吧。 * 到了下午的小天清恢复了些生机,肚里的不适感没有那么强烈了,但还是双手叠在一起,将身子趴倒在桌面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在她快要进入梦乡前,老讲师点了她的名字,问她当世龙尊都有哪几位。 天清模糊地听见了几个字。 旁边的冷酷小男孩蹙了蹙眉,接着雾仁暗自用手臂碰了她的手肘一下,将她从与周公会梦的铺垫中拉了回来。 天清猛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脑中还回荡着讲台上传来的几个字的余音。 龙尊有几位? 还好这题是上午讲过的,前一面的卷轴就有做的标注,她以极快的速度感激地望了一眼那位外冷内热的雾仁,然后起身望向屋中的老讲师,提高了嗓音道:“罗浮的饮月君,曜青的天风君,朱明的炎庭君,玉阙的昆冈君,还有方壶的冱渊君。” 老讲师满意地点了点头,本以为这孩子心不在焉,看来还是听进去不少的。 等课间休息的时候,小天清试图跟外冷内热的好孩子同桌搭话,中午不但没有吃好,还没有吃饱,饥肠辘辘的她单手撑着无力的脑袋,伸出一只小指头在他肩膀上轻轻戳了一下:“这位叫雾仁的同桌,刚刚谢谢你了!哦对了,雪葵大姐姐说你也在昆仑府住,可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呀?” 整理卷轴笔记的雾仁头也没抬,淡声道:“龙女大人不必客气,在下只是不想让您在给昆冈君抹黑一笔而已,还有,请你不要随意碰我。” 天清眨眨眼,也没反驳,继续懵懵懂懂地问男孩:“对不起,我下次一定记住了。所以你是在昆仑府吗?” 她记得雪葵说过,这是个外冷内热的好孩子。 好孩子总是要慢慢接触才能发现对方的好的。 雾仁皱紧眉头,犹豫了下,冷言道:“也请您不要问我任何问题,随意占用别人的课余时间是不礼貌的行为。” 天清愣了下,环顾一圈周围的同学,他们都在不礼貌地占用彼此的课余时间。 她低声道:“同桌,我是触碰到你什么雷点了吗?你跟我说,我可以试着改改。” 然后小天清就听见同桌的雷点宣言: “我雷白头发的小女孩。” “我雷没有龙相的持明族。” “我雷上课不好好听讲的同学。” 天清:…… 这个真改不了。 而且这个雷点的针对性,是不是有点太专门针对她了? * 回到昆仑府时,青玉带着她,凑巧在远处碰见来接雾仁的雪葵。天清让青玉走慢些,歪着头看着雾仁住在哪里,直到他消失在昆仑府的东跨院。 明明就住在昆仑府,又不是什么隐秘的藏身之地,虽然离她和昆冈君的阁院是稍远了些,但也不至于连问都不让人问吧? 天清有些郁闷。 那个叫雾仁的冷酷小男孩,果真是个外冷内热的好孩子吗? “景元元,我回来啦!”人还没到,房间外先传来了某个小不点的声音。 然而,在睡梦中的景元只是耸动了一下软乎乎的粉白色小耳朵,没有要从舒适的被窝里出来的意思。 天清上课归来,先把捡到的小石头放在透亮的展览长柜上,接着走到海星形状的地毯上,扑倒在自己的床前。 转头滚一圈,她发现猫咪依旧保持早上的姿势侧睡着,小白猫盖着被子,只有猫猫头在外面探出来。他手脚朝天,不仅跟她睡着的姿势是一样的,甚至还睡着她的枕头,活脱脱像一个人。 “诶,你怎么还没有醒呀。”天清伸出一根手指,凑近来伸手戳了戳景元的脸,试图和猫咪跨物种对话。 这小白猫和她相处了几天,在工造司的人来前,暂时住在她屋内,猫咪的用食起居皆由侍女们打理,晚上一般都是在她枕头旁边睡。 只是小白猫睡姿不甚安静,经常从一个团团睡成一个条条,然后露儿肚皮又变成一个条条,最后被睡梦中的她抱进被子里。 这可是全天下最懒的猫。 “喵?”景元睁开眼,从她的小床里爬起来,纤长的白色眼睫微微颤了颤,抬眼看趴在枕边的她。 都说持明族生长缓慢,确实不假。只是天清个子没长,头发却有自己的想法。这才过了几天,她的一头白毛就长到了肩膀处,有些落到外衫缀有云纹的浅海色衣领中,与里衫的瓷白暖裙融为一处,袖边还有珍珠随着坠下,衬得人娇俏可爱。 见小白猫醒了,天清揉了揉猫猫脸,将他抱了出来。 但她的心绪完全摆在脸上,平日无虑的清眸染上了些郁闷的愁情。 “喵喵喵?”你怎么不开心了呀? 猫猫蹭着她的手臂,试图跟她交流。 天清似乎看懂了小白猫的意思,将今日学宫的事情说给他听。 听不听得懂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愿意听的猫,这很重要。 “所以我知道雪葵的真实意思了?” “喵?” “外冷内热,所以他是个地雷!” “喵——???” “算了,不管他了,今天又捡到了闪闪发光的小石头呢!” 今日学成归来,她数完亮晶晶的小石头,给还在倒昼夜时差的景元喂了一根猫条。觉得不够,出于精力旺盛,又给他背了一段三字经。 一根猫条的功夫,天清从“人之初,性本善”背到“黄焖鱼,浆果派”…… 这下不仅把景元听饿了,更是把端着晚膳进来的侍女雪葵听笑了。 雪葵将膳食放到屋内的桌上,摆好碗筷,也不忘了将她爱宠的猫猫食准备好,“龙女大人,今日恰好是黄焖鱼。不巧的是,浆果派暂时没有了。” “啊,那我的猫要吃怎么办?”天清一脸认真地问道。 话说回来,猫猫为什么喜欢吃浆果派这种甜腻腻的糕点呢? 她的眸子很清澈,清澈到雪葵都要信了猫喜欢吃浆果派这种拙劣的借口,“龙女大人且忍耐几天吧,昆冈君吩咐过,您还在长身体,不可以给您吃这样多的甜点……” 天清望着猫猫,嘟了嘟嘴,继续嘴硬道:“是他要,才不是我想吃。” 被点到名字的景元正在对碗里的鱼块大开吃戒,听到这话,他的眼眸充斥着无奈的神情。 他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晚上,月亮很亮,某个小家伙吃完饭后甜点,惊觉世上竟有如此美味,于是单方面跟他达成了交易——她给景元每天多一条小鱼干,然后将贪吃浆果派的罪责推到他头上。 但是,猫咪为什么会喜欢吃浆果派呢? 明明是小天清喜欢吃。 最开始的雪葵没有揭穿她,见她连着三天吃了近十块,饭都剩下了大半,便不打算放纵她的食欲了。 唔,也只有她会相信自己天衣无缝的借口吧。 7、无名阁院【修】 日落时,粉紫色的夕阳余晖落在昆仑府,一人一猫在花圃中玩躲猫猫,玩得有些忘了时辰。直到月亮现身后,昆冈君才回到了府中。 今日是天清在学宫的第一天,昆冈君先是看完了青玉在玉兆中的汇报。除了天清的饮食问题外,别的一切安好。饮食是小问题,学宫和昆仑府相去不远,青玉中午带她回府就好。 只是昆冈君总有些不放心。 第一次养这么小的持明,又恰逢息壤躁动后的好事之时,而他不能经常留在山下,总觉得在孩子最需要关爱的时候委屈了她,最后还是决定下山来看看她。 “爷爷!” “喵呜——” 他一来,黑猫寒光便从树上跳了下来,大摇大摆地走在小天清跟前,然后趁她不注意往上一跳,扑到昆冈君怀中,抢先一步占据了小天清想要的位置。 “喵——” 陪天清玩了一个系统时的小白猫,眨眼间见到黑猫的无耻行为,一整个有样学样,先喵一声引起小天清的注意力,然后在她看过来的瞬间一跃,将自己送到她怀里。 景元醒过来后,一直略感困乏。他不但是罗浮的神策将军,还有个闭目将军的外号,因他日理万机,一向秉承‘能躺着绝不坐着的,能坐着绝不站着’的职场第一原则而得名。 按仙舟民的平均年龄算,他其实已经早就到了八百岁的最终命数。但天将与一般人总归是不同的,他们有更强大的力量,也担负着更重的责任。有的过早战终沙场,有的人却能幸运地功成身退。 幸运? 是啊,何其幸运。 他这样的人,是很少用无谓的概率去推测事情的发生规律的。如今九百多岁,与两千多岁的怀炎将军相比,精于‘无为而治’的景元将军每日要考虑的事情更长远琐细,也更耗费心神与情绪。 但,所幸身边有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所以他才没有像罗浮上任的滕晓将军与丰饶孽使「倏忽」一般,折在了与绝灭大君「幻胧」俱焚的战场上。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有人诟病他的无为与权衡,视他为操纵棋局的幕后棋手。但只有景元自己才知道,执棋者本身亦是棋局的一部分。 只是他所行所为无愧于心,因此再多的岁月也难以摧毁他的心智,也一直没有堕入魔阴身的症状。 昔年罗浮历经‘饮月之乱’后,前任剑首不知所踪,前任龙尊遭受狱刑驱逐,致使罗浮上下青黄不接,没有能担得起罗浮重任的人。 如今罗浮的代理将军有太卜「符玄」坐镇,云骑未来剑首非「彦卿」莫属,丹鼎司有说一不二的「灵砂」,持明族迎来了新任尊长「白露」,天舶司继任司舵「驭空」位置的是「晴霓」…… 唯独太卜司还需要一个掌门人,景元目前属意的备选人是「青雀」。 青雀随符玄经历颇多,但资历依旧尚浅,太卜司的任职又重视人生过历。若是她能到玉阙仙舟的遍智格物院进修,拔得光界易算院「演易大赛」的头筹,便能堵住悠悠众口,也方便符玄将太卜的位置交给她。 罗浮仙舟事清风定,未来是一片光明。 罗浮于他已经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正因如此,这位将军也有对自己未来的忧虑。 在位八百年,罗浮需要什么样的将军,他便成为什么样的将军。景元曾经梦想当巡海游侠,在星海间行侠仗义,但他选择了责任,他没有辜负罗浮,却唯独辜负了那个少年时期的自己。 这次休假,他也在学着为自己的未来做准备。虽然爻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能退位,也没有说明未来那件需要他帮忙的天大事情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不会太久。 待他功成身退后,如怀炎将军所言,罗浮新任接班人出类拔萃,唯独将军伤势在身,不管是去星海还是回罗浮,那位老前辈让他多为自己做些打算。 可惜身为长生种的景元已经活得太久,又见得太多悲欢离合,曾经的诸般心绪渐渐被磨成了平镜,镜中映照的是需要警觉一切的执棋人。 生活中的一动一静都可能是未来的隐患,景元已经习惯了对一切保持警惕与忖度。 坦白说,他活得有点累,但一时半会儿还真的不知道怎么改。 从某种程度上说,昆仑境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这才短短几月,不仅让他身上的灼伤愈合了大半,更让焦土上「幻胧」种下的「自毁业火」近乎消散。 他这几天试着配合神君,将之前吸收的神秘力量内化于体,结果发现这股力量很具有针对性,它针对的是焦土上的业火。 更重要的是,这此出游换了一种新身份,每天陪着小天清不是吃就是玩,偶尔还能看看她的生活乐子,有中无所事事的惬意感。 小天清的脑回路总让他摸不透,但他知道她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是不会把养的猫随意扔掉的。 如今小白猫每天也就五个系统时的清醒时间,陪她玩更是已经困的路都要走不稳,玩躲猫猫时差点睡倒在地上。 好孩子是不会故意不接住飞向她的猫的。 天清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已经被自己下意识接住的小白猫,又抬头看了一眼侧前方昆冈君的黑猫,没好气地小声嘟囔:“哼,你抱你的主人,我抱我的猫。”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昆冈蹲下来看着满脸傲娇的小持明,左臂已经交给寒光占据,于是他将右手伸出来,把手心交到她面前,浅浅一笑,丝毫没有外人固有印象中的严肃,“小天清也要爷爷抱吗?” “自你出生起,我几乎在山上呆了三年,而寒光与我相识如亲,如今见到我难免在意了些。不出一月我便要回山上,你别看寒光表面上不爱搭理你,其实他早就跟我说了要替我保护你。他们黑猫就是这样,总爱掩饰内心的真意。” 听完昆冈君的一席话,天清看了看在他身上眨巴着眼睛的黑色毛绒团子,又看看了自己手中的小白猫,还有身旁昆冈君笑盈盈的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 下定决心—— 在蹲下来与她平齐的黑猫寒光身上,拔了一小撮黑毛。 她将猫毛团成一个小黑球,然后还给一脸懒散的黑猫,黑猫毫不在意她揪了多少,反正也不疼,只是伸出小爪子接住了小黑球,然后一脸疑惑,听见天清认真地说:“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哎呀黑猫猫你别这么看我,我和景元元就是这样认识的啊。” 寒光没有吭声,看起来风轻云淡的,只是偷偷瞄了一眼小白猫。 小白猫点点头。 于是寒光的尾巴高高翘起,让他竟然从他那黑绒绒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得意。 寒光:你看,我就说我才是我们昆仑最受欢迎的猫。 * “爷爷,为什么我们的猫不一样?”天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手交织成一线,趴在书房的桌子上着看昆冈君。 昆冈君笑笑:“因为养猫人的发色也不一样。” 天清歪着头,瞅了一眼自己的暖白发,发尾泛着荧紫挂在肩上,她又比了下昆冈君的墨长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那爷爷,为什么昆仑府只有我的屋子没有名字呢?” 昆冈君没有抬头,手中的笔绕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在画什么图:“持明族与别族不同,虽然身体长得相对缓慢,但由于过往的沉淀与造物,我们的领悟能力远超常人。等你满月那日,院中的名字需要你自己去定。” 前日十方光映法界与穷观阵有了新消息,根据衍算,爻光和符玄共同探测出了景元将军消失的位置。那是昆仑山巅,封印息壤渊石的位置。但息壤已经受到他的封印,既没有星核迸发新生,也没有空间能够供人藏身,不然天清也不会被息壤排挤地长了出来。 他这两天用腾渊追灵,梳理了下当前昆仑的地貌,并按照灵踪将地下形况一一画出,目前仍未发现有任何空间折叠的存在。 山中没有这位将军的踪迹,再加上先前两位的卜测,他推测景元将军应该已经脱离息壤的威胁,很有可能在山下的某处养伤。 天清低着头,戳了戳旁边的小白猫,又摸了摸躺在桌子上的大黑猫,将昏昏欲睡的小白猫叠在大黑猫身上,见寒光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走开,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喃喃自语:“好复杂的命名。” 昆冈君也知道快犹不及的道理,重要的不是阁院的名字,而是他希望在他离开前,她能有自己的判断与认知,但一时间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所以没有多说,只道:“罗浮曾经的那位衔药龙女住在衔药阁,那孩子深受枷锁但医术高超,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存世之道。等你觉得时机合适了,再进行提名也未尝不可。” 天清继续问他:“爷爷,为什么我的身上没有龙鳞,头上也没有龙角?学宫的同学说我是没有龙相的持明族,我和他们不一样……” “你不必和他们一样,你是持明的新血脉,这点毋庸置疑。你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昆冈君微微皱起了眉头,看来学宫的事情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不知何故,天清出生那日闹出的事情被人传到了「玉阙杂俎」上,紧接着未来代政龙尊不会说话的笑谈传遍了大半个仙舟。 太卜司的太卜晓梦解释说并非他们所为,并拿出了测言阵法以及卜者们的玉兆和卷轴的使用记录,确实没有人说谎。 那在场的只剩下五位龙师了。 “我,自己的路……”天清突然想到了什么,并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在天清沉睡时,有个声音不时徘徊在她耳边:「命途的博弈,要开始了吗?即便不朽认可你的道路,但你终究会离开此地,回到属于你的路上……」 云里雾里的话,她一点也理解不了。 昆冈君点点头:“如今的持明族将自己困在过去的恢弘,近些年的持明时调也越发悲凉了。有些人看不到未来,而你属于未来。所以啊,不必介怀他们的怀疑或苛责。你来自息壤,又承名于昆仑的龙尊,但我想你应该更想走出自己的路吧。” 她是昆仑的孩子,龙师议会是权宜之时的下策,但天清的出现挡了某些人的路。 成为代理龙尊也好,碌碌一生也罢,他不想让这新生命走上任何人既定的道路,包括他自己。 只要是她选的,怎样都好。 “可我至今还不知道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天清有些懊恼,懊恼到在空白纸张上画猫猫的抽象简笔画,嘀嘀咕咕似在盘算些什么。 她对自己评价是:初具龙形,略通龙性。 但现在她要思考大人们的事情了,果然还是有些困难啊。 昆冈君从她手中接过了烦恼的纸张,伸手点了点小天清的鼻子,语气轻缓了些:“若不知道那就在昆仑待着吧,你永远是我们昆仑的孩子。” 天清眼睫轻颤了下,在昆冈君慈爱的目光中点点头。 至少她现在是昆仑的孩子。 8、怪异何处起 距那日昆冈君来见她,已过了半月。 仙舟有句俗语:神龙见首不见尾。 天清觉得神龙就是指的她爷爷。 昆冈君嘱咐她好好学习,这些天她也没闲着,一直在学宫接受知识的洗礼。 持明学宫不仅教习理论知识,也教习武力和术法。教习的龙师本以为她是昆冈君的半身龙力继承者,理应天赋卓绝,却没想到对方是个实打实的小持明,不仅课业不突出,而且毫无武力显世。 但她是昆冈君的血脉,这点不容置疑。于是龙师们也认命了,逐渐从唉声叹气过渡到心平气和,似乎接受了她是个成长型继承人的设定。 龙师们一直对她要求比一般人严厉,毕竟身为合格的代政人要有大局观。 天清总觉得他们生活得太压抑了,压抑得她为了应付月中测试都没空和猫玩。 但五位龙师也不是都严肃自持的,比如武力高强但爱喝奶茶的黑曜长老,还有长得好看但爱阴阳怪气的东陵长老。 几天前学宫举办鸣乐演出,她在观众台下听了很多仙舟的经典民乐。 如今的持明族就好像那一曲曲持明时调的缩影,长生种和狐族的演奏中都有着触底反弹的拼搏生机,期待着明日幸福的到来,唯独持明族的悲哀一以贯之。 恰如昆冈君在书房中所言,目前持明族人依旧看不到未来,摆在他们眼前的恰恰是一道道无解的难题。 她当时和黑曜长老排排坐,那个黑袍子的哥哥是个大好人,还给了她一杯甜甜的仙人快乐茶。 天清还想喝,便主动开口,问他哪里能得到快乐茶。 黑曜说在易尽天买的。 天清哦了一声,接着问他怎么去易尽天。 黑曜说不用去,用玉兆加入天问长街的‘天团’外送社区,可预约送达昆仑境。 天清问他玉兆是什么? 黑曜说让她好好听。 好好听完的天清问他,为什么轮到持明族,乐曲就这样悲凉? 黑曜愣了一下,目光从应付的敷衍转变到解释的认真。 他说近百年来持明族内部的祸乱频发,人们在指责他们中的某些人不识时务、行为激进的同时,早已习惯性地忽略了他们的哭声。 仙舟联盟三族共治,其中长生种和狐人族有繁衍的自由选择,属于可以延续的两族,唯独持明族在讨伐丰饶的誓路上伤亡无补,他们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黑曜说完,看着她的目光变得热切了起来。 被观望的小天清懵懵懂懂,歪头回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吸了一口奶茶,说下次能不要不要加啵啵,怪难吸上来的。 你能指望一个刚出世的孩子,去解决数千年的遗留问题吗? 黑曜想他真的是疯了,他居然有一瞬间的错觉认为她可以。 黑曜说行,然后说下次让小天清请回来。 黑曜以燎原枪法盛名在外,为了终有一天能够打败昆冈君那把剑,他一直在寻找一杆不会被岩石击碎的绝世神枪。但神枪不好找,花哨的低调的都有可能是它欺骗性的外表,于是黑曜退而求其次,遇到有枪意感应的统统买回家。 他平日在正守殿和学宫食堂蹭吃蹭喝,因为钱包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还得买仙人快乐茶什么。 天清点点头,回去跟青玉说要请黑曜喝奶茶。 于是第二天,黑曜收到昆冈君的短信,龙尊问他仙人快乐茶多少钱一杯,他说3600一杯。 然后他就受到一笔7200镝的巨款。 仙舟的巡镝和星际和平公司的信用点是1:200的汇率,如今仙舟化外民众多,为了让他们适应仙舟生活,联盟的商店结算货币大多为信用点,而他说的是3600信用点,也就是18镝一杯。 18镝一杯的仙人快乐茶,算下来他还能净赚7146镝,这下不用担心买不起工造司新出的长枪了。 那位龙尊鲜少过问他们生活琐事,黑曜成为龙师已经三十年了,他一直以为对方性情冷冽,是个不好接触的上位者,但没想到为了小天清的琐事会这样上心。 身为昆仑源石的拓脉者,昆冈君守望息壤渊石功在千秋,其玉脉所出渊石还能专门供给工造司做成高级玉兆。 联盟与昆仑有过交易协定,每条玉脉有万亿的经济价值,其中百分之十的盈利归发现者所有。因此,哪怕除去开采运输所需和分发境内持明福利所用,昆冈君自己的资产也是难以估量的。 黑曜想,应该多让这孩子吃点外面的好东西,好让昆冈君给他报销。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致富秘密…… * “龙女大人,今天的浆果派到了哦,您要来几个?”雪葵端着一小方木盘,里面躺着四个还冒热气的浆果派,她眼里含着笑,明知故问地看向直勾勾盯着盘子的天清。 今日是周末,不用上学也不用测试的小天清在府中陪猫玩。 当然,也可能是猫陪她玩。 天清轻咳一声,然后转头把在桌上数她捡的小石头的白猫抱了过来,不过半个月,小白猫就大了一圈,都有半个黑猫那么大了,再涨大一点,她一定要抱不动他了。 她暗暗眨眼示意小白猫,“景元元,你最爱的浆果派到了,你要几个就喵几声哦!” 身为一只有灵性的小猫咪,景元脸上短暂地掠过一道迷茫的慢半拍神色,点了点猫猫头,然后喵呜起来—— “喵喵喵喵!” 我全都要! 天清听到他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向雪葵表示他说的都对:你看吧,就是猫喜欢吃。 她给人一种异常的萌感。 雪葵笑着将东西放下,不知为何长长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轻柔说道:“嗯,真希望您能够这样快快乐乐地长大……” 她看着天清,仿若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 那日龙女第一天去学宫,她便让养子雾仁对其好生照料,雾仁没有回答。 但她偶尔会听天清说起雾仁,他和她不仅是同学,还成为了同桌,天清说他总是冷漠地主动帮她,但又不许她主动去接近他,问雪葵怎么办。 雪葵怔怔地望着门外的天空,说也许人们心中的偏见好恶如同云雾,需要时间将它们吹散。 天清好奇地问她心中是不是也有吹不散的云雾。 雪葵说她也不知道,但岁月总会将人们的情绪吹淡,直吹到古海的又一次轮回。 闻言,天清疑惑地望向她,见她不再说话,适时地退了出去,留给她和猫咪享用浆果派的私人时间。 第一次见到雪葵时,她手里还有热乎乎的晴柔奶,天清沉溺在她有些泛滥的母爱中。 雪葵真的很厉害,不仅会做好吃的天清饭,还会准备配套的猫猫饭。就连每天用过早膳时,她也会特地准备一瓶温热的晴柔奶,直到侍卫青玉护送她去学府上课。 这样的轻柔和爱意,甚至有时触及到天清脑海里莫名的记忆碎片。 天清试着搜寻为数不多的记忆。 好吃的糕点,好像还缺了些什么…… 可惜她只是一颗刚醒过来的小石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让人不解的是近几天雪葵哄她睡觉时,面容上温柔的表情不时会显露些淡淡的悲伤,眼中还藏着丝丝的怀念。 天清偶尔发呆时也会想,这位侍女是在怀念什么,竟然会不自觉地绷着脸苦笑呢? * 刚进书斋大门时,她听见了长老们的碎碎念:“身为龙女无法掌握腾渊术,这要是传出去,可如何是好啊……” 今日的天清依旧没有学会地龙一脉的腾渊术法,龙师们特地开了一上午的课,一起来查探她的力量。 各仙舟的持明族掌握着不同的独有术法,一般而言,龙尊生来承袭最完整的上古龙力,强悍到可动摇自然,腾云制雨、挥斥天岩。 一般来说,持明的引水术法,天赋绝佳的族人也可以习得。不过,各大仙舟的持明各有独特处。譬如曜青持明的风隐术,罗浮持明的云吟术和岐黄天赋,进可呼风唤雨,退可隐于风中、遁行水迹…… 但玉阙持明族最需要的不是一般术法,而恰恰是昆冈君一脉的腾渊术。 云腾致雨,玉出昆冈。玉阙的特产为玉兆,占了仙舟联盟半数以上的市场使用份额。 玉阙持明族在人口式微的情况下,仍能够一直单族占据这方最大的昆仑洞天,靠的就是地龙腾渊给的底气。 利用腾渊术,龙尊可以控制地势走向,防止息壤临时生乱扰动山中新生的玉脉,而他们则跟随龙尊指示搜寻风水灵气汇聚之地,精准找到昆仑山上因息壤造物的的玉矿点。 玉阙仙舟是联盟的眼睛,拥有最大的瞰云镜,平日里数位观星士掌瞰云镜,目光窥向星海深处。这样精密的计算,使得瞰云镜不仅面积庞大,更是需要不断迭代的精细玉兆。 而这些玉兆的原材料,皆来自昆仑。 她回过神来,就听见最不喜欢她的月石长老接下了话茬,“若非她是昆冈君的血脉无疑,我便要撂挑子不干了!” “龙尊的决定……不会有误。”木禾长老捋着半百的胡子,沉声道。 “我虽不如各位年长,但也知晓昔日昆冈君蜕生便接手昆仑的事情,化龙秘法始终比不上正统的龙心传承,尊上从没有让人操过心,如今他过些天便要去山上修养,听说要个二十年,持明的主事大权真的要交到她一个小孩子的手上吗?”月石长老一拍讲桌,玄色外袍上绣着的星月图案随着他晃动。 他当着木禾长老和琉璃长老的面,凶巴巴地数落她。 天清站在门外侧,懵懂地一歪头,乱糟糟的声音听得耳朵疼。 虽然是石头成精,但她现在真的只是个还没满月的孩子啊。 第一次当龙,很内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人叉出去。 背部靠在长枪的龙师黑曜摇摇头,懒懒说道:“龙女大人身体孱弱,想来息壤躁动时的龙尊心力有损,以至于化龙力而生的天清也成长缓慢了些,不妨在等上几年……毕竟除了她,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月石长老眼神有些晦暗,对众人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各位当真没有别的选择吗?” 众长老陷入沉默。 玉阙持明一族的未来交到她手中,她却毫无腾渊天赋,对玉石的精纯能量无法感应,这让长老们很头疼。 除了龙尊可掌控地势、翻涌玉矿外,生来体魄强劲的持明族可分为两种人:一种是资质尚佳的族人,承袭明岩术,辅助开采龙尊开辟的玉矿脉;另一种则是资质平平的普通持明,在完成学宫结业考试后,亦可出游尘世。 持明族身为不朽的后裔,却无法通过繁育壮大种族规模。为了在联盟占据一方话语权,他们不仅将自己生存的洞天用以镇压丰饶遗迹,更需要向联盟展示自己的存在价值。 世人只知龙女天清横空出世,是昆冈君意外而为的化龙手笔,即便她无法掌握腾渊力量,也理应为第一种人。 龙尊的孙女不仅不能是平庸之辈,还要能带领玉阙安全地找到新的玉脉矿洞。 但她偏偏是第二种人。 他不信她身负龙尊血脉,却只是无龙相的平庸之辈。 思前想后,只有另一种可能性:也许血脉传承者,根本不是她。 “长老的意思是,爷爷还有别的亲人吗?”站在门外的天清突然出声,这个时候她说话,倒是吓了众人一跳。 月石长老摇摇头,但嘴上继续说着不符的话:“我的意思是龙女大人不谙世事,若是日后无法接手昆仑,不若顺从联盟,将方壶仙舟的龙师请来暂代龙尊空缺的地位。” 黑曜沉默几息,看向木禾长老复杂的目光明明灭灭。 他们都知道月石的意思,月石为人激进了些,但若是未经尊上和龙女大人的许可擅自行动,怕是要酿成大祸。只是为何一向稳重的木禾没有出声制止他呢? “够了,天清的地位毋庸置疑。这不仅是我的意思,更是联盟做出的判决。你们若要质疑,就自己去跟元帅说去吧。” 想什么来什么,资历最高的木禾厉声下,龙师之首的威严尽显,无人再敢出声质疑。 天清左看看又看看,一脸纯良无害地看着他们自顾自吵架。 9、何人胆妄为 被德高望重的木禾长老当场呵斥,龙师月石心里不服气,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但他敬重木禾,不敢狂言造次,于是只能一脸敢怒不敢言地望着看起来呆呆的小天清。 等他在黑曜的安慰中平下心后,便开始一边冷着脸,一边配合其他长老给天清做术法测试。 测试结果还是始终如一:年幼的她依旧无法与昆仑源石中的能量产生共感。 木禾没有表态,和东陵在一旁分析测试过程。 琉璃长老素来端庄稳重,她的面容上倒没有显示出多大喜悲。 与其他几位龙师不同,同为持明族的长老,琉璃是一直跟随昆冈君守护昆仑的。但她并不显名于武力与术法,只是依靠极高的行政效率和处理水平得到上下认可。 琉璃长老望着木禾长老,趁着小天清和黑曜在一旁喝没有啵啵的仙人快乐茶的空隙,颔首示意他到门外的长廊边上。 木禾跟过来,眉间闪过一丝猜疑,问道:“琉璃长老,可是有事指教?” 他和琉璃一个管学宫一个管正守殿,平日的交集并不多。但眼下琉璃虽然神色如常,但轻蹙的长眉暴露了她的不安,他在等着对方开口。 琉璃没有接话,而是看向不远处屋门内的月石,再转回头看他,出声说:“月石素来最听长老的话,方才他出言不敬,又语焉不详……我想长老曾屡次救持明族于水火之中,应该也不想看见月石未来做出损害龙女和尊上的事情吧?” 先前月石说什么让方壶的龙师代替天清处理昆仑,那都是说给天清听的,并非他话语的真意。 在一向崇敬强者的月石长老看来,平庸无奇的小天清担不起重担。 且不说她出生起就给龙尊平添一桩笑谈,单就是资质平平的她,在月石的眼中,怕已经成为了会给持明族带来更多的内乱的存在。 玉矿失踪谜,碧血峡谷惨案,星核潜入,息壤躁动……不过短短几十载,玉阙便经历了数不清的小乱大祸。桩桩件件瞒天过海,让玉阙上下无法追查到最终黑手。 而每一件大祸,全都是冲着昆仑来的。 昆仑内存在叛徒。 准确来说,是龙师中有人心怀不轨。 若非如此,他们不会每次都筹谋得天衣无缝,甚至刻意避开了龙尊与龙师们在昆仑境布置的阵法,事后也让人察觉不到他们的丝毫行踪。 这是她和龙尊一早就察觉到的事实。 如果不是昆冈君力挽狂澜,风波难平的昆仑境怕是早已被人设计篡夺。 因此,昆仑更需要一位雷厉风行的代政者,以便明面上牵制五位龙师的行动,防止龙师内部失衡而引起更大的危机。 而在琉璃长老看来,天清的出生无疑是特殊的。何况她听木禾提起过,天清的持明卵内壳竟有「幽都令」的刻文。 幽都是仙舟一直在找寻的存在,繁育神骸在神战的焦土后被来自幽都的力量带走,这样持明族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 若是能找到幽都带走的繁育力量,持明族的困境是否能够得以解除? 为了与稳固持明族的联盟,玉阙仙舟奉元帅府敕令,在探测古国遗迹的同时也专门让持明族人成立幽都探测组,找寻它曾经存在的痕迹。 无论如何,琉璃和昆冈君有同样的预感:这孩子绝非一般的持明族。 她有足够的时间去观望这孩子的成长。 但月石显然过于求主心切了。 相比龙女本人,月石所求的更是龙尊化龙秘法的逸散力量。如果化龙秘法的力量没有被天清承袭,那么它会出现在谁的身上呢? 答案显而易见。 毕竟当日他们亲眼所见,天清的持明卵中还出现了另一个生命。 人一旦心急,就容易做事冲动。若是做出不可原谅的错事,后果难以得到安抚,便是让犯事人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了。 正所谓积欲成恶,现在他月石敢觊觎龙女身边的东西,以后保不准还能做出什么别的错事。 琉璃不想龙师中再有人出差错,重现前世雾仁缺位的失衡。 听到琉璃的话语,木禾深深地望了正对门内的月石一眼,皱眉犹豫了片刻,随后轻点了点头,“还是琉璃长老心细如发。我也察觉近来月石心烦意燥,怕他酒喝多了再闹出大事……” 他话语一顿,转头看向琉璃,面色严肃道:“这样吧,稍后我会单独提醒他。今日是六月二十,还有十日,龙尊便要潜入休眠期,往后龙女大人便是我等的倚仗,是万万不可让她与我等生了嫌隙。但愿月石他能将我的话听进去吧。” 琉璃见他郑重允诺,便同东陵一起先行回了正守殿处理些杂事。 回头时,她望见和天清挨在一块的黑曜,两个喝仙人快乐茶的龙倒是相谈甚欢,看起来相处得其乐融融。 天清眼里散发着亮闪闪的光芒。 因为她被好人哥哥安利了「浮羊和胃汤」和「星糖烤奶(无啵啵版)」。 黑曜干净的指尖在玉兆上随意敲了敲,轻啧了一声,神色悠悠地提醒她,“龙尊说你太小了,还在发育期,按理说不该吃太多甜的。看来这下,我只能给你预定下个月的喽。” 他面色如常,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懒散,就连半分做奸商的羞愧都没有。 天清乖巧地嗯了一声,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目光不时落在对方手中把玩的小巧玉兆上。 如果她也有玉兆,是不是就能随时随地买想吃的东西了? * 月石长老被厉声呵斥,又受到特地叮嘱,仿佛在木禾看在,他才是那个昆仑的麻烦精。 他心中苦闷,当夜醉卧「蓬莱春」。 单是喝醉也就罢了,问题是他喝酒喝迷糊了,把人喝得胆大了不少。在人来人往的酒肆里,逮住人便说现任龙女是个傻的,还说什么昆仑一定要完蛋了。 第二日去正守殿值勤时,长老们面色铁青地看着他,尤其是木禾长老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连连叹气。 天清代表的是玉阙持明族,自家龙女被别人笑话,打的是他们的脸。 于是月石被罚资俸十年,外加禁酒三十年。 * 过了几天,天清如往常蹦蹦跳跳地离开学宫,看起来格外高兴。 放学了,可以把捡的小石头带回去了,还可以回去给白猫猫梳毛了。 暗中观察她的某位龙师却不是很高兴。 月石在门旁有意无意地盯着她走过的路径,眼中闪过一丝暗光,直到再也看不到青玉和她离去的身影。 学生们都已散去,眼下这里除了他,并没有旁人在。 在不远处见到月石的木禾,望见他缓步走过来,见对方想事情想得出神,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月石顿时浑身一激灵,倏然抬头,看见是木禾才松了一口气。 木禾手下一顿,将手臂伸了回来,问他这样出神是在想什么。 月石摇摇头,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但他话锋一转,突然不合时宜地问向:“木禾长老,你说龙尊的力量当真不会逸散成空吗?” “化龙秘法确实秉持着能量守恒,但龙女的事情,我等切不可妄自推断。”木禾怔愣片刻,一脸狐疑地望着他。 他没有否认月石的猜想,但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月石意外地挑了挑眉,回屋内收拾起来讲课的东西。 自入龙师之位,便知晓木禾为人严谨,听见他的话后,月石脸上的神色有些变换不定,还不经意瞟了一眼天清所在的座位。 不否认,就意味着有可能性。 待送走木禾后,他收回视线,自信满满地冷哼一声,“既然你们都不敢动手,那不如让我先来点实际认证……” * 翌日,趁着天清和侍卫青玉不在府内,他单独找到侍女雪葵谈话。 雪葵正在后厨清理虾仁中的黑色虾线,见到站定在她身前的月石长老,微微颔首,但也没耽误自己忙活手中的事情。 “我知雾仁是你的养子,而你的养女云执早已逝世,化龙秘法为她人做嫁衣,想来你看着她活蹦乱跳的样子,心里也实在是不好受吧?” 闻言,她皱了皱眉,手中划开虾壳的动作跟着一顿,面色坦然道:“都是些陈年往事罢了。我早已明白就算真求尊上用化龙妙法,也不过是部分发丝造就的新持明,那孩子终究是不会再回来了。雪葵已经放下,还望月石长老也放下心中的执念吧。” 月石嗤笑了一声,继续说:“但有些事情不一样,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了。比如你另一位孩子的生死?”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只是眼底的渴望愈加深暗,看得出有晦暗不明的情绪在流转。 雪葵侧头看他,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威胁,将手中的虾放到桌子上,声音跟着低沉下来,冷眼问他:“……长老要我如何做?” 对方见她松了口,轻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你什么都不用做,记住,别阻碍我们。” 说完他就走了。 雪葵望着他走远的方向出神,良久,才拿起虾仁继续开壳,但下刀的动作更重了几分。 * 而恰巧来小厨房觅食的景元,在月石靠近前,小不点儿的身躯还埋在门外的小鱼干竹篮中。 在景元偷听的时候,同样饿了的寒光也来觅食。 寒光见他埋在竹篮里出不来,顺手将咬住了小白猫的后脖颈,接着似是听到什么陌生的声音,胡须朝下保持警惕状。 在景元没反应过来时,黑猫纵身一跃,将猫和竹篮都跃到了屋顶上,防止月石这位不速之客发现它们的猫影。 他俩就这样躲在屋顶光明正大地听。 期间寒光看着小白猫肉墩墩的身体,这么小还这么胖乎乎的,除了睡就是吃。这猫是真猫啊,比起他可差远了。 天清的眼光也是,不选灵猫选普猫,比起他爷爷的眼光也差远了。 但他爱屋及乌,谁让他知道小天清并非化龙秘法所成,而是实打实的地龙血脉呢。 听到月石不怀好意的话,聪明猫和他眼中的普猫歪头相视一眼,软乎乎的耳朵出奇一致地动了动。 他们似乎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密谋,觉得不对劲,于是再听了听,这就样听完了全程。 而月石踏出门时,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计划,没有看见任何猫迹。 * 明日便是昆冈君的闭关日了。昆冈君因为爻光说景元现身的事情,特地将时间推迟了三天,但并没有告诉龙师们。 天清照往常被哄着睡觉,正当她熟睡之际,门外传来陌生又熟悉的脚步声。 陌生脚步的主人刚一进门,就被另一人拉到角落,只听那人低声问:“今日行为,定会遭龙女与龙尊不满,你真的要替月石长老这样做吗?” 屋外的男孩压着嗓子道:“若不是她的出现,我妹妹云执才该是接受化龙秘法的首选人。况且月石长老说此事无碍龙女,她再喜欢它,也不过是一只猫的命……一切为了昆仑,哪怕被龙尊降罪,我也该义不容辞。” 雪葵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雾仁盯着屋门,继续问她:“长老还在后门等着,她身边的那只猫现在在哪里呢?” “……还在她枕边睡着。”雪葵抿唇,她并不赞同雾仁和月石的做法。 但她依旧将睡着的小白猫抱了出来。 雾仁和猫,她只能选择一个。 “希望如月石长老所言,它才是龙力逸散的化身吧。”小雾仁将小白猫接了过去,朝着后方睡着的天清看了一眼。 “……”雪葵没有吭声。 等雾仁走后,她便收起了白日的温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冷漠感,黝黑的瞳仁在夜色中更显得复杂。 雪葵来到熟睡的天清身边,她说:“孩子,你若不是龙女多好。您本该如龙尊所愿,快快乐乐地长大。” “雪葵何德何能,竟让您当日喊我一声妈妈,我已经失去了云执,不能再失去雾仁了……”她面带犹豫,盯着天清无害的睡颜看了会,缓缓朝她伸出手,“也希望您能理解,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好。” 雪葵维持温和的面容,白皙的玉指一步步靠近天清,点过她肉嘟嘟的小脸蛋,随后—— 拿出一把匕首。 她极黑的眼眸透出坚决的清明,伸出的手落在天清肉嘟嘟的小脸上,“我知龙女大人没有朋友,甚是珍视这猫,也自知雾仁行事受人挑唆,管教不力恐往后生乱,日后实在是无颜面对龙尊大人。” 她将匕首的刀把攥在手掌中,勒得手侧发青,接着沉重地将刀刃放在自己脖颈上。 雪葵紧紧闭着眼,深吸一口气,面露自嘲的讽笑:“倘若心中的云雾无法消散,那便让后世的轮回去洗脱罪孽吧。” 她终究变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 然而她没有发现,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一直呆在屋内。 夜晚的几乎没有光线,自从黑猫探听到月石的异常,便早已配合昆冈君做了个局。 他兀自隐于阴影中,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雪葵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单手用力向下,打算用这把陪伴她多年的匕首折断自己的今生。 身为隐匿高手的黑猫寒光见况心道不妙,身形一闪,从帘架上跳下来,试图将雪葵一气呵成的动作打翻。 恰在雪葵匕首划到身上时,一直处于熟睡状态的天清身上迸发出一道白色光芒。 那道光芒比寒光的速度还快,精准地将雪葵的匕首打翻在地面,随后便如她出生时的景象一般,散作点点光华消失无踪。 寒光趁机跳下来制止住了雪葵,并将她打晕了过去,然后变回猫跳到床上碰了碰小天清。 侍卫青玉听到屋内闹出不小的动静后,顷刻间便赶了过来。 他见满地狼藉,便问寒光这是什么情况。 寒光是灵猫族,即使目前精力不足以长时间变成人,但他作为猫时其实也是会说话的。 经过一番解释后,青玉蹙着眉问他龙女的爱猫去哪里了,他可得去找回来。 寒光早和昆冈君商量过此事,思前想后推测月石应该是想对白猫下手,毕竟他对外说的是天清是化龙秘法的传承者,由他对抗息壤时逸散的半身龙力意外所化。 而如今龙力没有在天清身上,某些人为了获得龙尊的力量,便将注意打到了与天清一同出世的小白猫身上。 昆冈君早在小白猫的猫耳后放了一枚隐形的「示迹玉扣」,如今他为了避人耳目,则暂时留在爻光的将军府。 「示迹玉扣」联通爻光将军的「十方光映法界」,两人在将军府正要趁机看看月石要做什么。 因此追回龙女的爱宠不是难题。 寒光望着床榻上的小天清。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叫不醒天清,方才白光骤现,而对方不知何故竟陷入了昏迷。 10、幽都令 “来自「后土」的灵魂啊,为何不随祂离去,偏要在充满焦土的世间停留?” “你曾是流浪数千年的尘种,目睹大地被祂们的生灵染成污秽的焦土。曾走过十八道命途的尘种啊,为何这一世归来时选择与祂背道而驰?” “高天之上从来不是为你预留的神座,星神的命途力量吸引着凡人将罪恶倾注,致使万里山川沦为数顷焦土。” “「后土」承天效法,执掌阴阳万物。祂将最后的力量归化尘世,如今负责守护那份力量的你选择再现人世,是否意味着那位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后土神祇,也对自己与人类的保护契约产生了怀疑?” “即便曾将自己封存,也必会从「无相之锁」中释放出来。出来要迷惑天上诸神的,是后土留给尘种的新途。且叫祂们作壁上观,且让祂们如沙聚散……” 她听到言者的吟唱,却没有看到唱歌的人。 天清缓缓睁开眼,一颗白色的星星指引她到门前,随后便消散了。 目之所及是一扇紧闭着的大门。黑底金纹的大门右侧,有一方和她差不多高的石锁像,石锁结构复杂,有点像卷轴里介绍的鲁班锁,其下雕着一行文字: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孰梦孰真,孰是孰非?」 古朴肃穆的幽都大门,只有打开石锁的人才能进入其中。门上残留着岁月的磨损石痕,可即便岩石随风化尘,门前落着数千年厚重灰尘的无名石锁仍能维持正常运行。 这是一方蕴含着某种悠远力量的石锁,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等着她,便试着触碰坐落在地上的石锁雕像,寻找隐约泛着金光的钥匙孔。 而当天清将手触及石锁表面的文字时,忽然间,一把小巧但同样构造复杂的锁出现在她身前。 它与石锁长得一模一样,锁身的令文时不时凑近她,敲打在她细腻的脸庞上。 刹那间,天清想起来了它的名字,它便是「无相之锁」。 她自新生起,便被关在这方锁中五百年,除了聆听「存护」敲下的纪元锤声,便是身旁「ix机关」的沉眠声。 直到天才俱乐部的两位天才发现了她。 第一次被尘世的人发现,她和锁相依为命多年,但也厌倦了这里的生活。因此她和锁决定离开这里,跟着她们跑去外面看看。 她将锁收回空间,自己作为一枚会发光的神奇尘埃跑了出来,跟着那位带着梅花香气的女士,一走就是三十年。 直到不久前,她同那位女士为她准备的新盒子,一起被贼人偷走。 天清自从锁中出来后,对尘世的一切都充满着新鲜感,哪怕只是跟着那位女士飞来飞去,也比把自己锁在盒子面壁思过强多了。 她喃喃自语:“这里是……” “「方寸后土」,通往幽都的必经之地。”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因为你看到了尘世的险恶,幽都应约选择将你带回。” “昆仑并非你的家园,你是后土最后力量的守护者。你已经知晓自己的命运,为了后土的力量不被发现,你应该回到无相锁中。”言者眸光凌冽,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吐出她不想听的话语。 门的左侧是一位黑发红瞳的女使者。如果此时有人抬头看向她们,便会发现这两人长相神似,只不过区分开她们的是不同的年龄与瞳发。 后土在世间的代表是幽都。历经万年的幽都早已经对尘世失望至极,它曾眼睁睁望着焦土上的人们制造更混乱的局面。 那位创世的后土神已经离去了,幽都作为祂往日的栖息地,也已经沉眠千年未曾现世了。 少女眉头紧锁,在等着对方接下来的回答。 她一袭单薄的黑袍,外衣绣着暗红的花纹,乌发如瀑,几缕发丝落在衣襟暗红的花上,在天清的眼底拢出一个纤长的身形。 天清见到她,摇摇头,说出口的话一点也不像往常软糯:“是,但这一次我不想被关在锁中了。” 承自后土的强大力量散落在外,没有被她这个守锁人收回来,于是幽都的令使决定暂时将她关起来,以免有人觊觎她代表的力量。 只有她能找回后土的力量。 但若她出现,星神们为了扩大自己的力量,势必会利用尘种对后土的共感,将祂的力量夺取。 “作为后土的尘种,若你不想,幽都也无法将你关起来。”黑发少女盯着前方的无相锁,手上倏然收紧,接着素手轻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弧线,撩拨似的缠绕在天清身侧,继续说道:“但若你想离开幽都,也并非一件轻易的事情。” 天清不解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会被关起来五百年?” 少女饶有深意地打量着不过半米高的小天清,语气中却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为了证明一个答案。” 天清:“什么样的答案?” “你想要回去?那就来做一道选择题吧……”少女微微愣了一愣,忽然前进了一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选对了才有机会走出去。” 天清的面前出现了十八颗星星,它们萦绕在她的身旁,不停地转着圈,想要诱导她做出选择。 “我知道你没有任何力量傍身,哪怕不朽的光辉也不曾落在你身上,而你只是借了那位龙尊的血脉降生。现在,你面前的是十八位星神的存力,只要你做出选择,祂降下的力量便可以为你所用。” 她淡淡地说着,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不知为何,少女声音虽然清冷,却让天清心里有股暖意。 天清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还有别的选择吗?比如最初的那颗白色星星?” 她有点好奇那颗星星去哪儿了,“这些星星不是很好看……” “这十八颗星星,你都不喜欢吗?”少女蹲下来问她。 天清对上她黑红色的深眸,却被里面的光景吸引了进去,脑海出现熟悉的一幕:尘世的星罚降下,少女只身挡住流火飞星,星星最终成为地上燃烧的火石。 “这是什么?”天清回过神来,眼里带着震撼。 对方摇摇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星星?” 天清思考了一会儿,认真道:“你见过地上亮晶晶的小石头吗?我房间里有很多嗷,它们比星星要好看多了。” “可那是石头,不是星星。”少女垂下眼睑,面容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天清摇摇头,“天上的星星会变成坠落在大地上的火石,那么地上的小石头为什么不能成为星星呢?” 黑发少女身形一怔,随后站了起来,淡淡道: “又是这样的回答……在你第一次离开幽都时,我们有过一个约定。而这一次,幽都也早已经和星神们打了一个赌。若你还想回到尘世中,就必须履行幽都令的令文:将带祂的力量回幽都。如此,便能解除幽都对你的桎梏。” 见她没有直面回答,天清砸吧了一下嘴,又问她:“那我要怎样才能找到祂留下的力量?” 被关太久的她,最需要的是自由。 她知道这把锁与她共生,即便将她自己关起来,这锁也会夺取她的生机与力量,因此在里面五百年,她才会越来越虚弱。 反倒是出来后,这锁对她的夺取收敛了很多,似乎从外面的世界找到了新的源力。 其实她也挺满意自己的新身份的。毕竟现在的她有家人和猫,再也不是孤零零的小石头了。 面前的少女淡淡道:“后土已经离开「树海世界」,去往更高的「顷存天地」。祂留下的尘种只剩下虚弱的你,这已经是你最后一次轮回了……若是无法收回那份力量,你将提前消亡。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回去吗?” 天清回过神来,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了焦土上的火焰。 那是冰冷的烈火,但曾执掌着万物运行法则的幽都,却宛如一双坚强有力的手臂托举着她,把她带了回来。 过了半晌,她垂着眸,才开口:“所以,这就是你在这里等我的原因吗” 对方沉吟了几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即便会消亡,你还是要回去吗?” 天清:“我能问一下,你说让我收回的是一种怎样的力量?” 少女回答:“天地间有一种超越凡人的力量,在冥冥中掌控着生灵的命运。而创世的后土最后遗留的力量,是最初司掌万物的法则。” 天清:“……怪不得都想争夺它。” 对星神们来说,这种力量的诱惑该是极大的吧。 “十年观春去秋来,百年见生老病死,千年叹沧海桑田,而万年可知斗转星移。自后土离去,人们便只能在命途的裹挟下随波逐流……”少女沿着手中的红线盘旋而上,随着她的话锋变化折曲成一方未持平的天秤。 天秤落在地上,左侧对着大门前的天清,右侧对着无尽的灰色。 它的轴心写着「均衡」,两端各有着不同颗的星星。 未加入对弈的和已经彻底陨落的星神默认站在对立面。 于是可以看见,代表天清的左侧仅有「不朽」「巡猎」「开拓」三颗星星,祂们早已知晓她曾经选择的答案,决定为她的命途放行。 而右侧则是「毁灭」「丰饶」「贪餮」「繁育」「秩序」「存护」「同谐」,这是与幽都相悖或默认弃权的一方。 而天秤的支点处,还萦绕着七颗未作出选择的星星,分别是「虚无」「欢愉」「记忆」「纯美」「神秘」「智识」与「终末」。 而它们才是天清需要面对的对手。 “幽都早知道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如今后土的力量化作六块无相碎片,那也是你作为尘种归世的生命力量,而这七位星神的考验已经如约而至。出于幽都的诺言,你至少需要得到六位星神的认可或者打败祂们设置的理念。若你无法收回碎片,他们便可笑纳你的拱手相让;作为交换,在你收回所有碎片前,星神本神不会下场干预。” 黑发少女双眼微眯,眼中却划过一丝几不可觉的紧张。 被人当成博弈的筹码,与星核共同投入玉阙仙舟的息壤中。这是她的第一课,也是她的新生。 天清攥紧小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见她说完最后一句松了口气,开口道:“所以这一路上我不会跟星神打起来?太棒了,时代变了,这下我们可以做自己了!” 星神她暂时打不过,但好歹她是后土的守护者,还是有点武力值的。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没关系,咱们是成长型的尘种。 跟被关起来在黑漆漆的密室中慢性死亡相比,她当然还是想回昆仑啊。 “所以,这便是你最终的选择吗?”听见她的话,黑发少女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 她早就知道的。 “即便昆仑的人对你心怀不轨,你还要回去吗?” 天清点点头。 虽然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选择被关起来无疑是自欺欺人。 “这把锁还会继续跟着你。它也是你曾经的武器,可进行百般变化。”无名少女的视线在天清身上停了半秒,继续说:“当初不朽选择站在后土的道路上,如今你依旧选择了保护后土。那便回去吧……” 天清站在原地,骤然而现火光淬炼着她的新躯,烈火为她的身体带来旺烈的生机。 她一瞬回神,仿佛烈火的出现只是一场幻觉。可她锁骨上新倒生的一片银白色逆鳞,痛痒的知觉清晰地告诉她,这里不是梦。 ……这是什么? 天清缓慢地转动眼珠子,试图在对方眼中在寻找答案。 “龙之逆鳞。之前是不朽选择了你,而如今是你选择了祂。你记住,你必须找到流落四处的无相碎片,将后土的力量带回锁中。”她语气都重了几分。 “第一块碎片是后土对你的祝福,那位失踪的纯美星神并未打算与你相争,反而乐见你的到来。你知道的,它就在你出生时的持明卵上。不过往后的运气,可就不会这么好了。”她素手轻挥,便将天清的意识从这方幽都的方寸梦境中带了回去。 等天清走后,她才垂下眼睑。 少女面容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是叹了口气:“命运的博弈,要开始了……你的试炼,始于我们的相遇。在尘世中,你会遇见很多开心的和不开心的人和事。若你能够保守你最初的道路,星神也无可奈何。” “你是后土的尘种,你是幽都的继承者,你是第十九道命途的审判者……最初大地上的生灵,为何选择飞向高空?后土的尘种,为何舍弃长命,一定要成为天上的星星?” “为什么呢……天清。” 她垂眸自喃,良久才转身,正要离去时,却在回头的某瞬瞥见远处另一道青色的身影。 来者在灰色的阴影中出现,若有若无的梅花香味随之而来。 “看来今天的「方寸后土」很是热闹啊。” “我们又见面了,天才俱乐部的阮梅女士。” 11、人猫并获【修】 “星星,好多的星星……”天清在梦中呓语。 恍惚中梦里最后的景象,是那颗代表纯美的星星加入到了她的天秤一端,将对岸的重量抢了些过来。 但对她来说,这抢的可不单单是重量,而是她的命。 不管回不回盒子里,作为后土最虚弱的尘种,她都是死路一条。 但现在—— 时代变了,她不用再被迫关在锁中自生自灭,而是可以走出来做自己了。 对,真正的自己。 听到她口中的断断续续的话语,围着她来回踱步的黑猫愣了一下。 他的视线在天清的面容上停了片刻,旋即拿出黑乎乎的猫爪,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脸,“天清,小天清?” 寒光蹦到她枕头边,试图叫醒她。 方才见一道迅疾的白光闪过后,雪葵的行动被成功阻挠,但白光的主人天清却陷入了梦魇般的昏迷。 侍从青玉正在处理雪葵的事情,吩咐府卫们看守她,所以此刻屋内只有黑猫在。 黑猫在床上略显不安地来回转悠,直到听见她的嘟囔声。 天清困得有点迷糊,似乎听见有人喊她,才费力地从梦中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 她单手撑着身体坐起来,设有智能感应的夜明珠随着她的动作亮起,发着幽暗的淡黄色暖光。 天清上半身靠着枕头,蜷起腿来,单手放在腿上撑着头,垂首瓮着声问身边作乱的猫猫:“景元元,你不睡觉在干嘛呀?不对,你怎么变色了?!” 黑猫摇摇头,轻吁口气,指着自己告诉她:“……你认错猫了。” 这孩子看起来昏昏沉沉的,方才是被什么恶梦缠住了吗? 天清揉着眼睛,又晃了晃脑袋,眼神跟着震惊起来:“啊,你是……寒光?” 刚刚做了个很长的梦,梦中她要面临后土留给她的难题。现在梦醒后,她还要面临猫猫们留给她的难题。 啊? 猫会说话了? 啊?? 爷爷的黑猫在她屋里,那她的小白猫去哪里了? 伴随着寒光长话短说的解释,‘哐当’一声,一个半米高小人的身影和一团黑影冲出了门外。 天清觉得天要塌了。 一觉醒来,猫怎么被偷了? 谁家小偷大半夜跑她屋里,不偷夜明珠也不抢别的值钱的,偏偏把她家猫端了啊! 寒光告诉她是月石干的,而且龙尊已经安排好一切了。 最不喜欢她的长老大半夜来偷猫,而且素来戒备森严的昆仑府还让此贼偷到手了,天清觉得事情有点怪怪的。 但她更多的还是不放心。 后土的尘种为保护地面而生,她曾经的使命是保护后土上的生灵。即便如今的后土放弃了这份契约,但天清的潜意识中,那份对生命的敬畏,并没有随着后土地祇的离去而消失。 再说了,这可是和她一起出生的猫。 天清在昆仑就这么一只陪她玩的猫,要是猫没了,那么她往后的日子,便只有无聊的持明族人陪着了。 所以她非得跟过去不可。 只有亲眼看到它,她才能安心。 * 一脸气势汹汹的龙女大人要出去,没有府卫敢阻拦她。 爷爷不在家,天清称大王。 寒光叹了口猫猫气,只得跟着她跑了上去。 贼人是从后门离开的,但小白猫身上的气味被人用云吟术刻意隐藏了。而且 示迹玉扣的记录在昆冈君那边,眼下昆冈君跟爻光一起,他还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能找到小白猫。 寒光抬头看天清,发现她在门前的石龙雕像前蹲下来,捡起了一块毫不起眼的紫色玉石。 昆仑玉石繁多,不仅因为山上的息壤渊石能造生玉脉,而且还有山下的玉寻古海中有不少被海水磨砺的沙砾。这些石头通过风吹海打,将自己送到地面上。 “请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小白猫?他很小一只的,刚刚被人偷走了……” 寒光蹙着眉:“你在跟谁说话?” “是地上会说话的小石头!” 寒光:“???” 自他从丹轮寺一战退役后,已经在昆仑呆了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对仙舟的长生种来说,不算长,但也并不短,足够他对昆仑境了解个大半。 但昆冈君可从没告诉他,这里的石头会说话啊! 而在他眼中毫无能量波动的普通玉石,却正躺在天清小小的掌心中,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寒光似是想要什么说什么,皱着猫猫脸,显得心事重重。 天清问他怎么了。 寒光欲言又止,最终问她:“……你是不是睡糊涂了,要不我先带你回府,让人叫丹鼎司的医士过来看看?” 天清一歪头:??? 你居然听不见石头在说话吗? 明明小石头的声音比她的大多了啊! 来不及解释了,她看见玉石紫金色的光芒绕了半圈,最后顺着中心凹陷的纹路一闪而过。 【这里这里】 【我看见有人带着它,走了左边第二条路】 天清爽快地跟它道过谢后,又将它放回石龙雕像的下面,往前面的路扣了一眼,毫不犹豫地继续追了出去。 “你在跟谁道谢呢?” 身后传来黑猫的疑惑声。 天清坦然道:“当然是愿意指路的好心石头啊!” 寒光:“???” 他就不该问。 话说这孩子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她居然默认了石头会说话的奇怪现象! * 九井墟的边缘浅海处仅有两人看守,天然的礁石将海水隔出一块平地。此处堆砌着族人们祭祀用的玉石与供奉品,还有行将燃尽的香火,恹恹地在空中画着上升的烟圈。 这里是「当归冢」,每块玉石上都绑着两条绸带。一条是白色的,代表离世;另一条则是红色的,代表对他们结束人世无常的祝愿。 当归冢,是为那些无法归家的族人立名的坟地。 这里是离昔日龙宫最近的地方,隐隐有低沉的龙吟声传来,带来一股肃杀之气。 但龙宫已经没于深海,人们不再执着于对海底的停留,而是开始适应与仙舟结盟后的正常人的生活。 今日是月底的最后一天,轮班的守灵人只有一位。 “来了。” 她的眼前闪过一道错乱的朦胧月光,月光从对方的身上散落,暴露出他的身份。 而他浑然不在意,只是示意她将木门打开。 来者斗笠灰纱,手里还领着一个小男孩。高大的男子默默看向身侧的小男孩,接着两人抬手,摘下了一路上为了掩饰身份而准备的斗笠。 男子闻言朝她微微点头。 正守殿的月石长老突然造访,一如昆仑山的海棠树会结果般反常。但身为一名规矩的守灵人,她自然不敢怠慢。 守灵人低着头,上前问候:“月石大人深夜而来,可是有何要事吩咐?” 见守灵人没别的反应,男子眼中带着凌厉的意味深长:“想来阁下便是信中提及的,丹鼎司的前任丹鼎……那位因配合罗浮龙师涛然的化龙实验而遭到十王司拘捕,如今蜕生后一直流放在此赎过的希形大人吧。” 希形眼中划过一丝意外,随即开口:“大人说笑了,我只是一介守灵人,名为落朽的闲人罢了。” 她试图蒙混过去,但对方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月石朝刚年龄尚浅的雾仁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些,“落朽也好,希形也罢。你且看清楚,这男孩是雾仁,也是……前世的雾仁。我问你,云执遗留的东西祭在哪里了?” 在对方的注视中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希形开口说:“……你们要找她做什么?” 月石低头望了一眼雾仁:“当然是和上一世的你,出于同一个目的。” 上一世的雾仁,曾因云执的牺牲而活了下来。他们两人虽非亲兄妹,却性情相和,彼此一路扶持,远远胜似血缘关系的兄妹。 在云执走后,养母雪葵时不时会来这里看看她,只是每次的神情都很恍惚。 对无父无母的持明族来说,有一段无求利益的依偎关系是很难得的,更是值得珍视的。 前世的他从小立志扬名,但即使后来的他身为龙师之首,且因是昆冈君的得力下属而备受赞叹与关注,但也不妨碍他时刻活在痛苦与自责中。 他失去了自己唯二的家人,云执。 自那后,雾仁的后半生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投入到对反物质军团和丰饶孽物的一场场战役中。 直至多年前,他伤重回到古海,正要如族人一般等待新一轮的蜕生,忘却一切痛苦,忘却云执。 但此世的他,仍有着前世的记忆。这便是将他带回古海的月石长老的手笔了。 在他重返古海结卵前,听月石说化龙秘法有着造物的能力。于是他便亲自求了龙尊,若是有秘法的存在,他恳求龙尊一定要让他的妹妹云执重现人世。 而他也擅自违背持明的风俗规制,让月石在他蜕生后施用了「前尘回梦针」,如昆冈君般可在梦中重获前生记忆。 虽是零散的记忆,但凭借他的强烈执念,曾经有关云执的事情也能记起个差不多了。 希形双眼微眯。 她和雾仁一样,活着最大的期盼不再是功成名就,而是复活云执。 云执是她的至交好友,在遍智格物院因竞争席位受人陷害时,是云执决意跟她组队,并共同拿下了第一名,改变了从小寄人篱下受人排挤的命运。 了解对方的来意后,希形兴致颇好:“这便是那位所说的,昆冈君的龙力逸散真正的拥有者?一只……猫?” 男子将袖中藏着的猫拽了出来,原本梳理好的猫毛不知何时打乱了些,布料也被蹭得毛绒绒的。 月石拎着被投喂了安神散的猫,将它放到幻化的水笼中,又把笼子置于屋内的桌案上,烛光在它身上笼着一层柔和光晕。 月石摇摇头,压低声音:“这是同那位龙女一起出生的猫。” 希形望向月石,又转头看向雾仁,略一沉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你们就不怕那位龙女怪罪?” 还没等雾仁说话,月石先开口了:“不铤而走险,也试不出结果。既然那位龙女吸收不了龙力,那边意味着他妹妹比她更适合这个机会。何况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猫,若追问起来,便是它自己逃出府外,也怨不得别人……” 而此时,屋内的人没有看见,海边礁石后闪过两道白光和黑光。 一个带着黑猫的小人影半蹲着身子,悄悄潜在小木屋的窗户后。 月石轻挑眉,跟着希形走了出去,回头示意雾仁跟上来。 雾仁只沉默了片刻。 他的目光望向猫的身上,想到天清课下时不时跟他安利这猫,让他有空去院中找她玩,面容带些愧疚之色。 但还是跟着两人离开了。 “什么声音?” 三人听见一阵巨响,似是远处墓碑倒下的声音,大约是发生了什么事。 希形拿着一盏灯,用于照明指路。月石和雾仁相视一眼,再次戴上灰色的斗笠,一起走了过去。 而此时,看到寒光已经将人引开的小天清,慢慢挪步绕到木门前,见人走得差不多看不到背影后,悄悄走到小白猫身边。 笼子里的小白猫早就知道寒光的计划,便假意应随。如今天清来了,他以为救兵到了,便也不再装睡了。 区区安神草,还奈何不了他。 景元睁开眼,低头看见自己被弄脏的猫毛,不满地发出呼噜声。 没让神君出手,已经是他对这群乌合之众的恩赐了。 当他抬起头,却看见小天清一脸正气凛然,她轻喊一声:“猫猫你别怕,我来救你了!” 12、山腾海倾 “那些坏人都被寒光引走了,我来救你出去喔。” 外面的人似乎全都离开了,景元点了点头。 他现在是一只不能化形的小猫咪,小猫咪当然是要等着人来救了!最好是那种可以抱着他走的两脚兽,就眼前这个刚刚好。 毕竟他可不想寒光来,那黑猫只会扯着后脖颈叼着他走。 天清:“你说你被人带走了,都不知道喵一声的嘛,让我担心好久……” 景元没有说话,只是眨巴着眼睛看她。 他没有被昆冈君认出来,还得被迫陪着昆冈君演出戏,现在还要被他孙女指指点点。 猫猫不开心,尾巴打在放在桌案的爪子上,扫过来又扫过去。 “唔,也是我睡得太过,房间里进人了都不知道。”天清唤出无相锁,正思考用什么武器好一些,见到猫猫尾巴不时扫来扫去,以为猫猫生气了,便问他:“猫猫生气了吗?你甚至不愿意对我喵一下……” 景元摇摇头,然后:“喵!” 他没有生气,只是深感猫生艰难,以及昆仑的不平静。 昆仑不平静,玉阙仙舟就有难。 仙舟联盟荣誉一体,患难与共,玉阙仙舟和罗浮仙舟相近,玉阙若有难,他身为罗浮的天将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所幸只是一个小小的龙师月石,掀不起什么巨浪。 天清将无相锁幻化成了一把锋利的短刃。 剑和枪什么的也能变,但恕半米高的她直言,不够方便。 刀刃触及水笼时,地面突然发生了急剧震动。等她切开水柱的束缚,抱出小白猫后,却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紧接着是一阵木门裂开的‘咔咔’响声。 门外幽暗的夜色里,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是一个黑袍人。 而黑袍人的旁边,恰恰是方才出去的三人! 烛光的虚影跟着进来的冷风晃了一下,映出天清惊疑的神色。 眼前场景的压迫感令人感到有些窒息,她抱着猫站在原地,试图找寻黑猫寒光的踪影。深邃若海的眼珠转了一圈,发现寒光不在他们手上,暗暗吁了一口长气。 这个黑袍人看起来不好对付。 但既然寒光跑出去了,那就没到最坏的时候。 寒光说过这里会有人来救猫,只是不知道救兵什么时候才能到…… 黑袍人带着银色面具,全身捂得很是严实,让人丝毫看不出他的身份特征。 他打量的视线落在天清和小白猫身上,盯得抱着猫的天清的手心不由得一阵收紧,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看来这么些年,你们的戒备心还是没有丝毫长进啊。呵,怪不得一个被流放,另一个只能仰望强者的背影……” 月石蹙眉问:“阁下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前者嘲的是希形,后者讽的是他。 对方话语不善,而且武力极为高超。仅仅是随便一挥手,便能让地面颤动、木门破裂,给人一种很不好惹的深刻印象。 昆仑何时来了这样的人物? 话说三人出去后没多久,便遇上了这个黑袍人。不知何事到此的黑袍人说,刚刚看见有两个身影在木屋周围,然后三人面面相觑,折返回来,便看到了那位龙女正欲救走猫。 黑袍人沉声:“别忘了是谁给你的信,又是谁告诉你这里有能将龙力引出来的前任丹鼎?” 月石:“……” 他眼下一暗,拦住雾仁往前走的动作,让他留在外面,自己走进屋内将天清和小白猫再度关了起来。 “别来无恙啊,龙女大人?” 这次是坚硬的铁笼。 “月石,我知道是你!” 天清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因为那坏人将她的猫抢了回去。 月石笑了,摘下斗笠,无所谓她是否发现了他的身份。 若今晚的实验失败,那龙力应该还在她身上。暂时留着她有用,有希形这位曾经的丹鼎在,今晚过后她不会记得所有。 他要的是那份龙力。 猫是普通的低智生物,顶多是个龙力储存器,因此从猫身上引灵不是困难的事情。但从人身上引灵,要做的事情就很繁杂了。 “呵,龙女大人且在此好好休息吧。” 月石说完,望着一脸爱答不理的天清,转身拎着猫走了出来。 猫试着挣扎,回头望了天清几眼,但被月石的衣服挡住了视线。 眼见无果,景元也就不动弹了。 戏演的怪累的。 救兵没有出现,看来昆冈君还在钓大鱼。月石不足为惧,而这个不知深浅的黑袍人才是重点。 一旁的希形冷静下来,侧身问起了黑袍人:“阁下可是正守殿的龙师?” 黑袍愣了一下,点点头:“正是。” 希形恍然。 半个月前的某个晚上,有份来自正守殿的笺纸通过风运送到了当归冢,对方告诉了她一个秘密:如今的龙女并无龙相。 这笺纸只有龙师有资格使用,对方特地表明龙师的身份,是拿出了诚意的。 她是丹鼎司的前任司鼎,自然知晓化龙秘法的一些辛密。 希形考察过大约八百年前的饮月之乱,即便化龙秘法并不稳定,被人加入了倏忽的血肉,最终还是造出一头孽龙。用化龙妙法造就的族人有龙尊的龙力加持,最起码也有尖耳朵和龙鳞,不可能没有龙相的显示。因此,天清极可能没有吸收掉完全的龙力。 而她后续的打探也证实了这一点,那位龙女如稚子般体弱无能。 这便给了她可趁之机。若息壤的余力加上那未能被那孩子吸收掉的龙力,是否可以运用引灵法,再次造出一个新的持明? 如果引灵对象是族人,她倒是不好下手。人是万物灵长的智慧生物,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拿活着的族人做引灵实验,这有违云执对她的期望。 但猫就不同了,所以今晚月石带雾仁前来,两人很快便达成了合作。 至于月石的目的,她想这人出了名的仰慕强者,应该是希望云执代替天清。 黑袍人和希形的这番对话并不简单,令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 琉璃,木禾,黑曜,东陵……天清静静地思考着,暗戳戳数着剩下的四位龙师,实在看不出对方究竟是她见过的哪位。 希形若有所思,谨慎地开口问他:“如今我们做着同一件大事,不知阁下可愿意开诚布公,你是究竟是……” 天清在笼子里观察着他们,她也想知道这个黑袍人的身份。 身负无相锁,她不会轻易折在这铁笼中。但出来的有些急了,没有先去九井墟把持明卵中藏着的碎片拿回来,因此她没有轻举妄动。 与其它尘种不同,她是自焦土伤痕而生的灵魂。而后土送给她的第一块碎片的力量,就是用来治愈焦土带给生灵的罪业。 如今她要想稳定地控制无相锁的力量,需要那块碎片对她灵魂伤痕的治愈力,否则她会被强大的力量反噬的。 黑袍人冷哼一声,被面具遮挡的眼睛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比起这个,你更应该问……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你们只抓到了这只猫,但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月石与希形相视一眼,问道:“阁下指的是……” 黑袍人语气压得更深了,轻挥衣袖,不知从那儿掏出来几块持明卵碎片。 将原本被龙尊勒令严加看管的持明卵碎片,正整整齐齐躺在木地板上。 天清眼睛一亮。这下能出去了。 在几人目露震惊之余,黑袍缓缓开口道:“幽都令。” 比起半身龙力,他的目的其实是幽都。 幽都令无令文在,那么真正的令文一定在天清和那猫手中。 天清资质平庸,身上没有龙相,完全担不起席卷繁育的幽都神秘力量的馈赠。而据昆仑府的眼线查探,她的房间内也没有任何令文的存在。 所以他的目标也是白猫。 他特地化身成府卫查探过,这白猫身上确实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存在。 希形的引灵法视为禁忌,但举世无双,他是来查探对方是否带着藏有令文的折叠空间。 * 希形和月石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先将白猫放到持明卵中,手指溢出一道无色的光点,缠绕在小白猫身上。 她正用引灵术将它查探了一番。 引灵术最初是以命换命的救人古法,也是以自己的寿数为代价的禁忌医法,因此知晓的人寥寥。即便知道,也并不会轻易施展这残方。 随着光点在猫身上游走,希形先舒展了眉头,因为她能确信这猫身上藏着一股力量,不出意外就是那份龙力。 但她望向黑袍的目光有些迟疑。 黑袍:“如何?” 希形摇摇头,接着她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才轻声说:“怕是要让阁下失望了,这猫身上并不存在任何折叠空间。” 被众人沉默地盯着,景元丝毫没有感到任何不妥,静静地呆在熟悉的持明卵中。 帝弓所赐威灵陪伴着他,威灵自己有一方空间,可以方便他储存所用的阵刀「石火梦身」。 但他自己可没有天生的什么折叠空间,注定要让拿他与希形交易的黑袍人失望了。 * 月石、希形和雾仁离开了木屋,带着小白猫去了云执所在的墓地。据希形所言,那里供着云执弥留的几缕发丝。 没有人管天清的死活。 她被关在铁笼中,手在试着撕扯精寒铁打造的笼子,而后者将她挣脱的力道反弹了回去,砸得她手红了大半。 天清假意扯着笼子的铁条,但不经意地望向地面的持明卵碎片。 此刻黑袍人不怀好意地望着她,“如此,那边只能从你身上下手了。” 他要杀了她。 古帝国的传说中幽都执掌万物生死运转。猫嘛,早晚要死的。只是刚刚雾仁在这,月石和希形承诺他,不对龙女下死手。但他可没有承诺过那小子。 若天清死了,令文也许就会现世。 天清浑身是汗,连掌心都是湿润的,闭着眼,在心中默念,“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起!” 顷刻间,黑袍人只觉周身一震,持明卵化作一方莹白色的锯齿碎片,如一道光影划进她的无相锁中,掀起巨大的波动。 她和无相锁相依为命,眼下不是治愈焦土伤身的时候。天清要先把力量带给无相锁,让它助她打黑袍人。 天清睁开眼,无相锁化作六道长长的锁链禁锢住了对方,紧紧地勒住他,其中一条锁链要摘下他的面具。 黑袍呼吸急促起来,暗叫不好,眼光一闪,招来一道水波。 忽的水雾降下,天清在水波中看见一个晃荡的黑影,黑影也从另一个视角看着她。对方面具下的瞳仁中浮现一缕怒色和欣喜,然后随着这片水雾试图逃走。 当昆仑的龙可是真不容易啊。 她可差点被人害死。 小天清追了出去,锁骨下方传来一阵刺痛,只有她自己低头隐隐可以望见那片银白逆鳞闪烁着一明一暗的光芒。 周遭不断晃动,海水怒腾,打在礁石上,令礁石开始出现裂纹。 紧接着,是一番的地动山摇! 她望向木屋,木屋被翻腾的海水破损,引发震荡,看起来将在不久崩坠。 没有追上那片水雾,天清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管黑袍人是谁,这个仇她都记下来了,“只会欺负弱小,果然是见不得光的家伙。” 天清轻哼一声。 刚收回了无相碎片的后土力量,很是疲惫,又激发了地龙一脉的强大力量。天清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弱,暂时受不了这承袭的地龙力量与灵魂中焦土烈火伤痕的交织,身体就要支撑不住它们的打架。 但她还得把白猫救出来。 天清不再犹豫,神色坚定地跟了上去,跑到了远处有灯光的墓地。 远处的月石轻哂,没有发现她的到来,还以为黑袍已经将她解决了,开口道:“既然引灵成功,那也用不上你们了。与其将这份力量交给云执一个死人,不如直接为我所用……” 希形眯着眼,死死地盯着他:“月石,你居然……咳咳……” 雾仁大喊道:“原来你一直都在利用我!” 月石大笑:“是你们要相信的,要怨就怨你们自己吧。反正我今晚大发慈悲,待明日的另一位守灵人过来,你们都会被重新送回古海中。” 天清发现此时月石将雾仁和希形打倒在地。 引灵术已经实战完毕。它既然是龙力逸散的化身,那么引灵术的作用便是将它最初的样子显示出来。 猫身上泛起点点光点,旁边的攫灵灯与猫身上成一条连线。连线是希形的寿数与力量献祭所化,而此时攫灵灯正欲将猫身上的灵息纳入灯中的容器。 天清对着欲对白猫动手的月石大叫一声:“谁让你动我的猫的?!” 月石冷笑,眼神跟着阴森起来:“你竟然还活着,看来黑袍也惯是虚张声势的无用家伙。” 地上半躺的雾仁捂着胸口,“你……想让黑袍人杀了她?!” 他只想借猫复活云执,却并未想过伤害天清。 没想到如今的龙师一届不如一届,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那雪葵近几日饱含深意的劝告,是不是也意味着这位养母她早已察觉到月石的残忍无情,所以一直劝他不要跟月石来往? “别伤害她!” 雾仁撑着身子起来,眼见月石要对天清下手,后者还不知死活地杵在原地,便上前挡在了她的面前。 可月石对他的叫喊置之不理。 他先将雾仁再次打翻在地面上,雾仁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接着,月石踹了一脚想要靠近灯的希形,将其打昏了过去。 没有什么能阻碍他拿到那盏灯和龙力。 只剩下这个无用的龙女。 “呃唔——!” 在天清生气的神色中,原本月石站着的地方竟迸发一道深邃的裂缝,裂缝中乱石崩裂,其中带出了下面的强大水流。 水流击倒了月石,也重创了天清。 “果然还是控制不住力量啊。” 天清轻咳几声,拄着无相锁幻化的长剑,用最后的力量将猫和灯的连接斩断。 眼前开始出现星星,她倒了下去。 但她没有忘记更重要的事情,昏倒前将碎片的力量放了出来。焦土所伤的灵魂,皆会在祂的力量下得到治愈。 于是一个修长的影子出现在在月色下。 白猫在这股力量下还没有修复业火的灼伤,但精力顿感充沛,比晒了一个月的太阳还管用,竟恢复了真身。 身旁动弹不得的月石脸变得煞白,当月石望向眼前人时,也不由得浑身一滞:“你是……罗浮的景元将军?!怎么会这样……” 景元冷眼回他:“若不是我为了配合昆冈君,岂容你等宵小之徒对我放肆?” 救兵? 他算是看明白了。 哪儿来的救兵,他自己就是救兵。 景元决定去找对方讨一个说法。 但旁边还躺着一个小持明,还是他的小饲主,景元一沉默,先给月石补了一刀,又把天清抱了起来。 等寒光带府卫赶过来时,只看见破损的木屋。待到墓地附近后,也只看见地上躺着的月石等三人。 13、景元将军【修】 【▇▇,幽都保护后土,那你呢?】 【那我保护幽都!】 天清梦到一个模糊的倩影,对方正在跟看起来更小的小天清说话。 可她被关在无相锁里五百年,出来后又是以尘埃的形式游玩,实在不记得跟人有过这段对话。 她是真的累了。 大约还有点困,晚上正适合做些稀奇古怪的梦。 直到某个肩宽腰细的白毛将军单臂抱着她,两人走在青石砖铺成的路上,路旁枝叶错落的昆府海棠落下的粉白花瓣吹到天清脸上时,她才在海棠花痒痒的摩挲中逐渐地清醒了意识。 “唔……” “嗯?你醒了吗?” 暂时恢复真身的景元没等到怀中人的回答,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他转而望向月光笼罩下的昆仑。 漫山的昆府海棠开得正盛烈,随着阵阵晚风如雪温柔地打落在行路人的身上,所谓‘天倾雪’的洞天胜境果然名不虚传。 “啾啾——” 景元望过去,他的声音无意惊到了某些睡梦中的小家伙们,比如在花枝上休憩的两只身白翅黑的长尾团雀。 团雀整整齐齐地低着头,跟看什么新奇物种似的看向树下走过的两人。 与团雀对视的那一刻,那颗还在警惕的心总算是放松了下来,景元轻挑了下眉,对它们轻声道:“抱歉,打扰你们的休息了。” 黑白小团子们又一歪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又似乎没有听懂。 但每当景元走过一棵海棠树后,他身前的树林传来动乱声,原是团雀们却紧跟着两人飞到了他前方又一棵树的花枝上。 当天清努力地睁开双眼时,耳旁有细碎的风声、海水的呼啸声、小团雀的啾鸣声,以及头上传来的一道低沉男声。 夜晚的风凉凉的,唯有自己耳朵贴近的胸膛处,还在源源不断地感受着温暖。 景元低头看着她。 方才出了一身冷汗,如今她的暖白发丝像小团雀被雨淋湿的羽毛,也像地面石砖长出的纤弱藻草,明亮的青蓝色眸子似盛着天空和大海,左瞧瞧右看看的样子带着对万物的热爱与好奇。 哎,昆冈君把这样值得怜爱的小持明丢在昆仑,心也是够狠的。 目前这孩子的力量使用过度,看起来虚脱得很,唇边泛着无力的浅白。若不是他在一股突如其来的治愈力中恢复了真身,给龙师月石补了一刀,真不好说天清在当归冢能否活下来。 他只沉默了片刻,便继续走向昆仑府,打算将这位夜逃的龙女大人送回去,府内的人自会为她请丹鼎司的医士疗愈伤势。 怀中的天清醒来后,下意识地在热源处蹭了蹭脑袋。 其实她很困的,但觉得这躺着的地面有点不对劲,硬撑着醒过来的。 天清将落在脸庞的花瓣晃到地面上,回头时望见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不由令她大吃一惊。 她嘴中絮絮叨叨的嘀咕:“哇——这个有奇怪的人出现的奇怪的梦,竟然还没结束吗?” 哇,一个超级帅气的男孩子在抱着她诶! 哦,也可能是要拐走她。 唉,当昆仑的龙可真是太难了。 但对方并没有像龙师月石般带着掩人耳目的斗笠,更不像黑袍捂得见不得人的严实。虽然不知好坏,但应该是个正常人…… “你认识我吗?”不然为何将地上的她抱起来? 景元停顿片刻,淡淡说道:“昆冈君的孙女自是无人不识。” 闻言,天清抬头看他。 她想自己应该是得救了,难道这就是爷爷说的救兵吗? “哗”的一声—— 突然间,一刀水镰挟着落花从不远处的海水中跳出,刀刀逼向两人所站的位置。 景元微眯眼,立马戒备地看过去,单手唤出阵刀,只消轻轻一挥,挥出的风刃便带着雷霆之势,击碎了那片跟踪他已久的水雾。 水镰裹挟的落花随着力量的消散而落地,其中细碎的残花被打湿,变成了路旁泥泞的点缀。 那水雾是黑袍人的掩饰之一,没想到对方还不死心,竟妄图在帝弓天将的手下过招,简直是不自量力的无知持明。 看着被打碎的水雾,天清心道好厉害的救兵,抬头用亮闪闪的眼睛盯着他。 在景元与天清目光相接的某一刻,风吹得他凌乱的肩发扬起一瞬。 原本高枝上胖乎乎的黑白团雀跟着风向飞了下来,飞到白发男子肩发上。它们时不时放肆地走来走去,还轻啄了一下天清戳它们羽毛的手指。 天清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轻抚平它们飞乱的羽毛,而抱着他的人对此只是笑了笑,看起来并无意见。 一晚上经历了无数次生生死死,按理说她心里应该是乱糟糟的,但现在天清的心却很静。 安静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来什么,试探着问他:“你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 话音刚落,某只黑巧点缀的白团子突然一蹦,从那人的肩上跳到她的手上。 天清望着手背站着的小团雀,没想到胖得像球的小团雀只是看起来胖乎乎的,实际上是毛茸茸的体重。 黑巧白团子也观察着她,天清抓住半空落下的干净的海棠花瓣,将它放到小团雀面前。 小团雀啄了一下花瓣,然后用小牙齿轻咬了一下小天清的手指头。它没有用力,只是跟她表达它们不吃花瓣的事实,所以天清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 将花瓣扔下的白团子又回到了原先人的肩膀上,看起来奶凶奶凶的。 天清悻悻地收回了手。 果然,能在野外把自己喂得胖乎乎的物种,各个都不是好惹的。 听到小天清的问话,看她玩得不亦乐乎的景元缓缓皱起眉头,“嗯?” 天清轻轻歪头,又道:“跟爷爷屏风里画的人很像。” “是吗……”景元没有停下脚下的步伐,只是皱起的眉目放平了下来,目光继续望着前方,“我名为景元,来自罗浮仙舟。” “诶!等一下,你该不会是那位景元将军吧?”天清愣住,忍不住好奇地凑近,细细地端详了对方一番。 不得了,好像还真是。 白毛男子身形顾长,身穿一袭黑白的束腰常袍,白色渐变为灰色的头发被一条红色的发带束着。但他的头发多且凌乱,右侧的刘海发丝交错,恰巧挡住了他的一只眼睛。还有后方没被扎起的落在肩膀上,自带一股慵懒桀骜的气质。 只是他露出的左眼下生着一颗泪痣,让对方看起来多了份稳重。 天清顺着那颗泪痣抬头,便看到对方略显淡漠的金色眼睛。金色本就矜贵难近,尤其是他只露出了一只左眼,眸中难掩上位者的凌厉,更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来我的名声在玉阙仙舟也不算小呢。”景元神色平静,轻笑着回她。 这话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他眼中含着温和的善意,看起来又凶又柔的,让小天清不由得想起自家的小白猫,想做出些过分的举动。 光想不行,偏偏她还真的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掀开了对方右脸上方的灰白色刘海。 只见那人露出一只如浮光跃金的漂亮眼睛,哦不对,现在是两只金灿灿的眼睛,正带着一丝怔愣打量着她作乱的动作。 这下对了。 是跟小白猫一样有生命力的金色眸子,也是比月色还要熠熠生辉的生气。 景元的右臂抱着她,她的左手拽着他右侧脸上的碎长发,原本在右肩上的某只奶凶小团雀跳跃到了他头上,然后又跳下来,停到了他的左肩上。 小团雀再次整整齐齐歪头看向两人。 天清欣赏着他的漂亮眼睛,景元望着她作乱的小爪子。 就在双方胶着之时,景元先开口了。 他眼中有些意外地看她,低眉笑道:“不可以拽,会疼的。” 景元想起最初认识天清的情景,当时的小龙想把自己的猫毛占为己有,现在这家伙似乎又跟自己的头发较上了劲…… 但这位威名在外的神策将军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饶有兴致地望着小天清,似乎是在等着她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因为她还没有放开他的头发。 天清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手指略一伸展,便松开了那撮白灰色的头发:“啊,对不起。” 景元略垂眸,只道:“嗯,没关系。” 天清眨眨眼,又问:“那个,是你在当归冢救了我吗?” 她记得当时眼前一黑,身体跟着倒下地上。但月石还留着一口气喘息,想来是这位神策将军路过,顺手将她救了出来吧。 景元略一思忖:“算是吧。” 在他停顿思考时,天清又道“那你看到我的小白猫了吗?他也得救了吗?” 身为白猫本猫的景元脚下一慢,抿了抿唇,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是一只有着金瞳的白猫吗?方才我在游赏花景的路上碰见了它,它把我引到当归冢。在我和一位灰袍人打斗时,提前示意它跑开,想来它应该是回到昆仑府了。” 他编故事的时候,面似漫不经心,但视线却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天清身上。 等见完昆冈君,他还得跟这位龙尊讨个商量,让他作为小白猫暂时留在昆仑府内。 一是为了治愈多年寻遍药方而无果的玄莲业火。那是他挥戈幻胧将其彻底消灭时,对方在神战焦土上使出的半神级别的毁灭力量,意图用自毁的业火蚕食心他。但他现在找到了消除业火的方法,眼下呆在天清身边能让他的伤势逐渐复原。 二是为了小天清。虽然两人接触短暂,不过相处了一个月,但眼下却让他无比深刻。这小持明处境堪忧,身边危机四伏的,竟还有心思挂念他这白猫,着实让人有些不舍得离开了。 凡猫寿数不过十载,这期间他会以猫的样子陪着她,不让她忍受幼时的孤寂,尽力为她揪出某些蠹虫的阴谋。 比起休假遨游,联盟的安危更为重要。 玉阙仙舟镇压息壤的昆仑境若是再生事端,在昆冈君休眠的情况下,谁也说不准昆仑的持明族能不能保全自己和祸迹封印。 作为罗浮的云骑将军,景元无意干涉持明自治的内政,但他可以引导者,引导作为代政龙尊的龙女天清去干涉幕后人的计划。 他口中的灰袍人,是天清没来得及打晕便自己先行倒下了的月石。 天清满脸都是信任,听完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枉我喂了他这么多小鱼干和小虾米。对了将军,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我察觉到你的身体很虚弱,还是先送你回昆仑府吧。” 天清点点头:“好吧,那你又要去哪里呀?现在已经很晚了,爷爷又一直在找你,不然你先跟他说一声,在昆仑府休息一晚好了。” 景元摇摇头,只道:“我正要去将军府找昆冈君。” 他没打算瞒着她。 昆冈君以他和天清为饵,着实太过危险。若不是天清及时承袭地龙力量,用一招山崩地裂将月石击溃,真险些要了龙命。 黑猫寒光说过,昆冈君正呆在将军府。 而景元正要去找爻光,跟他讨个说法。 “那我也要去找爷爷,可以吗?”天清兴致勃勃地望着他。 她耐心地等待着景元的回答,没有再说话。 今日是月末的最后一天,月石以为昆冈君今晚去山上闭关,不会再出来了,所以才敢肆意妄为。 但她知道,爷爷为了找到失踪的景元将军,跟爻光将军有过多番商讨,其实将回山休眠的真实日期特地推迟了三天。 先前爷爷说过,满月时会问她最想做什么。 以前她不知道为何出生,为何受族人排挤,又有什么是她想做的事情。但她现在有了一个还未成形的想法,很想要去告诉他。 景元神色顿了顿,无奈耸了耸肩,将两只小团雀惊得回到了树上,抬头看向树枝道:“好吧,那我带你去戎韬府。” 被可爱幼崽清澈又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敢肯定一般人都生不出拒绝她的心思。 于是景元转换了路线,带她一起去找共享星槎处,打算乘星槎去将军府。 14、墨守不成规 当景元带着天清乘星槎去易尽天时,易尽天的戎韬府中却是不甚平静。 那位戎韬将军,爻光,她的传讯虚影正静静地望着「十方光映法界」,其中两人最后的影像停留在了易尽天。 联通法界的示迹玉扣能量有限,但即便在时间的限制下,爻光也知道那位神策将军要来兴师问罪了。 她快步走进「黄钟」棋盘对面的「八方览镜」。与各仙舟街上民用宣传的街头大屏「四方览镜」不同,戎韬府「八方览镜」的科技电子屏,显示的是这位将军所调动的观测对象的消息源。 爻光拣个靠近「八方览镜」的座位坐下,手中细细摩挲算筹的动作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此刻「八方览镜」上所映示的,俨然是天清出世时被人传出不实舆论的学猫叫实况。 这短暂的视频曾在月初时被不明人士传到「玉阙杂俎」上,虽然太卜晓梦第一时间令人悉数撤回清理,但抵不住广大仙舟民的猎奇与八卦之心。 「玉阙杂俎」是玉阙最大的日常论坛,太卜司能阻断那份视频的广泛传播,却无法删去数万亿的仙舟民的记忆。 这实况来自当日书记官卷轴的实时记录。而在她和太卜晓梦的调查下,并未发现太卜司的「瞰云阁有任何入侵的迹象。 良久,虚影中的她长长出了口气,恹恹地把玩着将手中的唯一的一支蓍草木筹,而后冲身后的昆冈君做了个苦笑脸,“哎,你们昆仑还真是片屡起风波的是非平地啊。” 昆冈君闻言沉默,没有理她。 今夜观看景元的示迹玉扣中讯影的爻光,原本摆在桌案上用以衍筮卜算的五十根木筹,正围着昆冈君形成一方钟牢,将他压制在「黄钟」的巨大棋盘上。 半月前的爻光卜测到,今日的昆仑或有异动,而那位失踪多日的景元将军也会现身于异动中。 于是她同昆冈君一番商议后,决定让他假意按期休眠,其目的是为了让祸动昆仑的那位龙师动起来,好让他们在暗中查探对方的身份。 持明的云吟术,曜青的风隐术,玉阙的明岩术…… 仙舟俗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龙’。但她却实在观测不出,这黑袍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啧,看来景元将军要来兴师问罪了。八百年多前,还承着「云上五骁」名的景元与同伴一起解围玉阙仙舟,击溃了「计都蜃楼」,助我玉阙维持了数年平定。百年前,他将两位自投罗浮的囚犯(镜流、罗刹)委交于我,作为他们面前元帅前的缓兵之计……如今世道再次轮回,又轮到他来我玉阙助力了,当真是时也命也。” 爻光没有收回围困那位龙尊的衍筹,而是走到棋盘上,望着被她束缚而一脸不悦的昆冈君,不紧不慢地道:“都说了别急,别急。你看,若我不是我拦着你,还真就见不到小天清身上的那股力量,以及景元将军的出现了。” “我给你的示迹玉扣连接着「十方光映法界」,咱们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了。谁能想的到,那位数十年前现身于碧血峡谷将一切毁灭的黑袍人,如今又再度现身了呢?而那位被仙舟民赞誉「智光昭昭,不逊戎韬」的景元先生,竟会成为你府中的一只小白猫呢?哈哈哈……” 爻光双眉一扬,试图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却没想到气氛更尴尬了。 眼见她的好友神色莫测地瞥了她一眼,眼见他不继续挣脱她的禁锢了。 方才小天清有难,月石将黑袍和天清留在守灵人的木屋内,而他带着雾仁、希形和小白猫去了墓地,察觉到天清有危险的昆冈君坐不住了,一个龙蟠就要跃出将军府的大门。 但他身上有伤,实力又受损,不察觉之下竟被爻光的算筹围攻至此。 天清是他的后代,也是一个新的小生命,身为一族尊长的昆冈君不能不顾及她的安全。 但爻光却把他的动作按住了下来。 身为幕后为元帅占算大略的文职将军,除去她手中象征太极每次占算都放在顶部不用的那根,剩下的四十九根算筹皆在刹那间出现了怪异的蓝光。 它们轻快地漂浮起来,随着爻光手起手落,奔腾在昆冈君的身侧,古老的易文随之形成一方禁钟,将她锢在原地。而它们主人虚影的眼睛熠熠发光,仿佛是控制的核心。 昆冈君回过神来,还是带着一股气。 他头也没抬,冷哼了一声,重重地掀起衣襟又落下,闭着眼端坐在原地。 有些人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多少年了,这人自负卜术而忽视他人感受的坏习惯还是改不掉。 爻光看了眼他的举动,收起了不正经的神色,心想等回头跟他解释也不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咳咳,委屈你还得在这儿呆上一小会儿。暂且让我先做个坏人,免得那位将军对你生了嫌隙。” * 景元来到戎韬府时,天清已经体力不支又睡过去了,他便抱着她走进了阔别百年已久的戎韬府。 没有经过斥候通报,府门便为他打开。 看来里面的两位都心照不宣,正在等着他来呢。 见到前方的模糊人影,景元身形一顿,随后缓步走了过去。 他先是见到被爻光困着的昆冈君。这位龙尊闭着眼坐在原地,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熟人更莫挨’的冷漠样子。 昆冈君生性冷冽,却不冷漠。能让他如此生气的时刻,倒是少见。 然后他目光一转,将视线落昆冈君身侧的爻光虚影上。 夜风中赶来的人到她的将军府,身上还有一阵阵昆府海棠的清香伴身风拂过。 但爻光没理他,而是先对盘腿端坐的人故作高深地说了一句‘现在你可以见到她了’,便将对昆冈君的束缚解了开来。 昆冈君略有不悦地皱了皱眉,睁开眼,沉默着站起来,将爻光那小木棍们掠开到一边,然后侧身望着抱着小天清的景元。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眼,便知道了彼此的想法。 景元把小天清交给了他。 天清自己压不住血脉承袭的地龙威力,昆冈君便先带她去爻光的备用休息室,为她抚平体内窜动的强大力量。 眼下议事大厅除了他和爻光,没有别的人。 爻光虚影转过身来,先是望向不远处进入休息室的某个高大身影,眼神渐渐端正了身为帝弓天将的严肃神情,说道:“久违了,景元将军。” “一别经年,没想与戎韬将军再次见面时,会是这样的光景。” 景元优雅地单手一摊,对着不远处的休息室比了比眼神,示意爻光给个解释。 听到他的话,爻光轻啧了一声,没打算顺着这位神策将军的话走,而是自顾自地说,“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不知景元先生想要先听哪一个?” 她虚影沉静的眸中,对面人的身影在冷色的灯光下拉得悠长。 景元双眼微眯片刻,看来爻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同他商议,不然不会这么刻意地转移话题。 他双手抱胸,神色沉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先说说好消息吧。” 爻光满意地点点点,坦然道:“好消息是元帅清楚将军志虑忠纯的人品,你为罗浮仙舟殚精竭心几百载,我记得你曾向我问了一卦,问的是何时退位让贤。当初元帅没有批准而是只应允了你二十年长假,是因为我占略到你还有未竟之事。” “除了太卜司缺个掌门人,其余六御皆有符玄、彦卿、灵砂等人可以倚仗。对了,还有持明族的新任饮月君,白露。当年在卦象看来,他们的磨练显然不够,有些甚至还被岁阳蛊惑过心智,而现在……景元,你所等的时机,它已经到了。” “明人不说暗话,你指的是什么?”景元问。 爻光摊了摊手:“诺,身系幽都令的小天清。昆冈君不日入眠,联盟需要有人保护好她,虽不清楚幽都令的存在真假,但也不让幽都唯一出现的线索落入贼人手中。” “据十王司的说法,当年是幽都带走了繁育的残权。若真有神话中创世神的存在,那么幽都的动向就值得联盟关注了。哎,真羡慕你们罗浮啊,什么时候玉阙仙舟稳定下来,我也好放个长假……” 景元垂眸打量她片刻,客套说道:“罗浮事清风定,让我不免想到曾经的玉阙仙舟。那些无声但安稳岁月,应是将军希望看到的玉阙未来吧……” 爻光一如反常地摇了摇头,“不,你错了景元。玉阙在那些无声的岁月中,得到的从不是安稳,而是……” “敌人。” 爻光这话说的很有深意,但让人一时间听不懂。 景元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叹气,继续说:“那,坏消息呢?” 爻光摆摆手,将半空中的算筹们收回到桌案上:“好消息是你等的那件天大的事情,现在就是助昆冈君守住昆仑。坏消息嘛,当然是……星核、丰饶遗迹、持明内乱,你不觉得这与当年绝灭大君之一的幻胧祸予罗浮的手法很相似吗?” 她收敛了先前似有若无的笑容,换上了郑重的语气,“一位绝灭大君悄然潜入了玉阙。而玉阙上下,竟对此人一无所知。” 景元听得脸色微变,沉声道:“你指的是今晚在当归冢出现的黑袍人?” 但黑袍的实力远不足以到达令使的级别。 “自然不是。” 爻光摇摇头,继续道:“只是方才听月石所言,黑袍人对天清生了杀心。她出生起,一直被有心人关注。甚至有人为了毁她身为代政龙女的名声,不惜暴露自己的存在,将那日的卷轴实况放映在「玉阙杂俎」上,为她无龙相无资质的龙女形象造势,也不知是为何故……” 一时间,景元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轻叹了一声。 爻光不由问:“神策将军这是何故叹气?” 景元摇摇头,低垂着眉眼:“只是没有想到,那孩子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让各方的觊觎接踵而至。绝灭大君,幕后龙师……无论如何,这对小天清都是一场无妄之灾。” “联盟本就有巡猎与丰饶的恩怨,再加上持明族的不朽,三道命途在仙舟历史悠久。而玉阙又在智识星神的瞥视中发展……如今毁灭的祸种再度侵袭,觊觎联盟的蠹虫还真是怎么也扫不清啊。” 爻光看向景元,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继续道:“百年前幻胧妄图用毁灭的火种燃烬罗浮,是将军殊死一搏,又在十多年前上战将其彻底歼灭。如今的玉阙能掌握到的线索,便是黑袍绝对与那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侵太卜司的绝灭大君,一定有着不平凡的交易往来。” “元帅深知兹事体大,而我因事只得深居简出,在幕后为元帅谋划安定大策。如今昆冈君重伤未愈,持明族内高度自治,我实在无法插手,眼下只能仰仗景元将军暗中相助了。” 爻光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了。 但在景元眼中,是她先给景元画了一个能退休的大饼,又说玉阙需要他帮忙。 这买卖不太划算。 对方话说的透彻又敞亮,他身为帝弓天将自然不会拒绝,转了转眼珠,景元道:“……景元明白元帅的用意,但只我一人在玉阙还是有些力薄了。” 爻光点了点头,这位将军伤势在身,自己确实有些为难人家了,便坦诚道:“实话跟你说吧,元帅已经应允将军在揪出黑袍后便可退位的请求,而那位绝灭大君,将会由我亲自交锋。将军若在玉阙有难事,但说无妨。” “据我所知,太卜司的瞰云镜凝视星海,应是巡察细微的存在。” 爻光点点头:“你说的不错。瞰云镜乃联盟第一观星重器,窥向星海深处,而它所需的玉兆也是来自息壤胎石的造物与工造司的篆刻技术而成。” “我查探过太卜司,太卜司上下并没有问题。” “他能把卷轴搬运出去,那边能证明,那位绝灭大君的傀儡应当是在……” 说到这里,景元话语一顿,看向了爻光。 于是两人一同道:“遍智格物院。” 爻光解释道:“遍智格物院的光界易算院与太卜司的阵法信息互通,却互不干涉。我虽有意查探,奈何与持明自治一样,联盟的规章明文在此……” “所以,景元将军打算去遍智格物院?” 景元摇摇头,略一沉吟,“不,我给你安排了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闻言,爻光轻挑了下眉,试探道:“哦?不知是何方神圣,莫非是符玄太卜本尊?但她太过出众,怕是会引起对方的警觉。” “我这位朋友可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景元将军但说无妨,爻光自会为她伪造身份,申请遍智格物院的入学名额。” 景元摇摇头,解释道:“遍智格物院人才辈出,我亦不愿坏了择优入学的原则。玉阙仙舟是智识的领地,遍智格物院很少接纳其他仙舟的人,将军只消为罗浮的考生增加几个名额,凭她的本事,进入遍智格物院不是什么难事。” 爻光问:“那她的名字是?” 景元只道:“罗浮太卜司,卜者,青雀。” 爻光思考一番,这个名字还真没有听过。 但既然是景元推荐的人选,必定有他的道理,于是道:“好吧,我记下了。” 套路着爻光,景元解决了太卜司的继任人问题,心情放松了一半,转而看向安静的休息室,问她:“那天清呢?” 昆冈君还不知道他要留在昆仑。 而且她身上有股特殊的力量,被幕后的黑袍人觊觎。 爻光笑了笑,沉声道:“幽都令嘛,这就说来话长了。天才俱乐部的阮梅女士夤夜面见元帅,元帅说,这孩子身系幽都令文,不论如何也要保全她。等她醒来后,还要有劳将军配合我演一出戏了。” 15、一爻之变【修】 趁着天清和昆冈君还没出来,爻光同景元找了方茶桌,给他倒了一杯清茗,并将近些天了解到的情况告知景元。 首先是天清的出世,其持明卵在木禾长老的观测下,解读出了‘幽都令’三字。 自星历纪年初载的孤航时代起,仙舟本地人每逢大事祭祀时,常会念叨一句‘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而在起航前遥远的古国时代,从虚陵仙舟现存的古国神话残传可知,幽都即是那位后土地神祇的属地。 然而,到了如今的巡猎时代,则演变为了‘帝弓在上,后土在下’,有时为了彰显对巡猎的专注,只述一句‘帝弓在上’。传说中那位后土与其执掌的幽都,早已经销声匿迹了数千年。 紧接着是那位天才俱乐部第81席的阮梅女士。早在三年前,她便向联盟发来一道绝密信息。其言自己培育的有机生命不久前被不明人士盗走,而经过银河骇客破解行迹,这位女士追踪到它的最后停留点在罗浮仙舟的玉界门。 不久后,瞰云镜在玉阙的两仪门捕捉到了相似的信息音轨。 同一时期,星核扰乱昆仑境的息壤胎石,本该三力尽毁的结局,最终意外变成了天清的横空出世。 她出世的那日,阮梅发来过紧急讯息,要求留下小天清。说什么如果昆仑不愿意留下她,那么这位生命领域的天才会亲自抚育。 当时的爻光和昆冈君不解对方的说法,明明这孩子是人家昆冈君的血脉。而今日,天清身上的谜题在阮梅与元帅的夤夜会话中得到解开。 那孩子便是阮梅实验室中被人偷走的有机生命。然她被人投入息壤后,却不知为何蒙受了不朽的祝福,在星核爆炸中成为了昆冈君的新血脉。 她想带走天清,但元帅并未准许。一来天清现在是持明族的稚子,二来她已经入了仙舟籍。于情于理,她的身份都是联盟的孩子,而不是培养皿中的无名生命。 眼见带人无果,阮梅又说,天清身系幽都,而幽都曾带走繁育的权柄,她担心这孩子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位眼神淡漠的天才科学家,头一次外显了一种名为怜惜的情感。 幽都现身的迹象引来了各方猜忌与争夺,爻光的另一虚影分身,正同昆冈君观望着黑袍与月石的动作。不出意外的话,她想黑袍想得到的不止是昆仑,更是天清身上的幽都令,对方意图找到幽都。 无人可知的幽都带走了繁育的权利,繁育星神即螟蝗祸祖「塔伊兹育罗斯」,祂因无序的复制曾引领了一场银河的虫灾浩劫。 仙舟在找这份力量,是因为他们作为巡猎的子民,有能力控制住祂陨落的残力。但若这份无序的灾祸力量先落在幕后人手中,对联盟来说,毋庸置疑是个巨大的威胁。 毕竟,谁也说不清幕后之人在搅乱玉阙后,还要做别的什么。 景元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手捧着温热的丹鼎素针,轻抿一口又放下,沉声道:“所以,元帅让我留在昆仑,既是为了替昆冈君保护这孩子,同时也是为了让幕后人无法得到幽都的神秘力量?” 刚把太卜司的未来掌门人人选定出去,又弄清了自己退位让符玄的退休条件,心情不错的景元细品着清茗。 这茶淡而不薄,作为传承千载的古法茶水,研磨煎茶的工序可谓繁琐。可见爻光并不急着等他带天清来,甚至还有余地准备拿沏好的丹鼎素针来招待他。 爻光点点头:“正是如此。不过嘛,你这话有一点说得不对。” “哦?烦请戎韬将军指教。”景元微微一怔,端着茶半只手还悬在半空。 爻光把玩着手中的算筹,那根小木棍在她修长的食指与中指间来回转着圈,神色散漫道:“你也知道小天清是地龙血脉,咱们玉阙的龙尊是稳重,就是这孩子不太稳重,动辄便地动山摇的。我收回之前的话,与其说你的任务是保护她,不如更准确的说,是不让她出手。” 这才刚满月的小持明,一出手就山崩地裂的,当归冢千年堆砌的礁石都快塌了。以后要是再长大些,实在是让昆仑的洞天遭罪啊。 景元摆摆手,无奈笑了笑,算是答应了对方:“说的也是,我见这孩子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她的打法更像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同为承袭地龙力量的昆冈君,总该有解决的办法吧。”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补充问:“对了,我还在小天清身上察觉到了一股不一样的力量,似乎在治愈我的伤势。不知戎韬将军可有察觉到此事?” 爻光点点头,单手撑着下巴思考道:“今晚十方光映法界的景象元帅也在看,阮梅说自己与当初的她同游时,也见过这孩子使用过这份力量救她。根据我们二人的观察猜测,这份治愈力不属于任何命途力量,而且是专门治愈焦土上的伤痕。” 对面的景元轻轻垂眸,他看着自己暂时恢复的真身,眼里带着几分恍然,“倒是对症下药了,我身上的恰是幻胧在神战焦土上留下的业火。” “方才你说让我配合你演出戏,不知景元在戏中该充当什么角色?”景元抱着热气腾腾的清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侧仰起头,余光望向站在自己身旁饶有所思的爻光,出口打断了她的思虑。 爻光摊了摊手:“这简单。你就待在这里,先充当个哑巴就好了。” 待在这里,有这位救兵和昆冈君在,小天清的情绪不会过于紧张,有助于推进她要做的事。 * 两人闲谈没多久,不远处休息室的门打开了。 昆冈君领着小天清出来,朝景元和爻光所在的方向歪了下头,示意他们过来看看。 爻光等候天清多时了。 一是她同元帅商议,决定为天清卜上一卦,看她未来究竟会是怎样的结局,会不会对联盟造出无可挽回的影响。二则是为昆冈君做个顺水人情,同他为天清举办「试儿」的满月习俗。 茶桌旁的桌案上摆满了种种物事玩具。这是从狐人传入的「试儿」习俗,在某些星球也称为稚子满月的「抓周」试礼,以卜前途。 孩童的心思是最明澈的,不止是昆冈君,她也很好奇现在的小天清最想要什么。 爻光走到天清跟前,又将她带回茶桌这里,瞥了一眼事不关己正倒满茶杯的景元,问她能不能让她卜一卦。 说来也是奇怪,她一个巡猎令使,自己占卜并未有结果。思及这孩子身系幽都的不凡,爻光认为还是得让小天清自己为自己卜一卦才行。 经过昆冈君对她血脉力量的压制,她已经没那么难受了,天清回头看了一眼龙尊爷爷,后者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自己选择。 “平日都是旁人求我一卦,如今我来问你一卦。作为占卜例行前的交换仪式,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贵重东西都可以说出来?比如一万巡镝什么的……” 虚影中的爻光蹲了下来,柔和的目光让原本对陌生地方紧张的小孩子慢慢放松了下来。 天清歪了歪脑袋,望了旁边一眼喝茶的景元,看着蓝色虚影乖巧道:“好的,那可以给我点吃的吗?比如两个浆果派什么的。” 她有点饿了。 闻言,爻光轻挑了挑眉,面露意外地扫了昆冈君一眼,似乎在问他:你就这么对你视若珍宝的可爱孙女的?这孩子平日连个浆果派都买不起吗? 玉阙仙舟是玉兆的发源地,可以称得上是富庶之地。而千年来坐拥昆仑玉脉的昆冈君,其资产更是数不胜数。这就导致平日守在昆仑、依山上灵息生存的他,早已忘却了金钱的概念。 身为地龙的传承者,他长久与山海共眠,寿命比起一般持明要长上不少年。而活了千年之久但从没养过孩子的昆冈君,目光触及对方毫不掩饰的职责,也只能尴尬笑笑。 怪不得她总缠着龙师黑曜要买外面的东西…… 他本想着天清年纪小,就没给她玉兆使用,还让雪葵限量给她供应甜糕。可没想到天清现在认为的贵重东西,竟是两个寻常的浆果派。 如今都是数字货币的时代,回头他得把先前定制的玉兆交给她,免得她没有巡镝可花。 哦,还得特地设个未成年模式。 犹豫几秒,爻光轻蹙细眉,又问了她一遍:“你确定只要这个吗?” 小天清想也没想,就小鸡啄米似地直点头。 爻光瞪了昆冈君一眼,对方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顷刻间,爻光手中出现一盘浆果派。 不用看,一旁的景元便知道一份有四个。 昆冈君疑惑:“你这从哪变出来的?” 还没等爻光解释,天清的眼睛里便闪耀着万分崇拜的光辉:“我知道,是魔法!爻光姐姐使用了变出食物的高级魔法!” 本来想说是法界传送阵的爻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忍心戳灭小孩子眼里的星星。 爻光看了看她抬头眼中期待的样子,将东西随手放在茶桌上,说道:“对对是魔法……诺,给你的,这下总算可以问上一卦了。” 过了一会儿,天清吃完一块浆果派。 她抬头望了对面的景元一眼,还示意他这个救兵也可以吃,对方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天清转过头问爻光:“我要做些什么吗?” “你需潜心静气,心无杂念,默念自己想要问的未来……” 天清点点头。 学宫的讲师说过,玉阙的戎韬将军智扫六合、安定乾坤,这样的厉害人物给她占卦,应该是难得的机会。 况且她也想问,问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方寸后土的使者让她寻找散落的无相碎片,将后土遗留的万物法则带回幽都,防止后土的力量被他人夺取。而身为后土的尘种,如今的持明龙女,脱离了幽都的庇佑,面临未知敌人的她,在这尘世上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她闭上眼,重复默念自己的问题。 直到爻光的声音传来,她才睁开了眼睛。 爻光神色认真了起来,她将四十九根算筹一一择出,用三人看不懂的方式排列。她是按衍筮法排列的六爻,并以此得到了一卦。 “上火下泽,是为暌。你是众目睽睽下的新生命,此乃异卦相叠,诏示世间万物不同,所异皆为矛盾,象征着对立和分离……” “你的未来,看起来不容乐观啊。” 昆冈君望着天清,皱起了眉,眼神很是复杂。 是他将天清带到了这个波谲云诡的昆仑,他选择让她出世,那么就一定会保护好她。 他暗暗下了一个决定,不管她是否接手昆仑,他都会把象征龙尊权力的执政方印交给她。龙师议会与龙尊互相牵制,龙尊不在时,方印如他亲临。 昆冈君不想将它交给龙师的任何一人,哪怕他知道琉璃长老绝对可信。但他不能把她养成需要别人权力照拂的孩子,只有她自己有了这份权力,别人才会忌惮她,她也才能活得肆意些。 天清心道:万物分离,恰如后土失去了对生灵的信任,也如她在昆仑受到的异相排挤。所以那个未来的意思是,她找寻碎片失败了,幽都没救了?昆仑也没救了? “等一下,这里还藏着变动。双九变爻,一个在天位一个在地位,则为上雷下水,是可以化解的,但化解的方法却是由天决定的……” 一变之爻,暗藏了归妹卦,这便是要求她行为正当,要尽到自己的责任。 责任……是昆冈君托她守护昆仑的责任吗? 若问题出在昆仑,那么她身为玉阙的将军,为何探测不到化解的方法? 或者还有更深的意思,比如是她多虑了,这孩子未来不会站在联盟的对立面…… 爻光记得元帅问过虚陵的有无将军,那人也曾说无需担忧息壤而生的天清,因为巡猎的光矢并未指向她。 所以外敌林立的天清,她有自己的化解办法,只是也许她还太小,并不知晓自己的道路…… 又是一个跟罗浮的符玄一样不爱说人话的谜语人,景元叹了口气,望向对坐的昆冈君:“我对玉阙的卜数知之甚浅,你一向跟爻光走得近,不若请昆冈君为我等解释一番?” 望着爻光嘀嘀咕咕的神秘模样,昆冈君也连连摇头。 一人捧着一个浆果派,昆冈君、天清和景元围着茶桌等爻光的解释。 良久,爻光道:“天机不可泄露。” 睽卦变为归妹卦,以告知她,此事无可探测。 天清咽了一口清茶,那茶还是一直演哑巴的景元见她噎着给她倒上,递给昆冈君放到她手中的,“你可真厉害。” 爻光:“嗯?” 天清认真道:“厉害的人都这么说话的” 爻光笑了笑,望向昆冈君,又垂首看着不谙世事的小天清,说道:“我的意思是,帝弓天将的能力也并非伟力神通。你所问的自己的未来,它并非不存在,但我也只能说,你有自己的路要背负……至于剩下的……天知道呢。” 昆冈君眯了眯眼,望着爻光伸手将算筹收回手里,便问她:“竟连你也测算不出吗?” 他看不懂,但天清的未来能让令使都无法测算大概,实在是让人心感震撼。 景元望着昆冈君,一脸若有所思,见他向自己这位神策将军投过来略带期待的目光,无奈摇摇头,眼里的不解在告诉对方:我也搞不懂,只能跟着你一起震撼。 爻光轻咳一声,视线落在捧着茶杯正在吹凉的小天清身上,“你知道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吗?” 她可以不相信自己,但不能不相信卦象。这孩子未来要走的路,是一条背负着巨大责任的道路,而爻光对此一无所知,索性直接问她。 小天清瞥过她放下算筹的手,曾经关在盒子里的她最期望的是有同伴,但她知道这世上的尘种只有她自己了。 她曾大言不惭说想成为天上的星星,虽然不知道这种念头因何而起,但她知道这似乎是她的使命,与流落的无相碎片有关的使命。 但现在她只是持明的稚子,昆冈君的孙女。 若是未来注定她会消亡,那就趁还能见到这世界的时候—— 去做些喜欢做的事情好了! 无相锁曾是有灵识的,她听过它说的很多地方,但还没有去过。幽都已经放她离开了,她没有家了。若是帮助爷爷照顾好昆仑,那么等爷爷出来了,她就能在找碎片的路上,去其他地方看看了吧。 她其实很怕孤独的,但一想到昆仑有爷爷在等她,好像前路也没有那么悲凉了…… 思及此,小天清下巴微扬,点点头,大声道:“我的未来,当然是成为像爷爷一样的龙尊了!” 虽然还没有尖耳朵,但满月的她已经长出了一片龙鳞。 简直是未来可期啊。 说罢,在众人略带惊异的目光中,她又加了一句:“没关系爷爷,今晚我打倒了坏人,我超厉害哒。既然昆仑是我的家,那这应该就是我要走的路吧!” 不管后土给她留下了一条什么路,起码现在,她是昆仑的孩子。 昆冈君望着小天清的自信宣言,有点不知所措,这个话题的答案,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设想。 仿佛是为了弥补无法陪她的歉意,他轻轻地补上了一句:“当龙尊很累的,你真的想当吗?” 天清点点头:“爷爷,我知道昆仑有坏人。最起码,我会守好昆仑哒。” 昆冈君静静看着她。 她是那么形单影只,却犹如一盏海面扁舟上摇摇欲坠的明灯,在持明族人追寻着破碎的奇迹时,她愿意成为奇迹之前的希望。 这孩子就该是他的血脉。 即便前路未知,即便爻光直言她未来坎坷,即便接手昆仑意味着她的未来更危机四伏,即便她身负的力量还无法控制自如会反噬她自己……她也没有说过要退缩。 爻光望着沉默的昆冈君,不得了这孩子野心还挺大,但她也看出了他眼角略微的泛红。 这些年昆仑遭遇繁多,玉阙的持明族日益减少,逐渐变得冷漠起来,给人留下自负龙裔而不愿意与人交际的第一印象。 多久没有这样明亮的存在了…… 但不能让这样的情绪继续蔓延在戎韬府了,不然她怕昆冈君一个冲动,为了保护天清丢下自己的伤势不去休眠。 爻光上前将他身边坐着的小天清领了出来:“好好好,咱们玉阙的未来龙尊。对了,今天是你满月的日子,还有半个系统时就过零点了,快看看你爷爷为你准备的这些东西,来抓一个喜欢的。” 茶桌旁边的桌案上摆满了各种玩具物品,有代表六御的刀剑、巡镝、金人机巧,占卜签、干枯药草、百科全书和十王司的符文葫芦,还有一些普通的诸如玉饰、瓷碗、乐器等物件。 这孩子说要继承龙尊衣钵,自然也要卜一下她的天赋前途,好让昆冈君回去后提醒学宫因材施教,也省得龙师们教坏了这孩子。 天清左顾右盼,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丧气道:“好像没有什么喜欢的……” 武器她有无相锁,巡镝看起来也是箭头,机器人长得不好看,占卜签是不会说话的无聊玉块,还有干叶子,枯燥的书本,不好玩的葫芦,要饭的碗…… 她实在搞不懂为何要抓这些东西。 爻光一愣:“戎韬府的书架上还有别的物什,你要不要再看看?” 天清好奇地问她:“府里的东西都可以抓走吗?” 爻光点了点头,调侃道:“别说东西了,你要是想抓走我也行,说不得我再给你爷爷培养出个将军来。” 天清点了点头,心想原来人也可以抓,又围着府内的陈设仔细地转了一圈。 “嗯?” 娇小的持明族女娃娃拽着哑巴的衣袖,一时没有松手。 作为哑巴配合爻光的景元,感到衣角一沉,侧过头去,疑惑地看着抓着自己衣角的小天清。 他放下了茶杯,在昆冈君的满脸黑线中,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做。 天清抬头:“爻光姐姐,我找到了喜欢的东西。” 爻光一愣,看向收敛了情绪的昆冈君,一时无言:“这……” 这可是罗浮的神策将军,对方敢要,她也不敢给啊。 爻光轻啧一声,问小天清:“都是仙舟的将军,难道我就不值得你抓走吗?” 天清纠结了一会儿,回答道:“可是他长得好看,脾气还好。” 言外之意是爷爷说了你不让他回昆仑,趁他不注意把他困在黄钟棋盘里,这样不好惹的将军她不敢抓。 景元无辜地望了一眼爻光,又瞧了一眼昆冈君。 昆冈君的思绪已经混乱了。 她说她要成为龙尊,替他守护昆仑,那么好,他可以将龙尊的方印交给她。 但她抓到的喜欢的东西是景元,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他要去跟授业龙师们说,以后就按照抓景元的道路培养这孩子?让她去罗浮打景元? 还是说这孩子喜欢景元,让他们教她怎么攻略景元将军? …… 昆冈君脑海中闪过一个没眼看的画面,算了还是不想了,越想越心堵,给景元递了一个眼色,“这孩子少不更事,让将军见笑了。天清啊,这位景元将军正在度假期间,你要是以后想找他玩,恐怕得等个十几年才能去罗浮找到他了……不如换一个抓,是吧景元?” 景元紧跟着点点头。 但天清无情地摇了摇头,又拽了拽景元的衣袖,“可是他会变出小团雀,我很喜欢他。” 而且还是个从天而降的、好看的、脾气很好的救兵。 听到她的话,景元倒吸一口气,在昆冈君不善的目光中连忙打个圆场,侧过头正视她,笑道:“我平日忙于公务,又已经九百多岁了,怕是不如你的爻光姐姐有精力。此番游历玉阙,收获颇多,后日便要离开前往星海巡游。你若是想找我玩,也要等个十多年了。” 天清摇摇头,一脸善解人意的样子:“没关系,你看看我爷爷,一千岁不正是当打之年吗?” 昆冈君愣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爻光耸了耸肩膀,对着景元摇摇头,恕她爱莫能助,又对昆冈君补了一句:“也许……不如你就按培养神策将军的方案,培养这孩子吧。文武双全的持明龙女,也是不错的。” 听到这话,昆冈君点点头,开始思考如何让她成为一位文武双全的未来龙尊。 不久后,三个大人在商讨黑袍的信息,天清困意连连便回休息室休息了。 等天清走后,爻光将景元要留在昆仑的事情告诉了昆冈君。 听及此事涉及绝灭大君,昆冈君想都没想便点头同意了。 16、昆仑日常 因着一片银白龙鳞,天清一夕之间从无龙相的持明小孩,变成了昆冈君尊贵血脉的传承人。 昆冈君将她带回府内的第三天,当着龙师们的面将执政方印交给了她,此后他便回到了山上,天清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侍卫青玉依旧陪在她身旁,但照顾她的雪葵,却从侍女一跃成了新任龙师。 那位月石长老因残杀同袍,被十王司的判官押至幽囚狱中。当日月石怕雾仁未来成长起来威胁他的地位,对雾仁使用的是加了特制慢毒的前尘梦回针。他拿雾仁性命要挟雪葵,但雪葵在天清和雾仁的忠爱两难全中,选择了用自己的死亡叫醒沉浸在云执死亡中的雾仁。 雪葵活了数百年,从不追求功名,只因昆冈君许她一个归根处而追随于他。但身为在深海高压蜕生的持明族,身强力壮的她武力同样不可小觑。按资历按能力,她都能胜任月石和黑曜共同负责的日常巡视工作。 至于天清的同桌雾仁,因年龄尚浅且为她挡了月石一击,昆冈君只是略施小惩,并未深究他责任。不但如此,为了解月石下的特制毒药,昆冈君将他暂时送去了罗浮仙舟的鳞渊境。 作为仙舟医者天花板级别的人物,一直追求突破的白露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天清只有在早晚饭点的时候,会见到雪葵端着做好的饭找她。经过月石一闹,幕后的黑袍人不敢有一丝风吹草动,而且有黑曜在,两人交替值班,她也没耽误了事情。 轻柔的海风吹过红瓦白墙的昆仑府,海棠垂丝的花枝轻轻抖动,树上的团雀也跟着颤动下翅膀,跳到另一边的花枝上。 花雀交错的影子随风舞动,天清坐在海棠树下的一方石凳上,单手撑着脸,正闭着眼睛晒太阳。周末的无名阁院因为少了一位贴心的侍女,在天清眼中多了几分寂寥。 昆冈君勒令她在府内休息半个月,不得动用身体任何力量,还让她以后多去海边走走,说什么海中的龙息有助于压制体内的腾渊力量。 腾渊力量是压制住了,但她锁骨鳞片的灼痛感还是会隐隐发作。 她诞生自很久以前的一场神战中,从诸神遗留的焦土中醒来,生来拥有治愈焦火的能力。为了保全后土的方寸领地,她被幽都使者关在无相锁中五百年。 景元所受的伤势是焦土上的业火,也是丰饶神战后幻胧用焦土和玄莲创生的玄莲业火,呆在天清身边他的伤势会得到疗愈。但天清不同,她逃出囚禁的代价是找到无相碎片,以及幽都种在逆鳞中的南明离火。 天清认为那股时不时的灼痛感,是后土对她的提醒,提醒她该去找无相碎片了,但她毫无头绪。因为无相碎片之间有共鸣,而她还没有察觉到共鸣的契机。 也许该用自己擅长的方式,比如去问会说话的小石头? 青玉和府卫都盯着她,天清不能去外面捡好看的小石头,府内的石头也不会说话,心情难免有点恹恹的。在她卖萌无果后,把油盐不进的青玉使唤去易尽天,让他买没有茶和啵啵的仙人快乐茶。 见人走远了,无聊的小天清晒了会儿太阳,睁开眼后决定去隔壁刚装修好的猫屋中找小白猫玩。 屋中静悄悄的,并没有猫在。天清竖起耳朵找了一上午,最后在自己屋里听见他的呼噜声。 小白猫伏在她床底海星地毯的一个角上,正在日光能照到的地方打盹,猫猫头跟着呼吸的节奏起起伏伏的。她疑惑地一歪头,一把给猫抱了出来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正好猫也醒了,睁着纯良无害的眼睛地看着她,还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腕。 望着窗外日上三竿的景象,天清一边抚摸它的白色绒毛,一边低头对它讲话:“你果然是天底下最懒的猫。为什么有地方不住,跑来床底下睡大觉呢?你是想跟我呆在一起吗?” “喵!”小白猫点了点头。 景元想的其实是在她身边才能看住她,而且那股治愈力需要靠近她才有作用。他虽然能暂时恢复真身,但还是有些精力不支,无法长期维持高大的原身。 天清望着他,流露出难过的目光:“你如果是灵猫族就好了……” 爷爷送她回来的那天,说她的猫猫是普通物种,只有十几年的寿命,活不长的。她想起青玉说过的话,便问爷爷是不是去丹鼎司鉴定过了,昆冈君说是的。 于是天清难过了好几天。 后土神祇离开了大地上的生灵,无相碎片离开了后土,幽都的尘种离开了牢笼,但昆仑的龙女天清并不打算离开她的可怜小猫。 “虽然你只能陪我十几年,但我会陪着你走到最后的,景元元。”天清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着自己立下的承诺。 说完,她望着有些错愕的小白猫,开口转移了这个让石头也伤心的话题,“可惜这猫屋是白建了。那,我们一起玩躲猫猫吧!” * 天清又去学宫了,虽然她能认字,但课业并不突出。为了让她成长为一名文武双全的龙女,昆冈君花了不少功夫规划她的学业。 小孩子总是贪玩的,眼下昆冈君并不着急她的课业,而是让龙师们循序渐进,不要打击了她的自信心。 天清只需要按着他的规划慢慢学就好了,但龙师们要考虑的就多了。玉阙仙舟最盛名的学府是遍智格物院,而遍智格物院的名额是在各方结业考试中选定的,入学后还有依资质再次获得分院资格。而昆冈君交给龙师和讲师的任务便是,让她进入遍智格物院学习。 这可给几位龙师愁的不行,只能给她这个小持明又额外安排了每周一小测和每月一大测。 望着堆成山的卷轴和文牍,天清没觉得什么。但盯着面前的又一份试卷,她拿着毛笔的手一颤一颤的。 天清长叹一声,望着墙上钟表剩下的时间,在监考讲师的欣慰眼神中低下了头,忍不住抱怨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 哎,还是答应的太早了,也没人跟她说当龙女还要考这么多试啊。 而在武力方面,爻光将军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爻光说,龙师之中,属枪法卓绝的黑曜武力最高。而要打过黑曜,需要她从小强身健体以训练承重力和灵敏度。 于是不再学宫的时候,天清每天都在府内追着两只猫跑。 等她能追上猫了,就可以拿起武器和黑猫寒光一较高下。若她再赢了寒光,就能和黑曜长老切磋一二了。 体内的力量不能乱动,在她能吸收海中龙息自如压制前,容易反噬她自己。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她能够单靠武艺赢下他们。 天清望了望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心道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 是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外的花枝投入丝丝花香,天清就坐在这斑驳的光影中,趁着雪葵还没端来早餐,拿了一把小小的梳子给景元顺毛。 昆冈君给她的是未成年模式的玉兆,她挑拣着从玉兆上看来的猫咪打理手册,慢慢地给他梳理着白绒绒的猫毛。 不久后,她将梳下来的猫毛摆在桌上,一层层叠起来,最后装到了一个画着猫猫头的玻璃瓶中。做完猫咪的日常任务,又吃到了雪葵做的果熏虾堡,天清蹦蹦跳跳地跟着青玉去学宫了。 龙尊不在家,天清称大王。龙女不在家,猫咪称霸王。 府内有两只食量大的猫,寒光又是灵猫族,后厨便常备着各种食物。景元先是从无人的后厨捞了一盘马蹄糕和虾饺,吃饱后又变回猫,慢悠悠地回到了天清屋内。 路过的侍从们见他也不由侧目,这猫走得虽慢,却有条理,看起来矜贵又傲娇。 阁院只有寒光和青玉守着,青玉和她去了学宫,寒光又知道景元的身份,于是他便放下心来在神君的幻力下暂时变成了少年版的自己。 这样的身躯不会让他感到吃力。 景元手里拿着通讯玉兆,回复着一条条带着红点的新消息。 玉兆是仙舟用于沟通的聊天工具。他没有用像昆冈君耳上的画卷玉饰般繁贵的小巧玉兆,手中拿的与星际和平公司出品的手机更为相似。而景元的仙舟手机壳,则是黑金配色的令牌样式,上方还画着一只威风的狮子。 他回了近半个时辰。 神策将军因伤休假,如今的罗浮仙舟是太卜符玄坐镇、六御互相独立,但景元早就表明了让符玄接任的态度,只是还是免不了有质疑他决定的杂音。 “(问候语省略)……将军明鉴,符玄身为太卜司太卜,在太卜司未有继任人前,怎么独揽云骑军与太卜司的两方大权?如此僭越,这实在有违仙舟历来的六御规制,我等恐将军会遭到上面的弹劾,烦请将军提前做好准备。” 是地衡司的司衡,景元回他:有劳司衡挂忧,元帅已经知悉并应允此事,帅令不日下达罗浮。景元伤势未愈,符卿神机妙算,助我大败幻胧,深得云骑上下敬仰。若有坊间议论,还望司衡多为她费心扫除了。 下面还有新消息,景元一一点过去。 是神策府的侍卫长,浴铁。 他道:“将军度假在外,还望一切安好。听闻彦卿骁卫游历曜青仙舟,下月将要返航罗浮。彦卿骁卫乃剑术奇才,罗浮上下除将军外无人可敌,而浴铁自知已忝任侍卫长多年,如今将军有意让符太卜继任,如此爱才护才,实在是让我无颜继续占着侍卫长的位置。再过些年数,我也将退役,不知彦卿小兄弟可愿意在回罗浮后接过侍卫长的位置?” 景元想了想,回道:彦卿追求兵法剑术,志在云骑剑首。而神策府侍卫长的重任,还须得你这经验丰富的云骑军担起来啊。 下面的符玄还问他人到哪去了,他说遭遇了些小意外,目前无碍。 …… 还有一些别的消息,无非是指责他休假之举,上面的人说他怯于出阵,有违罗浮舰首之风范。 神策将军运筹帷幄,执着于常事,比起战功赫赫,兵不血刃才是罗浮民众想要的局面。且不提他如今的伤势,即便是以前的他,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轻易出手。 “……”回完所有的事情,景元长抒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落到天清房间内排列的小石头上。 虽然是捡不起眼的石头,但她能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挺好。不像他,不知什么时候起,染上了一种名为‘人情世故’的坏习惯,连带着人的心态随着岁月磨老了很多,也许这就是大人们的世界吧。 他发现天清很喜欢收集海边的剔透晶石。 玉寻海潮落时,岸边会出现些海底翻上的晶玉。平日天清在学宫,他就留在屋内折腾桌上的小贝壳和小石头。景元观察过她每天装起来的小石头,因有杂絮,其蕴含的能量和精度都很低,连民用玉兆的标准都达不到。 带着强烈的个人意愿,他严重怀疑天清是石头变的,不然怎么一直捡石头呢? 思及此,景元摇摇头,将无端的离奇猜想扔了出去。 也不知是未来退休的大饼画得太美好,还是这些天在昆仑当猫睡大觉的日子太过于清闲,这发散性的思维倒是跟天清学的有模有样的。 景元回过神来,含笑的目光落到并未关闭的玉兆界面上,眼睫微微颤动了下,最后食指轻点开位于最前方的备忘录,翻到了数百年前的所感。 「无罅飞光,如月生灭。丹血枫华,潜龙缚身。百冶应星,支离破碎。珩玉陷阵,不贪瓦全。天地难驻,常煎人寿……」 玉兆中的字迹,失了最初写时的温度。恰如时光从不待人,却将人一步步推着改变。 作为仙舟历史上的传奇,云上五骁在仙舟民口中成了一段茶楼酒肆的谈资……而传奇的结尾,留给景元的只有一个词:死生师友。 他轻叹一口气。 景元自己还是很喜欢下棋的,因为世事如棋局局新,就像人一样。 他有些怀念往日的谈笑言欢,但他从不会沉溺此间的伤感。因为路上总有人来人往,大家相聚又离散,常常如是。 他想起八百年前,逝去的故友与同袍将重担压在他身上。当时的他还算年幼,却也容不下自己的悲伤,罗浮需要一个撑得起来的主心骨,他便收敛了巡海游侠的理想与少年才会外露的锋芒,站到了那个备受瞩目的位置上。 而现在年近千岁的他,更早已从容面对万物如水的汇聚与流逝。正所谓往日所欣,俯仰间,已为陈迹。世人皆感浮生的诸般错过,却不明晓此生相遇,已是何等之幸。 活下来的将军,在时光中学会了从容。 时光是位强大的敌人,而景元早已在这位不败常敌的随行下,任它雕刻出一个强大的灵魂。 未来无可探测,景元想到爻光所占的天清未来,忍不住畅想自己退休后的生活,摩挲着手机壳上的狮子像,喃喃自语: “罗浮安定了,彦卿和白露也有自己要追求的未来,灵砂和符玄配合得相得益彰,我是该放手了。不知我的未来,又会是何光景呢?” 遨游星海?他曾经的梦想是成为行侠仗义的巡海游侠。 但说实话,他疲惫的心态还没有调整过来。作为罗浮的神策将军,景元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仙舟,此番游历先选择走一遍六大仙舟,也是出于稍有不慎他能回去主持大局的考量。 继续呆在罗浮?和平的罗浮由他继续坐守,那么新一代的优秀继承人就会得不到真正的历练。他特请在击杀幻胧后休假二十年,也是为了让新一代的罗浮后辈逐渐锻炼能把持大局的能力。 景元见到外面的晒太阳的寒光,不由跟着来了兴致:“……还是出去晒会儿太阳好了。”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先放在一边。不执于过往 与未来,只享受当下的苦乐,这才是长生种避免陷入魔阴身的养生之道。 他运气还算不错,目前的昆仑一片平静,在海面下的汹潮翻出前,暂时用不到他出手。 17-20 第17章 猫耳少年【捉】你是天底下最挑食的猫…… 天清还要在学宫度过漫长的时间,却也不算无聊。黑曜每周给她带些外面的新式甜点,而且她每日能听见很多奇奇怪怪的故事。 比如雾仁为何去了罗浮鳞渊境?作为学宫的优秀持明,学宫的同学们已经给他安排了数十个版本。有说他是下一任龙师所以去赚资历的,也有说他得罪了月石两人一起被关押的,还有说他觉得学宫没有未来所以去罗浮自立营生的…… 一个个绘声绘色,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连天清都听得快信了。 雪葵向天清坦白过云执的事情,因雾仁的错行曾一时难以面对她,但天清没有对躲闪的雪葵心生芥蒂,只是偶尔跟青玉抱怨没有好吃的天清饭。 见天清没有生她的气,于是雪葵看她的次数又恢复了从前的大半。 自雪葵知道天清有玉兆,两人便加了联系方式。前几日雾仁在白露的救治醒了过来,天清便问雪葵自己的同桌怎么样了,雪葵想了想,便让她也加了雾仁的联系方式,但那个外冷内热的地雷同桌说了一句什么‘抱歉,该还的我会还给你’,然后就无视了她发的‘喂,你还好吗’。 天清满脸黑线,只觉得这个好孩子不是很礼貌,无视了她的问候语,便也没有继续管他。 索性她是身负龙鳞的事很快在昆仑圈子里传开,就算有人看不起她平平无奇的课业,也不敢怠慢昆冈君定下的代政龙女。 * 天清一岁这年,还在半米高的她随青玉去往丹鼎司做体质检查。期间谈及自己的龙鳞有灼痛感,让颇为好奇的司鼎来了兴致。 但那位司鼎最后也没有看出什么,只当是她发育缓慢的龙相并发症,给她开了剂雪芝明龙汤,每晚以七碗鳞渊冰泉煎服成三碗饮下。 也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时间作用,过了一段时间,天清锁骨上的龙鳞还真不疼了,而且身高也长高了些。 人一旦身体好了,心情就跟着愉悦,心情愉悦的天清趴在屋内的桌子上,够不到地面的两只小短腿在椅子跟荡秋千似的晃来晃去。 小白猫躺在她堆积的课本后面,露出一个猫猫头搭在高高的书封上,懒懒地望着她在玉兆上看养猫博主们的各种攻略。 作为一只小白猫,景元会吃会喝会埋猫砂,甚至剪个指甲洗个澡也不闹,让侍女们省心的很。只是她的小饲主不省心,总要给他添一些乱子。 比如他一介普猫,小天清非要他跟黑猫寒光学说话。 “变,给我变!” 她在陪着小白猫玩藤球,帮助小白猫释放身为猫咪的过剩精力。 自从见过会说话的黑猫寒光后,天清就时不时跑去海棠树下晒太阳。寒光说这是灵猫族补充精力的方式,于是某日她抬头时,便见到了一个黑衣劲装的猫耳大哥哥在花枝上躺着睡觉。 如果有可能,她也希望自己的小白猫也是灵猫族,这样它就能陪她很久很久了。 于是天清有了除捡小石头外的新习惯,那就是每日都对着小白猫喊话,让他也变成一位赏心悦目的少年。 想到在当归冢遇见的白毛将军,天清带着小白猫溜进了处实院的书房,每日指着七天将屏风里面的神策将军景元,对名为景元元的小白猫,伸出手来指指点点,嘴里跟着念念叨叨: “看见了没,你以后要照着这个样子变哦!若是变成那些无聊龙师的样子,我可会嗷呜一口吃掉你哒。” 神策将军景元,这可是里面最帅的男孩子。而且这位景元将军还救过她,仙舟有英雄救美的坊间爱情传说,天清也跟着听了些。 于是天清还有了第三个新习惯:让青玉收集有关景元的线索。 等景元回罗浮了,她一定要去见见这位很惹她喜欢的神策将军。 所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于是被坊间爱情故事忽悠瘸了的天清,某天灵光一闪,暗戳戳记下了未来的另一件大事:攻略景元将军。 要想攻略一个人的心,就必须先了解他的爱好,方能投其所好。 对从来没有试着刻意了解一个人的小天清来说,这事情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和好胜心。她被关在无相锁五百年,成精后什么事情都想体验一番,但龙师管的严厉,现在她还没法出昆仑境。 人活着不能不找点乐子,所以有时候她会拉着小白猫,一起复盘景元留在坊间的痕迹,如侦探般试图追踪这位将军的爱好。 有时候她也拿不定主意,比如按照青玉的新情报,这位将军到底是更是喜欢吃虾仁烧麦呢,还是更喜欢吃糯米鸡呢? 她纠结的时候会抱着不会说话的小白猫,一脸求助地望向白团子。 景元想了想,在罗浮的时候这两个他都喜欢吃,而且他还是个会享受的人,比如点得多了,烧麦吃不下了就只吃虾仁,糯米鸡挑着有味道的鸡肉部位吃。身为地衡司家的小公子,他还不至于在吃的方面委屈了自己。 于是小白猫盯着横过来的玉兆,示意她放下来,把两个爪子都按在了虾仁和鸡块上面,一个爪子对应一道罗浮早茶。 天清一愣,随后换上一副看透了他的表情,“……这都是你想吃的吧。” 每当这个时候,景元只能歪着猫猫头,一脸无害地望着她:还有人比我更懂我自己吗? 天清:有的有的。 比如「玉阙杂俎」上的博主‘追求景元大作战’,她说她在神策府有位亲舅舅,内鬼舅舅在后厨负责云骑军的膳食布置。而神策府曾在一周内购入合成肉二百斤,所以景元为何被人称为暴食将军,就是因为他喜欢吃有嚼劲的合成肉啊! 通网就是好啊,天清完全悟了,翻开玉兆的备忘录,将虾仁烧麦和糯米鸡放在第二顺位,第一顺位写了三个大字:合成肉。 然后对着小猫咪说:“你喜欢的就让后厨给你做好了,毕竟你们同名不同命啊。” 见她如此深信不疑,景元只能息了声。 ……没事,开心就好。 但话说回来,小天清说会吃了它,那猫咪在龙的食谱上吗? 小白猫哼哼唧唧,表示不太相信她的威胁。 猫爪子扑过来,继续追着小藤球扒拉它,天清依旧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是龙,是嗷呜一口就能吃掉你的那种耶。” 小白猫摇摇头,表示不相信,“喵呜?” 天清低下头下来,深蓝如海的眼眸中有如晴空清亮的纯粹,那根心性的呆毛跟着她的动作颤动了下。看着小白猫无知的样子,她忽然理解了琉璃长老恨铁不成钢的愁容,轻轻摇头:“是,嗷呜——” “喵呜!” “嗷呜!” “喵,喵呜——” “哎呀笨,我这样聪明的小龙,怎么会有一只笨蛋猫猫。”天清垂着脑袋闷闷不乐,刚说完便见白色的小不点儿往上一跳,跳到了她的蹲下来的腿上,冲着她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可爱脑袋。 他用圆溜溜的金色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天清。 敢说在神策将军面前说他是笨蛋,她也是头一个了。但跟她在一起玩,不用考虑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其实…… 还挺有意思的。 恰逢门外传来雪葵的声音,是来喊天清吃晚饭的。天清说了一声好,然后低头对着怀里热乎乎的小白猫规劝道:“身为一只小猫咪,你真的不试一试猫粮吗?丹鼎司的司鼎大人说,你是普通的猫咪,不能吃太多精制食物。” 养猫博主说猫咪是脆弱的生物,她实在担心自己养不活它。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景元摇摇头:瞎说,猫吃了都说好!! 天清挠挠头,表示自己理解了,一脸无奈地说道:“唉,怎么会有比我还挑食的笨蛋猫猫……” 片刻后,天清带着她的笨蛋猫咪去吃晚饭。 * “呜……我该如何拯救你,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景元元!” 在「玉阙杂俎」上看到关注的猫咪博主的新动态,天清呆呆地望着玉兆中的动态小作文,看到博主后悔没有给猫绝育导致猫咪体内发炎去世的结局,对着正在吃小鱼干的景元就是一阵干嚎。 景元:我还活得好好的啊,你在嚎什么? 寒光应声而来,望见她眼中的点点水光,小脸上的红鼻子抽抽搭搭的,格外惹人怜爱,还以为谁欺负她了。毕竟她是昆冈君的孙女,虽然她喜欢小白猫,但身为猫的前辈,他还是得照应点两人的。 结果只是因为小白猫没有绝育。 淡定,这倒不重要。 …… 不对,她要把罗浮的云骑将军送去丹鼎司绝育! 这可麻烦大了啊!!! “你已经一岁了,呜呜为了你的猫生健康,寒光,我们还是去丹鼎司把它嘎了吧!”见寒光过来了,天清泪眼汪汪看着他。 此话一出,景元心道不妙,连夜联系上了爻光。 此举闹得爻光在府内大笑。 当日只有月石看见了他从猫变成景元的景象,为了不打草惊蛇,最后爻光决定联系元帅和十王司,给景元安排了一个新身份: 灵猫族,景元元。 * 翌日,正值周末,天清在带他去丹鼎司排绝育号后,回到府内跟他继续玩躲猫猫。 “一百,九十九,九十八……”天清面对关好的屋门,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正在从一百开始倒计时。 今天也是爱玩躲猫猫的小天清。 可如今在她的背后,小白猫早已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体型的景元…… 景元站在院内角落处,准确的说是躲在海棠树边的灌木草丛中。微风吹得他散落的白发乱飘,有几分天将的英姿,但又没有完全褪去少年的稚气。 沙沙沙。 前面的灌木丛中露出的一缕发尾紫灰的白色呆毛,时不时游走在灌木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抓到你啦!” 天清在远处时,就看见少年不经意露出的几缕白毛,以为是猫卡在灌木丛上了。她怀着强烈的自信心,趁其不备轻掀灌木丛,却是看到绿色灌木丛后一位白发的猫耳少年。 天清眨了眨眼,目光充满了惊喜的试探,怯怯问道:“景元元?” 景元淡定地回了个嗯,然后抱住扑过来的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小天清。 于是丹鼎司少了一个需要排号绝育的猫。 从这天之后,昆仑府又多了一只帅气的灵猫。 又过了一年,在那位丹鼎大人的药方下,天清长到了一米高,还能追上寒光了。 但寒光说天清要跟他切磋他,就得先打过景元,不然显得没大没小。 被天清拿着一杆无相锁幻化的无相棍追赶了半天,溜之大吉的景元抽空找到躺在树上的寒光。 为什么是棍呢?因为天清说怕打到自己。 景元一个箭步跃到树上,没好气地领着这黑猫的后脖颈,他神色懒散但目光如炬,问道:“你这猫倒是有闲情逸致。” 被拎到空中的黑猫寒光,知道这位将军的宅心仁厚不会拿他怎么样,便说道:“我的武力哪里比得上挥斥天戈的神策将军?哎,年纪大了没多少年了,将军你行行好吧。” 看着黑猫有理有据的样子,深知灵猫族寿命不过两百多载的景元还是心软了,把他放回了睡觉的地方:“下不为例……” 于是他成了天清挑战寒光前的磨刀石,每日在院中拿着把剑跟她对战。 只是天清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迹象,每次当她觉得自己有一点儿进步了,猫也跟着进步了。这就导致未来的十几年中,她一直在怀疑尘生。 后土的尘种,已经堕落到拿着无相锁都打不过一只小灵猫的地步了吗? 不仅昆仑要完,这幽都也得完。 第18章 神雪庐【修】世界这么大,和我去看看…… 庭前花开花谢,生命短暂犹若落棠碾作尘。几番岁月轮转,世间如故。 雨后的日光让人醺醺然,风吹过花圃的高大花树,也照得石桌上的棋盘光影斑驳。 仙舟星阵棋,虽不如帝垣琼玉盛极联盟,但却是神策将军的钟爱。那些曾困住无数棋手的残局,有限的内容早已被他破解完,而在悠长的岁月中,还是寻人对弈给他以新意。 随着天清的长大,龙师们不再只着眼于她的课业,开始给她安排各种学习课程。从琴棋书画,到剑术兵法,他们需要未来的代政龙女可以成为让人敬仰的强者。 可惜天不遂龙愿,沉迷在海边捡小石头的天清,对这些琴棋书画的东西学得很慢,慢到授业讲师生无可恋地为她一遍遍重复讲解。 这下棋术考核未过关的她,找到了府内擅长下棋的青玉和景元。 侍卫青玉说自己下不过景元,于是天清决定让更厉害的景元陪她温习棋课。 景元半阖着眼,红色发带不知何时松了些,少年的头发被路过的风蹭得毛绒绒,*猫耳朵也在太阳下笼着一层柔和的焦糖衣般的光晕。 他捻起棋子往上面一落,神色懒懒地问对面的人:“这一子,何如?” 是肃杀的棋局,纵横的其上的不止棋子,更是表面波澜不惊的昆仑。 观棋者如观心,面对暗流涌动的棋局,棋手也会成为上阵的棋子。他在棋局上的步步紧逼,却也暴露了自己的坏习惯—— 作为罗浮的将军,他是需要警觉一切的执棋人。 但在天清眼中,作为灵猫族的小猫,他应该每天跟寒光学着躺在太阳地里睡大觉才对。 今天依旧打不过猫,六岁的小天清在学宫的知识洗礼下,被迫精进了琴棋书画,虽然样样不精吧,但起码能下个乐。 她望着前途一片黑暗的棋局,单手撑着脑袋,望着素衣红袖的少年,瓮声道:“……不如何。” 之前常看青玉和景元闲暇时下棋,那时候她就在旁边喝着仙人快乐茶为他俩加油打气,看得挺开心的。如今自己学会了下棋,却怎么也想不出破局的方法。 最后天清只能歪着头,气鼓鼓地看向对面慵懒从容的少年,表达自己的不满:“景元元,你这猫下棋好凶啊!” “喊错了,是景元,不是景元元。” 虽然但是,叠词听着真的好怪,景元的耳朵可受不住她这么喊自己。 天清无语道:“好好好,景元行了吧。” 这猫不会真以为自己变得像景元,自己就是景元了吧? 这好看的样貌,可都是她日耕不辍带他看屏风画像才得来的,明明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啊! 闻言,少年懒洋洋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天清身上,不知何时的落花沾在了她呆毛的发梢上,随着落下的月白色碎发颤颤巍巍地晃动。 她已经六岁了。 持明族向来生长缓慢,不过她作为昆冈君的血脉,又曾是天才俱乐部的生命体,倒是长挺快,已经超越了一米高。 话虽如此,但他仍垂下眸,等着对面人的落子。 在这六年中,黑袍没有出现任何动静。 昆仑有些过于平静了,平静到景元不得不开始思虑背后的细枝末节。 按黑袍那日的行动来看,比起昆冈君为赌注悠悠众口而杜撰的半身龙力,他更想得到是天清身系的幽都令文,不达到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 如今昆冈君不在,月石和希形在狱中隔绝外界,黑袍又并不知悉他将军的身份…… 按理说,对方早就应该对天清再次下手了。但不知何故,黑袍人却迟迟没有现身。 根据他和爻光所测,黑袍与潜入玉阙的绝灭大君有着不可告人的交易。 若昆冈君出山,面对伤势痊愈的强势龙尊,黑袍势必更难对天清下手。所以,在龙尊回来前,他一定不会放过对天清出击。 景元只怕是对方还在筹谋更毒的诡计,所以不得不留心。 回过神来,景元身形一顿,他面前出现的是突然凑近的天清。 想了很久的天清拍一拍小脑袋,一道灵光闪烁而出,将棋子落局,结果迟迟等不到对面猫的回击,于是她凑近过去。 月白发被侍女梳成垂挂髻样式,用金饰红珠挽起的圈发耷拉下来,宛若一只雪地里的小萌物,天清正清丽娇俏在观察他的样子,“想什么呢,你这猫竟然走神了!” 景元摇摇头,随意望了一眼已然落子的棋盘,对上她探究的视线:“哦,在想下一步怎么下,才能让你玩得尽兴又不输的太难看。” “你这家伙,谁说我会输的了……” 被自己养大的猫鄙视,天清做了个深呼吸,退后一步,理不直气也壮地指着他。 景元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棋盘一眼,仿佛是在告诉她,是棋局已经注定她的结局,怨不得他这小灵猫的。 过了一会儿,不想看到自己输得惨绝人寰的天清,急匆匆一把拉过少年的墨红衣袖,恹恹不乐道:“走吧走吧。” 悔棋是坏习惯,不下完棋更是坏习惯。 景元轻啧一声,被她拉着往外走,不由抱着双手问她:“棋还没下完呢,你去哪?” 天清回过头看停下步伐的少年,嘴中念念有词,“阳光正好,下什么棋啊!你看你每天只能变五个小时的人,身为灵猫族的小猫,咱们当然是要一起晒太阳补充能量啊!” 景元愣了片刻,低头望见她身上的长命锁,绘有精致图案的吉祥物件躺在她月白与落霞红的衣摆上。 这家伙总怕自己养不好他,明明自己才是身处险境的那个吧。 随后他恢复了懒懒的样子,像是午间休憩的狮子,眉眼带着笑意跟着她走。 “嗯,那就暂时不管这局棋了吧。” 倒是他狭隘了,这里不是战场,没有那么多要斟酌的利害关系。 在这六年中,玄莲业火已经彻底消除,他的伤势近乎痊愈。即便黑袍再度来袭,不论是何种手段,景元都有自信能替昆冈君护住她。 但他若留心往后方的棋局看去,就会发现天清所落子的位置,其实是一招看似不经意的险棋,让之前的死局盘活了局面…… * 九岁这年,还有一年就到挖玉矿脉的新节点了,所以龙师们让她上山,提前适应腾渊感应昆仑源石的能力。 昆仑山上一片白雪皑皑,在天清离开府内的日子里,景元也找到了打法时间的爱好,比如救助从山下来的近乎绝迹的保护动物们。 景元走在积雪的山路上,正追踪着大狮子的足迹,要将不慎走到山下觅食的小白狮送回山上。但他却在山下听到半山腰传来一道高鸣爆破声,连带着厚厚的积雪也被炸飞了。 面容带着稚气的少年眼神一眯,难掩两眸中的凌厉,自言自语道:“莫非是黑袍对她下手了?” 昆冈君说琉璃长老绝对可信,那么黑袍只能在东陵、黑曜和木禾三位龙师中。 今日的天清随东陵和黑曜去山上探脉,雪葵和青玉随身保护她,人多势众应该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才对。 注视着远处高空惊起的飞鸟,景元没多想,单手抱着白狮幼崽,腾出一只手给她发了一条玉兆消息。 这还是昆仑的龙女大人给他的新玉兆。 【景元元(签名:又得浮生一日闲)】山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吗?- 系统:对不起,您所联系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试- 景元:“……” 小白狮子蹭了蹭他的下巴,但他心下一沉,决定先去事故处先看看情况。 半刻钟前,山上的天清说自己听到了石头在说话,便执意偏离了东陵长老规划的路线。 收到东陵的眼神,和她走得近一些的黑曜出口问她:“龙女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天清一脸跃跃欲试,兴奋地回答他:“听,石头在召唤!” 说完她急匆匆拉着大家向召唤的那边走去,青玉和雪葵毫不犹豫地护在她身侧,另外两位龙师也只得跟了上去。 “你们有没有闻到石头带着的味道?”是古老底层中后土留下的味道。 走在最前方的天清忽的转头,问向后面的四人小部队。 四人沉默地摇摇头。 走在后面的东陵,跟黑曜窃窃私语起来。 东陵皱着眉:“你也闻到了?” 黑曜摇摇头。 见此,东陵皱着的眉纹更深了,还不屑地斜睨了天清一眼:“什么石头味?我看她是求的是个心理安慰!” 向来毒舌的东陵对谁都毫不客气,天清也不例外。 她是负责教习这位龙女棋术的业师,而对方已经将她的脸丢尽了,最后靠补考才过的棋术,让她气得三天没去学宫。 然后在她的不屑声中,天清手里的无相锁幻化成了一把凿子,一凿子下去,挖出来了一个亮闪闪的新玉矿洞。 众人见此阵仗似是呆了一呆,接着该报备的报备,该记录的记录,该闭嘴的闭嘴。 不久后,从矿洞出来的天清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她手里还有一块画着白色星星的红色石头,默默揣到了无相锁的空间中。 为了避免惊动山中地脉,他们不能乘星槎和别的交通工具。她走了好长的路,确实有点累了,身上出了不少汗。 直到抬头看见抱着白狮子幼崽的少年来找她,她这才望了望口袋里刚恢复信号震动的玉兆。 平日剑术不让她,下棋也不让她。这猫虽然气人,但看起来还是关心她的啊。 “呜呜我错怪你了,你是全仙舟最好的猫!” 于是景元遭遇了天清一个大大的熊抱,刚想要问点什么,却见天清把他怀里的小狮子抱去岩石上坐着玩儿了。 景元:这汹涌的感情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然后他探头往后面看去,一眼便看出是怎么回事了。索性挨着天清坐下,任由其余几位忙碌。 谁让新的玉矿已经出现,他们可以停滞不前了呢。 * 天清今年十三岁了,同样的岁数,她长得没有景元高,而且还打不过猫。 写过龙师们堆积如山的各种测试卷,课业已经不在话下了,但若想通过昆仑的结业测试,她还得接住黑曜一招。 这可把她愁坏了。 要打黑曜得先打过寒光,要打寒光需先过了景元那关。但是吧,单论武力,她还真打不过景元。 也不能说打不过,但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打不过景元可怎么打黑曜啊! 编织格物院每十年选拔一次,明年就到结业测试了,通过结业测试的高分者可以在十年内择年入学。错过这一次,再入遍智格物院就要再等上个十年了。她曾夸下海口,自然不想让爷爷失望。 若是到时候打不过,不如…… 不如她就再来一招山崩地裂好了? 虽然有点费学宫,但没关系,她现在有自己的小金库。 玉矿百分之十的利润,那可是一笔好多个零的天文数字,应该能重修几个学宫了吧…… 扭头望向窗外,看着不用为结业考试担忧而在石桌上露出肚皮睡觉的小白猫,心道当猫就是好啊,下辈子她也要变成猫。 于是天清走了过去,打算抱起他出门。 “景元,我们出去转转吧。” 对方只是轻抬了一只眼看她,随后又闭上,懒懒道:“不去。” 被拒绝的天清垂头丧气,听到她离开的沉重脚步声,一时间负罪感强烈的景元喵了一声,试着喊她回来,“……去哪儿?” 天清一歪着头,随即想了一会儿,认真道:“世界这么大,和我去看看。” 自从长大后能出门,她就开始带着跟着她的小白猫在屋顶乱窜。 先前的玉矿中有一颗会说话的古老石头,老石头身上还带着后土地层的力量,天清问它见没见过无相碎片。老石头说话有点不利落,但天清仔细听也能听完整,它说自己没见过,但听另一个石头说过无相碎片的事情。 另一个石头在她一凿子砍下去的时候,直接崩到了天上,从昆仑洞天崩到了其他洞天。 ……这下就麻烦了。 于是天清每次得空,就要带着小白猫到处窜。 首先她从地上的快递箱开始翻,在易尽天时,无意间翻出一个黑色石头。 天清凑近快递箱,礼貌问它:“打扰了,请问你有看到一个长着白色星星的黑色石头吗?” 【我好像在屋顶上见过它】 得到了范围缩小的答案,天清认真地对它道了个谢。 景元突然看了过来,观摩着她奇怪的举止,良久才问:“你在跟谁说话?” 天清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地指着快递箱:“当然是石头啊!” 景元:……我该信吗? 易尽天商业发达,这里坐落着玉阙仙舟上最有名的餐馆「神雪庐」。 曾经的餐馆主人「雪榭」为了宣扬自己的烹饪哲学,甚至导演了名为《饮膳正要》的实录幻戏,在托蝶幻境史上创造了最为夸张的票房奇迹。 “神雪庐大酬宾嘞,买一送一,多买多送嘞——” 神雪庐大酬宾? 正在天问长街飞檐走壁,听到宣传声,天清景元相视一眼,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直奔道神雪庐。 “诶?我们上个月点的的飞雪玉虾,春梨西米糕,薏芡浮羊汤,栀影叫花鸡和松莲鳜鱼去哪里了?” 店里很冷清,也没有天清和景元平日喜欢吃的菜,她便问店主怎么回事。 来者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女,看起来和天清差不多高。仙舟的长生种很少有年迈的老者,大都年轻靓丽。但她眼中刻着岁月的痕迹,显然不会是和天清一样的无虑年龄。 “又是龙女大人您来了啊。我实话跟您说罢,当年为了延续幻戏宣传,大哥他向星级和平公司贷款了不少宣传基金。但他糊涂啊,把钱全都投入了美梦银行里,说什么投资利息比公司高,兀自坐着躺着数钱的美梦……” “结果,哎,现在人家银行卷钱跑路了,我们去地衡司立案追查,但一时半会儿资金周转困难。咱们虽然是老牌的知名餐馆,但如今的竞争对手也越来越多,新式菜品层出不穷。神雪庐已经拖欠了半年房租了,下个月怕就要被逐出天问长街了。” 如今的店主是雪榭的小女儿,名为雨梦,她将事情娓娓道来。 不成器的大哥已经魔阴身发作被判官领走了,她便接手了母亲留下的祖业。眼下拖欠房租,工资也发不下来,除了她和主厨不舍得对神雪庐几百年的情感,别的厨子都自请离职了。 知悉了事情始末的天清,在雨梦的愁容中拿出了自己的玉兆,展示出自己雄实的小金库。 天清:你不可以倒闭。 景元跟着点点头:对,你不可以倒闭。 “承蒙龙女大人相救,我愿将神雪庐的四成股份交给您,不知您可愿意接受?”雨梦也没想到,这位在易尽天上墙爬屋的龙女,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 若是在半年前,神雪庐的一成股份就不止值三个亿。如今她是走投无路,不久前又向星级和平公司融资失败,现在见到天清就像是见到了救星。 于是天清的玉兆中扣了三个亿的巡镝,而她成了神雪庐的座上宾。 吃饱喝足后的天清带着景元回家,结果被守在昆仑境门口的琉璃长老逮住了。 东陵负责昆仑财务,眼见天清的账号划出了三个亿,系统发出了高额交易警告,于是她便告知琉璃长老,让对方去问问情况。 本来这孩子刚处理完件让她头疼不已的大事,她还挺欣慰的。 昆仑持明族前段时间的福利开支不济,负责福利政策的管理人经验丰富又年事已高,因福利政策不均与年轻的族人开始争执,最后天清把闹事的年轻族人提到管理位上。 天清的逻辑是,你不是闹事吗那你去做管理者好了,管的好你就上任,管不好就别乱叫。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年轻的族人竟发现老管理人贪污受贿,什么各区资源因地制宜所以不均,这都是老东西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龙师们一直不敢动原先的管理人,因为背后的裙带关系和利益关系涉及得广,应该有龙师背后照拂。而他们都不想得罪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天清不一样,于是她就这样凭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气势,误打误撞地解决了洞天多年来各区域福利政策的不平等现象。 可惜她现在越长大越不像话,且不说在仙舟到处乱窜死不悔改,而且又染上了败家的坏习惯……必须得略施小惩! 琉璃长老站在洞天入口,已经等候她多时了:“你干什么去了?” 天清老实道:“吃饭。” 琉璃的脸色更黑了:“吃饭?一天能吃三亿巡镝,肯定被骗了吧!这以后可还了得?我们不主张穷养,也不能这么个败家啊。你的资金卡被限额了,五年内每天限额100巡镝。” 盯着大发雷霆的一气呵成的琉璃长老的背影,来不及解释的天清摸着怀里的小白猫,无精打采地回了个哦。 过了两个月,试图跑去神雪庐再吃一顿的天清,一脸乖巧地来到正守殿,抬手敲了敲琉璃长老的办公门。 琉璃瞥了她一眼,昆冈君惯着她,但她可不惯着,在对面东陵长老幸灾乐祸的表情中,琉璃轻咳一声,问道:“龙女大人有何事指教?” 天清对着她眨眨眼,卖了个萌:“我很可爱,请给我钱。” 琉璃:…… 然后天清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天清望着门外的小白猫,心道一定是她进入的方式不对劲。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再次敲了敲紧闭的门。 琉璃放下手中的文牍,又问道:“龙女大人还有何事指教?” 天清举着小白猫,再次向琉璃开口:“我的猫很可爱,请给他钱。” 于是一龙一猫都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第19章 锋从磨砺来有我在,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持明学宫的藏书阁中,天清站在一方梯凳上,拿下了几本关于枪法的解析书。她抱着书坐下,正在细细翻看。 与仙舟人和狐人不同,同为联盟三大种族的持明族人,稍有不慎便会被歹人掳走拿持明髓做研究,于是他们的结业考试要多上一道武试。 理论考试在上周已经结束,虽然这些年快把龙师们折磨自闭了,但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能拿到不错的名次。 现在最棘手的麻烦,就只剩下明天的武艺测试了。 有太卜司的监视方屏在,黑曜放水是不可能放水的,天清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练了近十四年的无相棍。 虽说无相锁可以幻化成任意兵器,但与一般人的持剑舞枪不同,起初为了开刃的武器不打到小小的自己,天清选择了杀伤力较小的棍法。后来因为她怕体内不可控制的力量暴走,更加不爱舞刀弄枪了。 仙舟武器千千万,枪剑也好,棍刀也罢,归根结底还是取决于用兵的人。武器是融会贯通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天清在试着解构枪术的行枪步伐,毕竟黑曜是武力仅次于昆冈君的存在,而她想,自己连景元元这只小灵猫都打不过,实在不能小觑了他。 心情烦闷的时候,眼皮不由自主地跟着低落下来。等到日落时分,夕阳的光晕落到书页上,她才合上了书本。 天清将它们放回原来的位置上,缺乏自信地低垂着脑袋,在回府的路上问拽了拽青玉的衣角,忍不住问他:“你觉得我能打赢黑曜长老吗?” 青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回道:“天清大人日练不辍,想必能与黑曜长老一较高下。” 她不知道景元的真实身份,但青玉和寒光知道啊。 能在神策将军手下走过这么多招,她那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棍法也是令人震撼的。 但从小听惯了青玉鼓励式教育的天清,并没有相信他的大实话,而是一番喃喃自语:“呼,果然还是拿腾渊力量去炸学宫的方式最为稳妥吗?” 武艺测试由黑曜负责,根据台上双方的力量速度反应力进行打分,一般而言,能接的住黑曜三招者就算高分了。毕竟对方可是昆仑的武力担当。 但即便明天要面对强大的对手,日常的习武对练也不能懈怠。 景元倚在庭院的花树下,而天清则走过处实院的长廊,背着手蹦蹦跳跳地来找他。 虽然未能及时感应到她靠近的温度,但十多年的共处,景元的耳朵早就听出了对方轻快的走路声。 长大后的灵猫族能够自如变化形态,景元也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特性。 每当她回府的时候,他经常倚着树干,拿着一把木剑也不说话,而天清笑着走过来等他出招。但当她要去海边捡石头和贝壳时,无聊的他则会变回猫的形态睡大觉,从而让青玉跟着她。 景元经常感叹,幸亏有神君的幻化力在,不然还真不好处理这事情。而神君为何放任他的行为,配合他在昆仑的行动,这让他一时间捉摸不透。 不论如何,每天切磋半个时辰,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共同习惯。 恰如玉阙民众不时看到的场面,不论是飞檐走壁还是逛街游玩,天清的身边总少不了这位少年的身影,而他也会一直跟在她身侧。 两人练武的时候,他拿着最普通不过的木剑,攻击犀利,可一点儿也没有伤到她。 有时候在她用新的攻击方法寻找到他的上一处破绽时,树上的寒光还能瞧见少年脸上少见的纯粹笑意。 “嚯,这次能接住我的突袭,反应力倒是提升了……但,还是差了一寸,你输了。”少年熔金的瞳色粲然闪烁,潇洒转身间轻落偏一剑,落到了她左肩上的空隙处。 他拿着木剑指着天清的某一刻,有一只小团雀衔着花枝落在了木剑身上,毛茸茸的小家伙们也能感觉到景元剑中的温柔。 团雀喙中的昆府海棠,从来都是象征着最纯粹的感情。 当年仙舟联盟接纳故乡遭污染的持明一族,后者投桃报李,封印丰饶遗迹。他们没有辜负仙舟联盟的信任,联盟也将仅存的六艘仙舟中的方壶仙舟交由持明自治。 对持明族人来说,将故乡换取镇压丰饶遗迹的殊荣,是做出了巨大牺牲的决定。 身处异乡更感念生活的不易,而满山的昆府海棠,即代表着持明族最纯粹的思乡之情。 若不是种族存续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持明族也不至于自我孤立他族,直至被有心人钻空子搞内乱。 而对于花树下的一龙一猫来说,纯粹的感情就是岁月可鉴的天真与陪伴。 持明族人几乎没有不好看的,昆冈君的孙女没继承她爷爷的骇俗天赋,却继承了对方的惊世颜值。天清年纪虽还尚小,却生得水灵精致,尤其是那一双如出一辙的青蓝色眸子,如古海深邃不可侵犯。但只需她一笑,冷冽深海也会瞬间分化成日光下的潺潺溪流。 从没赢过的天清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无相棍,见对方收回剑的瞬间,剑上的黑巧白团子飞到她肩上,便不由凑上前问他:“可恶,又差一点点。所以,这招怎么破?” 她虽然缺乏力量优势,但如当日的书记官所感,她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人忍不住产生积极的情绪。 景元抬眼懒懒地瞥了一眼在天清肩上的小白团子,那团雀占了他这猫小时候呆的位置。但看代政龙女可怜无助的样子,还是心软了下,牵起对方拿着无相棍的手,对着刚才他所站的位置比划。 “手给我,指这里才对。” “用你的小脑瓜好好想想,你在其他洞天屋顶跑酷的时候,是怎么逃过云骑军的教育追捕的?” 少年清越的声音,在她背后不时回响。 天清感受着身旁之人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保持着安心的冷静,思及自己昔日的所行所为,她一歪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但她要考试,这可不兴跑啊。 景元沉默片刻,无奈叹了口气,解释说:“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论力量你是比不过我,但论速度尚有抗衡之资。” 如果说他的弟子彦卿是剑胎武骨的天才,那么作为昆冈君继承人的天清也没差多少。也不知她从哪里得到了那个能变换百兵的武器,再加上她飞檐逐玉的轻快步法,如今的她应该能与彦卿对上几招了。 只是她还不自知自己有多大能耐,妄图在他这巡猎令使的手下得胜。 神策将军也是云骑将军,只是不以武力显名罢了。 她想要打败他,景元也只能说: ……还得多练。 次日,为了对战黑曜,坚持练了一通宵的天清在第二天到达演武场时,一脸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 黑曜瞥见她蹙起的眉目,心知对方有些紧张,但有监考方屏在,他也不能对昆冈君这位金主的孙女放水,两人还得是堂堂正正比较一番才行。 “龙女大人,我可不会对你放水的。”他打不过昆冈君,还能打不过他孙女吗? 武试的分数在于对方能接他几招,作为昆冈君的龙力化身、腾渊力量的继承者,黑曜觉得尚且年幼的她应该能接下三招。 但也足够她进武试分数的前列了。 武试场内顿时充满了紧张的空气。 天清瞪了他一眼,故作不屑地回道:“也没人让你手下留情!” 紧绷着心的她注视着珍贵沉香木做成的战台,心道等会儿若打不过就炸了它……就是也不知道要赔多少钱,是不是还得赔黑曜的医药费? 对方黑云般的披风扬起,手中执着的长枪泛着般冷冷的金属光泽,映出天清穿着素衣劲装的认真身影。 “那就得罪了!”黑曜话音未落,手中枪出空,瞬间化为更让人难以捕捉的残影,压向天清所站的位置。 天清双目一凛,转身躲开对方的长枪。 再次正面交锋时,面对黑曜的高大体魄,她试着把对手想象成看起来比他弱小的景元,暗中咬咬牙决定以快攻为防守。 “碰——” 黑曜:…… 天清:…… 在地上男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天清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挑飞了枪的黑曜。 说好的不放水呢?这是放了个汪洋古海? 读懂了她眼中的惊异,自诩除昆冈君下无敌手的黑曜一愣,露出些许不太自在的神色。 场上一片寂静,台下观摩的几位龙师也跟着一愣。 良久,黑曜抬头盯着她,似乎在问她:你这么强,前面紧张个啥? 头一次被人打倒,这分数怎么算? 监考系统播报:测试者,天清。成绩概况:灵敏满分,力量满分,反应满分!综合成绩为:满分! 听着机械音的播报,昨天还被猫评价为力量弱的天清,只能无辜摇摇头:别看我啊,我连府里最弱的景元元都打不过…… 与此同时,某位日常带着重达千钧的阵刀的将军,在庭院独自对弈时,不知何故打了个喷嚏。 “嗯?”景元不疾不徐地抿了口清茶,缓缓落下一颗棋子,“是谁又念叨我了?” * 自从她拿到了遍智格物院的入学名额,如释重负的龙师们对她开始实行放养制。由于她的年龄过小,而且昆仑还需要她坐镇,于是她的入学时间定在了四年后。 在等候入学的期间,天清更肆无忌惮地在玉阙洞天出没。 不管是什么时辰什么地点,玉阙的人只要一抬头,都免不了瞧见这位龙女带着白猫在屋顶漫步的日常情景。 说来也奇怪,飞檐走壁的天清被誉为昆仑之耻,但从不是玉阙之耻。 持明族因龙裔的身份和过往结盟的贡献,一直是高高在上的被亏欠者,而她的出现却让自恃清高的持明族与仙舟各民有了个交流的话题:遇事不决扯天清。 虽然话题往往是一方或嘲笑或疑虑或赞誉,而另一方几乎只在生闷气。 无尽寿形的仙舟民对有个性的强者见怪不怪,部分民众疑虑她的行为是否事出有因。持明族人容貌出众,刚柔并济,妩媚多情的狐人喜爱她姣好面庞上的青蓝色眼睛。剩下的则是嘲笑她出世时的不会说话,以及如今的幼稚行为。 但当他们回过神来,竟然发现持明族和仙舟民、狐族,已经有了一个日常交流的绝佳切入点。即使这个切入点是对天清褒贬不一的争议。 带领族人找到了新的昆仑源石矿脉,雷厉风行地解决了族内的桩桩冲突,还让她这个看起来不学无术的漏网之鱼进入了遍智格物院……想来作为昆冈君龙力化身的她,在那古怪行为的背后,一定有她的深意吧。 再说连龙师都管不了她,其他族人就更管不着了。有的族人受她照拂,会跟这位让人尊敬且怜爱的代政龙女打招呼;有的则觉得她上墙爬屋很是丢脸,装作不认识她,黑着脸对大街上的她视而不见。 但天清可不管他们的看法,只是依旧在洞天寻找后土留下的石头线索。 那可关乎她的身家性命。 以前她以为小白猫寿命短暂,所以可以陪着它的一生。但现在它是有两百多年的寿命的灵猫族,而且看起来离不开她这个饲主,可惜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若是没有无相碎片线索的出现,她就不用去帮后土的幽都夺回力量,安然度过一生,去看看想看的地方,做没做过的事情。 但偏偏石头带来的线索出现了。 她已经快把玉阙翻了一遍了,但还是没有在屋顶上看见那颗带有白色星星的石头。 若是争夺不回后土的力量,作*为与碎片共生共死的她,一定会跟着碎片的遗失而消散。 她还是没有明白,幽都使者想让她走什么样的路。 天上的星神都要夺取那份掌握万物法则的最终力量,但地上的天清只是不想离开这个有意思的世界。 * 很久不去神雪庐,店主雨梦以为天清把自己忘了,便将作为投资人的天清特地请来试试新菜。 【雨梦(签名:神雪庐又又又活了)】:龙女大人,怎么多日未见您来了?是不是不合口味,咱可以专门为你改良! 天清犹豫了一会儿,在玉兆回复对方。 【天清(签名:我,昆仑之耻,打钱)】:说来话长,现在日限额100巡镝,吃不起了喔…… 望见她回复的雨梦一脸懵,自从有了周转资金,凭借多年的声誉神雪庐很快转亏为盈,她每月给天清的分红就几百万巡镝了,怎么会吃不起呢?继续问了一番,天清才告诉她琉璃大发雷霆的事情。 【雨梦】:哎,没想到龙女大人因我受苦,委屈了大半年自己的胃。咱哪有让股东花钱的道理,您人来就好了! 【天清】:猫也能来嘛? 【雨梦】:没问题!! 等一龙一猫心满意足地离开神雪庐,又从天问长街买了两杯仙人快乐茶后,正准备打道回府。 景元望着一路上对她打招呼的和视而不见的族人,白色猫耳朵微微转动,不由开口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们中有的人并不接纳你,甚至视你为敌,你为什么要选择当代政龙尊呢?” 若她不想,这十几年她有无数次可以反悔的机会。 喝着仙人快乐茶的少女思索一番,回答道:“因为我没有当过龙尊!” 好不容易当了万物灵长的人,没做的事情她都想体验一番。 想到那天她抓周最后抓到自己的事情,景元喝了一口略甜腻的茶汤,等咽下后调侃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当将军?” 天清抬手揉了揉脸,认真想了一会儿,说道:“也不是不行。” 听到这大言不惭的话,景元喉间一噎,继续问她:“既然如此,为什么一直在屋顶上找东西呢?” 这岂不是有损她的龙女形象? “大概是因为……”想到多年前那个惊魂夜,少女眼皮微垂,明亮的目光一下子熄灭了,“想好好活着吧。” 察觉到气氛很不对劲,景元偏过头去看她,见她的目光顺着眼睫斜投下来,下意识地咬着捧着的奶茶吸管,给人一种恹恹的无力感。 一直以来,他陪着的是心思单纯的天清,她就跟昆仑不时出没的小动物一样,都能让人感到放松和安心。 景元见过的她有很多面。为了完成学业的抓耳挠腮和热血奋战,追逐神策将军线索的认真思索,偶尔输棋又输剑时不认账的无赖模样,还见过她碰见小动物时忍不住摸一摸的柔软和小心翼翼…… 她时而纯真柔软,时而坚定勇敢。每一天的她,都给他波澜不惊的岁月中带来不一样的感触。 有时候景元自己都要分不清,到底是他受托陪着天清,还是如天清少时所言,其实是她在陪着他的猫生?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露出这种失意的模样。甚至隐隐感知到,她言语中带着不可言说的孤寂与决绝。 景元偏过头去问她:“是因为黑袍人还没有现身吗?” 他有些后悔提出方才的问题了,并不想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态。 “……也许是吧。”天清抬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试图搪塞过去,“你知道的,他当初为了夺什么幽都令,想要将我灭口。” 幽都令是后土留给幽都的最后命令,即把她关回无相锁,但经过使者的交谈,现在是让她收回无相碎片。 她可是未来要和星神设下的布局相对抗的倒霉石头啊! 见她忧虑的样子,景元快走一步到她的身前,停下来注视着她,片刻后,少年淡淡开口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除去爻光的嘱托和自己对她治愈业火的感谢,单凭着十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景元也不会让她出事的。 以她的武力值,黑袍人也不是她的对手。但他察觉到,一直陪着他的天清此刻更需要的,也许仅仅是一句安慰。 但这话落到天清耳中就不对劲了,不自觉地开始发散思维。 这猫听起来是要保护她的样子。啊,莫非……他不会喜欢她吧? 英雄救美而以身相许的故事听得多,在学宫对小持明间的爱恨情仇听得更多。比如什么轮回多次只认你、霸道持明爱上你,还有什么加上一句什么‘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的设定就能让同学哭得稀里哗啦的三生三世虐恋情深…… 天清想,猫若是喜欢龙,这可真不得了。 再说了,她有喜欢的人,自己喜欢的人按理说应该是救过她的神策将军吧? 虽然她还并不清楚,那也许只是好奇心和好胜心的驱使。 天清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事情,来向猫表达一下自己对罗浮那位神策将军的喜爱了。 第20章 巡海游猫【修】上吧,我为你加油呐喊…… 为了杜绝不必要的早恋,今天的她打算向自己养大的猫摊牌,展示一下自己对罗浮那位神策将军的喜爱。对待喜欢的人是要花心思的,于是她连夜翻遍各大爱情贴,决定做一件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情。 众所周知,神策将军不仅有闭目将军的闲名,更有暴食将军的趣名。 他很喜欢吃东西。经过多年来打探的天清,望着玉兆备忘录,里面第一顺位写的是合成肉,第二顺位是虾仁烧麦、糯米鸡、马拉糕…… 众所又周知,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抓住一个人的胃。 所以,天清打算给罗浮将军做一道甜点—— 星芋浆果蘑菇汤。 奶茶里的星芋好吃,浆果派也不错,还有神雪庐清爽不腻的烤奶蘑菇汤,天清觉得若是把这三个掺在一起,那绝对是史无前例的好吃。 所以她来昆仑山上采埋在雪地里的美味蘑菇了。 大早上青玉还问她怎么不去集市买,天清只是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地看着被她按去晒太阳的小白猫。 这他们就不懂了吧,当然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用心程度啊! 至于猫为什么被她强制要求晒太阳,那是因为寒光说过猫变形很费精力的。但她家的景元丝毫不在意充能的问题,这让她很苦恼了一段时间。 “你怎么才来呀,等你好久。” 高山之巅有龙尊沉眠,风雪也柔和起来。坐在大片雪林的某块岩石上,天清哈欠连天,一副刚睡醒的困样,旁边还有只嗷嗷待哺的白狮子和摇着尾巴的白老虎。 在采蘑菇的路上,天清遇见了有点眼熟的白狮子和白老虎。 一个是五年前景元送回山的大狮子,这狮子时不时会来找他,一言不合就趴到昆仑府的龙尊雕像上,等着里面的少年出来投喂。 另一个则是正在哞哞叫跟她撒娇的大猫,一只银渐层老虎,这大猫是前几年天清想给景元找个白色小伙伴,从易尽天的天问长街上买来的。结果买回来后,寒光一看,这哪是猫啊,分明是被人偷渡出去的白虎幼崽,被她和景元养了几个月后又给它放归了山林。 听到她不满的嘟囔声,景元递给她一个幽怨的眼神,“别发牢骚了,我可是接到你的消息就立刻来了。” 从昆仑府到昆仑山路程遥远,山上的积雪年年覆盖,即使他让府卫用星槎送他过来,为了不惊起雪崩也只能慢速行驶。如今见到她的身影,差不多过了一个标准系统时。 景元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提着的大箱子,坐在了她旁边的空石头上,见到她脚下的竹筐里还有半筐落着雪的美味菌子,左眼皮不由一跳,开口问她,“这就是你为神策将军特地采的蘑菇?” 对方点点头:“对!” “可他也吃不到啊。” “没事,我喜欢他的心意最重要。”天清又加了一句,“供到屏风前就好了!” 景元:…… 你说她为何要攻略神策将军,那经过他本人的观察,可以归结于一个原因:突如其来的旺盛好奇心。 “嗷——” “嗷呜——” 大猫们围着他们嗅一嗅,然后冲着两人喵喵叫。头大耳小尾巴摇,斑斑点点织锦毛,行路人等从此过,谁人不说好大的猫。 天清和景元对视一眼,前者蹲下身子打开了扣环,后者将盖子放在石头侧面竖着,显然是对偶尔跑来雪山投喂小动物的事情很是熟稔了。 箱子里面是新鲜的合成肉,一般在后厨放着备用,如今被景元带了过来,天清一脸可惜地说着:“给你们带了一大桶上好的合成肉,哎呀本来放在恒鲜箱,特地给罗浮的景元将军留的,现在便宜你俩这大猫猫了。” 景元实在没眼看她。 谢谢,他不爱吃合成肉的。 若真去了罗浮,这攻略计划注定要让她铩羽而归了。 良久,等和大猫们挥手告别了,景元提起她的美味蘑菇们,两人并肩走下山。 景元突然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神策将军?” 天清双手叉腰:“啊,我想想,大概是因为他救过我?你听过说书人英雄救美的爱情故事吗,一见钟情到永不分离,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诶!” 天清觉得今天的蘑菇采对了,他开始发出疑问,就说明他逐渐接受自己喜欢神策将军而不是他的事实了。 计划通! “……” 景元还以为以她的逻辑,应该是回答‘因为我没喜欢过神策将军,现在知道有可以喜欢神策将军这个事情,所以她决定去试试’,一时间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他道:“罗浮的将军曾救过很多人,照你的说法,岂不是半个罗浮的人都要嫁给他?” 天清陷入思虑,“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喔……” 决定乘胜追击的景元又补了一句,“所以你还是尽早放弃吧。” 再过几年,他便要离开这里回到罗浮,趁早断了她的好奇心才好。 但在天清看来,这猫一定是太喜欢她这个饲主所以吃醋了,思及说书人对景元将军受欢迎程度的认可,于是她道:“可是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也不差我一个啊……” 景元:…… 好像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那随你吧。”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到达山下的平地…… * 经过在厨房的一阵混乱,望着黏黏糊糊的所谓‘星芋浆果蘑菇汤’的甜点,天清拉着景元,拿出两个小勺子,来试试自己忙碌了一天的成果。 两人对着面前的斑斓多彩的蘑菇‘汤’,面面相觑。 景元轻咳一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天清先来:“既然是咱们龙女大人亲自做的,当然是由大厨自己先尝了。” 他还记得,她熬汤的时候重复说了几次什么‘糖多了加水,水多了加糖’,是在不敢下勺。 “好!” 天清自信地点点头。 见她下了勺,景元试探地问:“如何?” 片刻后,面露难色的天清深吸一口气,平静被伤害的味蕾,然后大喊道:“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汤!” 景元:…… “不行,刚刚一定是错觉!再来一勺!!” 然后几秒后,景元又听见,“呜呜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汤!” 闻言连忙放下手里的勺子,如释重负的景元一脸好笑的样子看着她,总结道:“……合着你这汤,是孟婆汤?” 这比十王司的忘川水还管用啊。 她这不是攻略喜欢的人,而是赤裸裸的魔法攻击啊! 然后被嘲笑的天清默默转了个头,闷闷不乐地拿后脑勺对着他。 * 这两年,天清和景元在飞檐走壁的时候,顺手也会行侠仗义。包括但不限于抓偷快递的小飞贼、打晕狐人试图用易容替代对方的步离战犯、来罗浮专职打劫的化外民、还有全身长着树枝在屋顶监视好下手的仙舟民的丰饶孽物…… 这桩桩件件下来,把云骑军和地衡司的巡视人员看得一愣一愣的。 事情的起因是某天天清找不到想要的石头,于是跑去了神雪庐的屋顶上,托腮想了很久。除了六御和遍智格物院,她把其余洞天的屋顶都翻遍了,可是还是找不到石头的线索。 仙舟的六御指的是社会结构中六大领域的职责管理部门,分别是云骑军、太卜司、天舶司、丹鼎司、工造司和地衡司。 她问过爻光将军,爻光知道她身系幽都令的事情,便把她叫到了将军府。经过一番短暂面谈,这位戎韬将军便联系了六御的相关负责人,最后发现没有她想要的石头。 那这块石头的下落,就只能是在编织格物院了。 可自从发现新玉矿后,各仙舟的工造司都需求昆仑源石打造高级物件,于是采矿旺季的每天都会有各种交易合同。她负责在几位龙师审核过后拿着龙尊印咔咔盖章,现在还要再等两年才能入学。 “好无聊啊,好想去遍智格物院上学啊。”天清只能寄希望于,后土的东西不要被别人发现。 “你想做的事情还真是多啊。”见过天清不时露出的忧虑样子,景元也没有第一次时的如临大敌,而是可以从容回话。 面对难测的未来,恐惧和犹豫让她多了几分真实性,景元更能感受到她对生活的享受和热爱。 正当景元思索怎么安慰她时,蹲在屋顶看人来人往的她却侧过头来,“对了景元,之前你问过我想做的事情和喜欢的人,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呀?” “大概,闲人?” “可你现在就很闲啊!” 他愣了片刻,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沉下声来,目光不知去向,“……我想想,或许是巡海游侠吧。” “好的,你的机会来了!景元元,我现在封你为巡海游猫!!” 天清自信地哼哼起来,配上一种名为‘抓到你的小情绪了’的得意神情,令人忍俊不禁。 景元:? 虽然听着她不靠谱的话,但他倒觉得心里轻快不少。然而他顺着天清的视线看过去,当目光移到不远处的某条偏僻巷子里,猛地瞳孔一缩。 一个脖子上戴着金箍的狐人小女孩,正被两位面容不善的仙舟民拿着兵器围着。 那女孩是「丹轮寺」的「步离人」僧众。 看见对方眉眼一沉,天清决定把这个行侠仗义的机会交给他,冲他眨眨眼道: “上吧,景元元!我为你加油呐喊!” 接着她就拉着景元跑到了东墙的檐角上,趁他不注意把他推了下去。区区无能之徒,她都能打得过,更别提她打不过的猫了。 景元深吸一口气,回头不悦地瞪了她一眼,结果看到了她趴在墙上为他加油打气的动作。 他无奈转回身,望着满脸险恶的仙舟民,学着天清的样子喊了一声:“……放开那个女孩!” “她是孤儿,又是步离人,步离人杀了多少仙舟民,她出现在玉阙就是祸害!不是不还手吗,如果遇到丰饶孽物,她也早晚都要死的。既然她活不了多久,为何不让我等替天行道?!”持兵器的两人闻言转过身,对视了一眼,接着面带刀疤的仙舟民率先发言,恶狠狠地望着从天而降的猫耳少年。 狐人小姑娘看见人越来越多,双手环抱在胸前,缩紧双肩,一只手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金箍,紧闭着眼蹲在角落里。 景元眉眼一抬,道:“替天行道?我问你,你既不是云骑又不是判官,你替的什么天,又行的什么道?” “哼,哪儿来的小猫崽子,我自然是杀死孽物的巡猎之道!” “戕害无辜,还大言不惭什么巡猎,所行之事真可谓欺天昧地。若是帝弓司命看见了,恐怕便是你要葬身于他愤怒的光矢下了吧。” 景元缓缓说着,那不经意间的场控全局的强大沉稳气场,让墙上的天清拍手称好,看来他很有当巡海游侠的冷冽气质嘛。 见他没带武器,记录着猫猫高光时刻的天清手持玉兆,把自己的无相锁扔给他。 哦应该是无相剑,还是飒气的剑比较适合他的强者气质。 “……”下意识接过对方扔过来的剑的景元手中一沉,嚯,也不知她的武器是用什么打造,这剑还挺有分量的。 一招制敌后,听到动静的云骑军前来整治,狐人少女对他们道谢一通便离开了。 好一番慷慨激昂,天清听得直拍手,但也有点饿了,在去神雪庐的路上对猫猫大加赞扬:“没错,恭喜你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巡海游猫了!” 景元:虽然被她夸奖不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感觉好像还不错…… 丹轮寺寺民受到袭击的事情传到了爻光将军耳中,有人丧心病狂地不拿别人的命当命,便被判官押走了。 但这件事情的出现,着实把爻光都给惹到了。 丹轮寺的寺民入境文牒皆有特殊定位,这个女孩还是考入遍智格物院的学子,怎么能在自己的领地让远道而求学的寺民遭此横祸? 爻光不轻易传令,更不轻易在众军面前发怒。驻守洞天的云骑军颜面扫地,开始争先恐后地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切为了玉阙仙舟! 于是玉阙的安全系数莫名拔高了一个百分点。 20-30 第21章 上元好景【修2.0】他真的是天底下…… 星历8218年,元春正月-十五-上元节 宜:出行,破土,祈福,栽种 忌:安葬,伐木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正值上元佳节,玉阙仙舟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以寄托平安顺遂的心愿。联盟每年也会任由各仙舟举办传承已久的灯会,以示庆贺佳节。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雪葵在院内张挂彩灯,青玉则在清扫庭院中的落叶,不时传来的声音扰得天清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但她想睡到自然醒,于是又闭上了眼。 忽地嗅到一股好闻的香火味,天清决定睁开眼,便看到枕边除了昆冈君送的戴了近十八年的长命锁,又多了一道崭新的平安符,不由心中一暖。 每年的这个时候,寒光都会在零点时分准时将它送到天清的身边。 这些平安符是昆冈君休眠前提前预留给她的东西,她虽然是昆冈君的孩子,但也是天才俱乐部收纳的实验体,阮梅没有对联盟的人明说她的最初来历,只曾言道她的基因决定了她不入持明轮回蜕生的事实。 这孩子的出现瓦解了龙师议会独大的局面,于是昆冈君怜惜她的幼小生命,每年腊月都让寒光去趟戎韬府,特地请爻光为平安符开个光,祝愿她此生能够顺遂。 “平安符……对了,差点忘了今天是上元节!” 玉矿的开采已经进入尾声,她这一年和景元去各处救助落难的小动物,倒是落得个清闲。如今还有半年便要进入遍智格物院,去面对后土留给她的难题,留给她在世上无所事事的日子不多了。 天清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梳洗一番后,起身向屋外走去,不料刚推开门,门外竟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景元?” 少年看见她也是微微一怔,敲门的手还悬在半空,半晌正色道:“抱歉,我正要敲门,你就出来了。” 随着年纪越长,神君的幻化之力也跟着变化。 当年那个倚在花树下等着她挑战的桀骜少年,已经换上了一副收敛了意气的温雅青年模样。只是在他在偶尔对弈垂眸时,那双从容不迫的金色眼睛一闪而过的锋芒,让人不能忽视了他特意收敛的强势气场。 天清望向神色从容的景元。 他今日身穿一袭红白色束袖的仙舟服饰,红衫为外白袍作里,头发上面带着相得益彰的红色发带,半束起的白发还是毛茸茸的样子,给人一种自然随性的感受。 心道自己就没见他好好扎过头发,略微摇摇头,她才回道:“那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我正要去隔壁找你呢。” “今日上元佳节,昨日听你提起要去灯市上买花灯,留我一人在府里着实无趣,不如……把我也带上吧?” 被自家猫笑盈盈地盯着,天清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然后抬头看他。 “寒光说你们灵猫要多吸纳天地灵气,不然储备力量不足就变不了人了。上次你在神雪庐突然变成猫,我可不想抱着那么重的猫再从易尽天回来了!所以……昨天的太阳你晒够了吗?” 没有她看着他去晒太阳,他总是没有精力的样子。 这猫从小就爱睡觉,连灵猫寒光也说不上怎么个回事。在天清眼中,也许他就是拿精力换的这一身好剑法和好体魄吧。 不过没关系,她可是昆仑的天清大人,这猫就是再喜欢睡觉,别人也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但这猫有个坏习惯,就是明明自己精力不支,还不好好晒太阳给自己充能,总觉得自己剑术高于她就我行我素的,实在让她为猫生担忧。 哎,没有她强制看着他,这猫以后可怎么活啊。 听到她语气中的幽怨,景元耸了耸肩,不在意地点点头:“那是自然,可别忘了是谁在我昨天刚醒的时候,就念念叨叨地把我推到外面晒太阳的?” 神君的幻化之力他自是控制自如,但上次去神雪庐的时候,景元是故意变回去的。 因为她的生命力实在是太旺盛了,吃完饭就要带他这个巡海游猫去行侠仗义。想起爻光的传令,景元觉得,这种小事还是让云骑和地衡司的人戴罪立功吧。 “哼,但这也不能是你从早上开始便一动没动,便等着我从正守殿回来给你抱回屋里的理由!”她是清早迎着第一缕光出门的,等回来的时候都日上三竿了,结果那白猫跟一尊石像似的,硬是一动也没动就趴在上面睡觉。 他真的是天底下最懒的猫!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想来咱们宽宏大量的天清大人,应该不会跟我这无名小猫计较的吧。”他抬眼笑笑,慵懒地应付她的日常指责。 这话说的低微,可语气不卑不亢。 他一介罗浮将军,勤勤恳恳八百年,在昆仑补个觉怎么了? 两人谈话间互相闹着,最后在旁边雪葵和青玉的打趣中,一前一后走出了昆仑府。 * 仙舟联盟一年一度的灯市向来热闹非凡,长生种苦于无尽寿形的无趣,总会给漫长的生命点缀些色彩。眼前的集市上充斥着奇巧精致的花灯展、小巧的玉兆店和特色小吃摊子。 而在灯火熠熠的天问长街,天清的身影却不在花灯中。 天清见人群这样熙攘,便撒着娇让景元去买她想要的龙形花灯,她则悠悠然独自跑到了一家棋牌馆的外亭中,跟一位来自罗浮的「帝垣琼玉」高手少女正对而坐。 没错,本是四个人的游戏,硬生生让天清变成了两个人的游戏。 那日风和日丽,她独自来到棋牌馆一探究竟,疑惑这里为何没有两个人一起玩的? 于是她就问了问身边的绿衣少女,看起来打牌素质很高从不骂人的青雀。一问才知道,这人还是遍智格物院的上届学姐。 青雀也是疑惑,「帝垣琼玉」还有两个人能打的? 天清说,有的有的,因为她家猫为了让她玩得轻松点,教的是抽到两个图案一样就能消消乐的打法。 “好久不见啊,青雀。大老远看见你在这里,我便来陪你玩了。”天清笑盈盈地地给她一杯仙人快乐茶。 青雀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直言道:“天清小友啊,能把「帝垣琼玉」玩成消消乐,也就我这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青雀学姐,愿意陪着你胡闹了。” “哎呀,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探索新式打法的嘛……”天清望着她,青雀是八年前来的玉阙,天清两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忙碌毕业论文的事情,思及此,便继续问对方,“对了,青雀姐姐怎么还在玉阙?我还以为你去年已经毕业回罗浮了呢。” “友友你还小,什么也不懂啊。” 在天清不解的清澈目光中,青雀欲言又止。最终她发出一声叹息,一边跟天清玩着消消乐,一边将事情娓娓道来。 这小龙心思澄澈,跟她说也无妨。 “刚开始呢,我是觉得进修若是能逃过太卜她老人家的法眼,以后在太卜司就能够肆无忌惮地摸鱼了。结果我前年才得知,自己这一回去,怕是就要被迫退休了……” “你也知道我们罗浮的景元将军有意让位于太卜符玄,如此一来,这太卜司的当家位可就空了啊。听说联盟的那群老家伙在上面施压,要派他们的人去接任罗浮的太卜位置,将司内亲信一一换了,也不知打得是什么主意……” 这些年她跟着符玄,没少听领导班子间的密谶,约八百三十九年前的饮月之乱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试问如果当年的景元没有担起重任,那么面对无主的罗浮,谁最想要来接手这方拥有丰饶若木的舰船? 曾经的仙舟罗浮领受建木成为联盟舰首,但丰饶的恩泽却使最初的耆宿权贵迷失心智,倚仗高寿与若木机密独享荣华,枉顾普通人安危、任堕魔阴沦为孽物,致使生灵涂炭,史称「生劫」。 直至巡猎星神现世,柘断建木,尽数斩断贪婪者对长生权能的渴望与把握。自那以后,仅剩的六座仙舟决意跟随巡猎的光矢,阻止丰饶继续赐福造生孽物,维护银河安宁。 但「三劫时代」的余孽,仍活跃在联盟留存的世族中。自百年前幻胧和持明内乱后,某些人心中的小算盘是按捺不住了…… 联盟势力日益壮大,那些曾经没有拒绝权利和长生诱惑的人,势必会重蹈覆辙。 青雀一手抚着额头,似是比不能摸鱼更加痛苦,嘴上絮絮叨叨的,继续道:“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是故意延迟毕业的。哎,遍智格物院的课业倒是好过,只是我从罗浮远道来玉阙,还莫名多了一项毕业要求。友情提示,你可一定要看好入学协议啊,我的入学文件里比一般人多了一条,说什么让我拿下光界易算院「演易大赛」的头筹,你说奇不奇怪?” 天清一怔,随即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问,“确实不对劲,哪有这么针对你一个人的?” 听罢,青雀又叹息了声,放下手中的牌,道:“即便拿了头筹又如何,为了太卜她老人家的安危,只要我一天不参赛回不去,那些家伙就没有理由辞休我这个带薪进修的卜者!” “可也不能一直这样吧,罗浮可是你的家啊……” 见她闷闷不乐,最爱的牌都不打了,天清也跟着放下了手中的牌,反正也是打磨时间的玩法。 “我这一回去,符太卜她不得孤立无援啊。友友你是代政龙尊,应该见多了人事变动,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留在未来将军的身边?”青雀似乎没忍住,歪头对她说。 天清想了想道,抬头道:“听起来太卜司的未来太卜,似乎跟你的那位符玄大人不对付,那……” “那如何?” 青雀听得连连点头,在天清托着腮思考的时候,出口问她。 “那你去当太卜不就好了!”天清说。 青雀沉默了一会儿,不自然地说:“……虽然但是,我的梦想可是摸一辈子的鱼啊。” 天清摇摇头:“哎呀,当领导可以把事情交给别人做啊!你看我,当个代政龙尊,都是手下的龙师做好事情后,我来负责审核的。再说了,你不在她身边,可就没人这么关心她了啊,她以后会被六御的其他人欺负的,说不定还会被挤兑下位……” 越听越觉得符玄处境堪忧,作为她百年相伴的好下属,青雀开始动摇了:“打住打住!我……我突然觉得,你这个方法也不是不行……” “是吧是吧。” 等接到景元买到花灯的玉兆消息后,天清跟他说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于是景元赶来时,便见到了许多年未见的青雀。 “景元你来了啊,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罗浮太卜司的卜者、帝垣琼玉的高手以及遍智格物院的学姐,青雀。青雀姐姐,这个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灵猫,他叫景元。” 青雀望着和自家的景元将军神似的少年,一时间有些恍惚,听到天清的话才回过神来。 若不是对方看起来更显意气和活力,以及头上那对白绒绒的猫耳朵,她怕是要认错人了。 “原来是罗浮的卜者,在下景元,失敬了。老远处就望见你们相谈甚欢,你们在聊些什么呢,能不能让我也听*听?”景元点头示礼,不经意问道。 他说着,将手中的龙形灯递给天清,自己则留了一盏狮子灯。见这灯市热闹非凡,他也有些想放花灯了,便多买了一盏。 都是自己人,青雀倒是无所谓,一脸开玩笑的语气说着:“你们家龙女大人,说让我去当太卜呢。” 天清没好气道:“明明是你自己也想当吧。” 毕竟她为了符玄,连延迟毕业的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 “哎友友,这话就错了。功名利禄皆身外,哪比得上呼朋引友,以娱视听?我无意太卜之位,但也不能让它落到别人手里……现在走一步算一步吧,大不了先上任再退位,到时候天塌下来也有符玄她老人家的身高顶着!”青雀摇摇头,她只追求平平淡淡的摸鱼生活,活在当下才是真。 也没听说当了太卜就不能退位的? 听到事情总归是往自己想的方向发展,安排青雀去遍智格物院的景元深藏功与名,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 没多久,青雀便打道回了遍智格物院,看她极少认真的架势,天清觉得她应该是要去准备下一届的「演易大赛」了。 剩下来的天清和景元没有在棋牌馆逗留,而是在长街上并肩走着。人来人往的闹市充满了尘世的烟火气,两人颇为自在地漫步其中,直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无论多少次来到灯市,都会被其新旧交融的琳琅商品所震撼。一猫一龙悠闲地踱步在易尽天的街头,机巧花灯运转的呼啸与街头艺人演奏时路旁的交好声互相交织,撞击着路人的耳膜。 前方有位卖河灯的小摊贩,正高声吆喝着什么只要在放莲灯之时许下心愿,诚心祈祷,许下的愿望就会在今年成真。 灯市的南面有片广阔的清湖,天清望向湖面上的点点烛光,忽然想讨个吉利。 于是两人买了两盏莲花形状的河灯,正跟随着人流前往去祈岁桥上放。 “景元,你许了什么愿望呀?”温柔凝视着两盏融入点点烛光的河灯,天清好奇地问身侧的漂亮青年,“啊,让我想一下,不会是想要成为巡海游侠吧!” “真遗憾,答错了呢……”猫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是景元轻轻摇了摇头,“那你呢,你又许了什么愿望呢?” 巡海游侠对他而言不过是少年时期的遗憾,这些年跟着天清到处‘行侠仗义’,这种遗憾的情绪得以缓解了不少。 他觉得天清才是会高级魔法的人。 和她在一起总是会遇到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管是跟着她救助山上的绝迹动物,还是上墙爬屋的同时行侠仗义,这家伙在不知不觉中带他把曾想要尝试的事情付诸了行动,让他平淡的余生中多了些名为美好的回忆…… 可他是罗浮的神策将军,总归是要回去的。 所以他许的愿望,是罗浮再无战乱,银河八方安然。 天清摆摆手,“当然是找到会说话的新石头了!” 听到略有意外的直率回答,想着每天都在上墙爬屋的天清,景元也见怪不怪了:“我还以为你会许愿,比如早日棍法大成什么的?所以你这些年,到底为什么要找会说话的石头?” 当然是为了活下去啊! 为了自由地活着。 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依托后土的尘种,生命与那位创世神的力量相依存。自她从无相锁中被人放出来的那一刻,她在尘世的生命注定与流落的承载后土力量的无相碎片息息相关。 其实吧,幽都令使对她还算仁慈,将这份只属于幽都才能使用的力量,与常人不可为敌的星神做了个交易,防止星神和她抢东西。若不能把无相碎片收回锁中,她便会在尘世彻底消亡,幽都也会按照所立言令将碎片送人。 那个黑发大姐姐真的对自己好自信,自信到相信后土最虚弱的尘种,她,天清,能将无相锁和无相碎片完整无损地带回幽都。 天清一脸傲娇地看向景元,“你想知道吗?悄悄告诉你,其实我是石头变得喔!” 景元长叹一声,“看看你的精灵耳朵,还有那双跟龙尊神似的眼睛,你觉得我会相信你是石头变的人吗?” 她是龙,可不是什么石头。即便曾是天才俱乐部的生命体,也改变不了她的新生其实是持明龙裔的事实啊。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身上的龙相也在逐渐凸显,比如逐渐变长的尖耳朵。偶尔她在雪地里喂小白老虎,安安静静地就像童话故事的精灵般漂亮,可惜这形象想来维持不住不住三分钟,她就会跑去跟息壤生智的会说话的蘑菇抢素食。 小天清也是长大了,都可以面色从容地骗猫了。 “哎呀不信算了,我的眼睛跟龙尊爷爷神似,就一定是龙尊吗?咱现在不还是代理的吗!再说了,你长得跟罗浮那位神策将军也神似,难道你还能是罗浮的景元将军不成?”天清信誓旦旦地说。 没人信她的话,还是有一点点伤心的。 这世上没有她的同类了。 能听懂石头说话,是后土留给她的天生能力。 不是每一块石头都会说话的,但无相碎片最初是被无相锁保管的。而她自带的第一块碎片,又和其他碎片间有着共感,因此,其他碎片在尘世中留下的线索化身,便是只有她才能听懂话的画着白色星星的石头。 景元一时语塞,因为他真的是罗浮的神策将军。 但他能说吗? 显然不能。 他并未打算久留玉阙,且看得出天清很喜欢自己陪她玩,不想伤害她对自己这猫的深厚感情。 最起码不应该在此刻坦白,伤了她的自尊心,还坏了对方的好心情。 眼见自己占了上风,略显得意的天清更加猖狂了,“没话说了吧,所以……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打败一下你呢!” “月亮已经出来了,是时候做梦了。”景元微微一笑,心生了逗弄她的意思,毫不意外地望见对方气鼓鼓的样子,好奇问,“你已经打得过黑曜长老了,为什么还老想着打败我?” “因为想看寒光的实力!打得过你才能去挑战寒光!!”她爷爷昆冈君,比十几年了还控制不住腾渊力量的她厉害,天清是真的很想见识一下,他养的猫又会有多厉害呢? 思及年纪大了的黑猫的恳求,过了良久,他方才开口,“那你怕是看不到了。” 天清瞥了他一眼:“喂喂你这猫真不会说话,我从没见过别人家有这么忤逆饲主的猫!” 景元毫不在意,开始敷衍:“嗯嗯嗯,好好好,清清说的都对。” “这算是故意气我吗?”天清说。 他真是全仙舟最坏的猫! 不久后,天清和景元两人背靠着祈岁桥的栏杆上,背面是湖面,水面的河灯逐渐飘向了远方。 少女兴奋地喊着它们走远了,少年则调侃着她毫无代政龙尊的上位者模样,两人笑做一团,路过的人也见怪不怪。 祈岁桥的人流越来越多,两人被不时涌进的男男女女分隔,不知对方去了哪里。 自桥上下来后,天清找不到猫了,但却在桥边的高树下,遇见了一个很好看的狐人姐姐。 “哦?相逢即是有缘,小女子忘归人是也,专为有眼缘的路过人指点迷津。” 言者一身点缀着莲花的红褐色长裙,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扇子,举止投足间透露着狐人的妩媚与精明,但足够的坦诚却让天清一点儿也讨厌不起来。 “指点迷津?” “嗯……不收钱的哦~” 看起来不像骗钱的,现下也找不到猫了,所幸等人流散些再看看,于是天清单手叉腰道:“那给我也来一个!” “好~好~”狐人女子眼神微微一亮,随即凭空变出一个抽签桶。 就在天清哇声赞叹时,女子抬眼轻眨,示意她抽取一签。 忘归人面露善意,望向对面的少女。 天清头上红珠挽起的暖白圈发落在耳边,搭配利落的白襟红裙,衣襟上素纱轻披,银色的长命锁饰于腰间,裙上还有珍珠做点缀。长生种容颜常驻,大多俊秀无比。但天清站在她面前,犹似一副沾了雪的红梅水墨画,娇俏可爱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 片刻后,天清抽出一个‘情’字。 名为忘归人的女子拿着扇子轻轻捂脸,嘴角微微上翘,话语中也带着调侃的意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依小女子看,小姑娘你莫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啊?我,喜欢的人?”天清眨眨眼,想到了那位神策将军,又点点头,“那应该是罗浮的神策将军吧。” 女子啧啧摇头,目光望向不远处的莲灯,问她:“人生匆匆几回春,莫待花落空折枝。神策将军声名在外,可谈及他时,你的目光并未动情……” 天清一愣。 她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狐人女子转了转眼珠,瞧见愣住的少女,许久方才开口,只是语调极慢地说:“我在星际游走百年,曾见错过的有情人终成陌路,也曾观山盟海誓的痴情男女最后血海深仇……你我既然有缘,我便指点一二吧。” 天清点点头,把抽出的玉签还给她,“你这么厉害,可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忘归人长叹一声,接过签文,反复看了看,“我观你年纪尚小,身上的长命锁都不曾解下。按长生种两百岁才算成年的规定,你这个年纪算是幼崽了。不如这样,我送你一句话,就当是对你长大后的忠告吧。” “嗯嗯,姐姐你说吧。”望着不明所以的狐人,天清似乎听懂了。 对方的意思是她还小,不用考虑这些事情,等以后找到了喜欢的人再想想她的话。 但她作为有意识的一粒尘埃,先是被无相锁关了五百年,又出来后漂泊了三十年,如今在昆仑又呆了近十八年,已经不算小了吧。 “长生种虽有无尽寿形,但有些人错过了也无法挽回,有些话错过了就再也说不出口。” 忘归人抬眼看向她,继续说道:“你若问自己喜欢的人,我只能回答:也许是在你身边的人,也许是在远方的人,也许是能让你感到安心和快乐的人,也许是你舍不得放开手的人,也许是你想呆在一起的人吧……不论如何,其中情感定不同于他人,至于剩下的还需你自行体会啊。” 天清耐心倾听她的话,开始随着她的话想。 想要呆在一起的人? 她喜欢好看的人,喜欢脾气好的人,还喜欢能陪着她玩的人…… 经受过五百年的孤寂和生命流逝的折磨,就算是石头也受不了囚牢,所以她为了求生选择为创造她的后土拿回无相碎片,以此留在尘世中。 但在尘世呆久了,作为后土的尘种,本该无所欲求的她,逐渐染上了后土抛弃的人类的坏习惯,开始喜欢上这个有意思的世界了。 思及此,天清愣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天呐。” 她不会喜欢景元吧? 一只好看的、脾气好的、乐意陪着她玩的……猫? 这可不得了。 她怎么会喜欢上自家猫呢? 一定是对方说的话有问题! 等她回过神来时,名为忘归人的狐人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天清眨眨眼,果然这忘归人有问题吧。 但等她抬头,望见灯火阑珊中的零散人群前来寻她的少年时,一种不明所以的别扭情绪在心中萌发了种子。 可明明是猫猫喜欢她,这猫离不开她才对吧? 玉阙作为遍智天君信徒的大本营,这里的部分人还真是喜欢奇奇怪怪地说话,平日里街上的路人就爱跟对暗号似的,说什么‘你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知道吗’的怪话。 天清摇摇头,把奇怪的感觉摇了出去,瞬间清爽了不少。而那抹白色的身影在清冷的街道慢慢靠近她,也让天清错乱的心绪安静了不少。 拿着两盏花灯的景元朝她招了招手,她犹豫了片刻,才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 “怎么一个不留神你就不见了?” “你这猫怎么才来找我啊?” 方才突然冲出几股人流,看着都是放河灯的普通人,但景元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像是故意将他隔开的样子。 说不上个所以然,他耸了耸肩,“远处有花灯猜谜,猜中的人可得一盏猫型花灯,不如,同我一起去看看吧?”就当是给她的安慰了。 天清免为其难道:“虽然天色有些晚了,但你想看的话,勉强陪陪你吧。” “嗯……”景元不经意地用余光望着零散的人群,朝她伸出右手的手心,“不过这回,你还是牵好我的手吧。” 天清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把手搭了上去。 于是她被猫拉着去花灯摊。 而她走后,本该离开的忘归人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露出衣角,她嘴角带着一抹笑,望着两人的背影,“这猫倒是警惕得很。不过方寸后土的尘种,还真是可爱的生物啊。” “但你不该违背约定接近她。” 背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忘归人转身,见来人的模样不由一愣,朗声一笑:“原来是阮梅小姐。恩公明鉴,我也只是担忧那条道路的未来罢了。” 阮梅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让祂们付出代价,但那位使者也说过,除了最后的结局,我们都不得干预她的成长。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停云小姐应该知晓。” “小女子自然知晓,但总归要有人留住她的,我不过是添上一把新柴,好让火烧得再厉害些罢了。”狐人女子对她缓声解释,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向走远的少女,没有什么比煽动心绪更能留住这颗不谙世事的尘种了。 “只怕是会适得其反……” 阮梅面上虽不露愠色,但停云能感受出她此刻的不悦,似是不想再与自己争论下去。 狐人女子从对她话的讶异中回过神来,漂亮的瞳孔一转,收敛了情绪,正色道:“我明白了,不会有下次了。” 而走在灯市中的天清,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很多人的目标,她正在绞尽脑汁想这最后一道灯题。 不同于前面小打小闹的灯谜,为了得到最后的猫猫灯,摊主在最后几道题上下了功夫。 这是一道对子,只有四个字:山不让尘。 尘是山土的一部分,山之所以崇高,是因为它不会拒绝收纳任何一粒尘埃,凭日积月累筑成高峰。 但天清很郁闷,因为她是带着情绪看这题的。 自己就是题中的尘,但幽都把她让出去了,后土也离开她了。后土作为地上万物的创生者,再高大的山川也不过是祂随意的一捏。 “这是哪里来的俏郎君?长得好像跟我们罗浮的景元将军还有点像……” 天清闻声回头,便见到景元递出写着最后两道灯谜的红帖,面对摊主笑盈盈地从容作答。 但是,不知道从何时,他身边冒出一个好看的大姐姐,喝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成熟大姐姐正在调戏她的猫! 这能忍吗? 忍不了! 喝醉的女子走近俊俏的青年,“这是……猫耳朵?原来是少见的灵猫族,听说你们不拘小节,有的还给昆仑那位让人忍俊不禁的龙女当宠物,不如你也来我家吧,我家在长乐天少说也有两套院……” 景元拿着手中的两盏花灯对着喝醉的女子,试图默默隔开和她的距离,面容上不带任何生气的痕迹。 “姑娘许是喝醉了,还是尽早回家吧。” 作为对神策将军抛出的利诱,这点东西远远不够入眼,更没有资格让他生气。 但注意到女子身旁瞪着她的天清,景元能感受出她此刻正在极力压制自己的脾气,这是谁惹她生气了? “你应该告诉她,她口中那个让人忍俊不禁的龙女,就是陪、你、来、的、我。” 手里拿着一个用力而不小心摘下来的红帖,天清一字一顿地说给两人听。 看到气呼呼的天清,景元愣了一下,轻笑道:“嗯嗯,这是我们昆仑最尊贵的天清大人,坐拥昆仑府、数亿资产的玉矿、以及易尽天知名餐馆之一的神雪庐……” 当年公司拒绝为神雪庐融资,易尽天的当地保护政策又无法维持它的正常运转,为了保护会做饭的厨子,额,为了保护玉阙特色菜,天清为神雪庐投资三亿巡镝。 如今公司的吞并打压计划落败,转亏为盈的神雪庐早已不知道为她挣了多少巡镝了。 眼见这边有热闹看,摊子周围的人渐渐开始多了起来。 摊主左看看右看看,愁上心头,一方是自家并不陌生的龙女,一方是罗浮的客人,看起来都不好得罪,但还是咬咬牙开口:“龙女大人啊,这红帖揭下来就要作答的,您看您这……” 天清打断了他的支支吾吾,“山不让尘?” “是啊是啊,您看您怎么对?”怎么对都行,对出来他好把灯送出去,顺便把这几尊大佛都给送走。 眼见景元没有回话,天清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龙不让猫!” 青年清透的瞳仁里映出女孩儿冷漠的脸,忽然晃了一下神,好像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开心,但又想不出来是为什么。 “这都是哪跟哪?要我说小姑娘你虽然有权有势,但还是太天真……” 听着喝醉女子的不屑嘲讽,景元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沉思片刻,他朝着摊主看去,“海不辞溪。” “山不让尘,海不辞溪。记一分。共一百分,得灯一盏!两位贵客拿好慢走,明年再来光顾啊!” 摊主话音刚落,景元便接过了眉眼舒展开来的摊主递过来的猫猫灯,这奖品可比方才买的做工精巧不少,还是工造司出品的精致民间礼具。 他快步越过女子,忍不住将东西递给生闷气的天清,试图哄哄她:“拿好,我们该回昆仑了。” 手里被塞进了一盏猫猫灯,望着灯上看起来呆呆的头上写了个‘王’的猫猫,天清心中一动,问:“诶,要给我吗?不是你想要这灯,才特地拉着我来的吗?” 景元摇摇头:“本来就是给你的。” 猫猫灯在摊子上称霸,天清在昆仑称王。 于是突然被哄好的天清,呆愣了半晌才道:“哦,那我们走吧。” 所以她刚刚是在气自己昆仑大王身份被人诋毁吧? 嗯,一定是这样。 第22章 风雨前夕【捉错】不离不弃的绝世好猫…… 从正守殿处理完事情回到昆仑府时,时间尚早,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天清脚步一顿,将目光投向在庭院棋盘上睡着的漂亮青年。 以湛蓝的天空为背景,一头略微泛灰的毛茸茸白发在微风的吹拂下,就像是挂在天空的云朵,时不时飘到他的身前。 这猫从小跟着她长大,如果不是他眼里的意气和时不时的纵容,她都要找不出那位景元将军和她家的猫咪景元元在貌颜上的区别了。 哦不对,还是有点区别的……比如他并未以发遮眼,以及越来越长的头发? 于是天清回屋里拿了一个小梳子。 感受到有人在他头发上作乱,本在坐着小憩的景元缓缓醒了过来。 不用想也知道身后是某个小龙。 他微微抬起嘴角,带着一股无奈的语气问,“你又在做什么?” 平日这龙喜欢在他变成猫咪的时候,拿一把小梳子给他梳理脱落的猫毛。想到她收集的十几玻璃瓶的白色毛发,景元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姑且算她坚持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龙从小时候开始,就好像对他的头发情有独钟…… 话音刚落,站在他背后的天清瞬间竖起脑袋。 她从对方发间掠过的手略微迟缓了一些,但没有停下,拢着少年猫耳旁落下的肩发和后面的长发,将它们重新用红色发带系成了一个更利落的高马尾。 带蝴蝶结的那种。 见到清醒的大猫猫,被抓了个现行的天清一本正经地回道,“寻找内心的平静。” 景元觉得有些好笑,她是找到平静了,但这是建立在他头发的不平静之上的结果,于是回头,假意冷眼瞟了她一眼。 “所以,这就是你霍霍我头发的理由?” 落发束起的高马尾更显得他目光锐利,有傲雪欺霜之色,却毫不见沧桑之意。望着他不同于以往散漫的凌厉样子,变得更帅气了! 不愧是她的杰作呢^=_=^ 天清理直气壮地点点头,头上的心形呆毛跟着晃了一下,接着景元听到她说道:“这不比你那蓬蓬松松的懒散样子,更显得像巡海游侠吗?” 听罢,他无奈摇摇头,道:“什么时候当巡海游侠,还对衣着打扮提起要求来了?” 注视着毫无良心却一脸坚定的天清,思及对方这些年带给他的有趣陪伴,景元做了个深呼吸,没有和她计较这种小事。 他坐在石凳上,转过身背对棋盘,望着垂眸的少女,突然凑近看了过去。 “啧,怎么这幅难看的表情?今天是哪位龙师谁惹你不开心了?” 他记得天清去的是正守殿,一回来就这幅让人看了想揍龙师的坏表情,莫非龙师那边对她施压了?但细想不应该出现这种冲突才是。 虽然喜欢她上墙爬屋,说什么要找会说话的石头,行事风格稀奇古怪的,但天清的所作所为并未对昆仑造成实质性影响。况且有琉璃长老的指导在,多年来她将族内政务处理得也算得上是差强人意。 “明天就要去遍智格物院了,可是新生入学手册说学习期间要留宿……那样就不能放学后回昆仑,和猫猫在一起玩了。” 正视着对方好看的金色眼睛,天清略带郁闷地翁声回道。 景元听完一怔,迟疑道:“可你就算能回来,我也不在昆仑啊……” 原来是因为他不在身边,才这么不高兴的啊。 现在身为一只陪她长大的小猫,他还可以再留两年。但,罗浮的将军注定不会为任何人停步,他总归是要回罗浮的。 天清对他眨眨眼睛,震惊的声音跟着提高了些,“嗯?这是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你要去别的星球寻找巡海游侠的踪迹了!” 一想到自己养大的猫要离开自己了,她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 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就是有种天快塌了的感觉,而已。 他是个不爱晒太阳的懒猫猫,没有她看着他去晒太阳睡觉,他总是没有精力……这样的猫在外面能照顾好自己吗? 显然不能啊! 她有些担忧他的未来,还有种莫名苦涩的难过情绪…… 看吧,时代变了,但她还是那个孤孤单单的小石头啊!这个世界一不点也不好玩!! “……” 景元一时语塞,他还没想到未来怎么告别,这家伙已经把理由都给他找好了。 如果说巡海游侠是他少年的梦,那么经历了故交好友离散,如今九百多岁的他,在长生种既定的结局到来前,更想做个闲人。 从小一起长大,这让天清对他的情感比一般人深厚。但,景元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跟天清走的更近了。 仙舟人饱受长生之苦,云骑军饱受失友之痛。他从不沉溺过往,因为早知晓岁月不可回首,但生离死别的伤痛,依旧清醒地停留在他的回忆里。 可人与人间相处就是这样不讲理,明明和天清在一起的十几年,只是些平淡的点点滴滴,却让人怎么忘不掉。 景元还记得,这家伙说她喜欢神策将军。 或许她还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你在意的人就有了更在意的东西,将你一个人留在无声的岁月中。 就像曾经被留下的自己…… 对一般人而言,神策将军看起来是温柔和善的,也是从容不迫的。被岁月上了很多课的他,越来越尊重所有人的去留选择。 景元对自己的道德要求高,对待罗浮只求个问心无愧。在他的逻辑里,待人尊重是第一位的,而在尊重里面,人的自由又是第一位…… 自由的人,会为了别的东西走向别的人。 所以,神策将军也是疏离的,他已经无力再建立一段随时可能离去的亲密关系。 即便天清的存在,那些稀奇古怪的行为给他带来了很多美好的回忆,但他仍会选择在昆冈君出山后离开她。 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人际相处有句经久不衰的至理,沉默就是最好的认可。 “好吧,你明天也要走了吗?”瞧着坐着的青年默然不语,天清一把抱住他,把自己的小脑袋埋在他的肩上,闷闷道:“那……你一定要实现当巡海游侠的梦想啊!” 景元回过神时,已经下意识抱住了扑过来的她。 他心道,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 天清自顾自扔下几句话,没再继续发表她的离别感言。但景元本在想的措辞被打断,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头好。 这龙明明因为他的离开在不开心,声音都低沉了下来,但还是没有干涉所谓的他要去外星球的选择…… 许久方才开口,景元望着怀中不吱声的少女,语调极慢地开口:“怎么不说话了?因为我要离开昆仑了,所以生气了?” 天清摇了摇头:“没有……” 感受到肩膀上的动静,景元又问:“没有生气的话,怎么还不放开我?” 哦了一声,天清缓缓放开了他,面色恹恹道:“身为昆仑的龙女大人,在心里默默掉个小珍珠很合理吧。” 景元盯着她,这龙明明正在难过,还不舍地抓住自己的衣袖,片刻后他试探道:“不想我离开昆仑吗?那……为什么不挽留我?” 天清抬头看他:“因为这是猫猫想要的生活,我不应该干涉你的决定。” 看着她眼睛红红却还在为自己着想的明朗样子,被触动到的景元站了起来,慢慢俯身靠近她,“你好像不知道,想要的东西要说出来的。” 没有关注这个距离是不是太近,望着一脸无动于衷的猫,只有自己因离别会伤心的天清郁闷道:“可不想留在自己身边的人,早晚也会离开的。” 就像后土神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离开了困住自己的幽都。 她虽然成精不久,但更知道自由的重要性。 万物生而自由,作为后土最叛逆的尘种,她能留在这个世界,是因为她喜欢大地上热热闹闹的生灵。 景元沉吟一会,望着这些年只长高到自己肩膀位置的天清,忽而粲齿而笑:“其实我刚刚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带我去遍智格物院?” 他方才说不在昆仑,是因为要随她去遍智格物院。 就冲着黑袍这些年一直没出现,而他背后那位绝灭大君,或者说绝灭大君的傀儡,已经悄然潜伏到了遍智格物院,那么如今的遍智格物院,就是一个专门等着她自投罗网的地方。 当年的黑袍人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她的武力远超昆冈君下第一人的黑曜,更不是他的那些小把戏能得逞的。而那位潜伏在遍智格物院的幕后敌手,正在最独立最自由的光界易算院,等着她的到来。 至于未来的告别,果然还是循序渐比较好吧。 听着景元解释的话,天清略有尴尬。 白伤心了,差点难过得要哭了。 就在景元抬手试图摸摸头安慰天清时,后者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突然来了一句:“果然,没有我看着你,你这么懒惰的猫可怎么活啊!” 于是天清装作刚刚什么也没发生,傲娇地一把松开手中的衣袖:“你果然还是离不开我啊,真拿你没办法……” 话里话外被内涵的景元,听到这话时,收回了想要安慰她的手,一时间哑口无言。 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啊…… 再说了,灵猫族需要晒太阳充能,但他不需要的。晒太阳这种事情哪有和寒光似的,一天能趴树上晒上六个标准时。 他也被迫试过几次,只觉得眼睛睁不开。好不容易睁开了吧,目光中还会不时出现青色太阳的虚影。 这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而景元还没有喜欢亏待自己这方面的不良嗜好。 但天清不管,她心想:看见了吗,这不离不弃的绝世好猫,可是她一手养大的! 景元的目光没有离开对面正在傲娇的人,额,傲娇的龙,只是用一种近乎平淡地语气开了口,“是是是,清清说的都对。所以遍智格物院,会允许宠物入内吗?” 天清转了转眼珠,点点头:“包允许的啊!” 景元皱了皱眉:“……是什么给你的自信?” “是琉璃长老啊!我在正守殿跟琉璃龙师提了这事,问入学能不能带猫,她*说可以的,连大金人和公司机甲都能当宠物带入,更别提猫了……本来想问问你的,结果……哎不提了,等一下,有新的玉兆信息。” 天清话音未落,玉兆传来一道震动。 (龙女大人择院讨论组) 【黑曜(枪茶兼得,是金子总会花光)】:龙女大人,这么些天了,你想好去哪个学院了吗? 【天清(你好,我是昆仑之耻,打钱)】:完全没有哦! 这些天龙师们一直在正守殿吵来吵去,吵的是她去哪个学院。 但遍智格物院主张因材施教,建有六院两所。而学子天赋,则是分院的唯一指标。若无天赋者,则被调剂去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吃斋念佛,主打一个和解人生。 现在的问题不是她想去哪个学院,而是哪个学院能看上她! 毕竟她的理论考试并不突出,只是到了能进遍智格物院的分数线。若要她去研究什么科研学术的,那这学院的及格率怕是要下降。 【东陵(与其埋怨自己,不如埋了他人)】:明天就要开学了,不如不管她了,咱们五个投个票算了。 【天清】:(我还在群里呢!!!) 【黑曜】:说的不错。我投联盟研造所,有咱们龙女大人在,以后工造司的枪就可以学生价购买了。 【天清】:…… 景元看她一脸无语,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天清摆摆手,将玉兆交给他看,转身坐在石凳上,将石桌上的棋子无聊地堆叠在一起。 “在聊明天分院的事情,还不知道去哪个学院?大不了,我们就去吃斋念佛好了!” “你还真是乐观啊……”景元接过玉兆看了看,不禁皱眉摇了摇头,思及黑袍和遍智格物院的关系,开口点到:“当年的黑袍就混在龙师中,你觉得他会希望你去哪个学院?” 并不知道有绝灭大君的人在,天清摇摇头,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他会在遍智格物院找厉害的人对我下手?” 景元点点头,将近些年两人一起打听到的事情抽丝剥茧,“昆冈君还有不到两年出山,如今龙尊的执政方印又在你身上。这黑袍人曾出现在多年前的碧血峡谷,利用毁灭军团重创持明,搅得昆仑一直不得安宁,想来是要把持持明上下……你有什么眉目吗?” “完全没有哦!”天清嚷嚷着,随即又朝他看去,“反正不会是爷爷信任的琉璃长老,她虽然严厉,但也是实打实为我好……也不像黑曜长老,这家伙可没有钱做这么大的事情!” “有道理……”景元一时间无法反驳。 黑曜确实没钱,还是个武痴,这么大的事情自然需要足够的金钱支撑。她的逻辑真清奇,但让他也无法挑出毛病。 他垂眸,看向玉兆中传来的新消息,说道:“也不知对方的人是在哪个学院……” 其实他知道是光界易算院,但那是爻光和他一起推测的,天清并不知道,而他也不好说自己和爻光认识的事情。 【东陵】:那我投星际货币院吧,龙女大人这少时投资神雪庐,很有经济眼光啊…… 景元看见东陵的话,低头对瞎摆着棋子的天清说:“十八年了,东陵长老终于舍得夸你了。” “啊?给我看看。” 【天清】:呜呜你终于忍不住夸我了吗? 【东陵】:……如果你能学好你的棋术、不再去别的地方上墙爬屋的话,我想这一天不会来得这么晚。 【雪葵(人闲棠花落,夜静云雾宁)】:不如去天籍文究院吧,还能让雾仁照顾你。 雾仁,这不是那个冷酷小男孩吗? 当年为了云执,说用什么引灵法引出她的半身龙力,结果险些一起丧命,最后被昆冈君送去了罗浮的鳞渊境疗伤且思过。 【天清】:诶?他什么时候回玉阙了? 【雪葵】:去年回来的,龙女大人还能记得他,是他的荣幸。 【琉璃(今日事,今日毕)】:我看还是光界易算院吧。毕竟是昆冈君的指定继承人,自当上玉阙最好的学院。 【木禾(公务缠身回复慢,请见谅)】:光界易算院推演万物运行,龙女大人又掌握地龙腾渊之灵,确实是个对应的去处。 看到这里,景元眼神暗了一瞬。 琉璃是昆冈君的心腹,但过往的十八年中并未露出任何不妥之处,反而对天清很是照顾。而木禾向来德高望重,爱护九井墟的持明卵,又屡次舍身救昆仑于水火中…… 这两个人,究竟谁是黑袍人呢? 【天清】:万一我被打发到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呢? 系统:东陵已将群名修改为(没救了,等昆冈君回来吧) 【天清】:…… 第23章 遍智格物院‘格物成我,遍我成智’…… 天清乘坐星槎来到遍智格物院所在的洞天,却没有看到传说中的高级学府。 抱着白猫的天清,跟着洞天街道的指示走过了千米高阶,望着眼前偌大的玉兆打造的大门,其中流动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字符,不由惊诧于它篆刻技术的高级。 可惜大门萦绕着层层看不清的迷雾,天清站在迷雾前,望着驻守的云骑军们,挠了挠头,迟疑了片刻后她决定问问他们。 “这位云骑,请问遍智格物院怎么走?” “就在这里。你是今年的新生?请出示你的玉兆手镯,登记入院信息。”云骑小哥淡淡望了她一眼,随后将她领到一方识别屏前识别身份,录入新生信息。 “你……原来是昆仑境的天清大人,失敬失敬。” 云骑军望着玉兆中的身份信息,呆愣了一会儿。 “现在不在昆仑,叫我天清就好了!”天清歪头看他。 听罢,云骑松了口气。 他因为方才的怠慢而面色紧张,还以为对方会像不久前的那位世家学子般,投诉他的守卫工作。但天清倒是出乎意料的随和,并没有摆那些大人物的架子。 片刻后,见她从识别屏走了下来,还把猫从地上抱了起来,云骑小哥心中有疑,便恭敬开口:“您这猫也要带进去吗?” 见他蹙眉疑惑,天清低头望了望怀里的大白猫。 这猫可真沉啊,但望着对方好看的金色眼睛,天清决定再次原谅他的体重。 她抬起头来,回道:“之前问过琉璃长老了,遍智格物院可没有不让带宠物的规定喔……” 受青雀学姐的指点,她把新生入学手册翻了个遍。手册上说,学院跟持明学宫一样,周末是自由活动时间,而且还有每年还有两个为期一月半的长假……最重要的是,她可没有青雀特有的奇奇怪怪的毕业要求。 不用像小时候一样跟着内卷,这简直是太棒了! 不过可惜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须找回带着第二块碎片线索的小石头。 只是,手册上还说遍智格物院禁止随意攀爬……那颗小石头在屋顶上,看门卫们的严肃架势,遍智格物院里面定然也是有云骑看守的,这就有点麻烦了。 还有什么黑袍人的同伙…… 一大堆麻烦事接踵而来,但为了爷爷的期望,为了拿回后土的力量,为了将完整的无相锁带回幽都,为了自己能活下去—— 这遍智格物院的屋顶啊,她是爬定了! 她低下头,不自觉摸了摸怀里的猫猫头,景元察觉到自己被莫名热切的目光盯上,回头看她。 天清眼前一亮:戒备森严,那上墙爬屋就需要掩护…… 那这猫就是共犯了! 而且大概、也许、可能……她还需要猫的保护? 哎,自后土离开世界后,留下的尘种也是跟着落寞了。 她还有些关于以往的零散记忆,比如以前的她曾惜败于幽都的那位令使,所以愿赌服输被关进无相锁五百年。 但现在时代变了,她可以做自己了,只是连猫都打不过了…… 若是自如控制体内的腾渊力量,或者拿回第二块碎片的后土力量,不知她的无相棍法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呢? 听到是持明龙师的许可,云骑也对玉兆记载的学院规定翻检起来,虽说这位龙女大人行事乖张,但该按规矩还是得按规矩办事。 “有了,关于宠物与家属的入学规制……容我看看,倒没有不让带宠物,不过嘛,它也需要登记。” 天清点点头,把猫的身份玉兆交给对方。 云骑接过去,连上识别屏后来回翻看,突然一呆:“好了,灵猫族的……景元元是吧。这年头还有灵猫族人甘愿当宠物的?倒是稀奇。” 云骑小哥一番操作后,把白猫还给了她,在旁嘱咐道:“信息已录入,您现在带着玉兆手镯就可以通过前方迷雾,往直前行几百米,便能到达遍智格物院了。” 天清笑着朝他挥挥手:“谢谢,那我走啦!” * 她抱着白猫朝迷雾走去,便见不远处到与方才的迷雾完全不同的景象。 眼前出现的不是刚刚充满科技感的玉兆大门,而仅有两方颇具神圣感的石柱坐落的古朴石门。石门最上面的石匾写着‘遍智格物院’的五个大字,侧面也刻着很有意思的校训—— 右边写着‘格物成我’,左边写着‘遍我成智’。 遍智格物院至今已有约5118年的历史,以前专供那些在仙舟踏上「智识」命途的「遍智派」作研究之所,因为他们专注于在象牙塔内的研究。 而巡猎从不局限于形式,仙舟人普遍认为,知识的探求也算是一种文式的巡猎,因此遍智格物院得以无争议地保留。 现在,经过仙舟多方命途的共容,遍智格物院也有了新的发展。 从以前只局限于对学术的追求扩展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也向六御输送源源不断的储备人才。学院结构也从最初的单独研究所,发展到如今的六院两所。 六院分别是负责培育生长作物的仙舟农科院,推演万物运行的光界易算院,专攻古文字研究的天籍文究院,学子皆穿着白大褂做生物实验的银河生物院,星际和平公司联合培养的星际货币院以及探寻万物追踪之法的古国格物院。 两所则是负责研究各种仙舟先进科技的联盟研造所,以及探求经学要义的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 在这六院两所中,光界易算院在玉阙最负盛名,联盟研造所次之。 被从没见过的景色吸引,天清全神贯注,并没有多理会跳下来的白猫。 这里有工造司能人巧匠建造的学府高楼,有的还连通形成天桥,来来往往的学子们聚于楼下,看起来是在钻研学道、探寻真理。 远处还有座高峰,峰口更有一方天池落下,在东边的不远处形成一座天然的湖心岛。她抬眼眺望,隐约可见湖心处万书楼的金色大名,因路途较远,湖侧依稀能看见学子停放的民用小型星槎,整整齐齐地排成一片。 她收回视线,垂眼瞄了景元一下,又将看向壮阔的石门。 景元回到地上后又变回了青年形,紧随天清身侧,随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校门上,转头对天清道:“格物成我,遍我成智……不愧是「遍智派」的最初属地,「智识」的命途行者认为宇宙的一切皆可知,这校训也显得狂妄。” 天清跟着点点头:“看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在持明学宫时,她了解过各位星神,星神分管高天,而创世的后土神掌管大地。 她一直有个疑问:如果后土放弃了人类,那么她的出现又算什么?可如果后土没有放弃大地的生灵,那么祂又为何离开这个世界? 一切皆可知…… 那么,她会找到后土离开这个世界的原因吗? 作为后土的孩子,虽然生而面临死亡的威胁,但果然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祂抛下她的理由啊。 即便她受幽都所托,又曾被人养在甜甜的实验室,现在还成为了玉阙仙舟的代政龙尊,但自后土离开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她最初的家人了…… 所以她才一直收集石头,每天都要存一颗放在玻璃瓶中,证明自己还记得创造自己的‘神母’吧。 “怎么走神了,在想什么呢?”景元忽的歪头看向她,她眼里这不符合此情此景的怀念情绪,是因何而生呢。 看到他出现,天清愣了一下,眨眨眼回道:“在想……我应该去哪个学院?” 景元笑着看她,这龙说谎时总会有些小动作,但也没有拆穿她,只是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不是说去吃斋念佛的吗?” 少女摇摇头,远处的学者们怀揣着卷轴和文牍走在路上,她望着前方的新生接待处,叉着腰自信道:“哼,天才俱乐部和博士学会有那么多天才,我就不信我一点儿科研天赋都没有!” 天清站在门前,往里面的接待广场走去。 她迈步向前,踏入这个从没体验过的地方,却被几位行色匆匆的少年少女拦截。 “这位学妹请留步,我观你骨骼清奇,要不要加入我们仙舟农科院?” “啊?” 她还没意识到什么情况,又听见其余人开始争论。 “呸,这么漂亮的小学妹,你让她去你们仙舟农科院挖萝卜喂猪吗?不如来我们天籍文究院,只要耐得住枯燥,早晚能把什么难懂的《鸿楼清梦》都给用现用文字译写出来!” “怎么还有抢人的呢?学妹初来乍到,想来听闻过光界易算院的盛名吧……我瞧你眉眼清澈,地阁方圆,鼻翼秀巧,定是个洞察天机的好苗子啊!还有你旁边这位白发青年,剑眉星目,气带轩宇……” 天清朝这位光界易算院的学长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学长,这是我家的猫……” 只见那人一愣,望着两人试着问:“……额,你这猫,还是个人形跟宠?” 天清点点头,身旁的景元也跟着点了点头。 于是沉迷看相的学长开始怀疑人生。 面相这么好一灵猫,怎么就甘愿当个猫呢? “你以为谁都想跟你们一样,整天活得神神叨叨的啊!不如来我们星际货币院,金钱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啊!” “不行,还得是我们光界易算院!” “善哉,施主随心就好。” …… 几位学长学姐叽叽喳喳的,只有天清脑子乱乱的。 都想拉她入学,莫非她真的是天才? “嘿,你们几个完全是见色忘事啊,加入学院也要通过资质测试。这位学妹,你还是先来‘定资镜’这边试试吧。” 回过神来时,天清望着面前的温润学姐,这个看着靠谱点,于是毫不犹豫地随着她走。 前方有个小平台,其上放着的一面比她还高的镜子。 有人站在标着天资测试的地方等待她,是一个漂亮的黑衣少年。他的衣襟被风吹得飘摇,见她的身影逐渐走近后,原本冷酷的面庞上扬起一丝微笑,轻声道:“好久不见了。” “嗯?”天清抬头看他,完全没有印象哦,又回头望了一眼沉默的猫,“是你认识的人?” 景元摇摇头。 身为昆仑的猫,他认识的天清也都认识。 黑衣少年脸上笑容一顿,随即又恢复了亲和的样子,开始向她介绍起自己:“多年未见,龙女大人不记得我也正常……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雾仁,去年才回玉阙,加入的天籍文究院。少时多有得罪,承蒙龙尊和龙女当年关照,才得罗浮丹鼎司疗养数年。” 天清揉揉阳光下看起来柔和的青蓝色眼睛,有些尴尬地说道,“啊,是你啊。我听雪葵说你也来遍智格物院了,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对了,这里不是昆仑,你倒也不必拘谨,叫我天清就好了。” 虽然她理解能雪葵的舍身赴死,但当年雾仁想要害死陪伴她的猫,天清对他还是有点芥蒂的。 天清说完看了一眼猫猫。 望着她递过来的救助目光,景元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两人熟稔的谨慎动作让人看了心生苦绪,但雾仁深知当年的错,又受雪葵所托保护她的安全,只能继续笑着带她去分院测试。 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雾仁才开口:“嗯,天清。那你以后,也叫我雾仁就好……” “好的,雾仁,话说这镜子是……?”天清问。 黑衣少年解释道:“这是‘定资镜’,曾是黑塔空间站送给遍智格物院的奇物。除了古国格物院和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只要站在‘定资镜’前,闭上眼片刻,之后便能在脑海中听到它的测试问题。若回答成功,则视为通过,镜中也会出现所入学院的名字。” 说完,他侧身道:“请。” 天清点点头,走到镜子面前,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在半米处等着她的景元。 要分院了,还有点紧张。 在对方无奈的点头中,天清转回头,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一分钟后—— 天清:毫无问题袭来啊。 “没有听到问题意味着什么?” 雾仁愁眉深锁,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不如再试一次?” 三分钟后—— 天清:这镜子哑巴了,它是不是有问题? 五分钟后—— 天清:这镜子一定有问题!得拿去丹鼎司修修!! 第24章 破碎之镜我可是我们昆仑最能打的………… “……我怀疑这镜子哑巴了,不然送回黑塔空间站找人修修?”天清睁开眼,回头望了眼负责测试的雾仁,一脸不明所以的无辜样子。 这镜子什么问题也没抛给她啊。 不止天清在疑惑,她身后的雾仁也在思索。 莫非她的个人信息没有录入测试系统中,所以识别不到她? 思及此,他踱步地走到几米处的方桌,打开最大的一方卷轴,翻阅里面实时刷新的分院名册。 布屏的最下方显示,只有她和另一位名为寂照的少女,分院记录为空。 【学子姓名:天清。种族:持明族人。性别:女。年龄:十八岁。籍贯:玉阙仙舟-昆仑境。分院结果:——。学子编号:——。】 卷轴名单有她玉兆手镯的信息,可以排除误漏信息的可能。 “信息已录入,这事倒是头一次见……”他拿起卷轴,将自己的疑惑说给领天清来的那位女子,问道:“墨攻学姐,你怎么看?” 雾仁与联盟研造所的墨攻学姐,也就是天清眼中的温润学姐,共同负责今年新生的资质测试以及分院信息录入。 “这倒是蹊跷事。你来的晚,此前的四百学子又已经测试得差不多了,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正常来说,即便没有对应的天赋,镜子也会浮现出‘谢谢惠顾’的文字才是。”墨攻摇摇头,无奈继续道:“不如天清学妹你闭上眼,再试一试?” 望着哑巴镜子和面露迟疑的两人,一向从善如流的天清也决定再试一次。 过了一会儿,镜子依然毫无声音。 “……” 天清睁开一只右眼,悄悄地看了下伫立在前的镜子。除了世界第一厉害的可爱小白龙,镜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镜子是真镜子啊。 “看起来还是不行。不如这样,我先去请教一下联盟研造所的知宇院长吧!”雾仁的眉头再次蹙成了川字,这样的他看起来和小时候一样冷酷。 天清眨眨眼问:“那我现在可以下来了吧?” 闻言,雾仁与墨攻点了点头。 就在她走下平台的一瞬间,天清耳朵自觉微动,似乎是听到了不寻常的声息,开始警惕起突如其来的危险。 以她的位置为圆心,撕裂的声纹猛然间像蛛网般爬散,连同镜里面少女的背影跟着破碎。 她瞬间召唤出无相棍,青蓝色的瞳仁骤缩成一线锋芒,起手挥击爆裂的镜片,以极快的身法将飞向自己和身后人的碎片悉数打回了地面。 耳边伴有破空风音,天清对着爆开的锐利镜片束成无形的遮势,挡住成千上万破碎的利刃。但仍有漏网之刃,冲着一侧的景元袭去。 “小心!”天清喊他,眼神一凛,往景元所站的位置跃去。 听罢,景元凤眼微扬,从容不迫地拿出了自己平日与天清对练的木剑。 他出剑精准迅疾,即便是木剑的剑身,也在日光下反射出岁月磨平的明晰光芒,挡住了迎面来的几片漏网之镜。 “咔嚓”—— 又是碎裂的声音,但这次的对象不同。 等天清过来时,景元站在原地自顾自对着手中的剑柄叹气:“可惜了我这木剑,终究是寿尽了。” 剑不如阵刀用得顺手,木剑的坚硬度也比不上帝弓光矢余烬铸成的‘石火梦身’。 少女从他的神色中得到了安然无虞的答案后,脸上突然有了一丝揶揄的笑意:“早就说你这从集市上买的木剑不好用的了,身为龙女大人的爱宠兼临时侍卫,我得赔你一把最好的剑。” 景元笑笑,将断剑从地上捡起来,见她笑盈盈的样子,又多看了几眼,开玩笑道:“我看你手里那个就不错。” 天清一愣,摇摇头道:“无相棍?除了这个,别的都行。” 虽然无相棍千变万化,且曾在易尽天救那个步离女孩时让他用过,但这东西认主的,还是无相碎片的收集容器…… 反正,就是不给。 似是想到什么,她眼珠一转,对着呆在原地的雾仁与墨攻道:“所以,这镜子为什么突然碎了?” 持明族身体机能远超别族,而她并未在深海经受高压蜕生,从小看起来软软弱弱的。但雾仁没想到,她如今的武力值这么高,还在瞬息间挡在他墨攻的面前,连他也没反应过来就解决了威胁…… 忽然间,他开始怀疑雪葵让自己保护她的用意了。 闻言雾仁摇摇头,轻咳了声,缓言道:“知宇院长负责‘定资镜’的修缮与保管,我还是去找他问问情况吧。只是,听闻院长近来沉迷破解古帝国《洛书》残页的古相密码,若他在实验室前挂了‘勿扰’牌,怕是要等到上一段时间才能见到他的面了……” 墨攻点点头,示意对方但去无妨,这里有她看着。 于是雾仁便离开了。 临走前他抬眼看向天清点点头,又神色淡然地瞥了景元一眼,便留下一道远去的清冷背影。 景元:…… 嗯,这龙什么意思? 他都不跟这孩子计较当年要害他的事情了,这人还不待见他起来了? 墨攻察觉到三人间不对劲的气氛,她仔细望向天清,又想了想一向人前冷淡的雾仁,面露了然之色。 雾仁这冷淡的少年龙很是出名,遍智格物院人才辈出,大多又是仙舟长生种,其年龄段多集中于四十岁,也就是短生种的不惑之年。 而他入学来,则因姣好的面容和年少的天赋,遭到不少学妹学姐芳心暗许,但他平日好独处,不喜喧闹,经常在万书楼研习。 听人说昆冈君自小让他呆在府邸,雾仁受伤后还将其送去鳞渊境,由饮月君白露专门医治…… 雾仁天资聪颖,未来定是龙师的人选。但他偏偏对天清的态度格外温和,连最不喜欢的喧闹场面都自请上行,看来是特地为了迎接天清。 仙舟人都知晓,龙师会议和龙尊权利相互牵制。天清是如今的代理龙尊,学院中的持明族对其褒贬各异,但对从小优异的雾仁倒是没有微词。 莫非龙尊的意思是,让两人发展进一步的关系,好让自己孙女执政更无阻力? 但看起来天清武力值更厉害些,她甚至觉得,这十几岁的小龙能跟驻守的精锐云骑比拼比拼了,哪里用得着别人的庇护? 怎么想都不对劲,她摇了摇头,正色道:“还未多谢学妹相救,不然若被那凌厉的镜片划伤,怕是要躺个几天了……联盟研造所的铸剑师们与我交好,若是铸成新的好剑,我便拿来赠予你家猫,就当是谢礼吧。” 从小被龙师们教育不可乱拿外人的东西,于是天清回绝了对方的好意,坦然道:“举手之劳,学姐不必客气,怎能随意收别人的贵重物品呢?不如这样,若真有合适的剑,学姐可通知我一声,给我打折优惠价好了?” “好吧,不过你这棍法可是真厉害啊。”墨攻打量了她一眼,表情从原先温润的皮笑肉不笑,变成了稍加赞许的认可。 谁说玉阙持明族要完了的,她看着这龙女很是讨喜啊。 方才镜子破碎,而在一旁的墨攻,差点看呆了。她是毫无武力的长生种,专门钻研仙舟行驶的防护机关。刚刚的‘定资镜’,那可是寰宇奇物的破碎力量,袭来的那刻锋利威猛,结果就被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可爱少女一棍扫回去了? “咳咳。”景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再不出声,天清就要膨胀了。 “那当然,我可是我们昆仑最能打的……”在景元很不自然的轻咳声中,还没有被夸得找不到北的天清话锋一转:“最能打的……龙。” 她还打不过景元这只猫,更别提寒光了。 哎,灵猫族真难打。 当墨攻的目光落回到碎裂的镜子上时,连连叹气:“除了你,还有一位新生学子没有测试,这可如何是好?” “那个……你说的新生是我吗?没关系的,我本就要进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现在可以登记了吗?” 就在几人对着碎裂的‘定资镜’面面相觑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声。 女孩有着灰蓝发的中长发,但却搭配着一双红瞳,脖颈上带着的金色戒圈暴露了她的身份——她是「丹轮寺」受杀戮戒令的「步离」僧众。 来者看起来不过一米三四高,但声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清冷,手里还拿着一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灯,即使灯上的淡蓝明珠有岁月的裂痕,也难掩其通体灵辉…… 这灯一定有着一段不寻常的往事。 作为罪魁祸首的天清率先转过身去,望见一位比自己还矮上不少的狐人小女孩。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狐人女孩有些面熟,直到看见她脖子上的戒圈,天清眼珠一转,抬眼望了景元一眼。 当日她蹲在墙角,而天清趴在屋檐上,对狐人女孩的容颜倒没看得仔细,但她记得对方身上的金色戒圈……这,这不是她家猫三年前在易尽天救下的狐人小女孩吗? 景元看出了她眼中的迟疑,点点头。 没错,就是那个女孩。 狐人女孩跟着墨攻,后者单手接过她的玉兆手镯,将分院信息录入卷轴。 和一般人不同,作为「丹轮寺」的「步离」僧众,她是特招进入遍智格物院的,有且只能有一方去处——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 录完信息后,墨攻将玉兆手镯递给了她后。 她没有立刻去学院的寝楼,而是面带疑虑地看了身侧的天清,望了几眼,才作恍然状道:“你,你是昆仑的那位龙女大人吧?” 天清愣了下。 “我名为寂照,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再次遇见你们。当年两位恩人救过我,实在是感激不尽。”狐人女孩继续道:“你我因缘而识,我也没有什么能做的,只有师父留下的一盏‘离恨灯’。世人多着俗相,此灯可以消解其中的恨意,以期内心平静。此来玉阙仙舟,也是为求离恨灯能物尽其用,莫要让明珠蒙尘才好。” 等狐人女孩娓娓道来,天清客气地点点头,看着她带着宝物灯离开这里。 作为后土的尘种,生来热爱万物生灵,她觉得自己应该用不上这东西。 从破碎的镜子前走开,天清耸了耸肩,看着身侧沉默的白毛青年,眉毛耷拉了下来,道:“也不知道这镜子能不能修好?我记得雾仁说过,这面镜子测不出来的,不止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还有负责追踪万物的古国格物院……” 景元问:“你想去古国格物院?” 天清点点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试试?我就不信逃不过被发配念经的结局……” 突然间,她有点好奇,自己如果去吃斋念佛,那猫是不是也要跟着吃素? 看着她沉思的模样,以为她难过的景元倒是摇摇头,目光凝注在一旁碎裂的镜面上。 见她单手撑着下巴,不知道思绪飘到了哪里,景元叹了口气,无奈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想什么呢?” “在想,猫能不能只吃素?”天清回道。 看到她疑惑的目光,景元倒是一副雪上加霜的看戏之态:“……修身养性的是你,不是我。” 昨天才说要跟着她到学院的猫,今天就变得不那么可爱了。 天清瞪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你,你忍心看我一个人吃素斋吗?” 被质问的青年没有犹豫地点点头。 “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猫猫果然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天清恹恹不乐地看向他。 景元微微一笑:“你指的是让我替你背黑锅的事*情嘛?” 猫爱吃浆果派,也就她能找这种拙劣的借口了。 想起什么不好意思的经历,天清面色有些许不自然,“我可是拿小鱼干和你换的,正当交易,合情合理……” “嗯嗯,清清说的都对。” 景元没有反驳她,反而觉得这种时候就应该肯定她。 于是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对方不敢怒也不敢言但还要傲娇的样子,她看起来像个气鼓鼓的呜呜伯,让他感到有些好笑。 天清扭过头去,决定不看这猫。 明明长了一头毛茸茸的白发,怎么越看越黑呢? 第25章 天泰斗清你俩是什么关系?…… 根据墨攻学姐告知的情况,遍智格物院虽设有六院两所,但古国格物院却最为特殊。 古国格物院一直是最受联盟重视的学院,寻找古帝国遗物本就是联盟要事。 奈何千年来战火不断,经过三次丰饶战争,原本能感知物灵的优秀学子几乎尽数折命战场,如今的年轻人又一代不如一代。 常年遇不到合适的新生,学院的人便也干脆不来招了。只留下一句话,说若有兴趣加入,可去思源湖接受考验。 高处的池水为山峰悬壁环围,山顶雾气蒸腾,似与空中的浮云相接。 空中水流清澈,在阳光映照下呈现五光十色,随空落下的瀑布汇成一潭湖水,环绕着万书楼周围。 因着要去古国格物院,天清一行人走得声势浩荡。 两人受周围学子诸多关注,有些好事者也跟着她往湖心岛走。 墨攻送两人到湖前,嘱咐一番后离开。 她要继续守着破碎的‘定资镜’,等着院长和雾仁的到来。 路上的学子们看看离去的墨攻,又看看走向湖面禁区的天清和景元,彼此低声絮语,谈论着心中的疑惑,不时用眼神打量下未穿学院制服的一龙一猫。 “这新生有点眼熟啊,哎,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你们昆仑的龙女吗?” 穿着绿白制服的农科院学子手抱着几本书,问向旁边的持明青年。 持明青年不轻不重地冷笑了声,抱着双臂在桥上瞥了眼前方的天清,仰起头嘲讽道:“呵呵,如果你说的是整天上墙爬屋、在玉阙杂俎被人抓拍盖了两万楼、听说小时候还不会说话的那个,那应该是她。” “这话有失偏颇了吧。不过你们龙女长得倒是真好看,才十几岁的年龄就能来遍智格物院,应该有两把刷子……看样子两人是要去湖水禁区,她要去古国格物院?” 路过的蓝衣学长跟着凑热闹,竖着狐狸耳朵听八卦秘文。 和短生种的化外民一样,虽说是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但已经能懂得不少事情了。只是这个年纪,在动辄几百岁的长生种眼中,姑且还是幼龄罢了。 所以在一般人看来,天清和雾仁一样,十四岁那年能考入遍智格物院,称得上是天赋异禀。 “呵,从小就被族中的龙师亲自授业,若是没有进遍智格物院,那才是贻笑大方。我只能说,我上我也行。” 持明青年不屑继续道:“别看我们称她一声龙女,在族中谁不知道她任意妄为、行为乖张、毫不悔改?跟昆冈君相论,简直是毫无可比性。只因她是龙尊逸散的龙力所化,昆冈君又授予她代理龙尊的身份,才担得起我们的一声龙女罢了。” “这话就说的过分了啊。且不说天清大人这些年探出了玉矿,还揪出了贪污的老家伙们,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们持明族的事情,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样损贬自家龙女?” 另一红裙的持明少女凑了上来,她是银河生物院的优秀学子,专修生物基因与修复,望着天清的身影,不悦地望向出言不逊的持明青年。 “只是可惜,她没有像人家罗浮的那位饮月君,从小因医药天赋被尊称为衔药龙女……”持明青年随口道:“你说她能有什么能力?上墙爬屋吗?” 感觉到不善的目光,天清撩撩眼皮。她回头扫视了圈隔着三四米的几人,一副盯着我做什么的无畏态度。 “怎么了?”景元问。 天清转回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无关紧要的闲话,还有无所事事的闲生,不必理会。” 她没为身后的闲言碎语露出烦心的表情,但景元忍不住冷眼瞥了下后方的持明青年,见到几人脚步变缓的整齐动作,他又将像看什么孽物的冰冷视线隐入半掩的睫羽间。 持明族的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不是天清在,趁机把持龙尊权利的黑袍人早就为祸四方了。 和当年的月石、罗浮的涛然龙师等人一样,享受着龙尊的牺牲与关怀,却只顾自己的私利私感,不符合自己期待的强者形象,就要对天清进行打压与抹杀…… 神策将军总结:一点记性也不长。 景元转而开口提醒天清,疑惑道:“这是在……钓鱼?古国格物院的人,还真是奇怪。” 桥上人来人往,皆是去万书楼的,无人敢在湖水禁区赏景逗留。 禁区有云骑巡视,平日仅有古国格物院的人随意出入,而两人眼前,正有位坐地垂钓的青衣女子。 “墨攻学姐说古国格物院只有两位学生,看样子,那位渐离学长不在,正在垂钓的这位应该是相知学姐了。”天清点点头。 来都来了,没什么好犹豫的,于是迈步向前。 后方的几位面面相觑,被她身边的灵猫用眼神警告,方才没敢出声。 “还真是去古国格物院啊……”蓝衣男子若有所思道。 他不急着去万书楼,索性停了下来,同想看好戏的持明青年搭话闲聊。 “古国格物院可不是让龙师教,就能靠所谓的努力混进来的。我记得上届的渐离还是三十年前进来的,她嘛,怕是要碰一鼻子灰喽。” “老早听说你们持明族人信奉强者,但也不至于这么不待见她吧?” “你们狐人睚眦必报,快意恩仇,当然持明族的伤痛。我们需要一位能看到未来的领导人,而非占着龙尊力量的全凭命好的继承人。” 持明青年余光扫过旁侧的几人,闻言冷笑了几声。 他的视线朝禁区的垂钓台边扫去,一瞬后又别开放在天清身上的视线,倚着桥侧的石栏,把玩着手中的玉兆坠子。 * 陌生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直至随地上的黑影停靠身侧。 名为相知的青衣女子低头甩竿,百无聊赖地刷着玉兆,等待后方的不速之客开口。 天清走上前:“请问是古国格物院的相知学姐吗?” 见身后人问话,相知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 按下玉兆,面目清冷且精致的女子转身,点点头,目光淡淡地看向身后的不速之客,语调不轻不重道:“此湖乃我格物院地界,不知两位有何贵干?” 略显严肃的话风,两人相视一眼,想着格物院的人一定很不好惹。 天清竖起耳朵,平静道:“叨扰学姐雅兴,实属无奈。听说加入古国格物院要在此接受考验,于是便来问问情况。” 这女子面若芙蓉,但眼如寒星,虽说不如狐人和持明族的惊颜瞩目,却也是位难得的清冷系美人。 她向来喜欢好看的石头,还有和好看的人,便多看了两眼。 相知:“今年的新生?” 天清:“嗯,我叫天清,是玉阙仙舟的持明族。” 相知:“旁边这位是?” 天清眨眨眼,介绍道:“他叫景元,是我养的猫。” 相知略一沉吟,疑惑低语:“灵猫族?……不过,长得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少时见过罗浮神策将军的真颜,化形时便借鉴了些。”景元看着蹙着眉的青衣女子,一本正经地解释说。 “怪不得……啊,我想起来了,之前经常在看到罗浮的银河宣传片,你跟开头出场的景元将军真是神似。” 景元:…… 本来就是一个人,能不神似吗? 听到两人不亢不卑的回话,相知的眉头又松开了些,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 俏丽但不失眼中锋芒的持明少女,带着慵懒气质的猫耳青年……一龙一猫的组合有点奇怪,但让自己观水悟道的木楞眼睛得到了治愈。 “哦?你原来是想拜入我古国格物院门下啊。按理说,你应该去找渐离师兄,但他在山崖上静坐,不喜被人打扰……” 她低眉敛目,随即缓和了语气:“古国格物院追踪万灵,讲求天赋灵气,常人难入也难出。不如这样,你先来试试能不能钓到从山上落下来的东西?” 天清望着身前的鱼竿,不由眨眨眼:“啊?学姐,这真的不是钓鱼的吗?” “……”相知看向她,无奈说:“你若是与格物院无缘,就当是来钓鱼的吧。此湖经年承受山上的水流,定然有着不少流落的文遗。这鱼钩又是玄铁特制的,讲求一个愿者上钩。” 一时难以理解格物院学生的奇怪行为,但从没有钓过鱼的天清,却跃跃欲试,甚至开始问猫猫要不要吃鱼。 听到她莫名的话,景元脸上露出了无奈的微笑,顺着她的话道:“如果你能钓上来的话。” 此处湖水清澈异常,又有云骑专门驻守。 古语曰:水至清则无鱼,因此他合理猜测,湖中大概不会有鱼这种生物的存在。 相知刚要张口,看见两人的雀跃样子,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没有解释湖中没有活的生物的事实。毕竟天清拿了鱼竿,她乐得清闲,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日课期间摸鱼。 坐在从没试过的鱼竿前,天清的衣袂随风飘举,一脸尝试新鲜物什的高兴,让另外两位怀疑她到底哪来的快乐。 “你俩看起来形影不离的,相处间不像单纯的人和宠物。所以,你们是不是还有点别的关系?” 面对学姐的问话,天清和景元相视一眼,点点头,异口同声道: “我是看着他/她长大的!” 相知淡淡道:“哦,一起长大的关系。怪不得,原来是青梅竹马啊。” 天清:? 不过她说的好像也对。 景元:…… 从一般情况来看,她说得在理。 “倒是稀奇,灵猫族身为有灵智能化形的猫,很少见有甘愿当宠物的……” 相知无聊得很,望着眼神澄澈且坚定的天清,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闲聊,有时给他们讲古国格物院的事情。 “看见远处山峰的清池了吗?便是遍智格物院原初洞天的所在,据说它已有八千年的历史,甚至藏着古帝国沉没的地宝。只是仙舟早年战事争夺频发,随着湖水守护灵的沉没又日益缩减,最后还是仙舟民借空间折叠技术聚合成这能容纳大半个易尽天的洞天。” “仙舟的原初洞天寥寥数处,大多被新的洞天技术覆盖得面目全非。而古国格物院信奉物我合一,以物溯源,逍遥追迹、悟道万灵。不过咱们毕业要求也是高的很,要在玉阙仙舟探寻原初洞天遗址,找回遗失珍物方可毕业。” “不过倒也不急着毕业。咱们院中仅有三位导师,都是教授级别,放眼联盟还皆是追溯物灵领悟的泰斗级元老人物……等他们过些年退休后,咱们就直接成下任泰斗了,主打一个无痛留校当教授。” 天清望着平静的湖面,毫无波澜的鱼线随水漂流,不由插话道:“我还是不理解,古国格物院追踪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坐在椅上悠闲地吹着风,相知稍加思索,回答道:“从自我角度来说,是感知万物去探寻自我,格物成我。往大来说,我们的任务是帮联盟稳住涣散的人心。有「故土」的血脉执念,人们便有新的希望。” 她继续解释:“玉阙仙舟拥有瞰云镜,既能在巡游银河时观察周围一切异动,也是为了沿古代航路前进,持续勘探「故土」。联盟的六艘仙舟长久漂流,很难不激起每个仙舟人对未曾谋面的故土的「乡愁」。仙舟三大族的狐人加入联盟,也有着部分仙舟民打着想回家的旗号的原因。” “渴望重建故土的狐人「青丘派」,与仙舟民中的「归航派」产生了共鸣。而这股政治势力不可轻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使得狐人和仙舟民更为团结。” 天清盯着湖面,努力试着找鱼儿的影子,闻言点点头回她:“原来如此,看来古国格物院的人都很有责任心嘛。” 约莫十分钟,水中的鱼钩终于有了动静。天清抬手,钩子上的东西跟着落到地上。 是一把画着火海景色的扇子。 她愣了一下,不是,她鱼呢? 就在她疑惑时,本来没有抱多大希望的相知一怔,赶忙转过身来:“看起来有些年份了啊。扇架应是由「穹桑」寒木铸成,扇骨金粉染外,颜料又是不沾水的特制彩墨……” “「穹桑」、「造翼者」、朱明仙舟……这画的是……火劫大战?……这扇子可是约四千八百年前的东西啊!” 她眸中露出不可置信,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她的身旁,蹲下来拿起一看就匠心独具的精巧扇子,嘴里带着震惊。 入学即接近毕业,这什么天赋?未来泰斗之位,必然有她一席之地啊! 思及院长每日以泪洗面的恨铁不成钢,相知心道格物院有救了。 她骤然回头,但是真的有点看不懂了,因为天清还在湖面观望并不存在的鱼影。 没有见到要钓的鱼,反而钓上来一把平平无奇的扇子,天清蹙眉道:“学姐,这湖里面是不是没有鱼啊?” 看起来,她是一个失败的、空手而归的钓鱼佬。 对方轻咳一声,轻拍扇骨于掌心,面色不自然地解释道: “哈哈,实不相瞒,这湖里面还真没有鱼。但你通过我的考验了,我马上给渐离师兄发个消息,你俩去高峰的水池边找他吧。” 第26章 大力出奇迹至情至性者堕入魔阴,断情…… “……这个你也行?” 看热闹的蓝衣狐人时刻注视天清的动向,见她要往山峰去,知晓对方已经通过了考验。 眼神示意傲慢的持明青年,让对方解释解释,他之前不就说过他上他也行吗? “巧合,都是巧合。刚刚相知学姐在这,说不定是人家的功劳……”持明青年哈了声,但身为骄傲的龙裔还是要给自己找补:“她是昆冈君逸散的龙力化身,自然有点天赋的,若没有才是给我们昆仑丢人。” 蓝衣男子顿了顿,道:“……你们持明族真难交流。” 旁边红衣的持明少女闻言,摇摇头,指着对方忍无可忍道:“是他难交流,可别一竿子打死所有龙啊。” 不是所有持明族都自视高人一等。 当年故乡崩落的持明族走投无路,投入了不觊觎他们力量和身躯的仙舟联盟的怀抱,只为寻求一份迷途中的庇佑。 所以,不是联盟求着持明解决丰饶遗迹,而是持明要给出自己的诚意与交换。 大家都是联盟的族人,某些持明仗着历史光环自诩龙裔,若是龙尊受任担责而桀骜也就不说什么了,反而是这些受龙尊恩惠的人奉行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的行事准则,让她深感丢人。 已经星历8218年了,银河星轨随着星穹列车越拓越宽,能不能好好学点本族历史? * 顺着相知的指示和云骑提示,天清和景元顺路前行,进入名匠精心打造的奇巧升降台。 平台缓缓上升,好奇望着正下方驻守的两位云骑军,天清纳闷道:“景元,你有没有发现,遍智格物院的云骑军似乎比易尽天的还要密集些?” “的确如此。当年黑袍人在碧血峡谷杀害云执和雾仁,又曾对你深藏祸心……也许是爻光将军早有预见,所以才加派了人手保护学子吧?” 看着蹦蹦跳跳走下来的天清,景元的视线随着她转动,不由笑了下,跟着她走上石阶。 “也许吧,黑袍人最善藏匿,也不知道他的同伙又会藏在哪里?” “无妨,棋盘上的暗手既未现身,我们也不必焦灼。见你安然无虞,沉不住气的敌人自会出手,总会先暴露踪迹的。”景元走过天清时,朝她轻轻歪了下头。 他白色的长发落在风中摇曳,加上青年似有若无的沉稳笑声,闯进了她本要寻路的目光。 抛却他是一只有灵智的猫的事实,这猫还是很帅气的。 而且跟她的龙尊爷爷一样,是真的、毫无技术的硬帅! 她想起玉阙杂俎上的博主,名为‘追求景元大作战’的那个。她的的评论区常充斥着大量复制党,其中最常见的一句是:将军的容貌,景厨的荣耀。 天清朝白发青年眨了下眼,没忍住轻拽了下对方在风中晃荡的发梢,才把一瞬间不平静的心跳声按了下来。 “嗯?”察觉到她的动作,景元余光扫了眼那双作乱的小爪子,不由笑了下:“你不会是,喜欢我的白发吧?” 这家伙从小就喜欢抓他的白发,变成猫后又爱给他梳毛…… 他不由猜测,或许天清是个白毛控? 没有松开手,景元的白发被阳光照得和煦温暖,上手后会发现还挺好摸。 “啊,被你发现了……”她话说得脆脆甜甜,被戳破心事后的回答又利落大方,甚至垂眸思索了一会儿。 青蓝色的漂亮眼眸闪过一道灵光,她松开手中的头发,抬头回道:“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是白绒绒,所以会有亲切感吧?” 就像她会找同类的小石头。 在她眼里,有白色头发的人很招自己喜欢。 “所以你喜欢罗浮的景元将军,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吗?”两人并肩走着,景元颇有兴致地引导她误入歧途。 等黑袍人的事情完结后他便可回罗浮,把将军的位置正式传给符玄。 他记得天清说会去罗浮找他,总不能以后在罗浮迎接昆冈君和天清时,让她随心所欲地开启什么攻略计划吧? 冲着昆冈君对她的珍视态度,出生起便让好友寒光和死卫青玉守护她长大,若是自己伤了对方的心意,也是难处理。 所以,景元认为,这事情还是越早说清楚越好。 已经九百多岁的景元,深知自己对未来伴侣的顾虑颇多。他可以给对方足够的尊重和理解,却会担心对方无法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 所以啊,虽然偶感孤单,但他还是很难开始一段亲密感情的,更别提光是看着别人相思难解就深感折磨的恋爱心绪了。 对仙舟的长生种而言,长生之苦痛就是在时光的鞭打中,人们逐渐感受不到快乐与幸福。长此以往,记忆中只余下镌刻内心的悔恨仇嗔。 而在这些极端情绪的堆积下,身为人的自我便开始崩溃,这就是魔阴身的开端。 魔阴身是长生种逃不开的宿命,他之于镜流,彦卿之于他,既是情深义重的师徒,也是为自己准备的保险和防线。 至情至性者堕入魔阴,断情绝欲者寿至千年。随着战事渐少,罗浮的局势安定,神策将军未曾对任何人动心,也是因为自己这个年龄,实在经不住在意的人突然离去或变心的打击了。 而天清年龄还小,有着自己广阔的人生,也会见到很多出色的同龄人,没必要在他这九百多岁的人身上下无用的功夫。 虽然,这家伙还挺讨人喜欢的。 性格温暖灵动,行事清奇难料,有着旺盛的生命力,还有好胜的决心。昆冈君对她好,她就义无反顾地接过昆仑的责任,面对黑袍人的威胁也没有轻言退缩…… 不止是他,她身边的人皆无法忽视她的存在。所以,雪葵才特地让雾仁来关照她的吧。 “啊,这个问题有点难度,我得好好想想……”她为什么喜欢神策将军呢? 小时候是因为坊间英雄救美的传闻荼毒,身为一颗孤独的小石头,她也想找个人陪着自己。 这些年她虽然没能再见那位将军一面,但随着对神策将军事迹的了解,天清越来越觉得这个人还是个不错的好人…… 但话说回来,陪着她多年,还跟自己进入遍智格物院的景元元,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猫…… 她想起上元节遇到的忘归人,狐人大姐姐说人们对喜欢的人,是不一样的感觉。 那什么才算不一样呢? 不想对方离开她? 大脑迅速运转,想了一会,命题有点超纲。思索无果后,天清大喊一声道:“反正,我不管我就是喜欢神策将军!” 难道她会喜欢上一只有灵智的猫吗? 会说话的猫,他也是猫啊! 看着她无赖的样子,景元无言以对:“……” 这个问题的解决,还真是任重道远啊。 他无奈一笑,继续陪她拾阶而行。 * 忽然,天清望见一道金色光芒飞来,闪耀得让人难以直视,往如高耸般的万书楼走去,“诶,那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什么?” 景元摇摇头,表示他也没看清,若有所思道:“好像是金色的莲花?还是先去找古国格物院的渐离学长吧。” “你说得对,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于是天清收回旺盛的好奇心,聚精会神地往前走。 * 没多久,她看到峰口的清池。 池水方圆几十里,深不见底,不似山下的湖水清澈。持明族喜爱清凉的水流,她享受着水面吹来的凉风,深感如海风般舒适。 水面波纹荡去,与远山的青地连成一片。她和景元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径行走,两侧的梨花怒开一树白,可闻见盈盈淡香。树上的小花雀寻着梨香四处嗅了嗅,转瞬便扑腾着翅膀而去。 这里有一座藏于山水中的小亭子,其中一座亭子中有位男子,他身前有一张古琴,旁边还散落着些古旧的发黄乐谱。 渐离手中的玉兆微微发亮,他正低头看去,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动屏幕,看起来在回什么人的消息。 天清扫了眼他忙碌的动作,思及相知学姐说对方不喜被打扰,便和景元沉默地站到亭子外侧,等着听接下来的考验。 相知的日课是观水悟道,为了沉心静气,便只说了一句有人通过了自己的测试,让他再好好把把关。 她刻意没有说天清钓上来的扇子,不然好不容易来个天赋异禀的学妹,对方一定要问个没完没了,耽误她的日课进度。 渐离随意扫了眼身后的两人,回完消息后,将身旁散落的古乐谱收拾起来,淡淡道:“你就是天清?听相知说,你要入古国格物院?” 不似相知说话时的清柔,他望向天清时,打量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明显的质疑。 相知师妹说有个持明学妹要来古国格物院,通过了她的测试,让他决定要不要留下这个新生。 但这个师妹可是个十足的颜控,看容貌两人倒是能通过她的法眼。 渐离见到她的点头动作,缓声肃然道:“我们学院虽然是缺人,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天地万物都自有灵气,看到左侧的钓鱼竿了吗?你去试试,看能钓上些什么来。” 天清哦了一声,乖巧去对方指定的位置。 古国格物院的人还真是奇怪,一见面都要她钓鱼。 “这里面有鱼吗?”天清问。 景元愣了一下,果然,她还是不忘初心啊。 说好的不去吃斋念佛才来的,结果目标突然成了钓鱼给他吃。 渐离蹙着眉,目光盯着扔竿动作熟稔的天清看了许久,淡声道:“有倒是有,但你若只是钓上鱼,怕是资质平平,与我学院终究无缘啊。” 他的声音悠长深厚,虽然不待见她,但也并未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天清想,不愧是是古国格物院的人,有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修仙感和使命感。 “学长,我能不能问一下,刚刚上山时见到一道金光奔往万书楼,那是什么东西啊?”她还是很好奇金光的来历。 “哦,应该是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的人吧。他们不受通行禁令,经常乘着金莲形状的改造星槎,说着什么‘旷劫寿命,住动天地’,一个个在屋顶感知天地……” “!” 不受通行禁令,意思是能光明正大地避开云骑,上墙爬屋不受学院处分? 天清赶忙转过身来,对景元道:“那个,我突然觉得,吃斋念佛也没什么不好的……” “……” 景元轻轻抽了下嘴角,从她的热切眼神中,不难读出了对方想要上墙爬屋的愿望。 她的爱好真是奇怪,除了喜欢小石头和白绒绒的小动物,还喜欢‘飞檐逐物’。 轻啧一声,渐离不由看了眼两人,低头随意道:“随便你去哪里,我倒是乐得清静。” 话音刚落,鱼竿有了动静。 天清试着拽,但拽不上来。 看来是个大鱼啊。 “帮帮我,景元元!” 她抬头望向身侧站着的青年,决定找自诩出剑时力量大的猫帮忙。 景元跟着她拉动鱼竿,疑惑这鱼还真大。 他连千钧重的阵刀他都无所畏惧,怎么会拉不动一条小鱼? “哗”—— 一道白色的巨大鱼影夺水而出,跃成一道自由飞翔的水流,欢乐地喷着脊背上的水柱。 天清:…… 景元:…… 渐离:…… “钓到鱼了,看来与古国格物院无缘了……”轻叹了一声,天清出口问:“这个你吃吗?” 看见天清钓鱼钓到鲸鱼,还问“这个你吃吗”的景元,眨眨眼,忍不住轻咳声,回她:“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问它?” 他觉得这鱼应该能吞了他。 本来在此格物静心,研究万物韵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天清来,本来略有不满的渐离见此情形直接愣住了。 他从亭子出来,快步走上前,激动地拍着天清的肩膀,又欣喜又痛心地摇头叹气: “院长在上,有生之年我竟然也见到了池水的守护灵……天清啊,不,现在该称呼天清师妹了,你干得好啊!” 小白鲸还在一波一波地吐水,天清眨眨眼,认真回道:“可我刚刚想去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了……” 毕竟找小石头和无相碎片才是正事。 渐离一脸诧异,不解道:“为什么,我和相知是进修学位留校的,你一来可就是我们学院的独苗啊?” 景元不忍卒观,好心提醒道:“我家龙女大人爱好比较特殊,为了不受通行禁令所以……” 对方闻言恍然,又晃了晃天清的肩膀:“原来如此,不过……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算什么?连山下的湖水禁区都去不了。师妹你听我说,咱们古国格物院的学子自由如风,可是什么地方都能去啊……你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学院?” 肩上有点疼,天清刚要退后几步,就被人拽住来回摇晃,最后被景元拦了下来。 天清踉跄几步才站稳,扶着身侧景元的手臂,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说道:“学长,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刚刚桀骜不驯的样子。” 渐离挠挠头:“对不起,是师兄刚刚说话有点大声。” 考虑到所谓的来去如风的自由度,天清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加入古国格物院。 毕竟他们的学院人少,学院寝楼几乎全空着,正有适合她和猫猫一起住的地方。 只是可怜了‘定资镜’,白白地碎了一地。 第27章 多事之秋景元,你不要反应得这么快…… 寝楼是遍智格物院给学子们安排的住所,各学院独立成栋,分落在思源湖的东北方向。由于距教学区相隔两条长街,学子通行全靠乘坐小型星槎往返。 雾仁回来后,正巧碰到帮天清办理入院的墨攻学姐。 他先提了不明状况的院长正在联系黑塔女士的事情,接着又问天清怎么去了古国格物院。搞清状况后,雾仁亲自带天清和景元去寝楼。 长街上是为学子生活提供的各类商铺,天清目光好奇地打量着没见过的「罗浮」小吃摊子,望着红彤彤的果物串串,停下了步伐。 “这个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她指着裹着晶莹糖衣的红果,微微睁大眼,歪头朝脸上挂着生人勿进的雾仁看去。 雾仁神色微顿,看向天清时目光带笑,那股冷淡的气势也收敛起来,变得温和许多:“「罗浮」仙舟的「琼实鸟串」?印象中酸酸甜甜的……” 他没还说完,天清就扔下他和景元走了过去。 “诺,给你们的。” 她买了三串「琼实鸟串」,分给他们。手里拿着吃的东西,三人似乎放松了下来。 雾仁忽然看向她:“你还能记得我,我很高兴。” 听着对方略带奇怪的发言,想起他小时候的事情,还有说的什么‘该还你的会还你的’,天清顿了顿,真心开口道: “喂喂,那你高兴得可有点早。虽然不计较往事,但我和猫猫也不会轻易原谅你的!”她可不会眼睁睁看着曾经的杀猫凶手在眼前乱晃,还能够无动于衷。 “抱歉,我的错我会赎回,这条命也会还给你们。”雾仁没*有在意她的不满,反而看着她,双目明亮起来,目光穿透陈年往事,语气也缓慢起来:“云执是我很重要的亲人……” 天清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的惨痛经历,然后接了一句:“猫猫也是我很重要的人。” 小时候持明都不搭理她这个没有龙相的龙女,寒光又经常在树上趴着补充精力,只有小白猫愿意陪她玩。 景元被她变得直白的话语弄愣了一下,想要碰一下她头顶一晃一晃的心形呆毛,却有意识地忍住了,兀自咬了一口果串。 味觉告诉他有点酸,但感觉还是挺甜的。 真奇怪。 “还有哦,爷爷临走前也说过,你也是被人利用的,身上还被下了前尘回梦针混合的慢性毒。你的命我们就不要了,说的怪吓人的。” 天清和景元相视一眼,没打算跟他计较以前的事情。 “我明白了。不过,天清,我这次来遍智格物院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怕是需要你的配合……你还记得小时候的黑袍人吗?”雾仁偏头看了天清,动作矜持地碰了下鼻子。 云执的死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无可磨灭的阴影,但她向来不染是非,他也不应该将这份痛苦带给天清和她的猫。 某种程度上来说,天清和云执很像。她不是云执,却有着和云执相似的执着:即使是弱小的浮云,也敢以身蔽日。 从看到她第一次站出来面对月石的那刻起,雾仁就信了昆冈君的话:她一定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代政龙尊。 而他会追随于她,昆仑的天清大人…… 天清点点头。 黑袍一定会为了‘幽都令’再次对她下手,只是不知道对方会用什么手段。 “当年在碧血峡谷鏖战,持明族死伤过数万,我昏迷前,曾见到黑袍人与毁灭军团的领军者站在一起。经后续查探,我们最终发现,当年在碧血峡谷行军路中,太卜司提供的方向命令出现了差错,致使大军蜿蜒行进,竟到了反物质军团的腹地……”雾仁眼里带着沉重的伤痛,将过往的事情一一道来。 他在意的不止是妹妹云执,还有死伤的数万持明。身为战士,上战生死不论,但悔恨依旧在他心中深扎,至今难以释怀。 如果他没有下令前行,是不是就不会出现那样惨烈的结局,云执也不会为了带援军过来而遇谋杀? “你的意思是,潜藏在龙师的黑袍人,其实和毁灭的反物质军团有关系?”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天清记得幽都使者画出的天秤,无相碎片的获得与七位星神有关,她目前获得了不朽、巡猎、开拓和纯美的加码,但毁灭早已站在她的对立面…… 雾仁叹了口气,点点头,看了看周围,“此事关系重大,还是到寝室再说吧。” 三人沉默地走到学院寝楼前,雾仁教两人用玉兆手镯扫一下,见到‘五楼,五零四’的字样,便启动电梯去五楼。 她刷玉兆手镯开门进去,屋里亮起了暖黄色的明灯。尽管没有人住,但宿管会定时打扫,看起来整洁干净。遍智格物院最不缺的就是钱,寝室的客厅放着崭新的软塌和沙发,阳台窗前摆着三层的铁艺花架,各色的小花开得正缭乱。 见到两室两厅的寝室套房,天清满意地点点头。 当独苗还是有点好处的。虽然她不能像青雀那样逃课,因为她一上课就是百分百出勤率,一逃课就……反正,起码现在全栋楼的宿舍可以随她挑。 她解下腰上的小巧玉坠,这是藏有小方折叠空间的便携物,将自己和景元收拾的生活用品放在地板上。 关上门,景元朝客厅的软塌坐了过去,懒懒地倚在靠枕上,半阖上金色的眼睛。 雾仁则坐在沙发上。 天清低头碰了碰窗前落地的花架,这里的土壤味道清澈自然,培育的花儿也开得很好。不像从神战焦土上诞生的自己,刚逃出幽都的牢笼,又迎来了人世的难题。 哎,身为后土的孩子,哪个在幽都的历史簿里不是称天霸地的传说? 她应该是活得最差劲的尘种了吧。 天清朝似是在小憩中的景元望去,这猫又开始犯懒了,这就是不好好晒太阳补充精力的下场。 天底下怎么会有不在乎充能问题的灵猫族? 天清又抬头看雾仁,倒了三杯温水放在桌几上:“好了,现在可以继续说了!” 雾仁:“刚刚说到哪儿来着?” 天清转了转眼珠:“我想想,好像听到黑袍人出现在碧血峡谷……” “嗯,对。你或许不清楚,作为太卜司的储备人才库,除了机密和绝密信息,光界易算院和太卜司的基础数据是互通的。” 雾仁略一沉吟,继续道,“而前世蜕生前我特地查过,太卜司上下并未发现数据被人动过的异常。因此,我怀疑当年前线的指令为歹人截夺,而对方就潜藏在光界易算院中。” 早就知道绝灭大君藏在学院,而且是在光界易算院,景元抬眸对上雾仁的视线,低声问他:“你在学院呆了一年,可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雪葵说这些年黑袍人在昆仑没有任何动静,唯一值得怀疑的是让天清入学的事情。”雾仁摇摇头。 他又说:“遍智格物院每十年一考,可择年份入学。当时雪葵提议你年龄尚幼,不如在昆冈君出山后入学,却被木禾和琉璃长老否定了。” 景元问:“两位龙师如何解释的?” 兜兜转转,问题还是在这两人身上。 雾仁拿起纸杯抿了一口温水,又放下,“说是龙尊不在,天清大人代表持明族理应尽早入学,展尽持明过人天赋与强者风范。” 天清:“……” 所以那些年,每天一睁眼就是面对各种理论考试的累人生活,是因为黑袍人想要对她揠苗助长,逃过昆冈君的压制? 得亏她是石头变得。 但身为石头,她真的很内向。 天清恶狠狠地咬了「琼实鸟串」最后一颗果子,顺手将果串的木签扔在了垃圾桶内。怎么办,更想把黑袍人叉出昆仑了。 景元被她变得生气的表情看笑了,顺着雾仁的话往下猜,“幕后黑手不想让昆冈君出面,有龙尊在更难对天清下手。你想说的是,黑袍人藏在木禾和琉璃中间吧?” 雾仁点头:“嗯,但一时间无法判断是谁。” 天清:“木禾长老一直守着九井墟的持明卵,爷爷又说不会是琉璃长老……我还是更相信爷爷的判断,你们怎么看?” 雾仁:“不好说,不过可以从别的线索入手。” 景元:“毁灭军团?” 准确来说,还有星核问题。他一直纳闷,为何对方要在爻光和昆冈君都安然无恙的时候,选择冒险投入星核? 他有个大胆的猜测,但一时间不好确定。 天清一歪头:“景元,你不要反应得这么快。” 这样显得身为龙女的她,很没面子的。 而智光昭昭的景元,被点到名字后则是一脸无辜,“好的。昆仑遇到麻烦了,当然是有请聪明勇敢、武艺高强的龙女大人出手解决了。” 天清轻咳一声:“毁灭军团?” 景元:…… 这一个字也不改的啊。 “……啊,龙女大人冰雪聪明,猜的不错。”雾仁听得呆住,假装第一次听到回答的惊讶一声,望见天清略微不自然的表情,轻笑了下。 天清垂眸不看两人,但她能察觉到两人在看她,还带着似有若无的轻笑声。 突然感觉更丢人了怎么办? 雾仁继续说:“近几月学院怪事频发,听说有多位学子出现了失魂失语的症状,我怀疑是毁灭的卒子惹出的事端。云骑多番查探后,发现他们均在晚上去过湖面禁区……” “为了减少学子晚上出入,遍智格物院在各处加强了巡视人员。那些迷失心智的学生,皆出现自毁倾向,有的在医务处由曜青来的椒丘大人治疗伤势,有的则在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接受心理治疗。” “正巧我加入了古国格物院,不受通行禁令,所以你想让我晚上去湖面查探查探?”说完,天清看见雾仁点头,便又好奇问:“话说曜青的医士,怎么会突然来遍智格物院?” “说是代表曜青的飞霄将军来送庆贺礼物的,作为遍智格物院即将开启的「智首大会」的奖励之一。结果,椒丘大夫见医务处人手严重不足,便自请留下帮忙。”雾仁解释说。 天清哦了一声,朝软塌上的景元递了个眼神。 “原来如此。既然有共同的敌人,那查探禁区的事情,就交给我和景元吧。” “嗯?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去了?” 景元单手撑着脸,掀起眼皮看她,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就是一只寡寡淡淡的猫的形象。 “啊,快到饭点了吧,雾仁,我送你下去吧。”天清说。 雾仁应和着,随她一起出门。 景元:…… 很好,小天清开始学会装听不见了。 第28章 神秘身影椒大夫,开点药吧 将雾仁送下去后,天清没有回寝室。她给看起来睡着了的景元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出门看看,顺便找点吃的,还问他要吃些什么。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软榻上,又爬到睡着的白发青年上。三尺宽的暖光在清风里逐渐消融,直到他披着舒适宽松的衣衫醒来。 景元望见被软而暖的猫形绒毯,向紧闭的门背投过轻柔的目光,展露出自己没有察觉的笑容。 这龙是真在拿他当小猫养。 熟悉的欢快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 “我回来了!”天清推开门进去,再关上。 在她进屋后伸了个懒腰,景元若有所思地朝坐在小沙发上的人看去,见她将两杯仙人快乐茶放在桌几上,又给手中的餐食盒子逐一打开: 贝洛伯格红肠,鸣藕糕,熟香米一斤,串烤清笋,桔香鸡胸肉,一份浆果派,还有学院新出的听说是曜青特产的‘剁鲢’…… 景元独自安静片刻,摸了摸眉毛,问天清:“买这么多,你吃的完吗?” “我也不想的,可是一出去,街上的餐馆纷纷拉我进去试菜,试着试着手里就满了。”天清说,“再说了,这不是还有锁鲜箱吗?不过还是有点可惜,听说食堂也不错,可惜有点远,今天是没机会去了……” 景元耸肩,从软榻上站起来坐到她身边,略有几分感叹道,“你还可惜上了?遍智格物院的智慧还没有领教到,但会做饭的厨子倒是让你先见识了一遍。” 天清抬头将筷子递给他,轻哼了一声:“你就说吃不吃吧!” 对方毫不意外地接了过去,甚至颇有兴致地拿着筷子在手中转了一圈,他找不出一个不吃的理由。 * 夜间的天空投下舒缓的银色流光,仙舟的大部分洞天皆由人造空间泡所构成,不像昆仑境是「自然」覆盖「人造」而堆积的山海风景。 夜晚的万书楼屋檐上,有天清踩过的淡淡痕迹,指向高处的楼顶。 她和景元并肩坐在最高处,时刻观察着湖面的动静,顺便不忘初心,查探一番发现这里没有那颗黑色的小石头。 两人向下看去,有四位云骑分守在万书楼东南西北处,他们手执长枪,腰间还挂着通讯卷轴。即便是周日,万书楼依旧灯火通明,以便有通宵需求的学子学习,此楼当为第一要守。 除了他们,千米处还有两位手持云骑阵刀的男子,正在无人的湖面禁区来回巡视,湖区围栏底部的微光有时会照出两人的魁梧黑影。 于高处俯瞰全湖,瞧着湖面一片平静,天清忍不住伸手撑着脸,数着云骑巡视的圈数,“这湖面也是真大,云骑快行一圈都要十分钟,不过目前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之前雾仁说过,有自毁倾向的学子皆在晚上去过湖面禁区。她问相知学姐,有没有发现湖中有奇怪的东西存在。相知说没有,而且她深谙古国格物院的‘自由如风’之道,从不在课余时间来湖区观水悟道。 联想到青雀的摸鱼逃课之道,相知也说自己是自由人,她觉得两人应该是有共同语言在的。 只是可怜自己这个学院独苗,连逃课的机会都没有。全学院就她一个新生,她要是溜出教室了,台上的老师教谁呢? 夜色沉沉中,景元坐在平整的屋瓦上,抬首扫了坐在檐角的她一眼,为了照顾她的小情绪,笑道:“这次敌在明我们在暗,不如待机而动。” “即使湖面平静,其下也必有暗涌。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如果我们打不过对方怎么办?”天清徐徐点头,望着景元:“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如先想个撤退的暗号好了!” 景元一愣,继而笑道:“这算是未雨绸缪?” 天清摇摇头。 她倒是不怕危险,只是突然想到流动的湖水没有鱼的异常,犹豫了片刻道:“相知师姐说过,这里的湖水不染外物,而作为湖水源头,山上的水池却一片生机盎然……山上嘛,有个活泼的小白鲸,景元,你说这湖里面不会镇压着什么吞噬生命的怪物吧?” “倒是未曾听闻遍智格物院有什么诡异传说。”景元看了她一眼,语气不轻不重地道:“雾仁说是毁灭的人作祟。不过,此湖水确实异常,你的顾虑也有道理。” 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在幽都见过的鬼差,天清盯着湖面前端详了许久,“会不会是湖里有鬼魂作祟?” 景元神色不解,偏过头看她,换来的是天清满脸茫然无辜的回视。 他沉吟片刻,疑惑问:“持明死后蜕生,狐人自然衰竭,而仙舟人则是由冥差接引至因果殿「入灭」……除了岁阳,在仙舟哪来的什么鬼魂之说?” “对,说不定就是岁阳干得!听说当年入侵罗浮的绝灭大君幻胧,本体就是个大岁阳,说不定湖里面也藏着个小岁阳?”论隐瞒幽都存在的这事,天清已经干了不知道多少年,也不差这一次。 景元轻笑道:“……我记得岁阳这东西,要附体吸取人的情绪才能活吧?若真在湖里,不怕给自己呆入灭了?” “也是这么个道理。”天清点点头。 景元:“你的撤退口号想好了吗?” “快言四个字为一秒,所以——”天清灵光一闪,“五合六聚,重三迭四,退一进二!” “……嗯。” 景元点点头,表示接受了她的暗号。 话音刚落,湖面闪出一道冰蓝色的瞬光,和一道越过巡视云骑的不明黑影。 冰蓝色的流光顿时消失在空中,不留痕迹,仿佛从没有出现过。而鬼祟的黑影却跌跌撞撞,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两人相视一眼,从楼顶跃阶而下,循着黑影跟了上去。 而天清原先呆的屋檐处,却出现了另一道带着冰凉气息的寒影。 “缘起缘灭,神命终不可违……” 寒影兀自呢喃,旋即转眸看向离去的两人,神色坚定。 “你还在恨吗?即便是巡猎的光矢,终究也是太烈了……如果有人要为祂再添助力,我必将其抹杀。” * 天清和景元轻若无物的脚步声寸步不离,紧紧跟随鬼祟身影的路线。 黑影人一路躲开有人的地方,看似不悦地拂袖一甩,径直向医务处西方的病人休息区走去,没有再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他穿着一身宽大病服,短灰发遮住双眼。天清和景元离他几十米,只能看到对方的侧颜。 门口的云骑守卫瞥见他,只道:“散心回来了?不过有些晚了,身为失语的病人,还是要好好休息啊。” 学子带着抱歉的神色,苦笑地点点头。 “是生病的学子,不然跟着进去看看?”天清脸色一沉。 这就奇怪了。 景元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看云骑的架势,怕是只有重病住院的人才能进去。” “没事,我有病!”天清自信满满。 景元:…… 这话是可以乱说的吗? 天清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拉着他往医务处走,“看我的吧!” 医务处的几位医士正在值班,谁让总有学子大晚上来个急诊什么的。 “啊,帝弓在上,我伟大的联盟国度。我还这么年轻,这里还有这么多爱我的家人和同学!妈妈再见了,我的生命很快就要结束了!” 一个学子在她前面,天清偏头问陪他来的另一学子:“他这是怎么了?” 看起来活得好好的,怎么话里话外跟要不行了似的。 学子摊了摊手,一脸无奈道:“哦,吃了夫子像前供奉的祭品,肠胃炎疼到忏悔自我,现在进入交代遗言的阶段了。” 天清:“……” 前方的医士大笔一挥,摇摇头道:“只是祭品过期了,区区肠胃炎,不至于这么痛不欲生吧?” “椒大夫,开点药吧!” 医士将药方递过去:“给。” 学子接过,嘴里念念有词:“热浮羊奶一瓶,也可以用其他温奶代替。玉棍山药两支,起锅煮至全熟捣成黏糊状,生姜2钱,方壶甘草4钱,加红枣4钱,七碗水煮熟,倒入热浮羊奶。一起炖煮半个时辰至黏稠,出锅后放温凉,加入曜青黑糖,辅昆仑薄荷点缀?” “我治病讲究医食同源,此方主温补,补脾健肠、调理机能,最是对症。” “不愧是曜青来的名医,开方子也和普通医士不一样啊。” 椒丘微微一笑,开始送客。 “下一位!天清,古国格物院的?” 被点到名字,天清点点头,坐到看起来温和有礼的粉毛狐狸面前。 椒丘抬首,侧目朝看起来面色红润的少女看去,蹙着眉问:“什么症状?” 天清拉过身边的景元,示意他低头。 在后者没有防备的配合下,天清将手放到他毛茸茸的耳朵上,重重地揉了揉,引来景元深深的不满,眨巴了下难以置信的眼睛。 “椒大夫,你看好了,我的病真的很严重!”天清说,“我得了可爱侵略症!!” 望着青年熟悉的样貌,椒丘愣了一下,望着天清转了转眼珠,开口问:“有多严重?” 天清一本正经地哭诉:“一天不摸猫就不能活的地步!这可怎么办啊椒大夫,我一定是重病,要住院脱敏治疗的那种!” 椒丘默然不语,似是在考虑她话中的可信度:“……对,还真是重病。药方给你,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不能打开。诺,去病房住两晚吧。” “啊,谢谢椒大夫!” 两人走后,一脸震惊的医士助理悄悄问椒丘,这是什么病,他们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觉得自己看穿一切的椒丘,等后面的两个病人走了,方才开口,语调极慢:“情志病的一种,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哎,论坛传言说的不错,玉阙这位龙女还真喜欢她的猫。 不过看来,还有别的用意。 第29章 话迹可疑景元:也没让她这么演啊………… “小小医士,不在话下!” 景元眼角轻轻一抽,幽怨地看向得意忘形的少女,“可爱侵略症?亏得你编的出来……” 她话里话外的目的暗示得过于明显,加上引人注目的龙女身份,分明是椒丘察觉到什么,故意给她放进来的。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混进来了。 天清往他身前站去,微微扬首:“你就说咱们进没进来吧?” “我只是个无用小猫罢了,这次全仰赖龙女大人出手了。”他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被天清揉乱的白发,头也没抬地应和她。 “这不是还需要你的配合嘛!”天清摇了摇头,望着他头顶上翘起的一根呆毛,忍不住笑着否定了景元的自谦。 景元:“这曜青的大夫给的什么药方?” 天清:“不知道,我现在是病人,要谨遵医嘱,还是等病入膏肓了再看吧……” 景元:“……” 见身侧青年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天清抬头看他,“嗯?” 景元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开口问:“你不怕今晚的事情传出去吗?外面的人本就对你非议颇多,今晚你这自黑的说法,更是让人捏住了把柄。” “之前去六御找东西的时候,爻光将军跟我提过,说我小时候不会说话的传言是有心人故意散播。若是有人执意抹黑一个人,那对方做的再好,也逃不过精心设计的诋毁。” 天清摇摇头,不在意地摊了摊手。 景元若有所思:“都说谣言止于智者。遍智格物院是玉阙的最高学府,想来这里的人应不会是些欺名之辈。” 看来这些年龙师们教得尚可。作为昆仑的代理龙尊,她已经可以从容面对各种风言碎语,在不耽误正事的前提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天清思索了一会儿,视线随着来来往往的医助转动,“不过嘛,景元,外界的舆论再难听,哪里能比得上找到想要的东西重要!” 幽都的使者执意让她抉择,在被囚禁中等待死亡,还是人世中自由灭亡。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守卫后土力量是她的最初使命。若她不找,流落的无相碎片永远不会被祂们发现。 但不知为何,在于幽都使者交流的时候,内心深处有道声音强烈地驱使她——离开无期的囚牢,你见过银河的光景,你当属于自由的天空。 于是作为向往自由与喧闹的尘种,她选择离开那方五百年的桎梏,如第一次被人释放出来那般,终于能够继续来之不易的「自由」。 不过即使现在,天清依旧感到疑惑:为何幽都使者要和星神打赌,赌她一定能找回无相碎片? 如果说星神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命途,将后土的创世力量归于自身,那么那位使者又是为何敢开启这场未知的博弈?似乎对方是故意而为,想要她的离开放行…… “想要的东西?若我猜得不错,你说的应该是石头吧。”景元说。 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啊,你真的是越来越聪明了!”天清说,“反正我不管,天底下会说话的小石头,愿意跟我走的,我全都要!” 景元问:“那神策将军呢?” 看起来,所谓的会说话的石头,似乎比神策将军更吸引她。 天清:“这个也要!” 景元又问:“……你是不是有些贪心了?” 天清摇摇头,思及自己的攻略手册,自信道:“也许他愿意跟我走呢?毕竟我可是精心研究了超详细的攻略计划!” 想到她重点标注自己爱吃合成肉,景元随意嗯了一声,实在无言以对。 * 跟穿着丹鼎司制服的医士登记入住,天清和景元来到病房楼中。 近期收容的病人都安排在同一层,于是天清打算向病房的受惊学子们打听情报。巧的是,那位可疑的学子正和她一间病房。 天清和景元站在门外,从半掩的门缝中望见他沉默不语,反而是另外两位在讨论湖水不同寻常的诡异。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了?”红发的学姐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无力地垂着眸子,似乎有一阵子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被红发女子搭话,黑发的狐人摇摇头:“自醒来后一直手脚发软,有丹鼎司的医士在,身体倒是感觉好多了。只是,一想到湖水的诡异声音,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毛……” 红发女子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什么!你也听到湖水中的诡异声了吗?” “是啊,半月前我实验失败,不知道是不是左脚先踏进了实验室,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绿森菌又又又死了?整天跟实验室要死不活的菌子打交道,我都要崩溃了,大晚上就想去湖边发发牢骚。”狐人点点头。 不知为何,他犹豫了一会儿,继续道:“……谁知道一去,听见了道诡异声音。不知怎么的,我就突然想往禁区走,没想到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还差点小命不保!” “哎,我跟你也差不多。今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阳光葡萄,被隔壁学子养的飞天鸡吃了大半,这可是我未来的论文成果啊。一时间气得不行,椒丘大夫说我们第一次醒来时,一脸的死气沉沉,还要往墙上撞自己。” 红发学子跟着说出自己的故事,不时夹杂着叹气声。 这些话被外面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灰发的学子一直沉默不语,但额头冒出的青筋暴露了他的强烈情绪。 天清和景元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有敲门,而是决定再听会儿。 过了片刻,女子才缓缓开口,面色瞬间苍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你说,这湖里面不会真的有鬼魂吧?只要与他对话,就会被对方索命?” 狐人愣了下,迟疑地摇摇头:“十王司可明令提过,仙舟从不存在鬼魂。所谓的鬼魂,也是那些会说话的小鬼火作祟。若是它们作乱,云骑应该早就配合冥差们将其捉拿回炉炼化了吧……” “听说云骑也是一筹莫展,云骑军查探这些天,都没有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红发女子抱怨说,“也真是蹊跷,总之,以后不去湖边就行了吧?不过,人家也说了,如果有别的学子打听消息,咱们最好什么也别透露,更别提猜测的湖中恶鬼的事,搞不好治我们个引发恐慌罪……” 两个病人在一旁吵吵嚷嚷,没有引起灰发男子的任何动作。 但不知为何,说到‘恶鬼’的时候,灰发男子表情不冷不热看了看她。他眼里闪现着怪异的光芒,似乎带着无声的警告意味。 望见他面上仿若看透一切的冷笑,病榻上坐着的女子眼波流转,逐渐削弱了自己讨论的声音,不再言语,朝狐人青年递了个闭嘴的眼神。 “是啊是啊,咱们还是就当普普通通地生了个病吧。都说思源湖的湖水不染生灵,连鱼和水草都无法活,虽然好奇那天晚上听到的话到底是谁说的,但还是活着更重要些。” 狐人看看灰发的失语病友,刻意压低了声音,略带尴尬地挠挠头。 “咚咚咚——” 传来敲门声,三人往外面看去。 天清抱着变回白猫的景元,一脸忧愁地叹气,“难啊,唉,人生真难啊。” 狐人青年和红发少女面面相觑,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前者开口道:“啊,你不是昆仑的天清大人吗?!您贵为龙女大人,今日刷论坛时又听说您天资出众,已经加入了沉寂已久的古国格物院……怎么,莫非您这样的人物也会有烦恼吗?” 他语气中带着讨好,靠窗边的灰发男子面色一沉,别过脸盯着无声的窗帘。 “唉,难啊!难!!”天清低头看猫,小手不是很老实,将他的两个软乎乎白耳朵凑到一起,看起来很有兴致地在玩。 猫无语地望了她一眼,耷拉着眼皮,他不想看她这毫无技术含量的演技。 接收到景元眼神中‘差不多得了’的讯息,天清做了个深呼吸,瞥了两人一眼,摇着头无精打采道:“唉,龙女又如何?我从小和我的猫一起长大,谁知道得了一种名为‘可爱侵略症’的病。每天不摸他一下,我这大脑就难受头疼,这不入学也给他带进来了……” “听说曜青来了个椒大夫,我就来问问治疗法子。结果椒大夫说他也治不了,让我留院观察。我们持明的寿命可达千岁,但猫的寿命才多长?这以后他不在身边,我可怎么活啊!” 听了天清语重心长的说词后,狐人学子瞪了瞪眼睛,毫不怀疑地相信了她的说法,开口试着讨好她:“这倒是难办,但如果是……” 红发女子轻咳一声,狐人噤了声。 试探着坐在灰发男子隔壁空着的病床上,天清放下猫,哎呀一声,一手抚着额头,似是十分痛苦: “我堂堂持明龙女,坐拥无数资产,怎么就找不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法子呢?!难啊,人生真难啊!!要是有人能解决,不,若是有一丝相关的消息,就算是花几个亿的巡镝我也愿意啊!!!” 她将床上趴着的白猫又抱起来,似是不忍触碰,但忍不住头疼,又把他翻抱了过来,一脸埋在对方白绒绒的肚皮上。 景元:…… 也没让她这么演啊。 不小心看她微微勾起的嘴角,景元内心:………… 很好,是故意的,这个没有边界感的小龙。 天清抬起头,望见景元眼中的指责,无辜眨眨眼:没有私心,一切为了大局哦! 刚刚景元察觉到三人间的不对劲,思及怪异的对话,于是发玉兆消息,让天清演一个生无可恋的、人傻钱多的龙女。 她没多想便照做了。 毕竟猫对人气息变化的察觉,可比她这龙强多了。 听到她的话,红发女子脸上出现动摇,眼底显出一丝觊觎之色,又很快掩饰过去了:“天清大人若是真想解决,我倒是有一个门路。” 灰发男子听了她的话后,脸色愤然地甩了甩*被褥,咣铛一声蒙住被子躺下了。 天清疑惑地看了左边的灰发人,又一脸不相信地质疑红发女子大言不惭的话语:“椒丘大夫可是名医,他都治不好,怕是……” 狐人适时出口:“您别不信。但,天色晚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第30章 兵分两路长大了的猫,报复心是真强…… “古国格物院的病号在哪?天清……龙女大人啊,麻烦您让一下病位,得罪了。”刚和景元套路着两人,准备在这里呆两晚,门外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天清心中一惊。 是个看起来兼和有礼的女医士,但脖颈的隐约鳞纹暴露了她的持明族人身份。 “我不,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她这话说的充满着信念,让同房间的病人虽对持明医士的话感到奇怪,却没有质疑天清并不存在的病情。 仙舟二十六支长生种,怪病千千万。比如什么忍不住骂人的「赛博秽语综合征」了,持明蜕生后一直处于昏迷「长梦症」了,更别提什么「可爱侵略症」了,总之是见怪不怪。 “唉,龙女大人啊,虽然椒丘大人说您病情严重,但眼下病房紧张,刚刚又来了个失去意识的学子,事急从危,须得让他躺着。” 穿着丹鼎司的制服的女子文质彬彬,出于医家本心,对着抱着猫玩的天清一一解释,示意身后的云骑将人抬上来。 病人换上了新的病服,但头发湿漉漉的,应是溺水致使的昏迷。 见状,天清连忙站起来,给真正的病人让位置。 “对了,椒丘大人还说,您这情志病格外稀罕,贸然脱敏怕是有损脑补神经。椒大夫他医道绝伦,让您切不可操之过急,等他问问曜青的师父和罗浮的饮月君有没有过类似案例,再对您进行医治……”持明医士回头对天清嘱咐。 天清悻悻然地抱着猫,朝景元看去,低头对医士闷声道:“好吧,我就在古国格物院,你可记得让他回曜青前及时联系我啊!” 所幸没有被揭穿,她摆正心态,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临走前还不忘强调自己的病情也很急。 红发女子看了看天清要走的动作,本想张嘴喊住她,但觉得这么多人在,一时半会有点犹豫,便又低头玩起了玉兆。 “你们两个,看检测指标倒是没有太大问题了,明天再化验一遍,若无特殊症状,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红发女子与狐人相视一眼,回道:“嗯,有劳了。” 持明医士对着红发女子和黑发狐人,问了许多病况问题,眉头逐渐舒缓开,又看向似乎睡着的灰发男子,“不必客气。只是,也不知道他的语言系统还要几天才能恢复……” * 夜间的医务处走出两道身姿挺拔的人影,天清对着寝楼识别系统照了下玉兆手镯,在电梯前按下‘五’的楼层,回到寝室。 “我刚刚演得还不错吧?” 一进门,她便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如月光般的星白长发落在背后的橘色靠枕上,发尾的渐变紫色滑落在腰侧,偏头望向景元,眼底的目光很是热切。 大概意思是,快夸我。 “是可以去出演幻戏的程度。但我怎么总觉得,有人更像是在本色出演?”景元朝她看去,眼角的泪痣随着说话时微眯的眼睛若动若静。 他在暗示天清毫无边界感的撸猫行为,这家伙今晚不仅揉乱他的耳朵和头发,更是把一头埋在他柔软敏感的猫肚上…… 已经随心所欲且无法无天了。 读出对方眼中积累了半天的幽怨,天清歪头眨眨眼,伸手将滑落的脸侧鬓发撩起,长叹一声:“清清没有哦。唉,配合你演出的我还要遭受无缘故的指责,想当初我可是承受着一份沉甸甸的养猫责任……果然猫猫长大了,已经到碰都不让碰的阶段了吗?” 望着她先发制人的委屈样子,考虑到这些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的生活,在与要不要跟她摊牌的搏斗中,景元做了个深呼吸,决定先稳住目前身份应该维持的猫设。 毕竟玉阙的事情还未解决完,他不能跟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身份。 持明内鬼的黑袍人、毁灭的反物质军团甚至是绝灭大君,他们可能在等待某个时机,给玉阙仙舟致命一击。 没有靠在米白色的软塌上,而是坐在了她身边的空位。 景元像小时候刚认识时,为了不被她抛下自生自灭,捏了捏她左侧的脸颊,见她不满地嗯了一声,开口笑道:“你也长大了啊,怎么看不出,那位椒丘大夫是故意放你进来的?” “嗯?什么意思?”天清满脑袋问号,拿过桌上剩下的两个浆果派,轻咬了一口,“哦对,还有那两人到底有什么问题,我怎么一点破绽也没看出来?” 她的声音清冽如泉,没有人能拒绝回答漂亮少女的问题,尤其是对方的眼中只有你时。 ……如果她没有在三秒前,像小松鼠一样捧着个浆果派的话。 许是怕她噎着,景元倒了两杯温水,给她递了杯,漫声道:“方才的医士怎么跟你说的?” 天清抿了口清水,将酸酸甜甜的食物咽了下去:“我想想,好像是说我这病难治,不可操之过急,还要问问别的医士有没有过类似案例……” 听完点了点头,景元修长的手指握着水杯,在上方的雾气上悬停片刻,“他让你切不可操之过急,我猜是呆久了怕是会引起那两位的怀疑。除了给病重学子让床位,他应该是想提醒你,探听到需要的事情就尽快离开为好。” 白灰色的长发泛着淡淡的光晕,慵懒眉目间透出不易察觉的锋芒。罗浮的神策将军不以武力显名,不是不能打,也不是不敢打,而是不愿仙舟黎庶再遭涂炭。 弈棋如兵戈,分析各方局势不外如是。这个时候的他既显闭目将军的温和,又暗藏洞悉万象的锐利。 他认真的时候,看起来很像罗浮的那位景元将军,让天清片刻恍神。 她记得在夜间挥斥阵刀时,那位将军的神情也是这样从容而不失傲气。 “景元,你们灵猫族的直觉都这样敏锐的吗?”天清挠了挠头发,话也说得有些跳脱。 这猫,是不是过于聪慧了些? ……不对,这一定是猫咪基因的问题! 果然,她的眼光真不错:喜欢的人挑的聪明,养的猫也不差。 “你就当是天性使然吧。”本以为她会问椒丘和那些学子的事情,景元喉间一滞,含糊道,“你和曜青的这位椒丘医士曾经认识吗,他看起来很是关照你的需求?” “我哪去过曜青仙舟?”天清摆摆手,似乎想到什么,将手中吃了一半的浆果派放下,转而把衣袋中的药方打了开来,揉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药方:久闻天清大人心系奇事,果然与天风君所言一致。至于重病时的药方,建议您来两杯仙人快乐茶,或者打打牌看看书,转移一下注意力- “天风君,曜青的龙尊?看来这次是托爷爷的福……”天清惊讶道,不由想起她那被责任压在山上的龙尊爷爷,低头望了眼身上的长命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将纸张递给身侧的景元,又问:“对了,你还没回答我,那两个学子到底有什么问题?” 景元转眸看向她,悠然地笑了笑:“之前雾仁怎么说那些学子的异常之处?” 天清想了想,“说他们都去过湖面禁区。”所以他俩才去探听情况 “那去过湖面禁区的人,是怎么交代自己遇害过程的?”景元抬眼看她,示意问题的关键处。 “那个红发姐姐和黑发狐人说,他们是被某道声音吸引过去的……莫非,湖里面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怪物?”天清单手撑着脸,转头看向他,微微蹙眉,作思索状。 怪物么。 他没有察觉到任何藏匿的气息,除了那抹一闪而过的冰蓝色流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如此清澈的湖水,若真有怪物,云骑理应比学子们提前发现……” “当时在楼檐,一道蓝光乍现,随后那个灰发的沉默家伙跌跌撞撞地回到病房……他看起来很虚弱,会不会是那道光的问题?” 景元若有所思:“有几分可能,但还不好定论。根据两人的自述,他们是被某道声音吸引而去禁区的,并且皆是在对心理崩溃的无助状态下。不过,似乎在看到灰发人的警告眼神时,言语上有所收敛。” 天清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让我以同样的境地博得对方同理心,又用金钱利诱,去试探试探两人的反应?不过我们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找上门……” “饵已经抛出了,只等贪婪的鱼儿上钩。”景元点点头。 在谨慎的嫌疑人眼中,对方做得越多,错的也越多。 而在贪婪的人眼中,她越是不在意和质疑两人,他们就越愿意主动展现自己掌握的情报,以期换取利益。 椒丘或许早就发现了遇险学子不愿言说的异常,怕尚且年幼的她沉不住气,所以让人将她支开。 毕竟去病房的时候他观察过四周,楼下还有空病房。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继续守着禁区,还是从灰发哑巴下手?” 望向身侧的景元,天清心里犯了嘀咕,这猫是不是比她更适合上遍智格物院。 景元:“兵分两路。” 天清:“嗯?” 能不能说明白点? 她一歪头,发丝跟着落在身前,头上的呆毛像雪地里藏匿的阳光,跟着轻轻滑在一旁。 景元顿了顿,目光转向墙面计时的钟表,垂眼思考了片刻。 “你口中的哑巴,他可不止一次前往湖面禁区,应该还有其他的目的。今晚他似乎被不知名的东西所伤,想必会卷土重来。我去盯住他,而你嘛,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且等着两条小鱼愿者上钩吧。” 一番解释,完美地讲述了什么叫在位八百年的直觉。 “好吧好吧。果然更重要的事情还是少不了我来,不过要和猫猫分开作战了,还是有些不习惯……”她耷拉着脑袋,打了个困顿的哈欠。 听她说完,景元缓缓站起身来,凑到天清耳边,伸手带有报复性质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脸上忽然浮现笑意:“快到零点了,明日还要上课,早些睡吧。” “知道了知道了……”天清恹恹看着他回卧室,她感觉到头发变得毛茸茸的,于是准备洗个热水澡再睡。 长大了的猫,报复心是真强。 30-40 第31章 混沌医师「智慧,终将溃败」…… “正所谓格物成我,其他学院追求在科研与造物能力上突破自我,而我们古国格物院的学子,更多的则是讲求物我合一,以探寻天地自然的方式梳理内心的本我,成就真我的大智慧,从而明万物、溯灵源……为联盟寻得古物的大事固然重要,但更关键的是我们对自己的探索。人,万物之灵长……” 台上的讲师名为政泰,身为活了六百多年的长生种,他鹤发明颜,浑厚的声音隐隐透出一股沧桑感。 台上的名师高谈阔论,窗外的风阵阵起伏。天清坐在教室正中间的位置。这里就她一个学生,即便时不时被台上的人盯着,但她还是忍不住侧头瞥向窗外的景色。 外墙有一道铁架围栏,夜间的雾珠散去,其上的花藤露出鲜艳的色彩,在初升的阳光下尽情绽放自我的生命光华。偶尔有几只鸟雀在藤蔓上蹦过来跳过去,抖落几片摇摇欲坠的绿叶和花瓣,闯入某双悄然含笑的清澈眼眸中。 天清想,这个世界真让人看不腻。 直到铃声响起,她收拾好课本和纸笔,在台上人迟疑的目光中走出教室。 古国格物院有三位导师,政泰、黎放和怀仁院长,前者今日授课,后面两位在山上研究守护神。政泰问她怎么召出的小白鲸,天清理所当然地说是钓鱼钓到的。 一只喜欢吐水的小白鲸,她实在看不出这鱼除了行为欢快点,比起昆仑玉寻海中的鲸鱼们,有什么奇特之处。 而至于如何把它钓上来—— 作为后土的尘种,身上还有锁着无相碎片的无相锁,天清只能说:嘿,创世神的力量,神奇吧? * 遍智格物院是人造与自然混合的洞天,居住环境宜人,不过也有晴雨的气候变化和昼夜的温度变化。学院给天清安排的是两节早课,上完课时间刚好到九点半。 此时空气中还萦绕一股未退的冷意,但持明族本就喜欢清凉的湿意,因此不甚在意。 不知看到了什么,天清略退了半步,偏头望见一只可爱的生灵。 镂空的铁架外,有一只漂亮的狸花猫。 不知它从何时来的,正安然地嗅着墙根藤枝上的蓝紫花朵,见她来了也只是瞥了一眼,然后找了个有阳光照到的舒适位置揣着爪爪趴下。 无意中发现这么乖的小猫,又思及自家不爱晒太阳的灵猫,天清拍了拍小脑袋,眼光一闪。 她围着学院绕了半圈,走到狸花猫跟前,蹲下来顺了顺被风吹立的猫毛。趁对方闭上眼进入深度睡眠时,拿出玉兆给它拍了一张照。 【天清(我,昆仑之耻,打钱)】:学院里的小狸花,你看看别人家的猫多乖啊…… 她颇有耐心地将地上落下的叶子放到猫的身上,看到狸花猫浑身长着叶子,宛如山林的刺猬般,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把自己的杰作一一清理。 做了件不算好事的事,天清略显心虚地挠着猫猫头,听到对方呼噜呼噜的享受声才安下心。 【景元元(又得浮生一日闲)】:……哦,我也在睡觉啊。 语罢,她收到白发青年的照片,一张刚醒过来且没扎头发的困顿正脸照。 【天清】:???重点不该是要有晒太阳的觉悟吗? 【景元元】:它演的。 【天清】:喂喂,你这样懒的灵猫怎么当巡海游侠啊! 灵猫族罕见,属于是半人半猫的一支长生种,需要足够的食物和阳光补充体力。景元喜欢睡觉,但不爱长时间晒太阳。可不晒太阳,就会没有足够的精力维持人的身形…… 天清很纳闷,景元曾经说过想当巡海游侠,难道就不怕跟人打着打着突然变回猫咪吗? 真到那时候,他要靠可爱的白绒绒长相,去萌死对方吗? 此刻她早忘了小时候问景元想干什么时,对方第一时间回答要当闲人的事情,于是不解的情绪蔓延到眼底,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猫头上的黑色条纹。 忽然身后有人喊道:“是古国格物院的天清大人吗?” 正在纳闷猫为何能如此懒,又听到一句天清大人,一时来了情绪。 天清大人,天清大人……从小在持明学宫,因为身世特殊没人和她玩,也没有个能玩到一起的同性好友,在遍智格物院也是这样,到底是谁在学院搞这些身份隔阂啊。 心里正疑惑着是谁,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来,回头的时候愣了愣,是昨日病房中的两位学子。 没想到小鱼上钩得这么快,天清回过神,装作一脸不解道:“是你们啊,叫我天清就好了,有什么事情吗?” 来的真快啊。果然,这就是上亿巡镝的诱惑吗? 话音未落,红发女子快步走进来,与她一同而来的黑发狐人站在一旁,低头看了眼睡着的猫。两人暗中相视一眼,更坚定了天清所谓‘可爱侵略症’的病况。 红发学子转了转眼珠,开始自我介绍:“大人客气了,我是仙舟农科院的凝忍,旁边这位是银河生物院的息试,今日化验结果无虞,明日出院,今日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昨夜听闻天清大人颇感烦扰,所以想问问,大人昨日所言可还有效?” 天清皱了皱眉:“你们指的什么?” 凝忍往旁边瞄了瞄。 “我们只是普通的学子,在这遍智格物院待得也有几年了。遍智格物院是玉阙的最高学府,我等来此不过所求一个前途光明!如果有人能够治好您的怪症,那么……”名为息试的黑发狐人跟着应和,他低声问,“大人所说的报酬可还作数” 话刚说完,天清表现出了然的样子,“作数倒是作数。不过,我这可是连椒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怪病……况且你们自己都是病人,让我怎么相信你们呢?” 天清惊讶道:“呀,还是说,你们认识什么隐世高人?” 虽然她知道这两人有古怪,但还是要装一下。 息试点点头,忙往左右打量了半晌,见四周无生人方才说:“大人有所不知,其实思源湖的湖中藏着一个绝世智者” “绝世智者?不可能吧,昨天我在相知师姐那边钓鱼,湖水清澈的很,听她说此湖没有任何生灵存在……而且他再聪明,也不是神医啊!”天清摇头,语气带着难以置信,佯装起步离开这两个骗子。 “等一下!哎,实话告诉您吧,最近夜间常有学子冒险去思源湖,是因为遍智论坛上出现一个隐秘的帖子,只在偶然间被某些人发现过。”凝忍及时叫住了她,连忙走到天清身前,拿出自己的玉兆,一番操作后联通玉兆手镯的校园网,进入遍智论坛。 天清凑近看去,贴主信息一片空白,但发的帖子却很有条理。 “还真有啊。”也不知道是谁发的。 贴名为:思源湖中神,一问解千愁。其中主要提及有位「仁慈」的湖中神使,经常在晚上偶然现身,若有人遇到他,便说一句「智慧终将溃败」,他便可解答来人的一切疑问。 望见天清惊讶的样子,息试开始解释:“您别不信,经过他的指点,我已经明白了实验菌种培育失败的原因,还得到了更高深的实验方法。” 凝忍也点点头:“是啊是啊,虽然我养的阳光葡萄没了,却也得到了更新颖的毕业论题。” “真的假的?可你们说的都是学业的事情,这也不能说明湖里的高人会看怪病吧?”天清沉思片刻,料定此事绝非那么容易,继而对两人说道,“而且你们又是怎么受伤的呢?” 息试:“那是因为……” “这也许是无法踏足禁区的凡人,得到神启的代价吧。不过大人与我等不同,比起一筹莫展,大人若是有心,不妨也一试?”凝忍轻咳一声,打断了他,警告他不要多说,以免再生事端,“不过为了您的安全,我还是要提醒您,千万不要下水,恐会惹怒对方。” “好吧。我这病从小带着,也不知道曜青的大夫什么时候有头绪,趁这几天晚上去碰碰运气吧。”天清若有所思。 两人面面相觑,问:“那,这提供消息的报酬?” “虽说你们有伤在身,但毕竟是一面之词,况且这帖子来的甚是奇怪,贴主信息也全是空白……怕你俩框我,所以先给你们两千镝吧。至于后面的,等我看看真假再说吧?”天清上下打量了两人一下,开口解释道。 她可不是什么人傻钱多的龙女。 不过,两千镝买个有关黑袍的消息源,还算值得。 想到人家的顾虑也有道理,况且昆冈君的孙女不可能缺这几亿巡镝,两人点头表示理解。 低头扫了眼不知何时离开的小狸花猫,天清挥挥手,离开了此处。 * 【天清】:果然湖里面有神秘生物在啊,对了,你那边什么情况? 她控制着身形,在各学院的楼顶上蹦过来蹦过去,正在找拥有无相碎片线索的小石头,一找就是一上午,中间还不忘给景元发消息将事情原委告诉他。 【景元元】:在暗中观察,但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云骑驻守在病楼前,景元站在他们身后的树荫之中,低头望向对面的大门。「智慧终将溃败」,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句话,但一时间抓不住思绪。 过目不忘不是他的能力,他决定问问爻光和符玄。 【天清】:好吧,那我先去找会说话的石头了。 约莫三个时辰后,她在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的天台上面,见到了黑色的小石头。上面画着只有她能看见的白色星星,但令她诧异的是,这颗石头并不会说话…… “这倒是奇怪了,老石头还能骗我不成?”天清摸不着头脑。 小时候挖出来的紫色石头,告诉她另一颗石头知晓无相碎片的下落,被她带回昆仑阁院中,放在盛着土的玻璃瓶中躺着。 “哎,等周末回昆仑找老石头问问好了。” *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夜色如墨,遍智格物院笼罩在月光照射的银光中。 景元目光紧锁着前方鬼鬼祟祟的身影,手中还带着顺路折的树枝。 不出他所料,灰发男子越开巡视云骑的视线,轻车熟路地来到思源湖的禁区,不知同何人在对话。 他变成猫,隐在附近探听。 【水……有人溺水了……】 灰发男子摇摇头,因说不出话只能支支吾吾,不停地摇着头。 【你想告诉我,他们都没事?】 【这就好,这就好……】 突然传来破空之声,有道蓝光闪来,还有人披着黑色斗篷,一言不发地直击向湖面诡异的流水。 灰发男子拉住对方的衣袍,挡在湖水面前,引得对方不得已打偏了一击。 “这是我的职责,不然你们都会有危险……”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声音清冷,空气中跟着弥漫着一股沁寒的凉意。 景元似乎察觉到其人身份,心下疑虑,收敛好气息。 灰发男子将石子投入湖中,在引来云骑前,如昨夜再次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冥顽不灵。”是黑斗篷女子的声音,见不远处的云骑要来,她回头望了眼灰发男子,紧随他离开。 景元眉头微皱,转身朝着她身上的蓝光方向走去,在安全的无人夜路上适时变回真身,几个起落便来到对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神君真是配合,虽然不知道这些年威灵为何配合他化猫形,让他在昆仑陪着天清,但幻化的手段用得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手中的树枝抵在对方背后,带着凌厉的剑气,凝目向身前女子的背影望去:“好身手,不知阁下要去往何处?” 阵刀用的顺手,但剑也不赖。罗浮的将军很少将剑法示人,但为了不惹起天清的怀疑,阵刀只能暂时拿给神君看着了。 女子没有转身,而是平静道:“出家人自抛俗名,往尘缘归处而去。” 景元的目光沉下来,悠然地笑了笑:“阁下好机锋,敢问出家人为何主动出手伤人?” 女子轻抬手,转过身,她手中拿着一盏灯,只是灯上的蓝光黯淡了下来,坦然道:“你应当知晓,我从未伤过人。” 景元手中的树枝缓缓举起来,枝尖又抵在了女子的咽喉之上,“果然是你,寂照。你非古国格物院的学子,来禁区所谓何事?” 在她入学院前,便有几十位学子出现自毁倾向,此事或许与她无关,但一定脱不了干系。 寂照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看见这盏灯了吗?此为离恨灯,只照世间苦恨之人。我的师父是位行走银河的混沌医士,教我学书认字,最后……” 对方的武器徐徐放下,寂照撇开斗篷上的帽子,狐人耳朵与脖颈的金圈露了出来,睁开眼睛直视他,平静说道:“我查探到湖中的强烈恨意,恐对学子不利,所以来净化此处的。但,有个学子一直在阻拦我的行动。” “两位恩公既然追查至此,应该知晓问题究竟在谁身上。” 说完,她便离开了。 景元:……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爻光啊爻光,现在总该出你这道奇兵了吧。”金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在缓步而去的身影,直到她在视野里消失。 第32章 迷雾重重打败你之前,我今晚哪儿也不…… 月色笼罩下,景元兀自站在路边,低眸扫了一眼手中不起眼的小树杈,手执玉兆给爻光发了条信息,简略叙述事情经过。 【爻光(平平无奇的胜手)】:「智慧终将溃败」?有点意思。 【景元(人不在神策府)】:…… 凡衍卜者,视兆问玄、推演未来,但有一个让人恼火的通病:好语焉不详。不是整天将卦辞卦象挂在嘴边,就是天机不可泄露等模糊概念。 简单来说,就是不爱说人话。 【景元:】不愧是乾坤秘藏的戎韬将军,外有绝灭大君入侵、内有持明暗中接应,玉阙仙舟腹背受敌,将军如此淡定,想必定有妙策应对。 【爻光】:你我同为智将,一守罗浮,一守玉阙,平日相见无多,如今有幸联手,实属难得,还能怕一个「铁墓」不成? 听到「铁墓」的名字,景元瞬间想起了神策府中的绝密卷轴,有一卷记载着祸乱银河的大敌档案。 将星球最引以为傲的科技彻底击溃,「静默」其科技,再让反物质军团大举入侵。这是擅于攻伐技术发达世界的绝灭大君,即「铁墓」的的惯用手段。而灭亡星球的幸存们,常常会呢喃见证了‘智慧的溃败’。 【景元】:……记得元帅承诺过,我留在玉阙的任务只是揪出黑袍人吧。 言外之意是,看你话语从容,面对这样一位绝灭大君,定有妙策在手,哪里用的上他出面。 景元:我都九百多岁了,你打你的,我退休我的。若非事况紧急,少拉我下水。 【爻光】:无妨,这两方势力交织,查黑袍和查绝灭大君的并不冲突。观星测玄的玉兆阵法是玉阙仙舟的顶尖科技,太卜司一向防范严谨,无可疏漏。既然他的「静默」手段并未在学院出手,说明对方现在根基不稳或有所顾虑。遍智格物院近期会加派云骑驻守,我的人也在暗伏光界易算院,待时而动…… 戎韬府的爻光面色平静,沉默地面对十方光映法界毫无波动的监视数据。她深知湖中事虽诡异,但不值得绝灭大君亲自出手。 光界易算院和联盟研造所总揽高分学子,拥有最盛的师资与最高等级的科研预算,分别为工造司和太卜司的储备人才库。 「玉兆」是玉阙的特产,作为晶石计算机技术,用处广泛。论集成阵法,可在太卜司占卜未来和处理信息,还能计算仙舟航路和策略取舍等;论生活使用,可做与公司手机外形一样但信号只在仙舟的通讯玉兆,还可以用于星槎导航、识别身份的玉兆手镯和宣传屏幕等…… 遍智格物院的入学录取通知信函,皆装有对应的玉兆手镯,可识别学子信息,连接除仙舟外的安全银河网络,以便查询资料和探知外界。 光界易算院的教师以太卜司退休人员为主,每学期的研究论题数以万计,深研银河、穷算万物。 当年战乱频发,为了教习未来的太卜司人员,又考虑到庞大数据的艰难性,学院用的是与太卜司分阵同信息源但独立的「万象引归阵」。阵法日常维持着整座学院的外网信号使用,是普通学子不得触碰核心阵法。 学院追求独立,她身为云骑将军不能动其阵法,便从太卜司下手。暗令太卜晓梦在太卜司与学院间设置加密的映现程序,将一方监视屏植入其中,「万象引归阵」的数据若再次入侵太卜司的阵法,则会暴露操作者的身份。 当年对方盗取太卜司的卷轴数据,而这些年对方没有动作,足见其在学院内准备不周。她没让人彻底切断阵法联系,只是略加修缮和阻拦,也有故意卖破绽的意思。 对方多年未曾试探过法界加持下的阵法,许是另寻出路。只是不知这位绝灭大君会选择如何在不动用阵法的前提下,一举溃败玉阙? 【爻光】:神策将军智勇双全、深明大义,此前铁墓有意无意在复刻幻胧的手段,引得某些人对你旧事重提。为万安计,烦请继续查明真相。哎,这些年到底是多亏了你和天清在,不然*昆仑的持明族乱腾起来,更是令人头疼。 看见爻光提到幻胧,景元面色一沉,半阖的眼眸如雨水落在阴霾的湖面上,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 绝灭大君潜入是大事,出于考量,元帅并未隐瞒高层。将星核投入息壤,在持明龙师中掀起动乱,不知何时潜入了玉阙最高学府,利用遍智格物院作为六御人才库的特殊性一步步蚕食仙舟…… 「铁墓」初期制造与幻胧如出一辙的手法,引起联盟上层的警觉,这几年来还有人跑去元帅参他和符玄当初是冒领军功。 当年诸神挫败「寿瘟祸祖」,以一片繁育虫害侵袭过的星系为战场,制造了更为灰暗的神战。整片星系只留下灰烬的焦土,无任何恢复生机的可能性。 神战后,焦土上仍落有代表繁育残权的遗器,但被古国神话传说中的幽都的神秘力量率先卷走。几乎同一时间,太卜司观察到代表幻胧的岁阳绿焰在星系边缘边现身,于是将计就计,以焦土制作假遗器的幻像,诱敌深入,最终寻找新身躯的幻胧被出征的景元和符玄一同挫败,终毁在焦土的灭神余力上。 幻胧两次毁在急功近利上,铁墓想要复刻她的毁灭路线,以给玉阙和罗浮造成恐慌,但没有沾染了对方的急功近利…… 湖中的诡异情况只是一个信号,无法证明铁墓真的出现。但如出一辙的行事手段,却能显示对方测算幻胧行事轨迹的精确度。 【景元】:黑袍的事情我会查,另外的,视情况而定吧。太卜司通宵达旦,观测星海,自我等利用焦土反灭幻胧以来,符太卜尚未发现毁灭军团靠近仙舟的迹象。 湖里面的那位会对智慧溃败这句话有反应,要么是毁灭用来扰乱人心的兵卒,要么是幸存者留于湖水中的意志。 若说是毁灭的兵卒,有些牵强。像铁墓这样的毁灭令使,热衷捣毁星球科技,奉行‘先攻心后出兵’的毁灭美学,不会轻易出手……所以,湖里那位很可能是位见证过毁灭的幸存者。 甚至还拥有引发‘毁灭’的力量。 银河中不乏奇物,很多技术塑成的容器可以附予意志和力量,有的还能生成自我意识。湖中古物甚多,不免有的存在意识。 【景元】:不过,关于丹轮寺的寂照,戎韬将军了解多少? 【爻光】:只记得卷轴记载,她是丹轮寺的受戒僧人,还是被位步离人通缉的步离人。 【景元】:被步离人通缉? 【爻光】:具体情况未能探知,推测跟她被混沌医师重塑的身躯有关。根据卷轴档案,寂照是第三次丰饶战争(星历8072年)的存活者,在银河游荡多年,最后带着混沌医师的遗物皈依丹轮寺。在她踏入仙舟时的登记表上写过,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探解人世苦恨,让黯淡的离恨灯重现光芒。 【景元】:……原是如此。 他了然地微叹了口气。 随着玉兆屏幕暗下来,他望着狐人女孩离去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 由于步离人残杀狐人的历史恩怨,步离民不受仙舟民的待见,能来仙舟上生活的更是经过重重考核。她身为丹轮寺受过杀戒的步离僧侣,身带金圈,若出手伤人必遭戒令反制。 寂照是三年前来到仙舟的。 临走时,她说自己的师父是位「混沌医师」,即一群要向「虚无」证明「存在」的人。那她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呢,只是丹轮寺前来求学的僧人吗? 明明有着一身轻捷身手,为何要故意遭受恶民围攻,又因何故延迟到今年入学?诸般行为,似乎是故意要遇见某人一样…… 寂照的目标是谁呢,是他,还是天清? 景元自认为这些年将猫设维持的很好,众目睽睽下跟着她一起出生、从小长到大,神君的幻化之力又成功得很,有时他都忍不住玩自己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 前天跟天清说陪她来学院,以一般逻辑推测,寂照不该预知他的行踪…… 所以,她的目标是天清。 景元轻晃了晃眼前的白发,还没回罗浮,烦恼的事情便接踵而至。这里是波云诡谲的学院,回去是处理不完的公务,总有些放松不下来。 不知湖里面毫无生气的那位是何方人许,而对方跟绝灭大君又有什么关系…… 这事要解决,还得看天清。 想到自己陪着长大的天清,不论什么事情,她的执行力都强的可怕。景元摇摇头,将手中的小树杈扔到一边,“什么时候把我的木剑赔给我呢?” 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这小持明对他格外信任和照顾。除了脑回路清奇点、行事放纵了点、好奇心强了点,还算个正常的代政人。 在昆仑除了玩就是睡,今朝琐事加身,心情有些莫名的烦躁。 身为将军,他需要和看得见的敌人较量。而身为景元的每一天,他也在和看不见的敌人较量。 看不见的敌人,名为时间给予长生种的无趣和淡然。 他决定去湖边找天清。 蹲在湖前的她面色恹恹,在朝着无声的湖水里扔石头。 听到熟悉的步伐,天清扭头看他,眼里染上惊诧和笑意:“诶?你怎么过来了?你说我是不是被骗了两千镝,喊了十几声,这湖里面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万书楼灯火通明,你不去学习吗?”景元歪头看她,此前的紧张和警惕在她的话语中放松了下来。 “我又不是卷轴,我才不卷。” 噗通一声,天清又往湖里扔了一颗石子。 好像想到了什么,景元轻笑了下,拉着她就往山上跑。 “这算是夜跑训练吗?”天清满脸疑惑,问他要大晚上要干嘛,见他没有回答,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吃鱼了?但山上那个小白鲸可不兴吃啊,不然我带你去餐馆瞅瞅?” 虽然看起来除了可爱一无是处,但那小白鲸毕竟是洞天的守护灵啊。 景元:“别说话,现在是景元时间。” 天清:??? 景元时间? 带着‘我是看着猫猫长大的’的‘上帝视角’,天清自认为也没有人比她更懂猫猫。她思索了一番。 这个猫,懒且困,剑术强,智力高全靠天性识别气息变换,说保护她可能喜欢她这个宿主,热爱小小的动物,受不了自己撒娇,可以随意抱但他有仇必报…… 望着被拉住的白皙手腕,根据天清排除法,得出结论:所以他忍不住要向自己告白了吗! 身为持明族人,可不会喜欢上一只平平无奇的小灵猫。 …… 她又抬头看了眼对方金色眼中的生机,亮闪闪的很想碰,这算是对宠物的喜欢吗? 身为持明族人,大概,不会喜欢上一只平平无奇的小灵猫。 直到对方停下来,手中不知何时顺了一个小树枝,还直愣愣地指向她,天清歪了歪小脑袋。 “昨天和今天,两个时辰的对练……”景元回她。 被自己气到的天清,冷哼了一声,猫这种生物上尊老下爱幼,但却逮着她这个小持明使劲揍,大喊一声:“打败你之前,我今晚哪儿也不去!” 第33章 血罪灵【捉】我有明灯一盏,久被心恨…… 自寂照的身份被揭露,已逾两日。 景元将那晚听到的人与湖对话、追踪到寂照的事情悉数告知天清,隐瞒了和爻光对话的空隙。 有洞若观火的戎韬将军在,绝灭大君这种令使级别的敌人,大概率不是小龙小猫该凑热闹的场子。 前天晚上,两人打成了平局。 为了不让她好胜心发作而使用难控的地龙腾渊之力,一龙一猫颇有默契地点到为止,在吵吵闹闹中恢复了往日还算和平的相处模式。 今夜是周四。 比思源湖禁区更诡异的事情是,自前天她喊了那句话起,禁区再没有除山上水流落下外的任何声响。 即使景元亲闻了断断续续的流水拟人声,但不管天清怎么变着法子喊,也叫不出来里面的‘绝世智者’。 按她的话来说,「智慧终将溃败」的魔法咒语可能过期了。总之,它是不中用了。 天清坐在湖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扶着师姐没收回的鱼竿,毫不客气地开始体验钓鱼佬的乐趣。但她要钓的又不是鱼,而是‘绝世智者’。 风融碧水,月映湖底。这湖水清澈得过于脱真,就像一方刻人心相的平镜,将洞天人造天空的虚假事实一并映射出来。 “这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触发条件不成?”喊不出智者,还钓不上智者。望着空空如也的玄铁钩,天清一边腹诽着自己是不是被骗了,一边又因为对景元证词的深信不疑而纠结。 她胳膊撑在腿上,用手背托腮,正在开始新一轮的头脑风暴。 景元站在一边,负手而立。 他垂下的白发跟着墨色外袍摇曳在冷风中,最后粘在月白色里衣上,一根红色发带拢着上半头的长发,配合披在身后的那些发丝一同垂下两条发带。 见到她好奇,他便摆摆手:“估计跟躺着的哑巴以及寂照脱不了干系。” “两人处于对立关系,不知寂照为何不乘胜追击,但料想他们间的事情不会就此罢休。既然湖中没有反应,我们还是在此等候几晚吧。” 那个昏迷的哑巴要庇护湖中灵异,而皈依丹轮寺的寂照则要净化秽物,处于对立面的两人突然消失了踪影,让景元颇感好奇。 寂照没有再出现过,身为最大嫌疑人的灰发哑巴还又又又昏迷了。按理说没有人阻拦,湖里的怪家伙应该来找新目标祸害了才是。 但湖中出奇的平静。 关于灰发哑巴,他的名字是若海,是天籍文究院和联盟研造所的双学位学者。 天清带着景元去病楼探视过他,当时病房只躺着一位面容苍白的男子,其余三位均已出院。有时椒丘上前去探他的鼻息,只深深叹了口气。 等待是需要耐心的,人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天清灵芒一闪,将鱼竿鱼篓收到一边,找到据猫所言湖里人出现过的地方,颇有兴致地问他:“……你说激怒对方,算不算一种反应?” 景元愣了下:“嗯?” 话音刚落,目光灼灼的天清召出无相锁,忽然间,那颇具岁月古刹感的奇锁开始变化,在他的身旁形成了一个风火轮般的飞行器,不停地转动在她手上两寸处。 天清操作风火轮,一番适应后将它扔出去,身体跟着前倾向湖里落去。 在她以为可以利用落水假象惹怒湖怪时,景元一把拽住了跃下的她,于是方才景元的不解神情转到了天清的脸上。 “你不要命了?”以身犯险,是伤人伤己的下下策。景元沉下脸问她。 她说他喜欢神策将军,凭这一行为她就得不到对方的喜欢。 神策将军喜欢的人,第一准则是—— 能自己好好活着的人。 直到天清站稳步伐时,力量强劲的风火轮从湖面上掠过,带走的风将水翻涌从里掰出来,白发青年愣了片刻,放开了被自己抓着的手臂。 按时间计算当是她衣角触碰到水的时候,按力量判定这风火轮能带起十个天清的体重…… 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湖水不染活体生命恐会伤己她的事实,所以第一时间出手制止了她的冒险行为。 “你拦我干什么!”天清的提醒让景元心中一怔,她说要激怒对方,细想之下就是忤逆息试和凝忍的话,故意下水试探。 景元悻悻道:“……哈哈,这武器真能变。” 不仅能变刀剑棍斧枪,还能变成风火轮。比起仙舟带有自动追踪导航的武器,这无相棍显然不是一般凡物。 昆冈君家的好东西是真多。 天清:“……” 景元:“如果我说现在忍不住想碰会动的东西,你信不信?” 大半夜的,猫犯追物瘾了,看见会动的东西就想抓。 别问,问就是天性。 此刻他无比热爱变成猫咪的自己。 “你那么懒一猫,团雀这种天敌都能在你身上跟着睡觉,你觉得我会信这种荒唐的借口吗?”天清摇摇头,一脸看穿对方的样子,欣慰说道,“虽然你下棋很厉害,但身为猫猫有时候还是不够聪明。不过……好歹记得住先救我,果然没白养你啊。” 龙师经常讲述政敌间的弯弯绕绕,虽然她学不会这些在她看来不如挨一顿打就吐真言的人类行为,但也见识过不少。 猫还是小的好玩,饲主也还是小的难骗。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长大了的天清,不是很好糊弄。但说自己不太聪明,这也是唯此一人了。 景元微微一笑,突然退后一步让出位置,乖巧地朝着湖面做了个请继续的动作。 她又表演了一番什么叫风火轮的正确使用方式,结果湖里无事发生。 “果然,我天衣无缝的计谋被发现了吗!”天清瞪了扰乱计划的景元一眼,纤长的黑羽睫毛跟着腰带上挂的玉石流苏和长命锁轻颤,眼底染上不满的情绪。 景元微眨了眨眼,决定不看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叫什么?舍不得天清,套不上狼?” “……哼!”对方清越的嗓音回荡在她耳畔,天清拔高了声音,“我是拿来套狼的吗?这话礼貌吗!” 刚说完,如海遮渊的青蓝眸中似有天光涌动,又变得亮闪闪的。 也许还真是? 她转头抬眸望向他,会下棋的猫智商差不到哪里去的。又望了望加派的两位云骑军,开始自顾自离开这里。 “你去哪?”景元只得跟了上去。 “去找狼。”天清说。 略一沉默,景元便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寂照?” 若所猜不假,步离人就是她口中的狼。 “三年前她故意接近你我,不知有何企图。不如先等躺着的若海醒过来吧。”真实面目的寂照很是沉默,不知道寂照的目的,他不会贸然让天清去问对方,最好是等寂照主动展露冰山一角。 “为什么不找她?她不是受戒令吗?”天清偏过头问他。 似乎想到了什么,景元轻呵了声:“你指的是?” 天清瞥了他一眼:“出家人不打诳语。” 忽然一阵沉默,景元微垂头看她半晌,再又挑眉,跟上她的影子。 爻光说她身系幽都令,但这东西真假未定。他只知道天清自带一股强势的焦土治愈力,连神力的创伤都能在这股势力下被时间抹平…… 躲过帝弓的巡猎,从息壤而生,却成为不朽后裔。 莫非她真是奇才,集天地灵华而生的那种? “……往东还是往西来着?”她也不知道寂照在哪里,总之不应该在寝室闲着。在岔路口前停滞好一会儿,天清决定问问嗅觉灵敏的猫。 景元:“……” * 找寂照找了大半夜无果,两个夜猫子沾床便睡了过去。待她早课结束,等景元睁眼醒过来,已是晌午。 身为古国格物院的自由人,天清决定跑到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她带着白猫,打着需要心理治疗的幌子,正巧蹭了顿斋饭。 吃完后,又说什么早知道他们斋饭这么健康免费还好吃就不去别的学院了,一时悔恨难平。在我佛一向慈悲的至圣禅理洗礼下,她被打坐修行的寂照叫到天台上进行话疗。 两人一猫的身边还有个在金莲花上打坐的学子,见她们在眼角毫无波澜,但识趣地乘着他的金莲星槎换了块地方继续感悟。 “遍智格物院的僧友,果真善哉啊。”望着飞流直下的金光,寂照回头望着天清,淡淡道:“我们曾因缘而识,如今又因缘而聚。两位恩公到此,可是有事情相问?” “听起来我们这么有缘,不多问问怪可惜的。”天清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我家猫说了你很厉害,但那时你为何要故意被那几人围堵在墙角?” 摸着衣下锁骨处的金圈,寂照并不想瞒她:“形势所迫,只能如此。” 天清低头望了一眼猫,猫也在抬头看她,“此言何意?” “你听过步离人吗?滥杀无辜、沾染鲜血的天生刽子手。我的身份本就敏感,此来求学,更是决不可在仙舟反了不能主动出手的戒令。”寂照淡淡回道。 “我的母亲是腥风猎群的第二势力,父亲是前任的忽辛汗。忽辛汗的嫡子在我出生后,为了争夺汗位,弑父夺权,派三千兽舰将我们母女两人围剿。她带领三百兽舰率领部下投敌,但被仙舟的战士拒之门外,直至帝弓的光矢落下,她们和仙舟的云骑军都消散在巡猎的流星下……” 天清保持沉默,耐心等她继续把话说完。 “在第三次丰饶战争中,最弱小的我活了下来,她将自己的退路留给了我……”寂照说,“我曾问过自己,我体内的血脉是不是真如人们口中肮脏不堪?身为步离人,我是否生来有罪,注定要被正义灭亡?” 天清蹙眉回她:“可你站到了这里……” 这说明她认可自己的存在价值,而非别人口中的自己。 “……嗯。”寂照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拖着残躯躲过追捕,随苦修医道的师父玄悲离开星球,流浪银河间,不救正义、只扶弱小。” “但又一星球暗了下来……师父启迪百姓自救,此事被祸神得知,施以黑暗吞噬众人,直至被受过他恩惠的百姓抹杀。他临死时,将离恨灯传与我,说宇宙间有无数人被动地期待星间的救赎,这灯可以净化人们心中的阴霾深恨。” “我的母亲给了我最大的生命,我的师父将其补全。在那些岁月中,我逐渐明白,最肮脏的从不是身份,而是不愿压制残杀无辜的冲动的自己。” “因此我选择继承师父遗愿,将世人对世人的恨意统统瓦解。”寂照不急不缓,款款向二人点出自己的目的:“只可惜,我有明灯一盏,久被心恨催黯。” 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天清耷拉着脑袋,试探地问道:“所以你来遍智格物院,是寻求让灯重亮的法子?” “我见过很多自诩正义的「人」,他(祂)们高高在上,他(祂)们残酷无情,他(祂)们无可违逆……而被他(祂)们玩弄的普通民众,没有奋力而起的自救,而是在旁人的救济下,却恨自己的生命不能尽早结束。你们说,这样的恨也值得去拯救吗?” 她站着,灰蓝色的中长发随风而扬,在趴在天清膝上的景元视角中,寂照似要遮住天空的明光。而天清则望见眉下的红褐色眼睛中,有着清晰可见的迷茫。 天清想到了后土。 创世神抛弃了祂创造的生灵,是不是也如离恨灯在这样的恨中开始黯淡的选择? “离恨灯,只照尘世苦恨之人。若你心思澄明,那灯与你无用;但若你因恨而苦,那这灯便会消磨你的恨意。我继承师父的遗愿,消磨人们心中的恨意,以它受累的生命燃起他们的求生欲。” 寂照站在一边,轻抚离恨灯蒙暗的珠光,转移了话题:“在来求学前,你很受玉阙人民关注,人们褒贬不一……我想见见你,吸收一下你旺盛的生气,所以出此下策。” 天清:“这也行?” 她是什么可以被人随便使用的充电宝吗? 被她身边的治愈力养好的景元:…… 还真是块充电宝,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不过它还不够亮,看起来我的出现也没什么用啊?”天清决定转移这个话题,“下一个问题,湖里面的人你认识吗,他是谁?” 景元竖起耳朵跟着听。 “准确来说,他不是人……”寂照淡淡道,“湖里面的是「血罪灵」。” 第34章 无情光矢再想都要虚无了…… “「血罪灵」,命途行者的执念,亡者的遗憾……它从「虚无」的阴影中诞生,不自知地复刻他们生前的行为,最后向着「虚无」的黑暗而去。” 寂照依旧淡漠的红瞳扫过面前的一人一猫,又望着黯淡的盏中明珠,话语中透着几分鲜为人知的哀伤,“而这样一道虚幻的影子,却是生命也无法终结的死志。” 天清愣了愣。 命途行者和令使她都听过不少,但这什么血罪灵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短暂回顾被关五百年的记忆,无相锁中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她垂眸低头,趁机摸了把沉默的大白猫,逆向顺毛的那种。 于是本就毛发旺盛的白猫炸了毛,看起来像烤箱里膨胀的棉花糖,样子有点好笑。 天清:啊,果然还是软绵绵的猫好玩。 小时候天清把他捧在手心里,长大后景元用小木剑把她耍的团团转。难得见他现在这么乖,天清修长的手指缓缓上移,试图揪住他命运的后脖颈,视线也慢慢转到景元身上。 这猫,似是在思考。 虽然他能识别人的气息变化,还擅长下棋,但目前事情听起来很是复杂。天清寻思,猫猫的小脑袋想的明白吗? 察觉到‘命运’遭龙觊觎,不出所料又是她在霍霍猫。 景元回头,露出一双暖洋洋的金色眼眸,瞪了她一眼:别闹,我在思考。 作为帝弓选定的令使,上战杀敌不在话下。他平日用智识的手段制衡各方,将无谓的杀戮扼杀在摇篮中。仙舟承平日久,众人皆知景元功不可没。 但神策将军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看透的。比如幻胧之乱以及呼雷之乱。对方借持明钻空子,他需要随事情的发展探出对方的目的,从而提前部署云骑保护与安排撤离,尽力让仙舟损失最小化。 仙舟不是只有他一人,还有六御的众军。当对方动机不明时,为谋大局安定,六御的行动皆需要太卜司趋吉避凶的协算。 玉阙仙舟是太卜司的发源地,但根据他和爻光的相谈,即便湖中是逝者的执念,怕也和毁灭军团脱不了干系。 猫处于宕机中没反应,天清怏怏地给他顺毛:“按你的意思,「血罪灵」应是逝者未完的执念,可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遍智格物院的思源湖里?” 有云骑看守在这,也没听过有学子溺亡的意外事故。 “况且已经过了两天,如今没人阻拦你,你不应该尽早去度化它吗?”想到景元对那晚遇到寂照的说辞,天清又问。 本来是查与黑袍有关的毁灭军团,结果该有的毁灭线索没出现,反而出现了虚无的血罪灵。 天清表情微妙,想到自己找到的小石头:石头不会说话,它是不是跟着虚无了? 后土神创造大地的生灵,已经离开了世界。最初的天清自神战焦土而生,天生具有治愈焦土的能力,使命是守护祂的万物法则。 第一块无相碎片带的部分后土力量,助她修复意外降生的虚弱灵魂,也让无相锁恢复了战斗力。这块刻着细碎图痕的拼图已经无甚用处,被关在无相锁中等着与其他碎片的共鸣。 她,天清,后土最叛逆的孩子。为了自由选择人世,现在是个打不过猫的普通持明,还压不下昆冈君同源的腾渊力量。 但带着碎片线索的石头不同——它们随后土神的万物法则而结,吐息万物灵气。虽然明天回昆仑要去问老石头,但说不定,黑色小石头其实是受到这个血罪灵的影响所以才不会说话了…… 听到天清的两个疑问,寂照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闭上双眼。她将手叠放在灯上嵌着离恨珠上,珠光如雪蓝的融水不停地起伏变化。 直至一道银芒闪过,沁凉清透的离恨珠映现久远的记忆画面。 横血千里,穿着武装的云骑四处枕藉,尸首堆成一座座小山。被染红的衣服甚是刺眼,血雾流动在湿润的空气中。即便隔着画面,两人都能感觉到一股铁锈腥味强势袭来。 “这是……”天清微微抿唇。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景。 脑海中画面袭来,天清试图抓住记忆中的信息。她想起幽都使者无情血眸中的点点星石,流落在地面上,将大地染成片片焦土。 很久很久以前,她出生的地方也有类似的景象:硝烟是起点也是终点,荒冢又堆新坟,空气中沉寂的呐喊将她从地下呼唤而出,然后…… 然后…… 【你是后土的孩子,为何要将祂的东西送上高空?】 只记得和幽都使者打了一架,便被关了五百年。 天清打个冷颤,摇了摇头,不能再想了,再想那五百年的黑暗她也要虚无了。 坐在身后人膝上的景元仰头看去,猫瞳不由一缩。幸好现在寂照闭着眼,天清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没有看出自己这猫的反常。 第三次丰饶大战,丰饶联军入侵仙舟,「计都蜃楼」倾尽大部分丰饶民势力,为求颠覆仙舟联盟。此役罗浮仙舟损失惨重,方壶仙舟更是几欲灭亡。 灯中所映是在方壶仙舟的终局之战。 远处有一座高耸的尖塔向天而立,天清见过,那是是玉阙的瞰云镜。观星士们以玉兆阵法祷告,重复着阵法特制的密语,带着联盟万亿的愿力向天祈愿…… “仙舟仙舟翾翔八千载,联盟信仰巡猎,而它信仰的神明却仅以光矢宣其纶音。星历8072年,丰饶民联军侵逼方壶,复苏的吞噬力「计都蜃楼」坠向仙舟,玉阙众人将瞰云镜竭力运往方壶,迎来了帝弓的无情光矢……” 寂照睁开眼,手从灯上拿了下来。 终于,画面中巡猎的光矢应约而来。 祂的神力带走了敌人的肆虐,带走了曜青仙舟的月御将军与玉阙仙舟的前任太卜竞天,带走了云骑和观星士…… 它将恨意深藏于幸存者和见证者的痛苦中,让人难以释怀。 “不管是步离人等丰饶民,还是仙舟民和云骑,在这场大战他们被不可直视的光撕开,化为无声的齑粉。”寂照长叹一口气,望着天清说,“这是属于我师父,混沌医师玄悲的记忆。而湖里那位血罪灵的事主,是他的好友,当年遍智格物院堪称全才的存在——善知。” 寂照见她不动声色,只当是她有自己考量,哪里知道天清心里此刻的想法。 天清读过历史记载的这场战役,不曾想亲眼所见竟如此残酷。 她有些麻木,似乎已经见多了这样的不幸,但还是忍不住心酸:大地上的生灵,活得有点辛苦。 这一世的她该庆幸自己出生的环境还算和平。按理说她的生死去向借由幽都掌控,但那位使者给她选了个好去处,没有让她留在无声的实验室,而是在昆冈君和爻光的庇护下得以安然成长。 即便持明族人不愿意承认她,仙舟人承认她也不敢接触她。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从花开雀飞、人来人往中感觉到这个世界带来的善意。 黑袍所营造的谣言和人们的冷漠观望态度,她都不在乎。对她而言,最重要和事情只有两件:第一件是活着,第二件是收回无相碎片。 即使上墙爬屋加深谣言可信度,对她也无伤大雅。为了找到无相碎片,她必须把屋顶翻一遍。 “遍智格物院有善知这样一位全才,怪不得学子们都得到了课题解答。那他又是怎么离世的?”回过神来,天清接着问。 “善知,正是当年随观星士前行的见证者。我跟人打听过,他回遍智格物院后担当教授,热衷著书传学,直至陷入魔阴身之「无记」,神志疯癫而投湖溺亡。” 寂照继续说,“你们问我为何不超度他,他执念很深,都能影响到正常学子。除非阻拦我的若海在场,他才平静下来,否则以离恨灯的生力无法超度如此强烈的执念。我在等着他醒来。” 景元抬头看了天清一眼,折腾一遭,最终还是得等灰发哑巴找上门来。 收到对方眼中的讯息,天清理直气壮道:“起码不用在禁区守着了,明天可以回昆仑了!” 她要去找老石头问话。 景元又抬眼看她,“说的也是。” 夜晚湖面寒风阵阵,她是持明不觉得冷,但猫怕冷。 寂照目光暗了瞬间,在天清和景元之间流转了几个来回,才是轻声说道,“两位恩公看起来关系很好啊。” “虽然他有点懒,但猫猫是很重要的人。”天清点点头,低头问:“猫猫也是这样想的吧!” 在知道他是灵猫族前,天清怕他陪不了自己多久;在直到他是灵猫族后,天清怕自己陪不了他多久。 这猫真的很懒很懒,看吧,因为充能不足又恢复猫咪形态了。 孤独真是很可怕的事情。景元说搁置当巡海游侠的进度,要陪她来遍智格物院,是不是也舍不得她呢? 在未至的消散来临前,天清决定再陪陪他*好了。 景元点点头,略微动容,不由自主地将尾巴甩来甩去。 虽然她行事不是很靠谱,但想到自己从小被她宠着养大,得到对方毫不掩饰的偏爱和保护,终于得以闲暇的景元深感岁月静好。 在昆冈君出山前,他会保护好她的。虽然目前看来,以她的武力值并不需要保护。 天清轻啧一声,又摆了摆手,“没办法,他就是离不开我。” 寂照但笑不语。在他们离去后,眼中逐渐恢复了最初的清冷。 四下无人时,她拿出通讯玉兆,不知给何人发了条讯息。 第35章 旧梦当醒【捉】浮生一薤露,蜗角争是…… 天边泛起鱼肚白,日光透过纱帘投出斑驳的光影。 昨夜不用去思源湖,难得又睡了个长觉。 景元从柔软蓬松的枕被中醒来,慵懒的神情中难掩笑意,翻飞的发丝露出身为云骑将军而鲜为人知的温柔金瞳。 他换上一身剪裁利落的蓝白衣装,对着镜中的自己,咬着发带照常将长发束起。 这身打扮有种少时身为云骑骁卫的意气模样,但眼中的沉寂不似曾经的澄澈,出卖了岁月将他留在角落残喘的事实。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 从寂照的离恨灯中再次看到那场大战,作为当事者和进言呈辞者,景元很难睡得深沉。 他走到水龙头前,闭上眼,手捧着凉水浇在惺忪的睡眼上,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当年方壶仙舟遭遇丰饶大军侵袭,「计都蜃楼」再次活化意欲坠向方壶,各方丰饶势力形成的联军算是把能打的全都押上了,以至于被击败后彻底失势,被最擅长作战的曜青仙舟连刷大捷。 玉阙、罗浮同方壶仙舟相去不远,当时的罗浮与玉阙云骑军必须率先迎战,为远处曜青仙舟的支援争取时机。 而穷观阵与十方光映法界皆传来战事预测结果——以联盟眼下的云骑军队,绝无胜算。 经饮月之乱后,饮月君丹枫甘受退鳞刑,被关押至幽囚狱;云骑军中剑首,镜流,也是他最尊敬的师父,堕入魔阴,在星槎海战后不知所踪…… 罗浮上下青黄不接,几乎是无人可用的状态。 他要独自处理各方事宜,平息仙舟下涌动的暗流,一时昼夜难眠。精神疲惫不堪时,唯有腾骁将军和众云骑的期望支撑着他站起来。 ‘景元,接下来的罗浮就交给你守护了。’ 景元这一守,就守到了现在。 那年是星历8072年,他在位约七百年。面对浩荡的丰饶联军,这是他、也是仙舟联盟第一次遇到如此无力的情况:要么全军覆没,要么牺牲部分人。 身为云骑,生死不论。六御也是一样。 他们第一个下手的对象是方壶仙舟,下一个就是联盟全体。 六御上下皆当勠力赴险。 玉阙的瞰云镜不仅是‘眼睛’,更可以向外发射讯息。身为罗浮的将军,他接受了当时还为卜官的符玄的意见,向元帅进言呈词。 元帅沉默良久,最终下令,引来帝弓光矢临凡。 大规模的援军尚未到达,而曜青的月御将军以天生飞速率先瞬至玉阙,自请去护送太卜发信号。玉阙太卜竟天作为一司之首,可全权使用瞰云镜,率一众观星士在战局中央发出祈唤,也引来了那敌我不分的光矢…… 略冷的水珠顺着五官分明的面部线条移动,留下属于水的泪痕。景元叹了口气,拿过搭在一旁的柔软毛巾,盖住曾经的沉默。 这是联盟能做的最优选择,他已经尽力了。 再度看向镜子,面前的自己显然清醒了许多,景元垂首时眼底难掩伤感,叹道:“浮生一薤露,蜗角争是非……” 这是古国流传的诗歌,由短生种创作。它还能适用到现在,足见长生种亦没有逃过人的弱点,目光囿于是非争夺上。 相比之下,昆冈君和天清倒是看得更透彻。 这两个人,一个看过人世百态甘愿居于昆仑,以观一叶可知秋的态度从容面对加诸此身的枷锁,活了一千多年,每年都在天清所说的当打之年中;另一个不掩年少锋芒,理论课不行那就努力来凑,追求武力进步可谓越挫越勇,但她不好战,从不轻易对人出手。 景元在罗浮日久,跟昆冈君交好却不算太熟。 他曾问过爻光,问她昆冈君什么实力。昆冈君承袭地龙腾渊伟力,出手总留有余地,他这孙女区区十来岁,就能凭轻盈身法和不知名的迅猛棍法与他对战,着实令人好奇他的实力。 爻光没回答,只说自己缺个侍卫,问景元要不把她先送入云骑军历练历练。 若天清加入云骑,定然同他当年力排众议提拔年幼彦卿一样,爻光也会让她凭实力担任云骑骁卫。 可惜昆冈君的孩子和他一样内心坚定,为了找会说话的石头,非要先去遍智格物院。 爻光头一次这般无奈,卜者和观星士不论如何卜算观测,为的是做出最适合的选择。天清不一样,就像在一万巡镝和四个浆果派中诱惑她做选择的那次,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能干扰天清的选择。 对着镜子歪了下头,景元一边打了个早起的哈欠,一边整理好束起的衣袖。 没有人能让天清放弃她想做的事,这点也让他头疼。 如果她不喜欢神策将军还好,他能在事情结束后跟她坦白。本来想着她如昆冈君所说年少无知,长大了就好了,现在嘛,这事真是越来越尴尬了。 若是知道自己养大的猫是个活了九百多年的大人,还是时不时念叨的攻略对象,以她的性格很难说会原谅自己。 她倒不是睚眦必报的急性子,无关紧要的事情没必要去争,但自我感和执行力极强,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尤其是她全然信任自己这猫,而自己却一直在忽悠她。 加上对她怜爱有加的昆冈君,还有这些年随着她性子的爻光…… 除非自己真的喜欢上她,遂了她的心愿,直到她的好奇心被消磨殆尽,否则很难逃过这三人的口诛笔伐。但这对自己就有些残酷了。 可惜了,天清是个有意思的人,但不是他能够喜欢的人。 实际上,天清根本不了解真实的他,也不了解民间传奇外的神策将军。 这些年,她重在追寻自我,而景元重在守住对仙舟的责任。 且不说他对天清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如今青梅竹马间吵吵闹闹的相处模式就足够给生活添上一抹色彩了。即便这样,所求不同两个人真在一起,景元都不敢想,以后她遇到更喜欢的人,自己得多么受伤。 收回万千心绪,景元摇了摇头,推开门出去。 早知今天要回昆仑,不出意外能看见某个每天都嚷嚷着想回家的人。昨天回寝室时,她没有克制自己内心的雀跃,连上台阶都是蹦蹦跳跳的。 他实在想不通,天清为什么能找到那么多开心的事情。 昆冈君对她好她就去当代理龙尊,开玩笑说不如当将军她还真敢想等爻光退位……即便是短生种的化外民,也很少有如她这样什么都敢想还真的要做到的人。 有意识地往对面的房门瞥了一眼。 她的卧室门开着。看起来,天清比他起得还要早些。 想到阳台上的花一直没浇过水,景元朝阳台外看去。阳台门虽然关了,但他能看到花架最上层的花有些蔫,确实是该浇水了。 揉了揉睡醒后略微酸胀的太阳穴,又习惯性地巡视一圈。他在试图找浇水喷壶,很快在储物架后面看到它在室内的阳台窗沿上。 景元走过去,却在储物架放置的转角处停下了脚步。 阳台窗外的门侧边,有一把沐浴阳光的摇摇椅,是天清看到狸花猫后突发奇想从生活长街上买给他的。 本是闲暇时刻沐浴阳光的他的躺椅,此刻一抹淡紫色的身影恬淡地躺在那处。 景元愣了愣。 事出反常必有妖,天清这么安静必有异常。 他放轻脚步走近她,伏下身,借着初升的熹光仔细端详她的睡颜。平日里不管做什么充满朝气的天清,此刻却显得格外安静。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梦中未得安宁。 为了见证寒光的实力,一次次挑战他的剑术,两人针锋相对中她从不言弃。昆冈君不在,龙师收敛着没敢惹她,不然她真的能一棍横扫了正守殿。 哦,这家伙甚至想过当将军,还要把神策将军领回家,天下就没有她不敢想的事情。这样的她,也会有在梦中也感到烦恼的事情吗?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她脸颊一下,“天清?” “清清?”本想拍她一下,叫她回卧室休息,但看着她的睡颜,又狠不下心来打扰她。 触手的肌肤微凉,看来是在这呆了很久。 “唔……” 景元的手一顿,看了眼从熟睡醒来的天清。月白的长发散落在身侧的空处,淡紫睡裙的领口上方,锁骨处的龙鳞内透着隐约的火光。 这是体内的腾渊力量失控了? “景元?”天清看着他,又对花架上的盆栽发呆,开始嘀咕:“我怎么在这睡着了,现在几点了?” “今日我起得早,现在才六点。”景元低头看着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封闭式的阳台并没有关窗,晚上冷得很。 天清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撇开他的手,宠物翻身做主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哦了一声,解释道:“大晚上睡不着,就跑过来吹风。” 梦中是神战焦土上生命的嘶吼,是幽都归于宇宙的沉寂,是实验室和黑塔中的甜味,是丹轮寺受难的悲诵……最后,是流星将人们带走的无情。 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了一道高大宏伟的天阶。她试着踏上星阶,脚下却瞬间崩塌,这条路拒绝了她。 醒来后夜空的月亮挂在天上,耳边除了窸窣的风声就是自己的心跳声。 这个世界分外安静。 大家都有来和去的地方,她对这个并不全是原味和甜味的世界开始感到茫然。 紧接着体内的南明离火开始灼烧她,每当她体味到这个世界的不一样时,这火就会来烧她。像是幽都赐予她叛逆行为的惩罚。 但她又能确定,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不然执掌尘种生死的幽都不会轻易放任她离开。 睡不着的天清大晚上去倒了两杯水,喝完又决定顺便去阳台吹风。离火的灼痛隐隐袭来,她在阳台的躺椅上吹着冷风,消磨着体内离火的躁痛。 回过神来,天清偷偷瞄了景元一眼,发现对方盯着逆鳞的异常,眼中带着疑惑。 她低头看了一眼锁骨上的隐约火光,开始给自己找补:“一想到昨天的流星画面,心里就很难受,难受着难受着很想炸点什么东西,大概有点力量失控了……” 景元目光落在她微微放松的神色上,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一抽,“那我陪你先去躺丹鼎司。记得之前司鼎开过雪芝明龙汤,还挺对症下药的。” 爻光说得对,他得看住她。不然遍智格物院得完。 天清点点头。 这猫刚刚的话,是不是在质疑司鼎的能力? 她懒洋洋地站起身,想到寂照展示的残酷画面,眨了眨眼睛,对上景元眉下狭长的金色眼眸,“有时候觉得平平淡淡也挺好的,就像易尽天的人们安居乐业。景元,若有一天我也……” “不会有那一天的。”景元撇开视线,目光重新变得慵懒起来,走到外面拿过洒水壶,又回来浇花,“帝弓的光矢不会轻易落下。有昆冈君和爻光将军在,不会有那一天的。” 想到自己随时可能消散的事实,天清决定安慰一下他。 “你说得对。虽然爷爷说我比较特殊,天才们又说我没有轮回……但,咱起码算个持明,能活个千年。所以,景元,你这猫更要好好活着啊!” 景元轻啧一声,不甚在意道:“知道了知道了。” 智者参透时光的真谛,在偏安一隅看着人来人往,他已经习惯这份偶感孤寂的闲适了,一直没有魔阴身的征兆。 朱明仙舟的怀炎将军已经活了两千年,两人性子相投,皆晓浮生如梦,但求问心无愧。等符玄继位将军后,他不用被案牍公文烦扰,能如愿当个闲人。 就像在昆仑这里,不管是救助绝迹的小动物,还是偶尔出游行侠仗义,抑或是担任闲职居于幕后,安然度过平平淡淡的余生。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景元拎着早餐回来。 “趁热吃吧。”他在天清身边坐下,将貘馍卷和热浮羊奶递过去,将玉兆放在桌上,听每天的早间报道。 天清接过长相可爱的小蛋糕,咬了小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喔,好吃!” 看着她满足的样子,景元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仙舟日报:近日元帅府下达新令,新一届剑首大会由罗浮仙舟于星历8220年秋承办,此次各仙舟分区各选剑首,最终选出剑魁,弘扬仙舟武学……- “诶,过两年举办剑首大会?”天清握紧了拳头,目光灼灼,“我也要去!” 景元:…… “你是昆仑的龙女大人,去剑首大会干嘛?”揉了揉太阳穴,景元问她。 不出意外他会听到,因为没有见过这种盛会,而且看起来很有意思,所以想去。 “因为我没去过,所以想去!你说我是不是也要在玉阙分区打个擂?”天清想了想自己武力值,觉得需要跟人切磋历练,点点头表示自己得去打擂。 景元:……果然。 她又道:“对了,到时候景元将军应该回来了吧。就是你照着变的那个!” “小时候他救过我,按寂照的话说这就是有缘,怎么也得去神策府亲自谢谢他……”见景元不说话,天清说,“你到时候会跟我一起去吗?” 景元:…… 他只有一个,不会分身。 景元挥了挥手,不动声色回她:“也许吧。” 等把黑袍人揪出来,他一定会回去。时隔八百多年,剑首大会再次举办,有彦卿这个弟子在,怎么也得他亲自看看这小子的进步。 捕捉到不同寻常的犹豫,天清歪头看他,“如果你还要去当巡海游侠的话,我也不会强留你的了。” 她不喜欢被束缚,自然也不会束缚别人。 景元愣了下。 这龙是真不会留住猫啊,不像一般人应有的私心,还是有了神策将军就忘了猫? 莫名的让人来气。 但话说回来,这个理由比较适合离开玉阙,还不伤害她的感情。 于是景元没有反驳,也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 第36章 态不可失【捉】我装酷的时候不要喊清…… 丹鼎司烟雾连云,炉内飘出的草药香没有一刻停息,恰如行医市集内的药商络绎不绝。平日群医聚集于神农台,钻攻药石医道,司内充满忙碌的紧张气氛。 听到天清的症状描述,那位司鼎看了看她身上的龙鳞,又让她把长耳朵变出来。 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给天清开的雪芝明龙汤。 按司鼎的说法,地龙承袭的腾渊力不是一般人能控制住的,偶尔会有力量外散的发热状态也正常。 再加上天清蜕生期未经历深海高压的锻炼,身体比一般持明孱弱些,年龄尚幼的她需要循循接受古海气息的锤炼,慢慢调养龙相未全的身躯。 想着体内的南明离火,天清乖巧地点点头,表示司鼎说的都对。 至少她说服了自己。 在药房等了好一会儿,天清提着两大包药材走出来。今日身着绯红点缀的墨白衣裙,步伐轻盈灵动。 她耳后两缕发编织成麻花形状,随银质发夹垂落在如瀑的月白头发上,淡紫色的发尾不时抚过腰侧,各色碎裂玉石串成的流苏分饰左右,交错坠在山海纹饰的霞色腰带下泠泠作响。 持明族和狐人天生丽质,一位漂亮的少女来到丹鼎司并不奇怪。 但这个少女身为不朽持明族,身上却带着银质的长命锁,引得后面排队的人不由侧目。 认识她的见怪不怪,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天清是昆冈君当年逸散龙力在爻光将军加持下的意外化身。 不认识她的则在想,仙舟怪病千千万,不知这孩子年纪轻轻的得了什么病才活不长。 “我猫哪去了……”天清左顾右盼,目光落在不远处树下的人影,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找到你了!” 回昆仑,开心。 有人,不对,有猫等着她,开心。 手里拿着不是药,是凉凉的饮料,开心。 不远处,景元懒洋洋地倚在一棵年老的银杏树下,熔金般的眸子半眯着,仿佛在打盹。 “走吧走吧,诶——”天清走到他身边,好奇地凑近看他一动不动的样子,轻拍了他肩膀一下,“等很久了吗?怎么又睡着了……” 青年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落在额前,更显得慵懒随性。听到她的碎碎念,景元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淡然道:“没多久,刚好睡了一觉。” “你倒是会找地方。”天清忍不住调侃他。 晚上睡觉白天也睡觉,还特地跑到长满叶子的大树下,主打一个不爱晒太阳…… 他真的是全仙舟最懒的猫。 景元将她手中的药包接过去,上面写着雪芝明龙汤,不过有一包侧面写着安神正气丹的小字,神色莫测地看着她,“安神正气丹?你还需要这个?” 这丹药主治长生种的无精打采,尤其是抑郁情绪。但在他看来,每天飞檐走壁找石头的天清,生命力旺盛得都要溢出了。 天清挠头道:“其实这个是给你的。你看你总是睡不好,虽然爱睡觉是猫的天性,但你又不和寒光一样爱晒太阳……” 景元愣了一下,金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没事的。” 天清没再看他:“有没有事,我说了算。” 这猫是她养大的,不知道是不是从小跟她呆在持明卵的缘故,一个现在还控制不住体内的腾渊力量,另一个身体看着结实但眼睛里总是带着困意。 你说这好好的持明卵里,怎么就长出一只小灵猫来呢。 还是一只不爱晒太阳的困猫。 天清抬眼看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让景元噤了声。 “这是丹鼎司新研的改良版,说是能让长生种气血通畅,也能提高灵猫族转化太阳能量的速率。反正没有副作用,你就当糖豆吃着玩好了。” 景元嗯声应答,没有反驳。 两人乘坐星槎回昆仑境,刚走到洞天入口,两道倩丽的身影拦在了他们面前。 是东陵长老和琉璃长老。 天清看了景元一眼:除了那两千巡镝,我没有梦游什么的乱花钱吧? 景元摇摇头:没有哦。 想到小时候不由分说被限制资金额度的事情,天清深呼一口气。 同样的场景,这次看起来不是巡镝的麻烦,这就好办了。 她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小龙了,两年前行过和狐人一样的古及笄礼,能承担行为过失。即便在仙舟两百岁还是个孩子,龙师也无法管控她的资金用度。 天清因为神雪庐的事情,近些年对星际和平公司的管事有点不满,不过也有自己的小金库。她物欲不高,但要是哪天突发奇想给全仙舟万亿子民一人一镝,昆冈君给她的零花钱也撑得住。 东陵一袭松绿衣袍,直直站着冷眼道:“听说龙女大人开学第二天就在学院飞檐走壁,当真是不忘初心啊。” 这说话依旧不客气,但倒是紧跟时事。 “看不出来,你还挺关注我的。”天清抬眼看她,试图萌混过关。 东陵神色微怔,轻咳一声:“……我那是怕你继续抹黑尊上英明神武的形象。” 好熟悉的说辞,这个借口小时候的雾仁也用过。 “哎,我上墙爬屋的龙女形象,不是早就在玉阙仙舟定性了吗?”说到最后她去看比她大几百岁的东陵,秉着尊老爱幼的优良品质,在她被自己气到前及时出声:“但你都这么关心我了,我保证以后不在学院随随便便这么玩了!” 反正石头已经找到了。 景元侧过头看她:真的假的? 天清递了一个眼神:假的,她又不在学院! 景元:…… 见她这么听自己的话,东陵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了,对天清道:“昆冈君还有不到两年出山,我才懒得管你……” 因为棋道补考的事情,东陵对这份教学耻辱耿耿于怀。身为罪魁祸首的天清装作没听见,直到看见到东陵有点不自在的样子,转而看向琉璃长老。 听闻雪葵说她今日回昆仑,撇下要处理的文件一大早就来拦人了,结果天清先去了丹鼎司,一时间正守殿上下如临大敌。 “龙女大人身体可还无恙?听雪葵说您要回来,我等本该在正守殿等您处理近期政务。结果听人来报您去了丹鼎司,其余几位有要是忙碌,便派我俩先来问问情况……”琉璃问她的时候,东陵也在看着天清,两人面露复杂的神情。 天清反应快速地开始编:“不是什么大问题,司鼎说是发育缓慢的并发症。” 听罢两人松了一口气,面色如释重负,东陵反手一脸屑然,“白担心了吧,早就说祸害遗千年吧。” 天祸害清眨巴了下眼,盯着两人说:“我这病怎么了嘛?” 琉璃摇摇头,只露出她一贯严肃端庄的表情:“爻光将军发来密文,说观星士见天象变动,怕是呈现危及上位的凶相。” “玉阙的上位,除了六御和十王司,就是我们昆仑了。琉璃长老是担心你离开昆仑海息,会控制不住腾渊力量的诱蚀,引发龙狂……”东陵余光往她身上一扫,跟着解释道。 天清有些意外道:“龙狂?” 听到这个熟悉的词汇,景元眼神暗了一瞬。 龙狂,倒是个好借口。 “历代龙尊坠入狂化前,皆有意识被夺舍之征兆。龙师会提前拿回执政方印,召出海底的潜龙影卫,将其扼杀蜕生……”琉璃缓缓朝左侧前方的两人看去,对天清解释道。 景元冷不丁出声,面无表情道:“她并非龙心传承者,怎么会有龙狂?” 龙狂多半是龙尊承受不住龙心中过去的自己,在前世的影子中自我搏斗,由于自己的意识陷入混乱而引发的力量失控。 她哪有什么龙尊前世? “这倒也是。但龙女大人乃是昆冈君半身龙力所化,继承尊上地龙一脉的腾渊力量,保不准也有陷入龙狂的危险……”琉璃似乎想到什么,一改端庄优雅的面容,叹了口气,“我受尊上所托保你平安无虞,若真有龙狂,我也必须尽了身为龙师的职责。” 天清:“……” 当昆仑的龙可真难。 不过昆冈君活了一千多岁,也没有什么龙狂征兆。果然,她爷爷还是她爷爷。 “爻光将军明说过是昆仑会出问题吗?”天清问两人,水润明亮的青蓝眸子出奇地平静,淡然注视面前比她大几百岁的琉璃和东陵。 虽然行事给人感觉不太靠谱,但这位龙女大人没有在关键时刻掉过链子,面对所谓的龙狂,脸上找不出一丝慌乱和惧怕的神情。 天清:欲加之病,何患无辞? “这倒没有,十方光映法界没有任何明示。”琉璃摇摇头,看着她淡然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主心骨的昆冈君。 她紧皱的眉头跟着松了下来,轻声道:“龙女大人没事就好。许是星象异常变动,在凶星逼近前,爻光将军只是对我等和六御加以提醒。唉,若您出事我都不知怎么跟昆冈君交代。” 景元抬眼看她,然后垂眸不语。 收到猫发出的暗示,天清继续追问:“不知道怎么跟爷爷交代的话,先跟我交代好了。我问你们,龙狂的事情是谁先提出来的?” 两人面面相觑,一同摇摇头,最后琉璃长老神色犹豫地开口道:“提前扼杀龙狂的龙尊,是龙师本身的职责。我们第一时间都想到了这件事……。” 龙师倒是老实,本本分分地当刽子手。 “那雪葵呢?”天清问。 “雪葵她不相信,毕竟您不是龙心传承者,也没有过去的影子。她和黑曜一样,质疑您会陷入龙狂的事情。”琉璃回她。 天清点点头,不客气地说道:“生了个小时候就犯过的小病,没让你们全力出手,真不好意思呢。” 幽都,星神,离火,黑袍,还有龙师……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一个两个地都在盯着她这石头命! 生气了生气了,哄不好那种。 天清摆出身为昆仑第一大王的架势,扬声道:“你,你,还有剩下那个木禾,都给我去正守殿门前罚站一天!还有……” “清——”见她有点生气,不知还会做出什么惩罚,景元试图打断她。 天清瞪了他一眼:我装酷的时候不要喊清清。 “龙女大人说的是,身为一族长老被要求罚站,这也太丢脸了。”景元幽幽道,给东陵和琉璃找了个台阶下。 有人想拿龙狂做文章,真给龙师搞没了,绝灭大君可就钓不出来了。 琉璃和东陵相视一眼,垂眸道:“……我等甘愿受罚。” 打不过,也打不得,不如去站着保平安。 * 天清绷着脸去正守殿办正事,拿龙尊方印对堆积的文件咔咔盖章。 见她一杯茶一方印盖了快一个时辰,景元望着窗外门前的三个门神,沉默片刻后说:“这就是你平日的政务工作?” 同样是处理不完的文牍,自己身为云骑将军难免各方周旋,再看看他们以强为尊的持明族,景元第一次感到命苦。 天清抬头看他,又看了一眼大门外的三个影子,轻哼一声,摆了摆手:“这些琐事当然交给龙师处理了,不然要他们在正守殿干嘛?还不如去看大门!” 景元目光微转,看向略带生气的少女,笑意加深:“这是跟谁置气呢?” 天清头也不抬:“龙狂龙狂,我还没化成完全之龙,哪有余地让我狂啊!” 景元听得眼角轻轻抽动一下。 这话说得不假,但一声令下让龙师罚站,难道她还不够狂吗? 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景元感到有些无聊,等侍卫青玉过来后,便打道回府溜去跟黑猫寒光下棋了。 被留下的天清这章盖着盖着,发现有点不对劲。 她问身侧在喝奶茶的黑曜,“现在是工造司的科研季,按理说销售淡季不应该有这么大额的订单吧。” 黑曜在外练完自诩无敌的枪法,听她在正守殿,想着有几天没见她还不适应,便在巡逻完成后跟了过来。 “诺。” 天清把合同交给他。 六御的工造司掌握篆刻技术,是联盟的官方客户,也是昆仑的大客户。工造司申请订单的时间是月初,按以往规划,这个季度应该是新品科研期,订单额度较小。 但对方的使用范畴却写的是普通玉兆。 黑曜闻言凑过去翻了翻,似乎是想起来什么,给她解释道:“听说遍智格物院即将开启智首大会,曜青的使臣特地前来送贺礼。这玉兆就是智首大会所用的,更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原来如此。”工造司的订单自然不会有问题。 话音落下,一个完整的龙印章随着盖到实时签约的仙舟卷轴上。 约莫下午三点,天清才回到昆仑府。 她看了眼自己的无名阁院,停顿了片刻,最后去屋里找老石头。 这阁院依旧没有名字。 虽然说要当龙尊,但还是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来日方长,现在还是找无相碎片比较重要点。 【你你你,回回回,回来了。哎呦,我我我我的腰——】 磕磕巴巴的红色老石头见到她,在盛着舒适土壤养老的玻璃瓶中高兴地翻了个身,差点被其余不会说话的装饰石头挤到。 这是矿洞里的深层土壤,虽然没有力量,但也带着后土的残余气息。 【我,我,我怎么闻到了小小小——黑的味道。】 “小黑?” 经过长达三句话的解释,天清认识到小黑就是她一凿子下去,跑到遍智格物院的那个石头。 “你说它啊,我正要问你呢。”天清无奈摇摇头,将学院里不会说话的黑色石头放到它面前,满脸认真地问老石头,“真的很纳闷,小黑为什么不会说话呢?” 【让让让我看看,这,这是……好好好强的虚无力量……】 根据老石头的指导,天清将黑色小石头埋入带有后土气息的土壤中。 然后见证了医学奇迹。 【我——会——说——话——】 【我——真——的——会——说——话——】 自从被她捡回来,小黑这石头已经喊累了,但天清听不见他的话。 天清:……知道了知道了。 她开始问关于第二块无相碎片的事情。 【我本来在天台吸收天地灵气,可突然传来一阵无感,一下子就给我无住了。没想到虚无的命途行*者也来到了学院,除了带着一盏奇怪灯的女孩,还有一股的强烈死水气息。】 “寂照?”天清略一思量,“她的师父是混沌医师,还说湖里面是个血罪灵,应该跟这个有关系吧。” 【这就不知道了,她的灯上面倒是有很强烈的无感和生感在交织。】 “……我只是见证那样一场大战都受不了,她见过的惨烈比我多多了,应该更难以承受吧。”天清说着,目光落在黑色石头身上,“小黑,你见过无相碎片吗?” 【大概十年前它说自己在曜青仙舟,沉在飞雨湖中,等着咱们去捞它。】 天清挠挠头:“曜青仙舟?这可有点远了……” 而且范围可太大了。 偌大的仙舟也不好翻呐。 【不过我隐隐感知到它来到了学院,应该是随着曜青使团来的】 “好吧,等我回去问问椒大夫好了。”第一块无相碎片在她蜕生的持明壳上,被木禾发现上面的幽都令三字。 幽都令是一种对凡人不可僭越的指示,非受令者不可使用其力量。持明壳中的后土力量她用过了,碎片幻化的真身也被她收到无相锁中。 无相碎片不仅带有幽都令三个字,还有着零碎的复杂图案。 有这样的东西在,像椒丘这样的将军幕僚兼医士,应该不会没有察觉。 【那我要睡觉了哦,每天风吹日晒还要被人踩来踩去,活得好累。】 “睡吧睡吧,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天清轻轻点头,伸出手抚去它身上的灰粒,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 总算是问到些有用的线索,这些天又是毁灭又是虚无的,把她耍的团团转。好不容易回了昆仑,还有龙师等着她犯病把她弄死……真的是演都不演了! 琉璃和木禾,这两人到底谁是幕后的黑袍人呢? 奇了怪了。偏偏两人都是以大局为重的类型,一时间分不清谁是真正为大局而想,谁又是为了私心想害她。 天清叹了一口气:“玉阙杂俎的年度鸡汤诚不欺我,果然,黎明之前最黑暗。” 新的碎片线索已经出现,怎能停滞不前? 坚信着身为后土的孩子理当自信自强,于是她摆正心态,兴致冲冲在庭院中练武。 隔壁房间没有猫的影子,海棠树下的石桌上也没人,不知道景元跟寒光跑哪下棋去了。找不到两只猫咪跟她玩,她一个人拿着无相棍跟飞舞的落花对练。 练久了又觉得没意思,把无相棍变成无相剑,试着像景元那样,在不伤到花瓣的前提下用劲风绕过它并接住它。 花瓣随风飘落,她随花影而动。手中长剑一转,剑芒如虹耀眼,却掠过花瓣的边缘,最后轻柔地挑起半空中的飘着的粉白花瓣。 有飞来的黑巧白团子在旁边叽叽喳喳,随着落花栖在剑身上,试着干扰她的行动。 但她的剑意承袭久练的棍法,手中的长剑随意地垂在身侧。眼中没有强烈的敌意和警惕,剑势可谓轻柔至极。 “又是你们……” 昆仑特有的黑白团雀落在她剑身上,天清一瞬将剑变回长棍,以免误伤了这些小家伙们,“景元不在这睡觉,你们没有地方可以藏了吧。” 她家猫睡觉的时候,团雀都能欺负他。 “说你呢喵。”树上的寒光听到她的声音往下看,瞥了一眼身边小憩的白猫陷入沉思,“你在罗浮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吗?” 这位神策将军自从来了昆仑,就跟没睡过一个好觉似的,天天搁这里补眠。 等到寒光试图拍他时,景元微微睁开眼。 主要是昨夜没有睡好,毕竟那场大战是云骑军挥之不去的阴影。但在罗浮也没睡过几个好觉,他点点头,朝蹲在地上陪白团子玩的天清看去,漫声反问道:“你说呢。” 寒光:“……” 罗浮的将军真难当。 “天清。” 是略陌生的清冽声音。寒光往下看去,发现雾仁不请自来。 “雾仁?你怎么来了?” 天清话音刚落,树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两只猫从树上翻身而下,步伐轻缓落到地面上。 盯—— 天清注视突然出现的两只猫。 猫这种生物,它要是见不到你会来找你的;但它们要是看见你了,那你就完了,不玩得尽兴它们是不会出现的。 这两只猫是在跟她玩躲猫猫吗? “听雪葵说你身体不适,我便来看看。”灰发黑衣的青年退去少时在府中的稚气,十多年不见,雾仁还是习惯用最冷酷的表情说着关心人的话。 她坐到石桌上玩起叠猫猫,想起这个冷酷小龙小时候在持明学宫时的雷点宣言,喃喃自语:“雪葵说得对,你果然是个地雷。” 没听明白她的意思,雾仁愣了愣:“嗯?” 天清眨了眨眼睛,“啊,我的意思是,你果然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你放心吧,我的病倒是跟龙狂没有什么关系,主要是地龙的腾渊力经常失控,忍不住想炸点什么东西解解气。” 想到还在正守殿看大门的三位长老,雾仁笑了笑:“如此,我便能安心了。你想做的事情凭心做就好,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只是想炸东西,顶多赔些钱,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雾仁望着她和猫玩的样子,识趣地离开了。 湖中的事情还没查完,她暂时按下没告诉雾仁。对方来得快走得也快,天清有点摸不着头脑,问两只猫,“他安什么心?” 寒光看出青年眼中的不对劲,身为前任龙师之首,拥有前尘回梦针的零散记忆,雾仁这话过于放纵天清了。 昆冈君的孙女不能被陌生龙拐走,他出言冷冷道:“反正没安什么好心。” 天清:“啊?” 等天清回学院时,寒光给景元发了一大串消息。 大概意思是,雾仁可能把她当成云执看待,千万不要让小天清上了那小子的当,一定要杜绝他靠近天清的一切行为。 景元应下来,但他觉得这事不用操心。 且不说小时候两人间的芥蒂,她怎么可能喜欢上除神策将军之外的人呢。 第37章 知微广场【捉】你是不是全仙舟最幸福…… 云骑仍在洞天入口严密把守。玉兆构筑的大门上刻满了符箓,嵌入学子信息的玉兆晶体后,识别系统会根据玉兆手镯感应到本人。 周末是休息日,但非假期日,学子要遵守不能在外留宿的规定。 身为龙师的雪葵从小照顾天清的膳食问题,担忧她在学院吃不惯,愁着脸问了大半天才放她回来。临走前给她拿上两份食盒,又给景元塞了几包香酥小鱼干。 回到寝室里,炫完饭又喝完药,体内的离火似乎烧的没那么厉害了。 天清单手撑着侧边脸,趴在沙发上怏怏地刷着学院论坛。 遍智论坛是学院各种事宜的集成网站,由第一任论坛长「明心」开创并传承至今。 天清记得入学手册上说过,每学期都要发贴足数满足加实践学分的要求。不论是学术讨论还是经验分享,抑或是日常八卦区,都在这论坛上面。 这倒也没什么别的目的,学习学久了总该唠唠嗑,让一直沉浸在学术中的学子敢于表达,顺便换换心情。 论坛是实名制,管理员随时可以查到学子真实身份,但除了学术区需要资料认证外,其余发帖和回帖规则并不追求谨慎。 究其原因,则是论坛长「明心」认为,所有评价皆是对自己内心的投射,不管是内心深处难以察觉的恐惧和缺失,还是心中潜存的关爱与美好。 「你的贴子投射了你的关注点,回贴中那些言辞激烈的人同样投射了他们内心的关注点,即便并不为他们本人所觉察。」 「回贴应当作与自己内心对话的机会,表面上是讲给别人的,本质上是讲给自己的。别人如何回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本人能不能从中得到启示。」 以上是她的原话。 经过上千年时光的检验,确实有几位学子从一堆错误的激烈观点中得出了正确的真理,有的还出书立传。 自开放至今,遍智派与他们眼中的庸才在学院是三七开的比例。但不少人借论坛进行舆论实验。作为玉阙仙舟的最高学府,六御的备选人才库,其学院论坛的课题前沿和关注动向经常被人传到玉阙杂俎上,引发各种社会讨论。 遍智派的管理层追随于「遍智天君博识尊」,绝不能容忍学院给学子设置障碍,阻挡他们探寻世界的真相。即使搞得人云亦云,但只要不是传播丰饶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论坛管理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谣言止于智者,看起来这里的学子也不是很智嘛。”用玉兆手镯联网登录,天清看了一圈,除了学术讨论区还算正常的交流经验,日常灌水区都快成对她个人的讨伐区域了。 十年一届的学子,今年入学的四百人中,就属她和身为步离人僧侣的寂照最受关注。 比如什么步离人的帝国恢复计划、丹轮寺的戒令原理研究、狐人对步离人奴役他们的历史谴责。 再比如龙女不经考试走后门进的遍智格物院、古国格物院的新起之星、论昆仑那位和身边灵猫的不治之症、还有高岭之花雾仁对她的虐恋情深…… 哦,还有今天对授业龙师罚站行为的质疑。 罚站龙师们的消息传的很快嘛。 没听到景元回答的声音,天清眼珠微动,抬眼朝向身边软塌上的青年看去。毫不意外,她见到景元在容色认真地自顾自下棋。 这猫平日就对两样东西最认真,睡觉和下棋。 前者不是生智的灵猫族该有的好习惯,但天清对后者没有意见。 爱下棋的猫,笨不到哪里去的。 青年的手指在棋盘上方悬停片刻,思考片刻后轻轻落下一子。他灰白的长发被灯光罩上一层如蜂蜜柔和的光绸,眼角的泪痣随着微蹙的眉头若静若动。 天清缓缓站起身,见棋局的胶着,叹气道:“棋子何苦为难棋子。” 下的不是仙舟星阵棋,而是古国围棋。 棋局刚摆不久,按双方的围攻进度看,黑白棋子势均力敌。 她和毁灭军团,恰如黑白双子,一明一暗,都想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往大了说,整个学院都可能是对方摆布的棋子。 不过让天清不由叹气的是,这更像是她和无相碎片的较量。 也不知道第二块碎片是哪位星神设下的考验…… 出现在遍智格物院,总该是「智识」对她的挑战吧。但小黑那石头又被「无」影响,只得在昆仑睡大觉,因此也可能是「虚无」闲得无聊来找她玩了? 景元目光有几分淡然:“迷途之人总喜欢用争执的喧嚣,来为无助的自己遮掩。” 天清愣了愣,放下玉兆悄咪咪扫他一眼。 自醒来后,她的记忆除了无尽的黑暗,就是零零碎碎的片段。对后土母亲的离开一知半解,紧接着就被套路去拿回祂的力量。 她也是个迷路的人。 “说得好。我也迷路了,跟我走一趟吧。”她想到什么事情,打了声招呼后就朝外走去。景元问她去哪,天清头也不回道:“医务处的路你熟,去找椒大夫问问吧。” 本着怪病要一装到底的原则,天清拉着景元一起去找医务处的椒丘。 她想问灰发哑巴若海有没有醒过来,再借已经被人知晓的幽都令,跟椒丘旁敲侧击飞雨湖中无相碎片的事。 当年的幽都令最初由龙师木禾发现,呈报给爻光将军和十王司的。 幽都的力量在人世重现并非绝秘,玉阙杂俎上也不时有人在议论十王司时,会提及古神话中将执掌生死权利下移给冥界管理的幽都。 所以,这事一定能问清楚。 * 从寝室楼出来的同时间,有人来找她。 又是雾仁。 见到他愣了下又笑了笑,天清想到论坛对他的说辞‘冷峻的持明青年为爱甘落神坛’。 但这龙笑得有点傻,冷不了一点。 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是他落神坛?明明他上一世也只是龙师,而自己代政龙尊的地位更高才对吧。 难道她飞檐逐石的形象就如此不堪?可那石头不是普通的石头,是创世神力量衍生的东西! 玉阙仙舟不止一处高级学府,比起其他的学宫,遍智格物院更重视学子天赋。但自星际和平公司介入,学院连年扩大招生规模,不少人为了加入公司出走仙舟特地考进来。 哎,论坛里充斥着一群没品的人类。 天清眼中蕴含几分无奈情绪,但清澈的瞳仁将这份情绪遮掩得很好,冲走过来的雾仁招招手:“好巧哦雾仁,今天又见面了。” 灰发黑眸,又常年穿着墨灰色一类的深色衣服,若不是衣襟的云纹明显与迎新那日不同,天清都要略感尴尬:昆冈君治理下的昆仑,有玉兆源石这份守护息壤的殊荣在,持明族从不缺生活所需。总不能在她治理下,雾仁这位持明族眼中的高岭之花,会没钱买衣服吧? 景元元身为龙女爱宠和半个近卫,又身为灵猫族这种稀缺长生种,依靠特殊种族补贴和昆仑府侍卫的资俸,有着吃不完的小鱼干启动资金。 想到猫比人能气死人,天清不由懒懒地笑了下。 不曾想无意间撞上雾仁看过来的探究目光,略感心虚地低头眨了眨眼。 三人没有说话。 雾仁注视着她,但眼神很是温和,开口前还特意看了景元一眼:“有点不巧,因为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似乎是想到了寒光说的某种绝无可能性的可能,景元偏过头去看两人,皱了皱眉,发散出无数不可置信的想法。 一个是但凡面对她就软下表情的冷酷青年,身负前尘回梦针的零散记忆,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天清,很难说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更可怕的是另一个,他和寒光一起看大的优秀白菜,不知为何看到不怀好意的人反而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不是,说好的喜欢神策将军呢? “那正好,我也有事情问你,边走边说吧。”天清转头看向沉默的猫,景元站在她身边没动,他在怀疑天清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终究是对不住昆冈君了。 他练好了天清的一身武力,但那五个龙师没教好她如何识人。 龙师真是太没用了。 “景元——景元元——” “想什么呢!”喊他他不动弹,天清拉过景元胳膊拽着走,终于让他回神了,“你别告诉我你又犯困了……” 困成这样,八成是起的太早了。 今天的猫是不到六点起的,也确实起得早。 “……也许吧。”景元撩撩眼皮朝她看去。实在看不出来,这龙不但说一套做一套,眼光怎么还这么差呢。 跟她爷爷比差远了。 两龙一猫走在路上,古国格物院的寝楼处地僻静且偏远,除了偶尔碰到的相知师姐和渐离师兄,很少有别的学子经过此地。 “若我真的「龙狂」,族内会由谁上位主事?”秉着谁受益谁可能是主谋的执政者第一原则,天清琢磨了下想问的话,偏头看向雾仁。 雾仁不紧不慢道:“尊上还有一年多便出山,玉矿的事情也已经解决,此时没有理由从其他仙舟调任。以常理推断,应是身为龙师之首的木禾长老。他当收回龙尊方印,暂代昆仑政务主事人。” 他回昆仑并非只因为她,而是察觉到持明内部的动乱恐要再现。 根据前世的直觉,这个时候提出龙狂的事情,定是有人要假借龙狂对她下手。 部分持明族人对她的行为不满,学院里面的更是趾高气扬批判她。虽然他听说天清武力值在黑曜之上,目前不是他能企及的,但暗箭难防,总有些放心不下天清的安全。 已经失去了云执,不能再失去一个无辜的龙女了。 景元眉头微蹙。 记得听爻光将军说过,木禾是率先找到幽都令的人。 问题的关键是那个投入星核的人…… 如果天清真知道幽都令的事情就好说了,但她又对黑袍想知道的令文一无所知…… 事实上,除了十王司的十王,其余人对后土神所在的幽都知之甚少。虽然繁育遗失的权柄被幽都的力量带走,但如今幽都还存不存在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见两人各有思考,雾仁略微沉默,缓声道:“但黑袍既能潜伏这些年,应该不会做出突然暴露自己这样明显的事情吧。” “谁知道呢。不过,雾仁,你对龙狂和我爷爷的事情了解多少?”天清话锋一转。 雾仁抬头看过去,见她认真的样子,正色道:“持明转生即为新世之人,但昆冈君不同。身为龙心传承的龙尊,他必须成为前世的影子。若往身后看,尊上见到的也是无数和他一样的影子。” 天清边走边听,不时摇摇头叹气,“当昆仑的龙真不容易啊。” 她不是龙心传承的龙尊继承人,而是神战焦土上的尘种。 往后看,她的身后是梦中无尽的灰色;往前看,她是找不到碎片就会消散的万物法则守护者。但她可以选择成为现在的天清。 相比之下,龙尊爷爷过得有点辛苦。 一种复杂的不知名情绪袭来,天清察觉到离火又开始躁动,时不时灼烧她的内心。 又是这样…… 幸运的是这回喝了凉凉的雪芝明龙汤,没有难受到不能忍的地步。 雾仁静声看着她,良久继续道:“龙师与龙尊处于相互制约的状态,为的是要求龙尊守住身上的枷锁,不让新世的龙尊放下守护丰饶遗迹的责任。但昆冈君不同。” “尊上曾说过:‘我曾负气远游,见沧海桑田、星海如粟。当我再次回到昆仑,打开历代封印一看,里面躺着的不再是无尽的孤独。’我虽不理解其中真意,但也明晓他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 天清愣了愣。 听得出来,雾仁对昆冈君认可度很高。 他的意思是昆冈君的思考深度从不局限于人与人间,而是放眼于天地间。更重要的是,他是自愿守在昆仑的。 天清眨眨眼,看向景元。 天清:你看见了没,我也是自愿呆在昆仑的。看来我已经很有成为龙尊的潜力了呢。 她看起来需要认可,但景元微微一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景元:不,你眼神不好。 作为知恩能报、誓死追随昆冈君的族人,龙师只是一时的身份,并不影响雾仁和雪葵对龙尊尽忠。想到昆冈君难免爱屋及乌,雾仁对天清轻声道: “尊上不像别的龙尊对熟人也很少展露悲欢离合的情绪。虽被誉为凝思静默的典范,但却有自己的喜恶偏好。” “龙女大人也一样,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要因为这层枷锁而亏待真正的自己。” 天清轻轻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垂眸思索道:“话说回来,龙狂龙狂,总听着是个不着调的借口。有人盼着我陷入龙狂,总不会是靠画圈圈诅咒我吧?” “所以,请您务必保护好自己。” 雾仁隐下心中猜测,嘱咐完后没再说什么。 听到他语气中的慎重,景元察觉到什么,但选择保持沉默。 天清抬起头来,看了看身侧的景元,大言不惭道:“有昆仑第一厉害的龙女和灵猫族第二厉害的猫在,哼哼,小小黑袍,可笑可笑。” “清,咳,龙女大人说得对。”景元徐徐道:“但此人藏匿实力颇深,且和烬灭军团联手,不可小觑。” 路还没走一半,谈完湖区存在血罪灵的怪异事情,本以为是毁灭军团作祟的的雾仁满脸疑惑。 但这事情还未盖棺定论。 因天籍文究院的导师半夜来了灵感,将自己的得意门生雾仁喊了过去,于是此话题暂且搁置。 雾仁临走前眼神复杂,压低声音道:“终究是持明族人的内乱引起的灾祸。若有毁灭傀儡存在的痕迹,烦请交给我处理,不扰学院清净。” “我才是昆仑的执政人吧。你为什么要抢我的活?”天清低头看了看脚前的台阶,又抬头看了看台阶前停住的雾仁,摇了摇头。 后者叹一口气,喃喃自语:“见血的事情,交给迷雾里的人就够了。” 望着雾仁匆匆离开的身影,天清顿了下:“冷门学院也有冷门的好处。” 起码不用大晚上被导师叫去开会。毕竟像她这样吃不惯生鲜海产的小龙,是消化不了导师画的大饼的。 灰黑色的背影在清冷的街道慢慢离去,天清目送他离去。等人走远了,天清见景元不时用目光打量着她,面带迟疑地来回望着她和雾仁离开的背影。 她朝景元那双怎么想不明白的金眸凑近,对着好看的眼睛挥挥手,“你想什么呢?” 景元心中微动,若有所思道:“在想寒光说的话。” 天清:“嗯?” “你不会喜欢雾仁吧?” 他嘴角微扬,语气故作轻松地把纠结的事情问了出来。 天清:??? 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对着景元的问题无法理解,忿忿不平道:“爷爷的猫什么眼神,我怎么会喜欢上雾仁呢?!” 寒光也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了。 景元面带微笑望着她,天清看得莫名其妙。 他点点头:对啊,你怎么会看上他呢。 除了同龄人优势,雾仁没有别的优势。甚至他还带着前世回忆,也算不得真正的同龄人。 见他不信,天清回想了一下猫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爱说话的。然后她悟了:“你不会以为我当时不看他的样子,是在害羞吧!” 景元歪头看她,难道不是吗? 当时那个样子,怎么看都像吧。 想着猫猫从小身边只有自己,但没有对以为要抢走自己的雾仁发出攻击性,天清耐下性子,长长吁了口气道: “我那是看他衣服都像同一套,一时觉得这样优秀的持明族人没有衣服可换,活得连我家猫都不如,觉得有点好笑,但又不能被他发现……” 得知真相的景元愣在原地。 他望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想了想天清摸不透的脑回路,内心的疑虑被渐渐冲散。 “我不会喜欢上一个要害我身边人的人。即便他无心害我,我也不能做到吃一堑不长一智。” 天清停下步伐,又走几步站到高处的台阶上,注视着比她矮一个台阶的白发青年。 他停顿片刻,抬眼直视她认真的眸光,语气平静地嗯了一声,“看来是寒光多虑了。” 还好眼没瞎。 天清气呼呼道:“是你们两只猫都多虑了!” 他是跟着她长大的,还能不知道自己多喜欢神策将军吗? 途径灯光明耀的知微广场,天清和景元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了过去。 知微广场是划给学子的活动场地,比万书楼所在的湖心岛小一些,平日的大小活动都在这里举办。 周末是例行的学院交流会,各区域的横幅上明摆着写哪个学院。平时学院各居一方,日常少有往来,但在周末的知微广场,学子们可自行组织摊位,展现学院特色。 “你要记住,我喜欢长得好看脾气还好的云骑将军。”看着撂下话就走的天清,景元神色微怔。 所以问题又回到他身上了? 沉默一会后跟了上去,景元试探性地说道:“所以到底为什么喜欢云骑将军呢?” 天清率先问:“你是不是全仙舟最幸福的猫?” 景元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这无法反驳。 身为一只小灵猫,虽偶尔处理符玄发来的政务,但在昆仑的清闲生活还是过于幸福了。 “像我这样的小龙,如果喜欢上一个人,那他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可要是他是个负心人,我就很惨了。”天清缓慢眨了眨眼,对他没有犹豫的反应满意地笑了笑。 景元顿了顿,问:“那你怎么知道罗浮的景元将军不是负心人?” 天清:“罗浮人民严选,你以为?” 景元:…… 无法反驳。 景元慢悠悠跟在她的后边,被人以特殊的方式肯定,看起来他这会儿的心情很不错,“你就不能换个人喜欢吗?” 偏偏这话在天清看来颇有深意,果然猫猫还是喜欢自己的啊。 想到陪着自己很久很久的景元,有些不知道怎么应付他了。天清没有回话,只是心道:人可以,猫不行。 身为后土的尘种,绝对不可以喜欢上一只小灵猫! 万一让幽都使者逮住记录下来,以后传出去她多给后土丢人啊!! 见到景元目光明显顿了下,天清随即转开目光,径直朝知微广场走。 休息日的学院比平日更要热闹。 本以为遍智格物院应笼罩在学术沉浸的寂静中,但跟高级学府应有的刻板印象不同,不仅主张因材施教,在鼓励各院学子交流这方面也很积极。 这里的摊位围了足足两大圈,由学子个人与学院团体组织而成。夜色刚暗下来,来晚的摊主在知微广场上布置着横幅和物品。 放眼望去,有:卖种类纷繁的机巧和武器的,神神叨叨在算命解相的,拿着分析屏讨论股票涨跌的,坐在蒲团上敲木鱼追求心灵平静的,用久远古文字帮写情书的,穿着白大褂半路坐下开始给人看病的,还有农科院有个爱玩抽象的人在草丛扮演矮脚猪的…… 打一个学院大杂烩。 就是没有古国格物院的人。 说起自家学院这个堪比赛博修仙的追灵法,其实也很抽象。她刚入学,每天除了两节早课没有别的事情可干。 目前为止,天清还没领悟到格物的魅力,也不懂那个小白鲸的吸引力在哪,竟引得三位泰斗废寝忘食地呆在山上供着它。 “今晚好热闹啊,还有联盟研造所的摊位……”站在广场边沿静静地观察着,想到某猫手里的小树杈,天清而后对景元道,“去给你找把剑吧。” 站在她身侧的景元往广场上瞥了一眼,边走边跟天清说:“不是说要赔我一把绝世好剑的吗?” “先凑活用嘛,总比你的小树杈好吧。”经过铸剑班学子的推荐,天清选了一把号称能削断高山的宝剑。剑身长三尺九寸,以千年海石锻造而成,通体散发着幽深光芒。 她打着哈欠递给景元,准备越过广场去找椒丘。 不能怪猫困,大晚上她也有点困困的。 “隐藏着智识力量的玉兆啊——”路过光界易算院的摊位群,几位学子坐在台阶边,他们捧着玉兆对着脸,嘴中念念有词:“在卜者面前展示你真正的姿态吧!你的持有者命令你,篆刻觉醒,封印解除!” 天清眨眨眼,抬头看景元:光界易算院的学子都这么疯了吗? 景元无奈笑笑:卜者是这样的。 “这位朋友请留步。我叫缘祈,曾在枫丹密榭学过水占术,见你气质非凡,我对命运可是一占一个准,要来试试吗?” 女人穿着蓝紫装扮的卜者行装,没有仪态地箕坐在地,专注望向星盘上的水滴阵列。 “算了吧,我可是很难算的。”天清摇摇头婉拒对方的邀请,联盟卜算第一人的爻光将军都算不出来她的未来,更不用说别人了。 但话说回来,命运又是什么呢? 天清问她,得到对方的回答:“命运就是,有什么东西在深深召唤着你,你不去做就觉得死不瞑目。” 名为缘祈的学子一脸漫不经心,示意她看向星盘不知何时出现的图示。水滴排列成不同的星图,在联结的占卜玉兆中不断变化交织的坐标,最终汇成停滞的光点。 最终光点围成了一个大圆圈。 天清留意到她自信的目光变得呆滞起来,接着便听见缘祈喊道:“连我都测不出来?这还是头一遭。” “你和爻光将军谁厉害呀?”天清好奇地歪头问她。 缘祈白了她一眼,看不出来这学妹看着乖巧,实则在讽刺她呢:“明知故问。” 天清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这就对了。” 缘祈:……什么叫这就对了? 见自家高手被打脸,周围几个学子惊诧之余,也开始凑热闹: “这不是古国格物院的天清大人吗?” “失敬失敬。” “久仰久仰。” 突然一番仙舟人固有的客套缛节,回了摆手礼。身为有礼貌的持明龙女,本欲离开的天清只得被迫继续听。 “论卜算前路,光界易算院数得上号的,除了缘祈师姐你的水占水,就是符家那位……” “嘘——” “缘祈师姐和她可是出了名的不对付。” 天清歪头问,看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始好奇了:“你们说的谁啊*?” “玉阙仙舟观星士世家,符氏一族的符初,风占术的唯一传人。” “哼,别给我提那个自大的女人。仗着自己是符氏一族,有个当太卜的师父,还有个未来是罗浮将军的堂姐符玄,一天天的纪律性极差。”但偏偏导师都偏爱她,对她的种种挑衅行为装作没看见。 见他们提起与自己并列的另一位卜者,人不在这还要被她抢风头,缘祈语调更重了些。 天清:“那青雀呢?” 缘祈:“这是谁?” 不愧是青雀学姐,极致的摸鱼就是极致的透明人。天清想了想,跟着有学有样地说:“罗浮仙舟的逍遥门掌门,雀氏一族的青雀,帝垣琼玉的唯一在世真传。” 有认识青雀学子回她:“打帝垣琼玉的那个。” “哦,那个每科线都是恰好飘过的罗浮卜者啊。听说牌打得不错,卜算就不知道了……依我看这罗浮的卜者也不怎么样,估计是个带薪进修的混子,不然也不至于延毕。”缘祈语调不轻不重地说,看天清忍不住笑,疑惑出声道:“你笑什么” 天清看了一眼她,无辜道:“我天性爱笑。” 缘祈不善地瞅了天清一眼,景元神色莫测地盯了回去。 他笑眯眯道:“看来阁下卜术超群,不如给我也占一下?” 缘祈蹙眉道:“你又是哪位?” “我只是个无名小猫罢了,平日全仰赖龙女大人照拂。”景元敛起嘴角的笑意,神色淡淡回她。 “灵猫族人……你就是论坛里说的那位跟龙女大人从小在一起的猫?我不随意给无名之辈算,你若要测,一千镝吧。”愣了愣神,缘祈不知道这猫存的什么心思,是见她对这位名声缺缺的天清不善,为她撑腰吗? 但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天清看了眼景元,又看了眼明明自己才是自大狂的缘祈:“若你算不出来呢?” 缘祈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那我不收钱,还倒送给他两千镝行了吧。” 几人静静地观察着星盘上的水滴标猪点,占卜玉兆显示的对应光点再度围成了一个大圆圈。 缘祈:…… 今晚的缘祈收获了两个大圆圈,景元得到了两千镝,天清收获了两个笑容。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谢谢你的两千镝。”景元语气认真诚恳,仿若一只无功受禄的小猫。 但天清能听出他是真的在故意气对方。 长大的猫猫依旧爱睡觉,但报复性很强的,不能随便惹他的软肋,比如被他依赖着的自己。被他看见有人对自己面露不善,他会炸毛的了。 当然她不知道,这事情还有关罗浮太卜司的体面,而神策将军向来护犊子。 两人走后,面子里子都丢了的缘祈坐地上打翻水阵上的特制水滴,开始无能狂怒: “什么龙女,仗着身份目中无人,还有那装无辜的猫,一个个都跟符初一样不知好歹。” “不怪论坛帖子骂的狠,空穴不来风,碰见这些待在风口浪尖的人准没好事!!” 第38章 湖中真相【捉】这不是涉世未深的小猫…… 未至深夜,医务处却已归于寂静。只有角落的一间问诊室内还亮着灯,椒丘在整理病历,同时和陆续办理出院的学子谈话。 “椒丘大夫,你说会不会是若海制造的怪事。他一昏迷,学子就没有发生怪事了,听说湖底也没再发出怪声。”学子交代完事情经过,皱着眉道。 椒丘笑笑:“何出此言呢?” “说是天籍文究院和联盟研造所培养的天才,但他平素不爱与人交际,经常独来独往。那日我见到他时,他正对着湖里的空气喃喃自语。依我看,他就是个怪物。”另一学子和他对视了一眼,跟着附和道。 “也许他只是不善交流?” 手中的笔杆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子,椒丘若有所思,缓缓示意两人继续说。 学子道:“听说他是被遗弃的孩子。当初进入学院可是备受瞩目,论坛上有人爆出过他的身世,说是曾投敌丰饶受孽物役使,多年前被云骑部队解救得以在学宫识文断字,考入学院后一直独来独往。” 椒丘抬起头来,打量着目光忽闪的学子:“到底是他自愿独来独往,还是受人故意排挤……哎呀呀,一时间不好定论呢。” 两位学子对视了一眼,悻悻地闭上了嘴。 他默默站起身,见到有更重要的人来,开始送客,“相关真相云骑自会查明。时候不早了,我还有新的病人,两位,恕不远送。” 天清和景元走过来的时候,学子嘀嘀咕咕地离开,目光晃晃悠悠的,不敢直视旁人。 屋内的灯光将正撰写病历的狐人影子投在墙上,椒丘将有过自毁行为的学子病历汇成一册,放在桌子上。 他笑着缓缓站起,压低声音道:“不才椒丘,等候两位多时了。” 天清:??? 他怎么知道自己要来问幽都令的事情? 面对能给曜青将军当幕僚的粉毛狐狸,还是个可怕的眯眯眼,天清没有把握他知道多少,在等他主动开口。 见她面露迟疑,椒丘扯唇笑了笑,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道:“不愧是天风君赞赏有加的龙女大人,一出手这湖里再也没有怪响了。哈哈,别担心,学子陆续出院,我这两夜甚是安宁啊。只不过若海他……” “椒大夫你人这样通融随和,也不必喊我什么龙女大人,叫我天清就好了。”天清顿了顿,继续说,“若海他怎么了?” 椒丘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望着对面的病房楼,对旁边的天清轻声道:“遭难的学子们醒来,一口咬定若海就是罪魁祸首,皆言其学识渊博但性格孤僻,不好与人交往。云骑再三查探,那些学子就问是不是他在装神弄鬼……” “这倒是蹊跷。”天清跟上去看他。 身侧的景元也问:“他们何出此言呢?” “他们无一例外地说在湖面看到了若海。”椒丘回到屋中,四下观察着,微笑道:“这两天学子们不知怎么了,统一说是若海的问题要求云骑将他从学院开除,事情闹得有点大。你们呢,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天清打算告诉他血罪灵的事情,但被景元先行一步拦了下来。 他轻咳一声,示意她不要声张,转而道:“湖里是古遗物附身的智慧机巧,就像你们狐人的幻术把戏。引发学子行为的只是金人劫难时遗留的智慧机械,不知何人开启了它,待处理完毕湖区便可恢复正常。至于若海,他就是个普通人。” 椒丘打量着景元,这猫化形的工夫真是了得,除了露出的两只眼睛不同,容貌身形几乎跟神策府那位一模一样。就连身上收敛的气势,也隐隐偏近度假在外的那位神策将军。 曜青的飞霄将军派他来遍智格物院,代她送祝贺礼。 他停留在此三个月,除了湖里的怪异情况外,也是爻光将军的有意安排。 学院存在未知的外敌,以他的医士身份,又借着参观智首大会的由头,唯有不善武力的椒丘留在这里不会打草惊蛇。 而且这次不是直面呼雷,爻光算到他可以全身而退。 这样沉思着良久,椒丘抬起头道:“「人命至重」啊。这样看来,那些学子要断人前途的说法,还真是有点意思。” 景元双手抱臂,直直站着,懒洋洋地问道:“以椒大夫的高明,可知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我想想,三天后吧。”椒丘单手撑着下巴,看向两人,“说来也奇怪,他现在在昏迷中,语言中枢的修复速度却比醒着的时候恢复得还快。” 天清和景元对视一眼,默契地心照不宣。 可不是恢复得快嘛。 整天闲不住往血罪灵那边跑,还是实打实地接触交流,这不就染上虚无了吗?还不知悔改,越染越多的那种。 “椒大夫从曜青仙舟远道而来,遇到这般事情。对方潜伏已久,特地选定曜青使团来的日子开始作乱,会不会是另有所图?”天清想问幽都令相关的事情,但不好直白暴露自己的目的,所以在试着从使团方面入手。 景元感到莫名其妙,但能听出她这话是想问什么。 但,她问这个做什么呢? 椒丘笑了,忽然脸上露出了欣赏之色,“天风君常说龙女大人雷厉风行但心怀大义,只是年龄尚浅行事放纵了些。如你所测,我们送来的东西不见了。” 误打误撞的天清只得尴尬笑笑,“诶?你们送来的什么东西?” “曜青仙舟的飞雨湖盛产银针和雪藕,但其湖中荷花开了近五六年未败,严重违背了药材的正常生长周期。经过全面查探,捞出一个剑匣。”椒丘转向天清,正色道,“里面装着一把古剑,经年无人能碰,便送来遍智格物院供智者研究。” 天清一愣,她不明白椒丘为什么在此时看她,但还是赶忙道,“那这剑是怎么没的?” 椒丘摇摇头,“它自己飞出去的,丢失在学院的未知的折叠空间中。” 天清:…… 听着他的描述,这个能停止万物生长的剑,似乎跟无相碎片有关系。 “那你们不急着找吗?”天清问他。 椒丘微微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爻光将军已有对策。”她已经批准了智首大会的事情,打算到时候借学子的力量将洞天隐藏的折叠空间全部找出来。 景元点点头,坦然道:“有戎韬将军在,我们就不用操心了吧。” 她完全可以借智首大会为契机,既不会引起恐慌,还不费一兵一卒。 * 三天后。 智首大会不日举办的消息传开,听闻前三名有千万奖金,引得师生争相讨论。 上一届的论题是:算错数据的玉兆单元是否有罪。 自那以后,仙舟锁在幽囚狱里的东西,除了有自动追踪的追反了的箭、会写忧郁诗犯抄袭罪的机械伞、作祟把其他胆小岁阳吓死的火,还多了一个会坐牢的玉。 上上届则是:「信仰质量理论」是否存在悖论。 不知这一届会出什么题,在谜面未揭晓前,学院中不时议论纷纷。 可以努力但从不内卷的天清正抱着猫,走在去病房楼找若海的路上。 她无意参加智首大会,除了无相碎片和会说话的小石头,别的她都不感兴趣。 * 若海醒了,也不哑巴了。 面对云骑的询问,他从容不迫地挨个作答。 天清等待着椒丘对她「可爱侵略症」的脱敏治疗,按计划应该脱敏失败,假装恐吓若海自己去跳湖。 这就是景元阻拦她告诉椒丘的原因了。 如果知道里面是血罪灵,椒丘不会放她出来冒险的。但他们身边有个能超度血罪灵的寂照,这个秘密他们要替她保守。 但巧的是,天清碰到了仙舟农科院的凝忍和银河生物院的息试。当初给她提供情报的两人,手里拿着两个看病人的果篮,和她一样要去若海所在的病房,正在无人的楼道口说悄悄话。 天清想了想,侧身隐在门后,隔着半扇门清楚地听到两人谈话。 “如果不是这些天才高高在不善待人接物,怎么会被我们轻易钻了空子?”冷笑一声,红发的凝忍对狐人息试道:“也许这就是他们应该承担的罪过,属于天才们孤傲的罪过。” 狐人息试有点沉不住气:“但他不是在湖里面不出来吗?昆仑那位也说我们是骗子,这下钱没捞到,还能怎么办?” 凝忍面色一沉,目光如刺眼的红发凌厉阴恨:“他不出来就给他骗出来,说自己去跳湖,若海那小子一定忍不住跟过去。大人说今夜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到时候我们就把他……” 察觉到猫猫抬头,天清低头跟他对视,眼中带着同样的震惊。 看不出来,两位这么狠啊。 不过,他们口中的大人又是谁呢? 但如此一来,倒不用天清演戏骗若海去禁区了,直接跟着寂照今晚一起去收服湖里的血罪灵就好了。 当天色逐渐变暗,天清和景元再次站到万书楼的楼檐上,两人衣摆随风而舞,看起来颇有仙舟侠士的英勇风范。 寂照和雾仁也来了。 一个手里盘着佛珠,道一声“阿弥陀佛”,紧接着念念有词,自顾自打坐。另一个知道血罪灵的事情,在万书楼看了几份卷宗,总觉得隐隐不安,还是放下导师布置的任务跟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寂照下去了,按原路线正好被若海撞见。 若海悄悄跟在寂照后面。 “他还是出来了。湖里的血罪灵究竟跟他有何渊源,值得他拼死相救?”景元的疑问也是天清的疑问,在高处观望的天清望向寂照,用通讯玉兆问她。 (超度血罪灵大作战) 【天清(你好,我是昆仑之耻,打钱)】:寂照,你有什么发现吗? 【寂照(因缘而识,因缘而散)】:他在跟着我。 【雾仁(仙舟翾翔,无人赴约)】:跟着也好。若发现你不在,他一定会有所警惕,不一定跟着那两人出来。 【天清】:那些学子似乎很敌视若海呀。 【景元元(又得浮生一日闲)】:强者总是孤独的。 【雾仁】:+1 【天清】:你说得对。可我也很强,却不喜欢独来独往。 【景元元】:说错了,智者总是孤独的。 【天清】:…… 她抬头看景元,质问他:“……意思是我不智吗?” 景元摆摆手,接着笑了笑,“我可没这么说。” 天清瞥了他一眼,不要以为你下棋无敌手你就真的无敌了,在外面好歹给人留点面子啊。 双手握成拳头,最后还是捏了捏他的脸:“你这猫太坏了。” 看着两人打打闹闹,站在一边的雾仁无可奈何笑着。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能在学院的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大部分天才跟持明族一样自视甚高,独来独往的学子并不少。”过了片刻,雾仁又道:“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本届智首大会采取的是组队形式吧。” 天清:“组队形式?” 雾仁:“是啊,四人为一组。” 天清想到失踪的剑,无相碎片很可能封印在它身上。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它,不如顺水推舟,先有个入场资格也成。 她指了一下自己,又指了指寂照和雾仁,最后目光落在景元身上:“一、二、三、四。这不是正好嘛。” “你要参加智首大会?”景元开始感到头疼。 天清耸了耸肩:“其实我也不清楚。听起来竞争很厉害的比赛,但,万一本届的课题很有意思,也许会想参加吧。” 雾仁点点头,然后给她浇了一盆冷水:“家属和宠物算不得队友。” 天清不自然地笑了笑:“……猫不能参加啊。不然,我把青雀学姐叫过来?” “这位学姐是上届的吗?” 根据遍智格物院的入学规则,这届学子入学最早的不过呆了三年,天清是这届第四年的新生。 “嗯。” 见她点头,雾仁跟着摇摇头:“上届的不行,上届的要单独组队。而且据我所知,她们光界易算院在准备演易大赛,不一定会参加同期的智首大会。” 天清若有所思:“看来这把四缺一啊。” 景元:…… 这是比赛,不是打牌。 雾仁:…… 景元抬眼望去,跟两人说:“走吧,他们快到了。” 三人在夜色中飞跃而下,绕过云骑军走向禁区,半蹲着身子借遮挡物隐在他们后面。 【禁止,禁止他们下水……】 “善知前辈,是我。” 【怎么办……】 息试和凝忍要来跳湖,要杀掉湖中人的丹轮寺僧侣也来了。若海焦躁地徘徊着,但嘴上还说着安慰对方的话:“你放心,我会阻拦住他们的。还有云骑在,前辈你记得不要出来就好。” 【好】 若海跟着寂照,寂照还在寻找湖中人的动静。 她假装被云骑发现劝退,默默地往回走,等着另外的人下手。 息试、凝忍跟了一路,隐在若海的身后。两人踌躇了片刻,见周围没人,蹑手蹑脚地向跟湖里人对话的若海走去。 随即两人像是变了个模样,狠狠一搡,桎梏住他的身体。 “老头,若不想更多人知道你的存在,就告诉我们智首大会的秘密。”凝忍瞪眼望向试图挣扎的若海。 息试有些怂,但跟着附和:“不然,不然我们就把他推下去。” 【我,我真的不知道】 若海厉声喝道:“你们真是疯了!” 【怎么办……你们放开他……】 “不要妄想大声喊来云骑,云骑是不会来的。那位大人已经静默了他们的思想。他们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到这里。” 凝忍冷哼了声,一把将若海推开,“既然你因为他顾虑我们,那他就是碍事的人。阻拦我们追求‘智慧’的人,都应该清理掉。” “你们拿自己的命威胁前辈给你们课题,现在又拿我的命换智首大会的消息。图谋盗取他人成果的小人,怎配谈追求智慧?”被凝忍抓住脖领子,差点呼吸不过来的若海气不打一处来,“亏得你们考入遍智格物院,瞧瞧现在为非作歹的样子,还是当初入学时的自己吗?” 凝忍示意息试将他推到湖面边上,指着他不屑道:“执迷不悟,可笑之至。” 【不要!】 血罪灵再度开口,湖面出现一道暗涌的水流,他用自己依附的生力化出清水救他。 “不识好歹。” 凝忍又要将若海按下,让他的脸逼近充满死气的水流,“前辈。你若再不告诉我们,他一定会因你的犹豫而死。” 【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是绝世全才,怎么会不知道呢?”费了太多口舌,两人耐心不多了。 凝忍侧过脸去,示意息试将若海推进湖中。 关键时刻,天清站了出来,“谁人闯我学院禁区!” “敢盗我师姐文物者,打无赦!”天清不由分说先给两人扣了个有罪的帽子,接着看向神色悠悠的景元,“接下来的事情,交给龙女大人出手好了。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猫,就不凑合了。” 天清推了推他:“交给我吧,我可是昆仑最,第二厉害的持明!” 话还没说完,雾仁已经出手:“我来吧,怎劳烦你动手。” 他手执一把似玉非金的长剑,在月光的光华下剑如浮沉照影。仅一招制敌,未收鞘的剑身映照出两人被剑气打晕的模样。 天清哇了一声,说,“好厉害的剑法,多谢了。” 雾仁愣了愣,笑道:“职责而已,不是为了龙女大人。” 天清点点头。 早就知道雾仁心思不对劲的景元,轻啧一声: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制服了两人,雾仁传消息给云骑驻军的队长,一手拎着一个人,回头对天清三人道:“你们还有半刻钟的时间。” 【……不要下水】 若海左看看右看看,这少女不是那晚上可爱侵略症的病人嘛,其余几位她就不认识了:“几位是……” 看起来很好骗的持明龙女,还有她的人性跟宠。 但那个远去的冷酷少年,他并不认识。 “你放心,我们不是来威胁两位的。只是有些问题需要解答。”雾仁带着昏迷的两人,去找失去意识的云骑,等云骑队长前来汇合。 若海挠挠头:“那个,刚刚多谢几位相救。” 收到看到该露面的人都露面后,寂照也返回来,但她第一时间和景元去看了巡逻云骑的异常。 这里只有天清和若海。 “你胆子还挺大的。明明身体没好,又有人摆明了坑你,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敢跟他们两个硬拼的。”天清已经来到他身前,对着湖面逐渐平息的水流和若海,忍不住摇摇头。 【……水……不要……】 湖中的血罪灵还在喃喃自语,语气带着惊恐和劝解。看得出来他已经意识混乱了,但还以为有人要落水,在提醒别人不要下水。 天清问他:“你们认识多久了?” 若海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答了句:“也没多长,大概两三个月吧。你们别伤害他,前辈他没有害过人的……反而一直在帮助迷途的学子,只不过大部分人从不领情罢了。” 善知曾溺死水中,他的亡魂一直守着这片思源湖。只要有人落水,他就会消耗魂力把对方抬上来。 但不知为何,有人依此事抓住了他的软肋,学子纷纷借落水的事情威胁于他,让他吐露有关学子们失败课题的解决方法。 那些普通学子遇到的难题都是他曾经做过的实验,只要有耐心,实验总会成功的。但偏偏他们想走捷径。 【不要下水……】 “他的执念在此徘徊,灵魂不全,于十王司中不可转世。在不提前归位,他便永久消散在世间了。如此,你还要固执吗?”寂照跟了过来,对天清点点头:“云骑并无大碍,只是不知何故瞳孔涣散,行为无端受控。” 说完,她站到离他三米远的地方,等他的选择。 远处的景元还在观察异常。 似乎是息试、凝忍靠近他们时,云骑开始有意地转了平日路线,只在另一侧绕来绕去。 若海大惊:“什么,你的意思是前辈他会彻底入灭?” “没错。根据寂照的说法,他现在寄生于死海水,意识会被消磨致死。”天清加了一句:“只有超度亡灵,送他摆脱死海束缚,重入十王司轮回,他才能得到解脱。” “我……我,他……”若海支支吾吾,最后叹了一口气,对天清道:“你能替我跟她求情吗,我当时只是想保护前辈。” 天清点点头:“嗯,我会的” 若海暗下双眸,对她道谢:“多谢。” 寂照希望两人能好好道别,离恨灯的生力无法渡化这样强烈的执念,她需要若海安抚住湖中的亡灵,引导他说出真正的执念。 景元跟了过来,和天清站在一侧,没有打扰寂照的动作。 【我的执念……】 离恨灯开始闪亮,她将灯中的生力注入水中。寂照闭上眼,离恨灯的光芒照在湖中的水流上,逐渐将其聚成一道青年的清秀虚影。 这就是在此徘徊的亡灵事主,善知。 “愿这灯将你从迷途中唤醒。”寂照说完,身体有点虚弱,天清及时伸手扶住她。 四人不语,等着善知开口。 “我想起来了。我的名字是善知,曾是遍智格物院号称全才的存在。呵,全才……” “每个在求学路上的人,都免不了要去打破自我。就像是一只不断学习飞翔的雏鸟,当一次次从悬崖落下试图起飞时,有的找到了新的出路飞向天空,有的却堕入深渊没有机会再睁眼醒来。” 寂照对天清笑笑,苍白着脸淡声问他:“前辈又是哪一种呢?” “当我亲眼目睹那场大战,方知星神的伟力是何等残酷。”善知摇摇头,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扭头看向景元,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只是感激地点点头:“罗浮的云骑军赶到时,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流星将我的老师和同伴们带走,而那位神策将军杀出重围,将围困在后方的我们解救出来……” 景元愣了愣。 他遇到的人太多,并不记得战场上救过的人。但显然,对方还记得他。 善知继续讲他的故事。 “一道流星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的努力抹杀,那只是帝弓司命微不足道的一支光矢……” “那在学院追求智慧的我们呢?” “我等凡人竭尽一代又一代探索的课题答案,却是星神不施一瞥的边角料。” “如此,我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为何还要去追求那些为寰宇神明不屑的‘智慧’?” …… 在场的人陷入沉默,这个话题很少人去主动想过,但善知前辈问了,让人不得引起遐想。 景元想过这个问题。 那场大战改变了很多人,有罹难的人,也有幸存的人。「罗浮」天舶司前任司舵,驭空,曾经意气风发的飞行士因战争之惨烈不再触碰天空。 还有和她一样认识到天凡之别的云骑。 所以他用智识的手段防患未然,为的是减少巡猎光矢的到来,尽力保全人们的希望。 天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她认为后土神一定想过另一个问题:如果大地上的人们连自己都放弃自己了,身为庇佑生灵的神明,祂是否该放任人的自生自灭? 自祂离开世界,幽都将生死权柄下放诸界,不再管理人世的生死,隐于银河之外的荒芜中。 寂照身为混沌医师的弟子,一直开解被虚无浸染的人们,这样的问题对她来说是不过是启蒙。 “前辈……”若海嗫嚅着声,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听过善知前辈讲述的故事,“我身世为人忌惮,性子又孤僻,并不受学子们待见。只有前辈一直鼓励我。” “您说过:宇宙以神秘召唤我们踏过平庸,我们应约进入它绚丽的无垠中。所以,前辈一定也有了自己的答案吧。” 天清扶着寂照,和景元一样静静注视着对话的两人。 善知笑了笑,水影中的他似乎多了些色彩,“自从方壶仙舟回到遍智格物院,我开始将毕生所学著书立说。也曾陷入一段时间的疯癫,不知自己存在于何处。” “直到在面对黑暗吞噬的无能为力之际,看到小时候拆解技巧鸟模型的自己。那时的我还不到半米高,却饭也不好好吃地坚持把它拼装了回去。那一刻,我感到了生命的色彩。” “是热爱啊。” “多么鲜艳的颜色。” “我开始明白,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死亡,而是想做的自己逐渐远离了自己。就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被名啊利啊鞭打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和过去的自己失散了。” 善知走到若海的身旁,用虚幻的双手轻柔地抚摸若海的头发,轻声道:“总有一天,人们能够探索出银河星系留下的全部文明。就算是依然在追赶神明不屑一顾的边角料,何尝不是在追赶自己极限的路上呢。” 他的形体变得透明起来,离恨灯跟着黯淡了些。 善知转过身,对寂照道:“多谢这位僧友相救。玄悲将它留给你,也是相信你能重新点亮它吧。” “我,真的可以吗?”寂照难得愣住,清冷的瞳仁中充斥着复杂的灰暗。她看着善知,又不经意地看了眼天清,最后垂下了眼皮。 善知看了看天清,又看了看寂照,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前途自当光明。可惜当我想明白并重新决定追逐自己路上的智慧时,却没这么幸运。” “不知为何,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往这片冰冷的湖跳去。在长达多日的迷惘中,我的意识早已经被夺走,同样被夺走的,还有我我重燃的希望。” “对方仍然潜伏在学院,等着制造更大的阴谋,而这次就是他将我从湖中唤醒。目的是将我这样一位盛极一时的全才陨落的事情告知各位,同时将他的宣战传达那位将军:智慧终将溃败。” 景元沉默,果然是铁墓的宣战。 “关于其他的事情,我也记不太多了。”善知将目光落在天清身上,“最后,天清大人。我想借离恨灯最后的力量,替人向你问个问题。” 他看了寂照一眼,接着闭上眼,化成一只水蝶,轻柔地落在天清的额头上。 【幽都,还会现世吗?】 【若幽都能够提早现世,世上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提前来袭?所以,您为何现在才出现在这里?】 【对于神明而言,渺小的人类追求命途的力量。而站在终点的祂们,就可以视而不见地任由人们互灭吗?】 天清沉默了一会儿,在脑海中回答他: 【抱歉,幽都不会现世了。至于其他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她睁开眼,善知的执念化成一道灵光,消散在不远处前来的十王司判官的法器中。 寂照沉默良久,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愿恨意离开你奋力以赴的过往,引领你前往新的世界。” 若海揉*了揉眼,“刚刚,我好像看到了一道光。” “学子们受过,按学规应当处分,害你的人会被开除押进十王司。以后,不会有人再说你是怪物了。”判官面无表情地交代云骑处理事宜,又面无表情地安慰若海。 当判官收到善知残缺的灵魂时,便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怪物,在很多人眼中,我不过是从小在丰饶孽物手下奴役使的废物。现在,陪我说话的人也没有了。”若海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哀伤,叹了口气。 “我们智首大会的组队还缺一个人,你要不要……”天清试着邀请他入队,若海是三年前的学子,算是同届。 “善知前辈的事情多谢各位费心。”若海望着善知离去的光芒,盯着判官手中的法器,眼中带着深沉的怀念。 他闭上了眼,睁开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不过,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若海走了后,其余人也陆续离开。 天清发呆看平静的湖面,问向景元:“血罪灵明明只是虚无的一道影子,为什么会让人感到格外的遗憾呢?” 景元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谁知道呢。” 这不是涉世未深的小猫该回答的问题。 第39章 盛名多欺世什么鱼还得你亲自钓?…… 最近天清很是繁忙,她似乎被学院的智识氛围同化了,突然变成了一个喜欢内卷的卷轴精,下了早课在万书楼一呆就是一整天。 快到午饭时间了,早课后的天清依旧没回寝室。 有符玄和彦卿等人守着罗浮,他不用困在公务的樊笼中,浑身充斥着闲散生活带来的惬意。 “又是免于俗务羁扰的一天。谁说将军退休后,就不能做个逍遥自在的闲人呢。”景元伸了伸懒腰,悠然地靠在阳台的躺椅上,唇角总是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侧目凝视早上浇过水的花,五颜六色的小生命们正在日光中闪耀,盆栽中还有某人每天雷打不动捡来的小石头,是不会说话但很漂亮的点缀物。 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就像她星虹色的月白发,偶尔被晴空渲染上荧荧色彩,但始终比不上她充满灵气的眼睛。 自血罪灵被寂照超度,这大半个月的天清切换到了忙碌状态。 一旬前,爻光将军单独找到天清,询问关于善知的具体事情,并让十王司的判官告诉她善知陷入魔阴身「无记」前的故事。 从第三次丰饶大战中归来,善知开始沉迷著书立说。在他跳湖前的玉兆搜索记录中,看的最多的帖子大多传达了一个意思:人需要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善良的智者理应为世间留下自己所有的智慧。 这样的呼吁对当时自我怀疑的善知来说,简直是证明自我存在的唯一稻草。 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陷入对方的圈套中了。 一位绝灭大君这个时候向她宣战,声称自己百年前就已经潜入了遍智格物院,还不知不觉地「静默」了巡视思源湖的云骑。要么他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有天舶司严查关防边界,仙舟其他洞天的人们并未出现异常。 要么,就是他有匆匆行动的理由。 曜青的使者一来,对方便下了手,可见铁墓必有所图。 依爻光的十方光映法界推算,铁墓目前最多控制了遍智格物院。 二十个空漏时刻前,经过今年第四十三次瞰云镜寰域扫描,太卜司的太卜晓梦能够确保并无隐藏天体干扰各仙舟航路,但却追踪到距离仙舟十光年外的星体有毁灭军团在行动。 善知的意识崩溃,载有学子信息的玉兆手镯不知下落,其定位信息在学院的「万象归引阵」中显示为一段杂乱无章的乱码。 他遗失的玉兆手镯信息被改造,这对一位擅长攻占科技的毁灭令使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在论坛发布‘思源湖中神,一问解千愁’的匿名贴主,很可能就是利用他的玉兆手镯避开查探。对方又特地选择意志不坚定的学子,给爻光下马威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无法潜入有十方光映法界察查的归引阵的事实。 简单来说,铁墓本人并未来到遍智格物院,他若出现,不会没有一点动静。 但他静默科技的手段却被人带入了学院中。 如今的遍智格物院处处是危险,对方迟迟没有更多的行动,不知是在等些什么。 一直以来,爻光和景元都很在意一件早已平息的祸乱——当年星核是如何被人带入玉阙的,又是为何被幕后龙师投入息壤? 明知她和昆冈君能够对抗星核,还选择冒险做这样的事,其意图在黑袍人的口中得以窥知一二: 幽都令。 带走繁育权柄的幽都,就是他们的目标。 而与之相关的,只有一个人。 自息壤而生却未曾获丰饶祸力,也不曾得帝弓光矢垂迹,甚至因祸得福成为不朽龙裔,还得到天才俱乐部的垂怜与接纳…… 天清,她身上并没有所谓的幽都令文,却有着不属于任何命途的治愈神战焦土的力量,出生的持明卵又跟传说中的幽都相关。 那位阮梅女士说她曾是实验室中的生命体,但绝不会这样简单。在她进入实验室之前,会是什么身份呢,实在令人好奇。 可惜再三套问,天清也只说记得自己在盒子里关着,对爻光问的幽都令是一问三不知。 她跟一个只会找石头玩的小持明能问出什么呢。 见此,爻光也就作罢,嘱咐她有人利用龙狂想除掉她上位,让她保护好自己。 * 属于善知的名字和玉兆归入十王司中的因果殿,判官和云骑军封锁了善知这样一位全才就此陨落的真相。为了平息学子对思源湖的恐慌,湖周的通行禁令被解除。 自血罪灵离开,这里的湖水不再清澈,开始多了些生机。学子们没有敢轻易下水的,但学累了会来这里吹吹风,还有略微大胆的学子在这钓鱼。 但会识趣地分散开,对古国格物院的观水悟道的相知敬而远之。 学院仨独苗,各个是未来泰斗,不能随便惹。 与若海隔桥相对,从万书楼出来的天清跟他打了个招呼。 这些天她在万书楼找持明龙狂相关记载的书,又在回昆仑去正守殿翻阅收录族人信息的卷宗,试图揪出那个祸乱昆仑的黑袍人。 灰发青年对上她明亮无暇的目光,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他手里端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沓图纸。在学子们出事前,思源湖晚上无人巡逻,而若海曾经在善知无声的陪伴下,设计出过许多奇思妙想的物件。 指尖轻拂图纸上的各地机巧文明,在天清不解的目光中,若海缓缓蹲下来,将手中的盒子沉入湖中。 “为什么要把它们扔了?” “因为我不想让他孤独地离开。” “……你这样独来独往的人,也会害怕孤独吗?” 若海抬头看向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本来不怕。遇到前辈后,就不想一个人了。” 想到自己配合寂照将人超度走,天清听到他的话,眼中的亮光似是有所黯淡,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开口向他道歉:“对不起。” 若海自嘲的轻笑:“你没做错,我也只是有些怀念前辈罢了。” * 她这两天在寝室里呆着,趴在沙发上总是闷闷不乐的,就跟阳台上蔫了的花一样看了惹人怜惜。 景元知道她遇见若海的事情,但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哄她。这龙不去外面找点事情干,都快自闭了,想着最起码不能让她这样在寝室呆着,“我是不是全仙舟最幸福的猫?” 摊在沙发上的天清抬头看他,点点头:“当然是,毕竟有我陪着你。” 这猫可是她宠大的。 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扔下需要她照顾的猫。 景元蹲下身来,面容间闪过一丝落寞之色,缓缓摇了摇头:“可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幸福。” 于是天清拿着鱼竿,来到相知师姐旁边,开始给景元钓鱼。 按他的说法,他觉得自己不够幸福,是因为在她眼里他还比不上未曾谋面的神策将军。 天清说怎么会呢,除了昆冈君外,你可是我身边第二重要的人。 但景元搬出她小时候为神策将军亲自采蘑菇的事情,说自己还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天清愣了愣,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所以来给他钓鱼了。 见她连连因没有鱼叹气,望着她身后堆砌成小山的古国遗落物,半天才打捞上一本古书的相知咬牙切齿道:“小师妹,你这气叹得我心塞。” “师姐,我真的只想钓鱼。”天清耷拉着脑袋道。 相知叹了口气:“什么鱼还得你亲自钓?”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没办法,我的猫非要吃。”天清跟着她叹了口气,恹恹道:“这些东西怎么处理好呢?” “我看看,这几个年代久的有点用,能拿回学院溯源当期末论文发。”相知垂睫思索了片刻,转头看向她,“剩下这些古书和遗器,就跟我和渐离师兄一样,卖给有需要的学子吧。” 点了点头,天清拿出玉兆登入论坛,发了一个帖子:‘古书大甩卖,有钱你就来’。 一堆用不上也看不懂的古书和文玩,天清没有太在意。 但学子们看到她的帖子坐不住了,尤其是主古文学研究的天籍文究院的人,纷纷前来搭讪天清。 面对这样一位活菩萨,有钱的没钱的都来试着跟她换,还有联盟研造所的学子拿看得上的宝剑跟她换已覆灭的「苍城」仙舟制造的刀枪。 直到日落时,她终于钓上一条正常的鱼。 她给这鱼拍了张照,发给景元看,景元说自己感觉到了幸福。 天清:…… 【天清】:这个,还要我亲自做吗? 【景元元】:这就不必了,好不容易长成能吃的样子,让你下厨怪可惜的。 【天清】:……也许那是蘑菇的问题? 想到她那难喝的蘑菇汤,景元唯有沉默。 【天清】: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吧。 她将鱼篓中的鱼拿去食堂,用自助厨房请大厨做成能吃的糖醋鱼,喝着路上买的仙人快乐茶,等着景元来感受他的幸福。 * 一夜间,论坛中对天清的风评瞬间扭转为实至名归的龙女。 下早课后,她去光界易算院的寝室楼找没睡醒的青雀,路上遇到跟她打招呼的校友,天清还有点不知所措。 她要去查善知的事情,找青雀是想问她这深藏不露的罗浮卜者,能不能破解论坛匿名人的真实身份。 那位前辈的玉兆手镯被人夺取利用,贼人还光明正大地发帖祸乱学子,引起本就意志崩溃的学子做出过激的行为。 青雀了解情况后,知道遍智格物院不平静,深感在玉阙的雀生艰难。 她住着单间寝室,一口一个友友,一边跟天清打着消消乐的帝垣琼玉,一边试着借收集仙舟一切情报的穷观阵拜托符玄推演匿名帖主的发帖痕迹。 云骑盘问学子后没收了他们的玉兆,将匿名人的私信发出时间和内容一一汇总给爻光将军。爻光不方面主动出面,又把这些信息交给天清,助她揪出学院蠹虫。 由于信息量实在过少,穷观阵只能推测到对方的用词习惯和空闲时间,看起来比较符合光界易算院师生的特征。 天清点点头,跟她道过谢便离开了。 离开前,她还带走了一袋要扔的黑色垃圾。 问就是消消乐打输了。 从寝室楼出来,本欲仍垃圾的天清停住步伐。她在学子们的星槎停放的充能地,看见一枚躺在地上的精致玉兆耳环,上面写着一个‘初’字。 想到还在教学楼天台被她强制抱去晒太阳的猫,又看了看附近标注着‘初’字的星槎。值班室锁着,担心被别人捡了去,天清看了看手中的垃圾,灵光一闪,“就这样办吧。” 做好事不留名,她去小吃街买了两杯奶茶,排队排了一小时,但还算心情不错地去找猫。 但等到了地方,却发现橘猫和狸花猫们都在,唯独她家白白胖胖的景元不见了。 这两天景元都没晒太阳,根据他的说法这两天比较脆弱,会一直变成爱睡觉的猫,让她不要打扰他在阳光下睡觉。 天清深吸一口气,连忙问身边来喂猫的学子,问了一圈,最后听人说在这里的白猫被一个来喂猫的叫符初的家伙端走了。 “你就是天清?” 走在楼道上贴寻人和寻猫启事,天清被一个橘发女子拦在身前,“盛名之下多欺世,我看你这昆仑的龙女也不例外啊。” 天清满脸问号,指着自己问:“你在说我吗?” 第40章 冤家路窄【捉】景元:闪闪发光的那个…… 女子行事恣肆,腰间悬挂着玉制的「占风铎」形如檐上风铃,却不随她的走动发出声响。 她淡绿色的眼眸带着笃定,见到天清愣怔的呆萌样子稍显犹豫,旋即抓过她的手扯着天清走,“我是光界易算院的符初,太卜晓梦的关门弟子。惹到我,你这没有公德心的持明龙女,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今日实在不宜出行。 她在课上被导师点名,如往常碰触耳夹时,惊觉不知何时丢了存有重要资料的小巧玉兆。跟她不对付的缘祈发现这点,幸灾乐祸地看她糊弄上面的讲师。 两人都在为演易大赛的头筹暗暗较劲,她绝不能输给缘祈这样的自大狂。 下课后,符初火急火燎地回寝室,找了一圈,没找到。根据占风铎的卜测,自己的存储玉兆没有被人拿走,她正要坐星槎再跑一趟教学区到楼梯找找,结果却发现星槎座位上被人放上了个大大的黑色垃圾袋。 呵,这年头敢惹到她头上来的不多见。 玉兆暂时不找了,她要先把这个没有公德心的人找到,对其料理一番。经过寝楼安装的技巧鸟监控,她查询到有个少女鬼鬼祟祟地在她的星槎前站了一会儿。 就是这个没有公德心的持明龙女! 天清似懂非懂,顺着她清傲的声音抬头,撇开她牵制自己的手。身前人长得很漂亮,可惜眼中带着对她的鄙视和不耐烦,真是奇了怪了。 但这个名字很耳熟啊。 天清回过神来,恍然质问她:“等一下!你就是那个偷猫贼?” 符初没好气道:“什么偷猫贼?” 她只是蹭了蹭教学楼天台上每日集群晒太阳的猫的运气,回寝楼前先把自己经常喂的白猫送去绝育了。明明做了一件好事,怎么就成了对方口中的偷猫贼? “刚刚天台上的白猫是不是你给带走的?”想着如今柔弱不能自理的景元比较重要,天清不打算跟这个奇怪的人计较,而是问她猫去哪里了。 本来打算让他跟着自己去古国格物院,但景元说自己想呆在总教学楼,那里的天台正对着太阳升耀的地方。天清点点头就将他放到那,回古国格物院上早课,结果从青雀那边回来后却发现猫没了。 符初轻轻点了点头:“是又怎么样?” 天清目光望着她,露出与昆冈君般的冷冽目光,质问道:“他去哪里了?” “哦,已经送去动物流浪中心绝育了。”符初愣了愣,不知道她这么生气是为了什么。 “流浪中心?绝育???”听到这话,天清感觉天要塌了。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以为景元要离开她去当巡海游侠的时候。 但之前只是不舍,现在更多了分自责和怒意。 她就不应该让这猫自己呆着,不在化形期的他现在得多危险啊! “你!不可理喻!”记得动物流浪中心在学校的东南角,天清扭头就走。 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去维护猫生尊严,省得他在睡梦中毫无感觉地被人绝育了。 “你还想走?”符初再次拦住她,“监控我已经查过了,你现在必须跟我去教务处,为你的行为付出处分的代价。” 天清侧身而过,但对方不依不饶地又阻拦了她的去处。面对这样无理取闹的校友,她不打算继续客气了。 眸中冷光闪过,天清召出无相棍。掌中长棍一挑,抵住对方来不及防备的身躯,“你拦不住我的,别逼我伤人。我的猫要是出事了,少说也得让爻光将军罢免了教出你这不孝徒的太卜师父。” “那你尽可以试试。”符初眯着眼,望着她冷冷道。 这样无礼的世家子弟见多了,她可是被从小吓大的。 与此同时,景元那边。 今日的阳光不错,微风也跟着日光而放慢了走过的痕迹。教学楼间由天桥连通,听到下课的铃声,学子们来来往往地碰撞着彼此。 身为猫的景元原本在天台上追着影子‘晒太阳’,躲了半天发现天清还没回来找他,便也不装了。 他离开那群想要跟他贴贴的咪咪们,小家伙们实在是太缠猫了,一定要跟他排排坐挨着睡觉,热乎乎的又睡不好。于是景元变回人到天桥上来回走,试图观察学子们有没有不对劲的迹象。 也不知青雀有没有用爻光特地给天清的信息,用穷观阵知晓幕后人在光界易算院的真相。 他不能直接告诉她,只能让爻光自己出手了。 毕竟,知道神策将军在这里的人越少越好。棋局的暗手未再次出动,现在不是该暴露身份的时候。 景元只是停了半刻,决定转身离开去找迟迟未回的天清。 ‘砰’的几声—— 半空闪出两道身影,他听到下方地面传来几声巨响,是兵戈相撞的清脆声音,而且这声音有些熟悉啊。 身后的学子们议论纷纷。 “这两位怎么打起来了?” “这都谁啊?” “光界易算院的符初,太卜晓梦的弟子,符氏一族的符。论武力她跟雾仁都是学院的佼佼者。” “另一个呢?” “这个就更不好惹了。古国格物院的天清,代昆冈君执政十多年,听说爻光将军前几日还特地传她去将军府呢,可惜没见过她的真正实力。” 景元跟着其他学子倚在栏杆上往下看,见两个少女气势弩张。橘发少女拿着把自动追踪的长弓,毫不客气地用风箭拦住对方的去路,而天清则是不费力地将冲过来的箭一一打歪。 而跟她对打的天清面色倒算得上平静,但景元就是莫名能感觉到她在生气。天清很少动怒成这样,也不知那橘发少女怎么惹了她…… 反正一定是对方的问题。 他摇摇头,随着围观的学子越来越多,景元察觉到有几个人正靠近自己,还惊讶了声,“灵猫族的人?” 景元抬眼看他们,轻嗯一声。 这几位恰好不认识他,学子们觉得长得像罗浮神策将军的猫很是稀奇,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听说你们灵猫族向来灵觉敏锐,朋友,你觉得她们两个谁能赢呢?” 景元单手托着下巴想了会儿,金眸中倒映着天清明明面露不满但手下留情的身影。 一想到那双明亮的青蓝色眼睛,经常盯着自己这猫露出各种神情,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轻声回道:“闪闪发光的那个。” “符初?”一学子道。 这位符初入学才两年,凭一手风占术和箭术表现突出,可惜纪律性极差。但怎么看,她那一头橘发都很是闪耀。 景元怔住半晌,目光转向期待他回答的学子,沉默半晌道:“你的洞察力还不够细致。” 【「遍智格物院」教务处广播】提醒您:根据学院条例,打架斗殴属于违规行为,不仅会对他人身体健康造成威胁,还可能导致严重的处分后果!请两位学子尽快停止斗殴行为,如有误会及时说清,说不清的去校长室调节。 听得出来,这两位大佛都是得罪不起的人,一个是太卜的徒弟,还有个自己就是代政龙尊。 景元在广播响起的时候,开始往楼梯那边走,打算去看看怎么个事。 广播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天清也不陪她玩了,将对方追踪她的箭悉数打了回去。 但不曾想符初没反应过来,有一支箭没有收回,反而冲着她的位置飞来。 长生种是头断了都能接回来的丰饶体质,在符初以为自己要负伤躺几天的时候,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人徒手接住了离她还有半寸的箭矢。 天清将箭递给她,神色无奈道:“你不要命了?” 今天的运气不是很好,她遇到了一个脑子不太好的学姐。 符初心中不是滋味,接过箭收了回去,不解地望着她:“你们这种人不是喜欢证明自己吗?在最后一击出手将我击倒,不是更能体现你的能力吗?” 想到还在等她救援的猫,天清抿了下唇,恹恹地看她:“……我要去找猫,不管有什么误会,晚点再跟你对峙。” 她看起来有点自责和着急,符初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平日除了流浪中心的爱心人员统一投喂,很少有别的学子来天台这里喂过流浪猫,不知道那猫怎么就对她这么重要。 符初点了点头,说着这里等她回来。 刚走没两步,天清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是属于她家猫的声音。 景元跟了过来,叫住她:“你这是又要去哪?” 天清愣住了,回头看身后变回人的猫,又看了看满脸探究的符初,表情懵懵的,接着听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声。 而且是景元先突然一直盯着她,然后才有的心跳声。感觉是遗失的喜爱物找到了,瞬间被触动了,然后看着他有了不规则的心跳声。 真是奇怪的感觉啊。 但这种感觉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离火没有来烦她。 天清围着他转了一圈,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这么快变回来了啊……” “早上吃了几粒安神正气丹,还挺管用的,晒了一个多小时就变回来了。”景元走到她的身旁,不无担心地道:“怎么了?” 这惊讶无措的样子,不会是因为他编的太过分了吗? “我还以为你被她送去流浪中心了……” 天清抬起头,眨巴着眼望着他,伸手指着符初,开始对这个无理取闹的人进行谴责。 经过一番相当透彻的对话,符初和天清才搞清楚彼此的误会在哪。 天清不是故意在她星槎上放垃圾,而是值班室因为人去开会被锁了,她只能将符初无意丢失的玉兆耳坠放在座位上,并用垃圾盖住防止别人捡走。 而符初也只是喜欢照顾流浪猫的热心人,恰好景元走了后来又来了一只白猫,恰恰好那只白猫又是她喂过的差不多要去绝育了的猫。 “好吧,这终归是我误会了你。当时只想着保留监控证据和现场,也没拿开看一下。”符初微微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天清,表达一时冲动的歉意,“今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重新认识一下,我的名字是符初。” 天清满脸问号,不知道对方又整哪一出:“你不是已经说过你的名字了吗?” 符初摇摇头,认真道:“我的意思是,小古董,你这人挺有意思的,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小古董?” 天清愣了愣,问她为什么这么喊自己。 符初摆了摆手:“你昨天发的帖子很火,有的学子们私下都这么喊你。” 天清:“那你不能私下喊吗?” 符初一本正经道:“我不一样,我一向正大光明。” 天清:…… 40-50 第41章 命途狭间天地,为何倒悬? 捧着甜而不腻的热浮羊奶,手里握着的笔轻触纸面又离开。天清这会儿枯坐在桌后,她翻着从昆冈君书房拿来的绝密案牍,时不时提笔在卷轴上列出时间要点。 「三百年前,木禾长老从护珠人升为龙师。二百七十年前,琉璃长老从学宫主簿擢为龙师……(数不清的小动乱,略)……」 「八十年前,运输至工造司的玉矿悄然失踪,由龙师雾仁率军追至两仪门外,戳破以持明云吟术隐藏身形的步离人,于兽舰中夺回部分昆仑源石。」 有天赋的持明族人皆可掌握控水的云吟术,但各仙舟的持明又有所不同。比如罗浮持明的云吟术带有医治作用,听闻曾经的衔药龙女垂泪可治愈伤患。 再比如曜青的风隐术,可藏身于风、御风而行。 至于玉阙的持明族,虽然也掌握云吟术,但比较依靠昆冈君一脉独有的腾渊术。龙尊日常俯瞰地变,察查地层异动,膺责守望息壤胎石。 但天清现在可不是完全之龙,并不会云吟术,她只继承了昆冈君的腾渊力量。 「七十年前,烬灭军团的虚卒潜入与昆仑搭界的碧血峡谷,虐杀守卫云骑和持明。将军和龙尊令下,龙师雾仁与云骑军共同前往平乱,却行至军团领地,全军覆没。时任太卜司卜官的云执前往支援,遇难。两日后,云骑部队的鸣珂卫赶到。 注:十方光映法界发现利用云吟术隐身的黑袍人。」 「同年,琉璃暂代龙师之首。云执遗物安置于当归冢,雾仁于九井墟深海区中沉眠。」 「二十一年前,龙尊前往方壶,星核进入昆仑,息壤生发威胁洞天。」 字迹行云流水,罗列的要点条理清晰,是个处理公务的好苗子。不知何时醒来走到她身后的景元,从她身后探头看过去。 景元皱着眉瞥了眼卧室内没有关的窗户。 今天的天气阴霾霾的,太阳跟着云暗了下来,正值晌午但寒风透骨。长生种不是喜爱清凉的持明族,他也没有虐待自己吹冷风的坏习惯。 他关上窗户,目光落在单手撑着脸的天清,想到龙狂的事情开口问她:“看出什么来了吗?” 小时候的月石长老对她和自己下手,想要得到所谓的逸散龙力,是因为月石焦急持明族的未来,妄图杀她而代之。毕竟不到百年,昆仑境内连续发生了玉矿失踪谜、碧血峡谷惨案、息壤生发以及龙尊受伤四桩大事…… 持明内部的争执和野心从未有断过的时候,平静的古海下酝酿着数不清的站队和动乱。即便昆冈君守着息壤胎石,仍杜绝不了有人想对这丰饶祸迹的产物据为己有。 天清抬头看身后的白发青年,明亮的双眸盛不下面前人高大的身影,长大了的猫是挺好看的。 她歪着脑袋沉迷了片刻,又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只知道黑袍的同伙在光界易算院。” 这还是穷观阵衍算的。 由善知失踪的玉兆手镯为引,通过青雀和穷观阵查到光界易算院,和黑袍联手的人的潜伏范围倒是缩小了不少。 玉兆的运筹功能都被限定在归引阵法上,唯光界易算院的学子有权限利用数据推算人和事。阵法又记录着学子的实验报告信息,所以幕后人能借机锁定那些处于焦虑崩溃状态的学子,放大他们的负面情绪,引导过激行为。 但是,龙师中的叛徒依旧没有找到。 景元不动声色,将问题的重点转了回来:“不如换个思路,先讨论一下龙狂的事情好了。” 昆冈君还有一年出山,天清又进入了遍智格物院。毁灭的潜伏者开始向爻光宣战,趁着混乱的大好时机,包藏祸心的龙师绝不会坐以待毙。 过去的事情连爻光都查不到眉目,不如从现在的破绽入手。 “龙狂……”天清望向窗外的云翳,思绪跟着飘向远处,凭多年的听政经验,能得出了一个结论,“幕后人想夺走龙尊方印?” 怪不得雾仁也让她多留心。 不管她有没有陷入龙狂,体内的腾渊力量就是个定时炸弹。若是夺走龙尊方印,对方完全可以声称自己有狂躁征兆,让只听方印持有者命令的深海龙卫将她抹杀。 她若出事,龙师必定陷入混乱。弱的被制裁,强的上位独裁。到时候,不管谁渔翁得利,对昆仑都没有好处。 “倒是有这种可能。根据雾仁的说法,这该是最名正言顺的上位方式了吧。” 说完,景元发现天清半仰着头看他,亮闪闪的目光掠过他的白色长发,停在对方微带锋芒的金色眼眸中,天清道:“这是你最像景元的一次。” 罗浮的那个景元。 知道她在说谁,景元眉间闪过一丝好笑,“嗯?” 想到猫会因为她喜欢神策将军而感到不幸福,不幸福她就要哄他,哄他就要去钓鱼,钓鱼自己也会无聊得不幸福…… 天清决定转移这个话题。 她说,“那咱们走吧!” “去哪?”景元意外地挑眉,这龙的思维跳跃得有点快。 天清想了想,拿出自己的龙尊方印,慢吞吞吐*出三个字:“去骗龙。” 景元愣了下:“你要拿这个骗龙师?” 天清点点头,一脸欣慰地看着他,这可是被寒光和她带大的猫。 会下棋的猫,笨不到哪里去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龙师要拿,那他便来拿好了。”天清说,“反正做个假的骗一骗他。” 景元沉默半晌,道:“好一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啊。” 天清恍然:“对,咱就是这个意思。” 但景元并不打算陪她去,外面阴风阵阵,不知为何如此寒风彻骨,他叹道:“这天气是有些冷了,我就不陪你去了吧。” 思及阴天的景元或许会变回猫,她又没有星槎驾驶证,到时候还要负重前行把他抱回来,天清十分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那你还是别出来了,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冻坏了怪可惜的。” 幸好在丹鼎司买了安神正气丹,但一想到这猫昨天有走丢的可能性,还是心有余悸。 后土的尘种,绝对不可能连一只小猫咪都照顾不好! 景元笑了笑。 天清拿出玉兆给给人发了消息,然后抬头看着景元,神色茫然道:“联盟研造所我还没去过,怎么走来着?” 站在旁边看她给墨攻发了一条消息,刚感叹昆冈君家的龙虽然清奇但确实聪慧,这话又给景元听笑了。 他给她指了个方向,“联盟研造所,去吧。” 眨眼间,天清就不见了。 望着瞬间空无一人的寝室,景元感叹道:“这速度和执行力,和她的好奇心一样让人瞠目。昆冈君说得对,天清将来必成大器。” * 天清找到开学遇到的墨攻学姐,跟她说自己想要个同样的挂件,挂在身上就像龙尊爷爷陪着她。但昆仑的龙女不能不坚强,所以这事情要悄悄的办。 墨攻没有犹豫地就点头了。 身为联盟研造所的学子,经常去知微广场摆摊买武器和机巧,私下接订制是常有的事情。他们这群学子专研各种高深机关,雕刻个带有玉兆通讯功能的玉印,简直是小菜一碟。 当初定资镜碎裂,墨攻欠她一个人情。但学院的铸剑师没造出什么名剑,她也不好意思给昆仑龙女一把普通的剑,即便那只是给她爱宠的武器。 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雾仁是持明族跟她玩的近,但她不能不对天清表示谢意。就当是还给天清的人情,而且昆仑的龙女出手阔绰,她没有不接下来的理由。 等天清从联盟研造所出来时,多天没有出现的寂照给她发了消息。 【寂照(因缘而识,因缘而散)】:你现在有空吗?这些天想了许久,还是想跟你聊聊离恨灯的事情。 想到善知最后问的有关幽都的问题,天清也有不少困惑:离恨灯中的人是谁,他为何会知道幽都的存在?还问出那些问题? 【天清(你好,我是昆仑之耻,打钱)】:你知道善知最后问的什么问题吗? 天清望着通讯对话,试着问她有没有听说过古神话中的幽都。 【寂照】:十王司收容长生种和化外民的灵魂,将他们死后的意识数据供奉在因果殿中。我的师父不同,他对世界的意识归于离恨灯中,成为离恨珠中的琉璃光来源之一。 寂照看似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回答。 见天清没有回复来不来找她,寂照又传来新的讯息,只说若今日有缘,自己会在思源湖见到她。 后土的尘种怎么能不满足生灵微不足道的请求呢? 于是天清想了想,望着横跨大半个遍智格物院的超长距离,最终还是叹叹气去了。 幸好没有带猫来,不然真要负重前行一刻钟了。 不,不能这样想。 没有什么事情是一蹴而就的。 一切为了幽都,这都是坚强的少女应该做的努力。 * 天清决定去湖区看看,不成想在路上遇到昨天打起来的符初。 眼前的人看见她,淡绿的眸光一亮,就像天清看见了浆果派那种不可忽视的目光,正朝自己走来。 符初听到风告诉她天清的位置,特地掐着点来找她玩,“嗨!小古董,一天不见,你想我了吗?” 可惜她来的不是时候,这个时候的天清不想有人跟着。听到符初的话,天清神色很是复杂,转头看向这个比她大两岁的长生种:“你可以喊我小天清。还有,并不是很想你。” 但对方却当没听见,颇有兴致地跟了她一路,问了些有的没的。 “怎么没看见你家猫呢?” “怕冷,在家里呆着呢。” “你好像很在意他?” “当然,那可是我养大的猫。” “……那你可真厉害。” …… 听她说喜欢吃甜的东西,符初灵光一闪,立马说后天给她送去一份特殊的手作糕点,作为对方并不需要的道歉礼物。 说完,没等天清拒绝,便自顾自跑去万书楼打发时间了。 听闻缘祈和天清在知微广场上的矛盾,符初迫不及待地要给她眼中的小古董算上一算。但今天有些不巧,她没再算一卦,不知道天清要先去见别的人。 但符初十分大度地没缠着她,要了她的通讯方式。 【天清】:1 【符初(关门弟子,擅长关门)】:11 【天清】:111 【符初】:?你又1什么1? 【天清】:怎么了,我想1就1。 【符初】:……很好,很有气势。 符初抬头看她,让天清见完人给她发个消息,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但面对尘生的第一个朋友,天清还是点了点头,决定纵容对方一下。 * 今天的天空并不明朗,灰蒙蒙的云随风飘摇。太阳躲闪在云层中,投下来的影子跟着盖住湖面,不时被吹得晃来晃去。 自湖面禁区解开,学子们总是时不时来这一探究竟,但很默契地不打扰古国格物院的人。 相知在这里观水悟道许久,来万书楼的每个人都能看到她对待日课的勤修不辍。 同为高级学府的学子,没人会故意去打扰别人的专注。 天清走到曾经的禁区里时,先是看见不远处的相知。这位师姐的鱼篓中满满的,看起来收获颇丰,嘴角噙着不掩饰的笑意。 路过她去找百米外的寂照时,天清特地停驻了一会儿,没来由地盯着她坐忘无我的样子。 天清倒是没表现出惊讶的神色,谁让这种格物方式太像幻戏中的古武修仙了。但还是好奇问了一句:“师姐,你每天都在这里观水悟道吗?” “小师妹,上善若水啊,其中的学问可是多了去了。” 老早就听出她轻盈的步伐声,相知头都不回,开始摆出身为师姐该有的榜样作用:“你看这阴云密布,湖中倒映着天空生气的模样,水也跟着沉寂下来。但山上落下的欢快清流,经过这片寂静的湖面,却并不意味着归属于这里。” “哇,好深奥的样子。”天清半知半解地点点头。 玉阙的卜者不爱说人话,古国格物院的学子也不爱说人话。 比喻,一定是因为她使用了比喻! 天清在相知莫名和蔼的目光中离开,寂照在善知离开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望着空旷的湖面,也不知等了多久。 冷冽的风吹得她灰蓝色的发丝飞扬,在寂照转身与天清目光相接的瞬间,眼中的失落和迷茫被后者清晰地捕捉到。 她在迷茫什么呢,是因为那盏黯淡的离恨灯吗? 第一次去问她湖里的事情时,这狐人女孩就有过这样的神情。 “我们果然很有缘,你还是来了。” 寂照转过身,清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就像水面煽动的波纹难以琢磨,给人一种寒意。 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凉意,看了看寂照手中闪着灰蓝黯淡的离恨灯,天清这才意识到这灯就快要熄灭了:“你的离恨灯,它还好吗?” 寂照等她走过来,注视她的目光很是复杂,“命途行者的悲哀莫过于此。” 天清愣了愣:“你是在说自己吗?” 寂照抿了抿唇,最终摇摇头:“善知是智识的命途行者,终其一生却没有达成自己的目标,反而被追求的知识所连累。凡人所追求的一切,在星神的布局下都显得尤为可笑,不是吗?” 听到这话,天清歪着脑袋,沉默地看着她。 错开她的注释,寂照垂下眼眸,她的目光落向湖面,坦然道:“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会慢慢告诉你。” 天清点点头,安静地听她说。 “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战争中最悲哀的,是看着一个孩子拿起武器走上战场。”寂照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时说的话。即便我是步离人的出身,师父也没有对我施加任何偏见。” “他曾去过诸神讨伐丰饶的焦土,又带我去见丹轮寺。四十多年前,丹轮寺遇难,我的师父前去解救时发现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为战火哀伤。” “你去过那里,对吗?” 离火灼烧时,梦中会闪过痛苦的碎片记忆。那段悲诵的确来自天外游星的丹轮寺,但她不能暴露真实的自己,她记得幽都使者的话,会有星神命途的人跟她抢夺无相碎片的。 天清摇了摇头,眨眨眼说道:“我还不到221个月大。” 她只是一个活了十八年的小龙。 寂照愣了下,又笑了笑:“没关系。那些话存于离恨灯中,是他经常对着星空自言的话。你既然想知道的话,那我只管说,你随便听听就好。” “古神话中的幽都并非虚假的构言,而是真正存在的地方。但不知何时起,那位创世的神祇离开了世间,祂将执掌生死轮回的权柄下移诸界,此后幽都随祂离去,不再问世。” “我的师父玄悲,一直在找寻幽都的存在。”见天清略显惊讶,还问她真有幽都存在吗,寂照只得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幽都到底在不在。 “混沌医师是一群走在虚无道路上,却坚定着要对抗虚无的人。” “在行医救人的路上,他发出过一个人们习以为常,却未想过的疑问:宇宙间的命途为何会产生交错和自制的行为?命途行者为何以其他命途为手段,去制约迷途的自我?” 寂照说了很多,也盯了天清许久,“玄悲认为这是创世神并未离开的体现,这个世界不会就混乱而终结。” 但天清并不闪躲她眼中的探究,就这么让她看。 天清:我就不信你还能看出我其实是一个尘埃精不成? “在命途的裹挟下,我们随波逐流。但在星神的力量吸引下,仍有人想要回到地面。”寂照突然说:“如果这就是后土留给人类的启示,那么我们都想知道,后土留下幽都,是不是因为祂已经做出了选择……” “诶?你在问我吗?”此刻内心异常震惊,她的疑问也是天清的疑问。但天清只能眨眨眼,表示并不理解她的话,“丹轮寺信仰均衡,这难道不是均衡星神给人类的启示吗?” 疑惑,迷茫…… 是离火喜欢的情绪。 龙鳞中被种下的南明离火再度灼烧,天清忍着心中焚烧的疼痛,左右看看分散注意力。 活着已经很难了,她答应过要找回无相碎片,绝对不能别的人知道无相碎片的存在。 现在的她太弱了。 寂照摇摇头,听完她的话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金圈,“也许吧,这是丹轮寺的「持戒丹轮」,用来扼制人的杀戮之心。” 猛然间肩膀被她按住,她将离恨灯黯淡的光芒摆在天清面前,让她再次看清世人的无力和挣扎。 道乱星罚,银河陷落: 有混沌医师庇佑百姓,却施以酷刑以警众人;有无辜者临死前,还在计划明日的三餐准备,却被祸神的黑暗吞没;有寺民唱诵均衡,他们的魂魄游荡在银河被古兽撕裂;有卜者虔诚祈祷,将那残酷的光矢施加于身…… 寂照冷不丁出声,声音带着克制:“他最后的疑问是,大地上的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才得到如此下场?” 天清看得出她目光极力隐忍的愤怒和怨恨,脖颈的戒圈开始闪动,跟之前清冷的模样大相径庭。 “师父留给灯中一抹意识,这意识却是他对幽都的期待和疑问。”寂照自嘲一声,对着黯淡的灯说,“我们听闻你出生时身负幽都令。但现在看来,他找错了人。对生命被践踏的强烈哀伤,并不会出现在不谙世事的持明龙女身上。” 见她依旧不语,寂照叹了口气,说了声抱歉,兀自离开了这里。 * ‘大地上的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才得到如此下场?’ 是啊,为什么呢? 后土为何离开这个世界,又为何留下她和幽都呢……幽都的使者,又为何选择尊重她的意见,将她放出来呢? 寂照走了,周围停留的学子们不知何时也走了。 天空中的太阳也彻底被遮掩,晌午后的黑云越累越多,配合着阴沉下来的湖面,让人看了险些喘不过气来。 大家都准备走了,只有天清在湖面自顾自地想事情。 “小师妹,看起来要下雨了,你不回去吗?”相知收拾好鱼竿和鱼篓,见天清在远处直直站着,看起来孤零零的有点可怜。 “不了师姐,雨天的思源湖风景也不错,我等会儿会回去的。” 风吹得她发丝缭乱,但天清毫不在意,她想着借着这股凉风平息躁动的离火。 “好吧,看你站了有一会儿了,要不累了坐会儿?我还差半个小时的日课,坐了一天坐累了,给你用着吧,放这里就行,过会儿我再来拿。” “喔,谢谢师姐。” 相知边说着边把小板凳放她身后,见天清乖乖地坐了下来,看她这持明族的小龙真的是来欣赏风景的样子,才放心回去继续刷日课学时。 寂照讲的话都是关于后土的种种猜测。 正因如此,天清的心很平静。 对幽都在不在的事实,她最清楚不过了。创世神早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幽都就此隐于荒芜,却在银河中留下了身为尘种的自己。 如果祂放弃了世界,完全可以将自己和自己守护的万物法则一并锁入幽都,但神母并没有将她归灭。 更有甚者是幽都,其使者把她放了出来,让天清直面星神的阻挠,去拿回属于后土的万物法则。 天清就这样一个人坐着,发尾的淡紫色被空气吞没在背后。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未能消退的灼痛让她深感折磨。 她抬头看天上黯淡的日光,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雨滴,在离火快要将她指尖的水珠融化时,发出了一个疑问,“星神吗?如果没有神的存在,人们是不是不会如此无力……但祂们已经存在了,即便是后土的力量也无力更改的事实。” “这里的雨很快就会停,人们心里的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天清望向湖面的涟漪,隐隐能通过落下的水珠见到心中映射的火光。火光燃烧前的地方曾经生机盎然,曾经充满欢声笑语,而现在…… 而现在这火燃烧的—— 是一副残破的身躯。 离火中的火芯,正是她自己。 “如果这就是身处尘世的代价,那就让这火燃烧得更烈些好了。”天清闭上眼,感受着与离火的对抗和交织,“我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觉。作为人类体验这些痛苦的感觉,比起一无所知地关在盒子里,也很有意思呢。” 烈火带来了什么…… 「自由」? 「对立」? 还是别的什么…… 她睁开双眸。 刹那间,天地失色,万物散若浮尘,陷入一片熟悉的灰色中。雨露的生命宛如流沙,在停滞的时间中划过她抬起的指尖。 有一小团赤红的火焰跳出,随着她的动作进入水珠的内部。天清可以看到火焰在静静燃烧,却没有夺走这颗水珠短暂的一生,而是与之共存。 她闭上眼,感受离火的跳跃与吸引,试着将自己的意识再度凑近它。 当她触及离火时,一方无人的空间闪现。 寂静的浮尘塑成螺旋的甬道,自底部如镜面的星空盘曲而上,仿若没有终点。而它们铺就的道路,却是高高挂起的大地。 无数的火光和尘岩占据着天上的位置,组成了普通的焦土。焦土上似乎有着数十座的残垣石柱,上面皆刻着金色的铭文。 她试着前往熟悉的焦土,而她踏过的地方,却是倒映着看不懂的文字。 「万物皆降于尘,万物皆归于尘,万物皆沦为尘。」 这是什么? 眨眼间面前出行一个虚幻的影子,是一个与自己长得很像,但是黑发红瞳的少女,她眼中带着喜悦的目光,而后又消失不见。 「从看到世界将被焦火付之一炬的那刻起,再也没有后土的神种。」 天清继续前进,走过的尘埃跟着她前行。这感觉就像有这数不清的自己在亦步亦趋,让人分不清这是虚幻还是真实的存在。 她往前走,脚下如星空的玄黑色镜倒映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少女的模样。天清蹲下来,不解地望着地面上的镜子,镜子里的少女也看着她。 抬头的某一刻,面前出现了后土神母温柔前者她手的背影,天清满目震惊,追了过去,“母亲!” 但神母只是转过身,对她微笑,并没有回应她。 天清愣了愣,见祂消散归尘,“这是什么地方?天地,为何倒悬?”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了地面再度浮现的文字:「问天地为何倒悬,叹众生不肯回头」 【无主的命途狭间,又一次等到了祂的尘种的到来。】 一个清冷质感的女声自她脑内成形,天清望过去,眼前的是冷白色的星光。 指尖触及一片虚空的凉感,那颗星星受到不知何人的指令,兀自围着天清转了几圈。它仅停顿片刻,接着在她身旁掠过,留下一道白色的拖尾。 她转身环顾周围,空中的石柱开始崩塌,金色的铭文随之落下,构成一把锁。 是她的无相之锁。 一把可以变换成各种武器的锁,曾如门神般的同样雕塑在幽都大门前。古朴,神威,永恒。 但锁并非只是一把热衷杀戮的无敌武器。 人们手握武器的意义在于守护在意的东西,不论夺取还是防卫。 而锁存在,注定要等待被人打开。 【我等应约而来,试问你是否坚持原路?代表地上的生灵,替祂重塑第十九道命途的开启。】 第42章 ▇▇尘世守天清【修】景元:下雨…… “第十九道命途,是后土神留下的道路吗?”天清正问着,若有所思地望向无相锁的金影。 但那道淡漠的声音没有再度传来。 忽的空中远去的白色星芒传来一道光束,清凉的星息掠过她的身躯,令人惊奇地抚平了离火的灼痛。天清刚要松一口气时,脑海中却出现繁星坠毁的画面: 不可追溯的年代,极致的概念被视为世界创生的根基。 宇宙有自己的运行逻辑,这个世界像一棵树,它以天地蕴生的死生人海为养料,长出虚数能量的枝叶。若要在混沌中走得远,就要吸取更多的养分,见证足够极致的命运,从而往高处长出伸长的树枝。 世界交由众星神掌管,他们划分各自的命途,作为这样的一枝。有的树枝停步不前,养分被分叉夺取;有的树枝够不到前路,信念从此崩塌;有的树枝还未发芽,在风雨中酝酿新神。 而行走在其上的人,走得远的就像叶子,获得祂们给予的力量,在命途上留下短暂的痕迹。 但天地的养料是有限的。星神生生灭灭、起起落落,为了命途的存续,祂们间的神战、概念吞并战等争夺常有发生—— 「毁灭」沦亡世界,「丰饶」摧残未来,「存护」砌造人墙,「贪餮」吞噬宇宙,「繁育」无序横行,「同谐」湮灭杂音,「秩序」捍卫独裁…… 为大多人所知的两场神战嘛,皆因设计争夺枯萎树枝的养料而起。 有意思的是,「繁育」被利用了两次。 在古老到无可追溯的年代,「繁育」星神出现,虫群肆虐星系,由此吞噬虫群的贪餮力量得到加强……祂们对垒的区域波及广泛,三分之二的星系因此黯淡……众神的谋划下,这场神战以繁育的死亡为结束,却最终削弱了太一,祂掌管的秩序被同谐兼并。 若万物皆归于秩序,人们就没有其他的需要了,祂的强大和专制挡了众神的旷野。 然而,被庇佑的星界失去神明的照拂,目之所及,人们崩溃呐喊,建筑与文明坍塌,生存的家园沦为炼狱,星球自此灰暗…… 还有一场神战,是在百年前。 仙舟联盟的人与天才们达成合作,借丰饶吞并繁育的行为,让祂们在早已无生命存在的星系上爆发神战。最后,丰饶落荒而逃。 幽都厌倦祂们带给大地的又一层焦土,收容了遗祸不浅的繁育权柄。 星神的命途一直存在,并不会因为神主们的陨落而消逝。但祂们的陨落使得力量削弱,这足够给人机会与它对衡。 目睹繁育权柄的降落,毁灭的卒子来到焦土上,却意外得到了巡猎的复仇。而幽都早已看清悲剧的本质,所以选择将繁育的权柄归于不再问世的幽都。 …… 远方的焦土吐下絮状的金尘,白星的光芒投在天清的身上,为她镀上朦胧的光亮。 无相锁的金影从半空中闪来,却没有落到天清的手中,而是围着她晃了一圈。最后,这锁随着白色星芒前往高处的焦土。 它金色的神圣光辉将空中浮尘汇成的甬道点亮,筑起前往高空的阶梯,天阶上闪着红色的火光。 “咦,怎么不说话呢?”淡漠的声音再度传来,在天清还没从脑海中的喧嚣反应过来前,有黑发红瞳的少女从星空如镜的地面而出。 天清愣了愣。 这人的声音,和最初说什么第十九命途的人一模一样。 “后土创造生灵,在地上生存的人们受到祂的庇护,这是祂与人类最初的契约。而在星神力量的挥霍下,大地日益受创沦为焦土……地上的人们为了更强大的命途力量,纷纷走向高空。自此后土不再停步于此,而是跃向更高的「顷存天地」。” “世界将被付之一炬,后土早已离开这个充满卑劣人性的地方,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祂离开前,愤怒于焦土的出现,留下了这道加速他们灭亡的命途——「对立」。” 在碎裂的棱镜中注视着天清,少女对她的沉默轻啧一声,随即慢悠悠地飘到她身前。 她跟小时候天清在方寸后土遇见的幽都使者很是相像,镜中浮现她的语录,末尾备注着来人的身份:「后土幽都令非命」。 后土的命令不会有误。 但是…… 天清总觉得哪里怪怪。 棱镜的镜面泛着冷光,严丝合缝地占据着天清周围的空间,将她包裹在宛如迷宫的围城。 黑发少女再度出声,“看吧,就是这样。地上的生灵早已经放弃了生存,即便祸乱的神明离开,他们也学不会自救。甚至,还妄图染指神的权力。” 天清抬头看向高处的焦土,又垂首看向玄黑色的星空,青蓝色的瞳仁倒映着星空的斑斓,也点映着茫然的情绪。 面对倒悬的天地,第一感觉是震撼,第二是迷惘。 她没有回答非命的话,而是试着走向无相锁走过的高阶。正要踏上去时,这位自星空而出的少女却将她拦了下来,“无休止的欲望让焦土越来越多,他们向后土请罪,请求将人类和世界归于寂灭。” 星空汇聚的地面再次浮现字样: 「后土神明啊,你是我血管里流淌的名为憎恨的爱。」 「为何胜利总属于高空,大地上的我们就不能追逐更高的力量吗?」 「我们有无可磨灭的罪过,侵乱大地,愿受神罚,自此获得永久的解脱。」 棱镜挡住天清的前路,并警醒她:“我等应约来前告知你「真相」:后土不与神为敌,而你的使命是在拿回无相碎片前,审判人类的过错,替祂重塑与这个世界为敌的「对立」命途。” “后土留下的道路,真的是「对立」吗?”天清走到非命所在的棱镜边,余光望见镜框外冒出的隐隐火光,红得纯粹看起来像白色。 她垂眸想了很久,伸手碰了碰锁骨上发烫的逆鳞,离火的躁动已经停歇。 现在的天清能感受到空间外的动静,外面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冰凉凉的,耳畔是连绵细雨的轻语。 “你是这条道路的审判者。人世的你已经见证人的可笑与悲哀,祂的离开足够证明自己对属地沦为焦土的失望。” 天清听得微怔,棱镜找准机会将拦路的玄黑色镜片击碎,接着正色道:“对立,这就是你要走的道路。去吧,登上你的道路。” 天清下意识地想要登上这条天阶,但内心却在挣扎。 这是一条让人类送死的不归路。 但对方言之凿凿:将后土司掌的大地沦为焦土的人类,有无可磨灭的罪过。 但,她还记得另一句话:祂的离开足够证明自己对属地沦为焦土的失望。 那么自己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天清摸了摸眉毛,澄澈的眼眸中透着难得的沉静。她并没有过去的记忆,只知道这个世界的人类在经历生命的苦难…… 完全在被别人推着走啊,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而且,这个叫非命的人…… 她来自天梯下的星空。 “可我看到的,善知、玄悲、还有第三次丰饶大战的人……他们足够坚强,甚至愿意为了更多人的未来而牺牲自我。”天清坚定地说道,“这和你的说法并不一致。我不认为这样的世界不值得祂拯救。” 心念流转间,周身与她共行的尘埃幻化成碎裂的棱镜。天清的身体被亿万碎裂的镜片团团围住,身形在禁锢中显得越发单薄。 在非命垂眸间没注意到她的时候,天清将无相锁从空中召回,在黑暗中会剥夺她生命的武器就该属于她。她素手一挥,棍风掀起浮尘的喧嚣,打破了藏有对方身影的最大镜子。 镜中有烈火闪动,碎裂的镜片悉数聚成完整的镜面,非命从中走出来。她抬眼看向天清,哼着歌地笑道:“嗯哼,这次的你不太好骗了呢。” “我是非命,幽都令的令文真身。”她靠近天清,对她歪了一下头,“没有想到吧?” 天清后退一步,不想跟面前的人有距离太近,只点点头:“根据天清生存手册,见不得人的家伙往往不怀好意。没想到,你还真是个骗子!” 一个长得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骗子。 “哼,骗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这个骗子呢,很高兴你再次走到了这里,也再次选择了人类。”非命说,“一个人被丢在尘世,吓坏了吧。” 天清摇摇头:“还好吧,虽然会有些害怕,但我并不是一个人。”她有很多好看的小石头,有收回无相碎片的使命,还有玉阙的人和猫陪她长大。 非命:“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破绽的?” 天清想了想:“重点不在过去,而是现在的你想让我认为人类已经无可救药、自请灭亡。” 这可是今天早上刚跟景元学的。 名为:抓重点。 非命摇摇头,叹气道:“看来尘世的人很是狡诈呢,最好骗的你也不好骗了。” “人类,后土神最初的使者。每个从大地上降生的人,生来都曾是这条路上的命途行者,他们有选择节制自我的权力。这条命途涵盖一切,颠覆一切,也能让人回头。但,见过了星空的瑰丽,又有多少人们愿意回头看看曾经地上的自己呢?” 非命轻轻向她伸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天清走向高处,“别怕嘛,跟我来吧。” 并未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恶意,反而有股熟悉的亲切感,天清跟了过去,路上偏过头问她:“上面有什么?” 在踏上阶梯的路上,非命耸了耸肩,不紧不慢地跟她解释,“你只要知道,后土的道路足够宽容,祂的力量为人而留,也可以为神而留。而你守护的万物法则,正被神明关注,它是重塑这条命途的关键。” “这条命途意味着什么?”天清扭过头去看她。 “别着急问呀。”非命带着她往上走,白色的星辉推着两人上升,她不紧不慢道,“对神明来说,这条路就像宇宙的脉络影响着一切,祂们在等这条道路的真正陨落。对于人而言,他们在等一个可以回头的机会。对于你而言……” “啊,到了。” 正听的津津有味,到关键点被打断,天清满脸幽怨地盯着她:……她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吗? 但少女丝毫不顾她的谴责,心安理得地示意她看向路径的*终点。 在非命的提醒下,天清看到那颗白色星星。它离尘埃汇聚的神座仅有一步之遥,而通往神座的最后一块尘砖,却由烈火燃烧着。 这火极其猛烈,代表后土的星星无法前进。 天清抬头看去,这正是摇曳的南明离火,里面的火芯是如她的人偶。 而神座镌刻着命途的真意「▇▇」,但那字迹就像若隐若现的神座般让人看不清。 “还记得方寸后土的天秤吗?你尘世的试炼仍未完结。幽都将你送到尘世中可并不简单,”非命说完,又自顾自道,“我想我应该重新问出那个问题了……” 面前的人将天平再度召出,站在她一侧的星星愿意后土的命途同存。 第一颗星星:不朽化归六道,刹那即为恒古。 第二颗星星:纯美分崩离析,歧见中见无暇。 第三颗星星:开拓铺下银轨,道阻未必难行。 第四颗星星:巡猎背负光矢,天罚亦是拯救。 【你是否愿意继续找回无相碎片,即便代价是燃尽尘生,注定迎来死亡……你也要重塑这条未知的道路?】 等天平被收回,天清开始惊讶她的话:“燃尽尘生?” 这什么意思? 难道在找回无相碎片后,她不是应该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吗? “星神观望你的行动,因为与你同样立场的幽都收容了被设计的繁育。”非命说,看到她惊讶的样子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至于你嘛,你与无相碎片共生。如果没有拿回无相碎片,你会随时间消逝的。如果拿回无相碎片,幽都会将它们带回这里,铸就道路的最后拼图,到时候嘛,你也会被离火烧死的。” 天清:…… 所以她坎坷的尘生,只有三种选择。 要么就是被关在锁里慢性自杀,要么就是随着无相碎片一同消逝,要么就是拿回碎片还要被离火烧死…… 就是说,身为尘种的最后一世,虽然弱了点,难道就不能给一条活路吗?! “如何?最后一世的你仍旧选择重塑这条无名的道路吗?”非命歪了歪头,目光飘向下方的星空。 “走过十八位星神的命途,在每一路遥远的尽头带给你的都是无尽的迷茫。有一天,你与其他已逝的尘种一样,选择将后土留下的所有力量化为新途。” “但你还不够坚定,神之所以为神,因为祂爱着地上的生灵。神种亦是如此。” “大地上的人节制自我,是因为相信他们走的再高,终有大地的怀抱等着他们归来。那么此世身为人族的你,会怎么审判同族的人类的行为呢?这就是后土留给你的问题了,参透这一点,你才有资格审判这条路。” “他们都在等这颗星星的归位,是在等一个回头的机会吗?”天清抬头左右看看,目光不自觉地跟随星星的光芒,伸手触碰它的清凉,“我的生命,又真的与无相碎片共存吗?” 其实她很确信,但还是要再问一遍。 非命点点头:“只要你想,你可以不去找它们,无相碎片没有你的开启,不会被星神利用的。” “……好吧,看来还是有一条生路在的。可我不去找它,它的力量会随时间消散,我也会跟着消散吧。”被白色星星环绕着,看着雀跃着想要踏上神位的星星,天清叹了口气,却听见非命又道:“以它们的消亡速度,你在尘世活个几千年倒不成问题。” 但生存意味着放弃使命,不给人们回头的机会。 “谢谢你让我知道了我不再是神种的存在。”天清望着离火,眼神坚定道:“现在唯一能够确信的是,无相碎片并不会落在别人手中。我的生命与它共存,而你们欺骗了星神。” “……”非命愣了愣,“被发现了呢。” “我的失败不会为生灵加重负担。”天清眨巴着眼,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地方,倒悬的天空还是让人看得头晕啊。她继续说:“知道这一点,总算是安心了。这点就够我回去继续找碎片了。” 如果连她的责任都能轻而易举放弃的话,那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放弃的呢。 天清望着天空落下的尘埃,万物皆归于尘,万物皆沦为尘。虽然还是很茫然,但她试着跟随白色的星星,触碰离火的灼热。 “即便结局已经注定,但总会有人直面过去与未来。一直逃避就会不停面对逃避的焦灼,祂给我生命,又让我留住更多的生命……属于我的东西不会让任何人沾染,包括我的使命。” “这么多人都在等着这条路的重塑,那便接过他们的希望,去拿回属于祂的东西吧!” “我永远站在代表后土的一方。世界在崩乱,人们在寻找新的希望,那就让这火再烧得烈一些吧!” 话音未落,一道流星自天阶下的星空破镜而出,如此闪耀,如此无情。它打破无边际的地镜,星空随之破裂。 是巡猎的光矢。 天清看着光矢向自己的位置奔来,想起仙舟联盟成立的原因。 联盟追杀丰饶,严格防控仙舟人外出,为的是跟随祂的光矢扫清孽物。那之后呢,他们自己不能沦为孽物。 总有一天,丰饶民日渐式微,恰如不朽陨落下持明族的力量分散,仙舟民将重回正轨。 长生种承认死亡,并在等待着死亡。 而此刻,她看到了巡猎的瞥视,“是流星啊……” 她不惧死亡,甚至可以说是正在为了死亡而抉择。 流星助力她打破倒悬的假象,迎来—— 真正的命途狭间。 “你果然是个大大的骗子啊。”天清看着流星越过她的身侧,天地正在复位,非命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 她低头看去,那道光矢恰巧落在离火的火芯上,将离火和星星散落成紫白色的蝶影,围着身侧不知在做些什么。天清伸过手,让蝴蝶栖息在她的手指上,离火的靠近不再让她感到灼痛。 【回去吧。这道路还需要你点亮,但没有那么恶劣的作弄,尘种的千万年来的牺牲已经够多了。后土留给人的试炼只差一步,这块万物法则的拼图会由你完成。】 【我在终点等你,而你不必面对最后的死亡。等你成为真正的人,再告诉我,人类为何值得祂庇佑?】 【在天地归位的瞬息间,你还能问我一个问题,请尽情提问吧。】 天清想了想,离火被她控制变成紫白色的蝴蝶,落在尘岩上开出花。她愣了愣,问对方:“什么才算真正的人呢?” 【最起码有点七情六欲吧。可你从来不主动留下喜欢的东西,我也很苦恼啊,要不是那位天才将你从实验室带走……最后的神性也应该被她们抹除了。】 【这可真是麻烦啊。】 【但,温室里养幼苗,风雨中绽放执拗的花朵。伤痕是可爱少女前进路上的垫脚石,你的决心因绝境的逼迫而闪耀。】 【也许这就是人类的光辉之一吧……保持从容和无畏,愉快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吧!】 天清愣了愣,明明自己和无相碎片同生共死,为何对方说自己不会死? 在她的身形消散在命途狭间后,非命再度出现,望着天地归位的真正模样,轻手抚摸着地面上的神位。 “▇▇尘世守天清。” “我在终点等你。” * 半刻钟前,景元在寝室跟爻光谈论时,收到另一玉兆的新讯息。 【相知(上善若水,万物不争)】:你家龙女大人,她,她平日都这么看风景的吗? 她发了一张图片,是在雨中坐着的白发小可怜。 相知跑去万书楼躲雨,不忍打扰她欣赏雨景的认真模样。但天清看着怪让人难受的,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雨水告诉她她在哀伤。 毕竟是自己家的小师妹,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顾,她决定问问知情人。 【景元元(又得浮生一日闲)】:……我去找她。 看着她的弱小无助,忽然想到逝去的踏浪雪狮子,白色的身躯和蓝色的眼睛……为了不让等待再次成为遗憾,景元决定将人带回去。 他打着伞来找她。 看见她的时候,正巧发现她身上有股火光。景元拍了拍她的肩膀,却在碰她的时候看见了巡猎的光矢,神君在心念空间闪过一瞬。 当天清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头顶上有人为她遮住了雨。 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想到相知还要来拿自己的小板凳,她悟了。而师姐方才的话高深莫测,说不定能给她什么启发。 天清不由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声:“这里的雨很快就会停吧。师姐,你说人们心里的雨什么时候会停呢?” 活了,这很好。 但她还不知道无相碎片什么时候能被她收回。 执伞的人沉默着看着她,等她终于有了点动静才放下心。身后的人听相知说她见过寂照,寂照在来的路上又碰上了他,还让他替她跟天清道歉。 似乎意识到什么,景元叹了口气,回答她的问话,“人来人往,悲欢自缚。下雨了,回去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天清有些难以置信,逐渐转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她那早上还怕冷的景元居然来了。 而且为了不打扰她,还特地跟她隔了半臂的距离。他白绒绒的蓬松头发被雨水打湿,天清发现他应该站了很久。 她慢慢站起来,接着扬起手,将伞推回给他,目光透过灰暗的天气观察他亮晶晶的眼睛。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下,自己往前靠了一步。 景元望见她露出真挚甜美的笑容,悬着的心放松了不少,又听见她说,“人来人往,悲欢自缚……不对哦,是人山人海,如约而至呀。下雨了,你个小猫咪在伤感什么呢。” “如约而至?世界这么大,你要如约去哪里呢。”景元笑着看她。 比起其他人,他更喜欢和云骑相处,因为不用太多猜忌。他们将性命交付与将军,将军便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即便殚精竭虑也乐在其中。 但随着战事减少,景元逐渐公务缠身,每日与一个个笑面虎打交道,着实心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喜欢他。有人等着他出错,扮演救赎者;有人想拉他下神坛,进行共沉沦;有人只是表面地跟随大流,喜欢这个传奇的将军…… 天清对神策将军是纯粹的好奇心和好胜心,却对他这猫是毫不掩饰的偏爱和保护。 不知怎么地,景元开始对比起自己和她的不同。 他作为地衡司的世家子弟,从小是被家里人呵护着长大的,知道人的善良。天清也是。 他喜欢外貌玲珑的小动物,丰神俊朗的高大将军,其实内心温柔且真实。天清喜欢剔透的小晶石,喜欢抱起来毛茸茸的大物,热爱所有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小小的身躯藏着极其旺盛的生命力和好奇心。 他不想过上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所以选择加入了云骑军。天清不想被背后的黑袍人利用,所以选择了最危险的路,她暂代昆冈君的执政位,而幕后人正打算用龙狂的事情准备行动。 不能想了,她和他终归是不同路。 …… 但神君的连连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人,一个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与湖中倒映不同的明亮天空,另一个从他的温柔中看到了被乌云遮蔽的太阳。 天清有点后悔没有问非命另一个问题。 她养了一只猫。 然后,这猫逐渐长成了自己喜欢的人的模样。 哎,这可怎么办呢? “不知道,反正现在姑且陪陪你好了。”天清忽然想起小时候跟他一起行侠仗义的画面,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早就说过了的啦,世界这么大,和我去看看?可惜你要去当巡海游侠,让我一个人在这……” 明媚的眼睛照亮了她的脸庞,就像终于放下了什么忐忑不安的事情。是因为那道独属于她的光矢吗? 他从未见过她露出那这般自在和轻松的神情。 景元能感受到,她真的在享受生命的热烈。 第43章 言不由衷【修】懂了。神策将军可以,…… 这份热烈的目光叫人不忍打扰,却因他染上失意的黯淡。景元见她情绪稍低落,执伞的手指微微收紧。 成为巡海游侠是他年少的梦想,也是身为灵猫族人的他离开玉阙仙舟的最完美借口。 罗浮的将军,注定不会为任何人停步。 身为云骑将军,卫蔽仙舟是他的责任,任何感情都要置于这份责任之后。他会清醒地记住一切,曾看着美好的过往分崩离析,于时光一隅守着罗浮。 少年时的意气宛如帝弓降下的流光,在回忆里留下无可追挽的岁月痕迹。往事已毕,难免感时伤怀。过往应如细雨落尽,景元知道,时光不会因为某个人和某件事停滞不前,他能做的就是与岁月和解。 有时他也会想,在风雨过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因为他很快就要退位了。 “嗯嗯嗯,多谢龙女大人陪我这孤零零的小猫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半开玩笑地略过让两人皆为苦恼的话题,恢复了往日闲散不羁的模样。 身前的人望着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歪着头对他眨了眨眼。于是景元收回手,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缓缓开口道:“这雨越下越大了,再待下去,怕是要生个几千镝的小病了。” 猫可以是白捡的,但养猫可不是能白嫖的。 “没关系,我们昆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天清嘴角微弯,她弯腰捞起好心师姐给的小板凳,用手推着执着伞的青年。 “走吧走吧,师姐不在这里,先把它的东西放万书楼的储物点吧。” “哦对,符初还要找我,但浑身湿漉漉的样子也不好进万书楼呢……给她发个消息,明天换我去找她玩好了。” 在天清笑着望过来时,景元愣了愣,转而看向并不明亮的雨空。 灰暗的云将日光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但看着她重新变成开心的样子,心中莫名的紧张也莫名跟着软了下来。 景元想,风雨过后的景象,应该是天朗气清。 明日又是崭新的一天,而且一定会是个好天气。就像她眸中存在着的,一个清澈明亮的晴天。 暗暗松了一口气,景元想到来的路上遇见了寂照,思考了半刻钟。等她从万书楼大门前的储物点出来,瞧见她拿着玉兆给相知发消息后,开始旁敲侧击她为何这么不对劲的原因。 景元撑着伞,走在同她回寝楼的路上,偶尔看向走在后边的某人,“对了,我刚刚碰见了寂照。她跟我说了些事情,并且让我替她跟你说声抱歉。” 这一路细雨伴雷鸣,即便学院不是人造与自然结合的洞天,也会因为人造赤星有各方的天气变化。毕竟太卜司的卜者还有一个作用,即推算天气的阴晴雨雪。 地上的雨水正噼里啪啦地作响,带着满地泥泞的残花,一起汇向排列有序的排水口。 天清没想到他遇见了寂照,那可是个想要探听幽都秘事的神秘僧人。 这个世界上,除了刚刚看到她的帝弓光矢,没有别的人知道她要拿回万物法则的事情。行走在虚无却反抗着虚无的混沌医士,明明是均衡派却看起来并不认可均衡的丹轮寺寺民……很多人都在等幽都的回答。 但只有她知道,幽都已经随后土做出了回答,尽管她还不知道那条道路的名字是什么。 神创造人,但人又成了大地上的不安因素,后土为何选择庇佑人类呢?无主的命途在等着最后一块拼图,以及她的答案。 天清偏过头去问他:“诶,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这事关重大,要你决定能不能告诉我。”景元默契地回头看她,幽幽道,“而且,我刚刚在你身上,好像看到了帝弓降下的光矢……”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得到了巡猎星神的助力,神君跟着有所动作。 但景元并不理解祂的纶音为何。 想着猫猫特地出来找自己,还特地迁就自己,天清看着他背后淋湿的衣服,朝他弯眼笑问:“帝弓这次的光矢从天而降,却砸到了我幼小的心灵里,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瞰云镜捕捉到?” “学院周围设置了十方光映法界,我这猫都能看到祂降下的流星,想来爻光将军应该能察觉到。”景元说完,看见天清一脸神秘莫测,甚至不自觉地朝他笑,“嗯?你笑什么?” 先前淋湿的雨滴顺着他额前的白色刘海而下,在他说话时,突然掉在他长长的眼睫上,为他懒散又冷漠的眼眸平添了几分温柔。 两人目光相接时,天清转了转眼珠,“我可比你先得到了巡猎的注视,也许我也能去当巡海游侠了?” 她的话让景元脸色微妙。这样不经意的问话会让他觉得,她是想要陪着他一起去偌大的世界看看。 “以后的事情,还是等毕业后再说好了。对了,寂照说善知和玄悲都是被神抛弃的命途行者,还说我身上有幽都令,比如让我拯救个世界什么的?”她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说,“可是根本没有幽都令这种东西啊。” 幽都令的真身是个大骗子。 但没有骗她的是,她还得去找万物法则流落而散的无相碎片,幽都的目的是重塑后土留下的第十九命途。 而代价只是,让她成为人。 天清很好奇:无相碎片拼合的万物法则是与她同生共死的东西,非命如何能做到在嵌灭这块拼图后,让身为天清的自己能够好好活着? 帝弓最后的光矢投向离火,似乎是隐约地告诉她,她可以控制这火,让它们外散成灵。 “这样啊,听说幽都是后土神所管辖,掌握地上的万物。也许她是因为离恨灯的事情,病急乱投医了吧。”景元若有所思,望着身侧的少女,“有点好奇,你怎么在湖边坐着坐着,就把帝弓司命给等来了?” 走在路上不方便问帝弓所赐的威灵,他只能看见神君在心念空间内又是摇头又是沉默,然后自己只能跟着沉默。 想了想,这还不如问身边现成的人。 “那个啊,我刚刚遇到一个骗子,她还骗了我两次……太生气了,然后帝弓司命把她消灭了!”说到这天清就来气了,脸颊时不时地像个小气球一样开始胡乱爆炸。 景元摇摇头,忍不住轻扯嘴角,“清清啊,好歹编点像话的故事吧。” 天清微微抬头,目光坚定得像新人云骑宣誓的样子,斩钉截铁道:“我可没有骗你啊,她还让我去找东西。” “会说话的石头?”景元问。 少女扑哧笑了声,是无相碎片哦,但还是要说,“不能告诉你哦。” 景元:“嗯?” 天清眨着眼看他,继续笑着解释道:“除非你是巡猎的将军。” 后土认可的好帮手。 在她甜甜的笑容中恍惚一瞬,才反应过来这龙刻薄的话语,景元冷漠哦了一声,“懂了。神策将军可以,我不可以。” 一个就见过一次,一个怎么说也是陪了她这么多年。 这话让人听起来,忍不住开始生气啊。 过了片刻,景元察觉到身后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袖,“喂喂,怎么突然走这么快。” 天清长得没自家的猫高,自然步子也没他快。刚刚景元有意慢下来很多,让她落后一点点。但现在猫似乎生气了,稍微快了些,天清差点没跟上。 景元愣了愣,开始放慢步伐,望着地面的雨水自顾自道:“我看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天清点点头,“……好像是有点吧。” 被神策将军再一次刺激到后,变成了冷漠的大猫猫。 但她有一点点乐在其中,因为天清的目光再次落在身前人的背后,从他淋湿的衣服上,天清看出了景元对自己的在意。 白色的长发随风飘扬,发尾的淡紫色闪烁着少女心中的雀跃。景元瞥了她一眼,但对方一脸无辜,甚至余光追着自己扫了几眼。 景元:“……” 果然生气不是错觉啊。 自己冒着大雨来找她,她想要说话的人却不是他。 早就说了,这龙好奇心太重。身为持明,即便没有轮回,她的时间依旧有很长很长,难免会喜新厌旧。 说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待在她身边十多年了,景元开始习惯天清这样难以忽视的清晰存在了,想来她也是一样吧。 但,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第二重要的人,让他的良心时不时受到些谴责,却又更在意云骑将军的身份……他这第二重要的位置,是不是过段时间就该给神策将军的虚名让位了? 暗暗叹了口气,在位得以善终的将军寥寥,来之不易的无趣生活却也平静。他望着阴暗的天空,不由开口问天清:“月亮总有星星陪着,那,太阳呢?” 即便他离开玉阙,往后还有很多人陪着天清的。 天清打量看他,这话好像是在问自己。 昆仑很少下雨,没想到雨天的景元元格外伤感呢。明明还没有成为巡海游侠这样的银河英雄,却已经学会了仙舟武侠幻戏中英雄们遗憾的人生独白。 这猫一定是因为她太过喜欢神策将军,认为以后没人陪他,才决定要离开她吧! 不然以他整天闭目养神的懒散心态,怎么会去当巡海游侠呢!猫猫好像是因为她从小喜欢神策将军,所以长大后才说要当巡海游侠。 可他又是很会照顾她的好猫,见她不想一个人来遍智格物院,还特地留在学院陪她。 天清恍然大悟。 没关系的,她可不是有了神策将军就忘了猫的无良饲主。 “月亮有星星陪着,太阳有天空陪着……”天清偷偷瞄他,“猫猫有清清陪着!等爷爷回来后,你要是不想一个人去行侠仗义,我也可以陪你出去转转的了。” 景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又轻轻捏了捏天清的脸颊,随后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收回了作乱的手,“知道了。” 一丝难以言说的心动蔓延开来,夹杂着一点点不愿承认的期待。听她话的意思,还是是不想让他离开她身边啊。 怎么说,是喜欢上这种让人安心和放松的相处氛围呢……还是,逐渐喜欢上了别的什么呢? 他不敢深想,每次看见这家伙都忍不住想逗逗她,见到她一路的成长又深感欢喜。 想到自己身为长生种的无趣余生,有种想要跟她坦白身份的冲动。可惜,罗浮的神策将军是个欺骗她感情的小白猫。 而且更重要的是,罗浮已经占了他心中的大半地位。 有些不确定的事情,他不想去赌。 昆仑的龙女大人要照顾一只小白猫,背负着毛茸茸的重任。罗浮的神策将军如约保护一只小白龙,背负着沉甸甸的约定。 天清也在纠结,再加上她又是实实在在的白毛控,这让她的视线随着他步伐晃动的长发而转动。直到它们贴着景元淋湿的肩膀,心里有什么东西微发痒,让她不由开始思考。 没错,这猫从小就喜欢她。 尤其是他还喜欢问神策将军,总想让自己陷入对喜欢神策将军这件事的怀疑,这就显得猫猫的喜欢更加真切了。 她的身边有三类人,将她视为眼中钉的人,把她当做龙女大人的人,还有因龙女身份而偏爱她的人…… 现在多了第四类人,因为她是天清而喜欢她的人。 和他在一起玩,不用受到牵制和责备。相处间的真挚就像冬日屋檐暖化的水滴,无声息地滴到雪地里。但它又不是默然消失,而是一点点浸暖地面的冰寒,直至霜雪成为一方小潭。 而他的行为就这样滴入其中,在风过无痕的湖面泛起过一丝晕开的涟漪。 同在一把伞下,两人的距离很近,天清一抬眼,就能瞧见景元慵懒又温柔的目光。 她花了点时间来思考一个问题:景元元果然真的很喜欢她,这么冷的天特地跑出来找她,为了不打扰她还特地迁就自己……但她能说自己被一只猫感动了吗? 当然不可以! 即便幽都不再问世,尘种的轮世也会记录在评断她等尘生的功册中。 依稀记得别的尘种,他们喜欢的都是很厉害的人,是可以称得上是传说的神仙眷侣。非命那个大骗子也还在等她拿回无相碎片,去补全无主命途的最后一块拼图。 到时候她一定会问,自己为何会钟爱一只会下棋的猫? …… 她可不想被人记上,是自己先喜欢上一只长得好看的小灵猫的! 但得到自己思考的答案,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开始松动,落在面上成为纠结的情绪和时不时偷瞄对方几眼。 景元捕捉到了她不自然的目光,还有微微红的耳尖,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的缘故。 她说喜欢神策将军,但又说过自己是第二重要的人。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喜欢的是自己这猫呢?他忽然有些好奇。 景元想到一些事情,是眨眼间又觉得好笑的未来:灵动的少女遇见了更喜欢的人,退休的将军失去他来之不易的色彩,可怜的景元捡起破碎的感情,重新将它们拼成存在过的模样…… 这就叫,好奇心害死猫。 ……不管她怎么想的,自己都不能喜欢上一个心意不明的、完全不了解神策将军的、喜新厌旧的天清。 景元开始沉默地走在雨中,伞上传来哒哒的落水声,天清跟着天然的白噪音们沉默:虽然总觉得猫猫很照顾自己,可他也没有说过喜欢自己诶。如果景元元喜欢她,她怎么面对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神策将军呢? 而且景元元是怎么样的喜欢呢?宠物对饲主的依赖,还是相知学姐说的青梅竹马的情谊,还是把对方看做异性的那种喜欢……难道要让她率先问出这个令人纠结的问题吗?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互相笑笑开始问些有的没的。 “符初看起来很喜欢你。” “嗯,我也这么觉得。” “你终于交到新的朋友了?” “但是是一个奇怪的朋友。” …… 两人表演出了与内心并不一致的淡定神情。 不知道身侧的人是怎么想的,莫名有一种对方喜欢现在的自己的预感,可是又害怕自己猜错…… 要开口问吗?突然好在意这个问题啊。 但是先问出口的,往往先占据劣势一方,会被对方拿捏住小把柄。 景元/天清:不管对方怎么想的,自己绝对不可以率先问出口! 第44章 荧惑守心【修】爻光:大难临头啊 明月高悬,夜色幽深。未停的雨恰如世事纷杂不断,唯观星士们保持勘测的方向,于阴霾之中寻得一个让人宁静的确定答案。 戎韬府内,响起一阵不安的脚步声。 前来汇报星象的卜者踏前一步,深吸几口气,平静下来才伸手揩去额头上的冷汗,颤巍巍道: “将军明鉴,经过数日暗中排查的连夜衍算,除了遍智格物院其余的洞天并无毁灭的痕迹……但,星象已成。” 爻光将军的虚影神色无异,正坐在十方光映法界的中央上闭目养神。 等卜者的声音戛然而止,抬头却见自家将军的总算是睁开了眼,脸上的表情换成一如既往的淡然风范。太卜司的观星士算到大脑宕机了,可眼前人依旧这淡定的样子…… 还得是爻光将军,看不清,也看不懂。 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即便为仙舟日算万机,也往往用通讯虚影和黄钟系统传递消息。虚影总是面目模糊的,就像爻光让人捉摸不透的话。 一月前的两颗凶星还只是有所趋势,如今却已经危及心宿。 星象已成,暗示着危机正在逼近。 “荧惑守心,看来对方所图甚重。「铁墓」战车并未到来,太卜司监视的电磁波信号却闪动了一瞬。”爻光转过身来,目光望向了八方览镜中所定的凶象,仔细端详着,“收买学院里公司的人,是最容易的事情。但,还不够。” 公司提供学院三分之一的资金,以及部分银河外网。但还不够他这么自信,自信到拿全部学子们做试点实验。 遍智格物院因遍智派的成立,主张自由的开放之风。铁墓此举,就是要利用遍智格物院的学子,打击整个玉阙。 再过一周,智首大会该开启了。 曜青使团此行,使得学院隐藏的秘密昭然若揭。她本想利用智首大会,让学子们找到古剑失踪而去的隐藏空间。但如今看来,铁墓也是一样,正等着这个机会呢。 如果最高学府的智者都沦陷在他静默科技的崩溃下,那么更别提玉阙的普通黎庶了。 玉兆科技是最发达的技术,对方越过归引阵法还能对她连连挑衅,反而让爻光开始好奇:铁墓的虚卒们究竟怎么混进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怎么在不使用玉兆阵法的情况下,击溃学子的心理防线的。 昔年的幻胧化成接渡使的模样,亲自潜伏于罗浮,但铁墓与那位绝灭大君不同。 他的下属潜伏成功,等静默通讯后,铁墓本人会亲临星球将人们最引以为傲的科技粉碎摧毁,从心理上彻底击溃他们。曾经加工「联觉信标」的行星,「巴兰*扎熔炉」,就是这样从银河星轨中断联的。 “你们继续监视洞天外围的光界动静,遍智格物院的人我来安排。”最终爻光挥了挥手,垂头瞧着几案上的蓍草算筹,手中的动作便开始了。 见此常景,卜者知趣地转身离去。 她无法进入遍智格物院。再怎么说那也是遍智派那群学术分子的象牙塔,能扩建成六院两所,同星际和平公司合作,已经是那群老顽固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了。 要不是曜青的使团来祝贺,又帮了他们这群儒生的大忙,恐怕也得客客气气地被请出去。 良久,看着眼前既定的卦象,再瞥一眼十方光映法界截得的光矢降临才有的区域波动图,爻光长长地舒了口气:“……神凡无怨反成仇,是非平地起风波。看来这答案关键,在幽都侍奉的后土神身上。” 学院的这场雨来得格外寒凉,暗敌跟她一样,都看中了智首大会的契机。 幕后人既然潜伏已久,就有现在暴露的理由。在五个标准系统时前,天清所系的秘密已经被帝弓司命强令保护了。 虽然她之前问天清的时候,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但爻光知道天清自己也不清楚。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是幽都送到尘世中的人,站在巡猎的道路上。而巡猎告诉天将,神凡争论而流落的答案由她寻找,而这份真相潜藏的力量正被另一神觊觎。 * 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窗外雨打的声音,就只有景元坐在软榻上安稳绵长的呼吸声。他好巧不巧地生个了几百镝的小病,天清一边叹着气一边出去买治愈风寒的药了。 近几年要处理的公务越来越多了,他还有一年便要回罗浮,不知底下人起了什么心思,很多本来该给符玄过目的公文时不时来拿给他。 想着让人头疼的永远处理不完的公务,真不如出去练练武,还没来得及跟天清去一楼的练习室,身体却变得昏昏沉沉的。好在天清那个喜新厌旧的龙有点良心,说了一声让他在这里等她,便出去买药和晚饭了。 听见玉兆传来动静,闭目养神的白发青年眉毛动了动,似是醒了,睡眼惺忪地拿起玉兆。 啧,又是新麻烦。 【爻光(平平无奇的胜手)】:荧惑守心,大难临头啊。 【景元(人不在神策府)】:难得见你这嚣张绝伦之人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位戎韬将军一向性子耿直,身为卜者心无旁骛,自负看尽众生所系卦象,所行常常自以为是。可以说为人有点冷漠,不甚通晓人情世故。 但他们天将知道,善易者不卜。 经历人心明晦的她,可不会轻易将感情这种东西放到既定的结局上。爻光常常在解释前就做出正确的答案,毫无顾忌自己给他人造成的忐忑不安。 知晓这一点,当年任由天清自投罗网又等他这个奇兵出手相救,所以昆冈君再怎么生她的气,也不会真的跟爻光闹掰。 【爻光】:观星士们夤夜观望星宿,然卜卦之法百千,我最信蓍草之卜。帝弓光矢传递了新的讯息,天清正在找幽都流落的拼图,而她不与巡猎为敌。我怀疑有人也看中了她要找的东西,并且,有人要借龙狂坐收渔翁之利。 他收回看向玉兆的视线,无意间望向某人桌上昨日没吃完的浆果派,撑着脸打了个哈欠。 昆仑有常开不败的昆府海棠和在哪里都要搞事情的龙师,不朽的生存圣地,唯独少了刹那而永恒的亮色。说的就是天清,她说猫咪怕冷不要加重病情,于是自己一个人出去买药。 将军无怨无悔地护佑仙舟,可全仙舟也就她这样惯着自己了。 【景元】:持明龙师?这伙人行事缜密,经年潜伏不动,很难抓到他们的狐狸尾巴。既然如今他们动了起来,又有爻光将军的十方光映法界在,景元想,这场闹剧恐怕离结束的日子不远了吧。 昔年「丰饶星神」将建木赐给罗浮仙舟,在仙舟人获得长生后的「黄金年代」,仙舟人凭若木创造了无数奇迹,比如息壤、木无患等。 息壤是能够生长和吞噬万物的存在,被昆仑洞天镇压,又有封印压制,由历代昆冈君膺责守望。 除了息壤生成的昆仑源石,将息壤力量分散至细微的洞天土壤也有开采价值,比如云骑军行军必备的救苦回生丹,其中有一昧息壤散的药材。再有就是用于建筑的息壤砖了,但这都不如对昆仑源石的需求量大。 这样的丰饶伟力和巨大利益,总是免不了有心人来窥夺的。 【爻光】:智首大会要开启了,我打算从这下手。怎么说,你们可得顺利参加啊? 倒是不担心她参加智首大会的事情,但她的队友能不能凑齐是个问题。这届智首大会采取的四人组队形式,为的也是避免单人容易被人利用的情形。 【景元】:遇见的同届学子中,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寂照和雾仁了。不过,最近还多了一个符初…… 但当时的天清问青雀能不能参加时,雾仁说过青雀是上一届的学姐,无法参赛,而且光界易算院的人还要准备每年一届的演易大赛。 他记得这个晓梦的关门弟子,天清跟她打起来,还是因为存储演易大赛资料的玉兆不见了。 估计这人不会参加。 可惜了,猫也无法参加,只能当吉祥物跟在她身边。 【爻光】:哎,符初啊。不急,随遇而安吧。 “我回来了!”天清回来后喊了喊紧闭的房门,手里拎着伞、药、还有很多吃的,腾不出手敲门了。 听到熟悉的动静,景元无奈起身给她开门,不料撞上了她骤然伸出的脑袋。 景元微微侧头,扶住了她的动作,眼角的泪痣随着轻抽的眼角颤动,“……你这是要做什么?” 天清眨眨眼:“怕你听不见,试图撞门!” 景元:…… “怎么出去了一趟,智商还降低了。”明明可以放下东西再打开门啊。 天清叹了口气,“哎,刚刚被符初折腾了一路了。她淋雨来看病,我顺道去看看她,结果符初在椒大夫那里拉着我不放手,当着好多人的面跟我痛诉这里学子们的冷漠无情!!!还拉着我要算命,给我听得迷迷糊糊的!” 她把拿不下的食物和药物递给他,剩下的放在桌几上,开始控诉符初的行为。 “符初上来问我:听说过三不占吗?” “然后我点点头,回她:不沾盘,不沾牙,不沾盘?” “结果她嘲笑我,说什么太卜司的不成文规矩,「三不占」指的是不义不占,不疑不占,不诚不占。这我哪知道啊。” 景元听后沉默,随后摇了摇头:“然后呢?” 天清义愤填膺道:“然后她就开始指指点点,说遇到的学子都是卜者,很少发出诚挚的疑问。又说我这龙不错,缘祈都没算出来的龙对她很有挑战性,开始把注意打到我身上。我寻思她看起来有点不对劲,一摸她发烫的额头才知道符初发烧了!” “但她不管不顾,拉着我的手说捡到个龙,又拿起椒大夫开的药剂开始往回寝室走。” ……景元无言以对,玉阙的卜者确实很有个性。 好不容易遇见个能算的,还不好算的,可不是要带回去研究研究嘛。 “雨下这么大,为了不让她追到这里来我就跟她回去了。她拿出腰间的小风铃开始听风识卦。但是!她把自己算晕了!” “哎,明天我还得去看她。” 天清耷拉着脑袋看他,“明天白天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不要乱窜,要好好休息喔。” 景元深感欣慰,帝弓所赐的威灵——神君在沉默地没理他,他也有点头疼想好好休息。正好明天天清不在,他醒来后能跟神君问问情况,于是景元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没关系,我自己一个猫可以的。” 顺其自然,智首大会的新队友来的刚刚好,这雨下得也正好。 第45章 不解其意总有一天她会告诉我的 不知是不是药物的催眠作用,当天晚上的景元睡得很熟,以至于早上天清拿体温计从他额头滴滴的声响都没有吵醒他。 天清看着躺在床上的帅气猫猫发呆,有时会想,要是他不是猫——每当想到这里,她的心会奇怪的颤动一下,好似有一股灼烧血液的热感涌上耳后。 她伸手摸了一下耳尖,烫烫的。 这猫太阳晒得随心所欲,大概是因为自己从小太放纵他了。他真的很懒,但不懒的时候又很靠谱,还会陪着她做各种看起来稀奇古怪的事。 但她应该更喜欢的是神策将军吧,一个很好看的、很厉害的大哥哥。 ‘早饭在保温箱,醒来记得喝药喔!’合上卧室门,天清将小纸条留在桌几上。 她要到符初在的寝楼,昨日发烧了的符初请了病假,但是没人照顾独居的她。趁着早课结束,天清一人找了过去。 虽然这个朋友看起来不太靠谱,但也挺有意思的。 经过昨日大雨持续半天的洗刷,整个学院焕然一新,空气跟着清新了不少。呼吸着林道的青草香气,天清蹦蹦跳跳地去找符初。 日光在她身上投出斑驳的光影,摇曳的花枝跟着她的动作随风飘摇。天清漫步在层层的回廊中,闪烁的眼睛倒映天地景色,落在某些人的眼中成为了心动的一幕。 穿着黑色常服的墨发青年,抬头望了眼空中飘浮的云彩,目光又转到悠闲踱步的少女身上,“心似风花同清净,身与浮云无是非。” 课间人来人往,与雾仁顺道去万书楼修习的学子不解绕远路的同伴,秉着探究这位高冷持明人的八卦心跟了过去。他眼睛瞬间一亮:“你似乎盯了她许久,这漂亮的女孩是谁啊?” “昆仑的天清大人,我受龙尊命令要追随和保护的人。”雾仁收回停留的视线,学子也没管,只是余光追着渐行渐远的少女扫了眼。 “你喜欢她?” “……我并没有那个资格。” 雾仁听说雪葵说过,她喜欢罗浮的神策将军,诸仙舟集结而成的云上五骁的英雄之一。那样丰朗俊逸的传奇人物,不是他一个上辈子只是龙师的持明能比得上的。 风带着花叶自由起舞,最终潜伏在角落处。天清走到光界易算院的寝楼,过来前特意发了玉兆消息,问符初有没有睡醒,没有就等她清醒了再来。 符初很快地回了她个‘慢来’,于是天清手里拎着两杯星芋烤奶、四串琼实鸟串来看她。 等天清的敲门声传来,符初才慢吞吞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给她开门。她面色不太好,苍白唇角和发热脸颊形成鲜明对比。 这雨下得甚是寒凉,仿佛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这场雨的性质。 不少学子在淋雨后出现四肢发怵的气血受阻症状:轻微点的感个冒或者发个烧提提免疫力,重一点冷得四肢发麻。总之,让刚闲下来的医士再度忙碌了起来。 符初示意她进来,不客气地拿走她带来的慰问品,喝了一口奶茶展开了笑颜,将她带到略显杂乱的书桌上。 “不知道你喝几分甜度的,就点了全糖和三分糖各一杯。”天清看着她喝奶茶的动作,跟着耸了耸肩。 “没关系,你点的都好喝。”符初眨眨眼看她。 天清:“啊?” ……这人绝对有问题。 桌上高高堆积的各种玉碟和玉兆单元,一派杂乱无章的自由置物法。 天清慢悠悠地打量她自由不羁的房间,昨晚送她回来天色刚暗,倒没仔细看这里。 桌上各种易文和风箭堆杂在一起,还有卜测屏幕闪着亮光。昨天就见识过了对方的无赖,今天又见识了她的无序。 同为遍智格物院的盛名人物,自己这个持明龙女虽然比不上昆冈君的自律肃己,但捡到的石头都比符初摆放玉兆单元来得整齐。 但符初并不在意,甚至坚称自己是乱中有序的作风。 忽略因为天清眼中的质疑而立刻抱去角落里抱团的自己,符初望着空出来的桌面满意地缓缓点头。符初冷不丁出声问她:“小古董,你相信风吗?” 天清歪头回她:“不是小古董,是小天清。” 符初挠挠头,试探着问:“不然,那,小龙女?” 天清摇摇头:“是小龙尊!” 符初想rua她头上晃着的呆毛,忍住冲动沉默片刻,才道:“……行吧,小天清。你相信风吗?” 天清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昨天这人就用占风术把自己算晕了。 烧还没有退就这么执着,果然,不愧是人多也难毕业的光界易算院,心智坚韧的卜者比比皆是。 “我可太信了,但还是病好了再算吧。”天清见她又来了兴致,正要起身离开,毕竟还有只猫也需要照顾,“诺,我可把你要吃的东西送到了,就不多留了喔。” 听完这话,符初的眼神楚楚可怜,趴在书桌上,似是身体不适,勉强着在挽留她:“我是被抛弃的孩子,现在又要被你抛弃了。” “诶?”天清愣了愣,对方的话驱使她坐了回来。 “我其实出身于符氏一族的旁系,曾被认为没有卜算能力,无能和直系相较量。在他们远游离开仙舟后,我幼时便沦为孤儿,被养父母收养,却又被他们送到药王秘传余孽那里做他们想要将我卜算能力变现的实验体。再后来,云骑将他们全部送入幽囚狱中,我便被直系的符家找了回来,认为干女儿。” 符初病怏怏地抬头,对她道:“堂姐符玄喜爱甜食,我也热爱烘培糕点,偶尔她回来,也很照顾我。我和她相处得还算不错,可惜她不常回玉阙……” “盛名多欺世,符氏一族的光辉注定我在学宫无人敢搭讪。望着他们怯懦的样子,我逐渐也不想搭理这些无聊的人了。”符初目光看向对面的天清,“你知道吗,我发烧的时候姨母会守在床边,备好甜甜的食物和温水等着我醒来,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啊,好难受啊。” 天清听明白了,深吸一口气安慰道:“那我勉强陪陪你吧。” “如果能像姨母那样细心就更好了。”符初继续得寸进尺。 天清愣了愣:“这我上哪里给你找姨母去?” 符初:…… 得寸进尺失败。 好想rua她头上的呆毛,可惜对方不解她意。 “你要回去找你的猫吗?”符初盯着她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猫?” 天清:“因为他长得好看。” 符初好奇继续问:“他是灵猫族的物种,介于半猫半人间。我见他从容不迫、气带轩宇,为什么甘愿当你的宠物?” “哦,我想想。他好像是说过小时候流落昆仑,只能让我养。”天清撑着脸道。 符初点点头,总结道:“哦,你俩一个贪财一个好色。” 没事,她也长得好看。 以前这里没有有意思的朋友,现在她有了。 符初想了想说:“我那放养的师父昨天破天荒来照顾我,还问你是不是要参加智首大会?” “怎么,你也要参加吗?”天清点点头,爻光昨天给她发了消息,她要找的东西就在学院的隐藏空间内,可惜队友四缺一。 “是啊,听爻光将军说学院进了蠹虫,让我来配合你行动。六御不好出手,但这事和龙师有关系,你身为代政龙尊,出手无须顾忌。”符初说,“演易大赛不急于一时,我倒是更想会会这个能越过归引阵法的小虫子了。” 天清眨眨眼:“好啊好啊,那让我们一起揪出见不得人的虫子吧。” * 景元站在阳台门口,一边盘算着爻光说的智首大会,打算让青雀借演易大赛的头筹奖励顺道查一下阵法的问题,一边跟神君问着昨日光矢降临的事情。 “威灵何在?” 【……遵君敕命】 “告诉我,我看到的是什么?”他昨日轻拍天清的肩膀时,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流星从破裂的镜面而出,飞跃到尘土组成的天空上。 是天地倒悬的奇怪空间,但帝弓的光矢降落于此,倒显得更像是觐见星神的命途狭间。 【帝弓看到的是,第十九道命途,后土神留下的人之命途。】 “我倒是知道她身世跟幽都脱不了干系,可她为何会迎来帝弓的光矢?”第十九命途,从未有过记载的道路。这话让景元眉头紧锁。 宇宙间存在这有的巨大秘密,怎么会全系于天清这有一个小持明的身上呢? 爻光也说得不明不白,只知道巡猎的将军遵循帝弓司命降下的纶音,应为她的行动保驾护航。 【那是她降世起继承的使命,找回流落在外的无相碎片,于星神的理念中战胜自我,从而重启这道无主的命途。】 【帝弓祂早已做出选择。宇宙间很多人都觊觎这份力量,仙舟民不好争斗但也不怕争斗,所以有人选了这个地方来历练她。】 景元:“谁?幽都?” 【不止是幽都,还有将她送到这里的人,对方很好奇未知的命途究竟是何光景。】 “天才俱乐部的人?帝弓司命的追踪速度无人可及,祂可有发现?” 【并未。】 “如果她失败,没有能找回所谓的无相碎片呢?”景元眸子暗了下来,他倒是没有想到,天清一直来要找的东西不是石头,而是闻所未闻的无相碎片。 【最初是幽都在拿她的命去博,博她会接触人类的喜怒哀乐后开启命途狭间。她做到了。但她和无相碎片关系复杂,不找她能活,但人类世界将在未来付之一炬。可她选择找回无相碎片,令文所现的是:若成功,这一世的她能活下来。】 【帝弓早就让你呆在她身边,也有保护她的原因。幽都无意隐瞒,星神也在博弈。知道她身份的人越来越多了……学院有第二碎片的存在,你,不亲自去问问她吗?】 景元摇摇头,坦然道:“既然她有意隐瞒,我不会问她。总有一天她会告诉我的。” 【为什么?】 难道是帝弓给你的自信? 景元微微一笑:“不,我可是她最喜欢的猫。” 【……再见。】 想到天清小时候说的话,他曾问过她为何要满大街找石头,当时天清说要好好活下去。那个时候,景元还以为她只是对黑袍人的潜伏之深感到忧心。 没想到,她原来背负着这样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 有点欣慰她是一个执着的人,又有点生气她的自我封闭,这让景元心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巡猎的将军是助力她破除其他命途行者干扰的得力助手,但什么时候她愿意跟自己这猫说呢? 第46章 风和景明没有人比我更懂景元 景元喝完药身上的沉重感明显少多了,开始下仙舟星阵棋。但出去的某个人一直没有回来,他这需要被照顾的小猫只得起身去解决午饭。 刚刚站起身来,身上的玉兆却传来几道震动声。他打开屏幕一看,是天清发来的视频通话。 天清大喊一声:“五合六聚!” 五合六聚,重三迭四,退一进二。这是天清想出来的撤退口号。 景元愣了愣,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点了点头:“知道了。” 对面的天清一脸生无可恋,看起来被折腾得不轻。符初一把把她拉到身后,拿着她的头发开始编麻花辫,看起来这烧也烧得不轻。 符初歪着头听着两人模棱两可的对话,眨了眨眼,突然说道:“这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我说完了,可以挂掉了!!”天清走回桌边,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上,将大早上不喝药现在作乱的符初塞回了被窝里。 符初:“哦。” 见小天清给她热好药,床上的人粲然一笑,继续伸手霍霍她星虹般的长发。 玉兆屏幕黑了下来,景元忍不住笑出声。 这撤退的口号没用在湖里的血罪灵身上,反倒用到了粘着她的符初身上,让人不知说什么好。但,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景元看向桌上留下的小纸条‘早饭在保温箱,醒来记得喝药喔!’,脑海中唯有那一双澄澈的眼瞳,当即决定去给人带回来。 看情况对方是不打算放天清走了。 * 半个标准系统时后,景元来到光界易算院的寝楼,正巧遇见买饭回来的青雀。这倒是省了他不少事。青雀将他带到寝楼里,又给他指了指符初所在的寝室便离开了。 他在长廊上走着,有一道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虽然我现在这样听风听得可能不太准,但咳咳,但我会分析啊!你喜欢神策将军,可你们根本就不合适啊!!”是符初的声音,不时夹杂着虚弱的轻咳声。 病中的符初是个话痨,从昆仑治理谈到她喜欢的食物,又谈到喜欢的人。 景元停住步伐,意识到这就是符初的寝室后慢慢吞吞地挪了过来。 没想到撞见两人的谈话,景元抬手时犹豫了片刻,在考虑是直接敲门还是给她发玉兆消息。 “神策将军运筹帷幄、以少胜多、以一敌万,想到要与这样的人昼夜相处,你个小龙女就不害怕吗?” 景元放下手来,眼中柔和的目光也慢慢放暗了下来。 这样的话他听过很多。越是高位之人,值得被人揣测和歪曲的地方就越多。 “他是很厉害的啦。”屋内的天清想也没想,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早就听说书人说过他的事迹了。哎,你别说,神策将军可真是个贪心的人。” 贪心的想要留住一切,却对时光的残酷无能为力,只能与它和解共存。景元想起那些意气的岁月,想起云上五骁的时光,想起那些战场化为魔阴而被自己斩杀的战友,还有他们眼里对于安定生活的向往…… 世人是如此信赖神策将军心有良策,纵然面对幻胧时是孤注一掷,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为罗浮争取更多的未来呢? 景元重新将审视的目光投向紧闭的屋门,可以从门锁光泽的镜面中,窥见他眼中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今早从神君口中得知,天清也在为这样的道路而战。 也许他要改变对天清的刻板印象了,他和天清是一类人。 “……”符初边叹气边给她编头发,实在不理解这龙为何自投罗网,天下盛名多欺世,云骑将军一个个可不是好相处的人物。 她又劝道:“听师父说过当年云上五骁的分崩离析,至交好友皆化为离他而去的散沙,唯有他屹立时光不倒,可见其城府颇深啊。” “呜呜呜……”天清说,“看不出来,他还是个这么坚强的人啊!” 这样的话从天清口中说出来,倒也没有出乎两个听众的意料。 景元在门外轻笑了下,而屋内的符初却轻啧一声,摇摇头表示不理解好好的龙怎么就是个恋爱脑呢:“你这什么眼光?太差劲了吧!” 没救了没救了,天清就是个神策将军吹。 符初轻扯嘴角,决定给她泼冷水:“罗浮很多子民喜欢他,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玉阙的小持明吧。” 天清开始犯难,思索一番后灵光一闪:“这倒是个大问题。不过……还有剑首大会!听说要选剑魁,到时候我去找他好了。” 符初不由问:“你为什么喜欢神策将军?” 恕她真的无法理解,云骑将军历来善终的没几个。 “我这样专一的小龙,当然要喜欢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是帝弓司命严选的云骑将军,又要退休了,这不是正合我意嘛!”天清笑盈盈回答她。 隔着一扇门,符初在里面深叹她未来情路多坎,外面的景元却是在等自己的反应。看到门锁反光中的自己面带不自觉的笑意,确定了他并不想承认的猜测。 是他低估天清的好奇心了,这份好奇心带来的行动力和探索欲不是一般的强悍。她说得对,没有人比他更懂神策将军。 被她坚定着喜欢的人,会成为全仙舟最幸福的人。而神策将军这样坚强的人,当然值得成为全仙舟最幸福的人。 以前守着罗浮,突然没东西牵制住他,还有些不习惯。如果是天清的话…… 想到她就忍不住心软下来。 巡猎的将军用智识的手段,为了减少敌我共灭的光矢的再现,祂的余烬是亿万战士的鲜血与回忆。神明的孩子要与神明为敌,幽都的守护者要重现属于人的道路…… 如果这是她的选择,那景元可以清楚地告诉她:世界这么大,我也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银河浩瀚,繁星明灭……不过真要说开始喜欢天清的原因,或许是为了一同庇护他人的责任心,或许是每日与她相处习惯了她的存在,又或许是同在昆仑山找受难动物们闲玩时,真的很喜欢山下的海棠花海,还有山上触手可化的雪。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现在想给人带回去,想去带她逃离这充满卜者质问的苦海! 智者擅长掌控自己的一切情绪,所以倾向于让别人主动靠近自己。他很想知道,天清是喜欢只见过一次的神策将军,还是会更喜欢自己这陪伴她的猫? 碰巧符初也在问:“……你还是想想你的猫怎么办吧,他看起来经常陪着你啊!” “你说猫猫会喜欢我吗?”天清也很苦恼,扬声坚定道:“这可真是麻烦了!” 就在这时,景元屈指敲了敲门。天清听见动静给他开门,而后者装作刚来的样子,出声故意问:“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天清望着一脸好奇的他,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句骇得愣住,不紧不慢地整了整并不凌乱的麻花辫,“悄悄话就是不能告诉别人的话。” 符初瞪大了双眼:你管那叫悄悄话? 天清轻咳一声,试图萌混过关:“我们,我们在探讨智首大会的事情!没错,就是这样,对不对啊初初?” 听到对方喊自己初初,符初看看天清,少女有点不好意思。她又看了看景元,青年眼中很是在意但掩饰得很好,甚至看起来像是在逗她。 这俩人一定有问题。 最终,符初回过神来点点头:“啊对。” 以为这俩人一个贪财一个好色,敢情这还是在玩纯爱吗? * 翌日 “……仙舟古神话记载,曾有先人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应天归去。有人以剑为友,有人以风雨为伴……总而言之,其背后传达的只有一个观点:万物皆有灵。” 古国格物院现有三位元老级人物,以怀仁院长为尊,政泰和黎放居于她下。三人各有所长,大致可概括为为观源、触物与听声。 天清要参加智首大会,三位泰斗在早课结束喊她去有小白鲸在山上。他们打算临阵磨刀,传授给她些高阶知识。 怀仁院长告诉她昨日遇见的相知喜观水悟道,为怀仁院长的门下学子。而山上那位渐离师兄则是黎放的学子,主听声追实。 “你是守护神的召唤者,应当对自然灵气感悟力极高。观源之道应最适合你,今天不着急,你就在这里闭目静坐,感受天地风息从身体经过的灵动吧。” 于是天清靠着棵大树坐着,闭着双眼。微风轻轻吹动着她的头发,看上去沉浸在了格物的静修中。不远处的渐离师兄没有打扰她,坐在亭子里对古乐谱查缺补漏。 天清试着感受体内的离火,以及旁边有颗很好看的白水晶一样的小石头。 她将离火炙热的光芒引出体外,像命途狭间里那样变成一只漂亮的灵蝶。红得发白的火焰在自然的调和下,逐渐成为紫白色的小蝴蝶,落在捡到的可爱石头上,最后开出了一朵漂亮的紫白色小花。 见她身边出现奇异的景象,从白天等到夜间,渐离才等到她睁开眼,开口问:“朽石生花,是持明族创造生命的术法吗?” 但据他所知,化龙妙法类似的术法只有龙尊本人能用吧。但她不是龙心的传承者。 “天怎么黑了……”她以为才过了几个小时,结果已经到晚上了吗!天清眨眨眼,又歪头看他,回道:“也许是腾渊力量的进阶版!” 渐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还得是既能腾云制雨,*又能掌控地势的昆冈君。地龙一脉,果然神奇。 天清目送他离开。 其实是她将离火的躁动抽走,注入身边的石头里。由此造出的石头可以存留创生者的部分记忆,也可以听创生者的心意开出想要的花。 她忍不住在论坛发了帖子,【天朗气清(天清):泰斗!我要当泰斗!!】 「是可爱的花花」「我变出来的」「石头可以开出有生命力的花,可爱捏」 但却收到了某些人的冷嘲热讽。 【农科院不养闲人:你这花有什么用?】 【天朗气清(天清):好看呀(*▽*)】 【持明族没救了:这种小花不是随地可见吗?它开得还没有路边随便一家花店里面的花开得好看。】 【天朗气清(天清):但是它好看呀(*▽*)】 【花溪没有资:古国格物院的学子真奇怪,这也要发帖吗?这花看起来也不是很值钱啊。】 【天朗气清(天清):但是它真的很好看呀(*▽*)】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天清在万书楼屋顶数星星,数累了阖着眼默默坐着,任月光渲盖发尾的色彩。 “怎么了,我刚来你就露出这副难看的表情?”景元见她没回来,以为她又被符初绑去了,给她发玉兆才知道她在万书楼楼檐吹风。 “我变出了一朵花。”她把石头上长出的花放在手心上,然后抬手伸到他的眼前,装作不在意地说道。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创造生命的雀跃,因她而存在生命,有着自己的情感。 她在论坛写下每一句话的心情,都和最初发现这样一朵花一样,想要将美好的东西分享给别人看。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份心情。 这花没有什么用,也不能卖钱,也不是珍稀的物种……但它是天清感受到喜欢这样的心情,无意间创生出的小野花。 她亲眼感受到它的成长,石头中存在属于她的气息,就好像自己开始在为这个一切转瞬即逝的世界留下些什么。它的花瓣上有一抹天清喜欢的紫色。 故作轻松的语气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惆怅。这被洞若观火的景元捕捉到,轻轻笑道:“嗯,很好看。” “可论坛里的别人说:它开得没有路边花店里的好看。”天清上下打量他一会。 景元轻轻眨眼看她:“那,你觉得如何呢?” “我想贵贱好坏都是人定的想法,在广阔的自然看来,任何比较都显得俗,任何踩一捧一的行为都让人腻烦。”天清说着,自己笑了下:“最后我回他:没品的家伙,少跟我说话。” 就像持明族中,有人自视甚高,有人忧患族生,有人膺责守望,有人平平淡淡。她的出生是完全因为昆冈君的一念之差,她不欠持明族的。 持明学宫的培养讲求有教无类,族人皆要入学,并非完全倾斜于她。只是昆冈君让龙师将她培养成个文武双全的继承人,让龙师对自己强加教导,便多占了些时间。 但,他们也占了昆冈君和天清的时间,渴求地龙一脉带来的资源维生。非要从利益互换的角度来看,也算不得什么平等交易。 “我觉得你说得对。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天清,带来的花也是举世无双的生命。”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她一直在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幽都对她有信心。她不会陷入外界强加于她的定义,景元认为她一定会挣脱桎梏,走出自己的道路。 景元接过她手心里的花,温柔地轻抚一下。 “随便被人否定和谩骂,花花草草也是会感到疼的。”说完却见到天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景元不解问:“你笑什么” “突然觉得符初说错了,其实我眼光不错。”天清轻轻眨了下眼,“等智首大会结束后,一切也该尘埃落定了吧。可我还要在学院,你,你会继续留在这里吗?” 景元随着她的动作抬眸,神色莫测地望着她靠近的样子,问:“我为什么要留下来,你不是还要去罗浮找神策将军吗?我可不想一个人呆着。” “我跟他一起陪你呀?”天清朝他弯眼笑道。 景元握紧了手中的石头,又松开还给她,在天清接过去的时候认真地盯着她:“……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他比较贪心,想要成为全仙舟最幸福的人。 再沉得住气的狮子在面对放得下心的人时,还是想要喜欢的人时,也会忍不住畅想未来陪伴彼此的岁月静好。而现在的他决定切换成另一种模式,变成一只想要她先承认喜欢自己的大猫猫。 说完这猫就跳下来走了,留下天清一个人发呆。 “诶?” 天清的脸颊瞬间染上一抹夜色遮掩不住的嫣红,然而垂眸思考越深,她便越沉静。 她是更喜欢景元,还是喜欢景元元呢? 好纠结。 但是猫猫这话虽然很霸气,可也没有说喜欢自己啊。可恶,纠结的人自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个人啊! 人类的七情六欲果然很复杂。 想到这个问题的症结所在,少女脸上不自然的淡粉如薄雾消退,繁杂的心绪跟着月光隐在夜空中。 “灯火通明的万书楼,真是个平心静气的好地方。”自从玄悲的事情告一段落,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么高的地方了。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回应她的是另一道的男声,如同海上水雾让人捉摸不透的冷淡声,但来者面对她时又减少了待人的凌冽。 天清瞥了一眼雾仁,面对不是让自己纠结的人,开始放松下来。 她哦了声,“我家猫生气了,留我一个人面星思过。” 雾仁笑道:“你很在意他。” 天清别过头:“没有!” 两人沉默一会儿,天清抬眼看向雾仁,后者也朝她看去,她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一向喜静,智首大会要开启了,借阅馆内不免到处喧哗。”雾仁回她。 天清点点头:“哦。” 在她停顿思考时,雾仁跟着沉默。 “咱们持明族,有没有……”天清说,“有没有人和灵猫族的人在一起过的例子?” 雾仁愣了愣,眸光跟着暗了一瞬,又亮了起来。如果她能喜欢猫的话,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 但他摇摇头,淡声说:“倒是未曾听闻过。” 天清坐在檐角,百无聊赖地晃着小腿,往万书楼的下面看去,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智首大会下周就开启了,也不知道今年是什么命题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希望你的腾渊力量能控制住吧。”雾仁顺着她的视线过去,有道熟悉的青年身影缓缓从桥上离开。 天清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第47章 静观其变这石头怎么卖的? 「在这片漫无边际的灰色中,有人在大地上孤独地等待着,我不知道究竟自己这样等待了多长时间。只知道,真的很久很久。」 「我的名字叫做非命,曾守护着万物法则。幽都的引接人告诉我,这是神明遗留的力量。我并不知道这份力量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很久以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上万年的时间,已经可以让太多事情被遗忘。」 「……在这一世中,与她剥离的我终于看清了祂的道路。」 「天地失色,万物同辉。呵,还有比这更一视同仁的力量吗……」 「神明总是爱着人的,可尘种在走过十八命途后产生了自我怀疑。▇▇的命途,需要身为人的他们自我证道。你已经得到了新的名字,从降临尘世起就要开始做自己了。」 「哦,你问那是一股怎样的力量?它嘛,就像无生机的石头上开出的花,就像细雨中点燃的新生命,维持着这天地的最后一丝希望。它曾掠过天际,却不愿成为被人仰视的星星,宁可散作星尘弥漫在银河中,而人们都在等着它重归神位。」 「想问幽都所行何意?」 「幽都是后土意志的执行方。而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幽都已经做出选择:随祂离去,不再沾染尘世。」 「但是,大地上的很多人都忘了,就连你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你什么都不用记得。」 「还记得幽都的使者说过什么吗?某些星神不屑与没有后土庇佑的幽都为伴,当然,后土不会责怪他们。天上的星神在看你能在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走多远,而我,则在审视他们的理念值不值得祂包容。」 「走到终点吧,我想看到那时候的你,是否还会做出与我一致的选择……」 ——幽都,《尘种纪事非命焚离篇中》 * 【「遍智格物院」宣传中心提醒您:本届智首大会为四人结群的组队形式,三日后揭晓论题,决赛圈会引入天才俱乐部第83席黑塔女士的模拟宇宙系统,欢迎各位学子积极报名。】 【友情提示,近来您可能在论坛看到声称学院官方人员发的内部贴,请各位谨防诈骗,万象归引阵法已经将借机浑水摸金的银河货币院学子逮捕归案,该目标账户一天内曾存在多次诈骗交易,现已被官方强制冻结,相关款项大部分已退回至您的支付账户中。】 【再次提醒,请勿在遍智论坛随意进行线上扫码转账,咨询报案可联系玉阙仙舟的地衡司……】 十年一届的智首大会向来备受热议,其论题由学院诸位术高资重的遍智派学者研讨而成,且曾在爻光的十方光映法界中立下保密阵。一旦有人胆敢泄露,违反者立遭云骑锁定和追捕。 由于智首大会本身的受关注度,生活长街上的店家也跟着热闹了起来,纷纷推出相关联动产品。由于洞天遍智派的保守性,一向秉承只进不出的原则,店家守规却也要顺势而为。 学院的店家多为易尽天的分店,因为在这里开店有免租优惠,每天都有眼熟的商家在地衡司排队要求进入学院营生。但,由于长生种寿命过长,若非不可抗力和学子投诉至倒闭,一般店家最少要等个五六十年才能进得来。 他们经常借此大会联动本、笔、限定奶茶等等,卖给外面的总店或者摊贩,再由外面的人卖给里以遍智格物院为考学目标的未来学子,激励他们考入这所自由的学府。 不似先前雨天时的寒凉刺骨,感受着秋风拂面的惬意和暖阳普照的温和,学子们奋进和焦急的心绪在广播的严肃声中得以缓释。 符初走在人群熙攘的生活街上,昨天退烧退得很彻底,想着还没有给天清做自己承诺的香甜糕点,她决定来农科院的集市上采购点食材。 “「紫芋艿」、「蜂王琼浆」、浮羊炼乳、绵糖、糖渍桃花、酸梅汤、「烟花草」、「明月弓蕉」……酸甜苦辣咸、木火土金水。唔,还差点咸口的肉馅方糕,就差「八百里」的肉了……”她自言自语地走着。 忽然玉兆嗡嗡作响,她拿出来点开看,无非是班群对每年演易大赛的参赛统计,她随手群接龙了个不去,结果导师忍不住问她怎么回事。 与其他学子不一样的是,年少的符初更想早点毕业,好接过她师父晓梦的太卜之位。符初是希望能够给收容自己的符氏一族长点脸面,别让自己这个旁系空占了符家的盛名。 至于为何反常地错过这个加学分的好机会?那当然是,好不容易遇到了个有意思的人,且收到不靠谱师父和爻光的指令,眼下的智首大会虽危机重重,却更是她们这群在学院的自由人为六御排忧解难的好时机。 遇险则悦、处变不惊,这都是卜者应该具备的优秀品质。 符初在群里回复说自己准备参加智首大会,演易大赛明年参加也不急,结果通讯录跳出来了对家缘祈的组队邀请。缘祈说自己不计前嫌,测算到此次智首大会恐有大事发生,决定放下昔日恩怨跟符初联手破迷津。 卜者有点傲气很正常,缘祈还是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点的,比如愿赌服输以及现在的能屈能伸? 思及她平日的嚣张忘形,这女人莫名将她视为死敌的行为是挺不讨她喜欢的。符初轻啧一声,有些敷衍地回了个有队勿扰,然后目光转向手里提着的食材,“这三秋日的「黄石」(别名八百里)牛肉学院倒是难得一见,去哪里找好呢?” 符初看向腰间的占风铎,伸手随意地晃了一下,不用看却听出风的指示。 没有什么地方是风听不到的,风中夹杂着世间的亿万信息。 她脚下一顿,便转方向回头去另一条名为生活实为商业的长街。 与生活街的普通摊贩不同,商业街的高档餐馆和店铺林立。但往往是前者门庭若市,后者门可罗雀。 符初精于烹饪,平日习惯吃自己在自助厨房做的食物。她除了去知微广场买点易文和替换的玉兆单元研究卜算,倒是没有什么需要花巡镝的地方。 还未走到长街的一半,看着神雪庐分店占了半条长街的排队人群,符初陷入了沉默。 她还是低估仙舟人对美味食物的追求。 然而,这些都跟自己无关。 因为她有天清给的特别会员,可以随时出入神雪庐,并为上等间。 神雪庐开到商业街,这事得说回两日前。 天清不知怎么地,忽然间雷厉风行地将神雪庐分店开到了学院,还找来了一群看着魁梧壮实的‘神了么’外送人员。 尤其是,她这可是倒贴补了三倍上一家的净利润额。 虽然千万镝对她这位昆仑的龙女来连毛毛雨都谈不上,但符初观察过这龙平日并不好高消费,如此损己的意外操作实在让她看不懂。 风听了都摇头的那种。 想到天清,符初不免掐指一算。这龙已经在山上闭关修仙三天了。 雷打不动比其他学院早半个时辰的两节长课,现在又是赛博修仙,还有几位泰斗论文演讲专座那什么堪比运气的探灵术……古国格物院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卜者通过探析玉兆和阵法测听宇宙,而格物院的学子,则是靠万物有灵的方法选择主研万物的方法。有人观水识动,有人听音辨位。 (易外五智) 【符初(关门弟子,这次要干大事)】:呼叫呼叫,小天清人哪去了? 去了一趟神雪庐,在学子们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被恭请入上宾,符初忽然感觉这盛名也不是完全欺世的。最起码,这里的菜品皆是玉阙很地道和特色的食物。 她听分店店主说,当年公司故意打压,神雪庐融资链直接断掉,还是天清来了一波及时雨将神雪庐挽回来的。 天清这龙某些时候眼光还是不错的。比如,能耐心照顾在发烧的自己,还有选中了这蒸蒸日上的神雪庐。 对于星际和平公司,符初没什么好感。曜青仙舟曾经的琉璃瓦建筑,在大战后未能重建,而是逐渐被打着合作名义的资本同化成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了。 正因如此,罗浮仙舟在广迎银河友人参观与合作时,天舶司才考察格外严格吧。 【雾仁(仙舟翾翔,等人赴约)】:不知道,天清没说。 片刻后,群里有人回她。是那个出了名的喜欢独处的冷漠学弟,比她小了一岁,这学弟的冷漠只对天清身边外的人,而且有时候看着呆呆的。 【符初】:没你的事了,回你的万书楼自悟去吧。 【景元元(又得浮生一日闲)】:天清还在山上。 走在知微广场上,景元正挑选新的宝剑。 墨攻在她去山上前给天清发了讯息,说这两天联盟研造所的铸剑师上新不少好剑,除了价格有点贵,各个都是神兵利器。 还让天清到时候去报墨攻的名字打内部优惠价,但她现在神龙不见首尾,景元只得一个人来到这里看。 “这剑多少钱?”景元问,顺便报了墨攻的暗号。 学子也很客气,直接给他打个五折,“不贵,也就七十万镝吧。” “……”身为景元元这样的小灵猫,他手里也就一百万镝。 如果不用天清给的亲属卡的话。 木剑换宝剑,况且天清一月前已经给他买过一把好剑。身为罗浮的神策将军,对天清有喜爱之情却不得已欺瞒她自己的身份,那天心念一动,还有点冲动地想让对方承认喜欢猫。 想到寒光的交代,还有昆冈君和爻光的嘱咐,一阵负罪感瞬间袭来,他还是不忍心再占天清别的便宜了。 【符初】:啊?这都整整三天零一上午了,被三个泰斗盯着学,啧,这也太折磨龙了…… 【寂照(因缘而识,因缘而散)】:施主莫要挂怀,还是相信她的坚强吧。 【景元元】:这倒是。我记得她刚出生不久就去了学宫,龙师为求她进入学院每周皆有各类测验,写字多的时候她回来手都是抖的,就这样过了十四年。 打量了一会儿研造所的新剑,忽觉没有天清在身边很是清冷。景元一边打着字,一边朝着对面的农科院走了过去。 【符初】:好惨一龙,想到玉阙杂俎和论坛上的不实言论,还有持明族内部的指指点点。啧,这龙女当得太憋屈了。 甚至还没有得到族人爱戴的称号,听说她在昆仑府的阁院还没有提名。 看着易外五智的讨论组名,群里这些人各个深藏不露啊,都是她测算测不出结果的人。包括她自己。 【符初】:那么一身好武力,怎么就这么不舍用呢? 【景元元】:昆仑的龙女大人不屑对付宵小和黎庶。 其实是有人拿这事情做文章,而天清并不介意顺晓梦的意思按兵不动。 在一切暗流未能露出痕迹前,静观其变是最好的选择。 “这石头怎么卖的?”景元发现一颗很漂亮的紫色玉石。它的外表油润光滑,里面的玉絮是形如花型的月白色,在很像天清长发交错的颜色,也有点像放在阳台上石头花的形状。 看起来亮闪闪的。 “你说这个啊”学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气,卖石头而无人问津的她实在坐得困乏,“这我们农科院的教授在翻新层土时挖出来的,报价七十万。” 景元:…… 真是不得了,石头和宝剑一个价格。 【符初】:……都欺负到玉阙杂俎了,这什么精神胜利法? 【符初】:要我说还不如来我们符家算了,我看那昆冈君也不是个什么好龙。她才多大啊,从小就让她收拾持明的烂摊子。 【符初】:符家就爱收养努力却无助的小孩子,给予适当的温暖和帮扶。别当龙了,来加入卜者的广阔天地吧! 而她刚打完字,天清不知何时结束了修仙,突然出现在群里。 【天清】:……你,过来。 【符初】:失踪人口回归。怎么,你这龙被我感动了吗? 【天清】:是啊是啊,我刚刚看了玉兆消息,然后……反正想送你个东西! 【符初】:嗯?送什么? 【天清】:我想想这应该叫什么…… 天清望了望天池里的小白鲸,又抬头看了看谆谆教导的三位泰斗还有这三天有些熬不住打算回去睡觉的相知和渐离,最后低头垂眸打量起手中捏造的东西。 是四个小石头。有青蓝色的、白金色的、黑色的和橘色的。 对应昆冈君、景元元、寒光和符初。 【天清】:……我,我的孩子? 【寂照】:? 【雾仁】:?? 【符初】:???你要送孩子给我???! 【符初】:刚刚那猫呢,你好好看看,你家龙女是不是修仙修傻了! 【景元元】:……看不懂,我只能跟着你一起震撼。 第48章 卜者之问什么光锥技术? 云骑举着手中的阵刀,拦下擅闯格物院禁地的外院学子。 这山名为清净山,山顶有块垂迹岩连着远处的高山溪流,最终汇成一方充盈灵气的天池。此处并非已开放的湖面禁区,加之有学院守护灵的存在,非古国格物院师生不可随意通行。 符初先回了躺寝室,将手中快要拿不下的食材放入锁鲜箱,之后乘坐星槎来到思源湖尽头的山路,顺路进入往山上走的奇巧升降台。前后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却不曾想遇到拦路的两位云骑。 这升降台,她硬上也上不了。 “这是古国格物院,外院学子禁止入内。” 连忙停下脚步,听见云骑的话怔住半晌,符初耸了耸肩,坦然道:“我是光界易算院的符初,来找古国格物院的天清。顺便一提,这可是她请我来的。” 两位云骑相视一眼,目露迟疑。 听说几日前这两人还打得不可开交,这符初真的不是来寻仇的吗? “没有本院教授的通行令,外院的人不可轻易入内。” 其实只要学院学子同意,就可以带熟人上山参观。但她们似乎颇有大仇,当日打得整个学院都知道了。 云骑毫不通情达理,依旧拦住她的去路。符初面上露出些疑惑,“我只是上个山,又不是来打劫的,还用得着学院教授的亲许吗?” “你来找学子做什么?”云骑略微动摇地点头,问她来做什么的。 符初挠了挠头,这事她要怎么说呢。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想了想怎么也还得实话实说,符初轻咳一声道:“来领养孩子。” “……”两位云骑大哥愣了下,随后跟看傻子一样看符初,总之是不放行。 所幸碰上从山上下来的三个泰斗,还有跟旁边的相知和渐离打了个招呼,于是符初得以顺利踏入升降台。 沿着短暂的山路行进几百米,能感受到一股很轻灵的风息。这风不似平日吹拂的普通微风,而是带着抚平繁杂思绪的温和,还有一点点让生命感受到万物皆可爱的喜悦。 山上有占地面积堪比半个思源湖的天池,里面的小白鲸并未露任何鱼影。天池外青石路两侧的梨花仍然在开放,却比天清初次看到的零落了些。 这花树是渐离种植的梨树,一年开春秋两次花却只结一次果,兼具观赏价值和实用价值。 老远就看见站在树下耷拉脑袋的天清,符初脚下一顿,快步走往某个盘坐在树下玩花花草草的白毛少女跟前。 “这里这里!” 最先开口的是天清,澄澈的眼眸如同晴空倒映着眼前人的身影,懒懒地靠在身后的梨树上,冲着来人脆声喊道。 三位泰斗通宵带她观源,从这里的花草树木过渡到她自己。 天清跟着几人学习坐定,观察自己的思维和感知力来自何方,又要去往何方。坐了整整三天,期间她试着控制体内的腾渊力量,可惜只摸到了一点点门道。 昆冈君曾说过让她多去海边感受深海龙息,有助于控制这股能掌握地势变化的龙力。可在玉寻古海的时候只能压制住腾渊力量,却无法让她自如运用。 她还看到了体内的离火。 一股曾经在灼烧她,现在却与她共存的火焰。 火芯中燃烧的人并未发生改变,仍然是她自己。 不过,巡猎星神打破了命途狭间的假象,现在天清可以自由控制离火,将其灼烧自己的烈火散至外界。 火严形,故而物鲜灼。这团来自幽都的火带有极强的融合力,就像无相锁会自动吸收尘世的自然气息一样,她用这外散的火蝶糅杂空气中的尘埃。 外散的离火、花叶上的露水、印象很深的记忆,再加上时有时无的腾渊力量控制尘埃。一边很多疑惑的问题未得到答案,一边闭着眼感受岩石的尘粒萦绕在周身。 明明自己和无相碎片同生共死,为何非命说自己不会死呢? 又一定要她让自己体验人间喜怒哀乐,才能够回答祂留下的答案? 属于人的命途,由人命名的道路,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人有喜怒哀乐,这源于七情六欲。 这个世界有很照顾自己的爷爷。在所有人都将她视为威胁的最初那刻,是昆冈君的一念之仁将她留在了昆仑。昆冈君还将龙尊大权全权交给了自己,好让其余持明有所顾忌。 他给她祝愿新生的长命锁,希望天清能够快快乐乐长大。她感受到昆冈君的关爱,如约进入遍智格物院。 昆仑有信任爷爷而照顾自己的黑猫寒光。寒光会在每年的上元节零点将开过光的护身符送到她身边,让她放在枕边每年得以安眠。 而且寒光还总是守着她,他喜欢变成猫在高处观察一切,白天在处实院的海棠树上睡觉,晚上就在无名阁院屋顶上守夜。 还有从小在一起玩大的猫咪。虽然景元懒懒的很爱睡觉,但天清更喜欢他意气的一面。他不仅会温柔看向小动物,而且金眸中还有着锋芒毕露的冷厉和自信。 虽然是拿精力和懒惰换得智商和剑法,却是在昆仑难得一见的眸光,即与大部分持明族格格不入的从容的生命力。 来到学院后,还遇见了新的朋友。哦,就是眼前这位橘发绿眸的漂亮姐姐,在发烧时暴露出可爱动物控的真面目,她身上有风一样的自由,是个活在自我的人。 有点嚣张但不失卜者气度,不会因为她是昆仑的龙女大人而不敢跟她叫板,也不会因为她是个上墙爬屋的、风评褒贬偏贬的天清而拒绝接近她。 …… 想着在这个世界遇到的有意思的人,天清在坐定忘我时顺着感觉将身边的尘华凝聚到一起,最后在离火的淬炼中造出来了四颗亮晶晶的小石头。 “你一个持明族哪来的孩子?” 符初话里带了三分疑惑三分无奈和四分放纵笑意,蹲下来跟她靠在一块。 她伸手戳了下身边白毛少女的肩膀,持明族不可繁育,这在仙舟可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天清慢吞吞地将一颗橘色的、风铃形状的小石头递给她,自信道:“诺,刚生的!” 符初微微睁大眼,惊讶地看着这橘色的时候,顿时石头觉得有点好笑:“……你,你管这叫孩子?” 天清郑重地点点头。 这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她这尘埃精捏造的小石头。 看见她一本正经,符初开始怀疑自己,“成,意思是这孩子还得我养对吧。话说这石头怎么养,跟养花一样需要浇水施肥?” 她第一反应是天清一定有她这样做的深意,这龙一定不会骗她,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对着手中的石头开始发呆。 天清歪了歪头看她:“你就给它晒晒太阳浇浇水好了,有空的话,顺便跟它唠唠嗑什么的。说不定,你能还能养出花来?” 很不正常的一件事,偏偏被天清说得跟真的似的。像是清醒了些,这话符初听得眼角轻轻抽搐,高声道:“跟石头唠嗑?那就不要用疑问的语气啊!”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吧!! 天清从她身侧探出头来,眼眸藏不住真挚的目光,轻柔的嗓音纳闷道:“你要是嫌麻烦,留着收藏就好了。” “这还有收藏价值?”符初忍不住将这漂亮的宝石放在阳光下观赏,却一个猝不及防看到里面似乎存在一张画面。她试着凑近贴眼看去,瞧见了当初蓄风箭冲向天清的执着的自己。 那是两人第一次打架的时候。 有一说一,打架时认真的自己还挺帅的,这还是她符初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观察到自己。从无人在意的弃子,到太卜晓梦的接班人,她也算是不辜负符家的盛名吧。 有股身为卜者但敢为人先的决意涌上心头,仿佛感知到内心的澎湃,就连耳变风吹过落花的声音也更清晰了。 符初神情一滞,对着一脸茫然的天清又愣了愣,震惊地感叹道:“哇,什么光锥技术?” 归属者可以看到属于他们的独家记忆。有点像「光锥」这样的强化类奇物,星际和平公司早就花了大价钱买下了对光锥的使用权。 这石头倒是不一般,是天清对于她的记忆。和流光忆庭不同,这是独属于她们和自然的造物。 “不知道喔,泰斗们没说。”天清停顿思考,在想光锥是什么来着。那种强化类奇物完全比不上无相锁,更比不上自己漂亮的造物。 三位泰斗只是震惊她能引来身边万灵的共鸣,甚至小白鲸特地不露面免得打扰她,却不曾想这样大的动静最后只捏了四颗普通的小石头。 怀仁院长不似龙师操之过急,对天清解释说地龙的腾渊力量容易外散,让她有精力的话乘胜追击,这两天回玉寻古*海看看什么情况。 泰斗们比她还想为她找控制住腾渊力量的方法。昆冈君历代镇守昆仑,接受的是前世传承,从未有过龙尊来遍智格物院的记载,而泰斗们很想知道天池内藏着的原初洞天是什么样的光景。 将地下空间翻出来的事情,目前只有腾渊力量才能做到吧。 “也许这就是神奇的持明族吧。”想到能控水的云吟奇术,各仙舟的持明族术法有着区域差别,但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事情。这样的长生种还有狐人的幻术、灵猫族的幻化术。符初摸了摸下巴,目光缓缓朝无虑玩着石头的天清看去,“你就在这坐着吗?” 天清摇摇头:“腿麻了,缓一下再走。” 望向动作略显僵硬的小腿,符初瞥见她有些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小天清,你在这呆了三天,等会儿不然下去吃点什么?” “正合我意!想喝仙人快乐茶,还想去神雪庐!!”天清眼睛亮了一下。 符初点点头,听到神雪庐忍不住问她:“说起来,你怎么把神雪庐开到这里来了,怎么看也是赔钱的买卖……” 学院的店家主打一个薄利多销,这可不是神雪庐的一贯作风。 “持明族可能要遭大难,身为昆仑的龙女大人,总不能坐视不管吧。”天清耸了耸肩,在斑驳的树影下摆弄着手中的小石头。 符初左右瞧瞧,觉得身为行事肆意的龙女能管理好持明族是有道理的,这十多年来未曾听闻往年频发的祸乱。但她看不出,这神雪庐的作用在哪。 她想了想道:“也许,让人吃得好也算重要的后勤工作?” “……” 天清没打算开口解释,这是持明族的内部要事。 符初:“你倒是为他们着想,但他们对你可是很有意见啊。” “持明族一直以来太压抑了。你听过持明时调吗?就好像曲中的结局,长生种和狐族都有触底反弹的拼搏生机,期待着明日的到来。而唯独持明族人,他们看不到未来。”天清无所谓道,“不论谁上位,只要这个问题存在,就少不了对上位者无动于衷的怨言。” 罗浮仙舟发生过激进的饮月之乱,人们在指责持明族人剑走偏锋的时候,早已习惯性地忽略了他们的哭声。 长生种和狐人族他们看不到繁衍的好处吗? 未必。 但触碰丰饶遗祸,将逝者转化持明族,是为仙舟不容的禁忌之仇。 身为持明族人,她不能站在上帝的视角要求他们放下。 橘发少女也想到这一点,决定换个话题。 符初弯眼笑了下,觉得天清认真的样子更可爱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得到对方幽怨的目光后悻悻收回了手。 “听我师父说,你和传说中的幽都关系匪浅呐。繁育的权柄落入古神明掌握的幽都,而近百年来观星士和持明族一直在找寻这份力量。”符初顿了顿,继续说:“若有机会将它拿回来,你会将它交给持明族吗?” 仙舟战争最艰苦的时候,是权贵和耆宿占据以老为尊的优势地位,将后来者的路全部堵死。他们掌握建木的果实分发权,轻易控制底层人的生死,任其跪拜于长生的诱惑下。 没有新生就没有下一代,新人的朝气会推翻前辈的不足和权威,持明族没有对未来在仙舟立足的坚定希望。那他们继续赴汤蹈火是为了什么? 当未蜕生的持明卵遭到摧毁,当族人越活越少,当生命不再能够延续,在某些人的眼中舍生就没了意义。未来的仙舟不再有持明族前仆后继去建设这艘巨舰,他们的奋斗或将毫无意义。 出乎意料的是,天清摇了摇头,试着站了起来,有点摇摇晃晃地被符初接住:“如果真有这样的可能,我想自己应该不会将这样强大的神权交予族人。” “为什么?”符初伸出胳膊让她扶着,见她试着蹦了两下,样子有点像宠物集市上的毛茸茸小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天清抬头看她,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能走路了,将刚刚放在地面的小石头捡了起来,边捡边说:“若不朽的持明族拥有无限繁育的能力,岂不是又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丰饶孽物?这力量可不兴使啊。” 如果是后土的力量,倒是还能有点别的办法。 但她也不会将这力量用在人身上。 符初沉默良久,道:“说的也是,你们持明族可真麻烦。” 天清点点头,对她话语中的唏嘘表示肯定。 “这是给你家猫的?”符初直勾勾盯着另外三个小石头,有两个是猫咪形状的。天清给她介绍这三颗代表的谁,听完后符初长吁一口气,故意开玩笑问她:“怎么没见你给喜欢的神策将军也来一个?” 没想到符初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天清抿了抿唇,有点不知所措,垂眸思考怎么把话说圆。 她造出了很多漂亮的小石头,但想到未来也许只有这么石头陪着自己,还是会在尘世感到孤单。 猫猫要她在神策将军和自己间做出选择,还说什么‘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话。如果她喜欢猫的话,灵猫族顶多活两百多年,未来又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 神策将军不一样。怀炎将军活了两千多岁,他陪她个一千年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景元元看起来很喜欢自己吧,天清总会想让他在身边呆久一点点,只是不太习惯强制把人留下了这种方式。头一次想要开口挽留,对象却是一只猫…… 但是猫猫身边又只有自己了。 想要一起去见证银河很多很多的故事,这算是不一样的感情吗? …… 天清:对不起神母,我大概真的喜欢上了一只猫。 符初见她缄默不语,意识到问题有点不简单:“你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喔。” 天清后退一步:“……” 不想跟爱察言观色的卜者靠得太近。 “其实是,我的猫说他跟神策将军只能有一个陪着我,这让我很苦恼。难道我就不能和神策将军一起养他吗?”她伸手戳了戳符初的侧臂,打断对方的好奇心,“走吧,去吃饭!” 符初跟着她走,看着她时不时看向手中的小石头。 有神策将军的事情吗?显然没有他的份。 见多了迷茫爱情的少女,又想到神策将军这样的人太过危险,她瞧见山下的熟人,在一方台阶前停了下来。 天清见她没跟上来转身回头对符初歪了歪头,而符初决定为猫助力一把:“也许神策将军并没有想象中的让你在意。他们两个一定要选的话,你到底最喜欢谁呀?” “也许,也许是……”天清神色纠结,但这个问题太容易回答了,“有点难以抉择,但这个答案显而易见。我当然喜欢景元啊。” 两个都叫景元,她可真是天才。 “嗯?在说我吗?”身后传来一道温和慵懒的声音,紧接着有个猫猫头的影子落在了地面上。 诶—— 天清感到大事不妙,一时愣住没转身。而符初默默转头看远处,就当自己并不存在。 “罗浮的那个!”天清淡定地转过身,只是面无表情地眨眨眼看着景元。 这幅表情太过没有情绪,不像她平日好奇与灵动,似天塌下来也无法让她的神情发生变化。然而早就听到符初的问话,景元能读出她堪比面瘫表情下的纠结情绪。 你看,她也不知道喜欢谁吧。 景元收回眼中的笑意,淡淡道:“哦,这样啊。” 听不到想听的话,猫会将冷漠贯彻到底。 第49章 智首大会换我来吧我功利心强!…… 听着景元的话,仿佛看到一只在自顾自生气的大猫猫。 昆仑的黑巧白团子打扰他睡觉的时候,景元丝毫不在意,还会任由它们在肩膀上蹦跶。小时候的天清也可以这样随便霍霍他,但长大后的天清就没这样的待遇了。 看起来漫不经心,其实景元也挺好脾气的,但在拿捏天清心思这方面简直是无师自通。 仅一句话,就让天清纠结了好多天。 新生的小石头明示她,在天清心里,一面之缘的神策将军没有朝夕相处的猫重要。但她是不会率先承认这个事实的。 也许那些令人在意的话,仅仅是因为景元是一只讨厌孤独的猫。在仙舟的爱情幻戏里,喜欢一个人,总要说些‘我喜欢你’这样的话。 猫说过吗? 没有。 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都会直接告诉自己的。 所以,猫只想让天清陪着他玩罢了。 “景元,你怎么突然来了?”天清抬手拽了下符初的衣袖,朝景元走去,顺便将尴尬的话题转走。 这个点应该是他睡回笼觉的时候。明面上说想当巡海游侠,但每天不是睡觉就是闲逛,全仙舟找不出这样爱躺平的灵猫。 景元本来去逛了逛知微广场,不曾想碰到了墨攻。她说智首大会即将开启,联盟研造所忙得不可开交,让他将天清要的东西带过来。 “我来看看你的,你的孩子……顺便墨攻给你送点东西。”景元想到她在消息群里的惊人言论,说着将一方锦盒递了过来。 天清伸手接过锦盒,随手掂量下重量,不用细想便知道是伪造的龙尊方印,“孩子啊,已经送给符初了!” 景元愣了愣:? “什么孩子,明明是她创生的石头!”符初再度忍不住笑出声,拿出得到的橘色小石头,在景元眼前晃了晃,“不过这石头还挺有意思的,堪比光锥这样的奇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说话,看来还得培养一下亲子关系……” 天清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也就是说,你已经不需要满大街找别的小石头了吗?”景元沉默片刻,想到还有一个东西没送,开始回想他在知微广场是不是昏了头。 “需要,那不一样的。”自己捏造的有人的记忆,和自然留下的礼物是不一样的。 可是学院会说的石头寥寥无几,有几个原住石呆惯了,并不愿意跟自己回家。但每天捡一颗小石头已成为习惯,就像记录人间的生活般每天都会遇见不一样的色彩。 景元点点头,神色放松了下来,正要找个时机将东西送给她。 “没有泰斗的通行令,你怎么上来的?”符初似是回想起被云骑拦路的情形,跟了上来,目光移到了景元身上。 “泰斗的通行令?”景元略显惊讶地看着她,“报天清的名字就好,云骑会自动放行的。” 忽感耳畔风声一阵碎裂,而符初的心也随着这声音一起破碎,“看来云骑对我误会颇深啊。” 景元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瞥了符初一眼。 之前天清每天都在他身边,虽自己一直说早晚要回罗浮,希望她戒断猫的陪伴。但这次三天没有见到天清,她放出来后第一想见的却不是自己,猫会感觉到失落。 身旁的青年轻飘飘来了一句:“说好让我来接你的,为什么不先找我过来?” “嗯?你指的是我叫初初过来的事情吗?”天清有点生气,他都不在玉兆问自己什么状况,现在还要质问她为什么先找符初。 当然是因为这讲义气的卜者率先关心她的安危了。 越想越觉得生气,偏偏猫还在暗戳戳跟自己置气。 神策将军和猫有可比性吗? 完全没有。 她一定是被他同样的容颜蛊惑了,所以才会在没必要纠结的事情上考虑这样久。思及此,天清瞪了他一眼,“你就没有别的事情要跟我说了吗?” 符初往两人并肩站着的位置看看,决定给他们留点对话的时间,继续装作不存在的样子,摆弄着腰间挂着的占风铎。 景元偏过头看天清,“比如去神雪庐点什么菜?” “……”天清满脑子都是‘他这三天竟然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气势汹汹地站上了升降台,“比如我喜欢关心自己的人。” 这个话景元怎么接呢,看得出她被气得不轻。 说来他一个活了九百多岁的长生种,跟在爻光那里知道顶多活了四五十呢的天清较什么劲。怎么看都是欺负她这不谙情事的持明了。 可有符初在这里,景元还是打算回寝室再跟她说,“我可是不请自来了。” 天清摇摇头,又补了一句:“这不是顺着对石头的好奇找过来的吗?” “……倒也有这份好奇心驱使。”景元没有否认,本可以在寝室等她回去的,但还是忍不住来找她了。 符初叹气,深感天清太迟钝了,好担心她会被罗浮那个人压制得死死的。 升降台运行没几步,天清站立的时候小腿还有点发麻踉跄了一下,符初抢先一步将她扶住。 天清悄悄松口气,心道幸好没摔在地面上,这几天没怎么活动肢体都僵了不少,她下午得去演武室找景元对几招。 “怎么几天不见,路都走不稳了?”景元歪头看她。 符初碰了碰她的手肘,问:“是不是腾渊力量使用过度,所——” 天清将她的话打断,看了眼景元,不满道:“瞎说,我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然后话音正落,升降台途中走过来的山体突然爆炸,这次是腾渊力量充沛得外散了。 符初愣了愣,“我嘞个地动山摇啊,我们不会就交代在这里吧。” 天清眨眨眼:“不知道哦。” 景元:“那你收一下你的腾渊力量。” “不然你把我打晕好了。或者帮我消耗一下过于充沛的力量?”天清走过的地方微微颤动,她望着熟悉的思源湖,万书楼前有块广阔的平地正没有人在。 领会到她的意思,景元顺着她话说:“三日未曾练习剑术了,让我来试试你是否生疏了剑法。” 符初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就边跑边打了起来。这两人相处太怪了,看不懂一点。 双剑碰撞的声音,空中闪烁剑身触及的火星,风带来了让人沉静和震惊的气息。 天清望着他的剑,还是那天晚上给他买的宝剑,但并非联盟研造所最新出的绝佳好剑。 这猫为什么去知微广场不换一把剑呢?她可是把亲属卡都给他开了的,难道就没有能让他看得上的剑吗。 就这样一把三尺九寸的幽蓝长剑,却能够用力挑起她的无相剑。 天清:“……” 好强,但在别人面前败给猫,用的还是禁锢着后土力量的无相锁。即使此身已经不是后土的尘种,也实在是有损爷爷给的天清之名。 第一次用剑跟他认真打斗,还有点不习惯。 她不是只有在那个灰色的世界才能成为幽都的备选。 每一世的尘种都经历了不同寻常的轮回,但她们都没有拿回无相碎片。而这一世,没有后土的力量加持,天清也可以成为历代最强的法则守护者。 会很开心自己能在这个世界遇见很多不一样的人,也很自豪拥有能够使人们看到新途的使命。 天清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向前迈了一步,执剑对准景元所在的方向,发尾的凌乱跟着风沉静下来。 “你认真一点,我可不是三天前的天清了。”她睁开眼,眼底的锋芒隐在了深处,与昆冈君如出一辙的沉寂。 “为了万书楼的安危,你更要认真才是。”景元笑了一下,眼神微眯了下,变得郑重起来。 虽说是消耗一□□内的腾渊力量,但剑气藏不住天清和景元对彼此行为的不满,都带着一股看人看不透的生气。 两人同时往前出剑,刺耳的哐当声将符初和缘祈听得忍不住捂住。思源湖前的平地上激起阵阵尘埃,周围的星槎停放处的星槎大半被蒙上一层灰尘。 从万书楼的借阅室往外轻眺远方,看见有好戏,水占术遭到两次嘲笑的缘祈过来凑热闹:“符初,这俩人怎么打这么凶,是不是有什么怨气?” 符初满脸老实道:“谁知道呢……” 好像两个人间有什么矛盾,但又都不想跟对方说,也不知道在跟自己置气还是跟对方置气。估计打一架就好了吧。 符初是真看懵了:“我眼没眨,正常吸了一口气,两人过了十四招,这是人干的事吗?” 凑热闹的缘祈扒拉下被地面掀起的狂风吹乱的头发,又头一次见符初露出这样的神情,没忍住扑哧笑起来:“符初别看了,咱们卜者学不会的。呼气,吸气,呼气……好,正常了。” 符初:哦,刚刚气憋着没敢呼出来。 天清率先出剑,又抵住景元回击的剑,将其挑到一半时被他压了下来。被他的力量压得后撤一步,她及时停住后稳住身形反击,顺着剑势从他的侧面小腿处起剑。 景元转身躲开她的攻势,双剑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震耳欲聋,但让人忍不住驻足观看。 雾仁和寂照不知何时来到这里,两人站在符初身边,一个抱着双臂露出欣赏的跃跃欲试,一个手里盘着佛珠忍不住点头。 符初瞥了眼两个队友:“都来了,不如一起去神雪庐凑顿饭?” 咱们易外五智这下齐全了。 “哐当”—— 天清从他的身后出剑,景元挡下来接了一招换手的反攻。两人边跑边打,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寻找对方的破绽,但太熟悉彼此的出剑方式一直未分胜负。 停下来后彼此毫不留情地出剑,景元如阵刀般横剑于她肩上,被她往前抵着不退。即使这力量过强,天清也还是咬着牙挑开,墨白色的云肩被剑气划开半道口子,同时手中的长剑将对方发上的红绸挑去半根,且抵挡时这威力反震到景元自己感到手掌一阵发麻。 不使用神君力量的情况下,这腾渊力量有点棘手。 景元惯用阵刀,剑术也不赖。天清为了不伤人素日使用无相棍,这还是她头一次用这样凌厉的剑跟他对决。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景元深感低估了她的实力,这家伙用剑法比棍法强多了。天清则是很放心他的实力,不用担心会伤到他所以更放开了打。 无相剑不再藏着她内心对拒绝伤痕的刻意掩饰,伤痕是前进的火种,是避不开的际遇。激起的尘埃飘落在周围,气流染上对决肆意的气息。 符初惊讶地看过去,跟才到她腰间高的狐人小女孩寂照感叹道:“天清强也就算了,为啥这猫也这么强?” 缘祈又没忍住笑出声:“近强者强。” 寂照沉默地点点头。 “问你了吗你就笑。”符初白了她一眼,“不过这话说得倒是不错。话说你来这儿做什么?” “凑个热闹,顺便拉你入队啊。”缘祈说,“不过我现在换了想法,把昆仑这位龙女拉进来就更好了。” 符初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位水占术的唯一传人,最终叹息道:“……你还真是能屈能伸。” 缘祈点点头:“我这人一向按实力说话” 符初:“呦,这次不恼羞成怒了?” “虽然当日天清嘲讽我,说得不是很好听,但玉阙能比得上爻光将军的卜者确实没有。她还小,又是昆冈君的孙女,想必从小被龙师们捧着长大的,我跟一个小持明计较什么呢。”缘祈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 符初:“你只比她大了一岁吧。” 缘祈:“此言差矣,那是差了三百多天的阅历,能一样吗?” “旁边这两位就是我们的队友,寂照和雾仁。我们人都全了,你这心思尽快断了吧。”符初冷笑一声,又看向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 地面的颤动倒是几乎没有了,看来对战的精力消耗了天清很多注意力,没有更多的闲暇精力给腾渊力量躁动了。 景元蹙眉的瞬间竖劈两剑,天清退一进两步用他刚刚的横剑招式挡了下来,往前继续追刺景元的身影。有点生疏剑法,也很久没有跟人这样痛快对战过,景元没有多想往前迈几步接招。 期间剑锋来回砸到彼此的剑身上,最终无相剑和他手中的无名剑再度撞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都在争一口气,最终眼神碰上的时刻坚定了下来。 一个用惯了阵刀经年疏于剑术,一个用惯了棍法不代表自己没有锋芒。但更多的较量也许是,他和她很讨厌这种情绪被对方主宰的感觉。 天清是第一次当人类,当然不应该让小猫咪左右了情绪,这有失她曾身为尘种的风度。她有点喜欢景元不假,但这猫压根就不像她一样喜欢自己,只有自己一个人默默纠结的事情真是太糟糕了。 景元是第一次当猫,更是优秀的弈者,认为棋手最应掌控的是自己的情绪。从她那里得到了清净和治愈,却忍不住想要更多。但他不应该将这个难题抛给感情一窍不通的天清。 这龙只有你跟她说,她才会知道,让她猜是猜不到的。 “呼——” 两人打斗终止了下来,这次以平局终结。 “有这腾渊力量的加持,再打下去就胜之不武了。”天清率先收回了无相剑,歪头对景元说。 周围的尘息都在顺着她行动,她没用能控制得住的离火化尘,反而这控制不住的腾渊力量更亲和自己。果然自己还是爷爷的血脉啊。 “有进步。”景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奖励你一下,送你一个东西吧。” “什么东西?在寝室放着的吗?”天清竖起耳朵,却见景元掏出另一个锦盒交给她,“打开看看吧。” 里面是一颗亮晶晶的紫色小石头,里面的白絮形如离火在碎石点缀出的小花。 “你也生了新孩子了?”天清说。 景元:“……” 喜欢掌控自己的人,更希望将主动去交给别人,让别人主动靠近自己。但对方看起来并不领情。 景元将知微广场买了一颗小石头的事情告诉她,“看起来跟你很像,所以买了下来。你喜欢吗?” “你是说,你用七十万镝买了一颗小石头……”天清点点头,她能感觉到这石头带着后土的微弱气息,想到猫的做法又摇摇头,“用农科院学子的话说,我现在这心里五谷杂粮的。但,还是挺喜欢的。” 明明一直以来喜欢着救过自己的神策将军,却忽然发现也许自己更离不开一起长大的猫猫,就连创生石头这东西也轮不到神策将军头上。 确实会让信念崩塌的持明抓狂啊。 景元笑笑,再次揉了揉她的脑袋:“嗯,别生气了。” 爻光说她曾在天才俱乐部呆过三十年,按理说应该有曾经的记忆才对,可她明明就是从小什么都不懂的持明族。也不知道她在实验室前,又是什么样的人? 神君也不知道她的过去,难道真的如她小时候说的那样,天清她其实是石头变得吗? ……谁会信呢? 要是真的,岂不是满地的石头都能成持明族了……这可比化龙妙法好用多了。 见两人的打斗停了下来,几人纷纷上前,尤其是缘祈这位出了名的自恋型学姐,非要拉天清入队,说队里缺个好打手,这次引入模拟宇宙系统必然需要优秀的武者。 天清无奈道:“可我们队已经满人了。” 缘祈不可置信她拒绝了自己,叹气遗憾道:“啊,雾仁和符初这俩出名的也就算了,这出家人哪里有用了?” 天清摇摇头:“人家有名字,叫寂照。” “就那个拿着无法使用的灯在学院念经的?”缘祈好奇,“你要她有什么用?” 天清:“没她人不够。”四人才能组队,最初的寂照真的是凑数的。 “……一个出家人就不要追求什么虚名了吧,换我来吧我功利心强!”缘祈说。 天清:“不要,我们不求第一。” “……那当我没来过。”缘祈离开时又看了一眼四人,“太奇怪了,你们简直都被她带跑偏了。” * 五人在神雪庐时,玉兆发出一阵响动。 【遍智格物院「论坛中心」提醒您】:智首大会初赛论题揭幕正进入倒计时,相关报名入口已上传至首页版图,请各位学子及时查看。 “让我看看,这什么东西,怎么突然黑屏了?” “诶——” 天清望过去,的确黑屏了,“也许是论坛瞬时人流量过大,网站崩掉了?” “……”符初摇摇头,“学院不过万人,玉阙杂俎的亿万人流都稳稳的,万象归引阵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呢?” 两人看着论坛的帖子,过了半刻钟,终于刷出了首图,是一个五彩斑斓的黑的图片,点开后才会出现文字: 「存在即定义,定义即存在」 …… 符初:“几位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众人点点头。 雾仁解释道:“往年遍智派的人出题皆会指出其论点可供支持与批评,最终选出最具探讨价值的观点作为智首给出的答案。” 天清开始给爻光发消息。 【天清】:爻光姐姐! 在戎韬府内的爻光始终敛着眉,来报的云骑噩耗连连,瞬息间已有十几位易尽天的普通民众遭到磁场攻击,而这几位的身边皆存在遍智格物院的学子。 【爻光】:我正要找你呢,十方光映法界显示学院有一场磁场波动,这股波动顺着折叠空间正涌向搭邻的易尽天。 易尽天,玉阙最繁华的洞天。 这可是人流量巨大的地方。 这时,太卜晓梦突然出现在爻光身后。观星士早就观测到荧惑守心的凶象,这样的星象危及上位也残害黎庶,她需要戎韬将军的指示,“将军,易尽天开始沦陷。我们是否要切断学院万象归引阵与太卜司阵法的联系,阻止学子外出造成的更大慌乱?” 玉阙受难之时,身为太卜的晓梦必须给予六御方案。但瞰云镜的波动和十方光映法界的测算点都显示万象归引阵有问题,偏偏这归引阵法怎么也查不到实际问题。 瞰云镜捕捉到,铁墓的军团又行进了三个光年的距离。这个距离对正在航行的玉阙仙舟而言,十分值得警惕。 第50章 玉阙之危人有五名,猫最天真 沏好的茶烟袅袅升起,坐在一旁端详十方光映法界的晓梦时不时抬头看自家将军。观爻光将军气定神闲的模样,想来她心中已有判断。 “十八年前罗浮那位景元将军来玉阙游玩时,顺手救走了昆冈君家的小天清。我曾在这里对他说过:玉阙在这些年的无声岁月中得到的从不是安稳,而是敌人。”爻光忽然开口,素手一挥点亮了八方览镜。 这里面有全仙舟相关的影像资料,她在等一个最新的证据。 女子虚影身形修长,眼中深不见底。 八方览镜的右上角屏幕切出了丹鼎司,是机巧鸟记录的画面。彼时一道黑色斑斓的声波线从外出的学子们身上传出,顺着他们磁场的交流折射到洞天的光线中,似乎要将这安详的晴空撕成碎片。 十王司的判官发来紧急消息,其言昏迷民众在因果殿的相关记录呈现一片漆黑,情状极是骇异,仿佛不在人间存在一般。 爻光让地衡司以魔阴为由,把事情暂时压了下去,并将昏迷的仙舟民送往丹鼎司医治。 这些昏迷者正静静地躺在病榻上,看起来就像安然地睡了过去,只是心率几乎成一条直线,身体也逐渐冰冷了起来。 与此同时,机巧鸟的监控中—— 丹鼎司的司鼎正蹙眉望着床头的监测情况,她伸手撩开了病人的眼皮,认真查看病号们的昏迷程度。等她全部看过过后,将初步检测报告发往戎韬府,全程眉毛没有松开过。 *八方览镜:新消息! 丹鼎司呈上:将军亲启,丹鼎司上下初步检测患者已被夺舍,为正徘徊在生死边界的「中阴之身」。丹鼎司给出的初步治疗方案是:患者需不断摄入补气类汤剂以维持生存体征,直到在寂灭前找到自我夺回意识主动权。* 中阴之身,即游荡在阳间和阴司的半人半鬼状态。 经十王司判官于因果殿细查,昏迷的只是安居乐业的普通民众,并无学院血罪灵一事中*被人特地选定的过程。他们沉沉地睡着,在云骑将他们抬到丹鼎司前,他们还在谈论晚上吃些什么好。 爻光叹了口气,指尖在荧惑星象上轻轻一敲。难以置信的是,心宿周围的凶星顺着星轨滑向了远方,解开了这局危机:“知天易而行道难。看吧晓梦,他还没有正式出手就有人沉沦在其中了。” “还请将军明示。”晓梦身形明显一顿,深深看她一眼。 晓梦和她同为卜者,可两人存在颇多信息差。她不知道景元的存在,对这位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戎韬将军自是信任,但依然不解其意。 “有位绝灭大君想要利用学院控制整个玉阙,可他实在是太心急了,也低估了玉阙民的意志力。所以,他们要用点别的手段推进这场阴谋的进行。” 中央屏幕里换上了遍智格物院在一刻钟前的磁场变动曲线,但变动处波动最大的不是光界易算院的归引阵法,而是最不起眼的人造雨雪天气系统。 爻光没有回头,将新的卦象摆在玉阙地图的各地:遍智格物院和大半玉阙仙舟洞天的卦象皆为坎卦。而最北方昆仑境的卦象,上九爻动则由对天清出生地所测的未济卦转变成解卦。 简单来说就是,学院和玉阙仙舟同时存在着危险,荧惑守心逼近的地方是持明族和六御的上位。整个玉阙仙舟呈现‘险在内,动在外’的解救方法。 内险予危,是玉阙民长久存在的隐患和持明族的存亡危机; 外动而解,指后土神的命定人来到玉阙,还有罗浮仙舟的神策将军和太卜司的卜者、曜青仙舟的使团、信奉均衡的丹轮寺僧人……甚至,毁灭的绝灭大君。 “而玉阙自始至终存在的那个敌人,不仅是趁虚而入的铁墓,更是玉阙自己。”爻光满脸波澜不惊地直视着将自己视为谜语人的晓梦,继续道:“智首大会三天后开启,模拟宇宙系统同一时间正式接入。我想,对方应该不会错过这个利用洞天空间的绝佳机会。且让他得意几天吧。” “谨遵将令。身为太卜,我会在那一刻开启瞰云镜监控整个玉阙的磁场变化。”真相近在咫尺,晓梦抬手抿了口香茗。 那是这些无辜受难者的自我徘徊之地。 * 与此同时,神雪庐内 “「醉红溪」,「紫芋扣肉」,「鲫香肉丝」,飞雪玉虾,春梨西米糕,薏芡浮羊汤,栀影叫花鸡和松莲鳜鱼……特制云禅斋饭一份!” “还有这最后一道,由曜青椒丘大夫特研的「紫金茄赤云椒风味」!!” 说话的是原本该在易尽天的雨梦,她举手投足间颇有身为神雪庐店主的从容气度,正恭敬地介绍菜品。 店主亲自来这里监督分店前期工作,不仅带来了神了么外卖团队,还带了各种仙舟艺术表演团队,看得出是想要趁颇受银河关注的智首大会博一番好名声。 雨梦朝天清点点头,见她给自己递了个摇摇头的动作,不动声色道:“天清大人,最近开业酬宾后厨的师傅们忙不过来,菜上得慢了些,还望您和贵客们见谅。” “没关系,你们忙吧。我们没别的事情,就只是来吃饭的。”天清正忙着在玉兆和爻光交流,抬起头对雨梦笑了笑。 不得不说,云骑将军可真是后土送来的好帮手。 雨梦点点头退了下去。 “没想到一天来了两次,我今早的黄石肉还是来这里找后厨拿的。”符初眨了眨眼,挠头望了眼常来神雪庐点菜的天清和景元,又低头看了看着满桌的菜。 十道菜,鱼虾能占一半。 在符初眼里,忽略掉对面一直沉默是金的寂照和雾仁,身边这猫和龙的头发都看起来毛茸茸的,分明就是两个大型猫科动物。 天清看她一眼,问:“你要黄石肉做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符初慢吞吞咽下口中的食物,轻声回她。 五人边吃边谈论着智首大会的事情,只有天清不知在忙什么一直时不时拿着玉兆回话。 折叠空间这事她跟泰斗们打听过。遍智格物院是遍智派的最初领地,按那群智者的要求保留了个别原初角落。在捏造和整合洞天的过程中,工匠会特地保留诸多细微缺口并留名,以便未来继续循迹扩建。 学院邻近易尽天,免不了存在洞天接轨的缝隙。这给了幕后人可乘之机。 【天清】:而且明明三天后才发布的智首大会,不知为何却在此时暴露出探讨的主题词。 【爻光】:……我知道了,易尽天也出现了不对劲。再等三天看看吧。说来,你有感知到后土神流落的无相碎片吗? 自帝弓司命的光矢闪现,爻光知晓了她的目的,天清没有继续藏着掖着的必要。 符初偷瞄她几眼,边吃边叹气:“存在即定义,定义即存在。明明能够是一眼看破的理论,却在银河黑洞般五彩斑斓的黑色图片配合下,彰显出一种说不清的诡异感。” 学子们深感惊诧的同时,召开紧急会议的遍智派高层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 他们这群人皆是领域内的杰出人物,常沉溺于学术的纯粹研究而忽略了其他小隐患。本以为思源湖‘绝世智者’是血罪灵掀起的混乱风波,且在云骑和十王司的行动下已经翻篇。 偏偏现实又给他们上了一课:如爻光将军所言,学院已经被人攻陷,而他们浑然不知。 此前他们只是认为这位将军小题大做,还在为拿到黑塔模拟宇宙系统的使用权限资格而沾沾自喜。 “公告里还说智首大会除了前三甲的巨额奖金,头奖还有一把绝世古剑,说是曜青使团带来的。”雾仁补充道。 天清:“……” 据她所知,这剑已经失踪了。 【天清】:没有喔。怀仁院长说我的腾渊力量有所领悟,应当乘胜追击,我打算明天回一趟昆仑。 天清并未感知到第二块无相碎片的存在,就像当初爻光无法探测到黑袍人藏匿的气息。 数月前曜青使团带来的剑匣不翼而飞,它应该就是无相碎片寄宿的物什。碎片间存在共鸣,它主动飞去的地方必然与后土气息相关。 这事情倒是越发扑朔迷离。 【天清】:话说,这学院内的折叠空间大概有多少? 【爻光】:数不胜数。 【天清】:……有没有让我迅速掌握腾渊力量的超级魔法? 隐藏空间数不胜数,靠她单打独斗难以寻找,不如寄希望于和昆冈君同源的腾渊力量。 小时候在昆仑府时,天清见过他寻找失踪的景元而画的地势图。地龙一脉的腾渊力量强势到可控山断海,也可用来龙息探测附近空间的地势走向。 昆冈君曾说让她到海边多转转,或许可以得到深海龙息的压制。这些年天清跟侍卫青玉几乎每天都去玉寻古海,却没见有什么效果。 【爻光】:爻光姐姐为你掐指一算,还是顺其自然吧。 【天清】:怎么个顺其自然法?在昆仑的时候,经常让青玉跟着我去转转。 这还不够自然吗? 【爻光】:…… 合着他让天清随意转转,这孩子就真只是转一转啊。 天清最听话的一次。 不对,这孩子她只听昆冈君的话。 想到天清出生时的那场生死会议,爻光还是有点愧疚心的。差点就把这孩子送去十王司入灭了,这可是帝弓认可的孩子,幸好虚陵那位有无将军制止了局面。 【爻光】:你是地龙一脉,这点毋庸置疑。海里的那群家伙巴不得你成长起来,把底下的好东西都送你才对。 就像龙师记录中,昆冈君的小时候那样。 【天清】:我懂了,是不是要我去海边大喊一声:不教我控制腾渊力量,这昆仑迟早得完? 【爻光】:趁火打劫,此法甚好。 【天清】:……好。 坐在天清边上,另一边的景元毫不客气将筷子伸向「醉红溪」里的缘虾,这新菜他还没尝过。 符初静静地望着看起来颇为满足的景元,心想这形影不离的两人口味应该差不多。 见天清忙着回玉兆消息不便带手套剥壳,她便大发善心,剥了一颗虾仁递到小天清身前:“诺,张嘴。” “「杏花佳酿」暖煨慢煮的「鲜活缘虾」,罗浮「九和宴」的时令头碟菜,这至少上万镝的一道菜被你放到学院白菜价甩卖,简直就是亏本生意啊。”她说,“正巧我想复刻一下「九和宴」的点心,你先适应适应味道?” “啊——”天清目光微垂,没有拒绝对方的投喂。 符初投喂完后似乎心情不错,望了眼默默吃着斋饭的出家人和秉行食不言的雾仁,最后目光落到放下玉兆的天清身上。 她漫不经心地问:“这智首大会怎么看就不对劲,咱们都是为了学院安定聚在一起的。以我们四个学子,加上一只小灵猫,真的能揪出扰乱学院的罪魁祸首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忍不住卜算天清,结果卜算失误。后来知道她组队的队友,打着熟悉对应的幌子占卜他们想算的未来,结果一个也算不出来。 这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个是持明的未来龙师人选但现在还在成长中,一个是渡化血罪灵的普通僧人,还有一个是今天才得知对方武力这么强的灵猫族人。 但身为晓梦的关门弟子,她符初总也不至于一个都看不出来吧。 于是她就提议先将队名定成:易外五智。 天清仰着头看她,想到自己并非普通学子时眨了眨眼,高深莫测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中间有人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听完这话,另外几人面色瞬间停滞。 景元不经意间瞧了她一眼,见她并不是发现自己身份的意思松了口气。 不敢说自己是她从小喊着要攻略的神策将军,怕她一个生气直接跟他打上几天几夜,这腾渊力量一个控制不好可会反震到她身上的。 天清左右看看,除了猫外的三人。 最先提出疑问符初端茶作势要喝,寂照筷子夹了块荤菜,雾仁低头在掩饰自己的无措。 天清愣了愣,一字一顿道:“不是吧,你们还真有隐藏的真实身份?” 符初轻抿茶水润润喉,大大方方地说:“我现在是算不出你们的未来,但毕竟是晓梦太卜她收的关门弟子,历练历练几年可是要接她老人家的位置的。” “我还以为你这关门弟子,是开玩笑要当玉阙太卜的。”天清以前对她的话并未在意,除了爻光,从小到大算不出她的卜者可多了,于是并未感觉出她们在卜算这方面的差距。 “放宽心吧。有我在……小天清在想什么呢?”符初察觉到桌上几人的有苦难言,尤其是天清还没来得及掩饰,凑近捏了捏她的脸。 天清幽幽回她:“太好了是什么也算不出来的未来太卜,我们玉阙完蛋了。” 符初:“……” 她跟着互相伤害道:“太好了是掌握不了腾渊力量的龙女大人,玉阙持明族也没救了。” 景元看着两人,她们说着说着忽然笑着对掌,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深感玉阙未来堪忧。 还是他们罗浮前途光明,身为接班人的青雀、彦卿几人在百年来也越发稳重。 符初看了眼雾仁和寂照,耸了耸肩问:“那么,你们两个又是什么情况?” “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雾仁先说吧。”天清说。 “我蜕生时有异常,受有前世部分记忆和力量,亦是龙师的确定人选。同雪葵一样,我奉昆冈君之命,誓死守卫龙女大人安危。”雾仁点点头,跟天清认真说着,可惜后者只是眨了眨眼且礼貌回了个笑容。 符初听得怔住,沉默半晌。龙师议会奉行一票否决权,本来是牵制龙尊的力量。她总结道:“太好了是龙尊毒唯,龙师们这下也完蛋了。” 雾仁:…… “寂照,那你呢?”天清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尾,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只记得你说过你的师父是混沌医师,而他死前留给你一盏离恨灯……” 寂照放下手中筷子夹错的鱼肉,无言时的目光与灰蓝发丝同样清冷,眼珠在提问者与观望者之间来回游移,她淡淡道:“我并非同他一样的混沌医师,而是送去丹轮寺静修的——” “他的最后一位病人。” 几人面面相觑:“诶?” “我有明灯一盏,久被心恨催黯。”寂照摸着脖颈上的金戒,轻轻开口说出自己的冰山一角,“身为一只脚踏入虚无的行者,只能目睹那灯在我手中黯灭。大概是因为,我不曾相信过他所见过的寰宇盛世吧。” “……” “太好了是虚无行者,这下信奉均衡的丹轮寺也完蛋了。”天清打破尴尬的气氛,接着上面话的队形道。 符初无奈笑笑:“我们易外五智还真是卧龙,藏龙卧虎啊……哈哈哈哈……” 天清点点头,望着身侧的猫欣慰地点了点头:“还是我家猫最天真。” 景元:……我可太天真了。 开心就好。 至少在学院的事情结束前,就当自己是只猫好了。 50-60 第51章 风雨不宁呜呜这景元也太帅了吧 除了有点惊讶于玉阙仙舟的未来堪忧,天清还真没觉得一起长大的猫有什么问题。 倒是符初凑过来,偏着头观察景元满脸淡定的样子。她想着身为卜者的自己连续吃瘪很是不甘心,边吃边说:“一个虚无行者受戒封锁力量,一个两世错乱的持明,一个深不可测的龙力继承人……呃,话说回来,你家这猫过于强了吧?” 不对劲,这灵猫绝对不一般。 虽然一时半会儿很难解释清楚,但卜者的直觉很少出错。 “不过是从小住在昆仑府,经常和府内高手讨教些剑法罢了。” 被点到名的景元正要添些茶水,闻言捏着茶壶的指节微松,继而又从容地替身侧的天清斟了杯茶,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看着她。 这副不在意的样子,再加上他无意间跟着耷拉下来的猫耳朵,落到天清眼里就是一个可怜的、无辜的受问者形象。 这猫能有问题吗? 在一群身世跌宕起伏的饭搭子中,就这猫的信息最透明了。 她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玉阙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卜者和观星士们,人们喜欢神秘感和捉摸不透的事情,这可真是坏习惯。”天清的头轻微侧动了一下,看了眼景元又看了看符初,深感在玉阙见过的卜者脾气也都不太好,于是坚定道:“总之,他一定没有问题的了!” 上午两人打了一架,天清收到他送的漂亮小石头后,关系很快缓和了起来。 前几天因为远在星海的神策将军,两人暗暗较劲都想知道对方更喜欢谁,但彼此又不是不在意对方的人。 景元因为她将符初叫去山上而感到不爽,于是带着他价值七十万镝的石头去找她。她很了解神策将军,一个坚强的、贪心的人。但景元更想知道抛去神策将军的身份,真实的自己就在她身边,她会更喜欢哪一个。 天清则因为景元没有率先关心自己而闷闷不乐,想到这猫还非要跟神策将军较劲,而且也没说过喜欢自己,更讨厌自己心烦意乱而对方看似无动于衷的样子了。 后土神在下。虽然她大概率喜欢上一只小灵猫,这猫还挺喜欢和自己在一起的,有时候的行为会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但…… 她可是昆仑第一大王啊。 脸上挂着十分不自然的神情,天清回神,伸手戳了戳符初的脸,将卜者探究的视线推了回去。 “虽然剑术是强了点,但他打不过昆仑府内的寒光呢。至于为何卜测无果,也许是因为和我一起出生的缘故吧……” 出生的持明卵藏着后土第一块碎片的力量,兴许是猫也接受了这份温和治愈力的赐福。 “如你们所见,我只是个少时勤学苦练才有了今日武力的灵猫。”景元点点头表示天清说的都对,这就是全仙舟最幸福的猫的含金量。 会因他扔下决绝的话而生自己的气,天清从小就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他也一样。 若不是心有所向,不喜欢一眼望到头的无聊生活,景元也不会决意加入生死无论的云骑军。即便是现在已经习惯了守着罗浮,依旧远离了父母安排的地衡司‘碌碌一生’。 天清一看景元就喜欢对他笑,景元一看她就忍不住放下繁杂的思绪……偏偏今天她非要跟他打架时认真的样子更加耀眼,那是景元头一次没有见到她对着自己甜甜地笑着。 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 除此之外,这龙平日完全是在放纵他的任何行为。 昧着良心嗯了一声,天清决定助他脱离卜者盘问的苦海,目光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对,他勤学苦练,每一天都很忙碌!” 完全没有时间闲逛和睡觉喔!! * 午膳过后,几人正坐在神雪庐楼下的观戏区。因学院再度飘起了预料之外的暴雨,而神雪庐提供的雨伞供应有限,天清还不会云吟术,故而和其他学子一样滞留在此等待雨停。 几个仙舟传统曲艺的表演艺人正在轮番上阵演出。长生种有仙舟民、狐人和持明族,这里的演出也对应着弹唱坠子琴的仙舟人,带着大鼓的狐人以及手里举着响板的持明族人。 此刻正在演出的是最经典的「仙舟坠子」。 “众位可知,罗浮仙舟将迎来一场万星瞩目的盛会,那可是八百年未曾召开的剑首大会。遥想八百年前,各仙舟角逐剑首……” “战场悬于高天,星槎如海随行。危急时刻,手握支离剑的无名剑士轻哂:「剑之所向,卫蔽仙舟。元凶巨恶,得而诛之。」说完,她随剑刃起舞,敌人顷刻间如昙华生灭……” “还有来自曜青仙舟的太虚剑意……”坠子演员边弹着坠子琴边唱起来词,演技收放自如,唱功令人深感震撼。 寂照身为丹轮寺僧侣,来玉阙的三年一直在云骑的监视下生存,很少外出。她未听过这仙舟的曲子,面色沉静但看得出听得津津有味。 屋外磅礴大雨,不时传来几声闷雷。 五人坐的地方靠窗,打算等雨势停了再离开。天清这慈善做起来没完没了,正让神雪庐团队从生活长街带回伞,免费发放给下午有课的学子急用。 符初抬头向窗外的天空望去,她将占风铎悬放于手心上,闭着眼静心占测今天的天气,随后挠挠头:“这雨来得好生蹊跷。今早我占过,按理说这几天应该是晴空当照的好天气才对。” “也许你占卜失误了?就连太卜司的阵法都免不了有出错的时候呢,更别提卜者们了。”天清偏头看她。 “啧,我感觉自己的信仰像外面泥泞的地面,猝不及防被人用力踩了一脚。”符初没好气,又开始拿着天清的长发编麻花辫玩。 天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拽了拽景元的衣角,想让他跟自己换个位置。 从小被她霍霍头发和猫毛,还美名其曰什么寻找平静的方式,景元见此微微一笑:卜者只是在寻找内心的平静,你就让让她吧。 “你相信风带来的讯息。”寂照冷不丁来了句,又回过头看向戏台:“但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风的,也不是所有的风都是真实的。” 符初听得垂睫沉吟,敲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世间会有无风之地吗?” 太卜晓梦在接下她这个不虚高位者的烫手山芋时,曾有过预知梦,梦中她看到过符初会来到遍智格物院,会会遇到很多方外之人。风占术是她站在这里的底气,也是束缚。 若说没有风存在的地方…… 哼,这丹轮寺的僧侣很不一般啊。 正在她要开口时,台上的坠子演员说完了历代剑首留在民间的风光事迹,又开始了一段新的坠子书:“说到罗浮仙舟,不得不来一段《景元初狩》。” “且说这景元初次狩猎于永狩原,有道是:「纵横沙场将士归,永狩原中神名威。雷啸长风随身动,箭若流霆惊山崩」。身为云骑骁卫,他在云骑军中大放异彩,后又征战远星……真乃是‘气冲霄汉、麾斥天戈’啊……” 景元听得轻笑。 这场面就像他在罗浮的茶楼酒肆中,时不时会听到师徒两人的过往,以及云上五骁间添油加醋的爱恨情仇。英雄们的半生往事,结局或喜或悲,终将成为民间的一段记忆。 这样,也是不虚此生所遇了。 “呜呜这景元也太帅了吧。”天清眼睛冒着星星的光芒,这可是她从小听到大的传奇。和爷爷一样,都是很厉害的人物。至于爻光……传闻中的玩弄乾坤,实际上的随心所欲,完全是两个模样,哦,刚刚还让她回昆仑趁火打劫。 玉阙有这样的将军领导,也就不能怪有这样的龙女和未来太卜了。 不,这一定是表象。她可是万物法则的守护者,第十九命途最后一块拼图的补全者,怎可妄自菲薄! 她下意识拍了下桌子,气势汹汹地看了一下身侧的猫,瞥见景元神色微妙。 景元歪头看着她。 这神策将军就让她激动成这个样子了吗? 猫不说话,只是一昧沉默。 天清心道不好,可不想再听见他扔下生气的话走了,这样两个人都会忍不住伤心的。她轻咳一声,迟疑道:“要不让雨梦换一个?” 景元一本正经地冲她摇头,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在嘈杂的声音轻声道:“那晚的话是我强人所难了,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吧,大不了……我陪你去罗浮好了。” 看来更喜欢猫吧。 所以知道他的身份大概也不会太生气吧。 ……算了,不要寄希望于这些概率性极低的事情。就算生气了,让她打回来好了。 并不想让她栽到神策将军股掌中,符初见猫终于争气了a了上去,连带着对面沉默的雾仁惊诧后又继续沉默。他一定是在为自己这竹马身份打抱不平,于是符初毫不犹豫地换了个持明时调。 持明时调总以悲剧收场,演出的艺者手里举着响板,唱起了一段爱情难久的《再生缘》。这是仙舟人和持明族人间,相知相恋却不能相守的故事。 “呜呜……痛,太痛啦!”听到天清的话,景元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看见符初递过来一个不用谢的眼神,符初自顾自道:“所以你不要喜欢神策将军了,你们是没有好结局的。” 景元:真是太谢谢这卜者点的持明时调了,气氛突然悲凉了呢。 虽为持明但她并没有轮回,况且处境很危险。而自己活了九百多年,以他从容的心态并未有魔阴身的征兆出现。 ……人生就和幻戏一样,你不会因为结局已经注定就不去听。人生无论是何结局,都值得一过。她既在一条崭新的路上,他一同随往抵达终点有又何妨? 天清也在低头考虑寿命论的问题。 猫只有两百年的寿命,可按幽都的说法自己和无相碎片同生共死。碎片带回的万物法则将融入第十九命途,那时她会迎来死亡。但非命说自己不会死。 无论怎么活的,身为持明这一世的寿命总有个千年吧。可猫只有两百年的时光在。 ……算了,还是多陪陪他好了。 寂照回过神来看她:“原来你喜欢罗浮仙舟的神策将军?” “出家人不要好奇心太重,莫要为琐事分心。”天清指着前面哭得稀里哗啦的听众,示意寂照这虚无的行者好好听她的戏。 她不是虚无的行者吗?这一点儿也不虚无…… “此言差矣。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寂照不听,只是淡定地着看她,目光带着略显在意的探究。 ……就是说尘埃怎么你们了! 万物皆生于尘,万物皆归于尘。生死轮回无常,但谁不是从渺小的生命开始长大的呢。 天清不语,只是一昧地不语。惹得寂照叹气回头,符初给她顺毛。 一刻钟后,雨势渐渐小了下来。神雪庐的学子渐渐散去,店内刚采购回来的雨伞也剩了几把。符初和两人在岔路口分别,天清跟景元打着同一把伞,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她揣着心事走在景元后面,雨落的声音淅淅沥沥地响着。 景元想问她些事情,看着下面的台阶选择暂时在平路上停下脚步。但天清没发现景元停了下来,一时间撞在了他身后长发上。 他目光诧异,回头看天清扶着脑袋的懊恼样,调侃道:“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走路不看路了?” “都是你的错。”话音刚落,天清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在想猫到底更喜欢留在这里还是去星海,但此刻她选择保持沉默。景元一脸茫然地点头,似乎又觉得答案显而易见,“我做错什么了?” “这雨格外寒凉,身为一只怕冷的脆弱小猫,你竟然还让自己淋到了。”天清戳了戳他左臂淋到的雨,景元顺着视线低头看过去,若不是她提醒,这风一吹就快干了,“算了,去找椒大夫给你提前拿副药好了。” 景元伸手试图拉住她,食指指尖碰到外面雨时忽感一阵没来由的恶寒,身怀的神君攻势待发似要斩断这怪雨,“清清说得对,还真感到有些不适。” 诚如符初所言,在仙舟天气日报上这几日本该为晴天,而眼下凡是拥有可人为天气调节系统的洞天,却不约而同地下起了雨。 一场格外冷寒,寒到让人镇静无言的雨。 就像故意的一样。 第52章 物稀则贵景元:帝弓在上,您能看我一…… 烟雨轻扑,即便上方的伞遮去冰凉的落水,冷风偶然夹杂着雨滴落在两人晃动的衣角上。 “今天的雨和那日的一样,真是深感寒凉啊。”景元抬头窥见前方的暗空,透过层层人造橙色雨云的缝隙难见安详的阳光。 上次雨落在他身上时,景元就感觉很像绥园里的风,当真是透体寒凉。但她这小持明倒是不怕,反而把伞刻意往自己那边推。 天清两眼一亮:“到了!” 此刻椒丘正坐在屋廊上,空闲地拿着羽扇在雨天扇风,自带一股恬静隐世的医士风范,只是身边熬着一大锅不知什么东西。 她满意地停下步伐,转身看向身旁被自己拉着的景元,这猫脸上带点红晕,“你不会开始发烧了吧?” 景元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表情无奈中带着一点淡淡的活感,示意她在他眼前乱晃爪子拿开。 “你说呢?”路上时不时捏他的脸,这不红才怪。 当宠物最要担心的是饲主的杞人忧天之心。 面前的饲主小时候怕他会突然这样那样地嘎掉,长大后时不时担心他会晒不够太阳出事,现在淋了点雨又开始思考更严重的病。 景元想到自己院子里的一群猫,虽有青镞平日替他照料,但也确实会忍不住担心这样脆弱的生命会不会突然离开。同为养猫人,他能共情她的心思了。这不能怪她。 这三天跟爻光将军共商要事,还要处理罗浮剑首大会送来的商会合同。见不到天清,在这里情绪不容易放松下来。思虑过度再加上这样冷的天气,时不时会感到头疼罢了。 天清轻哼一声,同他走到长廊上。 景元将雨伞收起来挂到墙上的空钩处,刚放下天清就拽他去找椒丘,少女扬声道:“椒大夫!我又来了!!” “是你啊,这次来看点什么病?”椒丘眯着眼笑问她。 他的言外之意是,失踪的剑匣是不有了新的线索,或者学院里又出什么事情需要她病一下? 天清摇摇头,指着甚是听话的猫说:“诺,这次来看猫了。” “不着急,两位先坐。”椒丘在屋廊上轻笑,看时间差不多了,低头往药炉中加了几钱磨碎的「山鬼薄荷」。 昆仑薄荷和山鬼薄荷不一样,前者是食用点缀的日常物品,后者则是专供医用的仙舟药植。熬着的褐色药汤瞬间就变成了薄荷绿饮料的颜色,天清忍不住赞叹地哇了一声,却听椒丘说道:“这雨不简单啊。” 天清不理解地问:“怎么你们都这么说?” 椒丘但笑不释,看着她轻声道:“哦?不知还有谁这样说过?” “是符初了,一个厉害但喜欢问问题的卜者。”天清想了想道,“也是我新遇到的朋友。” 椒丘凝神沉思,站在雨幕外望着药炉的火,两人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火快要燃到尽头,药炉里的碳烬随着燃木而坠落,而医者的目光转而落在檐下细雨上。 他用药罐接了半瓶雨水,像变狐族幻术般拿出来一枝行将开放的落花残枝,将这花枝放了进去。天清和景元肉眼可见*这花逐渐变得枯萎了起来。 天清绕着猫转了几圈,仔仔细细检查这猫有没有被雨淋到,面色看起来很是凝重。 “你做什么呢?”景元扶额叹了口气。 天清:“看你会不会枯萎。” 景元:“……我不是地上的落花,没那么脆弱。” 看着相处不错的两人,椒丘拿羽扇掩面,眉眼间的柔和出卖了他在笑的事实。城府深的狐狸都是眯眯眼,眯眯眼就是爱笑的狐狸。 “一路来到玉阙仙舟路途遥远,眼见就要回到曜青了,却遇上不少麻烦事。好不容易托两位的福得了清闲日子,不巧今日下起了怪雨,鄙人真是担心不已。” 天清歪头看他:“怪雨?” 这雨哪里怪了,她怎么没看出来。 椒丘放下手中的红色扇子,嘴角微扬但笑意不达眼底,望着枯萎的花枝说:“这雨里掺了让普通人扰乱心神的东西。仙舟人身体强悍,不会轻易受到致命伤。但人在心理脆弱的时候不仅容易生病,更容易胡思乱想。两位不如猜猜,这里面加了什么?” 天清慢吞吞道:“扰乱心神的药植倒是不怎么记得,安神的我倒是能说上几个来。” 她是个很能打的、很有格物天赋的持明学子,但不是能像银河生物院那群在实验中分辨万物成分的白大褂们。 景元嘴角微微下垂,眼底划过一道暗色锋芒,但面色依旧风轻云淡道:“安息香。” “灵猫族的嗅觉不错嘛。” 椒丘点点头,目光锐利了起来。 “明明是用来主缓魔阴身的「劫障救苦散」和「还魂正气散」的成分,「虚陵安息香」却出现在这雨水里……虽说成分极其微弱,但总归让人莫名镇静下来,鄙人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呢。” “既然这雨都下了,不如熬点山鬼薄荷特制饮品,让学子们清醒一下吧。” 椒丘不久前跟爻光将军反映了此事,因上午遍智论坛遭到贼人入侵,高层的遍智派无颜面对爻光和更大的祸害,没有犹豫地准许了他熬制饮品分发给数万学子的事情。 “不愧是椒大夫呢,天下苦难喝的药久矣。那个,能不能麻烦椒大夫也顺手体贴一下我家猫?”见粉毛狐狸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天清将手中的景元领到他面前。 椒丘示意他坐在身旁的板凳上。他在试山鬼薄荷的剂量,眼下的刚刚好,而本该在这的医助忙着打包药剂分到药房煎熬。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这猫看起来应无大碍,但他的饲主比他急。为了让天清安心,椒丘将手轻搭在一脸老实的景元的内侧手腕上。 ……这脉象有点熟悉啊。 一定是这猫长得太像罗浮那位景元了。 “……”医者可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不能不相信病人的脉象。 椒丘面色凝滞,看向景元还是有点难以置信。罗浮的神策将军什么时候来了玉阙,还变成了一只小灵猫?! 看到医者掩饰不住的震惊,天清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问:“他,他怎么了?” 怎么这幅表情,养大的猫淋了个雨就没救了?! 椒丘盯着景元,后者背对天清暗暗摇了摇头,粉毛狐狸心领神会道:“无大碍,只是有些心神不宁,需要昆仑薄荷和、罗浮的鳞渊天冬。” 说道罗浮时他特地重音拖长,毫不意外见到景元传来的视线。椒丘觉得自己需要缓缓这个事实,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爻光和景元不说一定有他们的道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这小小医士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曜青还有更多人等着他家将军去拯救,就不凑这热闹了。 他回到屋内开了一张比上次正常太多的药方,递给天清,“这是药方,去后楼的药房拿吧。” 景元作势要跟她走,却被天清拦了下来,“这雨这样可怕,你就在这里呆着好了。我拿完药回来找你喔!” 景元沉默一会儿,问:“你就不怕吗?” 天清摇摇头,“我可是天清。” 开玩笑,她可是后土的孩子,身上还有百邪不侵的离火。这火可是连她本人都能焚烧的存在。 望着天清打着伞远去的模样,景元还在思考这跟她是天清有什么关系。因为她是天清,所以这雨就对她不起任何作用?那大家都改名叫天清好了。 ……他什么时候思路开始跟着天清跑了。 “将军这病多是操劳和忧虑所致,再对症下药也不如心平气和来得药效快些。”望着景元不同在神策府常见的神态,椒丘若有所思,适时开口问。 幻胧一战的伤势他也去看过,可惜束手无策。 白露的云吟医术可谓仙舟天花板级别,也只能缓解业火的蔓延。不知为何,这位游历在外的神策将军伤势竟然痊愈了。 有伤的时候这位将军忙碌公务,眼底总带着难以察觉的疲惫,如今倒是多了更多的闲适和生命力。果然,工作对于仙舟民的损伤是唯有休假才能挽回一二的。 “这我自是知晓,不过玉阙危在旦夕,罗浮不能视死不救。数十年未见,还未祝贺你复明之喜。”景元保持微笑道,余光瞥见一抹青色的影子在隔壁空房内,是表面忙于演易大赛而实际摸鱼在此的青雀。 本来椒丘和青雀就相识,听闻这位卜者的毕业遭遇行了个方便。 学院的演易大赛比智首大会提前五天召开,要求是寻找归引阵法的漏洞和损坏所在。身为延毕的进修卜者青雀随心所欲惯了,并不在意导师们的指责和严肃。正巧这届又没有缘祈和符初,简直是赢得一塌糊涂。 这两个还算能跟她有的一战的竞争对手不在,青雀就更为所欲为了,只是在寝室总被导师找上门催进度。学院是卜者不急导师急,看她清闲的样子又想到她门门考试六十飘过,气不打一处来,所幸她学院有人,自己躲在这里得个清净。 青雀满脸好奇地走出来,着椒丘和景元两人,就像看到了输掉的帝垣琼玉,瞳孔骤缩到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她指着景元的猫耳朵,比了个难以置信的手势说:“……不是吧不是吧我刚刚听到了什么!将军,你怎么变成猫了?还有咱们这伤,这是完全好了吗?” 太好了是痊愈的将军,这下将军归位再当个几百年不成问题,太卜她老人家和自己的摸鱼生涯也有救了。 椒丘跟她看向景元,景元摆摆手对两人说,将事情经过长话短说,最后道:“总之是要多亏昆仑这位龙女大人了。但我无意在玉阙暴露身份,两位该知道怎么做吧。” 于是医者和卜者点点头。 趁着天清没回来,景元向两人说起学院存在绝灭大君的事情,让两位多加留心不要只身犯险境。 “那您这个样子,算是来报恩的?”青雀挠挠头看向自家将军。 椒丘想了想,根据论坛和玉阙杂俎的说法,这猫完全在天清的养护下生存,甚至还有别的灵猫族上门投诚都被她拒绝了,而且怎么看都是天清在放纵他吧。 “我怕不是来报仇的。”想到将龙气得不轻,今天更是见面就打了起来,景元无奈叹了口气,“我的身份她并不知晓,还望两位不要明示她。” 天清好,猫坏。 青雀和椒丘相视一眼后点点头,椒丘倒是没有什么探听人私隐的习惯,但她和天清关系交好,想到这龙爱玩消消乐还是景元教的,自家将军又看起来和她形影不离的…… 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探究心,青雀试探道:“不明示的话,意思是暗示可以行?” 景元不以为意,摆摆手道:“我并不打算一个人回罗浮。” 青雀心中大惊,拍了拍砰砰跳的心脏。 麻雀虽小这心脏也跟着小,她受不了太多惊吓的,青雀眨眨眼,示意身前的椒丘和景元自己知道怎么做了:“我懂,将军,我什么都懂了。你放心,这龙必须是我们罗浮的。” 什么遍智论坛虐恋她却败给猫的雾仁,什么联盟研造所里杜撰出的相见不相问的天才若海,跟她们将军能比吗?比不了一点。 景元沉默了会,无奈道:“你别吓到她就好,到头来我还罪加一等。” 椒丘轻啧一声。 跟自家飞霄将军不同,她见到喜欢的人就直抒胸臆来一句‘我喜欢’,而这景元将军表达感情的方式也太委婉了点。 * 翌日,玉寻海边 天亮时景元被她叫起来去昆仑,说是万一腾渊力量失控需要他帮忙打一架消耗消耗。景元随着对方来到昆仑境的玉寻海,这里躺着很多闪闪发光的碎裂晶石和贝壳。 “不是要来感悟龙息的吗,为什么又捡起了石头?”望着对大海喊了几声‘我要成为完全之龙’但什么也没有发生,转而兴致冲冲跑去找石头玩的天清,景元只能摇头跟着她在沙滩上走。 蹲在沙滩上挖半埋着的石头,天清已经挖了一个个小沙堆,头也不抬问道:“这种事情当然是趁火打劫,啊不是,顺其自然嘛。就像你说巡猎星神你能看看我吗,祂也不会看你对吧?” 景元没有回答对不对,只说道:“倒也不一定。你之前遇到的帝弓光矢呢,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天清摇摇头,顺手扔给他一个金色的猫形状石头,“我也很想告诉你,但是景元,可惜你又不是巡猎认可的人。” 景元接过她给的石头,这石头给人的感觉不一般,里面模糊的影像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有自己的一部分。 但这龙嘴里吐出来的话不是很好听,他瞥她一眼道:“这算拒绝后的安慰?” 天清抬头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才说:“这可是我昨天出世的第二个孩子。” “……你这孩子哪里来的?”今天的昆仑是个上好的晴天,景元将石头放在阳光下观察,果不其然看到了熟悉的图像,还是当年自己在昆仑府下棋下得睡着时的样子。 没有公务侵扰,神策将军是得以安眠的。神策府中平日难免蹙起的眉头,在昆仑府却是不问杂事地松散着。 天清又掏出两颗小石头,开始半真半假道:“想到爷爷、你、寒光和符初,体内力量蓄势待发,然后本着不炸清净山的原则最终把力量放到空气里,就变出石头来了。” 其实还有离火逸散出的火蝶的作用。 景元眉梢放松下来,嘴角含了丝笑。她月白色的长发高高束起,黑色睫毛下安眠的双眼有着与山海相似的青蓝。昨日互相生气的两人打了一架便和好如初了。 天清:“话说回来,景元,你为什么非送我小石头?” 景元:“那它会说话吗?” 天清想了想:“一直在打呼噜算吗?” “找这样一颗有意思的石头,你花了快九年的时间。”景元笑了笑,指出这个残酷的事实。为了会说话的石头,这些年来全玉阙的屋顶都被她翻遍了。 但天清只是抬头看他,一脸没有听懂的茫然。 所以呢? 景元微微抿唇,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身上,像盯着鱼干的猫那般,轻声说:“我只是选择了最效率的方式。” “可它要七十万镝。”天清怔住半晌,话音刚落听到景元的回答,“这是我的选择,我觉得它值得就算上百万也会买下来。” 天清眨眨眼:“……嗯。” “就非得是帝弓司命瞥视过的人,才能得到那道光矢的答案吗?”天清听到他扔给自己的话,闭了闭眼,将问题抛了回去,“你反省一下为什么比我剑法厉害,但还得不到巡猎的瞥视。” 景元多看了她两眼,微笑点点头:“好的我反省。” 他向天随意祈愿,“帝弓在上,您能看我一眼吗?” 天清专注于挖石头,挖的正起劲,她觉得将好看的石头都挖走也是一种趁火打劫。 “诶,那边好大一个月珠贝。”潮涨潮落,许多海洋生物会被海水推到沙滩边,有的生物回不到海底就会搁浅,若没有潮水及时涨回来,它们一生怕是要凋零在这里了。 天清往沙滩上快要不行了的扇贝走去,扇贝奄奄一息,一觉醒来卧沙都卧不动了,又听到来人说着‘这是烧烤呢还是清蒸呢?’更加心如死灰动都不想动了。 她回头拽了拽景元,然后发现一道熟悉的目光闪过。 是行动飞速的岚,药师实力大不如前,祂在宇宙寻找丰饶踪迹的时候也要适时休息。原本是在看自家七个孩子正干些什么。 祂听到曜青小白狐的祈愿是让自己少来,心道后土道路未归位,自己的光矢杀伤力过强不能随意出手。于是帝弓跑去别的仙舟看看,正好听到了罗浮那小猫的祈愿。 天清看着被巡猎瞥视的景元,大脑开始宕机:“呃……言出法随?” 第53章 凌海龙游【修】不是说要趁火打劫的吗…… ……这猫是有点幸运值在身上的。 兴许爻光说的‘顺其自然’,就是这样让人想不通的超级魔法。 天清有点惊讶,摇摇头甩掉脑袋里的茫然。还是有点纳闷腾渊力量怎么控制,也不知这位戎韬将军在玉兆说的‘趁火打劫’,又是什么样的魔法呢。 “这下腾渊力量有救了!”少女灵光一闪,双眸绽放出的明亮光芒遮过方才的迷惘,拽着景元往停放着月珠贝的海滩方向走去。 “……这跟腾渊力量有什么关系?”景元跟不上她的脑回路。没得到她的回答,现在还被她牵着去找搁浅海滩上的月珠贝。 海风带来阳光的温暖,日光夹杂着湿润的海息。 以前天清经常在这里玩石头,那时候府内两只猫在树上睡觉,侍卫青玉会领着她在这里认真看她挖沙子,然后说什么天清大人这样做一定有她的深意。 昆冈君的龙尊近卫衷心于她,天清也很无奈对方抱有这样深的滤镜。谁让她是昆冈君的血脉呢,昆仑境遍地是爷爷留下的传说。 外面的人造洞天自昨日起阴雨连绵,丹鼎司和地衡司正加急派发椒丘研发的薄荷汤剂。唯昆仑附近晴日当空。未被折叠空间侵染的原初洞天,亦是持明族仅存的寥寥圣地,况且还有腾云制雨的昆冈君在山上默默守护着洞天安危。 这样好的天气,对人和猫而言自然是惬意无比。 “爻光将军说让我趁火打劫。你看,它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们把它吃掉让它发挥最后的价值好了!”天清指着脚边的月白色贝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景元。 头一次见这么大的月珠贝,最外圈的长度都比她的肩膀宽了一截,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 月珠贝想卧沙卧不动,搁浅太久落泪也没有多余的水让它哭。它只能象征性地抽搐了一下,感慨自己活上百年不得善终,顺便安慰自己被昆冈君的孙女吃掉也算死得其所。 “可我只会做美味蘑菇,不如带回去让雪葵处理食材好了。” 天清蹲在它身边,趁它动弹不得将扇贝抱了起来,触碰坚硬外壳的时候月珠贝后撤了半寸距离。以为出现了幻觉,天清眨眨眼抬头问:“它是不是动了一下?” “好像是吧。”景元揉了揉因日光旺烈而不适的双目,眯了会儿眼的工夫,却见她忽然换了方向往海边走去。 景元顿了顿,轻声问:“不是说要趁火打劫的吗?” 却见少女将它放回了海中,天清回头道:“它活这么长时间不容易,希望放回去还有的救吧。” 只是神色散漫地瞥了眼海上的白色光点,就望见那颗月珠贝在随波逐流中摇晃身躯,看起来兴高采烈地逐渐离去。 等那月珠贝走远后,天清跟它挥手告别。 景元沉默片刻。 这龙倒是比想象中的更加惹人喜爱。 后土的孩子对生灵的包容性不是一般的强,就连武器也是以不伤人的棍法为主。 想到这里,景元轻扯了下嘴角。 哦,除了会用剑打他。 天清看了几眼不说话的猫,他眼中有着晦暗的情绪在流动,像是抓住了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因为什么事情而心绪不宁。 她挠了挠小脑瓜,直接问:“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因为不能加餐而生气了吗? “我已经得到了帝弓的认可,现在总能跟我说说帝弓光矢的事情了吧。”景元见她停下不动的茫然样子有些可爱,歪头左右看看,面色温和且从容。 神君看着他的举动开始叹气,你先前的自信去哪里了?说好的天清会向他主动坦白,但没想到她会认真负责地保守秘密,非巡猎带来的助力绝不轻易吐露后土的未来道路。 跟随他的神君并非威灵本体,即使景元出游星海,身负的神君仍旧镇守罗浮仙舟的玉界门。平日对话的心念空间,只是威灵跟随的部分力量所在。若有急事,威灵真身会应召前来护主。 岚路过又路过,跟着赐下的威灵分身一起叹气。 纯美给了她降世的祝福,不朽给了她血缘的亲情,开拓助力她重遇新路,巡猎为她破开谜镜。 后土家的继承人被某个罪业深重的天才放到他家里,来的时候还说要给她找个有意思的地方尽快体验人间喜怒哀乐。但,全仙舟最优秀的猫他不争气啊。 一来人家能治愈他的玄莲业火,二来又将他当成很重要的猫陪伴。 有景元跟着她不会提前出意外,岚便让神君用幻化之力让他呆在这位持明龙女身边。 祂曾打算将她还给高塔那两位天才,甚至还动过将她交给曜青仙舟那位遇战则捷的小白狐庇护的心思,没想到这成熟稳重的猫碰巧来了,只是成了最欺负龙的那一个。 猫还在骗,岚摇摇头离开。 感受到帝弓所赐威灵的情绪,景元自知理亏在先,颇带歉意地轻轻叹了口气。 罗浮的将军出现在玉阙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等事情结束他会告诉天清一切。不管到时候天清如何大发雷霆,现在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的内心世界。 善弈者无通盘妙手,但能够掌握棋局九成的局面。天清是无法掌握的最后一子,却在棋局中用自己的方式闪闪发光地活着。 她会跟他从容地呆在时光中,会在岁月的磨砺中不掩旺盛的好奇心,会跟他生气、为了他的安危跟符初打起来…… 是景元想要了解到九成程度的人。 听到他的问话,天清弯眼笑了下,想了想措辞后开口问他:“景元,你是怎么看待第三次丰饶大战的那道光矢的?” “帝弓司命追杀不死孽物,祂出箭的力度有轻有重。轻者昭示仙舟要赶往平息的星系坐标,重者为了更多人的安危无差别地攻击纷争中心。”景元抬头看着天清,继续说,“对强者而言,手中之兵决定武艺的极致。若兵器不能收放自如,持重者的兵器只是玩弄黎庶的冰冷器物。” 天清点点头,道了声“说得好”。 她抬手使用腾渊力量,是地龙一脉能控尘埃和小石头的微弱力量,但足够她将挖出来的晶石置于半空,一颗颗地排队落到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玻璃瓶中。 景元感知到口袋内侧放着的小石头颤动了下,跟她所负的幽都力量一样传来纯净的强大气息。 他抬头看着天清微怔。 闪闪发光的少女在晴空下笑着抬手,墨白衣裙下锁骨上方露出难以掩饰的火光。逆鳞透过衣领闪现蝶形的红色印记,紧接着从天清手中飞出数十只灵动耀眼的火蝶。 这蝴蝶落到她身边,很快就变成同天清发尾如出一辙的颜色,是宝石般各个角度折射她面容的紫白色晶蝶。天清的耳朵也变回了持明族特有的尖耳朵,星虹般的月白长发在海风中往前后飘散。 看着景元发愣的模样,天清眸中含着笑意,伸手触碰这些漂亮的紫色晶蝶,注意力跟着它们在古海带来的呼啸里游动。 “那,如果你有很重要的责任要背负,这份责任能让你挽救更多未曾谋面的生灵,却注定让你迎来一场不知结局的死亡……你会怎么选择?”没有神色迟疑,而是坦然地问向景元。 有只晶蝶悄然落在景元手背上。 他缓缓抬起手,明明是看起来脆弱的生灵,可它萦绕在修长指间时却有着强大的灼力。其它晶蝶往四处散去,成为她伫立背景的点缀,唯有这只晶蝶在景元食指的指腹上停留了下来。 他看了眼天清,思考她话中的含义,郑重道:“如果这份责任有值得存在的意义,那我不会选择逃避。” 景元俯身凑近这宝石般的璀璨,一种强烈的、扑面而来的、平静的宿命感吸引着他感受它带来的记忆。 这感觉就像玉寻古海的海啸掀起千米的潮汐。可它的主人正俯身捡起一枚贝壳,在浪声轰鸣中听到此生的心跳正与潮汐同频,平静地等待命运的来临。 他聆听到少女的此生。 「万物皆降于尘,万物皆归于尘,万物皆沦为尘。」 「我不想被关在盒子里自生自灭,那样的慢性自杀毫无意义,也太孤独了。」 「至少我现在是昆仑的龙女,昆冈君给予厚望的天清……」 …… 「无相碎片与我共存,对吗?」 「这猫没有我可怎么活啊!算了,趁活着多陪陪他好了。」 …… 「一直逃避就会一直面对同一个问题。我的存在是为了留住更多的生命。」 「属于我的东西不会让任何人沾染,包括我的使命。」 …… 景元盯着蝶翼折射的镜面,有道转瞬即逝灰色画面,随后指尖的晶蝶散落成紫白色的尘埃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她最初呆着的地方吗? 他垂眸时余光扫见海水起伏,水波中有她模糊的倒影。神明设计的死亡会落到她身上,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让她感到好奇又小心翼翼…… 景元问:“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天清想了想,回道:“我想想,虽然没有什么记忆在,但我以前真的不是人。” 景元轻笑:“你不会告诉我,你真的是石头变的吧?” 只见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景元抿了抿唇,双目紧蹙下看得出有些紧张,但还是开口问了她必须面对的问题:“那,现在的你会迎来注定的死亡吗?” 天清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听见他又叹了口气说:“算了,我认命了。” “万物终有尽头,仙舟在巡猎的道路上也在不断修正自我。如果你的存在是为了重铸那条新路,那能不能让我陪你去看看后土留给人类的道路?一个人的话,会很……很无聊吧。” 想说她会感到对孤独的害怕,但对方足够坚强。 坚强的人值得成为幸福的人,幸福就是能够和喜欢的人在时光里多呆一会儿。 “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勉为其难地满足一下你的愿望好了。”天清愣了愣,傲娇地看了他一眼。果然,这猫没有白养啊。 “虽然我不知道结局到底是什么,但幽都令那个骗子留下的话是我不必面对最后的死亡。”瞥见面前人神色的认真,天清仔细回想了一下非命所言的事实,眸中倒映着景元沉思的模样,“别这样严肃嘛,我可是后土神的孩子。” “每一颗尘种生来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事情,我应与无相碎片同生共死。幽都令的那个大骗子也说过,我不会在尘世中逝去。我们姑且相信一下她好了。” “好。”景元轻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畏葸不前当然不是持明龙女的作风,你的事情就连星神都不曾主动下场,我想总归是个好的结局吧。” 帝弓的光矢不会做无意义的投掷,幽都让她在尘世中抉择不该是无意义的牺牲。 真要问个中缘由,兴许还得从她身负的幽都离火找答案。 火…… 按她的记忆,还是会在感情波动时灼烧她的火。 现下已经得到控制。 看来等玉阙的麻烦解决完,须得带她去趟朱明仙舟了,那可是研究世间各种火的集大成地,或许能够解读幽都的离火刻于她身上的信息。 天清站在玉寻海的边缘海岸,在她的背面景元清晰可见海面洋溢起点点白色的光华,就像最初昆冈君将她从持明卵带出来时的光景,逐渐凝聚成一道莹白色的龙影。 她身后山呼海啸般的龙息袭来,随着一颗温润的深海龙珠激起万千腾空的浪花,携着水雾雀跃地直奔向她站立的位置。 景元注视着前方追过来的凶猛海浪,见到凌空而来的龙珠,眼中隐约闪烁着暗金色的光芒。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了什么,隐隐察觉到此处的龙息重了点,是一种同族相依的、很安心的直觉。 只是身上有股磅礴的力量在游窜,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头好痒,我是不是要长新脑子了?” 天清碰了一下碎发遮住的额头,耳侧传来深海的龙啸仿若幻听,白色的心形呆毛在指尖无意碰触后歪了一下又恢复到原位。 听到她喃喃的幽怨声,景元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他想到了什么却欲言又止,重新将目光投向天清,伸手指向海面掀起的层层浪潮, “诺,你的腾渊力量有救了。” 第54章 沧海如曜天清大人把碧血峡谷炸了!…… 「重渊珠」? 不,这并非罗浮的龙尊传承。而是历代玉阙龙尊陨落时在深海蜕生的残余力量,经千年汇聚而成的——遨沧珠。 莹白色的遨沧珠携络绎不绝的水花往天清游动,她转身愣一下,下意识地接住腾跃而来的龙珠。 被海风吹散的碎发贴在她的前额与脖颈上,面前停留的白龙珠累年得成,玲珑剔透若莹玉之光,日光映衬下似有山海圈纹流动。 正心道这龙珠比昆仑府内的夜明珠还要好看,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知道放哪里,总不能放手心里攥着吧。 却见这珠子跟她心有灵犀。 遨沧珠围着她转了几圈,对她白皙的脸颊贴了一下。 还未感叹脸上传来的莹润触感,这龙珠已落在化成一画卷型耳坠挂在她右耳上,将她全身用流光映雪的点点水华轻轻包裹。 刹那间光华散开,景元抬头望去。 少女原本空无饰物的额上长出了龙角,是月白色渐变为星海紫的颜色,同她的发色相照应。身上不知怎么换了身缀有青蓝山海纹的月白衣裙,还是勾勒出她修长身形方便行动的仙舟服饰,只是及膝的裙摆带着龙尾般灵动透明的青纱。 “总算是得偿所愿,这下你可是已经成为完全之龙了。”清楚她的事情后能名正言顺跟天清去找回无相碎片,景元连声音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天清点点头,顺手一挥就将龙尾巴召唤出来,发现不太好放又把龙尾收了回去,“没错,我已经成为完全之龙!” “就是爻光姐姐又骗我,说好了要趁火打劫结果是拯救月珠贝大作战。” 论卜测,仙舟上下唯爻光有资格居最高位,即便是罗浮的符玄也难以匹敌,毕竟后者在兵法运用和占卜结合更为应心得手。 但天清还是没习惯卜者的出言莫测。 不说人话,是仙舟卜者们的坏习惯。玉阙更是这个习惯的发源地。在引玉兆技术为傲的玉阙仙舟,几乎全民都会通过玉兆测算平日的大体吉凶,图个趋利避害、大事化小。 她低头看了看完全之龙的自己,还有新的持明衣装,双手合十放在脸边,笑着道:“这就是我啦!完全的持明龙女,完全的天清!” 可以轰轰烈烈地离开,但不想被关起来自生自灭任由无相碎片流落在外,也不想昆仑的生灵受到无故侵害。 遨沧珠跟她贴贴的时候告诉她,月珠贝将她没有趁火打劫的事情告知深海,因此昆冈君曾留于玉寻海的龙珠决定来见见她。 一见是后土的孩子和地龙的血脉,这龙珠更加走不动道了。 景元看着她的样子,晶亮的眼眸中映出了自己站立的身影,忍不住碰了下她头上的龙角。持明龙角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只感觉像碰到一块温润无暇的白玉,触感新奇且手感极佳。 没有人能拒绝rua一只小白龙,如果有,那他一定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这就是景元的善恶观,清门。 见她笑意戛然而止,景元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手:龙角,没碰过,再碰一下。 “诶——” 天清瞬间换上了一副震惊的模样,就像是昆府海棠花枝上受惊了的黑白团雀,露出不悦的目光。她将景元作乱的猫爪子拿开,精灵般的长耳带着难以掩饰的红*色。 没有收回的长耳跟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天清眉头一皱,露出了略显生气的神情:“不许碰……” 发育迟缓在持明族中算是常例,但龙尊和资质尚佳的族人不同,他们身体和常人生长无异。天清身为昆冈君的血脉继承人,并不是拥有轮回的正规持明,只是有着昆冈君的腾渊力量,只是身世特殊一直未显龙相。 所以也没人特地告诉她,持明的龙角摸不得。 额上龙角在外界碰触下,就像身上有什么秘密要被发现了,让龙身激起一阵难言的酥感。 景元摆摆手,凑近她的同时试图做个交易,开口道:“我拿自己的耳朵跟你换,这样也算是等价交换吧。” 天清抬头注视他一会儿,冷哼一声:“不要。” 猫咪没有角,这一点也不等价。 景元轻啧一声,叹气后说了声:“真无情。” 天清沉思片刻,问:“我是不是也能像爷爷那样,可以腾云驾雾、凌海而行,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持明族的云吟术!” 景元歪头看她:“不然你试试?” 玉寻海的古海水闪着粼粼波光,天清轻轻踩在海面卷起的浪花尖顶上。海水托起她的身形,让天清站在了水面上,无意识引动的水流悠然在她手指间萦动。 天清哇了一声,颇感有意思地回头看了景元一眼。 “你看,我可以站在水面上了!” 景元笑着望了回去,肯定她的成功,眼神跟着意味深长了许多:“嗯嗯,清清做什么都很厉害。” “当持明也太酷了吧,不愧是我!” 起初,她带着少时刚接触这个世界的小心翼翼,触碰玉寻海的渊水。 随后,天清没有让这萦绕的水流散去,而是形成一方沧海如曜的白色光芒平台,顺道将景元拉了上来。 最后,天清牵着他的手。 忽略一脸错愕的猫,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自信满满道:“来吧,巡海游猫,随我一起去遨游世界吧!” 景元:“……?” * 一个时辰后,正守殿 今日天清归来,由于正守殿挤压的政务并不多,龙师们没有请求她立刻回正守殿处理持明事宜,而是让她自己跑去玉寻海玩了。 原本五位龙师正讨论碧血峡谷最近发生的事情。 碧血峡谷曾是昆仑的一部分,由于镇压息壤而地势演变成为玉阙地形崎岖的边缘洞天。据说最初的峡谷曾是玉界琼田,培养仙舟灵植的好地方,但因军团和丰饶孽物的侵袭而寸草不生。 荒芜到人迹罕至的地区,除了曾经牺牲者的烈躯,便只有云骑和护珠人在边缘轮值看守。这峡谷蜿蜒难行,算得上玉阙仙舟防备最薄弱的洞天。 而就是这样的地方,云骑却在夜间看到了「蜃影」在游荡,只是靠近后它们又消失不见,连示迹玉扣都无法记录亲眼所见的影像。 护珠人同过联络卷轴将事情呈报正守殿,龙师商量半天无果,只能让他们和云骑继续盯着。 听闻昨天自家龙女和爱宠在思源湖大打出手,这一幕还被万书楼的学子们通过玉兆拍下来传到玉阙杂俎上,又激起了一番讨论。 甚至还有天清是否龙狂发作的争议。 不过这话很快也被更多的声音压了下来。 黑曜对此不屑一笑,一手捧着他最爱的仙人快乐茶,一手拎着枪在大殿空地处解乏,只道:“龙女大人还真是心思难测啊。” 黑曜和侍卫青玉一样,总觉得这位龙女大人的行为有难掩的深意。 你说她跑屋顶找什么东西,找的人尽皆知。但就这样莫名其妙拉近了仙舟人和持明族的距离。 不管是不承认她的持明族人也好、认为她此举有意的各种仙舟民分析也罢,天清讨论度累年占据热榜前三,连带着这些年民间商铺对息壤砖的订单都多了不少。 黑曜曾问过天清,问她怎么一点儿也不在意那些说龙女话都不会说的造谣人。 但天清微微一笑,理直气壮回答他:当我日复一日做同一件事时,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身为玉阙的代政龙尊,上墙爬屋找东西可笑吗? 可笑至极。 但日复一日地、长达数年地坚持做同一件事,这就让人有些耐人寻味了。 仙舟千亿子民,不乏各种行为怪异的奇才。在近半持明族人眼中她比不上昆冈君的沉稳,但在数量更多的仙舟民的审视下,这位昆仑的龙女大人这样做一定是参悟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加上狐人对她容貌喜爱,小时候路过易尽天经常有狐人姐姐拿东西送她,天清礼貌道声‘谢谢姐姐’收获了狐人们的欢心。 于是关于天清的话题并非一边倒的诋毁,而是总免不了各类争议。 在昆仑府从小看她长大的雪葵点点头,心想龙女大人又又又回来了,她和猫打架一定很累,今晚得给她做点什么好吃的带回学院补补。 只是雪葵面上却不动声色,出言恭维道:“毕竟是尊上选定的继承人,自然不是我等能够揣测的。” 琉璃长老和木禾长老对桌看公文,东陵长老在殿门前看着黑曜摆弄他的单手枪法。 片刻后,护珠人来报。 “长老不好了,雾仁在碧血峡谷失踪了。” 雪葵瞬间眯了眯眼,严肃起来:“我先问问十王司……判官说他无碍,那孩子应该死不了。” 说完她离开正守殿,率了一队护珠人亲自去找雾仁。 过了半刻钟,巡视卫来报。 “长老不好了,龙女大人和她的猫在玉寻海打起来了!” 东陵扶额,挥挥手让巡视卫找昆仑府的青玉,又是荧惑守心的凶象又是峡谷的事情,总觉得这昆仑得完蛋:“不是在学院打过一架了吗?没有伤到九井墟就成,通知昆仑府内的青玉去拉架。” 半个时辰后,护珠人又来报,“长老们不好了,天清大人把碧血峡谷炸了!” 四人抬头:??? 东陵这下也看不明白了,问:“……她跑那里去干什么!” 第55章 岁月故如此真的是她先伸的手 约莫两个时辰前—— 天清和景元凭借灵动恣意的身姿行于海上,看似随波逐流实则迎风浪而上,留给海上巡游的持明族人以逍遥无俦的轻盈身影。 “我的童年来的有点晚。持明龙女的童年是学宫和打不过的猫,可怜,真可怜。” 挥手间腾浪掣空,身侧的龙息伴随她击流千里,天清拉着景元遨游了大半个玉寻古海,乘着激起的百米浪花跃上飞行,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好玩事情。 想到现在才掌控云吟术和腾渊力量,天清觉得冥冥中自有天定。 而这天,应该是未来的第十九命途。 她也发现一件事。当自己对寂照、善知和第三次丰饶大战动了恻隐心后,离火的灼烧感空前绝后。紧接着,一切麻烦事接踵而来。 原本天清的命运深不可测,却在爻光的谜谶下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大抵是她可以在玉阙遇见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情,已经能够坦然承受人的目光,很喜欢暗暗关照自己的爷爷和寒光,还开始喜欢上一只说要跟她走下去的猫。 没有像少时一样,会担心这个世界只有石头为熟悉的同伴,会害怕这样弱小的自己怎么找回后土的东西。而是接过要成为人的任务,以及寻找无相碎片的使命,体验曾为神种未曾体验过的「人」的情绪,代表生灵将祂熄灭的道路点亮。 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坦然从心中涌起,也许是因为天清终于开始不用担心只有自己「认识」真正的自己了。 她衣裙上的山海纹路随风飘摇,与景元红白衣襟上的银杏交织到一起。 天清回头看他,巨大的浪花照在两人头顶上,旋即被她跃过直立在白浪上:“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感到害怕了?” 可以在持明圣地的古海上腾浪起舞,没有猫能拒绝这样新奇的体验。 托她的福,即便是认识过罗浮前任龙尊丹枫,景元也从未体验过持明族遨行于海的快乐。 身为龙尊的丹枫并不是个拥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身上的历代枷锁让他看起来总掩饰不住上位者的冷漠和决断。往事已毕,故友在列车巡游,偶尔还会报些平安。 景元跟着她沉浸在这份清闲自得的龙游中,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好胜心,于是反过来将问题抛了回去:“我的意思是,你还可以再高一点。” 从小他俩就是打到大的,这龙不甘心学宫放学后回来还要输给猫。 虽说帝弓不会选择一条死路,但她的无相碎片的关系成谜,学院铁墓的事情这几天和爻光已有大致猜测…… 她说她曾经是一块石头,没有之前的记忆只有现在。小时候会存在对这个世界和染上人类情绪的不安,呆久了倒是安定下来了。 遇到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喜欢跟着她胡闹。 景元会陪着她去探究后土神留给她的秘密,那是帝弓司命支持的道路,在离火的描述中一条曾属于所有人的道路。 天清摇摇头,头也不回道:“虽然想要更好地控制海水,但成为完全之龙的第一天,绝对不可急功近利,不然我们会掉进海里的!” “既然想要控制这水,不如以海为战场,咱们再练练呗。”景元试着引导她,顺便也满足一下身为云骑与劲敌酣战的期盼。 于是天清停了下来。 她在九井墟的千米之外,利用云吟和腾渊力量将海和尘凝结成一方平台,在听到对方剑出鞘的声音后,把无相剑抛给了景元。 “诺,无相剑借你用一下。”天清转过身,抱臂理直气壮道:“我,完全之龙,可不想欺负你一个半猫。” 比她多了八百年云骑作战经验的、其实用阵刀更习惯的、有神君赐福的景巡猎令使元:……被看轻了。 他的作战经验和她的腾渊力量姑且算得上互相抵消了,想到昨天某种意义上两人真的打成了平手,景元不介意被她看轻。 这可是后土神的孩子。 片刻后,九井墟的护珠人在巡游,望到两人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划开一道道涟漪,简直震惊得难以置信。 第一,龙女大人她龙相明显得过分了。 第二,她和猫在海面上打起来了。 第三,这武力值看起来比自诩昆冈君下第一人的黑曜高多了。 护珠人们面面相觑:咱们是拉架还是继续看呢? 拉架拉不住的,这位大人从不听话。看戏的话……嘿,你别说,昆仑安静久了,这样一场海上战斗还怪精彩的。 不知过了多久,景元听见了一声轻笑,直到感觉有道锋芒在他肩侧掠过。两人近在咫尺,肆意仰望着相悖的渊海。 近处就是昆仑山。 打架的时候为了不伤及九井墟的持明卵,天清特地离得远了些,打着打着就跑到昆仑山与海相接的地方。 此前,护珠人派人通报正守殿,龙师让他们将青玉请过来。 而青玉赶到九井墟,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挠挠头不知往哪走:不是,天清大人她人呢?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两人决定去昆仑山走走。 后土第一碎片的力量只是修复她损伤的灵魂,以及拿回她对焦土的治愈力。此次回昆仑目的就是地龙的腾渊力量,她不能一直这样被桎梏。 如今阴差阳错已经拿下了遨沧珠,距离智首大会还有两天,有足够的时间来看看熟悉的昆仑山。 这是昆冈君呆的地方。 天清将剑还给景元,顺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无相剑,忍不住歪头看他:“这可是我的主场,我赢了哦!” “你怎么总是闪闪发光的。”无法忽视她的光芒,景元无奈耸了耸肩。 “活着的人当然应该闪闪发光。”天清即答:“我已经把记得的全部都告诉你了哦。身为后土的孩子,不可令后土神迹流落,生当如尘华绚烂,身亦照地泽万物。” 人不能只在命运对你有利时候才接受命运,也不能不主动凌驾于命运的框架。 与其恐惧未知,不如马上行动! 景元笑着看她,眼见对方腰间的流苏似要滑落,他弯腰伸手接住。在天清愣怔对方突然凑近的行为时,抬手晃了晃对方差点掉落的饰石。 天清眨眼的时候,景元已经将碎石流苏系到腰间长命锁的旁边。 将东西还给物主后,他主动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某持明轻咳一声,结果空中飘落的海棠花,轻飘飘说道:“昆仑真是个安静祥和的地方啊。” 景元点点头,望向数十年如一日的昆仑。 他们走的是山海一色的观光路线,这里的缆车并未启动。如果没有背后龙师搞鬼的话,昆仑不至于接到荧惑守心的星兆后选择封锁观光路线。 这里的景色几乎没有太大变化,变得只有长大的猫和龙。他沉默一会儿,负手轻吟:“雪色满棠处,望中似睹,昆仑清浅。” 天清随口接了句,身为琴棋书画样样不精但都通点儿的学者,这还是能接上话的:“岁月故如此,争杀何所求。” 看不出来会下棋的猫,这诗书也学的不错。 景元有点恍惚,但对方不在意,正拉着他往前走。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跟着天清已经来到山阶上,还领着她跟着石台的山雀学着蹦蹦跳跳,来回地从台阶上蹦跶。 期间景元问她后土和幽都到底怎么回事,除去被关在无相锁五百年的经历,天清将其他的事情又详细地给他讲了一遍。 “就算我不接过这份使命,也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意外事件。比如爻光让我当云骑战死沙场了,黑袍激发腾渊力量我真的龙狂了,说不定还吃着浆果派听个笑话什么的噎死了……” 景元听得心惊胆战,双手放她肩膀上叹了口气:“身为说好会保护你的猫,我一诺千金。” 在他再次反应过来的同时,一个非常柔软的身躯已经靠在了他的身前,天清闷着声音道:“知道了。” 景元低着头,任由对方将下颌落在胸口上。还真是大胆,不通知他一声就抱了上来。 但天清还能更大胆一点,比如轻轻戳了一下他的束腰:“……你腰好细喔。” 少女抬眼看他,虽然感到被调戏了但景元无法拒绝。 景元:“那多抱一会儿?” 忽然远处雪山传来一阵轻响,山上崩落的积雪簌簌落下。 景元抬头看山巅,默默道:昆冈君在上,我可以解释……真的是她先伸的手。 片刻后,团雀挂他身上,早就松开他的天清摇摇头:“怎么团雀都喜欢你这天敌呢。” “也许我不只是猫。” “哦,那你是什么?” “狮子?老虎?……” 然后狮子来了。 景元失去了她的关注,因为有更吸引她的毛茸茸过来了。 “咪咪,过来玩!” 天清对着常出没的白狮子招招手,这次白老虎不在,估计是去狩猎了。而白狮很快来到她身边,还蹭了一下她的脸颊。 景元:“咪咪?” 终于学会喊猫咪咪了吗?可喜可贺。 “符初说见到猫要喊咪咪,这是仙舟的传统。”天清说,“祖宗之法不可变。” 景元:“不然你喊我一声咪咪?” “不要。”天清摇摇头,继续道:“我已经能打得过你了,说话要再有底气一些。” 景元轻啧一声:“不是说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吗?” “后土是银河大地存在的创造者。某种意义上,我就是你祖宗啊!”少女狡黠地眨着眼。 ……很好,很有自知之明。 景元盯着她的背后,仿若能看到少女后知后觉得逞后的明亮笑颜。 完了,这下更喜欢这块不解风情的石头了。 景元歪头看她,长发落下晃到她眼前,开口道:“清清。” 天清抬头,问:“怎么了?” 景元摇摇头:“没什么。” 只是看见了一颗世界上最耀眼的宝石。 天清:……? 也许这就是猫的天性吧,喜欢做些无聊的事情引起饲主注意力。 她听符初说过对方在符家养的猫,那猫看不见她就经常碰她放在桌子上的玉签,打碎了就能听见符初如旋风飞来的声音,然后对着墙壁假装啥也没干。 猫:这墙真墙啊。 符初:…… 天清:这猫真猫啊。 景元:…… “天清大人……这是,已经打完了?” 身后传来一道醇厚的男声,是她的侍卫青玉。青玉跟着护珠人的指示追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方锦盒。 景元在一旁坐着逗一只懒惰的团雀,跟着白团子蹦跶的天清转过身,讶异道:“诶,你怎么过来啦?” 而对方显然比她更惊诧。 青玉深吸一口气,突然单膝跪地虔诚道:“龙尊在上!天清大人深孚众望……果然不负尊上所托,终成接任他蜕生期的未来龙尊!” 龙尊总有蜕生的时候,即便昆冈君还在当打之年。 想到青玉从小对她的期望,而自己跟他祈求的稳重最丰截然相反,天清微微抽了一下嘴角掩饰内心的尴尬。 听说近期碧血峡谷不太太平,青玉将两人喊回昆仑府。 第56章 魂兮何属(一)天清:这人是谁来着?…… 昆仑府内,海棠花枝上的白团子听见一声怒吼,纷纷扑棱着翅膀飞去府外的龙尊石像上。 带着冷厉与古朴美感的龙尊雕像伫立已久,其石台上刻着八个大字:言而有序,君令如山。同为会说话的石头,团雀们在府卫的熟若无睹中排排站在石台上。很明显,它们现在更喜欢跟曾为天清指过路的某石头呆着。 因为这石头比较安静。 天清望了眼在吃白云酥的景元,摇摇头心道这擅长忙里偷闲的猫是指望不上了。 回来的时候天清说想念另一只白咪咪了,是在山里狩猎的老虎、她眼中的大型银渐层。结果景元听到后突然变成了大白猫咪,非原地不动弹说打累了让她抱回来的。 这猫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虽然送过她头上带‘王’的猫猫形花灯,但再厉害再会下棋的猫,他也是猫啊。 属于玉阙龙尊用以凝思沉息的处实院书房中,天清听着青玉讲述的碧血峡谷昨夜发生的蹊跷事。 昨日全玉阙就昆仑境和碧血峡谷没有被阴雨侵袭,而偏偏是这荒无生机的碧血峡谷,竟出现了族人的水雾蜃影。 此外,天清了解到队里的雾仁一清早就从学院回来,跟雪葵交代了一声便急忙去了峡谷,青玉也说不上对方这么急是去干什么。 碧血峡谷除了驻守的云骑和护珠人,就是历年战乱造成的崎岖深谷和遍野残骸。峡谷曾是昆仑的一部分,只因历史的洞天割据以及毁灭军团的肆虐,现在由万丈深壑和龙尊封印断开了与昆仑洞天的连接。 根据青玉的描述,蜃影是持明古海之水留下的族人前世幻影。 而自她降世的这些年,昆仑没有大的灾祸,全洞天除了人的争论外皆呈现出一派河清海晏的政景,因此天清也没有见过那些不得善终的族人蜃影。 “我完全明白了!”猛然间,屋内传来持明龙女响亮的拍案高声,吓得花树上睡觉的黑猫寒光打了一个激灵,差点就要炸毛。 “他又想抢我堂堂代政龙尊的活,这看起来还是个大活。哼,爷爷从小器重他,我就知道雾仁总想在爷爷面前表现,这一定是为了抢我的风头!!” 可惜有点不自量力,看吧看吧迷路了吧这下。 就在刚刚,青玉收到雪葵的玉兆消息:雾仁失踪了。 “昨夜我问起雪葵大人,大人说此事恐与七十年前的那场战事有关。”他将事情娓娓道来的同时,还把方才去找她时手中带着的锦盒恭敬递给她。谈及峡谷战事,青玉又道:“尊上这些年曾去查探过数次,以期找到那些尸首无归的族人。” “那爷爷找到他们了吗?”天清思索着看他,却见青玉略带悲伤地摇摇头。 “只可惜,尊上还要镇守息壤渊石的持明封印。那峡谷没有持明古海的主阵优势,我见尊上颇为挂心和烦扰此事。听他提及过,即便使用腾渊力量也只能利用术法探索峡谷的地势走向,极难寻找到其中的族人生息和死影……” “这么些年过去了,十王司的判官见因果殿的烛火熄灭,已经下达了死亡通告。我想族人应该已经彻底安眠了吧。” 他说着,天清接过他递过来的锦盒。 这盒子长得跟放龙尊方印的盒子差不多,不过不是地龙的图腾,而是爻光将军府中的星图跃然其上。 青玉道:“这是戎韬将军命我上午取来的,说今日天清大人要回来,让我将这锦盒交给大人。” 天清轻轻一碰,脑中一道北斗七星状的星线闪过,打开指向的暗扣。 里面是戎韬府送来的白脂挂坠,刻着形若高塔的物件,仔细看是小型瞰云镜模样。 天清低头看了眼刚换下来的红白束袖裙,将爻光给的挂坠系了上去。衣裾飞扬显习武者的潇洒,就是腰间挂的东西繁杂了点。 在窗前一边品茗一边吃着青玉端来的白云酥,景元打量了陷入思考状态的天清。 她已经将惹人注目的龙相收了回去,只是挂着的两样东西更引人注目。 一个是昆冈君送的长命锁,阮梅说过,身为半个持明的天清没有轮回。另一个则是她所佩戴的小巧龙章,是墨攻让他带给天清的仿造龙尊方印。 现在又多了一个,戎韬将军爻光的黄钟印信。 “虽然听雪葵大人说他只是好奇此事是否与七十年前的事情有关,但天清大人这么一说,也许身为未来龙师的他也想为天清大人分忧吧。” 青玉认为雾仁不是急功近利的人,仔细想又想到龙女她已经成为完全之龙,最终认真点点头应和她的清奇想法。 这是昆仑的天清大人,她说的绝对有合理性。 七十年前,反物质军团潜入充满残骸战躯的峡谷,虐杀守卫此处的云骑和持明。龙师雾仁,也是这一世的那个雾仁,他率军前往平乱。 然而,根据斥候的探路和太卜司的行军路线,最终却走至毁灭军团的腹地,致使全军被袭,溃败覆没而亡……若不是龙尊及时赶到,雾仁也差点命丧峡谷。 “……哼。”天清并不认同青玉的说法。 从小知悉雾仁对自家猫下手的原因,是为了复活他的妹妹云执。虽然嘴上说着要放下一切,但实际上雾仁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关云执的消息。 云执是在那场大战中为了支援他们作战而去世的。雾仁来遍智格物院,就是为了沿着云执曾经呆过的地方寻找蛛丝马迹。 他想要查出与黑袍合作的毁灭行者,搞清楚云执当年到底遇到了何事。 收回理好的心绪,天清回想了下碧血峡谷的事情,灵光一闪发现了里面的不对劲,问:“你说那峡谷寸草难生,可又是从哪里搞来的古海之水呢?会不会是假的蜃影在装神弄鬼,以混淆视听?” 荧惑守心的星相未退,玉阙将迎来危机,这是爻光将军特地通知六御和昆仑的事实。 前不久,还有人拿她会龙狂的事情在玉阙杂俎上大做文章。 见她坐桌案上沉思的模样,像极了平日在此的昆冈君,但又多了份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和生气。青玉一时间晃了神,闻言跟着点点头:“不无可能,所以雾仁先去探探虚实也不能说有……” 天清用眼神打断了他的施法,青玉转而说道:“就是有错!怎可在智首大会的关键时刻撇下大人与两位队友,跑去峡谷以身犯险!” 即便年少但也好歹曾经是个龙师,还有着前世的零碎记忆,这雾仁太没有责任心了! 过了一会儿,青玉紧皱着眉头道:“蜃影来得甚是诡异,莫非有人想借机暗害天清大人?” “谁知道呢,但这样的话就更要去看看了,总不能让雾仁替我挡明枪暗箭吧。”天清看了青玉一眼,又把目光落到窗边悠哉悠哉的景元身上。 这猫一块白云酥都没给她留啊! 猫还是太悠闲了,得给他找点事情做。 天清目光对着青玉,却扬声喊着景元:“来都来了,还是去找找好不容易凑齐的队友吧。是吧,景元?” 手里正捏着最后一块白云酥,刚咬了一口的景元:……早知道就不变回来了。 该改一下玉兆签名了,应该改成:又得浮生一日忙。 青玉见到景元就放心了,这可是罗浮的神策将军,如今天清大人的半个护卫。 他常年镇守昆仑府,必要时刻会带府卫支援搁置持明卵的九井墟。二十一年前的息壤躁动仿若昨日,青玉需要守住后方。 * 临走前天清看了一眼寒光,这猫睡得四仰八叉。寒光很少出面,他在海棠树枝上小憩浅眠,只是偶尔会微微竖起下耳朵听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担心昆冈君的小孙女被雾仁坑骗,不久前听到这洪亮的声音也只是颤动下猫猫头,旋即猫耳朵放平了下来继续安心睡觉。 自从丹轮寺一战后,他与寺内金身近战而元气大伤。加上年岁过长,身为灵猫族的寒光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 长大后的天清武力值很强,且有神策将军陪着她,寒光可以安心颐养天年。 只是昨日起其它洞天阴雨磅礴,连带吹来昆仑境的空气也沾染上危机的味道,让猫闻到忍不住甩尾巴感到烦躁。 并不想让一个地雷抢了她堂堂代政龙尊的活,天清决定亲自去趟碧血峡谷,看看这故弄玄虚的「蜃影」为何物。 不过,为了路上不被喜欢她的族人追问她为何来这里,天清决定用云吟术的水雾隐藏两人的身形。 刚走没多久,在下星槎去峡谷的路上,两人遇见了不少讨论雾仁失踪事情的持明族。 比如前面的几位尖耳朵。 某灰发持明青年正忿忿不平:“那可是前世的雾仁大人。身为护珠人当保卫昆仑,我们龙女一向不干正事,怎么能任由雾仁大人独挑大梁,令雪葵大人心急如焚!” “……默停,我再说一遍。天清大人虽然言行难测,但你瞧瞧,自她接手治理昆仑,十多年来未曾出现大的祸乱。”说话的持明女子叫逢生,天清见过她,当年上言要求让尸位素餐的老者们下位的族人中,有她的出现。 逢生继续说:“听另一队护珠人说天清大人在海面正酣战,据说那位大人龙相越发明显了。还不到我们换班的时候,来这里没有通行令也是干等着,不如咱们去九井墟碰碰运气?” “见她干嘛?要不是昆冈君,她这龙女谁认啊!”默停冷哼一声,打量着远处不屑道:“我在学宫从小就不待见她,她也不待见我。甚至雾仁大人离开学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惹到了她,见了我也不会给我好脸色!” 景元拽了下天清的袖角,悄声问:“他在学宫欺负过你吗?” ……天清:这人是谁来着? 仔仔细细地想了想,她还是摇摇头道:“小时候学宫里的持明跟我总有距离,偶尔打过招呼后又开始窃窃私语我没有龙相的事情。索性我也不跟他们玩,以一己之力孤立整个学宫!所以,其实我都不认识他。” 景元:……这持明都什么脑回路,爱塑造假想敌? 走了没几步,逢生又说道:“你现在去也没用了,在昆仑府的府卫朋友说龙女大人忙得很,已经和她的猫出门了。” “且不说雾仁是私自前来峡谷的,人家府卫也说了,天清大人受爻光将军青睐,这些年被将军多次邀请去云骑军中,谁让人家愿意守着昆仑所以先去了遍智格物院。这位大人怎么会为了小事情特地接见你!” 得到不用见龙女的消息,默停更生气了:“什么,府卫说龙女大人不见我?她不是玉阙的龙女吗,怎么能对族人的安危置若罔闻?” 天清:“……所以还是承认我龙女的身份了?” 景元:……持明族人是这样双标的,习惯就好。 与仙舟民这样的天人族和青丘的狐人不同,同为长生种,持明一族因深海水压蜕*生而大部分人战力超标,身强力壮远超一般长生种。 由于持明以圣地镇压各处寿瘟遗祸,尤其是罗浮仙舟镇压丰饶源头「建木」的鳞渊境,算是把故土压给了联盟。 正因如此,总有不少持明族人自视在联盟高人一等,而像月石那样的龙师又以为自己在持明族中高人一等…… 针对天清这个代政龙尊,持明族现在可分为三类人。 其一为天清派,是因她与历代龙尊不同而心生期盼的持明。为代表的是龙师黑曜,还有曾因她少时雷厉风行赞许有加的人。年轻人想要打破上位规则,天清就给予他们‘拿出实力说话’的机会,从而解决某些倚老卖老者贪夺权财的问题。 逢生就是这类人。她属于拥护天清的一派。 其二为反天清派,这些人看她哪里都不顺眼,是不允许刚蜕生的小孩子有成长期、认为处于高位的龙女应该稳重自持,最好生来就带来希望的一类人。这派存在当然有合理性,对持明族而言,小时候的天清没有龙相不配成为龙尊继承人,会让他们惶恐这样的弱势领导者带领下的未来,更别说万一昆冈君蜕生说不定她还得连任。 前两派占了持明的大半数,属于五五开的那种。 其三为中立派,他们往往想的更深,因为谁上任也无法解决持明繁育的问题,所以干脆开摆。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关注龙尊是谁的问题,只是觉得无所谓,持明的日子该过还得过。 他们不掺和上位者的你争我斗,他们只是吃瓜看乐子的消息搬运工。 很不明显的是,默停属于后两派的杂交派。 这并不少见。 易尽天中天清没少遇见这些人,大胆些的当她的面敢蛐蛐她。但天清忙着找会说话的石头,懒得和他们有接触。 背后这些人会在她不屑一顾的眼神中辗转反侧,然后想不通开始在玉阙杂俎上发帖,最终得出结论:这龙女那样看他,肯定看他们不顺眼。 偶尔天清被那些主动惹事的家伙惹烦了,也会和他们吵两句,让他们这些自视甚高的持明族人好好学点历史。要不是仙舟联盟收容了无家可归的持明,还不觊觎他们身上的力量,你持明这行走的活药材们早就被外界抓去做生物实验了。 然后被她怼的持明又会发帖:你看我就说她看我们不顺眼。 天清:…… 等黑袍揪出来后,早晚她会让这些持明为自己的恶意揣测啪啪打脸! 小时候总想着长大,但长大后的事情真是越来越多了。 遍智格物院中迷失的无相碎片,爻光将军所言潜伏的绝灭大君,光界易算院中的内鬼,持明族的反动派黑袍龙师,丹轮寺求学而来的自带神秘感还知道幽都的寂照…… 还有,掌握腾渊力量和幽都离火的自己。 自从第二无相碎片不知所踪,她关注点转而落到寻找隐藏空间上。 知道自己是没有轮回的持明,天清一开始并不打算运用腾渊力量,而是利用自己对万物生灵的感知和勤练不辍的武力。 只有第一碎片对她的治愈力量,身上没有强大到可以捏塑地面生灵的后续的后土力量,但她可以利用幽都离火淬炼空中贴近她的尘粒,将它们变成尘埃想要成为的或者天清也想捏塑的模样。 渐渐地,她对地息的感知又精进了不少。 寝室便有了景元每日照料的无名石花,从最初的紫白色到各种绚丽的颜色。唯一值得确定的是,这花并非凭空捏造的品类。 除了最开始的紫白色小花,其余的几盆皆跟其他星系的花朵对上了号,甚至还有已经灭亡的星球。 景元也很疑惑,她没见过那些星系,怎么给他的几盆花都是人家星球的绝迹花朵呢。 天清摇摇头,表示什么也不知道。 她只是很喜欢这些漂亮的花朵,不知为何也很熟悉这些颜色不一的花。它们是离火捏塑的生命,而且是她潜意识见过而捏造的生灵。 但幽都不再现世,前往幽都的方寸后土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哪里来的这些不同星系的花朵呢? 除了花外,还有承载自己记忆里闪闪发光的人们的小石头。 天清特制版。 符初锐评:你这孩子什么光锥技术造的? …… 总之,事情接踵而来,让人忙得转不过思路来。 冥冥之中,她能感到这些事情间一定深层联系,也许会在智首大会中逐渐浮出水面。 但现在先把雾仁这位好队友揪出来,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人不全,这后天的智首大会她报不了名啊! 第57章 魂兮何属(二)天亮之前要回家 没过多久,两人来到由云骑和护珠人驻守的昆仑临界洞天,碧血峡谷。 为了免除途中被关注的麻烦,天清特地选择走在几波护珠人的后方。等他们全部进去后,她才解除了云吟术的水雾藏匿。 两个修长的身形一闪而现,在云骑的放行下踏步前行。 刚进入峡谷入口,便窥见其中仅有荒草和骨骸与岩石为伴。峡谷高峰林立,遍地断岩白骨和淡红色古旧血痕看得人心生风霜。风吹过壁立千仞的岩石,除了这般呼啸声,几乎听不到其它生命的动静。 仙舟联盟奉帝弓诰谕,巡猎失控的丰饶孽物,助力其他星球恢复生机。 但毁灭的遗祸也不浅。烬灭祸祖(毁灭星神)肆虐星系,隔断曾与联盟建交的文明。仅联盟与军团的大小各类战斗中记录在册的已逾万条,何况还有绝灭大君幻胧染指建木、令其复生的新仇在。 受军团多次入侵的影响,位于昆仑临界的碧血峡谷早已从丰沃玉田成为荒芜峡谷,不时也有虚卒和其他孽物的踪影出没。 玉阙存在的峡谷遗迹,是易守难攻的必争之地。只是此处承自持明圣地衍生而成,如今又已经隔绝昆仑,自然造化的洞天并非人为捏造,很难去强行改变地貌。 更重要的是,云骑和护珠人驻守在此,还有别的用意。 一是对受难者的人文关怀。他们的家属和战友意图找到幸存者的期望。二是爻光将军的命令。此处人迹罕至,她不想破坏反物质军团去别的洞天做入侵行动。三是除非昆冈君使用绝对的腾渊力量,否则很难改变它的地势。但龙尊还要看守制造玉兆的息壤胎石,真用完这力量怕不是要回古海等蜕生。 每一艘仙舟战舰上有各自的防卫机制,玉阙的玉兆技术最为发达,爻光将军会提前测算和部署各军行动。若有外敌入侵,飞行士星槎上的炼石箭将会应令,箭如雨下;还有战舰本身配备的炽火弩,这都是可以灭了一个星球的战力存在…… 即便如此,还是免不了被人钻空子。 不成规模的敌人小兵数量太多,难以实时掌握全部变动的数据,观星士们也有更重要的外敌要面对。 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先派卒子探听虚实,等掌握了大体情况再数敌齐发,力求尽快逐个击破。他们会躲开云骑和太卜司的监视,来到这荒芜的地区率先占据一方。 难得换上了飒爽朝气的剑者装束,景元束起的长发和蓝白衣角随风而飘,从知微广场掏来的声称削断高山的长剑正悬于他的腰际,与少女红白倩影形成融洽的画面。 只是剑士的心思并无吹来的风这般枯燥乏味。 见天清站立不动,眸中难掩瞬间的惊诧与悲凉,景元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收起金眸中的几分慵懒,景元顺着天清的目光看向这残破的战场,轻声安抚道。 天清闷闷地嗯了声。 这里没有任何房屋建筑,以前她找屋顶上的石头时便略过了此处。 停住脚步抬起头来,她轻声道:“对方看起来很了解雾仁的性子,连着摆了他三次,偏偏这龙一碰上云执的事情就冲动和失智……” 收回复杂落寞的眼神,天清指尖掠过沉寂的风,顷刻间跟着幻化出一只紫白色的晶蝶,“爻光姐姐说玉阙定然不会风平浪静,学院也有潜藏的绝灭大君。看爷爷书房的绝密卷宗,数年前很多族人都归寂于此……这峡谷是他们人生最后留住的画面了。” 一回生两回熟。帝弓司命最初的那一道光矢打得这火为她所用。这火会在她情绪难掩的时候外散成点点光华,从而减少对生命的烧灼。 天清沿用了祂将这火打散时塑成的蝶形模样。同时,利用离火和自然风水,加之腾渊与后土力量吸引来的尘粒,可以创生成诸如石头和花朵的生命。 “玉阙危机在即,此时每一个人都不容有缺。这个节骨点出现异象,或许跟幕后黑手有所关联。走吧,为了更多的人,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景元看向飞舞在面前的晶蝶,这小晶蝶垂落在他肩上如月光般柔和的白发上,待了片刻便消散在空中。 眼下事态紧迫,毁灭的傀儡不仅和学院有关,更和昆仑的龙师有关。但爻光不急,她也不能瞎急。 天清点点头,坚定了身为执政龙女应有的沉静目光。 走向巡卫驻守地的路上,景元想了不少事情。 幽都令并不存在,这事情巡猎令使们都知道了,但更重要的是代表后土的幽都存在。 若说幕后人是为了无相碎片的后土力量,那事情就说得通了。天将们知道她是后土的孩子,还曾经待在阮梅的实验室中,只是不知为何被人投入息壤中……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随着天清一年年长大,来找麻烦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景元时不时瞄她一眼,少女步伐从容不迫,且并没有发现自己打量的目光。 傲然正直的样子落入金色的双眸中,彰显出昆冈君和爻光安排下对她的教导有方。 其实有点在意另一件事情,不久前离火转述的、和她自述的事情。 天清有意回避了实验室前的她是什么样子。 一颗在幽都沉眠的石头精?还有,他看到的无尽灰色又是什么? 察觉到她不想说,火蝶中还有一种似有若无的茫然失措感,景元没有强求追问答案。 他料想,真如天清含糊所言,那应该是她曾经呆过的地方。 降世前存于掌握生死的幽都,那里的人就像十王司的判官,理应看惯了凡人争杀。所以,即便新生的她潜意识也免不得讨厌你死我活的无谓较量吧。 与他这久经战场的神策将军不同,即便她真是后土的尘种成精,这一世的她也确确实实只是昆仑的龙女。 她是万物法则的守护者、后土道路的补全者,并没有什么真切的前世记忆。 天清此生任务是以人的身份感受这个世界,收回流落的无相碎片,倒也不必执着过去。 “怎么不说话?”天清偏过头看沉默的猫,把白发高高束起的猫更加赏心悦目,果然猫跟罗浮那个将军差距很大。 猫才十八岁,不像罗浮那个看起来有股岁月安好的镇静自持。 景元摇摇头道:“在想铁墓出手,是不是想为了后土的力量对你下手?” “无相碎片确实带着后土的力量,但这力量要么就是我的,要么就是落下试炼的星神的。据幽都所言,毁灭不在争夺的行列中。”天清说。 “这倒是让人更加好奇了。”景元叹了口气跟着她走,“后土神留给人类的道路,帝弓司命认可的道路,那会是什么样的命途呢?” 天清:“不知道喔。” 说完看了眼青年的猫耳朵,天清又补充道:“总之你要活得久一点。我可是与无相碎片同生共死的。换句话说,只要流落的碎片没有全部被我遇上,我就死不了。” “但你们灵猫族才两百多年的寿命……要好好晒太阳,不要总是在学院睡觉和闲逛,要是某天我不在你身边,你真的变回猫被坏人抓走了,昆仑的龙女大人会忍不住在大庭广众面前掉小珍珠的!” 景元定定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徐徐点头道:“知道了。” “不会让你伤心的。全仙舟的灵猫族都是灵敏过人的存在,哪里有弱到需要饲主保护的灵猫族人。” 天清盯着他幽幽说:“你。” 他小时候那么一小团,还被雾仁带去差点猫魂都没了。长大后时不时睡个觉和到处闲逛,还喜欢山上的狮子这样的大型动物…… 虽然得到了巡猎星神的瞥视,但坚强的龙女眼中,面前的青年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可怜小猫。 哦,这猫近期还因为她想去找神策将军而心生不安,连带着让她也不好过,两人打了一架才和好起来。 景元轻啧一声,是他拿不动阵刀了还是天清瞎了。 想起来了,他还是个需要对方治愈力才消除幻胧业火的云骑将军。景元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掩饰住内心的心虚,唯独身份这层关系让他开不了口伤她。 好歹等事情解决完再说吧。 他顿了顿,出声道:“有丹鼎司给的安神正气丹在,每天晒半个时辰就能撑住几天的化形时间。” 天清头也不回:“哦,你最好是。” 景元继续忽悠她:“我真的是。” 爻光说过,有他们两位天将在,铁墓这位绝灭大君不足为惧。 只是这位绝灭大君拿无辜民众的性命做引子,学院的学子亦是他的笼中鸟。身为智将的两位乐意奉陪他到底。 但天清这小持明还没有见过战场生死不论的残酷,不知道这残酷不仅是在浴血奋战的两方交锋之时,更在鲜血留给地面和人们的伤痕中。 逝去战友亲朋的伤痕会随着岁月刻在每个亲历者和幸存者的过往中,难以消磨,故常有云骑陷入魔阴之身。 仙舟古语有云:大知闲闲,小知间间。 景元只是学会了看清世事争斗的无情,也明白了历代将军在岁月面前的无力挣扎。 他此生只求问心无愧,所以一直没有出现有所执的魔阴之兆。 本以为会迎来长生种的宿命,带着幻胧的毁灭业火留在时光的角落中。偏偏阴差阳错下碰到了天清,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大地上的人因她没有接过使命而死亡的少女。 也是一个能在长生种漫长无趣的人生中,愿意陪着彼此且跟他同路的人。 个人之力终有极限,仙舟联盟信奉巡猎也在修正巡猎的道路上。只是天将们并不拘于巡猎,不论是智识的手段还是其他手段,路到尽头总要另寻他法。 景元想跟她去看看,后土神留给人的道路究竟为何,而天清又要怎样才能在非命的口中,交回无相碎片后活下来…… 帝弓的选择不容有失。 出于不让她形单影只的私心,景元也想陪天清走下去。 况且,这龙应该挺喜欢他的。 就是昆冈君…… 他看起来不像能接受的样子。 * 两人正要去云骑驻守地问蜃影的事情,余光就看见龙师雪葵,雪葵带了几队护珠人。天清跟她打招呼:“雪葵姐姐!” 正在交代搜寻注意事项的雪葵愣了一下,没想到她来了这里。回过神来,听到龙女大人在外人面前这样喊自己,沉默片刻后无奈叹了口气:“……这里凶险万分,天清大人缘何来此?” 不是不能喊姐姐,而是当着族人面前喊有点掉她身为龙女的身份。但,想到这孩子小时候还喊自己妈妈,雪葵决定装作没听见。 孩子已经进步很大了,这不能怪她。 多事之秋最忌讳的是让情绪主导行为。 一向沉默的雾仁却顾不得学院的事情,天色微亮就决意只身来峡谷找寻所谓云执的蜃影。 护珠人见到雾仁心有思量,为他放行前将示迹玉扣交给他便于联络,避免他在蜿蜒诡异的峡谷中走丢。 但雾仁他失踪了,无法联络上他的玉兆和定位的示迹玉扣。 天清看了眼行列里眼中带不满的半数族人,决定当着护珠人的面开始胡编乱造:“没见过玉寻海的持明「蜃影」,来瞧瞧这是什么个事情。” 她能说自己是为了捍卫龙女身份的任务来的吗? 显然不能。 话音刚落,对面的护珠人队伍中响起反对她的聒噪声音: “你——你这龙女真没点同情心,以为仅仅来了,这样就能得到族人的认可吗?” “做做样子谁不会啊,如果不是你,我们就不会被仙舟民笑话。” …… 逢生是个不惧权贵自带攻击气质的漂亮持明,闻言冷哼一声:“什么时候持明还怕别人笑话了?话语权是自己站出来得来的,不是别人怜悯施舍送来的。” 同为护珠人,队列里的逢生是支持天清执政的。她没好气地瞥了默停一眼,若不是龙女在这昆仑早就让别的仙舟龙师暂管了。 “你说得轻巧,持明现在什么境地,这位龙女大人何曾清楚?” “就是啊。现在雾仁这位龙师接班人失踪,指不定是发现了什么大事。而她呢,她能帮上什么忙?” 听到争论声,不甘心的持明青年,默停,他抬着下巴高声道:“我们跟着昆冈君深思静想、守卫族人,不曾想却碰上你这样不稳重的龙女。龙女大人若是在这里添乱,还请尽早回去吧。昆仑有我们在,我们不想再失去一个未来的持明龙师了。” 龙师互相牵制,五方职责需要尽可能补齐,所以龙师备选人的安危很重要。何况对方还是上一届的龙师之首,昆冈君一手提拔的人。 说完,其他护珠人有沉默的、冷眼用眼神吵起来的,也有点头赞同的。 护珠人的地位相当于仙舟的云骑,只是专门驻守持明圣地,心系族人安危。不是所有的族人都向往外界,龙裔的身份注定他们免不了被觊觎和争论,因此部分族人选择呆在昆仑守着故乡。 他们是族内的青壮精锐,首要责任是守护蜕生的持明卵,其次是昆仑境,自然要比一般人对族人的感情更加深厚。 听她这话像是来玩闹看戏的,她有龙狂征兆的事某一时期传得沸沸扬扬,不知道是真是假……空穴不来风,于是队伍里又响起了让天清离开这里的声音: “还请龙女回去吧。” “恭请龙女大人回府。” …… “你们都给我安分些,天清大人面前怎敢如此放肆,是忘记持明族纪了吗!” 雪葵不动声色地看了身后的队伍一眼,瞧见他们不再说话了,一气之下还是怒斥了众人。 几支队伍加上云骑,约莫有百来人。 出言不逊的是侧方面露愠色的一队护珠人,天清看出来那是默停的队伍。 “蜃影是持明族前世记忆的留影,持明族人谁不知道,这些影子只会靠近它们熟悉的人并跟他们开口说话。”这些飘荡的魂影并非虚无的血罪灵,持明族的结影没有强大执念带来的敌意和愿力。 这里的蜃影也许护珠人中会有人认识,也许拥有前世零碎记忆的雾仁也认识,但天清这样的小龙绝对不认识。 所以,雪葵能肯定天清是来找雾仁的。 身后的护珠人反应过来,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暂时息了声。 身为他两世的养母,雪葵面带找不到养子雾仁的愁容,但身为龙师和昆冈君的下属,她沉下心对天清作揖行礼。 雪葵道:“有劳龙女大人亲自前来了。唉,要怨就怨雾仁实在是冲动了些,如今他行踪难寻,我实在放心不下,在这峡谷找他又宛如古海捞针……” 被雪葵发现自己是来找雾仁了,天清无奈笑了笑,眉下那双漂亮的青蓝色眼眸带着属于她的傲气和沉静。目光幽幽地落到敢怒不敢言的护珠人身上,天清突然变出小白龙的龙相。 抬手间,瞬息间将一侧的高岩震落,却见高处真有游荡的白影存在。 是两个水雾蜃影。 被她一炸,两个白飘飘愣在原地,随后往别的地方飘走了。 天清看了眼一脸懵的雪葵,又瞥见同样懵的景元,低头对着自己的神之一手眨眨眼。 轻轻哇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莫非我真是天选之子?” 跟她隔得近的景元单手扶额,听见她的碎碎念忍不住叹息道:“是啊,你简直是天才。” 承天地而生的奇才。 唯一的缺点是,她是一粒不清楚喜欢他这猫还是神策将军的尘埃精。 一双双眼睛呆呆地望着龙女搞出的动静,护珠人们震惊得没反应过来。 什么时候她真的有龙相了,这运气是不是有点太运气了? 说找蜃影,结果蜃影就送上门来了? “你们看西面那个影子,是不是七十年前跟在龙师雾仁身侧的跃愁大人?” “好像是……” “东面这个看起来也有点眼熟啊,忘记是谁了……” “太好了,这下说不定能将他们带回归乡冢安眠了!” 但天清不管这些议论,顺便还不忘吓吓他们:“看你们这群护珠人喜欢人云亦云的,似乎不太聪明,也不像能找到雾仁的样子。果然青玉说的不错,还是得麻烦我过来一趟吧。” 好像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心底对这群人的攻击力瞬间加满,脑海中浮现出一句有些熟悉的话:感恩戴德吧。 天清心里犯了嘀咕:嗯?是谁经常这么说话? 算了不记得了,不想了。 “先走了哦……”她目光落在高处离去的蜃影上,白影在雾气弥漫中若隐若现。天清先行一步,朝两侧都是悬崖的窄高路追了上去。 临走前对雪葵轻轻地挥了挥手,天清随口说:“说不定我追到蜃影后,还能顺手用腾渊力量炸了峡谷,雾仁也就找到了。诺,你们自求多福吧,小心别被我炸到了。” 景元轻笑一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俨然一派龙女近卫的忠心模样。 护珠人看着她颇为肆意的背影,震惊得魂不附体的同时洋溢起一种名为好奇的新颖感,其中一领队是个活了两百年的成年男子,名为落霞。他认识飘走的跃愁的蜃影,反应过来时神情委顿。 护珠人的领队落霞,此刻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问面面相觑的身边人,颤巍巍道:“龙女大人她,她刚刚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炸了峡谷呗。”身为小队领队的逢生白了他一眼,眼中精光闪闪,凝目向峡谷中消失的两人身影望去。 逢生想了想天清扔下的话,觉得有点意思。 她抱臂摆手道:“落霞,如果天清大人真能做到的话,其实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落霞和默停都是反对天清执政的持明族人。但再怎么样,立场不同的族人也是族人。 想到十王司提及代表这一世雾仁的魂灯并没有熄灭,兴许真在这信号不同的峡谷迷路了,雪葵听此若有所思。 “……逢生,你带队去东面找。飞行士在空中保护峡谷中人,我带队去南北两方,落霞你率队去西面……” 雪葵对护珠人搞出的事情呵斥一番,严词号令下,带了一队人跟着离开。 随着队里的一支云骑也在岔路口远去,默停见落霞愣怔良久,顿了顿道: “落霞队长,刚刚……刚刚龙女说要用腾渊力量把峡谷炸了啊!” 落霞往蜿蜒曲折的峡谷内看了一眼,里面还有族人在巡逻。 他皱着眉唉声叹气:“这可如何是好!马上联系正守殿,召集更多族人来,我们必须去阻止她!” * 就在持明内部争论不一的时候,这事被看乐子的族人传到了玉阙杂俎上。 *龙女天清,最新乐子情报*「某持明族人失踪在碧血峡谷,恐为丰饶孽物和军团联手所致。龙女天清从遍智格物院归来,听说要用炸峡谷的方式去救人,玉阙的朋友们,你们怎么看?」 【昆冈君他迷弟】:完了,全完了。这下不仅救不到人,说不定还得伤到人,将军知道了不得问责我昆仑吗? 【尾巴护理业务请联系***】:我是狐人,我支持龙女。这孩子从小就可爱,做事也是这样可爱呢。 【昆冈君他迷弟】:……说好的手段精明和慧眼识人,你们狐人有眼无珠啊。逆天!真逆天! 【我是狐人的谛听】:怎么还地图炮攻击?虽然身为持明的她确实漂亮,让人看了能少喝一杯仙人快乐茶就是了。 【谛听123】:我来解释一下,这意思是仙人快乐茶不如她甜。顺便打个广告,我们家新开的古法奶茶(省略n个字)…… 【乐子神不爱乐子】:这峡谷又没人在,那么高的岩石本就不好寻找和翻阅,炸开找不失为一种好方法。况且仙舟人和持明体质强悍,躲开炸裂地波不就好了? …… 【长生种不相信眼泪】:我是退役的云骑,这次支持你们龙女。要我说这地方早该夷为平地了,不是这个入侵就是那个入侵的,地势难行还不好防卫…… 【仙舟吃瓜第一线】:前排售瓜。我支持你们支持龙女,打起来啊打起来!! 【今天龙女大人上墙爬屋了吗】:我是持明族人,我支持龙女。这峡谷早该开发开发了,数千年前那可是仙植的栽培地。 【持明什么时候玩完】:+1。我是持明族人,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会支持龙女。 …… * 与此同时 峡谷某崎岖的干涸山涧内,偶尔有会说话的石头,两人跟着它们的指路,很快追上了往东面走的那个不知名白飘飘。 天清和景元借路势暗中观察。 一个本不该在荒地出现的古海「蜃影」,无规律地在峡谷间游荡,似乎还是刻意把她引到这里来的。 果不其然,对方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是被阻断的山体,长岩落于地面上成侧脊挡住了原本就窄小的路。蜃影回头,对他们所蔽的某块岩石单膝行礼道:“云骑斥候万安,恭迎尊上多时了。” 天清和景元相视一眼,看来是加入云骑的持明族人。 万安以为她是昆冈君。 虽说眼睛长得颇为相似,但一个是白毛一个是黑毛…… 好吧,山坳里遇上了个白飘飘,还是个色盲。 天清悄咪咪拽了下景元的衣袖,问:“那个,你跟着寒光听得多,话说云骑斥候允许色盲加入吗?” 景元摇摇头,回她:“也许是他停留太久五感渐失,看不见了,但能感受到你体内的腾渊力量?” 天清恍然。 想到了学宫里看过的持明杂书,里面有几篇介绍过蜃影的事情。 没错,是这样。 会下棋的猫,笨不到哪里去的。 想到竟然先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而这猫似乎只是想跟她待在一起,不一定就是那种异性的喜欢。 从小对剑就没让过她,但又喜欢跟她玩。这猫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笑着揶揄,说‘啊,原来你喜欢我啊’。 ……这太可怕了,昆仑的龙女大人怎么能率先承认自己的喜欢?天清兀自摇摇头。 事关主导权问题,坚决不能输给猫。 没得到龙尊的回应,万安轻轻飘地飞过来,主动抛出话:“我答应过尊上,天亮之前一定要回家。黎明还没到,我们族人有救了对吧?” 天清愣一下,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看前面护珠人的反应,这人应该是七十年前那场大战里全军覆灭的将士。十王司已经下过通告,代表当世的族人魂灯也已经熄灭。 没有蜕生的古海水在,遇到突袭的他们已经没救了。 天清压低声音,看了看日上三竿的正午时刻,模仿昆冈君的声音严肃冷静道:“对,天还没有亮。你见过雾仁吗?我们刚刚跟他失去了联系。” “雾仁大人来此地不久,说是要去找云执大人。里面岔路错综复杂,属下也不知他去了哪条路,只记得方才有几位闯进来的虚卒们。” “想来雾仁大人武力高强,不会被毁灭的卒子轻易就擒。若不是感知到尊上的腾渊力量顺着气息找了出去,我差点也要被发现和缠住了……” “路在这边,请跟我来吧,这里的族人还在等着尊上。” 忽然,那个蜃影从微不可见的高处缝隙中穿了过去。 天清挠挠头:“……这我怎么学?” 轻呵一声,景元轻挑眉,出言从容道:“是时候使用云吟术了,咱们跟上去?” 天清想了想藏匿身形的水雾,看起来和白飘飘差不多,可这也只是隐匿术。 现场拿出玉兆,跟黑曜学了下高级点的云吟术。她看见风中吹舞的尘粒和水汽,随手将自然的光华笼罩在两人身上,剩下的投入缝隙中。 一招移形换影,将两方位置调换。 景元牵着她的手,一眨眼就到了山体里面,面露不解:??? 什么短距离的跃迁能力? “后土力量的加持,一招移*形换影,神奇吧?”天清松开他的手,景元准备往前跟上不远处的万安时,被天清喊住了,“景元,等一下。” 前方岔路口众多,她掌心中再度聚集起离火,想着雾仁的样子幻化出一只晶蝶。 “去吧小蝴蝶,把我的队友找回来吧。这雾仁真是的,打毁灭虚卒的事情也不找我,我现在可是昆仑最能打的人。” 景元摇摇头:这随时随地的好胜心,何时能压一下呢? 第58章 魂兮何属(三)持明,心死在黎明…… 峡谷暗涧的天边尚有最后一抹光晖,可深谷却已经笼罩在团团迷雾中。远处隐隐透出一点仿若幻觉的亮光,巨大的岩石旁有着很多碎裂的古旧玉兆和虚卒残骸。 天清假装昆冈君,演技拙劣到没有骗过自己,但眼睛看不见的斥候却深信不疑。 她和景元跟着万安的蜃影,走过数不清的弯路,双眼时不时向四周瞥一眼。 身为云骑军中打探前路的斥候,万安应该是个明察秋毫的细致人,但他并没有怀疑天清的身份。 路上的万安缓缓飘着,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只不停地重复‘太好了,尊上带我们回家了’,让天清听得越发开始心酸。 片刻工夫后,两人一鬼走到处有水流声的山体前。 山路上躺着一堆巨型落石,还有许多半埋在土里的联络玉兆,看得出是大军遭到袭击被堵死在这里的。 “等一下,你这是做什么?”天清看了一眼要撞山的蜃影,对方箭步蹿上前,被她拦了下来。 去这山可是实心的,这白飘飘也不怕把自己震散了。 听见龙尊问话,万安赶忙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道:“尊上明鉴。雾仁大人和援军迟迟未至,属下与带领的持明军队深感自危。日落时分我等听令行军,不曾想军至烬灭虚卒的领地……百名族人拼命护卫我等沿途撤退,以死躯为我拖延时间,以待援军营救。” 听得出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世的战场上,只可惜结局早已注定了,就连十王司也确认了前世他们的死亡…… 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天清看了一眼景元,景元沉默着叹了口气。 她挡住万安的手一松:“所以你们撤退到了山里面?” 这里是战争撤退点,而附近还有散落的虚卒武器,显然曾遭到过入侵。 可惜万安出来的有点晚,她来得更有点晚。已经过了七十年,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中,就是没有遇到外敌也会因为没有粮草而饿死。 “属下曾于「方壶」仙舟拜护珠人粼汐为师,她将控水的云吟术修习得出神入化,属下也跟着学过一些雕虫小技,比如偷天换地的吞海术什么的。” “他们都在里面,怎么这次回来静悄悄的。”说完,万安大步又要往山里撞去,试了一次没有成功,只是嘴里念念有词道:“我答应过龙尊的,天亮之前一定要带消息赶回来。” 天清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她反复打量着这密闭的峡谷山涧,最后终于开口:“……够了,停下来。万安,身为玉阙的龙尊,我会亲自带你们离开这里。” “然后,回家。” 闻言,万安乖乖地安静了下来,问她:“回家……尊上是带我们回远星的汤海吗?” 这话把天清问倒了。 这个世界真是越长大越让人发愁啊。 天清摇摇头:“……事已至此,先回昆仑吧。” 万安明显难过地皱了皱眉,最终点点头,“天亮之前要回家。可尊上应该知晓,那里不是我们真正的家,我们的家在遥远的汤海。” 正在酝酿怎么把人移形换影到几乎密不透风的山中,天清缓缓将风中的微尘再度聚集起来,指尖点缀着莹白色光芒,利用离火慢慢将属于她的气息传送进去。 过程有点慢,一猫一鬼所幸在一旁的石块上坐了下来。 天清看了万安一眼,后者面色纠结显然有话要说。天清不在意地摆摆手:“……身为持明要大大方方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看见我旁边那个护卫了吗,他就爱听别人的故事。” 好大一口锅,景元还是接住了:“对对对,我一向爱听幻戏那般的云骑故事。” 多少年了,都是别人听着他故事长大的,比如神策府的青镞和太卜司的符玄。 但天清想听,这锅得背。 万安放松了眉头,他不愿在一向沉静自若的龙尊面前放肆,转而跟景元聊起了天。 “我生来拥有多世前的零散记忆,对能掌控汤海万物的持明先辈们很是羡慕。龙师们在学宫也讲过我们的故乡。” “以前我们沐月而生的晚上,会有全部族人为我们的新生吟唱时调……不是现在悲郁的持明时调……我,我已经记不清原先如何唱的了,依稀有一句「棠花开谢自有时,幽潜之龙世无涉」。” 万安的蜃影皱着眉头,回忆往事看起来令他感到吃力,但他眼里却是欢喜的。他忍住翻找记忆的痛苦,在两人的劝告下依然强撑着打起精神来。 “后来又有玉阙的族人着意添了几句:「日出东隈,历天入海,五龙所舍处,如今安在哉?」我知道这讲的是持明龙尊为了庇护族人而与仙舟缔结盟约的故事,也是龙尊此举毁了家乡的故事。” “万顷雪棠,持明居住的圣地昆仑境是整个仙舟最美丽的地方。远处的高天山脉,近处的古海府殿,都是宁静祥和的。在没有封印镇压的时候,这里并非四季如春。当雪飘落到光秃秃的海棠枝上时,那是持明族最盛大的海祝节。” 天清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不约而同地一起叹气。 她用眼神示意景元看玉兆,景元收到她发来的消息,跟着念道:“我常听龙师提起,现在的持明族看不到未来。” 这话她身为万安眼中的龙尊,是万万说不得的,给人家吓得魂飞魄散了就不好了。 “是啊,持明永远失去了家园。只是我们流血流泪,痛苦却不曾麻木……我们在伤痕中期待开辟一个能容纳我们的乐土与未来。”万安点点头,继续道:“只是这些年来,我见前尘回梦中的族人以傲慢掩饰远离家乡的无措,更有甚者逐渐将持明术法的高高在上当成立足联盟的谈资……” “那里有我的玉兆,我怎么也拿不出来,里面还有我在昆仑留下的各种美好回忆。” 景元将目光投向石边的玉兆,将其利落地拽了出来,他道:“要打开看看吗?” 这是专属于云骑的玉兆,还带着持明军的标志,上面写的‘万安’两字,背后还有「仙舟翾翔,云骑常胜」、「负勇怀毅,荡涤妖寇」的语录。 万安眼里闪了一道亮光,见玉兆无法启动又暗了下来,“没关系,等我们回家了就好了。” 两人听后沉默良久,实在开不了口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没有打扰天清的专注,他静静地观望着万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看你年纪轻轻的,为何要加入云骑呢?” “我们庇护仙舟,这里有我们的圣地。银河纷争不断,持明族人的药用价值让人觊觎,仙舟人广结善缘,这里当然值得我们保护。”万安不假思索道:“生在乱世是老天决定的,但加入云骑是我自己的选择。” 景元叹气:“一叶可以障目,一叶可以知秋。” 仙舟人总是实用至上的,当巡猎的尽头是冷酷无情,有人开始追求不朽的恩赐。 罗浮那些龙师和联盟权贵勾结,为的就是将所有人转化成不朽的持明。曾经,率先获得丰饶赐福的权贵们独掌建木,决定他人的悲欢生死。 重掌大权是他们的欲望使然,但仙舟的普通人只想保护自己的家园。 天清让景元留在此处,开启了爻光给的印信和玉兆实时通讯,这样景元和爻光都能看到里面的光景了。 这山体密不透风,但听得到其中有水滴声。只是以她现在的力量掌控程度,只能把自己和万安带进去。 山内果然别有洞天。 只是天清没有万万想到,这里面居然存在古海水。而这海水形成的小池中央,伫立着数千颗闪烁奇异流光的持明卵。 天清惊诧地望向万安,一时间哽咽道:“这是,玉寻海的海水?!” “大家,久等了。”万安点点头,显然有些激动:“我将此前施展吞海术的存留的古海水放置于此,持明有海水在就能活。是我太没用了迷了路,还打不过入侵的虚卒,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山体落在此,幸好有跃愁这个力量大的持明将山凿了个洞。” 说完,他喃喃自语:“我们只是外出了一会儿传递消息,怎么他们都不说话欢迎我们回来呢。” 里面有块会说话的石头,天清听到它的叙述。 当年这斥候发现不对劲,万安和跃愁决定去引开想要寻找漏网之龙的毁灭虚卒。但很不幸,两人最终被掩埋在峡谷的不知名角落中四处游荡。 天清深吸一口气,闷闷不乐地看着这黑黢黢的地方,话语带些不忍的哽咽:“他们已经成为持明卵了,你成功地保护了他们。” “这样啊。那黎明,何时而至呢。”万安陷入沉思。 考虑到这里需要腾渊力量炸开一侧,才能把持明卵带回去。但这样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万安了,很明显他的身躯应该在峡谷里,但天清不知他埋于何方。 天清忍不住问他:“为何要等黎明的到来?” “我记得有龙师跟我们说过,和外面那个爱看幻戏的人说的一样,持明族现在的困境在于发现没有未来了。身为不朽的龙裔,在联盟得到庇护却也有了新的敌人,第三次丰饶大战让持明损失大半人口,方壶更是因此封锁了外人进入。” “尊上,你知道吗?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在想,手中的武器是为何而战呢?”万安说,“没有未来延续的持明,只能看着昆仑逐渐和山上的雪一样冷,追着追着,很多人就不喜欢这样的结果了。” “就像初升的太阳,身为斥候,我们出去找寻外援的到来,想带人回到故土,可也许是徒劳无功的。他们选择留在这里的理由,是不想让让更多人倒在追逐明天的路上。” “他们留在这里,无力追寻前路了。如此,持明族人还有什么存在的理由呢?终有一天,我们会成为仙舟的一笔历史,随着银河黯淡在寰宇中……” 这是持明对结果价值的不断怀疑。 昨日听得持明时调《半生缘》,讲述得就是仙舟人和持明的悲惨爱情。持明无法繁衍,无法厮守和满足伴侣的愿望,也无法认同前行的理由。 他们追着追着,等来了等多族人的逝去。 仙舟的庇护若有似无,走着走着,这条路的未来让人迷茫。他们逐渐不喜欢这样的结果了,开始激进的族人越发多了起来。 万安惆怅道:“这就是持明的困境,心死在黎明。” * 耀眼的光芒照耀在深谷,雾仁苍白着脸色试图击杀最后一位虚卒精锐,可惜无力地倒在地面上,溅起层层尘灰。 早该知道云执已经无力回天,但他还是中了招,虚卒的电磁波让他差点迷失掉自我。他静静地望着属于云执的玉兆,手臂上的鲜血流个不停。 玉兆碎片上刻着半个云字,和他的玉兆跌落在一旁。 这是妹妹的遗物,为了支援他们而遭到灭亡。雾仁艰难地伸手捡起玉兆碎片,放进自己的手心中,接着身体倒下,怎么也站不起来。 被他一剑挑开的虚卒试探着开始靠近他。 也许这就是他欠云执的一条命,早应该偿还。 面前是看不清的峡谷迷雾,远处却飘来了一只紫如彗星拖尾的荧光。雾仁努力睁开眼,又将这光看清了些。 不,那不是光,而是一只蝴蝶。 “这是什么,引人归往死域的使者吗?”他失落地轻笑,像是嘲弄自己的无能,“可惜没能将事情真相告知天清……” 飞向他的蝴蝶双翼并无昆虫的黑纹点缀,而是如晶石般透彻,亦如镜面照出他将要败给虚卒们的狼狈不堪。 这样一道守候在迷雾中的光飞来,轻轻落到他的面前,不知是经过了谁嘱咐的温柔。 雾仁看见云执的碎裂玉兆,瞬息间往事将他卷入这山谷的迷雾中,似有一股意识开始夺取自己的身体主导权。直到想起雪葵的教诲,他才幡然清醒过来,狠心刺向自己的手臂。 受伤下的他视线模糊,但头脑清晰了许多。 雾仁看不清自己的双手和现在所处的位置,连发送玉兆这样简单的事情他都无法做到。 模糊的视线中,虚卒正拿着武器向他走来。 他闭上眼,只觉眼前一暗,这世上充满了遗憾。 养母雪葵不希望他沉溺在云执的死亡中,而学院里还有人等着他参加智首大会。关系虽说不上熟识,但他知道那几位都不是不堪一击的人,个个有自己的性子。 可惜无缘再见了,希望缘祈能得偿所愿吧。 没有预想而来的刺痛,却听到了一阵刀剑交锋又落地的声响。 谁会在这里找到他呢? 他睁开眼,在灰色的迷雾旋涡中看见了少女转身而来的红白衣裙,身边火蝶的灵动如腰间金色锦纹时隐时现,走近他时还能听到清澈空灵的声音。 雾仁一怔,天清一招下去解决完这虚卒后朝他伸手:“可算是找到你了,你都不知道雪葵姐姐听说你不见了有多么着急。” 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手已经搭在她掌心里了。雾仁垂着头开始认错,闭上眼看起来有些疲惫:“天清,我找不到她的影子,我……” 景元默默收敛了笑容,从面无表情的沉默过渡到斜眼看他时的不悦。身随心动,将人从天清面前拉了过来,“既然受伤了,就该好好坐下来休息才对。” 天清歪头看雾仁一眼,摇摇头心道这龙没救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云执还活着。” 万安没等到援军的支援,反而救了援军。 那山里面有云执的持明卵。 持明入灭数据无从考察,不入十王司所以默认失踪长久而宣判死亡。 峡谷是要炸的。 只是得知云执的消息,雾仁一个激动昏迷了过去。天清和景元面面相觑,最后联系雪葵让她把雾仁领回去,两人就去干大事了。 途中雪葵遇上了默停,雾仁中途醒来后让他们去找天清,说她要去炸峡谷。 本想说快去帮忙,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说了一半又昏迷过去了。 误认为雾仁是要阻止她的行为,于是落霞和默停集结同派的族人,带着寻到的跃愁蜃影找雾仁说的地方。 知道有族人困在峡谷中,决定组团去制止她炸峡谷的危险行为。 第59章 山归于尘很好,这下天清欠他两把剑了…… “跃愁大人,你真的确定峡谷里面真的存活着族人吗?” 另一蜃影和万安不同,跃愁能看得见,只不过他的记忆和万安一样停留在了战场那天。 持明族蜕生后交由族人专门抚育,有的像雪葵和雾仁云执一样缔结亲情,有的则是在持明建立的院落中各居一阁野蛮生长。他们生来身强体壮,在学宫学习知识回去后也有年长的族人照料饮食起居,何况还有正守殿的龙师照应。 每一颗持明卵都极其珍贵的,龙师们会派护珠人定期收录小持明们的生长事宜,持明从小就知道有事就打护珠人热线,半个系统时内必到家。 跃愁和落霞是同一个院落长大的。 同为护珠人,两人年龄差了近百岁。 眼看着熟悉的族人就在眼前,伴随着他们寻人又寻路的气喘吁吁,跃愁很坚信自己的说法不会有错:“是的,我和万安是出来找支援的。” 找支援?可那已经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里没有古海水可供蜕生,怕是早已只留残躯了。但即便是族人的尸骸,亦不能任由其流落在外,战士有归家的荣耀。 九井墟的尽头与玉寻海相连的某处,坐落着供奉寂灭族人生前遗物的「当归冢」。 身后的默停试图解释现在已经是星历8218年的事实,却被落霞拦了下来。他摆摆手,欲言又止,最后犹豫道:“有劳带路了。” 跃愁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蜃影的水汽痕迹,看得出他等支援等得很焦急。 追踪着跃愁的足迹,落霞带领方才在昆仑境里集结而来的族人,他们都反对天清说要炸峡谷的事情,决意共同讨伐这位龙女的肆意妄为。 “峡谷依靠昆冈君的封印隔绝息壤,若非龙尊的腾渊力量不可肆意改动……如今的龙女大人说要将峡谷炸开,也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 队里传来喋喋不休的讨论声。 他们中有的看不惯只知道呆在山上为息壤缚印的龙尊,认为那是附庸仙舟联盟的耻辱存在。有的支持龙尊却看不惯龙女,毕竟这位可是什么也干得出来。 “我们族人临死前会化成持明卵,除了坚硬的外壳毫无其他抵抗力。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就算龙师们忌惮她不管她,我们也不能让她再任性下去打扰族人安息了。” “也不知道龙师们打的什么主意,听说先前木禾长老、琉璃长老和东陵长老在正守殿大门前站到后半夜,竟没有一人来制止她?” 她不像昆冈君那样所有小事都扔给龙师们处理,就连逢生那样的年轻持明呐喊什么改旧迎新的族中小事,也跟着掺和一脚。虽说是有点成效在,但还是太没面子了。 堂堂代政龙尊,怎么能不像昆冈君般在人前不怒自威? 这有违他们对龙女的期望。 默停听后露出格外惊奇的神色,狐疑道:“真想不到,雪葵长老在昆仑府看着她长大也就算了,就连那素来爱打抱不平的黑曜长老也一声不发,甚至有人见他倚着杆枪监督罚站时间……” 领队的落霞回头束声,对着集结的上千护珠人,神色平静道:“不管她有什么心思,这峡谷终归是族人的安眠所。找雾仁大人也就罢了,绝不能让她坏了烈士的安息之地。” 而空中的云骑飞行士望着这一转道的大部队,挠头纳闷持明怎么这样不团结的同时将事情告知雪葵。 雪葵正在丹鼎司照料昏过去的雾仁,二话不说把龙师黑曜叫了过去。 没有别的原因。 这个持明虽然爱喝奶茶,但他是真的能打。 * 另一边,山体内的天清望着围着一小方水泊的持明卵,又瞅了一眼万安的空虚蜃影,咬咬牙决定先救能活的。 但还得问爻光走个流程。 【天清】:爻光姐姐,我真要开始炸了喔! 【爻光】:随心而动。 想到这位将军的‘趁火打劫’,天清直勾勾地盯着这四个字。 【天清】:……啊,这次也是反话吗? 【爻光】:随心而动。 这话就像‘你猜我猜不猜’和‘你猜我猜你猜不猜’。 讨厌一些不说人话的卜者! 若山外守着这里的景元听见她的嘀咕,一定会回一句:这个我附议。 【天清】:懂了,这是要炸的意思。 戎韬府内的爻光看见玉兆里的消息,勾着眼尾忍不住对晓梦笑道:“你觉得天清怎么样?” 正在汇报受难者情况和各洞天薄荷饮的分发覆盖率,晓梦目光怔了怔,往爻光这话上一想,问:“将军指的是幽都还是昆仑?” 她的身份太过特殊。 帝弓光矢带来了太多消息,爻光悉数告知了晓梦。 大体来说就是,她是幽都送来的新生命。 幽都想要告诉世人的是:幽都不再现世。而幽都的主人,后土之神,却为人类留下了一条回头的道路。 令人难以琢磨的是,据光矢所昭示的刻文,这命途自始至终存在着,只等着天清最后一块拼图将其重新点亮。只是这最后一块拼图,引得无数人觊觎至今。 身为后土神一方的四星神之一,陨落的不朽得到了祂的选择。 正因此,爻光没有将幽都不再问世的消息传给观星士们,引起无端惶恐。没有幽都,还有后土的无相碎片,总归是持明要寻找的延续希望,是什么名头有什么关系呢? 爻光轻笑了一下,望着八方览境中的天清关系网,头也不回道:“我指的是她这个人。” 晓梦抬头看她一眼,淡定回道:“人如其名。” “玉阙仙舟缺个云骑骁卫……”爻光将八方览境又换了个画面,分屏两侧,遍智格物院和碧血峡谷的俯瞰图缓缓展开。 甚至上面已有好几条路线被标上了红色叉号,还有地点标注着小圈,尤其是遍智格物院的光界易算院,其中的万象归引阵似是要特意关注的对象。 暗探已经呈报了演易大赛进度,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归引阵法的运行没有问题。 但—— 是阵法本身出了问题。 这不难推测。 他们控制学院又扬言宣战,如此大宣旗鼓,其真实意图绝不仅仅在学院。 如果通过阵法控制整个学院倒不难推知,而青雀和暗探探知到玉兆单元有特殊活跃迹象,这足以证明此事是持明族的叛徒干得。 毕竟多年前丢了一批昆仑源石。 但眼下显然还有更深层次的阴谋存在,铁墓一箭三雕,攻心玉阙、挑乱持明、甚至于—— 掀起联盟历史遗留的冲突。 仿佛煞有介事地,爻光缓缓道:“我看小天清挺不错。” 这孩子几乎不主动出手,符合玉阙以兆算治安的处事态度。但她一出手就是天崩地裂,如今在时机已到的情况下掌握了腾渊力量,就连景元不用令使的力量也打不过她这后土的小石头。 晓梦微眯了眯眼,眸光闪烁了一下,坦然道:“将军慧眼如炬。” 危机时刻没有谈及危机,只因这位将军早已察觉到了对方的真正目标。此话不是问公务,于是晓梦十分自然地跟她聊着。 但这种眼神她很熟悉,当初自己就是这么被盯上的。 从隐世的闲云野鹤,到被迫出来接任竞天的位子当太卜,现在她就等着符初长点野心赶紧给她这位篡了。 同为六御,比起杂事繁多的地衡司,每日都在观测数据的太卜司实在是太废神经元了。 就在戎韬府内静坐闲谈的时候,峡谷内并不太平。 听着急匆匆的凌乱脚步声,景元收起一身闲散,双手抱剑在山体前等着他们的讨伐。 他见跃愁的蜃影飘了进去,紧跟着来的是落霞和默停一队,甚至还集结了不少本该在昆仑巡逻的护珠人,有的在收集风沙下潜埋的碎裂玉兆。 “龙女大人可是在其中?” 雾仁昏迷前告知他们方位,还有跃愁的引导,他们便来阻止天清仗着腾渊力量为所欲为的肆意举动。 景元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下,神色悠然道:“是又怎么样。” 面上一直带着难掩的焦急表情,落霞不自觉聚拢眉头,扬声道: “我等已见过雾仁大人和跃愁大人,知悉这座山头里埋着族人的遗骸,怎可如此不敬死者?” “……雾仁他,他是这么跟你们说的?”景元伸手按了按额头,深感这最大的危机不是毁灭的卒子们,而是制造危机的队友。 一路上没少遇见出没的毁灭虚卒,从万安的口中两人得知,蜃影溜出来的原因是毁灭军团的关注点发生转移。此刻,他们更活跃在遍智格物院中看不见的角落里。 遍智格物院,遍智派的象牙塔,倒成了他们趁虚而入控制整个玉阙的弱点。 景元轻啧一声,还是耐心把事情重点说出来:“又没有一种可能,他们还活着,而咱们龙女大人正在救他们?” 然而入耳的都是自以为是的质疑:“荒唐!这里哪里还有什么生命存在?!” “你以为这样说就能得到我们的认可吗,如果不是你口中这位龙女大人我们也不会一直被耻笑啊。” “雾仁大人为了对抗虚卒已经身受重伤,我等必须找到他所说的地方将族人的尸首带回当归冢!” 当人先认定了自己以为的事实,就会觉得别人的话听起来犹如天方夜谭。 这不能怪他们,总要允许世间存在这类不是很智的人。最起码,他们在护珠人这方面还算做得不错,就是族人的残躯也要带回去安置入坟。 “固执己见,刚愎自用。”他金色的瞳仁闪烁着桀骜的自信,与青年头上的猫耳朵显得格格不入,但无法忽视其身上的久经战场的压迫气势。 “你个灵猫没资格管持明的事儿!” “就是就是……” “我们上,必须阻止她的任性妄为!!” 前面拦路的巨石已在找雾仁的路上被天清炸开,景元睨了他们一眼,眨眼间出招,剑气如雷,挡住了意欲前进的持明们。 有几个持明不知死活凑上前来,他瞬间将其手持兵剑断成两半,落在地上排成一线。 “以此为限。擅闯者,犹如此剑。” 再往前十米,这腾渊力量炸开的余波必定伤到这群人。 两方僵持许久,敢前进的都让景元毫不费力地打了回去,就跟天清在昆仑山上找美味蘑菇似的有一个拿下一个。 “你!助纣为虐,实在丢尽了你们灵猫族的脸!!” 景元冷不丁哦了一声。 随便吧反正他不是灵猫族人。 只是这群护珠人着实没劲,还没有半个天清来得厉害,都不够他用来活动筋骨。 对面的落霞见人一个个往前送,又统统败下阵来,正意欲亲自对上这轻狂的龙女近卫,忽然地面传来的震动声让他踉跄了一下。 ……这峡谷还是要完。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耳畔的声音被窸窸窣窣的岩石破裂声取代,隐隐还从山体的缝隙中传来某人清澈坚定的声音。 “为断息壤无序衍生,寿瘟遗祸蔓延。昆仑山海,召听龙尊之言。”熟悉的声音透过岩石让景元无忍不住望去,地面掀起的风中沙砾向护珠人们袭去,景元听到她的声音还在继续:“地泽万物,离火新主,奉吾之号令:常德无忒,生息不绝。死生相形,复归……于尘!” 眼前的景象陡然变化,无数飞舞的尘粒在眼前炸开,没有想象中的被腾渊力量波及岩石炸落成坑洼,而是以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让这山逐渐溶解…… 不过这速度稍有些慢。 刚想着,天清的小晶蝶飘了过来,她的声音传道耳畔:“你拿这剑砍一下!” 生怕腾渊力量让山体从上方崩落伤到持明卵,天清决定用后土的敕令。但温柔的力量有些平缓,最好需要外部力量砍上一道裂缝。 景元看了眼那研造所号称能削断高山的剑,二话不说往山上刚出的裂缝处来了一剑。 但这峡谷由持明圣地衍生而成,山石坚不可摧,几乎没有很大的裂痕存在,也难怪毁灭军团只能利用这里的岩石山体做些偷袭和压制等见不得人的动作。 景元顾不得身后纷乱的落霞等人,在逐渐化归于尘沙的山石中,定目寻找某块相对薄弱的岩体。最终,剑锋轻扫,将剑掷到山石中。 “咔嚓”两声—— 第一声是岩体的裂痕声,这大石块应声裂为两半。第二声是他那削铁如泥的剑,山体如沙纷飞,这剑也跟着沙砾碎裂成片。 同一时刻天清的腾渊力量迸发而出,将众人击退了几米。 ……刚到手没几月的剑,又没了。 景元:很好,这下天清欠他两把剑了。 第60章 顷存天地这猫太坏了,不能要了…… 峡谷经她这一炸,洞天摇摇欲坠。高崖溶解为尘,散筑平原,仿若悬岩的阻碍从不出现在此地。 天清学会了将腾渊力量和离火结合在一起。 从最开始炸山的犹豫,到熟练地掌控这股本就属于她的力量,最后与地上的尘粒共舞。 就像发现自己从尘埃成精后,心绪随着时光渐长,开始由初为人时感受不到世界接纳的略微不安,到知道后土神母没有抛弃这个世界而放任她成长的沉静。 某些从始至终就没有接纳她的持明族人,原本是抬着下巴进去看笑话的,现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选择闭嘴干正事。 将这数千年沉积的坚硬山体大胆炸开,随后不知使了什么持明术法,天清的全身闪着或红或白的点点流光。 落霞等人震惊于事实,面带着难以启齿的滑稽模样。 他们谁也没出声,天清也一言不发懒得看他们,转而跑出去寻找片刻前跑出去的蜃影。 刚刚跃愁的蜃影也消失了,不知这位龙女大人又发现什么异常。再说了,还找什么族人尸首啊,把持明卵运回玉寻古海更要紧啊! 龙师黑曜赶过来时,就望见天清二话不说跑了出去,也不知道去哪里。 雪葵让他来救*驾,看起来他只能救一下持明卵了。 对方完全没有给他救驾的机会。 自家龙女大人所过之处,可谓山崩地动,偏偏没有族人想象中崩裂一切的摧毁力量。 这是一股散尘的坚柔力量萦绕在风中,让人难以忽视、不可违逆。 重要的是,没有扰动这片峡谷中安眠的云骑军们。 这得多么强的领悟程度,才能做到如此春风化雨般的控制力? 他不敢想,只知道昆冈君的孙女四年前将他一击制服,现在又救出了困在峡谷里的持明卵。这小龙女当真不是池中物。 领队的落霞显然面色有点难堪,跟黑曜派护珠人将持明卵带回去,随后带着剩下的默停等族人沿着天清的足迹追了上去。 剩下的持明族人忙碌起来。他们原本在收纳掩埋在风沙中的碎裂玉兆,现在遗物用不上,果断开始安排运走持明卵的相关事宜,偶尔有人在意地瞧几眼龙女大人的小跟班。 在他们的打量下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景元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落在地上的断剑。 这剑能砍断高山,确实不假。 但知微广场那群学子没说过,这千年海石打造的剑并非融汇了仙舟科技的热武器,而是符合一般力学的第三定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眼里露出暗金色的无奈模样,如猫一样的漂亮双眼盯着天清穿梭在崎岖峡谷的灵巧身影。很快目光就追不到属于她的光点,景元默默叹了口气。 天清,迅如流星。 只是她又有新的关注点了,完全把他这么大一个猫忽略了。 为了找到埋在风沙中的万安和跃愁,天清不顾不上腾渊力量使用的承受程度,将两个蜃影停留的山体再度炸开。这时的「蜃影」只有微弱的生命力,好像触动他们的情绪点,就会让这份生命力彻底灭亡。 这山下安眠的是他们的持明卵,只是已经碎裂成残片。 身为斥候和护珠人,掩护军队撤退的万安和跃愁没有辜负责任,决然跑出来寻找援军。甚至救了云执带来的援军,成为援军的援军,这令人唏嘘。 万安跟她说,当时遇见云执和援军的时候,几乎已经全数寂灭,唯独持明这样身体强悍的龙裔还有几分气息。 身为天赋绝佳的卜者,云执她率先察觉到联络玉兆出了问题。她当即将玉兆悉数捏碎扔在道路旁,但还是被乘胜追击的虚卒追上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雾仁找到她碎裂玉兆的原因。 峡谷易守难攻,毁灭的卒子没能够将他们一举歼灭,只能在云骑撤退路线上突然追踪不到的地方用半截高山将其压死。但没想到还有万安和跃愁在,将山底部开了个洞,还保全了有古海水就能活的持明。 持明死一个,族人就永久的少一个。 万安和跃愁相识日久,危急时刻,两人先把受伤的持明族人安顿好,决定去寻找峡谷迷宫的生路。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跃愁的蜃影刹那间消失。看到自己的持明卵后,他苦笑了一下。 天清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目光所及,是一片尘色朦胧的水雾。在离火的光华围绕着跃愁的持明卵,那么死掉的另一个就是万安了…… 万安看不见,他跟军团对战的时候眼睛伤到了。 两人逃离的地方被烬灭军团以同样的方式实施山镇,跃愁一直告诉他黎明还未到来,其实已经过去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了。 万安听到跃愁的声音,伸手摸索着他的蜃影,最后摸到了碎裂的持明卵上…… 他开始了然,似乎是回想起什么事情,抬眼冲着天清道:“我,做到了吗?” 万安和跃愁死后的执影跑出去,他们的执念是寻找援军。但两人困在峡谷内找不到路,谷中还有军团的卒子时不时出没,一时间徘徊不定…… 身为龙裔,唯独难忘属于持明龙尊的腾渊力量。那是持明立足联盟的骄傲之一。 “尊上,不……怪不得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大人身上有道绚丽的色彩呢。”万安说, 天清点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出声回他:“我确实不是昆冈君,不过我是他的孙女,玉阙如今的龙女,天清。” “我并非什么天赋异禀到能当上龙师的族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云骑斥候,不能像云骑擅长骁勇善战。大人认为,如此渺小的我的,换来这样的一生值得吗?”万安的蜃影在逐渐消散。 天清神色闪过一瞬的无奈,一路奔向此处而下意识保持紧绷的脸庞放松了下来。跟落霞那群人不同,这持明是真的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将离火的光华落在蜃影身上,万安难得感受到光亮的存在。如此炙热耀眼,如此明亮无缺,这火在引起他的全部记忆,火之严形视为审判之兆。 别忘了,她还有个重要的身份。 第十九命途的审判者。 而现在她没有作壁上观,正在入局的是不朽后裔的抉择。 “尘世中的微粒如此渺小,如脚下的山石只能身不由己地被人践踏,也许风中的微尘连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会飘向何方。” 曾身为后土的尘种,必须意识到尘埃也可成山的事实,不可顾影自怜,不可为幽都的无数死亡磨灭心智。 成为人就免不了有负面情绪,她其实有点逃避在的。身为人的天清会有不安的时候,比如不想回忆起五百年被关押被破死亡的灰色,这是她小时候难以忍受的孤单。 天清不想把这份脆弱告诉任何人,景元问她模糊记忆中实验室前的事情,她也只说自己在幽都。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从万安身上可以看出,这个世界生活的大地生灵,有的比她更加坚强。 也许她也需要更坚强一些,不止是使命催促的结果,还有真正接纳这个尘世的原因:允许自己犯错,允许自己脆弱,允许自己凭对过往的未知中从迷失中爬起来,踩着对伤痕和失误的接纳,成为一个更加闪闪发光的女孩子。 “然而我一直觉得,即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尘埃,也会开出阳光下蓬勃生长的花朵。即便外面世界的波谲云诡,瞬息变化都与这样无力的它无关,它总还有存在的理由。” 她抿了下唇,平日对万物保持好奇和热爱的眼眸中,掠过浅浅怜惜,回答万安的问题:“不过,我想你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答案。” “没有黎明,我们就创造黎明。”万安笑了,笑着触碰落在身上的离火光芒,就像等来了新的黎明般笑得纯粹。 “我相信持明一定会再度看到万顷雪棠。” “前尘梦中的存在也是存在,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也能救下更多的人。” 他人随最后一个字的落下而消散,只是坚定的声音落在天清耳边,在她心中落下一种名为‘悲悯’的情绪。 这感觉,与听到玄悲和善知等人牺牲时的惆怅并不同。 后土的孩子本就喜爱万物,因此会下意识护着身边的生灵,不忍出手伤害。以前的她什么样不知道,但身为天清的她感觉如此清晰。 恍惚中出现一条金色的道路,这道路与那天晚上做的梦一样。 不同的是,这金色的阶梯正朝她前来。 开拓在极致的封闭路上破开黑暗,巡猎路上的人在修正巡猎,纯美的星神热爱有瑕疵的人类……此刻,她意识到不朽的后裔在没有任何延续希望情况下实现了另类的不朽。 如路的光芒破碎,幻化一片绚丽缤纷的花海,而这金光散落中闪烁着后土神离去的影子。 神母牵着她的手,告诉她这里是比幽都、比这个世界更高的存在。 顷存天地—— 的必经之路,顷存花海。 她看到自己曾是这片花海的引接人,而此处的尽头供奉着要寻找的万物法则,身边的无相锁是它的容器,而此处源源不断有各个世界的虚影前来为花海埋下一颗属于他们记忆的种子。 心念流转间,天清仿佛看到了跃愁和万安的影子。 他们也像身边人一样蹲下来,在这里留住顷刻的自己。这种子逐渐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开花结果……为这片花海点缀上一棵棵花枝灿烂的昆府海棠。 …… 我还能等到黎明吗? 耳畔仿佛能听到那个斥候的最初问话。 “……会的,好好睡一觉吧。”天清走到万安安眠的地方,一路来的路上有虚卒肆虐被她斩杀,此处仅存碎裂的持明卵外壳。 抬手不言,用古海的龙息送两人离开。 满目的光华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尘海,持明蜃影在流散。而离火点缀在他们的持明卵上,逐渐形成一道灿烂的莹白色,这光落入尘埃中,带来了他们记忆中的万顷雪棠。 “……” 纤长的眼睫挂上了几颗小水珠,这次是真掉小珍珠了。 * 落霞这一跟上去不要紧,远处见到了天清横扫虚卒的身影,然后躲在一方弯道后避免她的腾渊力量炸到他们一行人。 眼见着没有动静了,望向起来有些虚弱的持明龙女,眼瞅刚才的山体消失不见,而地面不知何时多了数棵不到巴掌高的小树苗。 龙师黑曜带领的人越过落霞一行人,见她眼圈还红红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 黑曜想了好一会,拎起长枪就面色不善地望着落霞,这群人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好长时间了。他向来是不惮以恶意揣测他人的,眼下的情况,黑曜只能以最坏的恶意去面对这群墙头草们。 这是他们龙师从小看大的天清,深吸一口气,忍住自己现在就要为龙女打抱不平的冲动,从喉咙里溢出一句:“有人欺负你了?我去揍他!” 天清揉了揉眼睛,跟看傻子一样看自家龙师:“谁敢欺负我啊?” 黑曜:“我是不是白来了?” 天清摇摇头:“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正在纳闷到底要不要上前,不远处悬岩上方跳下了几名精锐虚卒。 处在犹豫中的落霞眯了眯眼,拿出护珠人应有的对战气势,对默停一字一顿地道:“注意!即刻行动!” 只可惜他们还没走到天清跟前,黑曜一枪下去,就已经把人解决了。 “不错不错,有进步啊这枪法。” “我可是每天练两个时辰,能不能请求你有空跟我比划比划?”反正他是打不过她的,但是没有人能拒绝夸奖,尤其是昆冈君和他孙女的夸奖。 天清:“……等学院的麻烦事解决完,看心情再说吧。” 而刚走到这里的落霞一行人,他们多是下巴微收,眼神微垂着目空一切。方才见到军团仇人,抬眸间眉头紧锁,眼里迸发出恨意,转而看向天清。 黑曜看到这些族人拿着刀剑枪戟朝天清走来,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挽了一个枪花将她护在身后。 天清悄悄问他:“难道我看起来很需要你的保护吗?” 只见黑曜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咱总不能白来这里一趟吧。” “……有道理,让你发挥一下作用好了。”天清点点头,干脆蹲下来戳了戳地上的小树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不过眉宇间的惆怅已经散去。 正以为他们要诘难天清,昆仑不能痛失天清这样龙女主政,黑曜眼神一厉,猝不及防见对方躬身行礼。 落霞长长地舒了口气,面向着看起来脸色有点苍白的天清愣了一下,嘴里念念有词对族人的生还表示感谢,低头恭敬道: “龙女大人真是尊恩浩荡,明察秋毫啊!请恕我等出言不逊,从此愿听凭龙女大人吩咐。也望龙女大人去丹鼎司检查一番,让咱们也好放心。” 黑曜:…… 天清:…… 破案了,持明这一派是个实用主义派。 天清单手支着脑袋,目光上上下下扫了一眼,看见远处的景元愣一下,对方没有过来找她而是搁刚刚落霞所在的地方等着她。 ……走得太快,忘了猫。 这是身为饲主的过失。 “老实说,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你们冷眼旁观的样子。但爷爷让我代政,持明族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不是为了你们,你们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轻咳了一声,在落霞听得心头一跳不知说些什么请罪的时候,天清笑眯眯地看他们:“身为遍智格物院的智者,我不跟你们这些人计较。后续安置情况你们去正守殿就好,持明卵和昆仑安危还需要你们的照料。” 落霞闻言起身,指着已经没了生息的虚卒,说了一番最近峡谷不太平是不是昆仑有难的谣言。 玉阙仙舟观星士众多,荧惑守心的凶相不免被有心人观测到传到玉阙杂俎上,这是上位要亡的迹象。上位亡,下位的黎庶也逃不掉。 黑曜心知绝非谣言,可也不知谁散播出去的。 * 回正守殿后,交代了一通昆仑该应对的防力布局,天清和景元决定回到昆仑休息一会儿。眼下来那个人正走在回昆仑府的路上。 她把便宜行事之权交给黑曜,见黑曜如见她本人。有铁墓这位绝灭大君掺和,持明免不了一战。 路上景元问她:“为什么要把琉璃和木禾放学院做持明支援,这样对你太危险了。” “我可是昆仑的代政龙尊,峡谷还有一半没炸开,昆仑有黑袍在我更不放心。任何一个持明族人的死亡,都是昆仑永久的损失……”天清想都不用想:“我不想看见归乡冢再添新坟了。” 论文采她能气死龙师,但足够进入遍智格物院。论武力嘛,她现在可是昆仑第一,算了还是给爷爷点面子,第二能打的……人! 从正守殿出来还遇到了落霞他们,他们又开始愤怒了。 不过这次愤怒的是,为什么天清不让他们去更危险的峡谷而是呆在昆仑安逸驻守?碧血峡谷一路出现不少虚卒,以他们护珠人对危机的敏锐感知,猜测会有什么大动作要出现。 身为持明护珠人,他们不惧怕前线作战,并且将防卫的第一线视作荣耀的终点。 天清二话不说跟落霞单挑。 单挑,指拿出无相棍单方面挑飞他,最后一棍子给他打沉默了。 围观者:这天清也太帅了吧! 这可是落霞,护珠人的领队都是族内武力的知名存在,就被这样的轻轻一棍给横扫了? 天清点点头,对,横扫了。她道:“人生来最初的责任是先保护好自己。你看你们自己都保护不好,你拿什么冲锋!店里站桩的金人机甲都比你有用!” “你——”落霞疼得龇牙咧嘴,一时间又急得说不出话来,伸着手在空中比划。 后面的默停跟着他时间久,默默将他的动作语言翻译出来:“落霞队长说你说得对,龙女大人长大了,不是小时候学猫叫那个傻了吧唧的形象了……” 当时的景元垂首轻轻摇头,听罢忍不住笑了笑。 “我什么时候傻了吧唧的了!”天清没好气地瞪了猫一眼,但猫摆摆手表示无辜。 她只是上墙爬屋找无相碎片的线索而已,那可是第十九命途的线索! 算了,天清不跟凡人计较。 ……灵猫也不行。 这些人都被刻板印象荼毒了,哪有人一直不变的。她都从半米高长到,长到景元肩膀这么高了。 小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个身高差来着。 重来一遍。她都从不如窗户高,已经长到能伸手够到雕花木窗的最高沿处了,这些人的思维还停留在过去。 一点也不智。 …… 回想完毕,天清坚定地点点头。不管这琉璃和木禾谁是黑袍人,放遍智格物院的门口做支援在她眼皮子底下总比放昆仑好。 景元见她不说话,想到自己断了的剑,直接了当地跟她提起:“这剑可是为昆仑折断的,龙女大人不如再赔我一把?” 这绝世宝剑也不好找啊,还是两把…… 天清看着略显苦闷的猫,点点头应了下来,随后开始纳闷什么剑适合他。 “赔给你,伸手。” 景元愣了一下,莫非要把无相锁给他?虽说有点好奇这千变万化的武器,但这是她的东西,他也不能乱收啊。 然而手中出现的是,一个比无相锁还要值得觊觎的存在。 景元:“嗯?” 这家伙把自己的手放他掌心中了。 天清看着目光惊诧片刻的景元,言语倒很平静:“剑是用来保护自己和别人的,墨攻学姐正忙着智首大会的准备工作,等会儿陪你去工造司挑一把剑吧。但在此之前,我来保护你好了。” 无需思考,景元眯着眼睛牵住了她的手,目光郑重地回了一句: “这太贵重了。” 天清试图把手拿回来,却被身侧的白毛青年握得更紧了,他走在前面,能看得见而后泛红的模样。 哦,猫害羞了。 天清:我就说他喜欢我吧。 景元望着忽然出现的小晶蝶,这晶蝶落到空中没有传达天清的心语,宝石般的蝶翼却照出他心有所求的在意。 神策将军试图炸她一下:“这次是什么情绪?” “感动,是太感动了。” “哦,但我怎么听见它们说喜欢白绒绒的东西?”它落在景元的耳朵身上,看起来挺喜欢这猫的。 喜欢? 触发关键词,天清连忙否认。 “诶——”要被发现了? 但余光看见猫噙着笑,似乎是暗戳戳等她的回答。 嗯?敢炸她? 这猫太坏了,不能要了。 手腕碰撞间已经感受到某人不同往常的脉搏速率,景元心下了然,但又作出神色悠然的样子,问:“那你讨厌我吗?” 对方的回答是:“你牵着的是完全之龙。” 天清的意思是,她要是不想,能牵到这龙才怪。 景元:我就说她喜欢猫吧。 轻笑一下,他又问:“如果我说我有事情瞒着你,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啊,我也隐瞒了幽都的事情。”还有假装不知道自己被关了五百年的事情。天清试探着问:“那,你是故意的吗?” 景元摇摇头:“本意是为你好的。” 最初昆冈君要在山上闭关,爻光身为六御之一不能插手持明内政,他是为了防止黑袍对她下手才选择留下昆仑的。 只是没想到,这天清曾是神明的女儿,拥有治愈业火的力量。 天清瞧他有些苦恼的样子,点点头安慰第一次当猫的景元:“这就没问题了,我允许你有自己的小秘密。” 第一次当人的她也有小秘密,这没关系的。 铁墓的目的怕是更深,爻光和他都有推测,仅仅一个学院甚至是玉阙不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眼下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后他会告诉她。 想到跟青雀说可以暗示天清他的身份,景元很自觉地跟她说:“那我允许你发现我的小秘密。” 天清/景元:我就说他/她在意自己,看吧,尽在掌握。 60-70 第61章 智梦萦心(一)爻光:她要是知道你是…… “盯——” 回到遍智格物院时已至傍晚,雨已经停了,路上还有些小水洼在。格物院的寝室大门前老远处就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谢天谢地谢帝弓,小古董你可算回来了啊!” 四下张望一会儿,天清过了半晌才确认,发出声音的原是在门后面值班室楼梯上坐着的人。 是符初。 “你应该叫小天清。”符初只比她大两岁,但小古董这称呼着实不太好听。 那橘发的女子轻哦一声,在天清的疑惑视线下慢悠悠地站起身,主动跟天清眨了眨眼,然后不客气地催促她回寝室。 “快点快点,我已经等不及要看你吃到哪一块糕点了……” 天清:到底谁是古国格物院的学子啊! 她开始好奇符初手中的精致糕点盒,探出头问:“我就不能全都吃掉吗?” 符初忍不住rua了一下她头上的心形呆毛,忽略持明族昳丽的容颜,这呆毛让天清看起来总带了几分乖巧的平易近人,但她青蓝若海的双眼中却有着不容丝毫怀疑的攻击性。 天清选择跟她保持距离。 玉阙的未来太卜得了可爱侵略症,这玉阙没救了。 无情的卜者轻扯嘴角:“不能。” ……卜官真是太怪了,每一个的行为都让人捉摸不透。但又很有个性,还挺招天清喜欢的。 景元被她支去找神雪庐的店主雨梦确认些事情,眼下只有天清一个人在。 一大早来的时候就听相知说她回昆仑了,拎着糕点来赔罪的符初算不出这位的行踪,只得等了大半天。 没等到她回来,却等到了玉阙杂俎上她炸了碧血峡谷的消息。 “也不知你干了什么大事,原本还在数落你的持明族人忽然在盖了几万楼的帖子上息了火,从装腔作势到悉数躺平任嘲了起来。” 符初说着说着视线轻轻上撇,对方心领神会地拿出玉兆手镯启动电梯。 天清若有所思:“大抵是因为他们跟仙舟民一样是实用主义派吧。”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持明和联盟的关系亦是如此。 但龙师不同。 持明族人对她心有不满,不过一码归一码,黑袍那样唯恐天下不乱的龙师,是不能与恪守职责的护珠人相提并论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昆冈君那样喜欢她的到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允许绚丽多彩的颜色出现。 但身为持明龙女,总要给他们一点下马威看看的。 比如,让黑曜下令派他们去昆仑山保护她的银渐层大猫们。 不让他们上前线,还让他们去看护昆仑山,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但还远远不够,天清这样的小龙也是有点坏心思在的。 他们要请罪,她就让这些族人在玉阙杂俎上忏悔十万字。 偏偏落霞他们自发觉得这惩罚太轻了,昆仑的龙女大人可是刚救了数千颗持明卵。 于是当她回到学院时,玉阙杂俎讨论热度第一已经变成了:我们仍未知峡谷里发生了什么,持明族忽然就转了个性子。 起因是回来的持明族不仅忏悔,还对对他们不屑一顾的龙女大加赞赏,认为那就是龙尊该有的气质,这龙女绝对没有问题。 他们在往日的回帖上忏悔,甚至其中有一个叫‘默不能停’的,在半米高的她学猫叫的古早帖子里发了个:【龙女大人喵得对啊,我听不懂那是我的问题】。 天清并不想理他。 一方水土养一方龙,昆仑山海擅长养凝思深虑之龙。 有这样的族人,是昆仑山海的失误。 * 景元在神雪庐嘱咐雨梦,让神了么外卖团队随时做好准备。 伪造的龙尊方印已经就绪,接下来就是深海龙卫的低配复刻了。 天清选择了深谙人心的神雪庐。 比起护珠人和府卫,神了么外卖团历经无数差评和超时倒贴上班情况,已经封心锁爱技能全点给了职业素养。 在加上爻光将军的里应外合,想骗过想要龙尊方印借龙狂杀她的黑袍,应该不成问题。 他在路上买了两瓶热浮羊奶,又顺手给她带了份浆果派。 正在观察学子们有没有异常静默情况的时候,收到了爻光的消息。 前几天天清在山上跟着格物院修看不懂的仙,他和爻光也没闲着。 【爻光】:看上去我们迎难而上,实际上对方正中下怀。我早已隔绝太卜司的阵法,军团想利用智首大会,玉阙就倒逼铁墓露出破绽。 【景元】:被改造的昆仑源石经由工造司流入六御和学院中,持明勾结军团之事再度得到印证。这峡谷一炸,倒是炸出不少东西来。 罗浮太卜司的穷观阵为玉阙仙舟占算,却占到未来呈现不利之象。 联盟上面的某些人声称来的就是已经彻底死在焦土上的幻胧,给处理公务的符玄和在外游历的景元两方施压。 最后爻光将军用一招‘借尸还魂’,让十王司翻出业镜台堵着了那些权贵们的嘴。 【景元】:幽都令并不存在,毁灭星神纳努克不会不知道。而祂让铁墓此时来玉阙宣战,其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们还未曾知晓。 【爻光】:他的目标从来只有联盟。与其说是觊觎学院,不如说是忌惮。他现在更忌惮天清的力量和身份,恐怕跟主动失踪的第二无相碎片有关联。 爻光先前隔断阵法防止他们扩大危害仙舟黎庶,但对方采取了更为朴素的以学子为传播源的行动。 学院的玉兆单元、学子玉兆手镯皆被他们混淆。 身为云骑将军,她先要保护无辜人的生命。 等模拟宇宙接入那一刻,太卜晓梦会利用瞰云镜查磁场波动,包括独立自治的遍智格物院。她要看是谁动用了天气系统,并找到军团夺取民众意志的中转点。 消失的东西一定会留下痕迹,神也不例外。 更别说铁墓这个绝灭大君了。 【爻光】:顺着他们的急躁,迫使铁墓的人联合持明出手,利用智首大会助力天清找到第二碎片并对龙师势力彻底清洗。而最终,十方光映法界会顺藤摸瓜找到静默技术的远程空间接口。 【景元】:先礼后兵,军团的每步都在联盟的计算之中。铁墓一直在复刻幻胧的行为干扰视听和判断,我记得幻胧最后做的事情是在步离帝国当神棍……还有,持明龙师何以联合反物质军团入侵昆仑境,其后的动机比行动更耐人寻味。 【爻光】:那么问题显而易见了。明面上他们要对玉阙出手,当然,实际也是如此。可惜的是,更深的暗手还不想浮出棋盘。 【景元】:可所有人已经入局,这颗棋子已经在棋盘上了不是吗? 有一个被忽视的问题,就在于丹轮寺。 那个来玉阙的步离人,寂照。 【爻光】:是的,据曜青的黄钟共鸣系统消息记录,丹轮寺已经联系不上了。 【景元】:……我们会小心的。 【爻光】:我知此事终将会化险为夷,但却无法卜算出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和天清在这星局中的结局。不过你倒是能得偿所愿,自此功成身退。而椒丘也会平安返回曜青。 景元双手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食品袋发出轻微声响,提醒他身为云骑将军不要把喜恶随意露于人前。 想到她邀请自己去看看那条路的尽头,那双不笑也仍旧漂亮的眼睛倒映着景元好不容易放下戒备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长生种漫长的一生中,值得重要的回忆并不多。 第一次拿起玩具刀剑,第一次违背父母加入云骑,随后成为云骑骁卫,继位将军,迎来云上五骁的分崩离析……对伊戈尔请求支援贝洛伯格的爱莫能助,故友归来却物是人非的时光利刃,罗浮后继有人的深感欣慰,联盟仍有不安定因素的无限思虑。 现在正在变成重要回忆的是,正在跟星神入局中对抗的天清。 ……这是她的命局。 他们无从知晓哪位星神设的此局。 但猫活了九百年,并不想失去唾手可得的幸福。 【景元】:劳心者治人,我所求的功成身退不过是一个问心无愧。但天清若是出事,我便是问心有愧。 【爻光】:……嗯嗯,我懂。 【爻光】:我想想自己听到了什么来着,什么‘这太贵重了’。哎呀呀,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神策将军,撩起小姑娘果真也是得心应手啊。 【景元】: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戎韬将军这喜欢偷听的做派还是没变啊。 【爻光】:随你怎么说吧。说起持明,我还记得当年昆仑的卦词:神凡无怨反成仇,是非平地起风波。如今你和天清……倒是让人有点担心…… 【景元】:不必紧张,云骑将军从来不会情绪化做事。那是景某的私心,跟联盟将军的身份无关。 【爻光】:还没说完呢。我担心的是,天清。 【爻光】:方才已经替你跟昆冈君说过了,说你监守自盗,很可能要把他昆仑境最惹人爱的小龙女拐去罗浮仙舟。 【景元】:……见外,太见外了。联盟从来都是一家人,何称监守自盗? 【爻光】:嗯嗯嗯,这话你留着跟醒来后的昆冈君解释吧。还有,她要是知道你是神策将军…… 景元放下玉兆,他敢保证天清绝对饶不了他,深吸一口气叹道:“这可不是什么能思考出答案的问题,免不了让她折腾我一顿了。” 但眼下她的安危更重要。 等到景元来到寝室门前,见不速之客的符初又在给她编麻花辫。 天清刷着玉兆上的消息,是模拟宇宙的相关文献,只是看起来生无可恋的样子。 两人坐在软塌上,她桌前有一盒拆封了的糕点,里面有十个同样深色包装的糕点位,但有一个被动过了。 景元把热浮羊奶和浆果派递给天清,天清只接过了热浮羊奶,打算浆果派等会儿再吃。 “你这猫虽然长得像神策将军,但看起来比他年轻多了。”符初见他回来,倒是不客气地招呼他*吃东西,“请你吃,不要犹豫,挑!但不能多挑!这可是古书里的无心之感,百测百灵!” 没有公务恨不得年轻了九百岁的景元:“这测什么的?” “喔,测姻缘。”天清抬眼,没好气道:“听起来跟开盲盒似的。不过好吃是好吃,但她不让我吃别的。” “你信她还是信我是铁墓?”景元朝天清看去,察觉一道有重量的视线,天清抬眼看他:“她们卜者是这样的,我们让让她吧。” 从灵魂意义上说,她依旧是神明的女儿。 这小卜者能算出来才有鬼。 符初将她的麻花辫编完后满意地点点头:“这话我不爱听了,多一个选择多一条路,卜者最喜欢世间充满无数可能性。” “……”景元不敢苟同,随手拿了一个精巧的包装,拆开后一阵奶蜜香甜扑鼻而来。看来符家的人要么像符玄那样嗜甜,要么像符初这样是有点厨艺在的。 外壳金黄酥脆,内里的芋泥流沙宛若瀑布。这是「落九天」,因制作复杂而格外罕见的甜点。 景元问:“落九天?” 活还没说完,天清猛地一抬头看他,“落、落什么?” “无心之感视为祈者的缘分。能一下子就挑到同样的甜点,还有纯甜口象征缘分无虞。”符初一脸了然的表情,悄悄凑近一脸懵的天清说:“我就说你们两个有缘吧,看来神策将军没机会了。” 天清冷哼一声:“我不,我长大后还没见过他怎可就此下定论。” 这个距离猫怎么会听不到呢? 但决不能在猫面前暴露真实想法,猫还没有说喜欢她! 于是天清望着一脸莫测看着她的景元,心道再也不让这卜者来了。她眨眨眼试图蒙混过关:“咪咪,你能不能吐出来?” 确实什么都听到了的景元,装作不知道地咽了下去。 ……是挺甜的。 只是这幸福的另一方总是有点口是心非。 天清:……这猫绝对是故意的。 第62章 智梦萦心(二)虚无以反虚无的方式去…… 星历8218年,龙潜月-十二日 宜:打扫,祭祀,馀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此时距离智首大会正式报名还有—— 五个标准系统时。 下了一天的怪雨,借着魔阴气息蔓延的由头,玉阙上下悉数喝了丹鼎司免费发放的山鬼薄荷饮。至此,暂时没有发生什么趁虚而入的夺舍情况。 古国格物院的教学楼内,天清一大早就来上例行的早课。 “没有生命的物件也在以另一种方式诉说过往,唯有最平静澄澈的观察才能看到它们所筑的话语……格物院所探求的是古物留下的故事和历史,是文明留下的警醒和教训……” 怀仁院长浑厚稳重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但没有松开过皱着的眉头让他显得心事重重。 因为山上那个小白鲸消失了。 天清在教室听着怀仁院长的讲述,手下也没闲着在卷轴上指指点点。 昨日她利用腾渊力量探索湖里的原初洞天时,三个泰斗在旁边帮她。他们告诉她湖里的守护灵是有意识的,当时天清送了一缕夹杂后土气息的腾渊力量进入湖中,不曾想这小白鲸对着她叫了几声就潜入水底,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平日只喜欢吐水柱的大鱼,明明天清就在它眼前,但小白鲸却追寻她的腾渊力量不知道追到哪里去了。 这事奇怪到连三个泰斗也琢磨不明白。 而在她再度上墙爬屋翻遍学院的各个角落时,有个瞬间,她触及到了半空中拥有后土力量的某个狭缝空间。 但一股让人感到莫名空虚和惘然的力量出现,让她愣了片刻。随后,有阵清凉的水雾和风扑面而来,她再也没有感知到那个空间。 天清想,那应该是被持明族的术法隐藏了起来。 就像爻光将军说的,黑袍用的术法很是杂乱,是见不得人的做派,就连十方光映法界也看不破他的伪装。 但那股空虚的力量倒是让天清若有所思。 “正所谓‘格物成我,遍我成智’,这说得就是我们要通过探求自己的方式去达成自我的大智慧,而这份探索的过程并不一帆风顺,却会让我们受益匪浅……” 怀仁院长忽然话锋一转,慈爱地望着忙着划重点的小天清:“天清啊,听你相知师姐说你钓到过三劫时代的遗扇,那么本学期的课题论文就从它写起吧。” “啊,我还以为我们格物院就是纯修仙的。”除了雷打不动的早课,过于自由的学院作风加上后土给的天赋异禀,老实说,入学即差点毕业的天清没有将学院看得太重。 她想了想,问:“那院长,这有什么范围限制吗?相知学姐一直在观水悟道,渐离师兄在山上听音识迹,我的格物方法是龙尊才有的持明术法……这不好写成课题吧。” 终于不是打坐修仙似的感悟天地自然了。 当打坐久了以后,你会听见自然细微的声音,还有脏腑肢节随着血液循环鼓动,逐渐对自然中的气流敏锐起来。直到像相知学姐那样,不用内观自我,顺手就察觉到自然气息的变化。 可再这样感悟下去,她觉得自己应该去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了。 “上善若水,大音希声……而你,则是洞若观火。”上方的老者轻轻摇头,继续道:“遍智格物院从来不会限制于学院内的研究。没有人能够改变时间,我们能做的仅有随它们承载的时间而其观源。” “所以格物方法不重要,仙舟科技千年前就能通过物件成分追溯其来源时间了。我们找到这些被埋在时间里的灵物,而格物院的学子必须思考以下问题:我们从要探寻的东西里听到了什么,而它的存在又传达了什么……” 天清:“那联盟呢?” 仙舟联盟有六艘星舰,唯玉阙仙舟负责寻找古国遗迹,更多的仙舟是在和新的银河文明接轨。比如罗浮仙舟广开四海、曜青仙舟解救丰饶孽物入侵的星球…… 怀仁院长愣了下,回过神来又听见天清说: “如果说仙舟联盟是为了回到家乡,那其他仙舟的航行路线明显并非回归。有人跟我说,玉阙寻找古帝国是为了给人渺茫的归航希望,但格物院似乎并不这样认为。所以,我们一直寻找古国遗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当了十多年的持明龙女,她的声音听起来轻灵悦耳,其言论却一针见血。 “孩子,有时候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啊。”院长捋了捋胡子,将毕生所感告知她:“联盟在寻找的是,和平。” /:. * 此时距离智首大会正式报名还有—— 两个标准系统时。 遍智格物院的万书楼,不论白天还是晚上皆是灯火通明。全院学子都在等着正午的智首大会,本次报名截止夜间零点。 根据爻光告诉她的消息,零点后学院将接入模拟宇宙系统,而遍智格物院将成为一个大型的模拟宇宙试验场。届时所有的空间皆会糅杂在这模拟宇宙内,而她要做的是找到隐藏空间,拿回无相碎片。 现在嘛,天清决定来万书楼看点模拟宇宙的相关书籍。 倒也不只是她,易外五智的另外四位也都在万书楼。有丹鼎司的灵丹妙药在,雾仁的伤势很快就痊愈了。 智者们安安静静地在阅览室,她很喜欢这样的学术氛围。就是偶尔的八卦心,也能这样明智就好了。 但人总要有点乐子解压嘛,学者也不例外。 智商和道德并非正比增减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学术不端的人了。 阅览室的前后墙上挂着校训:格物成我,遍我成智。 什么是智者?在一次次课题中历经无数失败还能继续挑战,甚至现在还看不到成功曙光的学子们会说:我,就是智者。 她跑到顶楼的阅览室。 这里人少,天清随意找了个没人的空桌,拉开椅子坐下,顺手将借阅的几本书堆在一旁。 她想到那股阻拦她进空间的莫名力量,轻声喃喃道:“果然,后土之神留下的道路是「对立」吗?” ……不对劲,再想想。 「不朽化归六道,刹那即为恒古。 纯美分崩离析,歧见中见无暇。 开拓铺下银轨,道阻未必难行。 巡猎背负光矢,天罚亦是拯救。」 她想起命途狭间看到的星星判词,站在自己这一侧的星星悉数被她体验过了。 那么,没有做出选择的星星呢?第二碎片会是谁设的局,而她又要审判些什么? ……星神不下场,那就从命途行者下手吧。 命途行者会用其他命途的手段践行所行的命途,这在宇宙中是很常见的事情。她的爻光姐姐是巡猎令使,却是以智识为手段拨乱反正。 在天清现有的所见所闻中,世界致力于展现给她的是类似「对立」的理念。 巡猎以反巡猎的方式修正巡猎,不朽以反不朽的牺牲争取更多人的不朽,纯美以反纯美的方式告诉她人性之暇即为纯美,开拓更是用反开拓的阻拦去见证总有人会选择充满未知和迷茫的开拓之路。 ……学院里还有其他命途行者存在。 啊,就是这样! 她每次见到后土的往事皆是见证了一点:命途行者在他们踏上的命途后总有迷茫,而他们最后选择的是以反对命途的方式去践行这命途。 因为看到了人们对爱与和平的向往,他们不会随波逐流地迷失在星神命途的裹挟中,所以后土神认可了祂们的道路! 喔! 她简直就是天才! 那么接下来她要在遍智格物院的见证的,会是谁的命途行者设下的迷局? 天平外剩下的筹码,是「虚无」、「欢愉」、「记忆」、「神秘」、「智识」与「终末」。 身边的命途行者有很多,玉阙最不乏智识和巡猎的信仰者,但巡猎早就站在了自己这边。 “会是谁呢?” 她的笔尖在纸的上空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最有可能的是智识。 可身边还有个十分神秘的丹轮寺僧侣—— 寂照。 ……加上那股阻拦她的力量,天清一整个恍然大悟。 所以,是虚无的考验。 “寂照,虚无的命途行者。”天清轻叹一声:“……我要审判她的行为,那么她要做什么?虚无会以反虚无的方式去践行虚无?” 太乱了,又要长脑子了。 问问会下棋的猫吧。 【天清】:给你一道年度幻戏大剧命题,答出来的话我送你一只离火变的小晶蝶。可以随时召唤它的那种! 逗猫蝶? 这个可以有。 景元在楼下的借阅室,倚着书架小憩时收到她的消息,单手放下盖在脸上的书。 说来也奇怪,突然就不是很无聊了。 【景元元】:说说看? 【天清】:虚无以反虚无的方式去践行虚无。 【景元元】:…… 他选择去问神君,但神君也答不上来。 【景元元】:这题有点超纲了。 【天清】:哎,我就知道会下棋的猫也不是全知全能的,要是神策将军在就好了。 【景元元】:激将法也没用。这谁出的题,有些难为人了。 【天清】:天知道呢,也许是IX出的题吧。 猫是指望不上了,他只能靠灵猫族善于洞察细微的敏锐能力压她一头。这样的大事,怎么能指望景元元这样爱睡觉的小猫咪呢? 还得是她来。 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已成为完全之龙的天清点点头。 她看了看隔了四个空桌的学子们,学子们翻书堪比量子速读,但看起来正沉浸在知识的苦海中。 “有什么难的,我可是昆仑的天清啊。”深吸一口气,试图给自己加油打气。 片刻后—— “爷爷对不起,我给昆仑丢智商了。”后土神和星神的联合考验,太折磨龙了。 遇事不决先放一会儿,看点模拟宇宙的相关书籍好了。这持明身体再好,也得劳逸结合一下。 再说,有这样棘手的问题存在…… 等一下,存在也很不虚无。 …… 对了,还可以问问不打诳语的出家人。 第63章 智梦萦心(三)更难的是带着答案找问…… 天清在万书楼的顶楼空长廊上,半倚着扶手等着寂照来找她。 “比带着问题找答案,更难的是带着答案找问题……如果不是身边有个虚无行者,我都要怀疑这是博识尊的考验了。” 万物法则由无相碎片拼合而成,而要得到后土神留下的无相碎片,就要拿下天平外的星神考验,破解祂们为她设下的阻拦。 谁料想一上来就遇到个最难对付的。 曾经和被关禁闭的她伴生的IX机关,就是「虚无」的暗网力量。 IX是寰宇最古老的星神。 像她这样才活了十几年的小持明,怎么破祂设下的迷津呢? 这场寻找无相碎片之旅中,星神不会下场。而与祂们同道的命途行者,是她能不能拿回无相碎片的关键。 可虚无从不瞥视任何人…… 天清想了想,自言自语道:“那就追上去和祂对视嘛。” 窗外的风挟着湖面的水汽吹拂而来,夹杂着虚陵安息香的镇静,却让人忍不住烦躁起来。 在天清抬头看向窗外的思源湖发呆时,那个丹轮寺的狐人小女孩,寂照来了。 寂照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灰蓝色的碎发不时摇曳在她清茫的红色双眸前,只有说话时才沾染些人气。 最初注意到的是她手上拿着的离恨灯,其中珠光比开学时更晦暗了几分。天清不由轻轻惊讶了声,脆声问道:“这灯要灭掉了吗?” “快了。”寂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张唇回答她,语气平静又淡漠,似乎这事情是意料之中的。 离恨珠上的冰蓝色冷光在在正反两面倒映出两人的模样,她虽然看不见另一面,却也知晓那一定是天清澄澈如空的目光。 唯独正对自己的珠面,在瞬间映出自己已经无法压制眼中混沌红色的事实。 天清看到了她眼底的刹那消沉,叹气问道:“那你身为混沌医师的弟子、丹轮寺的僧侣……虚无的命途行者,是在等它点亮还是熄灭呢?” 从踏入遍智格物院开始,先是遇到已经成为血罪灵的善知,接着迎来后土的命途狭间、巡猎的光矢……凭着她对第十九命途和体内离火的探索,最后迎来了腾渊力量的获得、对不朽的见证。 与带着‘哪位星神来的’问题去寻找答案相比,带着对虚无的答案寻找问题,这逻辑就通了。 一切都离不开同一个人的推波助澜。 寂照收回了离恨灯,目光直直地盯着她:“你希望它亮还是灭呢?” …… 又是一个不说人话的学子。 天清没兴趣跟她打出家人的机锋,转念一想,直截了当地透露出幽都的立场:“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你们寻求的幽都令并不存在,而那位玄悲大师要找的幽都也再也不会问世了。” 她要代表后土去审判,审判剩余没有做出选择的命途上的人。 这次来是虚无的命途行者。 当初在命途狭间,非命说得很明白。第十九命途已存在于世界中,她要做的只是将摇摇欲坠的道路重新点亮。万物法则是后土留下的力量,要拿走这份力量,需要身为人的她去审判命途行者的作为。 这次的审判内容,她合理推测应该是: 「虚无的命途行者会以反虚无的方式去实现虚无,这行为的背后是否符合后土的道路?」 答案将会决定无相碎片的归属权。 “施主慈悲。只是幽都出世与否,此乃我师玄悲所求,却非我所求也。我的问题是另一个。你出生时身负幽都令,我的师父在寻找创世神枉顾银河星乱的原因。三年前我从IX暗网中得到消息,那位创世的后土神留下的幽都带走了繁育肆虐的权柄。” 寂照往前凑近天清,在间隔半臂的距离停下步伐,轻抚脖颈上的「持戒丹轮」,仰着头看她:“他想问的还是那个问题:宇宙间的命途因何产生交错和自制的行为,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位创世神已经选择了人类,所以留下这样的无形力量让我们不至于迷途?” 不得不说,寂照真相了。天清目光微怔片刻后眯了眯眼,继续试探这位来意不明的命途行者:“一直以来我都有种直觉,你似乎很在意过去的事情。你来遍智格物院仅仅是为了点亮这主人看起来并不在乎的灯吗?” “优秀的直觉。”寂照点点头:“我是活在过去的人,守着过去的魂音。师父救了我,我有理由为他寻找一个答案。” 天清眉头一皱:“最起码看看你手上这盏灯吧。你的目光落在过往,过往的人却希望你走向未来。” 寂照却摇摇头:“心有所执,不可令我师含恨而终。” “……”话疗是行不通了,天清又问:“如果我说不是,你会怎么做?” 兴许是她已经猜到了后土命途的存在,不止是她,应该还有很多诸如寂照的其他命途行者也猜到了。 怪不得她在那之后一直没有来找天清继续追问,而是当做无事发生跟她一起参加智首大会。 没想到天清会这么说,这在寂照的意料之外。她愣了下又沉思片刻,最终淡淡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但出家人有权保持沉默。” 这话还有点意思,天清轻轻挑眉:“我们现在是队友,未来会成为敌人吗?” 寂照叹息一声,冷淡的神色里多出几分担忧。她抬手给天清指了个方向,是思源湖的方向:“这取决于你能否看穿我。” “烬灭军团?”天清歪头看了眼思源湖,下意识问。 寂照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手下却抓紧了身前的金戒,不再多言。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天清想了想,望向寂照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那就在智首大会见分晓吧。” 所以,丹轮寺也在那位绝灭大君的计划中吗? * 此时距离智首大会正式报名还有—— 一个标准系统时。 (群聊:易外五智) 【天清】:@寂照,这位是内鬼,大家记得警惕起来喔! 【雾仁】:……? 【符初】:这又是演哪出呢? 【寂照】:……昆仑的龙女大人做派还真是,让人眼前一黑。 【天清】:承蒙夸赞,不胜荣幸。 天清回到阅览室后,随手拿起模拟宇宙的入门书籍开始读。她单手撑着脸很快翻完了,睡意敲来前符初的玉兆消息先一步敲来了。 没看懂她在群里语焉不详的话语,符初问她智首大会怎么安排行动。 【天清】:智首大会倒是无所谓,我想要的是奖品。 【符初】:……额,那把曜青带来的剑? 【天清】:答对了。 【符初】:……别人拿第一是为了这把剑,你倒好,直接冲着这剑来啊。 【天清】:爻光将军不是说要找隐藏空间吗,这剑失踪得就很蹊跷啊。 无相碎片会寻到后土的力量,她很好奇隐藏空间里存在什么。但不管存在什么,毋庸置疑的是无相碎片就在那里。 【符初】:……好吧,我无法反驳。 天清点点头。 看了一会儿书,给景元发消息去吃饭,但对方没有回她。 天清:…… 猫在楼下,这个点应该在睡觉。 所以,到底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么爱睡觉的猫啊! 她放下手中的书本,模拟宇宙这东西变化无穷,现在又进阶到可以在开启时将真实空间与系统结合起来使用的地步。但说来说去,这模拟宇宙系统因人而异,还是得自己体验一番。 天清开始无聊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玉阙要完蛋了,爻光不急。 寂照成半个内鬼了,天清也不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雨绸缪也防不住的敌方四处渗透,有什么招数尽管用上来,横竖不过是见招拆招。 这里可是遍智格物院! 想到非命让她成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她百无聊赖中开始乱写一通。 喜怒哀惧爱恶欲,色声香味触法…… 这都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 再细分的话就是感情,再亲近一点的感情又可分为亲情、友情和爱情。 亲情嘛,她写下了昆冈君和寒光的名字。对了,爻光姐姐也能算半个亲人。 友情则是符初和雾仁,前者自然不用多说,后者是个已经没有雷点了的地雷队友。 至于爱情,曾经是小时候很喜欢的云骑将军。可她现在是在跟景元元较劲,谁先开口谁输主动权,这不好。 最后天清还是写下了两个字:景元。 反正有两个叫景元的。 过了好一会儿,景元小憩醒来。他揉了揉眼睛,顺着她给的消息找了上来,不曾想余光瞥见她人在神离的浅眠模样。 许是等的有点久了,加上昨日她炸了半个峡谷属实是力量虚脱还有养回来,天清直着身子看书时竟也困顿了起来,眼见一点头接着一点头的瞌睡模样。 见她额头就要碰到桌面的时候,原本隔了几米的景元虎步前行,及时伸出左手接住了她的危险行为。 指腹的剑茧微糙,同手臂悬于桌上一尺。他歪头戳了戳她的脸颊,但天清没有醒过来。 他终究也没舍得没吵醒她。 景元定定地望着她,女孩子的睫毛都这么长的嘛?扫到手上时就像小猫儿一样挠人心。 但唯独这可爱是表象,实际上这天清可是头上带‘王’的猫。 自从回了学院,她已经半天没有对着空气甜甜地笑过了,现在又是染上了劳累。这群宵小以无辜学子和仙舟民做局,又让她这样闷闷不乐,决不可轻易饶恕。 景元想让她放松一些,看到她身前写了字的白纸起了新的心思。 换了个站位,他缓缓将她的小脑袋放在桌上的左臂上,拿起她手中的笔模仿她的笔迹。 于是没多久天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旁边一脸纯良的猫。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推他去学院食堂,却发现自己手臂盖住的纸张被她起身的动作粘连到了地上。 天清捡起这小纸片,不知是不是她太喜欢和猫呆在一起的缘故,原本的‘景元’变成了‘景元元’。 ……也许是梦游时干的? 无论如何,幸好没有被正主看见。 但景元并不打算放过她,反而若有其事地转身又凑过来,目光有意无意落到她瞬间将纸张藏在身后的动作,悄声轻笑道:“怎么不走了?” “书签掉了。”天清眨眨眼,将这秘密迅速塞到借来的书里,却听见他冷不丁问她:“《模拟宇宙存活指南》?这书挺有意思的,你看完了?” 天清点点头:“正准备放回去呢。” 哦了一声,景元继续给她致命一击,他很是顺手地将这书带在手里,还问她:“这样的话,那借我看看好了?” 天清:? 这……大事不妙啊。 第64章 智梦萦心(四)椒丘:我们会为仙舟带…… 遍智格物院-生活长街 景元说今天早上陶土盆里的花们还没浇水,天清试图在景元回寝室前把藏有她秘密的书拿回来。 她则是先假装回万书楼,趁机给他发消息让景元去买了一堆零食,最后让他亲自去订四杯奶茶带给万书楼的小伙伴们。 某个角落中,跳跃着一个紫白色的身影。是天清跟他玩躲猫猫似的在墙边探头观察。 “您好!欢迎光临不夜侯-遍智格物院分店,这位同学要点些什么?”奶茶店店员脸上挂着职业笑容。 这些天的智首大会很受瞩目,店里的订单跟着翻了近十倍。虽然工资没涨十倍但好歹跟着涨了一番,这活儿真是越干越有劲! 店员继续道:“新研发的奶茶有:日落果味椰奶、「神州折剑录」赤鸢联名的橙门立雪、智首大会授权的学院特别款-芝士就是梨量……” 白发青年摇摇头,白绒绒的耳朵和头发跟着摇晃。他看了一眼玉兆的消息记录,在店员逐渐笑僵了的面容中习以为常地说着: “两杯星芋啵啵,第一杯三分糖不要啵啵,第二杯全糖加一分芋泥不要茶;还有两杯仙人快乐茶,第一杯……” 没有茶和啵啵的奶茶,这不是线上用玉兆点点就能做的。不夜侯分店的店员担心有人找事,一般这样的特殊要求都需要现场面对面说清楚的。 而长街对面的某墙角,方才天清暗戳戳地看见景元把手中满满的东西放到等候区的座位上,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进行偷书计划。 不,是准备去夺回她的书。 这是物归原主的计划。 ‘到底为什么会写成景元元啊!想不通……’ ‘果然还是做贼心虚嘛?’ 离火变出的紫晶小蝴蝶叽叽喳喳的在她耳边讲道理,上次体会到这种情绪,还是小时候让猫背黑锅的时候。 “嘘,别被景元听见了。”天清眉头紧锁。 即使没有她的许可其他人听不到小晶蝶的碎碎念,内心还是有异样情绪在的。 天清一眼就看到了放在一群食物袋上面的书,不动声色地收敛略显心虚的情绪,眨眨眼望向景元早已进入店中的身影。 猫想看书是好事,但不能看这本带少女心事的书。 话说回来,为什么梦游中的她会把景元写成景元元呢,还有,她真的会梦游吗? 她转移到了更近的墙角处,在隔了三米的地方探头。内心的疑惑在燃烧着,却在她要加固这个怀疑的时候冷却了下来。 “清清这是做什么呢?”天清一回头就发现景元正跟着她一起探头,“刚刚就发现有道目光盯着我,你不是已经回了万书楼吗?” 天清点了点自己,又指了指万书楼的方向,干笑了一声:“呃,我来拿奶茶的。” 景元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眉毛随着笑意微微竖起,脸颊上的泪痣起起伏伏,跟着他一起成为一个捣蛋猫,对一脸懵的天清解释说:“可还有半个系统时才排到我们,不是给你发过消息了吗?” 他笑意盈盈地盯着她,金色的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但对面的龙不甘落后,开始胡编乱造:“喔。符初从楼下找上来了,为了不被霍霍头发,所以我离楼出走了。” 她招架得住来意不明的寂照,更招架得住爱睡觉的猫。 直到景元拉她去等候区坐着休息的时候,天清眼皮一跳。 他自顾自地拿起了书,接着就传来一道闷里闷气的声音,“那个,我还想再看一遍。” 对面坐着的景元刚翻开封面页,抬眼无辜道:“嗯?” 天清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那张小纸片在中间夹着,暂时还没被他看到。只是猫饶有意味地望着她,看得人发慌。她眨了眨眼睛试图卖个萌:“上午粗读了一遍,细细想来其中学问颇深。所以能不能让我再看一遍?” “……” 猫选择沉默,但天清决定跟他维持这份沉默的胶着。 就在她打算要不直接上手拿回的来的时候,景元叹了口气,利落地将书合上后递给了她:“给。” 改字的坏事是他做的,不能再欺负人了。 任他心思百转千回,天清对此浑然不觉。 她心满意足地接过了想要的书,翻了没几页想到那个出家人,撑着脑袋思索丹轮寺的事情。 对坐着的景元纹丝不动,看起来眼睛就要闭上了。 排队等奶茶的时间有些长,他一大早跟她来万书楼,也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身为巡猎认可的命途行者,天清把寂照的事情说给了会下棋的猫:“她和烬灭军团有关联,但目前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怎么看?” 忽然晴空中飞来两只圆滚滚的小团雀,一只落在景元的左肩上,一只落在桌子上绕着天清的手指头玩得不亦乐乎。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景元说。 团雀一戳一蹦跶,蹦跶到了天清的手背上。她点点头:“她说过她并不怨恨这个世界,我感觉到她也不怨恨后土。寂照的迷茫可能是对自己。所以在她做出实际动作前,我会保持警惕却不会对她出手。” “话说,你的小秘密是什么?能不能给我一点提示?”望着在他肩上要被睡意传染的团雀,天清的声音跟着轻了起来。 景元半阖着眼,指着团雀道:“诺。” 忽如其来的阴影挡住了阳光,刚闭上眼睛的团雀啄了一下他白皙的手指头,没好气地扑棱了一下翅膀,带着天清的团雀一起飞走了。 “嚯!”天清恍然。 这猫果然聪慧啊。 她定定地*望着飞走的团雀,又偏头看了眼表面上漫不经心实际上也只会睡觉的猫,拍桌起身道:“鸟为什么会飞?这真是一个深奥的哲学秘密啊。” 景元:? ……难道不是团雀为何喜欢猫这种天敌吗? 天清在怀疑他的身份和自己的眼光之间,选择了团雀有问题。 完全被她信任着。 更喜欢了。 但她知道养大的猫是活了九百年的神策将军的话…… 景元见她无聊地翻了几页书,跟她闲聊着打法时间:“……你就这么喜欢这书,不然等天才们来了你去找她们好了?” “不要,我现在又不认识她们。”天清轻哼一声。 除了会掉落甜甜的东西,对实验室完全没有别的特殊记忆。 景元:“身为神遗留的孩子,实验室之前的你应该也不一般吧。” 想到阳台上的花,他又道:“还有那来自其他星系却被你轻易创生出的花,闪闪发光能记录记忆画面的石头……这都是后土神的力量吗?” “是喔。”天清摇摇头,“不想了不想了,一想到以前的事情脑袋就开始变迟钝,能忘记的也许是不重要的。” 除了一片灰色就是灰色,在无相锁里关禁闭就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慢性死亡。 她会坦诚面对过去的自己,但没有喜欢自揭伤疤的爱好。 更重要的是现在这个时机不对。 天清选择转移这个话题,目光落在对面的赤鸢立牌上,新出的奶茶上还带着什么剑心诀、神音的小说设定词:“「神州折剑录」联名奶茶……景元,你看过仙舟联盟今年拍的年度武侠幻戏——神州折剑录吗?” 那是一个清冷无情的仙人拯救苍生的往事,身为最厉害的长生种,她在漫长的一生中失去所有、经历背叛最后仍选择牺牲自我守护世界的传奇故事。 景元想了想:“长生种的结局是十王司的审视,漫长的岁月里等待一场属于自己的判决。生命有着悠长的底蕴,有时候背负些责任也是一种乐趣所在。” 天清冲着他展颜一笑:“我觉得你应该去天籍文究院,他们的文采都很出众。” 景元打着哈欠问她:“那古国格物院呢?” “院长说,我们格物院是让仙舟的历史和教训展示在人前。”天清说着说着开始叹气,“唉,我师姐心若止水但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我师兄看似清高其实是个败家收集古乐谱的二愣子……有种宗门没了我就要倒闭的感觉。” 很喜欢这种师出同门的感觉,搞得景元都想去冷门学院当个团宠了。 这样的经历他也曾有过。 “说起来爻光姐姐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估计是已经找到问题所在了吧。”天清想到最初见到爻光的样子,不知为何她只以虚影示人,想着想着思绪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道:“她算不出我的未来,但至少我们抓住了现在。” “嗯,现在。往前看,前路坦荡。”景元抬手揉乱她的头发,像天清给她梳毛那样、像符初给她编麻花辫那样,试图寻找内心的平静。 这样的动作太犯规了,怎么随意调动少女的心思? 天清歪头看他,下意识道:“那你要活得久一点啊。” “知道了知道了。”景元睁开眼,目光追着她的目光落点处转,似乎能听见自己开始不规律的心跳声。 天清低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其实说完天清就有点后悔了。 她已经如此堕落了吗,这猫到底哪里蛊惑她了? 趁他不注意,悄悄看一眼。 容貌悦人。 哪里都在蛊惑她。 * 随着整点的钟声在学院响起,智首大会的报名正式开启。 遍智论坛的报名页面上,留给学子们的还是那个没有变化的陈述句:存在即定义,定义即存在。 在知情者的爻光和天清等人眼中,不难看出那位绝灭大君非常自信。 自信到提前一周将其透露宣扬,也不知准备怎么利用遍智格物院实现他的阴谋。 (爻光、晓梦、天清、椒丘、符初等人的群聊) 【晓梦】:模拟宇宙已经接入,将于今夜零点正式开启。方才瞰云镜扫视玉阙仙舟时,发现磁场波动有两处,一处在遍智格物院的上空,另一处在碧血峡谷。 【天清】:也就是说不止是遍智格物院,此刻他们还在转移视线? 但也还好。琉璃和木禾在学院和云骑呆着,峡谷那边她已经让黑曜他们做好攻守准备了。 【晓梦】:是啊。根据云骑监视,从碧血峡谷出来的虚卒明显往遍智格物院一路潜伏。最初推测是军团全面往学院转移,但瞰云镜却显示属于毁灭气息的磁场波动就存在于碧血峡谷。 那才是静默科技的中转站。 【符初】:所以铁墓来学院的目的就是趁虚而入,通过控制独立的遍智格物院控制整个玉阙,而他的磁场战车就藏在碧血峡谷? 【天清】:……早知道应该把峡谷全炸开。 【爻光】:量力而行。 这腾渊力量是好用,但也不能不节制地用啊。 【椒丘】:还有,飞霄将军传来讯息。原本在曜青仙舟观测范围里的丹轮寺,不知为何联络系统全面瘫痪,现已无法取得前往丹轮寺的青丘卫斥候的联系。 【符初】:不是,我能不问一下,军团和丹轮寺怎么扯上的关系? 想到天清在群里点到的寂照,符初心道:坏了,真有内鬼? 【椒丘】:步离人自古是我们狐人的死对头,但信仰均衡的丹轮寺是个例外。 而学院另一侧的椒丘,收到爻光的消息后看着遍智论坛的界面只是晃着羽扇独自叹息:“只是早该想到,这也在铁墓的计算中。” 【椒丘】:前日雨中的虚陵安息香是缓释激进魔阴者出现攻击行为的解药,对于有七情六欲的常人而言,却是一昧不折不扣的毒药。 长生种最忌讳的就是无感,这会让他们一步步陷入岁月无趣的魔阴之征。 遍智格物院的学子平均年龄在三十岁,两百岁才算成年的仙舟上,他们皆是年少智者的存在。山鬼薄荷饮盖过了它的镇静,恐怕正中对方的下怀。 【椒丘】:喝了山鬼薄荷饮,在自我跃动的认知和模拟宇宙的控制下,这里的学子自我认知更强……恐更容易遭殃。 【爻光】:事急从权,临时将各位聚在这里。因六御规制,我和晓梦太卜无法亲临奉行自治的遍智格物院,眼下只得有劳各位出力了。 【椒丘】:将军不必客气,身为联盟的一份子,我们会为仙舟带来胜利。 第65章 智梦萦心(五)「自我」是自我的敌人…… 是夜—— 按照符初这位未来太卜亲自挑选的吉时,亥时三刻(即仙舟标准系统时21:45),天清将报名信息上传到遍智论坛,兀自看着模拟宇宙的迭代史。 时代已经变了,天才俱乐部的黑塔女士将折叠空间与模拟宇宙结合,数年前研制出了真实版的模拟世界用于各类稀奇古怪的实验研究。 景元敲门递给她一瓶热好的浮羊奶:“很晚了,好好休息吧。” “嗯嗯,毕竟我们易外五智是无敌的!”天清点点头接过。 不久后,她躺在床上,眼皮随着灯光的坠落而耸拉下来,唯有长发发尾还闪着星虹色的白与恬淡贵重的紫,直到睫毛为眼睛蒙上全部的阴影: “晚安,这个脱离了灰色的世界。” 午夜子时,天清已经熟睡了两个小时。寂静的黑暗中,代表零点如约而至的古朴钟声于万书楼的某侧敲响。 往日是提醒学子们注意休息的信号,今日却意义非凡。 她闭上眼,迎接她的是属于夜的黑暗。 无声无息的黑暗如潮水般溺亡白日的晴空与太阳,无尽的黑暗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拖入对明天的期待中。 黑色。 不再是幽都那样将天地一视同仁的灰色世界。 世界成为漆黑的点缀品。 “!” 一种强烈的、扑面而来的宿命感袭来,如潮水般涌来,这对熟睡的少女来说太过于熟悉。 是后土力量的感召。 她神魂的治愈力量来自后土神,是她此世相依为命的任务,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就像古海的海啸在千米外掀起没有被天空污染过的黑墙,可她不管黑暗的侵蚀,只是在沙滩上俯身捡起一枚属于她的小石头抑或是一枚小贝壳,在持明圣地的龙息、海啸、狂风的轰鸣中聆听身为人的心跳。 这一世的心跳似与翻涌的海浪同奏、与起伏的潮汐同频。 …… 天清忍不住睁开眼睛,却看不见一丁点儿光亮。 无尽的黑暗凝滞了时间。 她一时间无法行动,眼底的茫然和空洞似要蔓延和冻结全身,但在此之前,潜意识比她快一步调出了另一个画面:找学院隐藏空间时的她。 这种感觉,属于「无」。 …… 很庆幸,她的意识帮她找到了自己的存在。 天清用离火幻化的火蝶触碰空域,空域坠落出的不知来自何处的残叶,传给她并不陌生的虚数能量。银河中充盈着各类虚数能量,裂界怪物掉落的「虚数残叶」就是造物的来源力量。 有人认为世界是有这样的虚数能量构成的,天才俱乐部第一席的那位天才能提出过虚数之树的理论……但这些理论真实与否,现在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可以确定这是一座偌大的虚数空间。 在这里,风都听不见回响,却能听到隐约的潮水翻浪声。 天清想要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眨眨眼又睁开,眸中记录的画面不再是漆黑的「无」。 而是一副崭新的景象。 天清心道:坏了,无相碎片又跑了。 但来不及悲伤了,冒昧闯入视线中的是跟碧血峡谷几乎一样的景色,高大的山岩夹杂着碎裂的白骸将小型虚影的遍智格物院撑起,令它稳固地坐落在半空中。 靠近她的是一道两侧充满电磁波信号流动的虚影回廊,回廊深处连接着一扇玉兆符箓汇聚成的青铜掺黑的学院大门,门扉是开启着的,从中走出来许多光怪陆离的影子。 不多久,迎面向她走来了熟悉的学子:银河生物院的息试,仙舟农科院的凝忍。 他们是意图利用若海的生命威胁湖中血罪灵的罪人,罪行揭发后,已在约莫数日前被退学了。 黑发狐人面无表情地从门扉里走来,息试的口中喋喋不休:“「我」说得对。银河生物院的学子怎么会有连实验菌种都培育失败的废物呢……我该属于庸人群起的未来,「深渊」。” 吸引天清目光的是他僵硬的身躯,狐人的身上包围着数不清的玉兆信息。 在息试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天清看到了他手臂上包围着几行玄青色字符,看起来诡异地闪烁着隐隐的电磁蓝光: 「世界属于天才,庸人注定失败。」「等你学会成功了,你才能回到这里;等你成为天才了,你才能做出想要的成果……」 在他身侧的凝忍迈着沉重无力的步伐,宛若行尸走肉般,将手中干枯的葡萄藤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连成为世界的一串数字都是奢求。我认可「我」。「我」说得对,我做了那么多尝试就该有丰收的成果,我只是来错了地方。” 天清记得这个红发的学姐。 她养的阳光葡萄培育失败了,意识崩溃之下,和息试等人一样威胁湖中的血罪灵索取新的课题和答案,最终走火入魔,直到想要对一直阻止他们行动的若海下手。 「黎明之前最黑暗。」「黎明之前最黑暗。」「黎明之前最黑暗。」 她红色的发丝由这些数据紧贴着、缠绕着,不知是与之共生还是受其侵蚀…… 「对,这话说得不错。我不会放弃,既然学院不是我的黎明,那就拥抱新的黎明吧。」 他们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几乎在天清因疑惑而眨眼的片刻,走向她背后的两人忽然间没有了任何动静。 她强制自己的身体转过头去,却见身后是一片无尽黑暗的峡谷深渊。 “等一下!” 天清想要开口,却喊不出声音。 紧接着两位学子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直到坠入他们想要的深渊。 但事情还远远没有完结。 她回过头,霎时间愣在原地。 远处门扉开始出现更多学子们的身影。他们容貌各异,他们步履不停,他们如被连着门扉的丝线支配,如人偶飘荡在回廊上留下丝线的透明痕迹。 而这丝线的组成成分她并不陌生,是昆仑源石的气息。 玉兆…… 对,持明的内奸将昆仑源石掉包混入玉阙仙舟,尤其是遍智格物院。 她记得是玉兆出现了问题。 天清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平日睡前没有摘下的玉兆手镯已消失不见。而脚下电磁波动的虚影地面上,照映出另一个自己。 一个还没有被丝线支配的自己。 「天清」:“我会死亡。” “当然,每个人都会死亡。神也不能幸免。”天清再度试图说话,但她依旧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天清」:“……” 眼前忽然一黑,又一白。 随着潮水声音的逐渐离去,她脑海里瞬间闪过方才的诡异画面,青蓝色的眸中却在见到熟悉的人时放松了下来。 是幻觉吗? 面前是熟悉的遍智格物院大门,驻守在外的不是云骑而是引接的机器人。 “小天清!这边这边!”她晃了晃神,冲着向她招手的符初迈步前进。 一身黑衣劲装的雾仁见她走来,对她点点头致意,天清见他一脸淡定的样子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你要是再因为云执的事情被利用,那我会认为爷爷的眼光很差。” 冷酷的持明点点头,没有为自己辩解分毫:“希望这次不会让你失望。” 寂照还是那样无动于衷,一米四左右的身高并非弱小可怜的求救者。天清站到符初和景元的中间,挠了挠头:“话说怎么一睁眼就跑到这里来了?” “欢迎来到模拟宇宙42.0版本。本次智首大会正式开启,请诸位确认身份……祝您闯关愉快!”发言的是一道会说话的小机器镜子,也是他们的引接者。 天清看向背后的方向,又歪头看了眼这里,符初凑近她:“我还要问你跑哪里去了?这全学院就等你了。” 不远处还有两队排好队进入的学子正在验证身份,见她一脸无知的表情,符初叹口气解释说:“时代变了,这已经是模拟宇宙42.0版本了。朋克洛德都攻克vrmmo游戏了,更别提那位黑塔女士了。” 将真实环境当做试炼场是她的专利,学院的玉兆手镯就是媒介。 至于朋克洛德的新游巨作就免谈了。仙舟并不在末世溺死于玩乐,所以没有引进这些容易令人将真实和虚假混淆的娱乐手段。 天清低头看了眼手腕,玉兆手镯俨然在腕骨处卡出一个倾斜的漂亮弧度。 所以现在的学子们都是一比一复制的意识体? “下一个!” “来了来了……队名?就叫易外五智吧。”四人组有五个人很正常的吧? 但踏入门那一刻,景元却被阻挡了下来。 “只能进四个人。”机器镜子如是说。 天清回头看了眼景元,景元无奈地耸了耸肩,她转而对镜子说道:“他不是人,是猫。” “验证失败,形象不符。”机器镜子如是回答。 天清没来得及看见踏入大门的学子面容,却见到了他们携带的公司机甲和金人:“不是,他们那么大一个金人都能进,我这么大一个猫就进不得?” “验证失败,所给信息与形象不符。”机器镜子再次回答。 天清:“……” 符初:“要不你变回猫?” 景元:“好。” 天清有点苦恼:“那会不会在里面也变成猫?” 她还得腾出手抱着他走。 “施主何故不予我等回答?”寂照对机器镜子盈盈行礼,听见它道:“验证失败,所给信息与形象不符。” 雾仁:“……遍智格物院的镜子还真是漏洞百出啊。”(漏洞=bug。 试了几次无果,当景元变回猫之后,又听见被拦截的声音:“验证失败,所给信息与形象不符。” “真是邪了门了,没见过猫什么样吗你这倒霉镜子!”符初咽下一口气,她就不信邪。 好不容易选了个报名的吉时,这下真是出师不利啊。 景元指了指自己的猫耳朵,一脸无辜,于是出家人念着什么阿弥陀佛踹了镜子一脚:“验证通过。” 天清瞪大了眼:“啊?” 众人:? 原来是用这种方式解决的吗? 第66章 智梦萦心(六)人有五名,卜位有三…… 【*模拟宇宙遍智格物院特别版*友情指引:按遍智派要求设计,本次模拟宇宙适配地图为玉阙仙舟-遍智格物院。请注意,初次应用至折叠洞天,场景会结合学院洞天和仙舟联盟的各大洞天随即选择。】 【背景提要:银河步入热寂,星辰明明灭灭。遍智格物院竭力寻找关于‘存在即定义,定义及存在’的一切论点,初赛为得出队伍在完成最终考验后得出的相关结论。 *在此感谢光界易算院,其提供的归引阵为模拟仙舟的终端机,其分发的玉兆手镯为试炼通行证。感谢匹诺康尼联觉梦境技术,将梦中的各位汇聚于此。 *请牢记:若遇到困难,可随时拨打12345退出试炼。】 根据提示,这个地方是以遍智格物院大半洞天为基底而打造的。通过玉兆手镯的授权,可以读取他们的脑波,自动匹配到沉浸式的多人在线大型模拟空间里…… 有点像仙舟幻戏里写的试炼秘境,不过这样的技术,也仅限于有玉兆阵法加持下的学院试炼了。 学子们手上的玉兆手镯,是离开试炼的最后求助手段。 除去格物院保留的原初洞天,遍智格物院几乎就是个人造洞天,就连进入的方式都要经过折叠空间的两重掩饰。 遍智格物院一如往常,只是空间内不时闪过道道刺啦声。 现在是正常上第一节课开始的时点,青雀在生活长街暗中观察来神雪庐的异常人士。而医务处的椒丘则是眨眼的工夫就嗅到了空气内的不同寻常。 遍智格物院并没有变化,但折叠空间的完整数据都在万象归引阵内。 换句话说,学子们的意识体正在一座由完整复刻版的遍智格物院为基底而打造的虚幻空间,其内还有着未利用和开发的数万个隐藏空间。 诚如爻光所言,冒昧出军只会引起猜忌和恐慌,反而着了铁墓的道。 恐慌往往带来内部猜忌,镇静带来的是对外的怀疑。虚陵安息香率先影响抵抗能力弱的无辜民众,打得不就是这个算盘吗? 虽然六御已经及时停止了人造雨,并将安息香换成山鬼薄荷又下了大半夜。不过,将范围控制在学院,也在这位绝灭大君的计划内。 对铁墓这样的毁灭令使而言,岔路的失败不会轻易撼动他想要的结局。 他抬手触碰空气中的电磁流,电火花化为一方数据旋涡,将一个失去的意识学子借梦境跃迁现实的手段毫不客气地扔了出来。 医士们面面相觑,椒丘蹙眉看了眼消失不见的蓝白色电火花,吩咐他们联系地衡司将学子们送出去。他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个人影,远处的两个尖耳朵持明冲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面容看起来难掩焦急。 椒丘手中的扇半掩面:“两位是?” “我是琉璃,和木禾一样是持明龙师。龙女大人派我们来遍智格物院,若有异象,不得使持明死伤加重。我等奉命进入学院,营救受困族人。”龙师琉璃忍不住加快脚下的步伐,看到躺在地下的学子蹲下身子碰了碰对方脖颈,身躯僵硬且动脉几近停滞。 她起身抬头道:“门前出现多名失去意识的学子,云骑和我们进来探听一下情况。” “原是持明的两位长老,鄙人椒丘,来自曜青仙舟。事发突然,我也是爱莫能助,还望两位见谅。”椒丘摆摆手表示无奈。 “毕竟是我们玉阙的事情,您远道而来,是在不必为此感到困惑。”木禾捋了捋胡子摇摇头,对着琉璃道:“遍智派高层已带到十王司内问话。匹诺康尼联觉梦境技术不足为奇,但此番学子在内遭殃,跟这短距离的跃迁技术脱不了干系。” 椒丘眯着眼睛点点头,轻挥羽扇将火光点燃空气,空气的回答是一道道电磁流。随即,暗下闪动的玉兆符箓,一派要与外界彻底隔离的架势。 “空气里夹杂着毁灭的阴谋,以及模拟空间的见缝插针。”椒丘说,“利用意识体找到学子实体,并将失去意识的学子扔出试炼空间……” 琉璃看向这位风度不凡的狐人,能成为天击将军的幕僚,这人不容小觑。她略显焦急的眸中逐渐平静下来,开始若有所思,沉声问:“你的意思是,这是烬灭军团干的事?” “不,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椒丘回身,看见学院里的云骑扛着从天而降的昏迷学子到此。 他眼底一暗,目光落到昏迷的持明学子身上:“在下还有病人要续命,恕不多聊了。” “有劳费心。”木禾目光他离去,对琉璃附和着:“恐怕不止是军团那么简单,能做出这样的阵仗,来的人兴许是位难以对付的角色啊。” 这样的能力不遑多见,而对方的目的并非学子而是学院。琉璃点点头:“……你在这里看着,我出去一趟。” 木禾抬头问:“你要去哪里?” “去找天清大人。”琉璃头也不回道。 * 试炼空间内 【第2333队,队名:易外五智,队长:古国格物院,天清。队员:光界易算院,符初;天籍文究院,雾仁;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寂照。特别武力支持:灵猫族,景元元。】 【第2333队总进度:0/13。当前进度:第一位面,0/4……介绍完毕。你们可以自由行动了。祝各位试炼愉快。】 熟悉的场景在眼前四处震荡又平静下来,开局遇到的是遍智格物院的思源湖。湖面一如既往,平静下地泛起深处传来的涟漪,又肉眼可见的沉浸回深处。 就在此时,五人来到了这里。 一睁眼就见到熟悉的景象,只是这里的人变了。 在几十米的距离外,原本尽忠职守的巡逻云骑,却是被替换成烬灭军团的虚卒以及长着枝叶的丰饶孽物。 他们手中拿着武器,也在巡逻,不过会成为试炼者刀下的无名小卒。 天清回过神来,这下算是听明白了:“真是难以置信。这试炼也不知是遍智派还是那位绝灭大君下了血本,看起来也太真实了吧?” 符初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毫不意外得到对方一记冷眼。她扭头问天清:“感觉怎么样?” 天清幽幽道:“你下手有点重。” “这就对了,果然很有意思。”符初回道。 话音刚落的瞬间她的风箭瞬发,精准索敌的热武器让众人不得不感叹起来。 天清诧异地拍了拍身边的猫,吐出一句:“果然还是科技改变世界。” 景元点点头:仙舟科技,值得拥有。 【第2333队总进度:1/13。当前进度:第一位面,1/4……】 【战斗/事件,请选择你们的道路】 战斗的空间很是无聊,没有一丝后土气息的波动。但事件的制造需要更多的能量去维系,说不定能找到空间的薄弱环节。 “事件。” 【随即事件-占位:人有五名,卜位有三】 五人坐在易尽天的知命阁里,耳畔是清风、玉签的碰撞声,还有不停氤氲着白烟的古旧香炉。过于放松的状态,让他们不由地感到身体舒适下来。 身着黑白绣松鹤的仙舟服饰,额头上有太阳形状的天眼。但卜者的脸上并没有表情,唯有看透一切的双眼漫不经心的地望向试炼者: “人有五名,卜位有三。你们中间有人会因欺瞒而实现未竟之想,有人因背叛而得到重逢,有人坚持离别而得到光亮……很有意思的卜位。谁会是其中之一呢?” 要找虚无,但虚无和后土存在的空间不在这里。天清没有感知到这里的后土气息,对其余人摇摇头,“那把剑也不在这里。” 还得继续闯下去。 因欺瞒而实现未竟之想,天清觉得这话应该是值得自己。毕竟她一直在隐瞒后土的事情,直到发现真正的使命和巡猎光矢的到来。 因背叛而得到重逢,这背叛毫不犹豫是寂照。而重逢,她想应该是玄悲大师。 坚持离别而得到光亮,这话应该给雾仁。云执的离去就是这样。 根据卜者的话,站位最初为:天清,寂照,雾仁。 卜者轻笑,提示道:“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哦。” “看起来有点熟悉,他似乎是玄曜?”卜算的事情要用卜算来解决,符初拿出占风铎,对应签文的方式:“用卜者的方法解决。这里有风的起伏,我相信风。” 于是站位变成了:寂照,雾仁,景元。 身边这个符初看起来有些兴奋,天清忍不住问她:“这玄曜准吗?” 得到的回答是:“包准的!” 天清:“那跟爻光将军比呢?” 她双手抱臂围着三人转了几圈,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出个什么好歹:“……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符初:“这位可是太卜司制度的最初创始人,你以为?” 【第2333队总进度:2/13。当前进度:第一位面,2/4……请选择你的道路:战斗/事件。】 天清:“事件。” 【随机事件-???……触发特殊事件:无风之地。】 第67章 智梦萦心(七)「他我」是自我的敌人…… 疾飞声破空而起,一艘星槎飞奔而来。 地衡司的某位易尽天公廨执事人员翻身下来,她冲着守门云骑高声道:“戎韬将军可在府内?我是地衡司的执事,尽忠,劳烦通报将军,就说地衡司有紧急公文需亲自上呈!” 守门的云骑快步走去问爻光,爻光接见了她:“……你且呈上来。” 听罢,来人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将紧急公文双手呈递到爻光面前。仍然是以虚影的姿态示人,爻光面无表情地打开并迅速看了一遍。 *地衡司参上:惊闻遍智格物院遭遇不测,不过半个时辰,玉阙危殆,各洞天又无故出现多名恐入中阴之人。太卜司追查到受害者皆与遍智格物院学子有关系,而这受害的范围在由一及万地不断扩散,坊间人心动荡,六御上下不胜心惊。 将军明鉴,地衡司自会全力以赴,只是终究治标不治本。若将军不能尽快批复,任由事态雪上加霜,我等只得请令元帅府,务必让云骑舰队「鸣珂卫」出兵碧血峡谷捣毁毁灭军团的静默战车。* 爻光轻轻地吸了口气。 她的目光落在地衡司来人的身上片刻,凝神思索,不知在神游些什么。 良久她转过身去看八方览境,背对着尽忠而沉声道:“你回去吧。告诉你们司衡,碧血峡谷并无新的动静,云骑不应贸然出兵。” “荧惑守心的凶象已经成势,将军若想坐视不理也就罢了,如此下去,我等恐怕玉阙就要毁在这份无尽的等待中了!” 地衡司的尽忠抬起头来,收敛了恭敬而换上一副震撼和失望的愤怒表情,往日清秀呈直线的眉毛快要直立起来。 地衡司与仙舟民关系是最密切的,生活上的各种杂事都有他们担待。她自己也是仙舟的民众,自然少不得偏向受难的无辜者。 但这位爻光将军不同,她深居简出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世人都道她乾坤秘藏自成天地,但对神秘高人的信任往往会在危机来临时会变得脆弱,成为人们猜忌怀疑的一条线索。 尽忠咬了咬牙,冒着被关进十王司的风险决定以下犯上:“玉阙承平日久,早已是各方势力的眼中钉。难道将军要这样置玉阙黎庶于不顾吗!” 但她口中无所作为的将军面容平静,没有因她的质问有丝毫其他的情绪出现在面庞上,而是缓步地走到尽忠的面前,每一步都走得让对面的人胆战心惊。 “这是我个人的无礼,与地衡司无关,还望将军不要迁怒于司衡。”尽忠心下一惊。 “迁怒?如果你能调动起我的情绪,那我算你奇功一件。”爻光回过头,扬了扬她手中的*地衡司信函,“太卜司说的不错,军团的战车在碧血峡谷是不假。但你们可曾知道,中阴之身是意识的丧失,而他们的意识被困在一方你我无权干涉的虚数空间内。” 尽忠猛吃一惊:“您的意思是,他们并非没有救?” “他们并非真正的中阴之身,远远不到大限将至或者身体崩坏的时候,而是意识的崩溃……这种病情的解除方法理论上很简单,找到他们的意识并帮他们回到原栖息地。” 爻光将八方览境中的景象和丹鼎司的医学报告展示给她。 她的目光投向十方光映法界笼罩下的玉阙缩影图,尽忠跟着望过去,爻光坦然道:“这虚数空间的接口在碧血峡谷,而我们要顺着找它的流通路径。其中能确定的是,其磁场传播路径就在遍智格物院。” 这句话说的尽忠这位地衡司小小执事有些摸不着头脑,要不是地衡司现在应对民间争议还要帮云骑找到学子相关民众的配合闯家工作,她也不会有机会面见这位传说中的戎韬将军。 但眼下事发突然,面对仙舟天将告知的信息差,尽忠只得点点头,郑重道:“听凭将命。将军高瞻远瞩,地衡司会配合将军的一切行动。” * 随着意识沉浸在模拟试炼的学子接连不断地无辜昏迷,其他洞天的人员相继出现同样症状,这些人由云骑送往丹鼎司医治。除未参与智首大会的百名学子外,其余学子皆困于遍智格物院的试炼场地内。往日人声鼎沸的生活长街如今呈现一派萧瑟的寂静。 只是有一个地方例外,神雪庐对街二楼上的某棋牌馆还有着不同于今日的喧嚣声。 棋牌馆,学院各种小道消息的第一讨论区。幸存的学子被云骑带走,用的是前日淋雨受凉而发烧昏迷的理由搪塞他人。 但能进入遍智格物院的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那去参与智首大会的朋友不知何故从空中降落,等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了奇怪的昏迷,怎么喊也喊不醒,被云骑强制带走后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这可真是愁人。” 某持明女子愁眉苦脸,打牌时手不停地摸摸这牌又碰碰那牌,看起来心事重重。 “这牌好差啊!”坐她对面的褐发男子点头附和:“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这遍智派这次试炼用的什么手段,我们寝室四人,偏偏就唯一参加智首大会的室友遭殃了,指不定里面有什么猫腻在。” 他边打着牌边讲起了今早的遭遇:“刚睡到自然醒,刷牙的时候听见寝室门外哐当一声,结果一开门你猜怎么着?我室友他就那么掉在门前躺着!别说叫不醒了,他看起来僵硬的身躯就像越过魔阴直接入灭了一般……” “背靠窗,输精光。唉,坐牢一个小时了。”持明女子输了也不在乎,心不在焉地继续道:“那你室友也被云骑带走了吗?” “碰!这次手气还可以。”男子甩了甩额前的褐色碎发,眼中带着烦闷的情绪,嘴角往下撇,但口中的话却并非心口一致,他不耐烦地说着事实: “可不是嘛,我还没有上报云骑呢,结果人家第一时间就找上门来了。更离谱的是云骑军连盘问过程都没有,按理说我是第一案发现场发现人怎么着得怀疑我一下才对吧?” “结果,一说我就来气,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就跟早就预料到似的问都不问就把人带走了!” 褐发男子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的极度不满,愤愤不平继续说:“我追上去问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人家云骑傲气得很,只让我们在事情有着落前不要声张。云骑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瞎,指不定这就是那位想要的结果呢。” “有碰不碰,拿时间去送!遍智论坛和玉阙杂俎都可发新帖,由此可见云骑并非不惧怕被摸黑为嫌疑人。还是不要声张,等云骑通报结果吧。”说话的又一人是个狐人男子,他长得比另外的三位精致不少,看起来很阳光但眼眼神却锐利得很。 这人名为未央,是联盟研造所在校学子中专利权最多的一个。 此外,他是遍智论坛的管理员之一,也是唯一一个以学子身份跻身管理员行列的一个。 未央摸了一张牌,适时地出声:“我再碰!不过,你们这么说的话,这种情况不就是长生种梦寐以求的安乐死吗……” “呸,不要声张?!”褐发男子说,“遍智格物院独立于六御之外却为六御输送人才,我们为六御谁关心我们呢?” “小声些吧。”未央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声,左右观察见无人才放下心来,解释道:“遍智派的教授们落了咱们将军的面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非事态紧急且可疑得很,我知道你也不会怀疑到云骑头上。” “不是我怀疑,是云骑就跟未卜先知一样能发现出事的学子,还隐秘地将他们带走。现在受难的是他们,若我们也不发声,最后一片雪花致使雪崩的未来就在眼前,下一个遇难的目标恐怕就是我们。” 男子从满目不屑到若有所思,可见未央说的话起了作用。 “戎韬将军是很厉害,但她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现在学院到处充斥着诡异景象,偏偏云骑一点儿消息也不透露。”他沉下心来又摸了张牌,牌虽然好但他已经没心思打了,“我们玉阙人不说全部也十有八九自己就是个卜者,爻光将军平日放任仙舟野蛮生长,又有观星士察查仙舟,只是她总是神神秘秘的,只见其功不见其人。” “咱们这位将军深居简出,又不像隔壁罗浮那位将军喜好与民同乐。至于刚才的揣测,现在的情况是外面进不来且里面出不去,我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 本着绝不让人的话落在地上,形成掷地有声的尴尬局面,加上人性自带的八卦心,持明女子顺着他的话茬往下接:“隔壁罗浮?那位在位八百年的神策将军?我想想,好像是叫景元来着,跟我们龙女大人的猫同名。” 未央点点头:“是啊,不过很快就不是将军了吧。符家那位符玄大人精通占算与兵法,如今代行罗浮云骑将军之职务。不过听学院的世家子弟们说这符玄大人近年一直遭到高层弹劾,听说是冒领军功的罪名……” 持明女子摸了摸下巴,得出结论:“这,她恐怕难以继任啊。” 褐发男子轻瞥两人一眼,又看向了一直盯着窗外的学院牌神:“青雀学姐,这是你们罗浮的家事,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能给我们透露一下的?” 所坐的位置将对面的神雪庐一览无余,她收回漫不经心看向窗外的目光,听着最新的学院讨论点,暗道铁墓这招攻心实在是为上的妙计。 铁墓不在学院露面过,却通过一场智首大会轻而易举就将猜疑带来了学院内部。 正在棋牌室和无所事事的学子们打着琼玉牌,一身自在表情的青雀摆摆手无所谓道: “随便吧,天塌下来有帝弓司命顶着。不过,不管是我们太卜大人还是景元将军,哦,还有上一任的滕晓将军,罗浮作为联盟舰首,将军传承下来的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受的住的。你们这么一唠叨,我倒是有点好奇玉阙将军如此神秘兮兮的原因了……” 未央摇摇头,见另外两位玉阙人跟着摇头,最后开口道:“这个倒是未曾知晓。卜者最求心无杂念,也许寂静之地才是我们将军的归宿吧。” “说的也是,我测算玉兆数据也时候也最烦别人打扰了。当然,帝垣琼玉除外!”眼中只有牌的少女悄悄闭起一只眼,摸牌后又打出去:“牌运亨通,和了!!” 见她赢牌后起身就要走,其余三位面面相觑,果然赢不了这位琼玉牌的神。 持明女子心里疑惑,怎么好好的牌说打就不打了呢。刚学会没几天也没赢过一把,但是开始一天不打就难受,她鼓起勇气问:“不继续打了吗?你要去哪里?” “去摸鱼。”不过是些小杂鱼。 说完,青雀头也不回地地溜了。 她负责监视神雪庐的人员出动情况,但凡有人出去就是发现龙师异常要动手的时候。 眼下并非给天清发消息的时候,但神雪庐里来了个龙师,这不得不去看看。 未央目送青雀离开,忍不住挠挠头:“明明是快乐的打牌娱乐局,这也要摸鱼逃遁吗?” * 遍智格物院外的玉阙仙舟乱作一团,学院内的试炼学子们却心无旁骛,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相信符初的选择无误并成功通关,在进入下一关前,天清将拿到卜位的三人挨个盘问了一番。 尤其是什么即将要离别的猫。 “你说过要跟我去罗浮的,还算数的吧。” 盯—— 感受到她时不时传过来的审视目光,景元心里一撞就撞到了‘善意谎言’的南墙上一路不回头:“当然,我会去罗浮的。” 他说完,空气中冷不丁出现两道不同的声线。 “……两位感情真好。”寂照看了看两人,眼里明显多了道不知何故的亮光,这光不该属于实打实的自爆型内鬼。 在天清的审视目光下,寂照淡声继续问::“你要去罗浮?” “不是,神策将军就这么让你喜欢吗?”符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心塞模样,看得天清想笑但是有点损还是憋了回去。 但寂照的问话更耐人寻味,天清偏过头去:“只是想观摩一番剑首大会罢了。” “……若是剑首大会,我当陪同龙女大人左右。”雾仁又是一派生人勿近地走在边上,恢复了以往的沉默。 天清抬眼看了他一眼,“这也是爷爷要求的吗?” “你就当是吧。”雾仁微笑道:“初来乍到陌生的地方,应该需要个称得上一知半解的导游吧?” “因背叛而得到重逢,你的卜文已经应验了。”不过背叛的是她和昆冈君,这不好,一点儿也不好。 在雾仁眼神暗下来的那一刻,天清想到这颗地雷心肠倒是不坏,就是对云执偏执了些。于是决定给爷爷一个面子,漫声回道:“到时候再说吧。” 雾仁点点头,不再言语,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鞘。 等符初三人踏入【事件】通道入口时,天清拉住了要往前迈步的景元,幽幽地盯着他:“我觉得你应该跟着寒光学习一下,什么是一诺千金。” 同样是灵猫,爷爷养的猫前半生为联盟卖命,后半生替爷爷守着昆仑和她这个突然冒出的小家伙。 但自己家的猫就弱小可怜又无助,除了长得好看了点、小猫脑袋聪明了点、武力值比一般人高了点、喜欢她了点外,简直是一无是处! 爱睡觉的猫不能没有她的,不然这余生多少有点无趣了。景元俯身看着她,歪头后又点点头:“当然,我言出必行。那位玄曜大人说我会离开,但没说离开就不能回来对吧?” “……对的吧。”天清冷哼一声,决定先放过有小秘密的猫。 而当五人全部踏入事件领地时,眼前闪过一行字,这行字只有四个字:【无风之地】。 天清眼前一白又一黑。 待她睁眼的时候,身边的四个人皆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 眼前的地点是瞰云阁,瞰云镜如高塔耸立在云间。天清抬头看去,高处有熟悉的身影。 是符初。 久在学院的符初推辞了演易大赛,反而为了玉阙将个人事情置之脑后。 她就像引而待发的弓箭,良久未曾遇到有意思的事情,心中跃跃欲试,便出手解决了用来练手的前两关。在认为盛名欺世的同时,以自己的方式去创造真正的行动。 天清顺着无人但不断上升的玉兆阶梯往上走去,打算问符初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在前进的路上她隐隐听到熟悉的潮水声音,想到最初「无」的力量,开始试着无声息地用离火的光华探测四周。 离火将空间烧开一个裂缝,裂缝的长痕边带着电磁火花,但紧接着那声音和这火花随着虚数能量的波动而消失殆尽了。 天清静静地观察着四周,压低声音道:“看来也不是这里呢,只是越来越往前走越靠近虚数能量的中心了。” 得出显而易见的结论后,天清瞧见正在跟瞰云镜对话的符初,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她的背后。天清听见瞰云镜成精会说话了:“嘘,她来了。” 符初轻轻伸出手,将腰间的占风铎送向瞰云镜的平台。她摩挲着细长的下巴,看向天清的笑容也变得神秘莫测起来:“你相信风吗?” 感觉身旁的人有些怪怪的。天清揉了揉眼,是符初没错,她只得拧着眉头回答:“这话不应该问你自己吗?” 卜者听风辨位,卜者长弓风吟。符初这样的风占术传人,自然是相信风的。 “信也好,不信也罢。人自有命数,而这命数的结局都是早就注定好的。”符初往上走,带她走到瞰云镜的最高处:“高处的风景还不错吧。” 从高空俯瞰,瞰云镜没有运作。从低处高仰,天上的云朵没有呼吸。 这是一片无风之地啊。 天清眨眨眼:“啊!你打算开始欺世盗名了吗?” “我来到这里的第一时间,模拟宇宙系统告诉我这是我的心念空间。这可真的是一片无风之地,称得上是我最惧怕,不,应该说是卜者最惧怕的地方了。”符初转过头看向她:“此之谓,人心明晦不可卜。” 天清发出疑问:“嗯?” “人心的晦暗在于:明知错而高高在上的固执,为随波逐流的碌碌一生而自卑,贪欲过重遭受反噬从而得不偿失的自断前路……”符初说,“偏偏我固执于对风向的识别。卜者听风辨位,卜者长弓风吟。卜者依风而占卜,那无风之地呢?” “……这是对我的考验吗?”天清问。 符初道:“非也,这只是我一直以来的疑问。与其追求一条有限制的道路,不如加入新的力量中,如此一来,我们将会得到世界的启示,而你也不必为不值得的人费尽心力。” “……”天清静静地听着她说。 少女的视线慢慢下移到了瞰云镜平台上的占风铎上,那是符初很重要的物品,是她立足符家和学院的风占术传宝物。 这里还有很多占卜用的玉兆,它们形态各异,但都被留在了这里。 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天清的小脑袋瓜中开始成型:符初的意志已经受到牵制,而这来自前两局中她一马当先的突出表现。 “世事纷繁,卜者之占只是以一种极致的手段熟悉此事。她可不是没了外物辅助会认输的人,卜者比任何人都理解命运的指引。那,你知道什么是风的极致吗?”天清闪现到她面前,凑近她。 第68章 智梦萦心(八)【修】是非对错,听凭…… 风的极致是永远在行动。 天清刚想行动起来,跟这个「符初」比划比划,猛然间被一道熟悉的电磁流打断了想法。 静默是铁墓的手段,电磁是他的信号。 天清想找的,唯有那片在潮水中的黑暗。 自从她看见那诡异的深渊,就可以确定带走第二碎片要阻挠她的星神是「虚无」。「无」的力量并不为人待见,却比后土神留下的、唯有她能用的力量更为旁人忌惮。 “……这是演都不演了?” 天清露出一个仿佛看穿一切的冷漠笑容,自信地看向瞰云镜的高处。 面前呈现一片并无二致的景象,只是瞰云镜上的符初没了踪影。 果不其然,奇怪的「符初」不见了。只是她先前站立的平台乍现一条螺旋环形走廊,直通向地面的又一个符初。 第二个出现的符初在千米高台下与虚卒们作战,这些虚卒源源不断地前来。 符初步伐的移动动作逐渐变缓慢,连续的车轮战让她有些吃力,但手持风箭的动作并没有丝毫缓慢。这里无法联络外界,更无法求助忽然不见的队友。 她还没有发现高处的天清,但天清率先注意到了她。 卜者一向是这样,就连以一敌十的劣势也毫不气馁。但没有时间欣赏符初的战斗风姿了,她踏上现在仅有的道路,地面上的话语像是波涛汹涌的海水涌面而来。 光怪陆离的电磁流闪过,粘在留在瞰云镜围栏平台放着的玉兆上,像是栖息于玉寻古海中的持明卵各有各的奇异游光: 「今天又是大凶之卦,唉……玉阙杂俎上说不要跟命运对立,只有等到吉卦的那天,我才能安心做事吧。那是什么,通往命运的尽头的地方吗……会得到想要的一切,那就去看看的吧。」 …… 「我喜欢学院里的那个男生,但却一直不知如何搭话。面对喜欢的人,我应该以最完美的状态出现在他面前吧……什么是完美?他们说性格要有趣、说话要套路、学业还要变得更厉害一些,不然会被喜欢的人忽视的……通往完美的道路是下面那片黑漆漆的地方吗?对,我想要变得完美,不然怎么会一直看那些帖子呢?」 「我一直在看这些视频和推文,一定是很喜欢这些吧。大数据是无敌的,会一直给我推送这些。真是奇怪啊,脑海里有一个想法,想涉足那片深渊……这一定是我的潜意识作祟吧,里面会有我喜欢的东西吗?」 …… 她想起最开始无意闯入虚无在的虚数空间时听到的话:「等你学会成功了,你才能回到这里;等你成为天才了,你才能做出想要的成果……」 何其相似的话语。 以他人某一所感为切入口,用部分的自我去催眠人的整个意识,让其在意志的驱动下走向歧途。 这不是玉兆取代人类意识的简单设局,而是精心筹谋的攻心之战。 铁墓的手段为:让人成为玉兆记录的「自我」。 智者深思熟虑,智者恃才傲物。遍智格物院的学子就是这样的存在。 学业佼佼者、天赋异禀者、内卷努力者……比起安居乐业的普通仙舟民,学子们无一不是有着信仰和前路。 正因如此,他们的意识会接纳玉兆的另一个「他我」。 山鬼薄荷饮调动学子们的自我认知,他们认为自己所点开的每一个帖子、每一个点赞、每一条评论、每一次博文都是自我的一部分。 铁墓将其称之为「存在的定义」,这是他侵入意识需要得到的基础数据。 天清顺着长梯往下跑去,风箭在无风之地的创生速度终究不够快,她不能让符初一个人应对这里。 但这试炼并未完成。 天清跑到瞰云镜中央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又变成了玉寻古海。 “……这里的龙果然不喜欢我吧。”这是小时候的天清,她扔着石头闷闷不乐。 昆仑境没有别的同龄持明跟她玩,不是一口一个天清大人就是鄙夷的眼神追着她。青玉带她去玉寻海时,她就一个人在这里排解心情。 后土的孩子不会自怨自艾,但伤心一下总可以的吧。 青玉出声安慰道:“天清大人……” “我是一个讨人厌的小孩吗?”天清抬头看他。 这个侍卫是保护她的人,显然现在半米高的龙女大人需要一些鼓励式教育。 青玉冷眉一皱,摇摇头,柔声道:“天清大人怎么这么说?” “我能感觉到学宫里的人对我有着排斥感,月石长老去幽囚狱前我和爷爷去见过他,他说我身世可疑其心必异,那我到底是不是持明族呢?”天清低下头,百无聊赖地在海滩上摆弄着石头。 是一颗颗不会说话的小石头。 不会说话就不会说谎,也不会出言伤人。 【持明族不是你的归宿,那么,你应该去往新的地方前进了。】 时空凝滞片刻,是跟试炼系统同样的语气。天清观望着小时候的自己,小天清此时还挺不知所措的,她眼睛扫了眼四周没发现有人,挠着头问:“新的地方?” 【你讨厌伤亡和争执?】 小天清点点头:“是喔。” 【那我将送你一片没有争议和伤亡的地方,在那里会有同类与你相聚。你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一起谈天说地一起走向未来。】 话音刚落,熟悉的黑暗袭来。 再度睁开眼时,身前是无尽的深渊。 【跳下去吧,那将是你梦寐以求的地方。】 小天清往下看了一眼,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学子在笑着等她过去。 焦虑、恐惧和无助,为了安心人们会下意识靠近人多的地方。 即使那是深渊。 但深渊的喧嚣让人得到片刻宁静。 这宁静不同寻常,连观望的天清出了半身冷汗。这不是学院里的小打小闹,也不是持明她的地盘,而是真正的对决。 在正面作战前,精神层面战场上也是生死无论的对决。 这是她的一缕意识。 小天清为选择犹豫的时候,深渊里忽然出现昆冈君的身影。爷爷也在其中,还对她露出许久不见的微笑:“下来吧清清,爷爷在这里等你。” “爷爷!”小天清往前迈了半步,随即反应过来昆冈君已经闭关的事实,转过头冲着远处不知名的学院缩影皱眉,质问道:“这里到底是哪里?你又在说些什么啊?” 【……】 眼前一黑又一白,夹杂着虚无力量的潮水再度出现,只是没等睁眼就又消失了。 她回到了玉寻古海,手中还拿着不知道摆在哪里的小石头。 天清在这里不能说话,只是又看了眼小时候的自己。 小时候的自己果然很可爱啊。 她轻轻挥手,一道火光闪现又消失,凝滞的空气中燃烧掉危机和阴谋,破开了一道虚数缺口。 虚假的意识想要靠近她,却被身上离火光华反噬,这火连后土给她留下的她的神魂都烧更别提一个毁灭令使的力量了。 在空间崩塌前,天清听到了青玉和小天清的后续对话。 那是很小时候的记忆,久到她的猫都变成了人让她淡忘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天清大人说什么傻话呢,你是尊上的化龙秘法所成的持明,身上流淌着与尊上同样高贵无双的血脉。您看我的眼睛,再想想昆冈君的眼睛,那可是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青玉蹲下来陪着她,牵着她的小手来到一方海水积成的干净水坑。 天清照了照水面,认真地盯着自己的眼睛,如同晴空下的海面停留着深沉与静柔:“真的耶……” “所以你是持明族,没有力量也没关系,你是昆冈君认证的龙女大人,有我在昆仑一天,他们不敢再放肆。”青玉认真道。 但小天清摇摇头,又点点头:“你是一个好龙,那我也会保护你的。” ……画面又回到瞰云镜。 天清无相棍横扫了这里的虚卒,但虚卒源源不断前来。符初转头看她,带着她往高处的走。 “我相信风带来的讯息,自然的卜示。只要我还能行动,我就能创造风。”符初说得很着急,这里没有别的出口,她让天清从忽然出现的破裂口出去: “你听好。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并非完全的意识体,而是我们不知怎么跃迁过来的真实身体。玉兆手镯不断收集我们留在学院内的各种数据,造就低配版的假货取代自我意识。” 天清要带她一起走,但符初做不到放任那么多学子的占卜玉兆被逐渐上来的虚卒毁灭,只听见符初说:“刚来到这里不久,我很快意识到这试炼完全就是一场掩饰。维持运转的是隐藏在学院中的某个「控制中枢」,那是虚卒的传送处,你要去找到它并停止它的的继续运行。” “智首大会本来就是幌子,他想控制将学子变为静默磁场的第一传播源。”天清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见过这里的控制中枢。它和无相碎片连在一起,而学子们的意识在被深渊吸引和泯灭。” “所以毁灭现在在割裂我们的行动,或许是因为你的存在。”风箭冲向新出现的学子,符初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冲她喊道:“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但铁墓正在忌惮这个秘密。眼下只有你能出去,这里我来拖住!” 天清蹙眉问:“那你呢?” “我堂姐符玄说过,太卜司再怎么占算也不过是晦涩的理论,而治平仙舟需要的是兵法的筹谋和策略运用得当。”符初在云间行走,身侧是虚卒死后掉落的虚数残叶:“我亲手解决了那个假货后启动了这里的瞰云镜。不出半个时辰,参与智首大会的学子大部分将彻底沦为无意识的傀儡,这份影响恐会波及整个玉阙民众。” 她走到最高的平台上。这里没有风,但卜者却在行走间创造了新的风。 对仙舟联盟的长生种来说,长到一定年龄后其容貌就不再改变了,但人的神态会随着时间和经历而改变。 符初眼里带着不用于往日卜者做派的清闲,而是一种身为未来六御掌事人的担当。 “接下来的路我不能跟上去。”离火在虚无空间灼伤而在此间空间形成的缝隙在不断变小,符初将她推了进去,高声嘱咐道:“你我物以类聚。是非对错,听凭心引。” 不能听命于自己者,就会受制于他人。 卜者知命却不信命。 “……” 话说,物以类聚什么的是这么用的吗? 天清在黑暗中摩梭方向,即便有爻光给的黄钟印信,但完全联系不上外界。她闭上眼睛,风已经不在耳边呼啸,听凭心引,开始寻找有熟悉事物存在的方向。 伸出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下,离火灼烧后的地方,风在指尖穿梭仿若持明古海的潮汐声起伏。 天清饶有所思,这样试了好几次,看到新的系统提示音后露出了一个笑容。 【……当前进度:无法测定。】 黑色如雨坠落,空间仿若焕然新生。 而前路就在她手中。 天清看见了熟悉的人。 ……又来? 这次是景元,当然大概率不是她家养的那个猫。 谁家猫在这样的危机时刻睡得着觉啊,一看就是「他我」演的! 这次的场景是戎韬府,景元闭上眼睛倚着府内的石柱,看得出是在等她过来。他对面的天清用力地攥紧拳头,一个箭步冲向前,眼里还带着看穿一切的深信不疑。 是的,她准备给他来一拳。 猜到被困学子的处境艰险,天清暂时失去了跟铁墓玩游戏的耐心。她的声音随着纤长的手臂一同抬高: “要装就装的像一点啊,铁墓!” 第69章 智梦萦心(九)龙师:倘若我们能重塑…… 耳朵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白发男子的背部从石柱上离开,他轻撩眼皮,略带微笑地看着来救猫的人。 只是这微笑在对方的拳头招呼下停滞了片刻,景元伸出右手,堪堪拦下她带着持明力量冲过来的拳头:“……我是铁墓?你要不要睁大眼睛再好好看看?” 这家伙眼神又开始不太好了。 天清喜欢跟他切磋,这算不得稀奇,问题是这场合不对吧。 “别装了,我已知晓一切。”天清神色冷淡。 但对面的景元歪头看她:“你发现了我的小秘密吗?” 天清摇摇头,继续坚持不懈道:“首先,你需要证明一下你是景元元本猫。” 他不是学子且玉兆来自罗浮,分发的玉兆手镯几乎没有关于他的浏览记录存在,因此并没有成为铁墓的同化对象。 景元露出一副略显苦恼的神情,指了指自己:“……我证明我是我自己?” “上一关我遇到个假符初。”天清冷哼一声。 “我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刚打了只军团的「末日兽」。诺,掉落的古兽残片还在黄钟棋盘内。”景元抬眼扫了下不远处的浅蓝影棋盘,在她半信半疑的目光中沉默了一会儿。 “好吧你是真的景元。”天清松了一口气。 景元歪头,并发出一声疑惑。 “爱下棋的猫不会自证无意义的事情。”天清抬手揉了揉他蓬松的白色脑袋,这手感一模就假不了,不带电火花的那种。她又补了一句:“当然,这也少不了我的言传身教!” 之前景元问她为什么不在乎玉阙杂俎上那些流言蜚语,天清就说过那是有人推波助澜的结果,更重要的是找无相碎片不是解决这些龙女之名的是非。 景元:…… 总之她说服了自己。 古兽掉落的毁灭匣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天清跟他的目光撞到了一处,眼见*旁边还躺着一把断剑。 “……这是第三把碎掉的剑了吧。”天清抬头眨眨眼,深吸一口气,“看来联盟研造所和工造司的剑都不太好。” 景元点点头,这说的可不是嘛。 第一把木剑跟碎裂的镜片玉石俱焚,第二把知微广场买的剑跟岩石化为风沙,第三把折在末日古兽身上。 “我没找到出口就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刚闭上眼你就来了。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拿火烧出了一个洞,走着走着就过来了。此地不宜久留,符初留在上一关对战想要毁了学子意识寄托的占算玉兆的虚卒,也不知道能够撑多久……” 令他尤其在意的是她的声音,清澈中夹杂着一分焦急。 景元大体猜测到幕后人将他们分开的原因是逐个击破,天清则是直截了当说出符初借瞰云镜看到的未来:“玉兆记录的数据会反过来影响真实的人,让人以为那就是自我的潜意识作祟,最后迈步走向亲自摧毁意识的深渊。符初说我们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去找到控制中枢。” 意识率先熄灭,接下来真实的身躯就会随之受到影响,直至陷入无意识的活死人状态。 一场铁墓军团带来的毁灭美学。 爻光要借智首大会倒逼铁墓在准备不充分的时期出手,有军团数年前潜入加上近期的自爆到来,遍智格物院俨然成为铁墓选择的主场。 行动要快。 快到被持明龙师替换的玉兆没有流落到民众手中,做了手脚的玉兆暂时只是在遍智格物院的学子范围内。爻光希望他们迫不及待,顺着军团的动作牵扯出最终目的,以免酿成未来的大祸。 但学院的安危同等重要。 也许,就连爻光将军也没算到铁墓的手段会这样直接。 自从曜青使团来到这里,无相碎片自己跑了出去,很快血罪灵出现,紧接着是寂照的到来和龙狂的消息传出,龙师很明显想要置她于死地…… 但还有一个问题,符初和爻光两位风姿卓绝的卜者均未提到: 铁墓现在的做派并不符合一般逻辑。 那么,他是在着急什么呢? 最差的结果是牺牲掉遍智格物院,但铁墓近期多次暴露自己的行动,并不符合一个绝灭大君应有的反派智商。 智首大会突然变成意识大逃亡行动,在事情为尘埃落定前,玉阙现在注定只是铁墓的一个毁灭计划对象……这位绝灭大君在明面上表现出来的异常,十分值得揣测。 景元跟天清在寻找出口的时候,也谈论了这件事情。 他动了动眼眸,开始分析此时的局面:“铁墓针对玉阙仙舟,却不过是局部的毁灭美学。仙舟亿万民众,遍智格物院刚过万,学子能影响和波及到的玉阙民也有限。” 这并非是整个船舰的灭亡。 注意到这里没有掀起任何属于后土或虚无的气息,天清准备拿腾渊力量和离火炸出去:“急功近利?还是……他受到了什么牵制,从而有不得不尽快行动的理由?” 越靠近模拟宇宙的试炼终点,越能感受到的碎片共鸣变得强烈。 “不论如何,我们必须中断这个破系统。”她的云吟术携带尘华和火光,就要再度触及地面的时候,听到了模拟宇宙系统的播报声。 【当前为战斗场景。第一位面进度:4/4,总进度:4/13。】 天清深吸一口气:“符初还留在上一关,这算什么?” 【……算您幸运。】 天清冷哼了一声。 【请选择您的下一关:事件还是……事件(?)】 没时间闲聊了,天清没好气道:“事件!” 拉着景元往出现的通关传送点走去的时候,发现他被莫名的空气墙挡住而过不去。她试着用离火将其破开,景元摇摇头拦住了她。 右手撑着手臂摸了摸下巴,景元很快思索出一个结果:“既然他们想将我们分别困在不同地方,看得出来这是针对你的专门行动。” 天清理解了他的意思,二话不说把腰间的黄钟印信解下来交给他。 “我想学子们也是在被分开后,才让军团趁虚而入,击溃了意识防线。景元,你不用在这里等我,直接利用玉兆传送出去,去找爻光。” 景元盯紧她的举动,忽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现在这种情况下,能幸存的学子不过两类。 一类走为上计,在半道按下玉兆中的12345,趁着清醒在或退缩或无助的情况下传送出去。另一类是敢为人先,这类学子属于认为自己能独自抵达这场初赛终点的人。 本届智首大会采取的是组队模式,这是爻光跟遍智派商议的。 合作模式会让各有所长的学子弥补队友的不足,因此,几乎上届的、本届的学子都参与了这场智首大会,规模空前。 但铁墓选择利用试炼里的各类事件,使得学子们孤立无援。 “……你一个人要去哪?”景元接过通讯玉坠,歪头看她的时候皱了下眉,伸手拦住了她匆匆往前走的动作。 只觉手腕一紧,天清视线落到景元忽然伸出的手上。她养大的猫正直直地盯着自己,有点不悦地盯着这个把爻光印信都扔下的持明龙女。 “我说过会保护好你的,倘若出现意外,那是我的失言。” 眉宇间的紧张和压抑感暂时消失,消失在对方眼中在意如阳光的挥洒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天清轻咳一声,趁他不注意摸了摸对方白绒绒的耳朵。他沉默下来又松开了她的手腕,于是天清安慰三秒后又将他推出去:“……你现在不听我的话,就会造成更多的学子出现意外。爻光担不起此刻的生死选择,我也承担不起这份决定他人生死的责任。” 沉默三秒后,景元点点头表示妥协:“……我可以出去,但你一个人在这里要怎么做?你知道这里有多少敌人又有多少不可测的事情等着你吗?” 人生就和仙舟演绎的诸多幻戏一样,无论结局是喜是忧,都值得经历。 他活了这么久,遇见了无数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个不坦率却互相有好感的,怎么能随意让她陷入险境而自己坐视不理呢? 但她不需要神策将军的帮助。 这里联系不到外界,知情的符初在对抗一波波虚卒,雾仁和寂照不知所踪,也没有别的学子闯进来……猫需要给玉阙的将军报信。 “遍智派向来固守自己的领地意识,遍智格物院并不在十方光映法界的映照内。”天清说着,朝着传送点的位置走去。 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了,找到控制中枢就能停住这场试炼的夺舍战。 “景元,你出去后告诉爻光姐姐,三刻钟后我会抵达终点。届时她必须在碧血峡谷追踪到,并第一时间捣毁军团的战车!” 她话说得急促,听得出气息略微不稳:“这里还有云吟术的隐匿手段,你出去记得找椒丘和青雀!我倒要看看,把他放到学院里有云骑看着,这黑袍能搞出什么乱子?” 从上一关赶来已经过去了半刻钟,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没有丝毫犹豫,绝对不能让学子的意识困在这里。 景元再次喊住了她,只是这次唯有眼睁睁看她离去。趁着她还没有被传送,景元忍不住开口为她加油打气:“我认识的天清才不会管我说的这些,因为这个可爱漂亮的家伙是个执行力放在智商前面的笨蛋,笨蛋不会第一时间想到放弃。” 身为后土的孩子,她和流落的无相碎片同生共死。天清从小就有着好奇心和执行力,若非自己得到巡猎瞥视她是真不打算告诉他一切的。 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被击溃意识。 “我是遍智格物院的未来泰斗,可不是什么笨蛋!也不是什么傻了吧唧的龙女!!” 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背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和昆冈君离开时那样高冷的上位者形象。 “不敢露面的人,往往都是些没实力智慧耍阴招的小人。小小黑袍,不在话下;小小铁墓,可笑可笑。” 哦对,所以他刚刚认为我是个可爱漂亮的家伙吗? 天清悟了。 就说了,猫啊喜欢啊什么的,完全尽在掌握啊。 波谲云诡的试炼之地很是安静,在她走后,景元没来由地轻笑一声:“总算是有点精神了啊。” * 同一时刻,爻光下令六御各负其责。 当学院的学子成为影响源的时候,其玉兆数据被污染并传染至民众,碧血峡谷的魂灵不断堆砌正由爻光控制全场维持只进不出的局面。 她需要在学子和民众无恙的情况下,等待天清一行人能找到遍智格物院的隐藏空间,摧毁那前往深渊的道路。 “偷梁换柱,混水摸鱼……”爻光看了晓梦一眼,“铁墓这样擅长科技攻占的绝灭大君,不会仓促起事,我曾推测他攻占玉阙的计划也只是幌子。他会为自己留后手的。” 听下面人的来报,学院里失去意识的学子逐渐多了起来,已经近半。 爻光正跟太卜晓梦讨论峡谷的磁场波动图。 “将军能否测知,我们应该什么时候开始制止这场闹剧?”晓梦眉头微皱。 眼下无法定位战车所在,学子和民众的真实意识又徘徊在此。贸然行动只会让军团狗急跳墙,而且恐伤到他们的自我意识。 “遍智格物院不在十方光映法界的监测之内。” 听罢,晓梦的秀眉就要凝成一条线:“学院不止有遍智派和无辜学子,还有高层那些世家子弟、六御的退休人员、云骑军、曜青使团……以及昆冈君不在那位主事的持明龙女。” “自息壤生乱,玉阙仙舟已经太平了二十一年。玉阙民在物阜人安的太平日子里,也有了更高的期许和认知。”她眼里掀起片刻对面前人治理仙舟的赞许,随即又叹了一口气:“眼下无论哪一方出事,我们玉阙都会变得不太平起来……” 爻光倒是不在意民众的质疑。她和天清一样,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直到看见忽然亮起的黄钟印信,爻光的虚影跟着真身一同端正站姿,打开通讯问道:“天清?” 传来的迅影断断续续,恰如学院正在被铁墓逐步蚕食。很快,十方光映法界的画面清晰了起来。她的印信给了天清,但此刻出现的人却是罗浮那位神策将军。 爻光的目光顿住,另一侧的景元跟她一样正站在原地。 两位智将一动也不动,东道主的戎韬将军率先开口:“景元?这……怎么是你?” “距离她所说的时间只有两刻钟半,戎韬将军应该知道怎么做吧?”景元将事情原委尽快说明,只是在回到现实后,对天清只身入局的未知难掩内心烦躁。 若是战车捣毁她还没有破局,处于试炼里面的人会全部遭殃的。 “他们以为我无能为力,眼下我不入学院是为了稳住那位绝灭大君的行动和幕后龙师的筹谋。”爻光看出了他面色的不同寻常,思及前几天碧血峡谷的事情心下了然。 景元喜欢天清,是那种好不容易遇上了就想保护好、陪伴好的那种喜欢。 那孩子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去了天才们的实验室,眼下又来玉阙遭了不知道多少罪,这人生经历就跟幻戏里高人渡什么劫似的。 她当机立断道:“我会即刻前往碧血峡谷。你放心,她不是爱自寻死路的持明。若她有危险,我会临时启动最高诏令,第一时间顺着归引阵找过去。” 景元现在和椒丘在医务处,他静静地坐在长廊椅子上,眼中的不满反倒是衬得他有刹那的戾气。 医助和云骑正将学子带去丹鼎司,闲下来的椒丘保持着心思缜密,回屋里给他拿了一罐丹药:“……将军要不要来点清心静气丹?” 金眸闪过一丝茫然。 这是给他的吗? 本想摆摆手让他收回去,景元想了想还是拿到手里。没有服用,就那样攥在手心里,像是抓住什么东西就会好受一些。 景元轻叹一口气:“失态了。” “将军掩饰得很好,是椒丘狐狸眼尖,这才冒犯了。” 椒丘这样随战医者,活得久了,少不得经历过各种离别。 他救下的人无数,却一个个地奔赴战场又沉眠于战场,这让他牵挂萦心,甚至一度心死避世。 直到那个被他救过的女孩说要以战止戈,这才在飞霄将军身边重新活了回来。 “我跟她约定过会走到道路的终点,不知为何出来后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的。”景元左腿蜷起右腿耷拉在地面上,撑着手按了按眉间的太阳穴。 他倚在身后的木头柱子上,两刻半,不过三十七分钟,却过的如此漫长。 景元:“我原本想的是,清清既在帝弓认可的路上,我一同随往又有何妨?” 椒丘愣了下,试探着问:“将军这是后悔了?” “死亡对你我而言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时间却会让人怯懦起来。我应知晓,拥有是祛怯最直接的方式。只是总想为她做点什么罢了……”神策将军不会畏惧时光。 像他这样坚强的猫,当然应该被奖励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将军是有了牵挂的人吧,人之常情……”椒丘缓慢地摇摇手中的红色羽扇。 他望着青雀的实时信息,将前面发生的事情说给景元听:“至于龙师那边,目前遗憾的是,去神雪庐的琉璃长老并无异常。听说天清入股的神雪庐来了学院,去打听天清消息却一无所获。” “那木禾呢?”景元沉思片刻,开口问。 椒丘摇了摇头:“从曜青跟随的两名青丘卫暗中监视两人,均未发现其他举动。” 景元轻啧一声。 “……这龙师还真是沉得住气。” * 但在天清这边,龙师并没有如此沉得住气。 利用腾渊力量的龙跃迅速赶路的时候,她看到了地上浮现的白色文字: 「坊间传闻爻光将军要让昆仑那位龙女当云骑骁卫,这完全就是光明正大的走后门吧。果然我们持明族人对她的怨念不是虚传的。」 「听说五位龙师亲自教导她,可她偏偏热爱上墙爬屋一天天地没个正形儿,当真让人失望。」 「听说碧血峡谷被她炸开后,一夜间出现了数不清的昆仑海棠……也许这个龙女没有问题,有问题的自始至终是寄人篱下的持明族……」 「要我说持明祸源在息壤,建木催生的衍生物让持明圣地遭到侵蚀。龙尊有龙狂后蜕生的风险,持明来来回回蜕生多次,能呈现龙相的族人一代不如一代了。依我看啊,这息壤不守也罢!」 …… 【当前为事件场景,事件:持明之问。第二位面进度:1/4,总进度:5/13。】 所在的地点是仙舟联盟的古坟,三劫时代将活人视为死物玩弄、堆积成山的「碧血坟茔」。 这里已经荒废无声,周围挂着禁止玉兆闪光灯的告示,目前是玉阙仙舟的历史景点之一。 这次遇到的是黑袍人,而他的身边躺着昏迷的雾仁。 天清挠挠头:……云执都活了,雾仁这地雷应该没有什么雷点和爆炸点了吧。 但他怎么还是被骗了呢? 跟自己那柔弱无助的猫相比,雾仁拥有上一世的记忆,按理说比她和景元成熟多了。但现在,天清只能说他差远了。 在碧血峡谷救了雾仁,她只能安慰自己就当是和寂照一样,为了报名来凑数的吧。 什么都不用考虑,看见黑袍直接开打尽快通关。 “自不朽陨落,持明族人越发不思进取。三劫时代的耆宿仗着建木祸乱仙舟,仙舟民非我族类让我族饱受战争流离之苦。”黑袍人一边躲着她的攻击,一边轻叹一声道:“而你我本是同族,何必落得今日手足相残的局面?” “这不是你牺牲持明的借口。” 天清眨眨眼愣了一瞬,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尖耳朵听见了什么。 “牺牲部分持明能够换来军团的合作,而联盟高层恐惧建木和息壤的生发。他们拥有话语权的原因无非是占据了更多的洞天空间,让人们有生存的场所……” 黑袍继续道:“倘若我们重塑仙舟呢?” 天清:“星核是你投入的?” “是。” “那是谁带来的呢?” “无可奉告。” 天清长长地吁了口气:…… 有腾渊力量和离火的牵制,很快一剑抵住见不得人的黑袍的咽喉处。 “重塑仙舟……你想怎么做呢?” “持明的未来,是对空间领地的绝对主导权。为了持明族人能站在高处,我们必须颠覆固有的联盟局势。”黑袍语气有些急促,继续说:“持明如今衰落至此,其祸源在息壤等丰饶祸迹。我们要打破持明盟誓,让龙尊的行动不受束缚。” 手中的剑往前压了一寸,却没有预想中见血,而是溢出小片水雾。 挽了个剑花跟玩积木一样用剑身将他的手臂高高抬起,空气中突显咔嚓一声。目光停留在他一闪而过的慌乱里,天清只道:“这么说你是保龙尊一派的?” 败在她剑下是对方的水雾分身。虽然黑袍武力值也不怎么样,但他很会藏匿,天清仍旧看不清黑袍人到底是谁。 自从她来到昆仑境,黑袍一直在营造她不堪大用的形象,为的就是让持明族人厌弃她。 嘴上说保龙尊,却对她小时候下死手,还将星核投入息壤内差点酿成大祸……到底是让龙尊的行动不受束缚,还是让他的行动不受族人谴责呢? 这样自私自利的龙师,连语气都不能相信。 “我是持明的龙师,自然要担当带领族人的责任。”黑袍地面上被折断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见她态度似乎有所松动,点点头,语气跟着缓和了下来。 空气中传来少女的嗤笑:“责任,你也配谈论这个词?” 听到这个词,天清知道跟这样满嘴仁义道德的小人是无话可谈了。 无相剑闪过剑芒,一招就斩杀对方的黑色幻影。她不屑道:“万安他们怎么死于碧血峡谷的,你比我更心知肚明。” 黑袍的影子倒在地上,逐渐消散成风和水雾。 “看来我们是没有合作的可能了。” 他浑浊的言语落在地面上的那刻,试炼空间又响起了声音。 【您已在当前进度做出选择。请选择下一进度:战斗/战斗(?)】 “合作?跟你一样出卖族人和仙舟,与军团沆瀣一气就是合作?你是在自取灭亡。”仙舟联盟是军团的眼中钉,就算放任息壤生长去称霸仙舟又如何? 到头来,还不是让人坐收渔翁之利?! 忽悠不成还拿不出实际的消息源,只说要借军团颠覆仙舟成为掌权者,天清不上套,他打算离开这里。 这倒是正合她意。 “再说了,既然牺牲部分持明能够换来军团的合作,那为什么不牺牲你自己呢?人都没了还说什么为了持明?我看你能力非凡很适合拿去填补一下息壤啊……” “龙女大人还真是高傲得让人厌恶,可惜了你身上的东西。”黑袍嘴角边挂着一丝冷意,眼里的邪气很是骇人,“也罢,执迷不悟之人,终将自取灭亡。” 持明后裔向往过去的辉煌,不像她这样的尘种虽然此世经事不够多,但潜意识中会使命为先。 也许这就是天才们没来得及抹去的最后神性吧。 不会主动留下别的东西,唯独后土给她的那边顷存花海除外。万物法则需要守护者去拿回碎片,重振被人遗忘却存在人中的道路。 昆仑不需要一个喜欢走捷径的领导者,经历和自控力不够的话,在关键时刻很容易出岔子的。 如果仙舟由这样子的人主导前路话,是没有前途的。 把玉阙仙舟交到以利益为上的人手上,那玉阙这艘船舰第二天就可以自暴自弃地沉入银河黑洞了。 在她踏入传送点的那一刻,雾仁撑着奄奄一息的身躯醒了过来:“嘶,龙女大人可还无恙?方才我见了黑袍人,他冲我释放了一道水雾然后我就昏迷了……” “我没事,这里的道路只有我能走。景元已经出去了,黑袍已经按捺不住行动了,你也跟着出去接应吧。”天清头也不回道。 雾仁:“你要一个人去哪里?” 天清:“去终点见见想见我的人。” 颇有思虑地点了点头后,雾仁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你非去不可吗?这样的难题可不是好解决的,不如等后面的云骑来接应吧。” “未来还有未来的难题,现在的难题不能拖。”不要总期待后人的智慧,后人的智慧要去解决更重要的问题。 雾仁再度点头表示理解了她的意思,天清熟稔地启动了传送阵,与归引阵同样的玉兆符文闪现。 她低头看向腰间挂的长命锁。 爷爷让她守着昆仑。敢动她的东西,这黑袍死定了! 第70章 神性?作壁上观神从不主动留住什么,…… 遍智格物院内 椒丘看见的是陆续撤离的师生,明明身上没有被夺舍的表现,但云骑领队通知遍智派此处即将沦为新的战场,因此将幸存的年长者和学子尽快撤离。 其中有一学子是他救治过的,对方正惊讶地朝他喊道:“椒大夫!你怎么还不走?这里太危险了,动不动就掉出个昏迷的同学,真是见了鬼了……” 他身边的学子跟着附和:“就是就是,还好云骑让我们自行撤离。” 在这一刻钟,不停地看见身边的惨案。作为学子们的精神慰藉,他们的心理防线在逐渐陷入焦虑状态。优秀的领导者会避免不安因素,稳住这些人的情绪。 爻光命令下,云骑将他们撤离至战时才用到的安全洞天内。 等价交换条件是,他们的玉兆手镯必须尽数没收。 这是一场由局部洞天发起、却能不断扩散的意识侵蚀战。爻光的命令,是为了防止学子外出致使静默磁场得以传播。 “椒大夫你们什么时候撤离?”听着他的话,椒丘摇摇头,他眯着眼笑着,摇着扇子就把凑近的好奇学子打发了出去。 椒丘淡声道:“身为医士,我会等待前方的战士回来疗伤。” 不管是曜青的、罗浮的,还是现在玉阙的人。 * 景元跟着天清的师姐相知走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去光界易算院存放万象归引阵的地方。 一直心神不宁地也不是办法,只有行动起来才能发现更多的问题。 青雀和椒丘随身的青丘卫在监视龙师,椒丘在等待伤员并第一时间救治维持生命体征,景元则是等了半刻钟就往光界易算院走去。 玉兆手镯被人浑水摸鱼,经过爻光派来的云骑策士察查,很快查出这事情是负责采购玉兆手镯的持明族人的干的。 他们为的是配合幕后龙师的行动,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要‘一统仙舟’。 听起来很是荒唐可笑。 困在隐藏空间的学子,以及其处于虚数空间的意识岌岌可危。嘴上说着什么‘遍我成智’的遍智派高层更是无地自容,在联盟老家伙的撑腰下,遍智派依旧做出了最大让步。 校方留在学院开会开到现在,能打的都留下来,用以维持学院正常设备能量的运转。 除了遍智派高层们,留下来的还有真正的智者。虽然寥寥数人,还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棋牌馆打帝垣琼玉押注。 他们有的在玉阙杂俎上没有传播学院遇难的消息,而是在押剩下的队伍谁能赢。 大赌伤身,小赌也伤身。他们不赌利益,而是赌身为卜者之舟的玉阙名誉。 还有别的智者,则是在从外界寻找打破内里的方法。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静,静若善水。水利万物,万物有循。”说话的是古国格物院的相知,那个每次遇见都在思源湖观水和钓古董的青衣师姐。 事发突然,太卜晓梦联系不到光界易算院的阵法管理人员。这阵法平日倒是可以强制开启和关闭,但现在静默科技的介入让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光界易算院的采购部持明被云骑带走,而学院内的管理人员悉数陷入昏迷。 甚至这所学院的教学楼和阵法楼,其周围还不时有虚卒的影子出没。 大师兄渐离在清净山上守着失踪的小白鲸,相知她找不到多余的云骑军,就找到了景元。听说天清要在两刻半钟后关了归引阵,同为格物院的学子,她怎么着也要来助力一下。 “好身手,不愧是我师妹身边的人,额……猫。”望着冷着脸且抬手就是降维打击的景元,相知深吸一口气,出声夸赞道。 就是这眼里看似平静无波的样子,相比平时散漫闲逛的神态……有点让人发怵。 听说她师妹说这猫是武力陪练,更厉害的猫是昆冈君收养的那个黑猫。 一直以来,寒光是天清的切磋目标,可惜寒光一直说天清打得过景元才能挑战他。 自从来到学院处处是潜藏的危机,在学院和昆仑来回忙碌的天清就搁置了这事。 景元点点头致意。 他收敛了平日的散漫悠闲,步伐迅速地带相知来到归引阵法前。 “到了。” 万象归引阵是太卜司阵法的衍生阵法,周围围绕着万以计数的青色符箓和玉兆单元。 但肉眼可见的是,除去模拟宇宙系统接入期间显示的幻彩色,还有一道带有黑色的电磁流凭空闪现在玉兆零件内。 在相知的眼中,玄黑的静默磁场正在一步步蚕食,青绿色的玉兆阵法被染指了三分之一。 不久前刚从三个泰斗那里知道有位大敌在学院内,但格物院的学子一向喜欢修仙,最好修得能与世相争。 她把目前的结果告诉景元。 试着拿出其中的一个玉兆零件但无果,相知准备去找些新的零件看哪里松动容易替换,好延缓一些这黑化的趋势。 “附近有储备玉兆零件的仓库,只是不知道在哪一层,我得去找找。”起身欲往外走的时候,相知的动作被景元打断。 景元沉默半晌,看中电磁流不断扩大的阵法,垂眸沉声道:“你在这里等她们,外面随时有军团的人出现,你尽管试……总之,找玉兆单元的事情放心交给我。” 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 他和相知已经到达了外界学院的阵法处,就等天清破开隐藏空间内的控制中枢。 * 【第三位面进度:1/5,总进度:9/13。下一关:战斗/战斗(?)。】 遍智格物院成为意识测试的试炼场,本来今日的目标是拿到无相碎片。一路上全是战斗场景,没有给她别的选择。 龙师见合作不成就拿军团的各类怪物膈应她,想要置她于死地,反而加快了她抵达终点的进度。 感受不到后土在附近的共鸣,天清倒是不着急。因为越往前走,虚无带来的气息就越强。 此时距离符初告诉她的截止时间还有两刻钟。 半个标准系统时的时间后,万象归引阵维持的此处将彻底被静默。 天清倒是可以用离火烧出一条通往外界的路,但学子们的意识被困在这里,爻光是要借遍智格物院清除隐藏在玉阙仙舟的蠹虫。 完全做不到置之不理啊。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一边嘀咕着幽都的神秘咒语,一边往前走着。为了不耽误爻光的计划,还要继续加速前进。 没有后土的气息波动,但远处的无相碎片在震颤空间,传来阵阵同源召唤的共鸣。 但,持明术法的风水隐匿很快遮蔽了一切。 “好快的速度。”还没来得及顺着后土气息将小火蝶送出去,霎时间就无法感应到无相碎片了。“所以他们在着急些什么呢?” 铁墓的目的应该并非无相碎片,纳努克(毁灭星神)不会不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祂在天平的对立面,后土的力量不会为毁灭所用。 用无相棍横扫区域内的一片虚卒,套不出有用的信息后拿无相剑尽数斩杀。 玉阙杂俎是太卜司阵法维持运行的日常交流平台,由十方光映法界监视。而遍智论坛则是万象归引阵和银河外网共同作用的学院论坛。它虽然是太卜司阵法的衍生物共享基础数据,却几乎独立于太卜司的阵法范围。 垂眸瞧着地面上掉落的白色话语,一路上少不得看见学子意识的零落,但还有别的意识在挣扎: 「哦我的脑子,也许你说得对,可这世界上的东西太多,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世界需要我们学会的一切呢?」 …… 「变得像刺猬一样平等地看不清所有人,能信任的只有自己的能力。一边恶语相向一边自我封闭,我早已厌倦这样的自己。但这不是我走捷径的理由。」 …… 天清眼睛一亮:就是说,这遍智格物院还是有点智者在的。 虽然不知道是哪些学子,但能够意识到「*自我」也许不是自我,有着对过去对自我的批判和怀疑精神……在沉浸学术象牙塔的遍智派和自诩智者的妄自尊大者里,这已经很智了。 【第三位面进度:2/5,总进度:10/13。】 又是战斗场景,没完没了。 但身为昆仑第二厉害的龙,天清畅通无阻地继续往前走。 看得出这并非军团的全部实力。爻光说过遍智格物院只是一个切入口,铁墓目前派来的实力完全做不到颠覆整个仙舟。 对方选择在羽翼未满的时候攻入玉阙,龙师又在此时现身…… 恐怕这利欲熏心的龙师也被铁墓白白利用了,军团压根没想靠这次行动就能搞垮玉阙仙舟。 还有那个寂照。 她到底在其中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呢? …… 【第三位面进度:3/5,总进度:11/13。当前为:……(叽里咕噜的机械声音闪过)未知事件。】 是不知名的事件。 一睁眼,迎面而来是曜青仙舟的飞雨湖。荷塘满湖,一派夏意盎然的盛景。 瞧见对岸边的传送阵,天清用云吟术御水行走。 忽然察觉有道冰蓝色的亮光闪过,步伐跟着目光慢了下来。 身为内鬼的寂照,在模拟宇宙的试炼里也不能随意出去。因为寂照是冲着后土来的,也就是冲着无相碎片的那场审判来的。 在天清周围出现的人中,就这一个虚无的命途行者。无相碎片的审判会应约而至,她和寂照有同样的终点要抵达。 寂照站在水面的超大荷叶上,转过身安安静静地正对着她。 平静的目光从天清身上掠过,寂照却略显不安地抿了抿唇。她轻一挥手,天空出现新的画面,是前任太卜竞天在光矢中随之寂灭的场景。 寂照在她的沉默中开口道:“在星神的绝对力量面前,凡人的牺牲轻若尘埃……既然星神能一箭清除,那仙舟民数十万的牺牲算什么呢?” 她这句话真的有种对人类之力渺小的绝望感。 “我师父告诉我,他们就是为了撑到帝弓的这一箭。学子们想要自取灭亡,这是他们无能为力的选择。身为后土的使者,你,还会选择拯救吗?” “不会。生命有选择虚无的权利,比如你。”这话问的太没有回答的必要,天清语气不是老实地回答她:“他们当然可以沉沦,虚无行者并非不存在。但,总该是他们清醒的时候做出的选择吧。这主场里静默是一切的主导者,放大情绪和蛊惑人心是铁墓的惯用手段。” “对单纯认为是学术讨论的学子而言,对你想要的那场最终审判而言,这,并不公平。”天清说着,却见寂照的身体微倾,是想要进一步了解的动作。 寂照点点头,出乎意料地,在天清拧着眉头的打量中却面容和善了起来:“凡所有感,皆有其意。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均衡见证我和军团的约定,而你会见证虚无的命途行者在天地间如何抉择。”她伸手握住一直待在脖颈上金圈,莫名坦然起来,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微笑。 天清沉默了几息,最后嘴里吐出一句:“……能不能说人话?” “何为星神的神性?作壁上观。那位后土神也是如此吗?”寂照留下一句话,在她的惊诧的目光中眨眼间离开了这里。 看不懂,听不懂,搞不懂。 神明留下的世界绚丽多彩,留下的人们也当真是千奇百怪。 水面上只留下天清一个人仰天叹气:“也许吧。非命说我的神性是从不主动留住什么,但人总可以吧。” 后土的尘种已经没了,唯有她的神魂被离火烧灼。 这个世界不是孤零零的,也不是只有小石头陪着她。如果想要陪伴,她甚至可以创造很多小石头。 不过再多的石头也不及昆冈君、寒光、爻光、景元、符初等人给她的新奇经历,天清越来越像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了。 【第三位面进度:4/5,总进度:12/13。当前场景为:休整区域。】 临近终点,来了一场休息。 但也没有什么好休整的。这里并非黑塔空间站的模拟宇宙系统,而是学院的试炼场所,精简后用来沉浸式闯关的那种。 传送阵要比其余的地方大上许多,只差一关她就能破除试炼空间的限制了。 还有一刻半,她在路上梳理了一下情绪。 对方给她单独设置了一个空间,让其余四人困在别处,看起来是想把她关在这里。 最初来到测试系统门前的时候,她发现一个更深层的虚数空间,那里有学子们的意识。而先前的息试和凝忍,其意识已经遭到同化。 要进这个空间的话就得通关抵达最后,只有通关完成,天清才能不受数万隐藏空间数据而形成的试炼空间的限制。 直接用离火烧了这些虚数力量太过费劲,空间过于庞大,而且她没有那么多的离火可以霍霍。 再往前走走好了。 【第三位面进度:5/5,总进度:13/13。当前场景为:战斗区域。】 这次是普通的演武场场景。 她面对的敌人是,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天清」。 【数据收集完毕,可以开始了,大人。】 70-80 第71章 众矢之的,丹轮寺我是个完全之龙…… 轻轻松松地拎着两麻袋玉兆零件,景元放到拿着智能凿子的格物院学子脚下。 不得不说,格物院这位观水悟道的学子当真是细致入微。 世间万物皆有联系。阵法错综复杂,玉兆零件的替换并不容易,只是对这位精通格物溯源和修复古物的相知学姐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怎么回事?”景元闻声望去,相知偏过头恰好对上他疑惑的目光,“不知怎地,这磁场覆盖的速度开始逐渐减缓起来……” “按照计划时间还有一刻半钟,天清她已经抵达了终点。”这速度比两人的预想中还要快。归引阵法存放在学院单栋的绝密楼内,景元往窗外的天色看去:“这也是军团静默技术的影响吗?” 进来前是好好的青天白日,如今却经黑云压抑得不见踪影。 让人看了喘不过气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机来临的气息。 就像那场带来危机的冷雨,夹杂着虚陵安息香让人情绪镇静到窒息。 “阵法中枢被替换和窃取,不知道对方转移到了何处。目前归引阵法内,只有遍智论坛、教务平台以及引入的银河外网的数据遭到控制。找到了!但很遗憾天气系统并未遭到侵蚀……”手下的动作顿了片刻,相知顺着景元的目光望去,轻微低头,又忙不迭地调出阵法维持运转的各方系统。 “我们学院的小白鲸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这可和我们小师妹同样珍贵。说来,学子基本都转移到其他洞天了吧?”相知自问自答,没给景元开口的机会。 她一凿子一个黑化玉兆,很快放了个新的按上去:“除去无用到在会议室躲着的遍智派高层,还有困在里面的学子,基本就只有像我们这样的闲散人士。不过,非要说的话,曜青的使团和云骑也在。” “那位椒大夫倒是坐得住,高空坠落的学子大多由他第一时间医治。多事之秋啊,云骑和军团一明一暗随时爆发冲突,医者仁心莫过于此了。”景元缓慢地点了点头,垂眸看向阵法:“来都来了,总要一探究竟的。” 椒丘的武力值并不高明,爻光的卜算足够高明却也只是结果的占测。他们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但自发聚集到这里。 利用归引阵法和模拟宇宙系统引导学子进入其中,使用静默科技在精神层面将学子的战力打垮,妄图用局部洞天的溃败影响整个玉阙仙舟。 可任由军团再怎么折腾,在玉阙最高能毁灭的,不过一个遍智格物院。 六御不是吃素的,而对方的磁场范围布局甚少。根据上个月天清在处实院查的绝密档案,当年丢失的昆仑源石被上一世的雾仁追回了大半。善知的玉兆被学院的内应夺走,这些年军团虽潜伏却不成气候。 毁灭遍智格物院,这压根儿就不是铁墓的真实目的所在。 若是为了后土的幽都令,就更扯了。天清说过这是星神设定的博弈,烬灭祸祖(毁灭星神)不可能不告诉祂们无相碎片和毁灭处于对立面的事实。 神策将军合理推测,这位绝灭大君借此前幻胧的手段,营造恐慌氛围,为的是顺手推舟来恶心一把仙舟联盟的。 仙舟联盟早已和毁灭军团不共戴天,巡猎的复仇必将到来。 而其浑水摸鱼的终点在于,丹轮寺。 * 云骑军肃穆的演武场巍然耸立于空间正中,乌漆嘛黑还带电火花的磁场铺在头顶上,将大半天空染成了玄黑色。仙舟的建筑飞檐斗拱,远处贴图的场景是军营的层层相连,令这座素日用来演武考校的平台更显得宏伟。 耳边是熟悉的潮水声,天清盯着黑化版的「天清」,眼中看似波澜不惊,身上的离火光华却隐隐透出红色的跃跃欲试。 自古黑化强三分,黑化版的她武力没有真的强,但魔法攻击更甚一筹。 「好奇心。名为被关了五百年,潜藏在内心有的恐惧。」 「以及,无法只身面对禁闭中孤独的悔恨。」 浮空的黑色文字在两人剑影相博的战斗中齐颂,目光接触的某一刻,静得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尘世的过往让人沉湎,内心一瞬间就像失了线的风筝,任凭文字牵动心绪。 演武场上没有他人,唯有云骑军考校实力的钟声低鸣。最后一关了,通过这关就能打破试炼加诸的空间限制。 静默科技源头在军团藏于碧血峡谷的战车,传送路径和学院意识的控制中枢跟遍智格物院脱不开联系。一旦意识中枢恢复正常,静默的磁场会离开学院由爻光追踪到源头。 而她将用离火去感知和拿回无相碎片。 “恨,苦得是自己。”寂静中传来一道女声,「天清」脸上的阴霾逐渐褪去:“既然过去的经历是负面的遭遇,为何还要念念不忘?你这一路的选择形成了我,作为你意识的聚合体,我远远比你更了解你。” 天清的身体轻轻动了动,手中的剑却没有停下手,反而双眉轻扬质问她。少女微一歪头道:“我不否认从小就在寻找同类的事实。恰恰正因为那份孤独的经历,才让我更喜欢探索这个有意思的世界。” 后土的无相碎片正流落在仙舟联盟的船舰上,但如果可以的话,天清想走出仙舟联盟,去星海和更多的地方看看。 浮空的文字再度出现:「执行力。任由无相碎片流落在外,那是你前世的过错。」「这是来自对过去无措的掩饰。」 天清如疾风般飞到对方身后,一剑挑开假货的左肩,毫不意外没看到逆鳞及其中的离火。 却嗅到了一股属于无的气息。 “你们的手段看起来也没那么高明啊。”天清说,“很遗憾,我是个有自我意识的龙。过去已经是过去了,只能借鉴但不能为其所困。” 空中飘来断断续续的电磁声音,天清抬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天清」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半倒在地上,咬着牙说道:“……有时候太过自信并非一件好事。” “明辨是非也不是一件坏事。”天清一字一顿道,只见地上的败者眯着眼睛看她。她的话听起来很是嘲讽,讽刺对方的不自量力。 明辨是非和执行力是难得的优点,并无不妥。 「天清」被打得连连后退,勉强用脚后跟抵住演武台的边缘。她脚底摩擦的声音随地面灰尘起舞作响。杂沓的步伐,暴露乱了节奏的事实。 二话不说就是打。 她使用离火,无数火蝶从她身上溢出成紫白色的晶蝶。这能结合腾渊力量造会开花的小石头的幽都之火,亦能燃烧尘种的神魂。 火蝶的攻击下敌方防不及防,很快,天清在她身上留下一道剑痕。 肉眼可见的是,对方的伤口处流露出潮水带来的寂静,是玄黑色的力量。这黑色的潮水捕捉到晶蝶的力量,很快将其吞噬。 天清微微眯眼,很明显这力量属于「无」。 这就奇了怪了。 按理说,这黑化版的她不是铁墓做出来的吗? 天清意识到不对劲,第一时间停下了手,同时观察身旁受伤倒在地上的「天清」。 最后一关的敌人并未如想象中的在失败后消散,或者陷入昏迷不醒的奄奄一息。地上传来一道道夹杂着电火花的黑色磁场,紧接着她甩了甩僵硬的身躯,似乎恢复了最初的生机。 黑色涌入敌人的伤口,而电火花形成的幻彩数据则将伤口修复如初。 这会儿明白过来的天清微愣,忙出声问道:“这是……” 铁墓在利用她的执行力。 准确的说,在利用离火。 「天清」冷笑地从地面上爬起来,冲着她举起剑:“是葬送你的力量。” 在离火的攻击下,对方似乎更强了,就连身上数据伤痕的修复速度都加快了。敌人的目光忽明忽暗,剑刃冲着她砍来。 天清并未继续出手,转而收回了所有的离火。 放弃出手,进行躲闪,凭借十多年上墙爬屋的轻盈步伐。 不消片刻,「天清」的脚步再度慢了下来。 “不用这火,你是杀不了我的。”她低声说着,垂眸望向电磁数据愈合的伤痕,幻蓝的眼里倒映着跃身落到地上的天清。 “是吗?你好像忘了,我是个完全之龙。”虽然不一定有轮回吧。说完天清上去,拿腾渊力量炸开地面,地刺的冲击精准伤到了对方的身躯。 而「天清」伤痕再度流露出数据形成的电磁流,以及内里的夹杂着虚无的潮水。 与前一次不同的是,这次的愈合速度迟钝了下来。 “真是不择手段啊。”天清眉头先前下意识地紧皱,如今想通了后倒是舒缓开来:“原来如此,毁灭的静默磁场正被虚无吞噬,两股力量一同抵消……” “怪不得你们这样着急,无相碎片突然找来了,它解除封印前周围萦绕的力量可是虚无。烬灭军团藏身的隐藏空间成为虚无的养分,就要捣毁一切。这样迫不及待地召开智首大会吗?” 无相碎片前来捣乱。 用神属地的离火烧掉虚无的力量,比拿虚数空间维持的力量相比,这对军团而言是最效率的方式。 所以才一定要让她参加,一定要让她一个人到达终点。 她家猫和符初可是俩个聪明脑袋,雾仁又曾经见识过军团的手段。 “……你们这是,就欺负我力量强还见识少啊。”天清低头往瞧那个假货咬牙切齿的模样,轻啧一声。 这届的反派太差劲了。 「天清」:“……” 逐渐消散的「天清」忽然冲着她笑了笑,随着数据湮灭在空气中,留下一句话:“恭喜你通关了,不过……仙舟联盟也要完蛋了呢。” 算了一下时间还有一刻钟多一点,刚松了口气又开始发愁,“什么意思?” 天清碎碎念时忽然感受到无相碎片的感召,很快传送出这里。这里的出口并非外面的真实世界,而是被后天的力量带到了最初的虚数空间。 又是这道长廊。 耳边是不知道在哪里的潮水声和后土的召唤。 天清睁开眼。 身前是遍智格物院的玄青色缩影模型,背后是葬送学子们意识的无底深渊。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并非她一个人在。还有五个人也在:一个是墨攻学姐,一个是若海,还有两个是入学第一天在思源湖桥上见到的两个持明。 最后一个人真是意想不到,是自大狂妄又能屈能伸的缘祈。 符初的死对头。 哦不,应该是缘祈将符初视为死对头,但符初压根不搭理她。 长廊上电磁闪动,但夹杂着黑色的潮水。 天清恍然:这脚下的路就是控制中枢啊。 但前提是先让失去意识的学子们悉数退回远处的学院。 天清看向约莫半百米前的五人,长廊的中间,若海跟墨攻极力阻拦前进的学子,另外两个持明更是一改此前的高高在上,拼了龙命也要拿云吟术御水形成一方水牢。 若海和墨攻带着擅长的各类机巧武器,缘祈的水占术引导水流的正确方向,五人一步步推着学子往回赶。 就是没发现这里多了一个天清。 “熙来,我在前你断后。”持明青年额上青筋乍现,对着同族的红裙少女道,又转回头对着喃喃自语什么跳下去就能得到一切的学子怒声道:“这什么智首大会啊,可别被忽悠了。什么得到一切,还不如祈求帝弓司命来一箭矢直接做梦来得痛快,想活命的就给我走回去啊!” 名为熙来的少女不太赞同:“明溪!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还是一起尽力吧。现在前面已经有人使用玉兆出去报告云骑了,相信云骑会来救我们的。” 学子完全听不进去:“让我跳下去,我会学到一切!成为真正的理想自己!!” 五人的眉头一致地拧成了川字,若海压抑着声音道:“要不明溪你多骂骂他们好了,讲道理讲不通。这些学子被骗得执迷不悟了啊……” 向来照顾学子的墨攻也皱着脸,心急如焚道:“都说了前面是死路,这就是一场不知道谁弄出来的阴谋!你们不想活了吗!!” 但他们还要往前走,那可是差点让他们送死的地方。 执迷不悟的学子:“世间唯有理想的自我值得留恋,只要能成为那样的我,就算付出生命,我们也在所不惜!” “啊,真的吗?那你们的遗产可以给我继承么,看上去也不是很能活的样子。”天清顺着长廊往前走了没一会,就听到身上窜着电流的学子满脸坚毅,他们要前往歧途送死。 众学子:“……” 他们的挣扎动作随着步伐慢了下来。 五人转过头去,缘祈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也来了?” 天清老实道:“快要龙狂了,来炸了这里的。” “真的假的?不是说你已经呈现完全的龙相的吗?”两个持明族人相视一眼。 天清点点头,开始忽悠:“对,就是这样,所以才要龙狂了。” 龙狂了,所以你们躲远点啊。 “之前的事情多有得罪,听默停说了碧血峡谷的事情……”天清及时打断了他不合时宜的忏悔,明溪只得挠挠头:“那你炸吧。” 天清抬起手,身上的离火光华在显现,腾渊力量下构成虚数空间的尘粒跟着震动起来。虚无的潮水在看不到的地方翻涌出声,在尘粒的震动下,无的黑潮打破了这方空间,将幻彩的电磁墙壁破开裂缝。 目之所及的画面太过震撼,在场的人震惊得忘记了后退。 天清友好提醒道:“劝人回头是岸这种事情我倒是没什么经验,所以,请各位乖一点喔。” 于是众人连连退了回去。 失去意识的学子还在碎碎念:“……说得对啊,我还有遗产要继承,我还能活,我还能活。我得回去数数我的遗产是什么来着。” 很快推到长廊尽头的学院平台上,盯着瞬间爆破的电磁长廊和不断涌现的黑色潮水,若海沉默半晌:“你们持明龙女一向这么做事的?” 明溪挠挠头,但熙来点点头:“对,因为她善。” …… 虚数空间被打破,唯独夹在虚无力量的无相碎片被留在了里面。 最后的天清还没出来,她能感觉到那股无意义的压迫感,如黑暗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天空般勒住她的脖子,让人窒息,让人心脏加速跳动。 那是对时间和生命无从感知的孤独,无助和恐惧。 但一道青色的符箓凭空出现在与黑潮覆盖的世界,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成功了,这里的阵法已经停止了行动。” 于此同时,爻光发来信息:“已经联系上了丹轮寺,青丘卫传来消息。丹轮寺的静默源头恐有一半在寂照身上,而她是当年被幻胧忽悠的步离人王裔……” “步离帝国已经溃散,这些年他们又开始到处和造翼者不断联合,甚至和军团合作……”景元在玉兆中回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丹轮寺来玉阙的第一人吧。” “没错,景元。毁灭不断发动银河星系间的战争,她的到来其实就是军团的目的。” “丹轮寺蒙受均衡赐福,他们避免杀戮。而这样一个身世特殊的人来到遍智格物院,若是平白无故地死在玉阙,那就不可避免会成为——” 两人异口同声道:“开战的理由。” 第72章 袭明龙女,天清O_o:ZZZzzz…… 铁墓军团的磁场逐渐散去,没来得及退去的部分被黑暗吞没。 这里比关了她五百年的灰色更为寂静。 如果说,灰色是磨损神魂的火,寸寸灼心。那么黑色则是淹没人的潮水,稍一触碰就会同化其中。 除了天清身上萦绕离火的光华,虚数空间内只剩下一片充斥着「无」的黑色。 少女站在遍智格物院的虚影大门前,玄青色的光华交相辉映,两方力量在互相抵消。 根据计划,那位戎韬将军这时该利用十方光映法界追踪到了静默技术的战车。但她却看到,学子的意识依旧徘徊在深处的潮水内挣扎。 比军团的静默更难对付的,是「无」的到来。 空气中充斥着冰冷的潮水,一片只会吞噬一切的、无意义的死海,却令人在呼吸间深感世间的纷扰如何刺痛生命。 在数据空间同黑潮共同覆灭的那一刻,一个无故消失的人再度出现于天清的身后。 “怎么还不走?”寂照清冷的声音乍现,周遭似乎停滞了下来。 她面色苍白,右手放在脖颈的金色戒圈上紧攥着,灰蓝发丝有几缕落在手背上,属于她生命的倒计时正在同黑潮般蔓延。 “哦,正准备走。”天清回过头,缓慢地眨眨眼:“可下面苦苦挣扎的学子意识怎么办?我答应过爻光,要安全地带回一个完整的他们。” “不过只有几百人留在这里,更多的那数千人已经被你和那位将军解救。我的到来是为了一场审判,用虚无的方式去反对虚无将他们带走。”寂照放下身前的丹轮寺戒令,将黯淡无光的离恨灯拿了出来,告诉天清这是身为混沌医师的弟子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审判的结果何时而至呢。”明明是以杀戮为乐的步离人,却不想摘下这金圈以真实的模样面对天清。狐人女孩最后叹息说:“你走吧。” “……走吧,后土的尘种。” 这声后土的尘种,成功把天清意欲往外走的动作叫停。她再度回过头去,神色颇为震惊地朝寂照看去。 “我一直,一直都在思考。身为步离人的王裔,为了死亡和杀戮而出生的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意义究竟是什么。”寂照说着,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 “寂照,虚无的自灭者,混沌医师的弟子,丹轮寺的僧众……我身上的金戒是丹轮寺解除静默的一场交易,也是维持这从虚无中夺走的生命的枷锁。当看到人们为了欲望争夺而甘愿付出和平的代价,我深知自己早已厌倦了这世间被摆布的样子。” “当我踏入虚无的此刻,惊觉世界在欢迎我。”黑色的潮水来得如此可怖,但寂照可没有一点退意,将离恨灯送往其中。 这灯的光芒万丈,形成一条虚幻的莹蓝色道路,学子们的自我意识顺着忽然明亮的道路往上走去,一个个与天清擦肩而过。 他们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我的师父玄悲想告诉我的是,他的牺牲是有意义的。如今离恨灯照亮了更多人的未来,是不是意味着我的选择也是正确的。”当最后一个学子顺着光亮的指引离去,离恨灯彻底变成了灰蓝色的模样,然后破碎成一段段属于寂照的记忆。 从离恨珠碎片闪过的记忆痕迹间,步离人与狐族的数千年恩怨再度被提起。 天清的目光却落在寂照停留的地方,虚无的潮水逐渐向她袭来。但是时候了,这里将随着虚无的到来而不复存在。但现在不得不出去了。 她道:“你的选择是什么?” “如果只能被神所救,那人们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寂照一改往日的清冷,心防卸下后目光中不是步离人猩红的血瞳,而是很温柔的一抹红。 “最起码,我的牺牲能带走属于世界记录我的一切,阻止一场战争的到来。”她缓缓说着,紧闭双眼,却留下一滴泪水。 天清愣了愣,行动在思绪前做出了回应。跑上前试图把寂照一同带走,但不自知的希望却被这片黑暗夹杂的气息带走。 眼见飘出了一把长剑。古旧的、生了锈的剑。 这剑并非无相碎片存储的地方,天清见到它的那一刻就能确定无相碎片的存在于剑匣上,但古朴的长剑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模拟隐藏空间形成的虚数数据空间内。 它带着后土的气息,二话不说就将天清带出了这里。 突然被一把剑铲起来,天清表情显然懵懵的。 眨眼间就出现在了一片陌且熟悉的区域,哦,她回到了遍智格物院。 “师妹你可算出来了!怎么这幅魂不守舍的表情,小师妹?你没事吧?” 天清下意识摇摇头,看到相知师姐脸上的关爱、猜疑和惊异都在缓缓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喜。 这里是光界易算院的归引阵法存放点,外面的天逐渐呈现为天蓝色。 天清看着等待她的人,除了相知还有景元和符初。 至于雾仁,他正在周围等待龙师的到来。 听见相知的喊声,景元和符初正拎着一麻袋。两人走进来的时候错愕一瞬,符初的目光盯着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天清,景元则是默默站在她身侧。 “还剩下半刻钟,别的学子都出来了,椒大夫在一一诊治。我们还以为你要等卡点最后一秒才出来,军团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就交给爻光将军吧。”符初放下搜寻到的玉兆零件,看向突然黑化速度忽然变快的归引阵法,“这又是什么情况?” 天清闷闷道:“看来,万象归引阵要跟虚无玉石俱焚了。” 那虚数空间是归引阵控制进行的。 可寂照还在里面。 符初缓缓地点头:“其实我说的不完全正确,停止静默中枢并非这场阴谋的终点。刚刚我师父晓梦传来讯息,他们为的是谋划在遍智格物院寂照的死亡。” 天清望向符初,眨眨眼示意她往下说。 但卜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最后还是身边的景元双手抱臂,侃侃解释道:“我刚出来就联系到爻光将军,她说寂照的死亡会成为动乱丹轮寺盛名的借口,甚至是步离人借此对仙舟联盟再度联合起战的理由……不过她说无需担心,因为十方光映法界显示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军团利用她,而现在她在抹杀自己的存在,以虚无的力量彻底抹除世间对她的记录。”天清摇摇头,看起来很是惆怅。 没有人记得寂照,战争就不会发动了。 众人微愣。 “不行,我得回去救她出来。”话音刚落天清正要往外走,景元第一时间拦住了她,“那里的处境很危险。” 符初也附和道:“虚无在消解刚刚你所在的空间,且不说现在怎么进去,就是进去了你怎么出来呢?” “我可以用腾渊力量打破天空,重新进去。”天清面不改色地看向符初,望向景元的时候却有些心虚地地眨了下眼,“师姐,麻烦你和初初利用剩下的这些玉兆零件,再度帮我拖延一下时间吧。我只是觉得,没有谁是该无故被牺牲的。既然还能做些什么,就不能坐视不理。” “如果让她因为我的犹豫不决送命,等于是我承认了她不能够点亮那盏灯。而她的人生又一次被我宣判死刑。”景元听出了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放开了拦在她身前的手臂,转而问向符初:“加上新的玉兆零件,最多能将那里延长多久?” 符初很快给出结果:“一刻钟半。” “这事情还真是复杂得很,但师妹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没有谁该被无辜牺牲掉。”相知皱眉问,“不过你怎*么出来也是个问题……根据归引阵法提示,需要大约千钧力量的冲击力才能破开那里,对了景元,以你的力量能劈开那高处的黑色空间吗?” 善谋和善断是两种能力,恰巧的是景元都有。 在天清亮晶晶的目光中,景元只得哑然让她再次去冒险,片刻后他点点头道:“我能确定,到时候你们离远点。” 天清跑去打开窗户探头,顺着楼上的平台往高处走去。 不远的高处有一处黑色旋涡在,她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手中出现沾染了后土力量的古剑。同源的气息在感知她的一举一动,那是无相碎片对她的召唤。 景元一直在后面跟随着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制止了她破开空间的动作。白发的青年深吸一口气,罕见地重声质问死心不改的少女:“你不是说用腾渊力量的吗?为什么要用这火?” 离火的火焰弱小到已经岌岌可危,在古剑的混合力量中又霎时间猛烈了起来。 只是天清的脸色明显惨淡了许多。 ……她是在拿命当这火的养分。 看着景元黑着脸的样子,天清摸了摸他的猫猫脑袋反过来安慰他:“你不是只有两百年的寿命了吗?算起来不过烧个几年的命,对不朽无聊的千年寿命来说还是太长了,对吗?” 景元:…… 她的眼睛很真诚,天清也很认真地在回答这个问题。 这些年让他忽悠的的,真以为他是猫啊。 景元眼皮一跳,恍惚间觉得现在就想告诉她一切。 “也许我是能轮回的灵猫族……”在天清一脸我都知道你关心的表情中,景元闭上眼叹气,最后只能看着她离开,“我会活得很长很长,所以,这种危险的行为不能有下一次了。” 天清点点头。 猫已经会睁着眼说瞎话了,但这样善意的谎言也不错。 内心传来不断的忏悔声,景元再度叹气,却也只得目送带着火光和晶蝶的长剑破空出击,带她回到其中。 又是一次无尽的等待。 * 虚数空间内 寂照闭上眼睛等待虚无的降临和吞噬,黑暗中一道紫白夹杂红的光闪过。她缓缓睁开眼,见到了那位后土的尘种。 “你怎么来了?” “后土离开了这个世界,祂选择放手,与此一锤定音的是,祂不想做那个为他人人生负责的神。世界对错是非太多了,我看不明白。但我知道泪水是伤心的表现,寂照是个会为生命流逝而哭泣的人。”天清凑近她道:“话说,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本着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原则,寂照回答:“IX机关暗网的消息。准确的说,是虚无星神降临的天价讯息。祂从不瞥视任何人,祂的暗网中却出现了这样一行字:找到她,后土的尘种。” “我师父玄悲他毕生所求的是见到后土的足迹,于是便追了过来。顺水推舟也好,现在自寻死路也罢。不过是我遵循那位星神的神谕来此见证你的选择。” 天清踌躇着思绪,片刻后问:“我的选择?” “很高兴,你出现在了这里。”寂照忽然一笑,“那么我得救了,接下来就是你与祂的对话了。” 眼前一白又一黑。 寂照不见了。 她站立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天清,而天清的脚下俨然是无相碎片存在的那方剑匣。 属于上面萦绕着属于「无」的玄黑色力量,如夜间梦幻般的古海潮水披星戴月,看起来就很厉害很捉摸不透的样子。 【世界皆为虚假,与祂一道吧。】 【曾经你选择了虚无,最强大最古老的力量,这黑暗也是所有人的归宿。】 【只有虚无星神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谎言。】 是非命的声音。 天清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某处醒来。 目光所及的是一片五彩斑斓的黑,如同星空和黑洞结合的色彩。 这里是—— 虚数空间? 虚无的命途狭间? 呃,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一个模糊的女声传来:“元帅可知十方光映法界已有显示,这孩子出生于息壤,而息壤的事情并未完结。未济之卦,未来的灾祸恐源于她。” 是爻光的声音。 爻光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天清却听得很真切。 她意识到爻光口中的孩子说的是自己,然后看见了一场会议,一场决定自己生死的回忆。那位给她变出高级魔法的、每年会为她的护身符自降身份搞开光的大姐姐,将反对的答案冷冰冰地投入抉择中: “仙舟不能有这样潜在的巨大威胁,昆冈君同意将她交到这里,已经表明了他站在仙舟联盟的立场。身为玉阙的云骑将军,我支持将这孩子送入十王司,永远地入灭……” 天清偏头不知道看向哪里:“这是假的,你又骗我对不对?”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孰梦孰真,孰是孰非?’这是幽都对你在尘世降临的重大记事。】 “骗子说的话怎么能够相信呢?”离火没有反应,它已经做出公正的裁决。 天清知晓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只得无措地反驳她这人说话有问题,而无法怀疑爻光要送入灭的事实,因为这事情真的存在。 神的目光会记录一切,而身为后土的孩子,幽都会不断地记录她的重大经历。 「你以为你是带着尘世的期许和祝福降生在此世,可惜了,一切赋予的意义都是无意义的。」 地面上掉落浮空的文字。 文字由黑色斑斓的潮水构成,带着独属于的「无」的力量。这力量蛊惑人心,让人不知人生而为何,沉醉于无意义的空白和黑暗中归于寂静。 是虚无力量的表征之一。 天清伸手抹掉额前的一层薄汗,咬咬牙道:“这就是你们的考验吗?” 否定掉她尘世的一切经历。 【如果你不去找剩下的碎片,那它们也不会出问题。而虚无的考验只是让你认清自己的处境,你身边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虚假构成,而虚无已经立下约定,即便你选择了虚无,祂不会拥有那块碎片的力量。】 天清:…… “那后土的道路谁去点亮?” 【谁有所求,谁就去点亮。】 天清捏了捏脸,想要笑一下,却作出一声苦涩的笑。 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要不要回到虚无的怀抱,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天清:“死也不要。”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可是他们特地安排的结果呢。玉阙的持明龙女,这个身份也让你收敛了不少身为尘种的傲气呢。】 爻光要杀了她,昆冈君同意了。 他们将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照料,又试图用身份的责任牵制住她,让她能因为这份桎梏选择站在仙舟联盟的一方。 ……不愧是玉阙仙舟的手段,当真深思熟虑。 天清没忍住抽噎一声,接住莫名其妙掉下的眼泪。 是真的眼泪,滚烫的热烈的情感。 也是在对爻光和昆冈君否定她的存在中,开始产生的委屈感和茫然感。 【你总是把后土对生灵的热爱留给别人,即便是被持明唾骂和厌弃也替要杀了你的人守着他们的领地。】 【承认吧,这一切皆为虚假。人类就是这样虚假的生灵。】 【即便是寂照,刚刚也算计到你会到来呢。怎么,后悔进来了吗?】 天清摇了摇头:“……那是我的选择,跟她无关。” 但虚无的力量包裹住她,让她内心从对身世的怀疑,迫不及待过渡到对身边一切感情的怀疑。 支持她留于世间的是对人温暖的眷恋。 五百年的时光漫长,一个人被关在虚无伴生的无相锁内,对一无所知的她而言过于孤单。 「好奇心。名为被关了五百年,潜藏在内心有的恐惧。以及,无法只身面对禁闭中孤独的悔恨。」 「执行力。任由无相碎片流落在外,那是你前世的过错。这是来自对过去无措的掩饰。」 又是这段话。 原来当时虚无已经在提醒她,身为天清的自己终究无法放下过去吗? 因为过去的太残酷,所以想要体验美好的尘世生活。但尘世人心太过难测,她竟不知道拥有的一切都是布局。 如果连感情都能作假,那还有什么不能成为虚假的呢? “如果我回去的话,你会把我关起来吗?” 【不会,你会永远守着幽都。】 幽都的使者在提醒她放下尘世,回到原点,作为后土的孩子驻守幽都。幽都已经不再现世,她也不会再沾染这虚假繁杂的世间。 天清闭上眼,主动回想起这些年的经历。 “可我的猫他还等着我……” 潮水将古剑托起,带她去一方最黑暗的角落。这里连五彩斑斓的黑都不复存在,却存在两道幽暗的人影。 是戎韬府,景元元和爻光正下棋聊天。 爻光的虚影:“这些年让你呆在她身边,倒是将她照顾得不错。看吧,昆仑很久没有这样长时间的平静过了。” 景元元的声音:“有劳戎韬将军挂心,大局为重,而且我自然会照顾好她的。” 天清:…… 比起天塌了更无助的是,感觉世界刹那间没有了色彩。 所以景元元这灵猫族人,是因为爻光的请求才呆在她身边的吗? 怪不得闯关的时候,玄曜说他终将会跟她离别。 察觉到烦闷的情绪袭来,天清在这里拿不出属于幽都的无相锁,却能用这生了锈的古剑发泄不满,轻而易举击碎贯穿她经历的影子。 “这样你们满意了吗?” 【……你的选择是?】 虚无想在她经历一切后,再适时地否定掉一切。 很遗憾,她现在除了生气就是生气。 「无」的力量再度贴近她,这次天清没有选择拒绝祂的力量。离火的光辉忽明忽暗地闪烁,这火用得好啊,反正回去也挺没意思的对吧? 意识深处,天清方才窥见的画面再度闪现:爻光的冰冷话语,昆冈君的无情抉择,景元元闹心的小秘密…… 虚无的作用下,她还看见符初对她的容忍。 “盛名多欺世,是因为我是玉阙的持明龙女吗?还是因为那位将军和太卜大人的安排?”她可是后土的尘种啊! 有种被人类玩弄了一通的糟心感。 什么龙师什么昆仑,让他们自己玩去吧。 【那么,现在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吗?】 “我,我选……”天清睁开眼,发现视线所及是一片混沌。 看见的不是五彩斑斓的黑色,也不是幽都的灰色,甚至离火的颜色都快要看不到了。 她指尖窜出一束小火苗。红白色的火焰隐约可见,随后变成一只紫白色的小晶蝶,但留给却只是一道模糊的光影。 “我看不见了……”天清挥挥手,看到几团重影的白色影子晃来晃去,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另一只手。 手还健在,就是感官在随她离去。 就像被关起来的时候,什么也感觉不到,静静地等待死亡。 这就是沾染「无」的结果吗? 她需要尽快出去了,哪怕是回到幽都也好。 漆黑的空间中良久无声,在离火熄灭的地方,天清忽而轻笑地落下几滴眼泪:“你说他们是不是还在等着我出去呢?……等着我出去解决持明内患吗?” 【……这是无相碎片最强大的一片,因此我们选择了什么都不在意的虚无星神。幽都,还在等待你的回答。】 “也许这将是我来到世间最清醒的一天。”抬手抹掉了脆弱。 深吸一口气,天清在开口回答前还是陷入的犹豫。 一切都是利益交换的虚假感情…… 但,这真的对吗? …… 【时间不多了,虚无的领地再待下去你会被虚无掉的。】 “我要出去。”眼里没有了亮光,天清青蓝色的双眸跟着黯淡下来,就像离恨灯破碎的珠光一样让人我见犹怜。但接下来的话却格外力量十足。 天清高喊一声:“不管你们了,反正我要回到尘世!” 她看见的是过去的一角,并非全部的过去。 【……为何?】 “爷爷要是利用我,他完全可以不管我,让我当个嚣张跋扈的龙女不是在他出来后更容易利用吗?!可是爷爷在管我……”天清吸一口气,目光依旧混沌却神色坚定起来,“猫猫也会一边坑我一边保护我,也许他跟爻光认识,但对我的举动都是伪君子们不该有的多余行为,他完全可以跟别的族人那样看我自生自灭啊。” 反正照顾就是,死不了就行。 “初初在不知道我是持明龙女的时候,并没有对我有偏见……这不是自私的既得利益者应该做出的额外举动。”天清坦然道:“爻光的事情我会亲自问她。所以你说的是错的,我不是没有选择权的傀儡,我现在在这里,就是选择了与「无」对抗的结果。” 【……】 【你确定吗?一旦离开就不可反悔。】 六感开始逐渐消散,差点听不清非命的声音。天清点点头,将右手手心放在自己的左侧身前,那里是心跳的声音。 即便是离火伴随逆鳞在灼烧生命,少女也坚信无误:“我无比确定自己的选择。” 【……好吧。】 【如你所愿,但祂想见一见你了。】 天清歪头,想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问道:“谁?” 很快她知道了答案—— 是虚无星神。 ***虚无-未知空间(?)*** 这里一片混沌,不知道是她现在六感属于被屏蔽的原因,还是原本就是一片感知不到的混沌。 耳边有熟悉的潮水声,夹杂着迟钝的虚无力量。她向潮水起伏的地方走去,却听到沉眠者安稳的呼吸声。 O_o:ZZZzzz 天清挠挠头:“不是说要见我的吗?” 睡着了啊这。 O口o:你来了…… 天清:…… 我怎么来的你没点数吗? 其实想走。 O_o:ZZZzzz 说睡着就睡着,就像祂降临的黑暗在银河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任凭繁星明灭…… 虚无真是个不礼貌的星神。 但天清是个有礼貌的小持明。 她走过去,发现明明离得很近,却难以接触到祂。有道无形的距离相当稳定地维系她和IX的距离。 “嗨?” 天清微微一歪头,决定放出一只小火蝶跟祂打招呼。 Oo:给我的吗? “呃,你喜欢?”给出一只小火蝶,没你的事情了,玩去吧。 天清隐约看见这个大小眼的大家伙追着她的小火蝶玩,没想到虚无星神是这样的德行。 O_o:我想要新的地方住,你的动作能不能再快一点。 “啊,你说的是幽都还是?”她想到适合这个乌漆嘛黑的神的地方,也只有幽都了。 但还真让她猜对了。 虚无告诉她,后土掌管生死的领地,成了神想要安眠的乐土。 天清微微皱眉:“你想都别想。” O_o:可我只想要睡个好觉,这里的海水好吵。 地面上的文字她看不清,虚无见她不懂懒懒地念给她听。 死生人海。顾名思义,星神的力量来自三个地方:死海、生海和人海。 天清守卫的是顷存花海。一片人们结束生命后,去种下此世美好回忆的花海。 “啊,喔喔喔,好的。”天清想到幽都还有个已经逝去的繁育权柄在,沉默了半晌道:“繁育已经进去了,你是要找他祂玩吗?” 这星神似乎挺会找地方的? Oo:祂也吵,你把祂赶出去。 天清:…… “你别问我,问幽都那个使者去。” O_o:哦,那你快点。 O_o:我要住新房子。 天清:…… 就这玩意儿是最难摆布的、最古老的那个星神? “那你把无相碎片给我,等我回去了给你开后门。” O_o:哦。 ***结束*** …… 虚无的对话结束,迎来的第十九命途狭间内的非命:“这都没能动摇你,我还以为你会怨恨他们的行为呢?” 天清:…… 这都是个什么事情啊! “你怎么又来了?” 非命轻笑:“来给你提示一下。即便是虚无,也早已容纳了后土留下的约▇的命途力量喔。” 帮她轻轻揩去脸上的泪水,天清神色微怔: “别说一半啊,第十九命途什么的,约,约什么?” …… 一睁眼还是六感沉浸在虚无,身前躺着存在着后土力量的无相碎片。她大喊一声:“这也太难了!” 等候她多时的寂照轻笑一声,感官被虚无了,天清完全没有看到她本就存在感弱的身影。 寂照主动开口,打破略显尴尬僵局:“IX说要找你,祂想做什么?” 天清:“你说什么?” 寂照茫然:“啊?” 天清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耳朵:“见了一趟虚无,六感快要没了。恢复的速度有点慢……” 寂照大声说:“IX说要找你,祂想做什么?” “虚无要去幽都住,因为想要睡个好觉。”天清咬牙切齿。 好歹最强的碎片已经拿下,意味着最复杂的考验也已经落幕。 寂照沉默,过了三秒道:“这样啊。看得出,虚无已经站在了后土那一方了。” “什么都无法创造,也无法给予救助我的母亲和师父什么报答,浪费了很多药品塑造这幅身躯,给周围的人带去很多困扰。我点亮不了那盏灯,自己也苦恼着痛恨着自己。身为虚无的自灭者,如果到最后只是成为虚无的养料的话,是不是不存在于现在这个时刻比较好……” “每当黎明升起的时候,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每当明月高悬的时候,我都会这样想。为什么我们这样渺小的人类一定要活着呢?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也值得母亲和师父,还有你,值得你们用生命去拯救呢?” 寂照逐渐走进她,天清静静地听她诉说一切,至少这个距离足够近。 “我感觉自己,终于找到答案了。” 天清歪头看她:“啊,那恭喜你啊。我们先出去吧……” 寂照轻笑一声,坦然道:“就算没有意义也好,我只要活着就好了。因为最后的那一刻,可以有这样多的记忆让我满足,还有神的女儿选择站在人类的道路上。我期待你将命途点亮的那一天。” “……这是你救了自己。毕竟祂的命途行者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阻止一场战争,哪怕代价是献祭自己。”天清察觉到一道前所未有的专注目光,她更感觉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寂照的眼眸里,而周围的黑潮逐渐散去,“走吧,我还得去找爻光讨个说法。” 怎么能因为区区卦象将她送进十王司呢? 寂照手中拿起不知何时重新点亮的离恨灯,望着她离去的潇洒背影自言自语:“能够成为最先靠近终点的自灭者,会看到师父他见过的盛世花海吗?” 走了不到半米的天清,头也不回道:“会的会的。” * 从晴空往下看去,有一抹修长的身影。 天清离开的地方是光界易算院的天台,这里平地宽阔,天空中的黑色在逐渐退散成一个凝聚的黑点。黑点存在至今的理由,是符初和相知在拿玉兆零件中的能量维持阵法。 不管今日如何,这万象归引阵的阵法算是彻底废了。 遍智派识人不清,早期压下善知溺水而亡的事情,又联合星际和平公司干涉银河外网。他们该负全责。 景元在这里等待着。 帝弓司命的助力下,他看见了岚看到的天清。她在和虚无对峙,已是虚无萦绕的状态,生命的力量都难以捕捉。景元微微攥起拳头,在心绪空间看到的零散景象让他一直沉默着。 她被关了五百年。 以及,虚无星神还想拉她下水。 怎么可能让对方轻易夺走他的幸福呢? 时间快到了,景元准备动手往黑色的旋涡出砍上一剑,然后发现自己的剑没了。 正好符初给他送来一把剑,但这剑往其间一掷就破碎了。凡夫俗物,难以破除虚无的溜走。 “青雀学姐,你怎么来了?”符初一脸难以置信。 这时候青雀来了,她将监视龙师的工作交给了雾仁,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 景元给青雀使了个眼色,开始犯难,青雀看向符初:“咱要不先走开?” 符初大义凛然道:“还有五分钟,相知学姐能搞定最后的部分,我能用风箭助力。” “有他一个就够了,相信你青雀学姐我吧。”青雀顿了顿,面色为难又自信地说道。 符初说不。 见这玉阙的卜者软的不吃,青雀连忙给她拽走:“真的,这雷霆之力一来,你我难免会受到波及。” 符初不信,总之就是死活不走:“不够保险啊,在里面的可是我朋友!” 景元叹气,青雀生无可恋地将她打昏过去。 见两人走远,他拿出石火梦身,掐着点将阵刀往天上重重地一挥。金色的双眼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刚从某件事中缓过来,景元的神色温和里夹杂着阴霾。 就像处于时光中的他曾被岁月抛弃。 电光火石间,天空为之染上雷霆的紫色和神君力量的金色,天清也从里面掉了出来。 收起阵刀,景元一把接住了她,轻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听见断断续续的但很轻柔的声音,天清摇摇头:“……它试图夺取我的感官,我现在在外面看不清你,也听不清你的声音。” 景元:…… “我带你去找椒丘。”在天清试着用离火的小火蝶跟他交流的时候,他直接将人一把抱了起来,垂眸看她,“刚刚帝弓司命来了,我都看见了,你五百年的过去……” “巡猎是个偷窥狂?”天清微怔,眨眨眼道,“本来打算在结束后告诉你的……” 紫白色的小晶蝶点在他脸颊上,又落到他的白发上。那是天清喜欢的白茸茸。 景元顿了一下,加快脚下的步伐,却听见天清闷闷不乐地说:“你跟爻光认识吗?……你就没有要留给我的话吗?” “认识。” 天清抬手试着戳了他的面无表情的脸一下,想到看不见也感觉不到,最后怏怏地躺在他怀里说了一声真无聊。 “那,你现在告诉我的话,我可以什么都原谅你的。但是这几天你能不能跟我多呆一会儿,虚无的六感尽失……还挺吓人的。”景元低头,看见她略带疲倦的目光。 神策将军向来不对身边人做趁虚而入的事情。 他沉声道:“你不说我也会陪着你的,能让昆仑的龙女大人需要是景元的荣幸。好好休息吧,抛开身份,我对跟你一起长大的感情和经历问心无愧。” 天清微微睁大眼,哦了一声,心情明显放松了下来,趴在他肩上跟他碎碎念地说着悄悄话:“有点困,它说会夺走我的六感……看起来恢复得有点慢,但还算起效。这块无相碎片的后土力量是地泽万物的阴阳之力,还不知道怎么用。” “我还能闻见学院弥漫的花香,还能隐约看见空中飞的黑白小团子,能听见风吹过绿叶的窸窣声,以及你好快好快的心跳声……” 看不到她的目光,景元肆无忌惮地扬起笑容:“……知道了。” 天清偏过头去问他,抬头看见他收敛了笑意的金色眼睛,像闪闪发光的宝石一样让人喜爱:“你知道什么了?” 看她被美色所惑而表情懵懵的样子,猫的耳朵毛跟着竖了起来,明显心情格外愉悦。就是说出来的话让人不太愉悦。 “你是笨蛋。” 天清:? “我不是,你别诬陷我。我可是第十九命途的重燃者!” “哦。”景元微微一笑。 她说得对,但巡猎跟人没什么好谈的。 “那你放我下来,我能走。”听到她的话,景元摇摇头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我刚走在巡猎的路上时摔得很惨,总不好让这么伤心的姑娘也摔疼了。” “好好睡一觉吧。” 天清闭上眼,又睁开眼:“那龙师的事情……” “他来的时候,我再叫醒你。”景元漫不经心地朝高处递了个眼神,雾仁在那里监视木禾和琉璃的动向。 而就在学院结束危机的那一刻,恢复意识的学子还记得天清怎么噼里啪啦地打破走廊,怎么拦着他们送死的。 云骑的属意下,学院发生的事情玉阙杂俎上将事情传开了。 没有放弃任何一个人,哪怕是现在看起来无用的人。 再加上先前发生的各种事情,一时间这位无称号的龙女逐渐有了多个称号,其中持明族内为她起的称呼开始流传四方: 袭明龙女,天清。 第73章 地泽万德喜欢,是阳光的味道 诚如爻光所言,她的占算从不出错。 毁灭此番行动,为的是让一个人顺理成章地死在玉阙仙舟,从而掀起仙舟联盟和丹轮寺的对立,进而引起银河各势力对仙舟联盟向来和善形象的重估。 善知溺死的事情,是军团最初的阴谋。 虚无的到来,打乱了军团‘以局部阵法逐渐入侵,直至控制整个玉阙仙舟’的原计划。但寂照的到来,则让他们转换为针对联盟的更大目标。 那位绝灭大君不得不尽快开启计划,以防功亏一篑。 寂照将均衡的加注与虚无的侵蚀抵消,打算牺牲掉自己防止成为开战的理由。但天清顾及人的死活,尽力去拦住了她。 宇宙的诞生始于一片混沌,IX当然称得上是最古老的星神。古老的星神要否定她身为人的经历。但这样一位代表无的星神能都存在,也意味着祂一定曾经掺和了别的什么理念。 后土留下的道路,就是其一。 星神从不解释为何繁星因祂们黯淡。在每一条命途上,命途行者皆知前行的终点是化为一抔死海之水。 而对虚无星神来说,更多的在意是有人打扰了祂睡觉。 不管是加入虚无道路的命途行者,治愈虚无的混沌医师,还是要反对甚至抹杀虚无的自灭者,IX皆不在意。 “大地上有很多人祈祷和呐喊的声音,他们在寻求后土神的原谅。如果焦土不可违逆,那就守住处于和平的土地。即使寂照这样的自灭者,也相信玄悲的牺牲是有意义的,承袭他的意志践行着命途行者阻止繁星黯淡呢。” “是啊。有时候就连星神都会迷失在命途的前行上,但命途行者却能够认识到自己的真实。” 尽管景元已经劝她闭上眼休息,但天清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跟他在路上聊天。 “景元景元,你是不是一个真实的巡猎行者?” “当然。” “景元景元,除去你是个假猫的身份,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了?” 出生在不朽圣地,天清以为他真的是个有轮回的猫。 “当然。” 景元自请保护她才留了下来的事情,天清并不知晓。 那都是假猫身份的神策将军干的。 “景元景元,我是不是一个带着祝福出生的龙呢?”人最惧怕的是对生命的否定,天清从始至终认为自己是带着祝福和爱降世的孩子。 对新世的生命而言,她只是一个正在慢慢认识世界的天清。支撑她走到这里的除了使命,就是人类给予的喜爱。 虚无否定了她得到的爱,将其定义为虚假的伪装。 诚然有些事情是在神明的视线下存在的,但她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被神忽悠的。 时光中的温暖不会作假。 昆冈君希望她健康长大的事情不会作假,景元和寒光陪着她习武逛大街的事情不会作假,爻光任由她上墙爬屋还亲自为护身符开光的事情不会作假…… 她喜欢不掺和利益的喜爱。 冲着昆冈君把自己的全部恨不得都给她,答案显而易见。景元神色认真,郑重地回答她的碎碎念:“毋庸置疑。” “喔。”公主抱什么的,六感尽失的天清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但他的话比前面认真的些,最起码从两个字变成了四个字,天清伸手,拽了拽他一缕长长的肩发:“那我要休息了,你不要吵我。” 尘世里的爱不是虚假的,后土的大爱无疆,人类也在保护同一片星空下的人。 往小了说。 昆冈君与她血脉同源,天清知道他是个好龙。 这猫和爻光认识,其解释诚恳,勉强称得上可信。至于身份的小秘密什么的,还是等她休养几天再问他好了。 “嗯。”见她少显露的虚弱模样,景元应了声。 神策将军不轻易撒谎,也不轻易让人冤枉了自己。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他不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 到底是谁先开口说话的呢? 当然是天清。 * 遍智格物院内,高层会议开完了,其结果是没有结果:死到临头,上就完了。 因爻光禁令解除和隐藏空间遭到破坏,从磁场空间溜出来的虚卒实施着潜意识的破坏行为。云骑与师生联合作战,与撤退的虚卒在鏖战时故意放走一部分,好让监视的飞行士追踪。 至此,只有烬灭军团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但还有一股势力未浮现眼前。 龙师。 就在去找椒丘的路上,天清在景元怀里睡着的时候,一股熟悉的力量再度出现*。 “持明术法?” 黑袍人再度出现。 还没跟他对峙,半空忽然飘出一条水质刀链,这刀已如疾风般飞到景元背后。白发的青年连闪两步躲开攻击,抬头一看,这水链在扑了个空后急忙拐了个弯儿。 它没碰到两人分毫,却接着风力将怀中人腰间悬挂的龙尊方印带走了。 龙师是龙尊陷入龙狂的刽子手,龙尊方印召出的深海龙卫则是执行者。 同一时间,又一股力量袭来。蓦地回过头,一道剑光伴随迷雾闪来,雾仁的那把剑朝水链扔了过去,将其砍半。 景元只听见黑袍闷哼一声,紧跟着空中的水链也撤离此处。 对身边的人采用趁虚而入的方式,并非神策将军待人接物的态度,却是小人的愚昧忘义。 龙师的日子,还是过得太滋润了。 “两位长老忽然消失,我顺着空中水痕一路追踪过来,可惜还是让黑袍得逞了……”收回扔出去的剑,雾仁微微眯眼。 景元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这是天清故意露出的破绽,对方心急得很,自然不会放过在学院诬陷她甚至杀了她的好机会。 不过,借刀杀人,显然比在学院杀了她更合情合理。 雾仁走到景元身侧,天清斜靠在他身上看起来睡着了。雾仁很自然地跟他问起状况:“天清没事吧?” 是你的吗,你就问。 景元摇摇头,很有深意地看了眼睡颜恬淡的少女,不冷不淡道:“不容乐观,正要找椒大夫看看。” 那位总该专业对口。 路上不断传来云骑与虚卒兵戈相见的声音,雾仁回去继续监视。寂照配合云骑去十王司受审,另一方的睡着的天清六感朦胧。 眼下事态紧迫,没有云骑掩护椒丘撤退,椒丘这样的医者很容易成为军团离开的人质。但景元可不管。眼前雷霆一闪,原本举着武器指着椒丘走的虚卒,刹那间灰飞烟灭。 战场上,前线要考虑的事情是怎样伤亡最小化地赢下战争,后方的临危不乱则会成为将伤亡再度缩减的加速剂。 景元将天清放到病榻上,交给他把脉诊治。 “失感之症,无药可医……”脸色犹豫了片刻,粉毛狐狸脸上登时露出了微笑道:“食疗不方便也见效慢,试试我们染指派传下的针灸吧。” 话一出,景元轻叹了口气,听到还有救他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 景元应声点头。 天上的阴霾散去,抬头望见的是澄澈的晴空。景元坐在外面的长廊上闭着眼小憩,诚如她所言,空气中有清甜的花香、风吹过的窸窣声、团雀的叽叽喳喳,还有满脑子都是天清的心跳声。 学子们的意识在回归后苏醒,玉阙民也跟着醒了过来。这场事故里,少数云骑受伤。留给玉阙民的是对玉兆中自我和真实自我的考量,留给景元的还是等待。 不过不同的是,这次她在自己身侧。 无相碎片的考验是对人的,神并不下场。后土设下考验的事情,巡猎令使们都知道。 而对于身为人的景元来说,比起神明,身边的人要更重要。 路终有尽头,当年涛然气急败坏,怒骂他玩弄权衡当真无情无义。但无情无义的是联盟,联盟需要无情无情的领导者去维持和各方势力的平衡。 景元倒无所谓用什么权衡的手段。 他守护着罗浮的子民,守护着联盟。卸下重担后,这些仍不会改变。只是侧重点会变成,守护着喜欢的天清,陪她找到那条巡猎也认可的道路。 权衡是手段,并非目的。 这是龙师涛然失败的根源,心术不正。 “好了。”景元的心绪被打断,他睁开眼,椒丘微笑着点头示意,“她身上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治愈伤痕,还在排斥异己。我暂时将她身上无的气息聚集到了一处,混沌六感中只有一感尽失,随她身上力量循环而更替,直至那股强横的力量彻底将无赶出去。” 药炉里药香扑鼻而来,白烟砸在半空顺着气流进屋,落在景元安静的金眸前。椒丘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爻光说过会安然无虞,结果确实如此。 火候有些快了,椒丘出去控火。 景元坐在榻边守着她。 天清身上坐落着一只紫白色的小晶蝶,蝶翼如月光柔和耀眼,落在他的肩膀上被白发遮住,好像在寻找什么喜欢的东西。 景元闭了闭眼,似乎回到刚来昆仑只会喵喵叫的时候。 她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自己感到好笑,对昆仑这位龙女大人也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眷念。只有天清是不一样的。 月亮会有星星陪着,太阳会有天空陪着。 猫需要她。 神策将军抓不住指缝溜走的时光,但他会承诺:时光漫长,你想要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 肩上的小晶蝶悄悄凑近,碰了碰他的脸颊。 景元愣了下,露出一个不带察觉的微笑。 * 等天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了,能听见了也能看见了。她心道曜青的神医果然不负虚名,跟景元交换了一个干大事的眼神。 趁着时机正好,她拽着景元跑去碧血峡谷,打算问责一下爻光。 被虚无幻境里的爻光气的不轻,她拿着无相棍气冲冲地就跑了,景元在后面喊她,她也装作没听见。路上意料之中地遇到的琉璃和木禾,他们知道刚醒过来的龙女要去砍爻光,马不停蹄地就追了上去。 “听说你要把我送去十王司入灭?” 碧血峡谷某高谷上,天清如蓝天澄澈又深不可测的眼眸,如今只有晦暗填满其中,一副伤痕累累又坚定无比的愤怒模样。 旁边跟过来的木禾和琉璃龙师面面相觑,云骑欲上前拉她却被爻光抬手制止。 “是,我不否认。”爻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像看待手边的算筹般无情道,“你自息壤而生,联盟的将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威胁。” “那让我解决学院的军团危机让我去送死,这也在戎韬将军的筹谋之中吗?”天清望着无情无义的卜者,身上萦绕一股黑气。 沾染的无还未褪去。 “这是……虚无的气息?”爻光皱了皱眉,“那个步离人呢?” “如你所见,她已经死了。我们救出了学子却没能救出她,我接受了她最后的请愿,来向你、向你们仙舟替她讨个说法。”话落,天清往前走。 景元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面色焦急地朝她喊着:“天清!她无意沾染上无的力量,还望将军莫要伤害她!!” “龙女大人!”这道声音来自龙师黑曜。 解决完军团战车,跟着爻光的计划走,刚刚凯旋回来的他两眼一黑:这下真的龙狂了? 但天清不管。 狂没狂她不知道,反正看起来是彻底黑化了。 天清手中带着无相棍,越过赶过来阻拦她的景元,横扫身侧的云骑和持明族人,在众人倒在地上的时候,将无相棍举起在瞬间幻化为剑。 剑指爻光。 “将军小心!”云骑军举着武器轻咳,不知道该不该保护自家将军,也不知道这好好的龙女怎么说疯就疯了。 而这时有位龙师像是变了一个人,站出来阻止了她的行动,自发挡在爻光面前一派正义凛然。 这是爻光的虚影,却被天清认成了真身以为杀了她就能报仇雪恨。 但龙师等这个机会等了太久。毁灭和虚无都不会放过天清,而他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在族人面前表现的好机会呢。 “将军不好,龙女她恐怕已陷入龙狂了!”木禾回头望向爻光,看起来痛心疾首地顿足捶胸,沉声压抑悲痛说着冠冕堂皇的话,“龙女大人早知如此,将龙尊方印交与我,看来不得不让龙卫们出手了。” 听到他激烈的声音,天清仿佛刚从自我意识中清醒过来,神色微怔:“木禾长老?你为何要对我出手?” 这下轮到木禾茫然,“龙女大人慎言,我什么时候对您出手了?” “我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你心里有数。何况,你又怎么证明你没对我出手呢?”她表现出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身上的黑气跟着加重了些。 天清腰间掉下几颗碎裂的小石头,追着木禾就是打,直至被他引到了昆仑境的九井墟附近。 护珠人和府卫,林林总总数千人皆在此驻守。 这木禾是要她身败名裂啊。 “根据联盟规制,持明的事情我不能插手。是非对错,你们自己解决吧!”追上来的爻光紧闭双眼叹气,嘴角就要压抑不住想上扬的弧度,撂下一句话就撤离至洞天外等着结果。 景元默默地跟她对战拦住了她的动作。 天清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拿剑乱砍。木禾见此摇摇头,拿出龙尊方印联系龙卫:“还望各位前来九井墟,这是龙女大人最后的命令了。” 片刻后,‘龙卫们’浑厚充满力量的声音齐响:“谨遵君命。” “我恨急了不朽的陨落,恨急了你是那个上位者,恨急了族人的不思进取。持明衰落至此,祸源丰饶祸迹。只要我掌控了这里,我就能打破持明不受约束的盟誓。”木禾高声宣扬,天清听着他虚伪的大义。 “持明只有龙尊是不行的。涛然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到。我会将息壤和建木残根,还有你的尸首送给仙舟上层的老东西们,他们想要毁灭说过不存在的幽都令,而我只想彻底颠覆仙舟,掌控这一切洞天。”木禾颇有成竹在胸地点点头,“在息壤的吞噬下,所有生存的地方都将为我持明所控制!我将达成超越不朽,达成持明掌控世界的愿景!!” 天清冷眼旁观他的洋洋自得,木禾连连摇头,“如今的你已经陷入虚无的侵蚀,昆冈君看中的人,不过如此。” 木禾等待了片刻,最终等来了傻了眼的自己。 来的不是龙卫,而是穿着持明制服、被爻光放进来的神雪庐团队。 为首的魁梧男子看见木禾,还以为是代取的龙师,他在龙师的懵然中解释着:“神了么外卖团队为您竭诚服务,这是您定做的上好九华宴。其中这几道……” “束手就缚吧,木禾。”天清转而轻笑。剑指的对象方才从爻光到景元,如今从景元到木禾。、 “怎么可能,那位天才明明说过,你一定会跟虚无的神共沉沦!”木禾微眯眼,明白过来不论是毁灭还是虚无,她都没有中计。 “我当为何长老为何一直救持明与水火之中么,原来这持明族的水火之难就是阁下带来的!”天清目光微有凝滞,剑势如回风吹雪之恣肆将其践踏在地,回头,目光不屑地质问道,“天才?你指的是谁,跟带来息壤的星核有关的天才吗?” 木禾沉默。 迅猛如虹,一道剑光逼近,他抬头侧目朝她看去,撑着身躯站起来道:“五位龙尊在玉阙立下盟誓,联盟的盟誓其一是不得在持明圣地令持明受伤,龙女大人大可将我关入十王司接受退鳞之刑罚,您也不想与我一道受罚吧?” 天清歪头看他:“哦?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她刚刚留在碧血峡谷的,还有一块小石头。 “什么?”木禾再度睁开眼时,回到了刚刚她剑指爻光的地方。呼吸只做了个吸时,被天清逮到了长满小树苗的一片山谷内。 他抬头,爻光和云骑在高处再度出现。 木禾露出苦楚和惊诧的笑意。 不知是在嘲讽自己的不自量力,还是因利而散的无情无义。 收回视线,又听见天清雪上加霜的定论:“今天真是要命的一天,但剩下的力气足够解决你了。在万安和逝去云骑的见证下,宣判你生命就此结束。” 天清往他龙角上砍了一剑,除去他显眼的龙相。 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复杂了,后土保护的人要自相残杀。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横竖喘不过这口气来,正好拿木禾杀鸡儆猴。 木禾感到崩溃,自发地晕了过去。 接下来,十王司的判官们会替她做出公正的裁决。 爻光在天清回去找景元时,跟她擦肩而过,试图留住她。 天清偏过头去,像个炸毛的老虎。 她想说一些重话,想到冰冷的话语总会让人伤心的,最后抿了抿唇道:“我讨厌你。” 爻光反倒是笑了笑,将一根蓍草算筹不由分说地放到天清手心里,坦然道:“那就别放过我。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算账,身为联盟的云骑将军,我可什么都担得起。” 盯了她一会儿,天清道:“将军的位置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借我坐两天?” 身后的云骑大眼瞪小眼,唯有爻光毫不在意:“就这?” “哼。你要赔偿我,给我当下属。”天清说。 “……这可真是,乐意之至。”爻光满不在意地接受了这个条件,“戎韬将军深居简出,谁能看见我低声下气的样子才是对我的诋毁,你还是太心软了啊清清。” 爻光带着云骑走了,木禾被判官拖走了。 黑曜和护珠人回去清查木禾的势力,景元没等到该回来的人跑去碧血峡谷找她。 她守着万安和跃愁留下的那片小树苗,蹲在地上不知道正在想什么,看起来人在神不在的样子让人人忍不住凑上前。 地泽万地的阴阳之力,天清闭上眼,将第二碎片的力量归还给了大地。 给予无法诞育生机的黯淡星系,给予这片峡谷,给予昆仑的山海,给予持明一个不完美的希望。最后剩余的后土力量,主动修复她离火烧得有点破碎边缘的灵魂。 景元轻垂下眼帘,弯腰拍了拍她的后背。 刹那间焦土上的呐喊冲着他袭来,他看到了一片焦土,是他曾去过的神战焦土。此刻他与天清在焦土上维持共感,而地面充满着数不清的尘嚣。 「地上的生灵,也会得到神明的垂怜吗?」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得到天上诸神的愚弄?!」 「幽都的大人们,你们也要抛弃这尘世了吗?」 …… 「愿后土安息,愿人们能够赎清往世的罪孽,愿焦土诞生的新灵不再哭泣。」 亿万颗莹白光华的尘粒带着喧嚣冲着她飞来,景元听见世人呐喊的怀疑和质问,他一把抓住天清的手腕,将她带离了充满尘嚣的焦土。 “你现在是天清,昆仑的天清。” 这片土地曾有无数生命,如今只有赎罪和祈祷。除去对污染后土领地的忏悔,还有巡猎光矢下人们的悲怆。 将所有希望压给她,这对人世记忆不过十几年的她而言太残酷了。 “当然,我知道。”天清回过神来,后土的力量带她神游至焦土,喜欢的猫拉着她的手腕往回走。人们的呐喊和哭泣在这片土地上让人深感悲伤,但那是神要解决的过去了。 她属于过去塑成的现在,也属于现在构筑的未来。 天清眨眨眼,眼前的画面回到了碧血峡谷。 一片万顷雪棠在曾经寸草不生的地方长了起来,不是小树苗,而是正开着花的昆府海棠。 “是万顷雪棠啊……我觉得这里需要改个名字了,我族圣地的衍生区域当然该由我命名,改成什么好呢?”天清站起来,伸手接住和昆仑境一样的落花。这里比不上万顷花海的缤纷,却自成一派人世的祥和。 她说完,转而面对猫。 景元趁她不止一次把她抱起来,很快又放在旁边的石块上,在她惊讶的时候摸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脑袋道:“就叫万清花海吧。” 你此世的见证。 “万顷花海,真是个言简意赅的好名字。”会下棋的猫,他不是很会起名字。 天清懵懵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后站在高石上。比景元高出半个身子,在想要报复伸手霍霍他头发的时候,发现猫变成了猫。 猫瞪大眼睛看她,无辜,可怜,弱小。 面对一格电的景元,天清认命地把他抱回去,仰天长啸:“……我讨厌会下棋的猫!” 这时机是不是太恰好了点。 但这猫跑过来找她了…… 天清把脑袋叠在猫脑袋上,今天的喜欢,似乎是猫身上阳光的味道。 第74章 归期既定神策将军是个坚强的人…… 景元走在易尽天的长街上,一袭绣着银杏金线的暖白衣衫,腰间挂着的金色猫猫石随身而晃。 天清不在家,这些天是挺无聊的,得空他便去易尽天的天问长街和隔壁洞天的京阙长街上逛逛。 在艰难的时刻,要去干具体的事情。在清闲的日子里,做些无聊的事情能滋养人的精神气。 只是背后有几位玉阙民众,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紧跟他的步伐。 这些人跟了有一会儿了。 他们似乎是确定了什么,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猛然扬声喊住景元:“请,请留步!” “几位有何贵干?”景元做了个温和的职业假笑。 倒没觉得不对劲,这样的场景时不时就要上演一遍。 “还真是景……呃,灵猫大人啊。”喊景元总觉得别扭,喊景元元更加放肆了些,这可是昆仑那位龙女身边的猫,不好意思冒犯。 狐人主打一个眼疾手快,景元一眨眼,手里就多了两大盒「至味斋」的精致糕点:“听说你伤势刚愈,来尝尝我家新出炉的白云酥吧,各个口味送你一盒……诶不用客气,有空再来易尽天玩儿啊!” 她送来的还是昆仑府常买的白云酥、海盐棠花慕斯、星芋艿卷、浆果子等等。 “孤家寡猫看着怪可怜的,送你个铃铛玩吧!” “也不知道龙女大人什么时候能平安归来……” 剩下的玉阙民有样学样,把手里的东西挂在了他手上。 听闻他和天清喜爱精致可口的糕点,而袭明龙女身负要事出了趟远门,于是玉阙民经常动不动地投喂他这留守的大白猫。 景元道过谢,收下了他们送来的心意,一如既往目地送他们的远去。 “这俩人是我看着长大的。” “就这?我要说龙女大人爬过我家屋顶,阁下又该拿什么跟我比呢?” 听着他们势要争个高低的架势,景元满脸无奈。 此刻,他右手揣着送来的玉阙民送来的小鱼干和各类糕点,左手拎着狐人们塞给他的巡镝串起来的逗猫铃。身为孤家寡猫,他正漫无目的地逛大街,看起来好不自在。 天清的光也是让他沾上了。 她是玉阙民看着长大的,而罗浮民则是看着景元长大的。 在罗浮有很多人爱戴他,但神策将军作为他们从小听到大的传奇,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作为罗浮的国民级偶像,当年的天舶司商团接渡使「停云」经常在私下高价卖他的照片牟利,被他发现后,她以四六分成的合约跟他达成了长期合作。 记得当时身边还有一个从小喜欢收集剑的彦卿,不怎么缺钱但总得细心照顾着,衣食用度这方面不容缺失。再加上罗浮民挺喜欢他们的将军,神策将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遂了停云‘低成本高利润’的心思了。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说书人的动静,添油加醋之下,听起来还算有点意思: “剑首大会人才辈出,且说到昆仑的那位龙女大人的事迹,那可是犹如古海之水、言之不绝……她与天击将军大败绝灭大君铁墓的事情广传银河,这我就不多说了……不如说说上个月的智首大会吧……” “本是学术盛论,不料让那烬灭军团钻了空子,顺着学院里的暗网爬了过来。危急时刻,这位天清大人以身犯险,于阴谋中层层深入寻找暗网中枢,有如探囊取物般轻轻松松将学子们从中救了出来……” 轻轻松松? 且不提遍智格物院正在全力抢修、维系数千年的归引阵尽毁,单论她执意救出寂照去见沉眠无相者的事,就差点让天清再度沉睡。 虚无的力量,爻光只得任由其自灭。但昆仑的龙女若出事,背后的龙师就要开始搞事。戎韬将军的十方光映法界探听四海,测算此事终会化险为夷,但并不知道其中要经历什么。 “不愧是我们易尽天看大的孩子,从小就飞檐逐玉的……” “嗐,袭明龙女嘛。人如其名,深藏不露啊!” 袭明,不拘于表的智慧。 …… 景元闻声走过去。 巡猎的子民势必要猎下前来挑衅的绝灭大君。爻光和晓梦将事情经过上报元帅,再联合并无大碍的病人们,对外一致说是有个绝灭大君顺着银河暗网来冒充学子,妄图太卜司阵法,导致玉阙民因受到玉兆辐射污染而纷纷昏迷。 前些日子天清护送椒丘使团回曜青,在路上追踪到了铁墓势力溜走的痕迹,就跟着曜青的将军上了前线。最初的捷报传来,是这位龙女一人烧了铁墓半个军团,搞得对方的战车冒烟个不停,领头的军团卒子开始逃窜。那位天击将军深知‘逃兵不遏’的道理,顺着瞰云镜和大衍穷观阵的指示追了过去。 这几天天清随那位飞霄将军共同歼灭铁墓的事情,也是传得沸沸扬扬,就连那上墙爬屋的形象也成了深藏不露的逍遥游习。 真就如她所言,人贵自重。 人总有时来运转的阶段,届时自有大儒为你辩经。 连带着她家猫也成了玉阙仙舟的新晋团宠。 狐人从小就喜欢她活泼好动的样子,与天清交好。眼下碧血峡谷的洞天改造设计方案更是交给了天舶司的狐人司舵,引得狐人对她好感更高了。 到处被投喂的景元收回停留在说书人身上的目光,今日又是满载当归的一天。 只是视线落到奶茶联名主题店的「不夜侯-易尽天总店」时,步伐顿了顿。 神州折剑录的联名奶茶持续卖了两个多月,ip加持下,店里生意火爆得很,冰块的制作都要跟不上买家的下单速度了。但猫只打算来杯古法炮制的丹鼎素针。 手里的白云酥是新出炉的,若配上一杯仙舟的经典茶饮细细品尝,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走过去,找个位置放下手中的东西,摇摇头把逗猫的小玩具放在桌上堆着。 大家都把他当成猫了。 可要是天清把他当成猫,这就麻烦大了。 神君跟随历代将军,景元已经得到元帅府的退位召令,待剑首大会后公布。若符玄继位,神君可就得跟着她了。 待神君离开后,景元就不能随时随地变成猫去面对天清。 【唉……】 景元听见神君叹了口气,他问威灵何故感概,神君转达了帝弓司命的话:这是吾撮合过的进度最差的一对。 天清:我要来人间玩! 帝弓:这是我们家最好的猫,你看看你喜不喜欢?啊,太好了,你喜欢就带着吧……就是这猫,这猫不是很中用还没把人搞定。 星神不语,因为星神不能下场。 景元能说话,就是不知这事情怎么开口。 他特地问过爻光,爻光说这个不简单,卦象显示天清自己会发现的,让景元不要自己暴露,反而误了接下来大事。 景元当时问的是“又有什么大事”,爻光却说“天机不可泄露。” 难说这位戎韬将军藏的什么心思,想来应该有她的道理。 虽然得到了帝弓司命的差评,景元还是从容不迫找位置坐了下来。排队的人有些多,是个闭目休息的好时机。 闭上眼没一会儿,景元问神君,能不能把这幻化的力量教给他? 神君沉默半晌,摇摇头。 景元叹气。 忽然,一只小团雀从高处的树叶里冒了出来,飞到他的肩头,叽叽喳喳的声音跟隔壁桌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如今决赛阶段公布的就三个队伍,可惜遍智格物院现在修缮阶段,直接给学子们放了个长假休养生息。” “是啊是啊,天清大人跟着曜青仙舟远征,那位步离人也去了十王司里。听说曾经疯掉的善知有个学术天赋不凡的弟子在,还有光界易算院的风水两占之争……我倒真好奇,这届智首之位会花落谁家呢?” 遍智派并没有重开智首大会的打算,天清认为并不妥当。但遍智派给出的理由是,能被他我意识轻易控制的学子,是没有理解‘格物成我’真谛的人。 「他我」中的「我」终究是片面的我,而自我是复杂的、多面的,也是需要批判和信任的。 因为探求过真实的自己,所以智者不该轻易被外在的定义所动摇。 哪怕是像缘祈那样语出不善的人,也会因自我认知明确而认清他我的用心险恶,以免招致自困于危险一隅的处境。 世间万物,福祸相依。经此一事,不可避免地在玉阙民的心里埋下了一枚怀疑的种子。 说书人还在对面的唱台上,跟他隔了五六米。周围有新来的化外民和其他仙舟游客吆喝着,他们问这位龙女什么时候回来,想要一睹其真容。 “稍安勿躁,各位。鄙人的小道消息是那位大人将在一月后回来。”说书人重重地一拍板,惊得团雀扑棱翅膀飞快离去,他拿起一杯上好的春茶润了润嗓子,“听说持明圣地的昆府海棠有数万棵,最近却有几百棵花树凋零,开始结了果子,这倒是几千年不曾见过的奇事。” “各位若有兴致,不如去预约观赏一番那‘天倾雪’的盛景吧。” 语毕,说书人潇洒离场。 其他人有的拿出玉兆、有的拿出公司的手机,他们低头拿手指来回划着,最后齐口同声:“这根本预约不上啊!” 开售一秒,名额全空。 说回那日天清拿后土的力量,没有交给持明族人,而是借机修复了繁育所在的神战焦土、炸了大半的碧血峡谷以及昆仑境内的山海圣地。 息壤渊石多了来自后土神的敕令,变得愈发稳定起来。 某日山雪忽得一震,震出蛰伏的生机们。黑曜和雪葵在巡视的时候,发现有几百株昆府海棠居然结果了。 根据丹鼎司和十王司共同研究认证,这果子带有不朽和后土神的力量,甚至十王读出了果子身上的信息:这果子拥有阴阳调和的力量,需要自愿祈求方可落下能变得繁育的果子。但其副作用也存在,持明族人在服用后,很有可能会使得自己不再拥有无尽的轮回。 换句话说就是,能生,但需要拿不朽的轮回去换此世想要的世俗意义上的圆满。 如何取舍,全凭个人意愿。 此事一出,联盟高层纷纷躁动。 渺茫的希望好过没有希望,不完美的希望总好过渺茫的希望。这力量来自古帝国神话传说里的后土神,而不朽和后土两位神明似乎关系不错。 龙师黑曜和东陵傻了眼,这俩是个恩仇必报的直脾气,跑去十王司又把木禾揍了一顿。 就是你要害天清,害我们持明族没有未来的希望的? 揍,往死里揍! 丹鼎司倒是希望能更柔和地利用这海棠果,让持明延续更符合势力平衡的趋势,开始研制起果子适合食用的剂量。 橙色的遮阳伞伫立在地面上,景元坐在空地上的木桌前,单手撑着脸颇有韵律地点着头。 “原来是天清大人身边的灵猫大人啊,店里繁忙得很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大人是老主顾又为玉阙立下了功劳,自然不能怠慢。店主见您等得久,让我来问问您看您喝点什么?” 猫不顾形象地打起了瞌睡。店员迈着步子跑过来,正好景元睁开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温和样子。 景元想说仙人快乐茶,话到嘴边没出去,原因是眼角处瞥见「神州折剑录」程立雪联名的饮品。 低眉想了一会儿。 最近闲来无事就看起了天清说过的各类幻戏,程立雪是赤鸳仙人七个徒弟中最受粉丝欢迎的那个。赤鸳仙人为了对抗魔物,其意志承受上万年记忆的摧残,仙人出去讨伐邪恶,程立雪就在山上一直等待着,等待着仙人回来。直到等来一场共同作战,程立雪为了救自己的师父而甘愿牺牲。 救世的故事总是动容的,这幻戏在近百年分类排行中位居第一,总排行第五。 “有劳挂怀,那就来杯「神州折剑录」联名的「橙门立雪」吧……三分糖,常温就好。” 景元轻笑,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时代在变,仙舟在变,人也会因为际遇而改变。 他想尝试些新的东西了。 一杯金黄覆雪的茶饮很快呈到桌上,鲜香的奶盖和橙粒夹杂在清雅的茶中,有种别样的口感。 这果茶并不合他的口味。但景元还是点了一杯从来没有喝过的清凉果茶,并在没有拆开白云酥的前提下喝完了一整大杯。 大概因为他也在等待。 在很久很久以前,景元就习惯了等待。 等待带来的是明日的阳光,还有夜间的阴霾。 神策将军在罗浮经常闭目养神,是因为平日耗费心神太多。想得多,自然顾*虑周全。只是这周全总会将他的注意力和警惕心高高拿起,放在微裂的冰面上,等着他拿回一局微小的胜利。 云骑将军需要以最快的方式到达彼岸,以免事态因他的犹豫和过错而扩大。 长此以往,忧思过度和劳心伤神成了一种坏习惯。而睡个好觉,则成了放下一切忧思的好办法。 而现在的等待,与之截然不同。 现在的等待是清闲中的牵挂,和期待。 得到退休召令的他可以放下一切去等待,等待一个会跟他说自己会回来、让猫不要乱跑的人。 在昆仑醒来,迎接他的不会是公务,不会是人与人相处时不得已的试探和周全。 猫可以放松地等待他喜欢的人,并等待喜欢他的人回来。 ‘总有一天,罗浮这样的巨舰会彻底厌倦血与火的天空。’罗浮天舶司的前任司舵,驭空,经常这样指点商会的人。 景元也早已意识到这个问题,权衡各方势力的利益,是联盟维持丰饶和巡猎平衡达成共同的共识。但路到尽头要转向,毁灭的加入让巡猎多了一个敌人的同时,也拓宽了其命途。 没有人能轻易抛下过去,也没有人不曾憧憬未来是何光景。 他也想见证那属于人的、已经存在的命途究竟为何。 未经雕琢的灵魂不需要他人的染指,但天清主动靠近了过来,这就由不得他早已看淡一切的从容作祟了。 有彼此喜欢的不要,那是傻猫。 * 天清回来的那天,景元正在给袭明阁前的花圃浇水。 星槎划过水面,古海波光闪烁,而昆仑府内则是一派祥和。袭明阁和处实院中的昆府海棠倒是没有结果子,大概是因为这俩龙比较特殊。 昆冈君就不用说了,他没有喜欢的伴侣更别提生育的事情了。除了照顾天清,这位龙尊很喜欢捡战场上的人回府养着,比如丹轮寺一战受重伤很少变回人的寒光,再比如碧血峡谷里奄奄一息的雾仁…… 至于天清嘛,她要找无相碎片。跟着无相碎片见证人的选择,又要去见星神被其力量影响和蛊惑,能好好活着他就谢天谢地了。 “你怎么一直在树上睡觉?” 景元抬头接住落花的时候,树上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挡住了树荫透出的光线,将寒光衬得光芒四射,活脱脱是个发光的黑米团子。 “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猫了……别管我了,去管她的花吧。”寒光懒懒地回他。 “人山人海待人归,又得浮生一日闲。”景元望着棠花飘落的晴空,仿佛一路走过来的点点滴滴。 养的花在十几个红陶盆里,风吹过时能见到它们起伏和呼吸。对人类而言,神往往是不可违逆的。对需要照顾的花朵而言,人类更像阴晴不定的神明。 天清留下的石头们,呃,按她语出惊人的说法,也许是她的孩子们…… 总之,她的花需要一个养花高手,正巧景元深谙养花之道,替她照顾这些从遍智格物院搬回来的花朵。 养花的第一原则是:见干见湿。 有三天没浇水了,抬起陶土盆时明显感觉到重量轻了不少。 是时候该浇水了。 当然,他也没忘记陪她送的那颗金白色小石头说说话。腰间这玉坠镶嵌的石头记录着他安逸睡着的样子,天清的记忆里猫是一点儿上位者的气势也没有的,安眠的样子就像落入凡尘的云朵,软绵绵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 不想当将军的人当了将军,当了后就会沾染很多属于高位的习惯。但不管他说什么,这石头只会蹦出两个字:喜欢。 “清清是不是喜欢浆果派?” 【喜欢】 “清清是不是喜欢我?” 【喜欢】 “神策将军那样冷酷的人,她是不是也会喜欢?” 【喜欢】 乐此不疲地得到想要的答案,景元眉眼轻弯,吃起了小鱼干。 没有回应的喜欢往往会带来憎惧,如果那恨意不是向着心悦之人的话,那就只能指向自己的恐惧。天清从来没有带给他不好的情绪,这样清澈的情感督促着景元爱意的增长,最后喜欢上她,可以说是一种必然。 天清说过,自己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站在拥有明阔风景的窗前,压低眼帘,闭上眼感受阳光的照拂。神策将军如是说: “天朗气清,真是个好天气啊。” “嗯,你在想我嘛?”而空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携带着比往日更为轻盈的步伐。 景元身躯一怔,转身偏过头去,露出错愕又讶异的眼神。 说好的一月后回来呢?这才过了半个月吧。他没发现自己已经将快把眼睛黏在她身上了,等回过神来,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同振。 但更惹眼的情绪是第一次私心被撞破的尴尬,猫的耳廓开始通红,但她已经扑了上来,景元长得高天清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看着埋头吸猫的天清,景元深知天清对猫有种别人代替不了的依赖。 当猫就当猫吧,也不是不行。 可惜神君不愿意教他。 神君:…… 天清没有承认喜欢自己,爻光又说为了不伤到她,不让景元自己跟她说怎么回事。折中之下,景元故意问回去:“这么早回来,不会是想我了吧?” “完全没有喔。”她冷哼一声,目光有些闪烁。 要强的女孩子,害羞一点也没事的。 景元娴熟得换了个话题:“怎么清瘦了这么多?” “吃不好。”说到这,天清就来气了。 他轻叹:“战场上不比这里,没有平日精细的食物可供挑选,倒是有些委屈你了。” 平日不是府里的厨子就是神雪庐,再不济也有遍智格物院的食堂,战场上不比平时,云骑军内有时候饿个一两周不吃饭都没问题。 说真的,她来凡间一趟就跟历什么劫似的,为了人这种阴晴不定的生灵自愿留在尘世遭罪,现在更是吃都吃不好了。 “不是,”天清放开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庞,苦哈哈地抱怨起来,“都怪虚无的六感皆失,动不动就挑一个折磨我……视觉听觉什么的能通过离火感应,唯独没有味觉的时候实在是太折磨人啦!” 总不能让小晶蝶吃东西吧? 这火更擅长烧东西。 听到话语里的幽怨,景元揉了揉她的头发,“那现在呢,要不要去丹鼎司看看?” “不用了,椒大夫说再过上两个月差不多就好了。不过是药三分毒,也不是什么大事。”天清摇摇头,开始不由分说推着他往外走,嘴里念念有词,“走吧走吧,趁着没有味觉正好我们去小厨房做点吃的吧。” 景元:…… 找吃的还行,她做吃的那真的是要命。 过了好一会儿,小厨房里,天清翻出来一筐美味蘑菇。 景元深道不好。 他想起了天清做的那什么星芋浆果蘑菇汤,那堪比孟婆汤和忘川水的功效,简直是十王司里忘情断念的绝佳手段。 “真的要亲自下厨吗?玉阙的功臣回来后,第一顿饭还要自己亲自下厨,这传出去还以为咱们龙女大人吃不起饭了。”他轻咳一声,为难地说着。 “啊,我很有钱的。”天清闻言抬头看他,点点头又说了声也有道理,然后拒绝了他的提议:“可是我现在有点饿了。” 站在烤箱勉强开始看能不能烤点什么东西,思索无果后又拿起了锅,还是加水煮的比较方便。 锅一上手,景元开始闹心:“把锅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哦,可是我饿了。” 不知这番话中有几分饿,但景元还是给她出了个主意,“雪葵不在家,我们去神雪庐吧。” * 过了不一会儿,两人来到易尽天的长街上。 雪葵在昆仑境内巡逻,昆仑府内的厨子昨天请假回去休息了。想想做饭什么的是有点麻烦,她决定去买点能直接吃的东西填填肚子。 就是没想到出个门的功夫,半路上被人投喂到饱,还遇到了几个熟人。 首先遇到的是符初,卜者腰间的占风铎没了。 当日玉兆零件的能量不够支撑到天清从虚无的空间里出来,她就拆了占风铎一半的玉兆零件投了进去。眼下刚去工造司取回定做的玉兆零件,不曾想碰到了天清。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受伤吧。”见天清摇摇头,符初满心欢喜。她冲两人晃了晃手里的匣子道,“托你们昆仑的福,不但一分没花,还得到了更好的玉兆单元。” 天清满意地笑了笑:“也托你的祈福,我平安地回来了。” “回来就好,话说,解决一个绝灭大君是什么感觉?”符初有点好奇。 天清思索一番,面露难色:“呃,怎么说呢……没有静默的介入,他其实挺弱的。我烧了静默的传送路线,天击将军从天而降,那铁疙瘩一下子就瘫痪了。云骑将军作战的样子真的太帅气了,跟着飞霄姐姐打架,我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景元不动声色,缓缓点了点头。 有名字记录在册的绝灭大君,往往也记录了其行动的方式和暗含的弱点。神策府内还有几位连名字都打探不到的毁灭令使,当初的幻胧就是其中之一,吞食建木果实后她难杀得很。 太卜晓梦派人来叫符初,卜者匆匆走后,天清又遇见了在棋牌馆前打帝垣琼玉的另一个卜者。 这位青雀学姐成功拿下演易大赛的头筹,下学期结束就要回罗浮仙舟。趁着人还在,天清当着猫的面,开始问她一些有的没有,青雀也回她一些有的没的。 “将军喜欢吃的东西?我想想……” 一场酣畅淋漓的消消乐打完,青雀正在洗牌着手下一局,她估摸着回想时不忘将军的嘱托。这能不能说实话呢? 景元递过去一个无所谓的表情,于是青雀坦然道:“我想想,记得好像有什么红米肠、煎马蹄糕,虾仁烧麦、糯米鸡,其他的偶尔还见到将军下棋会点上白云酥、鳞渊春、丹鼎素针啊什么的……” 天清歪了下头,瞅了一眼身边的景元元。 这猫小时候给了她正确答案,她以为猫诓自己来着,一直对将军喜欢合成肉的事情深信不疑。 氛围不太对劲,青雀挠挠后脑勺。 这是说多了还是说少了? 除了罗浮特有的鳞渊春红米肠什么的,其余的都对上了。猫在等着她发现,景元心念微动,随时决定好了摊牌跟她说清真相。 “……果然。”她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神秘莫测,像是确定了什么事实,景元张嘴就要蹦出来字的时候听见她道:“这就叫,瞎猫碰上死耗子。” 景元神色凝滞。 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因为想不透她的脑回路而把自己气死。 将军你信我,我真的尽力了。青雀欲哭无泪。 不久,在猫低迷的气息里,她手里的消消乐打不动了,难得输给了天清。 “哇,赢了!”天清给自己鼓掌,青雀一脸乐呵呵地给她鼓掌,“话说景元将军怎么吃得跟猫似的……莫非他族上三代有猫的基因?” 景元略烦恼地轻啧一声:“反正我们灵猫一直是这样吃的。” 很快她到达天问长街,碰巧遇到了水果铺子开业大酬宾。 天清往前凑热闹的时候,店主出来了。似曾相识的画面唤醒了记忆,景元在想她是不是又得买一个店铺,所幸人家才开业。 天清举起形状奇特的番茄,仔细看可以看到心性的凹陷处有一道深褐色的细纹。 这种生命力强的植物,常会在表皮伤口形成一种愈伤组织。每每看到这些坚强的生命力,天清都不得不感叹后土领地上的人和生物真的太厉害了,愈合的疤痕下流动着默默修复的能力。 生命的愈合从不宣告疼痛,只会默默把自己修补好。 “龙女大人喜欢这个?您拿着吧,莫要推辞。”猝不及防就被店主送了一个心型的番茄,她悻悻地收回前进的步伐,“啊,谢谢,我先回昆仑了……” 来不及前往神雪庐了,她拉着拿了一堆吃的东西的景元就走了:“这几天还是不要出来了,大家还是太热情了些。” 景元笑着看她,“有这么多人喜欢你,习惯了就好了。” “我也没做什么啊。”天清叹气。 景元:嗯? 天清:“他们是顺带的,我只想拿回无相碎片而已。” 景元又问:“那为什么把后土的力量放于持明圣地?” “……因为爷爷在这里,我有点想他了。”天清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腰间的长命锁,看得景元跟她心烦意乱起来,“昆仑山的风雪变小了不少,或许是龙尊要出山的预兆吧。” “也许吧。”天清又说,“爻光还让我去戎韬府当两天将军玩,这下真要体验当将军了。” “敢想的事情总会有成功的几率。” “你说的对。” 青玉在洞天门口,把猫手里东西接过去,留了一盒白云酥和一盒浆果派在猫的手里。 天清有点想昆冈君,二话不说就往昆仑山上走。不过山脚下遇上了雾仁,跟他单独说了几句话。 回来的时候,猫还在懒懒地吃白云酥,只是目光有点不善:“他跟你说什么了?” “哦,他说他谢谢我,还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天清瞥了眼忽然作疼的手腕,眼见抓着她坐下的猫开始垮着个脸,还要装作不在意地偏过头去问:“站着多累啊,来,坐。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是个好人,但我喜欢长得好看脾气还好的云骑将军。”天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微微偏头看了景元一看又转回去,“比如景元,再比如飞霄?” “那爻光呢?” “哼,她脾气不好。”天清道,“当然,我更喜欢喜欢我的人。” 其实爻光现在还挺纵容她的。 “你喜欢景元?”他眼皮一跳,听见天清又开始说:“对,我喜欢景元。” “神策将军可是一个故友流散、历尽千帆的人,这样的人城府极深。”神策将军当然是个坚强的人。可惜天清眼里更喜欢的猫,却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猫。 还是个不喜欢主动的猫。 这让天清很苦恼。 “哦,所以——” “所以什么?” 景元低头问她的上一秒,昆仑的雪落在她的发尾上,融成冰天雪地里的一抹轻紫色。 这是怎样的颜色呢,坚定、柔和、清傲。 猫身上有股像白云酥那样清糯的味道,不过有时候切开会发现他是个黑芝麻流心的坏猫。天清只当是猫的分离焦虑症,刺激过头了又放下身段安慰他,“景元元,你是一块白云酥。” “那神策将军呢?” 果然,他还是忘不了神策将军啊。 天清深吸一口气,这种事情急不得的,他只是个不爱充能的小猫咪。 ……所以你倒是跟我说喜欢啊! 猫说喜欢的话,她一定会答应的啊。 景元余光捕捉到一个不太想理他的龙,被盯得久了,天清信誓旦旦地说:“神策将军是一个番茄。” 神策将军是个坚强的人。 他可以自愈的,可她的猫离不开她。 哎,真拿这猫没办法啊。 景元:? 他为什么会是个番茄呢? * 夜色如泼墨,月上棠梢头。昆仑府内很安静,天清所在的袭明阁也很安静。 已经回来一个月了,诚如椒丘所言,六感恢复了许多。雪葵照常给她做了一碟果香四溢的糕点送过来,还带来了两瓶热浮羊奶。她将燃尽的香炉打开,熟练地添上清雅安神的香料。 闻着心安的味道,天清点点头:“还是雪葵姐姐对我最好了,不像黑曜就会找我打架,还有那个东陵长老,她又开始看我不顺眼了!” 碧血峡谷已经重换新生,从寸草不生到成为沃土,中央更是有着一片茂盛的昆仑海棠树海。天清想把峡谷改名为‘万顷花海’,便将改名的事情呈递给了爻光,但将军府暂时没有回复。 至于其改造设计全交天舶司那位狐人姐姐投标的事情,急得东陵跟她置气,在正守殿咔咔盖章的时候东陵阴阳怪气地说她胳膊肘往外拐。 “东陵长老愿意主动揽活儿,这事情也是少见。”素白秀丽的面庞露出一个轻笑,雪葵出声嘱咐,“年轻人还是少熬夜,早点歇息吧。” 这些天不是跟着他们考察古航道就是在府里半夜写论文,顺道给寂照做了个证人,把她从十王司里捞了出来。 遍智格物院谢绝进入,她在昆仑府内写三劫时代的相关论文,顺便结合了下智首大会抛出的范围,跟小伙伴讨论三劫时代的事情,准备来个一举两得。 “知道了知道了。” 天清点点头接过热浮羊奶,给隔壁的景元送过去一瓶。 过了一会儿,变成猫的景元溜进来找她玩了。 天清在查仙舟三劫时代的历史,猫在一边跳过来跳过去,天清把他抱了过来,猫圆滚滚的脑袋伏在桌上,顺道掉了几根毛。 景元感觉头顶一道阴影掠过,回头一看见她抓住了自己掉的猫毛,轻轻一吹,毛落到了地上。 ……说起来还是从猫毛开始结识的缘分。 “是不是要梳毛了?” 大白猫乖巧点点头,米色的胡子跟着一上一下的。天清决定给他梳会儿毛,好久没梳毛,猫看起来膨胀了一圈。 很快将梳好的白毛收到玻璃瓶里,望着几大瓶干燥好了的猫毛,她喃喃道:“可以让工造司的人给你做个猫猫帽了。” 猫充能越来越慢了,丹鼎司的司鼎说得这是天时人和就缺地利,用人话说是水土不服。爻光说这猫来自别的仙舟,但当年有灵猫族找到戎韬府来要他,偏偏这猫主动要留在昆仑保护她,现在病得不轻,得送去他去族上的本家治治。 【爻光】:你什么时候来戎韬府当将军? 【天清】:你好像很期待嘛。 【爻光】:那你家猫什么时候走? 今天爻光跟她说,这猫血统比较杂,需要给十方光映法界一点儿时间。 “你什么时候去接受治疗?”天清一低头,猫就跳上来拿脑袋蹭她。 从小这猫是个很有边界感的猫,都是她主动摸他的,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以为他要从书上跳起来连忙躲了过去。 看见了爻光的消息,白绒绒的脑袋趴在书海堆积的桌子上。卖萌给石头看,石头不领情。景元面无表情道:“哦,再过段时间吧。” “讳疾忌医可不好。” “这不是得看戎韬将军什么时候帮我找到老祖宗嘛。”景元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又开始跳到她视线范围内。 【天清】:这话的意思是,你算出他是祖上是哪里了?! 【爻光】:这是自然。 垂眸看动不动就侧身摔倒的猫,天清皱眉道:“小猫要多晒太阳,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老侧边摔呢?” 摔就摔吧,非要不经意地露出软乎乎的肚皮吸引她的注意力。 但缘祈向符初宣战,为了不让符初失去太卜宝座,天清忍住想要碰猫的冲动,抬手越过他的位置抽走一本书,心无旁骛地看了起来。 景元:……我恨她是块石头。 【爻光】:准确的说,他来自罗浮仙舟的。 【天清】:原来他是罗浮的猫啊。 “爻光说你是罗浮的猫。罗浮的将军可是超人气传奇,怪不得你往他形象上变,想必你家祖上也对那位景元将军耳濡目染吧。”天清说,“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 “……那等过完上元节,算了,过完下个生日我再走吧。”景元接过她的下言,“只是变成人的速度慢了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下个生日是六月初一,还有半年的时间。 回罗浮好啊,回罗浮去赎身。 天清摇摇头:“这就长时间,真的没事吗?” “你倒不如问问司鼎,我向来谨遵医嘱。”景元无辜道。 “好吧。” “能不能送我一只小蝴蝶?” “真拿你没办法,送你一个玩吧。” 天清见他无聊得很,朝他伸手,等他猫爪子搭上去的时候莹白的光芒一闪,一只金色的小蝴蝶出现在景元面前。 这离火生成的小晶蝶不会伤到别的人,听她的命令行动,也只会烧她的命。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肉眼可见的是,小金蝶经过的地方猫毛竖了起来还带点电火花,离开后炸毛的地方又落了下去。 “最近天气是不是有点干燥?” “好像有点。” 哦,这就不奇怪了。 玉兆一震动,爻光的消息又来了。 【爻光】:没错,他是罗浮的猫。 爻光纳闷,天清是真的放心,她怎么怀疑这就是那位景元将军呢。 天清:难道云骑将军会为了抓小蝴蝶到炸毛吗? 【爻光】:……什么时候来陪我数星星,好无聊。 【天清】:这也是云骑将军的工作吗? 【爻光】:算是吧,记得有空多来戎韬府。 第75章 尘埃落定要不你和景元试试?…… 上元节前夕,戎韬府内 苍青色玉石砌成墙面两侧凹陷成星阵图案的模样,存放其中的玉兆咔咔作响,运转其上的符文如风扑闪。桌案上的军务卷轴堆积如山,八方览境的画面一个接一个地飘过。 “都多久了,小天清怎么还不来找我?”爻光抬手将遮住自己视线的光界星符挥开。 爻光想让她加入云骑,龙师推辞说龙女年龄尚小,将军自是不以为然。 她已经过了及笄的年龄,通过持明学宫考试后能独当一面。仙舟天人两百岁成年,狐人及笄后成年,持明倒是没有具体的成年概念,毕竟龙尊蜕水而出的当天就能主政了,再加上持明大多生长缓慢因此通过学宫考试即可游历四方。 将军又开始念叨这位龙女了。 身旁的云骑道:“许是天清大人还在昆仑处理政事吧。” “哎,这孩子就不能学学景元当个闲人嘛?也不知道在拼命什么,非要跟着格物院的学子去各处挖土捏黑洞的。你说我好不容易借着昆冈君的名义让她考成年资格认证把她从外头拽回来,现在考完了又在昆仑跟着龙师们在正守殿不出门。” “将军,恕我多言,您的心思路人皆知。哎,持明们都防着您呢。” “哼,外面还有多少人来找我?” 府外等候通传的人排起来长队。最后来的是太卜司和地衡司的首位。 台阶下的云骑策士低身汇报,爻光倒没有避讳,屈指在桌案上敲了敲,示意名义上和她平起平坐的太卜和司衡坐在旁桌静候片刻。 早料到有人来,她已让人将茶沏好了备在一旁。 见两位从容地坐了下来,爻光才问云骑有何要事禀报。 “禀将军,星级和平公司业务巩固部的主管间董事会理事「疤眼夫人」寄来一封道歉信,并附一张支票,说是赠予玉阙仙舟作为公司管理不善带来的损失赔偿,可随时取用。” 听到策士的言语,爻光还没发话,另一边的晓梦却是当即被激怒。 太卜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嘲道:“管理不善?放任公司的人利用军团的行动顺势而为,两头赚着钱,现在又想拿这些糊弄我们,公司大事化小的本领还真是修炼得炉火纯青!” 地衡司的司衡脑子还没转过来,就听见自家将军慢悠悠地说: “太卜大人身为一司之首,这动气的习惯还是得改改。” “玉阙以理服人,六御向来有容人雅量,咱们不要难为她。但你说的也在理,仙舟联盟保持主体独立,作为没有加入星际和平公司建立经济体的银河势力,总会让人起了别的心思……” 宇宙间各个势力的角逐,说白了就是个巨大的利益分配。 有人想要垄断,那就要暗中搞出些乱子。 司衡略一迟疑,开口问:“将军打算如何做?您多年深居简出,只是这人性的贪婪实在不容小觑。” “巡猎的光矢下,这一贷一偿,自然是要作数的。”爻光静静地思索着,良久,笑道:“联盟不玩他们的存护游戏。最起码,单论整饬遍智格物院,便由不得公司继续从中作梗了。” “罗浮天舶司商会的退休狐人总是闲不住的,屡次向我询问能不能授业于后人。之前遍智派以‘先入为主’理由为公司讨了下来,如今是时候清洗一番了。” 晓梦缓缓点了点头。 地衡司的人处理人情世故最为顺手,司衡很快心有所忌:“当年他们执意扩大遍智格物院,公司用砸钱砸出三分之一个遍智格物院,投入颇多,如今这倒是给我们做嫁衣了,只是遍智派那边恐怕……” 爻光嗤笑一声:“商人无利不起早,越是象牙塔越见不得脏东西。那群学者可不是什么见利忘痛的人。” “传我口令给遍智格物院校方,就说公司的赔偿款到位了。只是公司不提供犯事者名录,而这人是断断不能再用了……学院能不能修好、修到什么程度、又能不能继续开下去,让他们自己选择吧。” 司衡、太卜:…… “司衡大人怎么不说话?” “太卜大人你不也没说吗?” 晓梦轻叹:“将军欲擒故纵和顺手牵羊的手段,这些年是使得越发得心应手了。” 一个智首大会,不但解决了潜伏的毁灭危机、揪出了持明内鬼木禾,还顺手把公司渗透的势力有理有据地赶了出去,更是让幻胧的疑影就此破除,助联盟再猎下一位绝灭大君。 “承蒙夸赞,不胜欣喜。” 不久,又一位云骑士卒急匆匆前来道:“报!十王司审问有结果了,问及星核之事,罪犯木禾说不知道合作方是谁,只是对私自通敌和染指息壤的罪行供认不讳……” “「离间盟契」,故犯十恶,按例当受跪缚与落鳞之刑。回复十王,龙师木禾罪无可赦,即刻押入幽囚狱内。除我和昆冈君外,任何人无权探视。” 事情盖棺定论,联盟里竟还有人想为他求情。 玉阙仙舟重在问兆,讲求以和为贵,但也不是谁都能让步的。 “将军,袭明龙女暂代龙尊之职,那她……” “不必告知她。事情都压给她的话,还要我们六御和十王司做什么?”爻光双眉一扬,那位云骑士卒一惊,赶忙低下头去。 “等等,若她想去便去吧。天清是持明龙女,十王司毋须阻拦她。” “是,将军!” 时光撞在长生种的人生中,就好比风留在了檐角的铃声里,痕迹寥寥,唯有某些强烈的声音方能泛起心湖的涟漪。 即便这涟漪终会消失。 她大概能从无相碎片的事情上看出些什么了。 后土的孩子来人间一趟不容易,好不容易在玉阙安稳了下来,这样阴沉晦暗的事情就不要影响她游玩人间的心情了。 只是那小持明可怜兮兮看自己的样子历历在目,她不便替天清做决定…… “木禾的嘴却是比想象中的严实,竟也撬不出送来星核的那位是谁吗?”太卜晓梦起身踏前一步,她看向走入蓝色虚空棋盘中央的爻光。 “昆仑境可是玉阙仙舟重要的持明圣地,上面的人对寿瘟遗迹的息壤渊石也很上心。且不说巡视的护珠人,持明封印附近有不少机巧鸟和十方光映法界的记录,怎么会让木禾轻而易举地将一枚星核投了进去呢?” 地衡司的司衡大人放下手中的香茗,适时出声:“息壤时刻躁动,难免会出现阴阳相感的现象,这才导致整个昆仑镜的监视系统出现了故障。” 一应一答,最后晓梦点出问题所在:“将军可知那星核是谁带来的呢?幕后人故意摆了木禾一道,但星核的到来确实让昆冈君受了连累,却也借此荡平了龙师的势力……” 司衡神色委婉,看了看爻光问:“将军,晓梦大人是什么意思?” “哎,司衡大人多虑了,我哪有什么别的意思……”爻光不说话,晓梦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将军一会儿。 爻光被盯得头皮发麻,示意他们坐下,一边倒茶给杯子里满上一边举起手交给两人,语气轻飘飘地说:“两位就别唱戏给我听了。后土的尘种降世于我玉阙,那就是我玉阙的福分。你们说对不对?” 晓梦点点头:“也在理。” 司衡:“后土的敕令被解读,持明得到新的选择权,碧血峡谷成为玉界琼田,怎么看都是我们沾了这位小龙女的光。” 爻光:“就当是来自后土的馈赠吧。” 司衡不解地挠挠额角,还是想不通:“你说我们仙舟联盟也就算了,咱玉阙凭什么?” 尘世祥和,后土所愿也。 爻光:“因为我们以理服人。” 晓梦:……这话说出来您自己信吗? “报!天舶司送来贺礼四份。第一份来自丹轮寺,其僧侣寂照随附感谢信函一封。还有二份是天才俱乐部送来的,有一份没有署名,都是送给那位天清大人的。最后一份来自虚陵仙舟,说是托将军送给那位龙女。” “先放桌上吧,好了,都下去吧,我待会儿看。”爻光摆摆手,一派不想困于人与人间虚与委蛇里的样*子。 几人走后,戎韬府重归属于正午该有的寂静。 爻光有点不适应这样的空旷了。 她看向桌上的礼物堆积的空处,那里本躺着一枚玉符,是随时出入戎韬府重地所需的信物。半个月前爻光把这玉符给了天清。说好的来体验云骑将军,上元节将至,万家灯火高高迭起,就是不见她的影子。 要是来戎韬府爬屋顶也不是不行。 但她来都不来。 * 不久,爻光主动来了昆仑境,借有要事的幌子将在正守殿跟黑曜打架的天清拽去了戎韬府。 看着这两人一个兴致勃勃一个兴致缺缺的样子,定期找爻光汇报玉阙探测情况的观星士们只能在外面等着。 符初说要去戎韬府找天清,刚回来不久的晓梦还十分乐意地跟她一起去,顺便看看这位将军打得什么主意。 虽然天清被爻光拉走的消息传了出去,但也没说她人被带去了哪里。 因此两位卜者扑了个空。 * 云骑军内,演武校场 天清换上一身云骑劲装,手中的无相棍缓缓出击,如古海潮汐般起起落落让人抓不住她棍法的规律,只看的清地面上躺着七零八落的云骑士兵在咿咿呀呀地喊疼。 爻光本想带她数星星,中途聊天的时候天清说要去剑首大会,索性就给她带来了云骑军内。持明龙女亲赴前线同云骑作战,理当给个合情的职位。 天清装模作样道:“没一个能打的,还不如我家猫厉害呢。” 连带锋刃的剑都用不上。 景元在远处跟爻光说话,没有变回猫喵喵喵为她加油呐喊。 不过,这位戎韬将军的目光总不经意落在他和天清身上。他总觉得对方视线不纯粹,夹杂着一半的不怀好意。 “戎韬将军神机妙算,不若跟我聊聊联盟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爻光把她带走时龙师传报给寒光和青玉,青玉就让太阳底下睡大觉的景元来看看情况。 最近喜欢天清的同龄男子有些多。 只是天清最近经常被景元气到,常常跑去正守殿挥霍时光。 说这猫不通人性吧,近来很多男子莫名其妙靠近她的时候,这猫会摆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开始拔剑。问就说昆冈君交代了,陌生男子离她一尺以内的,皆可斩无赦。 剑还是智首大会的那把生了锈的剑,剑匣的后土碎片让她拿走,这剑本无用了。偏偏她让工造司以天金加以铸造,还真就造出了把绝世宝剑。 按她的话说就是‘幽囚狱就是天金造的,这把剑虽然没有了后土的力量,但能砍出虚无空间,绝对断不了!’ 景元本不想拿她的剑,天清只说宝剑难寻她的先给他用着好了,就也没有推辞。 还有就是—— 猫本来可以回罗浮继承他们灵猫族家业的,但是为了保护她留在了昆仑陪她长大,还要定期向爻光反馈身体状况的事情。 这听起来还是很让龙感动的。 但,说这猫通人性吧…… 他又完全不说喜欢她!! 非命让她感受七情六欲,为了使命谈个恋爱一点儿不过分,只是她喜欢上了一只成年后正在返祖的小猫咪。 少女心绪一直被牵着走,却得不到回应,可让女孩子开口更显得猫的无能和她眼光的差劲…… 这样自己气自己,某天天清去古海散心,被来古海的小白鲸吸引了注意力。得不到猫的喜欢,但能得到鲸鱼的喜欢。小白鲸来找她玩,还给她带来了许多有意思的古遗物。 泰斗们说这守护神也许与不朽同源。天清心想,不朽好啊,不朽和后土是好朋友,于是她转而去了古航道住了一周,一心投入成为未来泰斗的光辉事业里。被爻光从某个忆泡里拉回来后,又去正守殿不知道在躲着哪只猫。 眼不见心为净。 自从战场上回来,来昆仑府结交的世族子弟不少,都被景元冷着脸打发了出去。偶尔逛个街什么的,她一个人走时总有人凑上前来,不是送她东西就是打听她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喜欢的是一只猫。 近来听多了别人口中的喜欢,已经对这两个字心如止水了。 因为她喜欢的人从来没有回应过她,每次她觉得猫一定喜欢忍不住开口的时候,猫就干些‘这空气真空气’的事情。 天清受不了这种感觉了,决定放任这返祖小猫在昆仑府内睡大觉的行为,自己跑去正守殿找清净。 猫在花圃里空守着花。 没人陪的时候就给花起名字,现在每一朵花都叫天清。 这事得怪爻光。 这人手也牵了抱也抱了,到那个份上了,加上不少世族优秀子弟跟她创造各种偶遇看得人牙痒痒,景元一早就做好随时跟她摊牌的准备了。 只是爻光口中的大事说得含糊其辞,景元不得不先以联盟的安全为第一考虑。 云骑手捂着作痛的肩膀站起,给下一个挑战的士兵让出位置却发现已经没有人上前了,只得抱拳恭敬冲着不远处高台上观看的爻光行礼道:“将军,都怪我等无能。多谢龙女大人手下留情。” 天清礼貌回礼:“承让了。” “无妨,就到这里吧。等会儿我请客去京阙街的寻味楼,天清啊,你且沐浴一番换身衣裳吧。” “好吧,看在你请客的份上。” 爻光没有回话,收回了落在天清飒爽身姿上的探究时,竟发现景元维持的假笑快要崩裂了。 差点把这猫给忘了,她老实道:“如你所言,云骑将军从来不会情绪化做事。其实这倒不是关于联盟的大事,只是……” 景元松了一口气:“只是什么?” “我和昆冈君交好又受他嘱托,自然不会同意允许你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随随便便把人家宝贝孙女拿下了……毕竟是终身大事,盯着她的人太多了,她要是喜欢你肯定瞒不住别人的。” 景元一歪头,这跟他不能跟天清摊牌有什么关系。 至于昆冈君,到时候他态度谦虚一点向对方认错便是。想来这位龙尊见多识广,定然会理解的。 爻光笑着摇了摇头:“看不出,你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哈哈,人无完人,我亦如是。若有景元有考虑不周之处,还望戎韬将军不吝指教。只是她于我很重要,是余生难得遇到的风景……总之,还望爻光将军说得明白些。”景元轻抬眼皮,露出三分傲气三分留恋和四分应对故弄玄虚的疲倦。 这神情看得爻光良心不安。 “那我就直说了。神策将军出游在外,玉阙的龙女大人却喜欢上一个和他容貌无二的猫,这猫还走了,而她很快又喜欢上了罗浮的将军……”景元还没开口解释点什么,又听见她道:“这事情一出,你让联盟的人怎么编排你们?舆论难平,怕是以后想过得安生都难。” “……这问题倒是没有想过。”他怔了怔,沉声考虑了起来。 现在玉阙仙舟的焦点都在天清身上,除了昆仑府内,几乎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探听下。要是在玉阙仙舟跟她坦白,按天清的性子应该会在打他一顿后再接受他的喜欢,她喜欢一个人从来是毫不掩饰也不需要掩饰的。 这龙好不容易谈个恋爱,总不能一上来就委屈人家谈见不得光的地下恋情吧。景元自认为还是有些担当的,自然不想让她因为这种容易捕风捉影的事情被人轻易做文章。 但在罗浮不同。 回罗浮后,他再主动坦白,在天清那里不论如何都是神策将军先主动喜欢上了她,他们两心相悦还一起养猫。这样就不需要看见麻烦的阴谋论猜测,从而影响她的心情。 “我能理解。”景元沉声道,“到剑首大会的时候我再邀请她来,跟她说明一切。” 爻光扬眉一笑:“提前恭祝两位进展顺利。” “借你吉言。” * 一番大快朵颐后,爻光带着天清回了戎韬府,势必履行约定。 爻光饶有兴致地观望八方览境里她的战斗姿态,目光在她和她打倒的云骑翘楚间来回转悠。这目光看得天清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就觉得这将军又要打她的注意了。 “先说好我不当云骑骁卫,我可还没从遍智格物院毕业,而且绝对不能耽误我找无相碎片的事情!” “也没让你当云骑骁卫,先当我的贴身侍卫吧。” “……这还不如骁卫呢,超级降位。” “只是挂个名。剑首是云骑内部选拔,你若去剑首大会找人切磋,也得剑出有名吧。”爻光倚在椅子背上,好整以暇地望着犹豫了会儿最终点了头的天清。 弹了弹她脑袋上因没有编发而露出的心性呆毛,爻光看向她:“怎么这幅不情不愿的表情,还生我的气呢。” “哼。” 天清偏过头去。 将想要看热闹的卜者们打发走,爻光的嘱咐下,天清开始享受了一番当将军的无趣生活。 八方览境时不时传来各司汇报的要事如织,看的她头疼。还有十方光映法界里的星象和符文,连看都看不懂。她忍住朝爻光投去求助目光的冲动,这位将军将普通的军务杂事都扔给她。 一杯茶,忙碌一晚上。 再度抬头时发现天色已经沉了下去。 天清开始怀疑人生:“我合理怀疑,历任将军鲜少有活过百年是因为过劳所致。” 持明族人少,人少有人少的好处。 爻光点点头:“说的在理。管理偌大的仙舟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总有看不完的星相和算不完的卦象……” “报!接到曜青青丘卫的斥候兵团消息,烬灭军团事败伏诛,飞霄将军押送幻胧势力的余孽回联盟面见元帅,另有学院逃离的公司人员被截送回玉阙……” 爻光目光扫视了一圈八方览境的消息,看向天清,“等着你回话呢。” 天清轻咳一声:“哼,那就交给太卜司接手审问事宜吧。” “这是什么?”她看到桌案上堆积在一旁的贺礼,抬头问爻光。 爻光懒懒地坐在棋盘上玩着算筹看阴阳变数,闻声回答她:“除了丹轮寺送来的那个,剩下的都是给你的。” “那这信能看吗?寂照神神秘秘的,还有点好奇。” “想看就看吧,现在你是玉阙的将军。” “……我可不会算卦,也不想呆在这样无聊的地方。”天清眯着眼摇了摇头,早已对当将军失去了兴趣。 话落,她打开寂照的信件: 「丹轮高悬,照彻尘心。我谨代表丹轮寺一万三千名平民,再次感谢戎韬将军和遍智派曾愿为我们开放遍智格物院的求学名额。 实不相瞒,上次丹轮寺危机仍留有隐患,我正是遭受寺民性命威胁来此,借求学之名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即于均衡仲裁官的见证下达成交易:寂照来此地将后土的使者推入虚无空间,毁灭军团的人会在届时离开丹轮寺。 他们以为我是均衡的信徒,并未对自荐当人质的我多加顾虑。寂照本做好不为瓦全的准备,不曾想得蒙持明龙女冒死相助。虽知晓她并无大碍,但心仍有愧。她涉世未深却坚守着使命,我看得出她此生必将迎来一场属于人的修行。 宇宙间的命途行者为何会用上截然不同的手段?我们因何而找到反省自我的方式?后土神又给人类留下了怎么样的道路…… 天清说,后土曾与人类定下契约,约定是会保护他们。 契约从都是双向的。 那么人类呢? 或许这就是她存在的原因吧。 业果之恨,起于我执。这个宇宙一次次逼迫期待和平的人类使用暴力,倚强凌弱是他们利益分配的根基……我无法扭转后土离去的局面,改变大地上的伤痕,只能尽己所能在不违背丹轮寺戒令的情况下,令烬灭军团黔驴技穷,哪怕殉道也不能给善待我等的仙舟联盟带去新的丰饶民浩劫。 于此相遇,善缘所聚。 将军神机妙算、言无不中,遍智派知人善用、不计前嫌……对此,丹轮寺感激不尽,愿献上持戒师摩腾之舍利一枚,以及丹轮寺住持手抄的圣经摹本一册,愿终有一日仙舟能重回生死平衡。 我有明灯一盏,久被心恨催黯。今朝路尽尘还,当照山河万朵。」 “人类还真是奇怪的生物,出家人不打诳语却能演得一出好戏。后土的人类的约定是会保护他们,莫非这契约还有另一层意思在?” 加字组词的话…… 第十九命途是,约定? 爻光没有动静。 天清打了个哈欠,凑到棋盘里戳了戳爻光虚影的后背,“……在数星星吗?” 把人坑来处理杂事,自己差点睡着的爻光回过神来反问她,“咳,后土的约定之一是会保护人类,那反过来呢?” “我想想……”天清摸着下巴故作高深,话到嘴边却总说不出口。爻光笑道:“人类也会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同族,保护后土赐予的生命,保护这片土地。对吗?” “即便会用上与所行命途相反的手段?” 天清又说:“虚无以反虚无的方式去实现虚无,如今从黑暗中重获光芒的寂照决定继承混沌医师的事业……虚无允许这些人的存在,想想也挺好的,这个世界还没有完全完蛋。” 有人在不遗余力地活着,有人要活得平平淡淡,有人喜欢如流星一瞬的璀璨人生…… 大家都在和和气气的活着,夜空下的灯火万家长明。 “不继续拆你的礼物了?” “不急。” 爻光没有回头,只见天清顺理成章地坐在她身旁,才开始慢吞吞道:“怎么,有兴趣跟我一起看星星了?” “只是觉得某些时候,你真的是有些不近人情。” “人心若生明晦,便无以成卦。” “……好吧,看在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份上,我姑且原谅你一下。”天清耷拉着脑袋,一派随时能睡着的样子。 爻光让她去府内的休息室睡觉,天清摇摇头说当将军就两天,可不得多体验一会儿嘛。而戎韬将军打量了她一会儿,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善意:“你要是想陪着我,可以直说的。” “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哦。” 昆仑的袭明龙女一本正经地轻抬下巴,神色是跟平日不搭又并不违和的高傲。 爻光锐评道:“啧,真不坦率。” 深更半夜的时候,天清半睁着眼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看得人心软,爻光语气随和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景元?” 天清迷迷糊糊道:“你指的哪一个?”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不困了,眨眨眼看向一脸揶揄的爻光,只听见她说道:“没关系,你喜欢的话都是你的。” 怀里一沉,天清就扑了过来。 虚影办不到让她不扑空,但爻光可以。她所住的地方是一个宁静的小洞天,平日就放虚影出来处理些事情,现在把天清拉了进来。 “你现在要不要松开我,怪沉的。”爻光长得很漂亮还比她高,身上有一种世界尽在眼底的风度。她的眼睛是异瞳,一个青色一个蓝色,蓝色的那个很像宝石质地,里面似乎还有星宿在运转。 被她这么说,天清的神色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原本亮晶晶抬头看她的双眼里转变成对卜者无情的控诉。 天清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呜呜你怎么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爻光:“……” 天清问她一直关在这里会不会很闷,爻光跟她说,作为为联盟占算大事的人,她需要绝对的宁静保持内心的平静。这位将军早已将多余的感情赠予星神,换取对镇静的巡猎。 “不说我了,谈谈你接下来的事情吧。” “接下来的事情,那就是找无相碎片呗。” 回到戎韬府里,天清闷闷地决定不打扰她数星星了,自己跑去书案上拆礼物,“要是有人直接把碎片给我送过来就好了。” 望着天才俱乐部送的漂亮小蛋糕和一把类似刀的器具,天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拆出什么来了?” “哇,是看起来很好吃的小蛋糕。” “哦,这我不感兴趣,你还是带回昆仑和你的猫吃吧。” 看着漂亮的梅花形状的小蛋糕上面写的‘感恩戴德吧诸位,记得时间凝结的魔法源于黑塔女士哦’的字条,天清碎碎念: “时间凝结,是高级魔法吗?” “梅花形状的蛋糕,上面还放了我喜欢的星星形状的浆果切……” “这天才俱乐部还挺贴心的啊,送小蛋糕就算了,这是补发了一把切蛋糕的刀吗?……呃,还是一把糖果色的刀?” 忽然一股杀意涌现。 爻光深感不安。 她瞬移至桌案前用星星围住了这冲向天清的刀刃,很快玉兆做成的星星尽数化为粉碎的星尘。 天清愣住。 眨眼间拿出无相剑咔咔乱切,很快与之粉碎的还有那把糖果色的手术刀给星星陪葬。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简直忍不了。 “……波尔卡卡卡目,天才俱乐部#4。”爻光看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开口道:“「寂静领主」,星核投入之人。你的行动到此为止了。” 空中传来不知在何方的女声:【我拒绝。我与另外两位天才不一样,她必须成为混沌错误外的可知域元素。关于这一点,我的试探不会终止。】 诶? 诶!!! “你是在盒子里送给我糖果吃的那个人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细想下去似乎是在实验室的盒子里的那段时间,只觉得越发矛盾起来。 实验室里的人,似乎不是这样的。 【看来你还记得我。】 天清悠悠叹息:“你以前不是这样凶的。” 【……你以前也没有这样反驳过我。】 “当然,因为现在我是人啊。人当然有自己的脾气,我比较特殊,脾气还不小。你不给我解释一下我就要不客气地反击了!” 【还差一半。今天是我们重逢的日子……你的进度太慢了,看来仙舟联盟也没能让你尽快学会抹除神性……】 “抹除神性,成长为一个人吗?”天清轻拍桌子,恍然道:“你早说啊,看来我们是一伙的!” “你先让她吧星星赔给我。”爻光皱眉,不知道天清思路又跑了哪里去了,见星尘重归于形才微微松开了竖起的眉头,“怎么,你俩成一伙的了?” “尽快是多快?当个人就要卷生卷死吗?” 【……】 天清摇摇头:“你跟龙师一样,喜欢揠苗助长。这不好。” 【……祂的考验就是如此不讲道理也不讲逻辑,在那之前,我随时会来杀了你。】 天清面无表情:“喔。” 她走了,空中没有诡异的音讯再度传来。 “不对啊,又没有碎片在她考验什么呢?” 爻光将审视的神情落到天清身上,引得天清不满又换上一副冷淡的卜者模样,“别看我,看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好了。” 虚陵仙舟的礼物…… “无相碎片?!还是个没有后土力量的无相碎片……”天清打开看到一个土俑,上面寄存着没有后土力量的无相碎片。 这真是奇了怪了。 言出法随,但随了一半? “不管了先扔给无相锁吧。” 至此,集齐三块无相碎片。 进度瞬间到了一半,可喜可贺。 非命也说让她变成人,到时选择第十九命途该怎么命名。天清转头问爻光:“我要怎么才能抹除她所说的神性?” “不用管她,你也看见了,她奈何不了你的。何况有天才俱乐部的另外两位天才在,那位阮梅女士可是和你家猫一样,曾经说要照顾好你呢。” 见她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爻光补充道,“无论如何,你已经走在人的道路上了。” 天清怔怔地点点头。 “也是,后土已经离去,我只是个见证者。那,只要找些喜欢的事情做就好了!”天清说,“神母对孩子的嘱咐一向是,好好活着,然后去感受生命的喜悦吧。” 她的领地除了幽都就是凡尘,也许这就是成为人的意义吧。 * 被寂静领主一闹,两人不犯困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到了天亮。 看着熹微的澄粉色天空,天清问爻光:“我现在需要体验一下没做过还想要做的事情,对吧?” 爻光想到景元,决定助一把力:“不错,比如找个喜欢的人?” “谈个恋爱,然后爱得死去活来,最好是三生虐恋恨海情天什么的。”天清歪头看她,可惜猫没有给她这个虐恋情深的机会。 爻光语塞,过了一会儿问:“为什么要恨海情天?” 那位九百多岁了,虽说又怀炎在前,景元称得上当打之年,只是当将军磨损多了难免不愿意再受心伤。 天清要来个虐恋情深,景元受得住她这样折腾吗? “这样看起来情绪比较丰沛。”天清一本正经地解释。 爻光缓缓点点头:“有道理。” 目前没有后土的昭示迹象,现在是属于天清的自由时间。 她对刚刚的事情还是有些意外,想到后面的星神还有「欢愉」、「记忆」、「神秘」与「终末」的四选三考验,摆摆头甩了下混乱的脑袋。 看谁先发现无相碎片的存在来找她了。 天清忽然有点困了,开始思维乱飘:“话说,这还能给我谈出个碎片来吗?” “要不你和景元试试?”爻光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单手撑在棋盘上看棋面的符文飘来飘去,天清摆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语气跟着弱了下去:“可是他不喜欢我……” 爻光疑惑地啊了一声,想不通是什么给了她错觉。她拉着天清随手仍了几次星星,按照阴阳之行的排成一卦。 咸卦,无心之感。两感相成,大吉大利。 “天机可以泄露吗?” “看来你命中有个恋爱需要谈一下,你刚刚想的谁,神策将军?”她问,“说来你小时候不是还抓着人家不放的吗,就这这个地方,我记得你小时候还挺喜欢他的。” “神策将军又不需要我陪,他这么坚强的人,还是一个人好好活着吧。” 往事的回忆涌来,天清有点不好意思地目光闪躲了起来,这看看那看看就是不看爻光探过来的视线。 “哦,所以想的是那灵猫喽?” “……其实吧,我现在更喜欢我的猫一点点,就是他好像并不喜欢我。”天清做出苦恼的神情,撑着脸拨愣着十方光映法界内的星星们,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猫当然喜欢她,可他又不说。 不说就是不喜欢! “怎么这么说?” 是什么给了她错觉。 “喔,谁让他没说过喜欢我。”天清恹恹地闭上了眼,眼睫时不时颤动一下,不知道在回忆什么。 对不起神母,我喜欢上了一只可能不喜欢我的猫。 实在是给尘种们丢人了! 爻光:……这事得怪她。 * 戎韬府里,天清靠在比她宽了两倍的某个棋子上,看起来快要睡了。 看透世界凉薄的将军大手一挥,来了兴致便开始在两支巴掌长的玉签上篆刻起了签文: 「驳杂此生恩仇尽,桃李成蹊只影悠。心虑用尽知诚贵,人生难得自在情。」 「尘散世明谁点缀,山容海色本澄灵。孰知遥向天途苦,纵痕犹逐万世清。」 前面说的是走过半生的景元,后面指的是刚来尘世玩的天清。 “成了。” 爻光将这玉签用红绳串起来挂在洞天某银杏树上,出来后又哄着天清去休息室睡觉,还在耳边给她灌输卜者的预言。 “天亮了,今天是上元节,或许会有好的事情发生。” 玉阙以兆算和科技治治理仙舟,总缺点武力门面。 昆冈君因为封印不得不守住山上的息壤,很久之前就想让她加入云骑当骁卫,偏偏半路杀出个抢人的景元。 “昆冈君何时而出山呢,咱们玉阙的龙女不能总想着往罗浮仙舟跟着猫跑吧。” 第76章 暂别玉阙可是爷爷,我很喜欢他 “不过看了两日的公文,怎么,这就要溜了?” 卷轴堆积如山,其后的将军跟修仙的世外高人般坐定,呼吸绵长,俨然一副睡着了的安然模样。 天清趁机准备溜走,却被爻光抓了个现行。 “哼,被逮到了呢。”天清转过身,不由打起精神来,语调逐渐上扬,“桌上的卷轴已经批完了,八方览镜的消息都回复了,案牍库的铭牌也看完了……” “总之,现在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回昆仑!” 安静了一瞬,爻光道:“掐指一算,是昆仑府里有人想你了。” “……哇,这样的超级魔法能教我吗?” “那你得问博识尊喽,作为智识星神,祂才是无所不知的存在。” 天清突然有些好奇:“那有没有什么问题能够难倒无所不知的博识尊?” 爻光:“嗯?” “如果有这样的问题存在,那智识星神就不是无所不知的。如果没有这样的问题存在,那博识尊的思考就是有自我限度的。” 爻光:…… 她愿将其称之为:博识尊悖论。 只能说不愧是天才们怜惜的存在吗,才多大啊就意识到这样的问题。看起来,还是无意间想起的问题。质疑高高在上的星神,多少人连这一步都不敢迈出呢? “那我会回答,以人类的逻辑是无法限制星神的。” 寂静领主说,祂的考验不讲道理也不求逻辑。天清咬了咬下唇,脸色变得越发纠结:“我不理解。” “这个悖论的前提是博识尊会被人类的逻辑所限制。如果博识尊先在这之前创造出一条规则,祂可以创造并解答一个难倒祂的问题,这两者并不矛盾,那这样的悖论便不复存在。”爻光睁开双眼,认真道。 天清听到这时轻轻眨眼:“所以说,用逻辑去证明可能是超脱逻辑之外的东西,这件事本身就没什么意义。那,有什么是超脱逻辑之外的事情吗?” “情感吧。”枯坐书案的将军想了想,“就像你说的恨海情天,这么恨了怎么会在一起谈情说爱呢?” “……有道理,就是感觉脑袋乱糟糟的。” “哈哈,只是一家之言罢了。” 景元刚刚发消息说能不能陪他看灯会,猫都这样问了,身为饲主没有拒绝陪伴小猫咪的理由。 只是,什么也算不出的符初都看得出她对景元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而种种表现显示,景元对她也是格外在意的。 天清有了新的感悟。 “其实猫猫想我了,谁让今天是上元节呢,我还是回昆仑陪陪他吧。”天清轻眨了下眼,被迫妥协的模样瞧着十分真切,末了还加了一句:“真拿他没办法。” 这猫可能有些含蓄。 爻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那只博识尊赐福的蓝宝石眼睛打量着她,语调轻轻柔柔地化解少女的小心思,“也没不让你走,别忘记带走你的小蛋糕。” “还有,记得多来将军府玩。” “知道了知道了。”天清头也不回道。 * 在回笼觉里酣睡的景元被叫醒,望着天清眼底下的青黑和拉着他的手陷入了沉思。 ……这玉阙的将军都不睡觉的吗? 一天没见她,景元探头靠了过来,目光掠过石桌上的小蛋糕而落在少女身上,主动开口问:“这么快就回来了,当玉阙将军的感觉如何?” 那张噙着猫猫笑容的脸十分具有欺骗性,尤其是变成小猫咪的时候,那叫一个斩杀少女心的无辜又可怜。 如果他没有握紧她手不放的话。 这是猫爪在上原则。 这是一个连树隙里溜进来的阳光都不曾察觉的平淡时光。 “不如何,云骑将军是个没有休息日的高危职业。幸好早上补了个觉,不然今天怕不是要睡上一天。”天清仰着脸看他,示意他把手松开,但对方无动于衷反而一脸坦然地问,“你有没有在补觉的时候梦见我?” 她无情地摇了摇头:“太困了,记不清有没有做梦了。” 现在有比小蛋糕更要紧的事,景元元他是个对感情一窍不通的内向猫。 虽然怎么看都不像吧,但事实的‘真相’就是这样不讲逻辑。 “今天梦见你说要带我去灯会,醒来却发现昆仑的龙女大人还在戎韬府。看来坊间异闻不全为假,灵猫族梦境里的愿望真的能够传达给对方。”景元脸上露出了微笑,话语却是让身侧人笑不出来的诧异。 “猫!” “嗯?” “爪子,松开!” “……哦。” 天清盯着他,见景元缓缓把爪子放开又自顾自说起他的愿望,低头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整天不见,已经直白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很忙的,想我的人太多了。”忙碌什么的,有一小部分是她眼不见为净的借口。天清轻咳一声:“不过这是你的愿望的话,昆仑的龙女大人可以勉为其难地抽出宝贵的时间,陪她的猫去灯会解解闷的啦!” 景元元只是一只全仙舟最好的小猫咪,还是个因为水土不服而精力不足的罗浮小猫咪。 “真是的*,多大的猫了……”天清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这叫什么?恃宠而骄?” 这猫自知容貌悦人,惯会用来蛊惑人心。桌面上忽然出现一个缓缓靠近的影子,接着有人捏了捏她的脸:“是心有所愿,自当一诺千金。” 在那如阳光的瞳色里犹豫了片刻,才慢慢吞吞地挪开他作乱的手,青蓝色的双眼里染上了忽如其来的感悟。她的目光偏移在小蛋糕上,满意地弯眼笑道。 “知道了知道了。” 喜欢是一种感觉。跟她说喜欢的人不一定喜欢她,没有跟她表白的猫却忍不住让她露出笑颜。 眼下无相碎片没有新的示迹,她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不知道小猫咪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命中注定有个恋爱要体验一下,天清觉得如果是猫跟她在一起那就再好不过了。 持明向来高傲,是不屑于隐藏什么的。 要是知道猫猫的心思就好了。 ……也许她变成猫猫,才能知道景元元在想些什么吧。 “事已至此,吃完蛋糕再去看灯会吧!” 淡红色梅花形状的六寸小蛋糕被拆开,一股冰凉凉甜丝丝的香气袭来。厚厚的梅花香如古海潮汐般汹涌扑来,包裹着浓郁的浆果香甜,又柔和地炸开味蕾让舌尖感到充满无可挑剔的幸福。 “好好吃,感觉有花朵在口中绽放开来。”天清捧着脸道,眼里的星星都要溢出来了。小蛋糕有不可思议的魔法,感觉整个人都要变成令人好奇的模样。 就是说天才俱乐部现在还缺人吗? “味道毋庸置疑。”目光落在天清出乎意料的可爱模样上,景元沉默半晌,忍不住碰了一下她突然冒出来的淡紫色猫咪耳朵,问道,“只是,咱们昆仑的龙女怎么变成猫咪了?” “啊?”闻言,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耳朵。 平时隐藏着格外显眼的龙相,毕竟龙角龙尾巴什么的被身边人碰真的很难为情…… 坏了,这下真要觉醒龙猫血脉了。 天清碰了一下自己的猫耳朵,又冷不丁看了一眼被两人解决完的小蛋糕,蛋糕最下面还有一行字:生命因多样而精彩。 变形魔法:有效时间,两个标准系统时。 天清:…… 过了一会儿,已经变成完全之猫的天清趴在景元肩膀上,只是相比这白猫体格却小上些。 这幅做派按她的解释是,希望尝试一下当猫使唤人走的感觉。 通体暖白色但耳朵和尾巴为淡紫色的天清猫猫站在他肩膀上,看着他蹲下来又站起来给花搬到长廊里,天清差点从他身上掉下来的时候又被他扶了上去。 “景元,你把这些花养的很好诶,天赋异禀!” “可它们还是没有开花。” 被点到名字的白发青年看了她咋咋呼呼的样子,颇具狸奴傲气的模样跟她本人一样惹人怜爱。他偏过头去,在她不习惯成为猫要掉下来的时候摸了下那粉嫩的肉垫。 受不了,实在受不了。 “我只要站在这里,它们就会开花了。”天清说,“你看。” 她生的花是离火和自然融合的结果,准确地说是收集了自然的记忆创造的花朵。有的来自当下的环境,有的来自顷存花海里的残留印象。 身为后土的孩子,当然可以掌控大地生灵的生死命运。但她不屑于干涉万物的生长,只是这花忍不住向自焦土而生的魂灵展示世界的美好。 但盆栽们在开放到一半后却闭了上了昳丽的花朵,天清好奇地问:“你叫什么?” 紫色的花:“天清。” 天清:…… 景元轻咳一声。 “那你呢?” 红色的话:“我也叫天清。” ……这里的花都叫天清,怪不得它们自闭了。谁都希望自己是特殊的那个呀。 真天清道:“看来你没什么取名的天赋。” 阳光下的暖白发宛若柔云,天清近距离观察着他眼里的景象,看见琥珀般清贵的双眼闯进一抹青蓝色,才发觉自己从旁观者的身份变成了被观者。 景元偏过头看她的时候,一对紫色的小耳朵正撞在下巴边。霎时间他面庞染上一丝绯色,在天清的愣怔抬头中低头,白皙的鼻尖碰了下她软绵蓬松的头顶,一派沉溺在吸猫的良好体验中。 自焦土而生的灵魂本该厌弃这污秽的世间,却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与焦土为敌的道路,选择如神般庇佑人类,喜欢大地上的每一个生灵。 有时候觉得这样的喜欢太纯粹了,就是单纯喜欢陪着她的人,喜欢白绒绒的生灵。 意识到的时候会有的忐忑,担心自己能不能跟她走到最后,但认清的那一刻却真正觉得心安,在她需要的时候因为犹豫扔下她,这后半生时别想问心无愧了。 “你刚刚是不是对我做了不礼貌的行为?” “这叫同族相亲。”景元把她放在海棠树下的石桌上,拿起玉兆面无表情地咔咔给她拍照。 天清变成猫猫的正面照,天清变成猫的背面照,天清猫猫的侧面照,天清猫猫的另一个侧面照……天清变成猫猫的俯视图,天清猫猫的仰视图…… 啊,她真可爱。 让喜欢的感觉参与自己的生命流动,很久没有这样的喜悦了。 “呃,原来猫咪也会喜欢吸猫猫吗?”天清看着扬首对着玉兆轻笑的景元,喵呜了一声吸引他的注意力,问道:“不是说要去易尽天的吗?这又是在看什么呢!”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景元收回了玉兆,置顶的一张不是猫塑天清,而是她在万书楼睡着那天他偷偷拍的。当时还做了些逗弄她的事情,想想还有些心虚。 “嗯?你在看别的女孩子吗!” 他伸手要抱紫白色小猫去昆仑不远处的码头乘坐星槎,但天清爪子不是很老实,伶俐轻巧地躲过了他伸出的手臂圈定的范围。 猫主子在盯着他,景元笑盈盈地说:“怎么生气了?” 天清斥责了他的行为:“太过分了,居然不带我一起看!” 景元:“……” 这思路无敌了。 仙舟人的美貌程度,狐人和持明为最。 好看的人总是喜欢好看的人,恰如好看的石头喜欢欣赏有意思的世界。天清蛮喜欢看狐人那张魅惑众生的精致脸庞,还有方壶仙舟那群持明救死扶伤的神医气质,更有幻戏里赤鸢仙人那清冷无双的救世主形象。 景元知道她的性子。 这就不是个他能时刻猜得透的女孩子。 * 两人很快来到了易尽天。今年的灯会比上一年要热闹些,玉阙民乘着星槎改造的方舟载着灯光,演出着各类杂技表演和仙舟曲目。 天清趴在他肩膀上,感受着属于不一样视角的风景。 好多只大人。 这就叫,来自猫主子的视角。(有效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她在路上指挥着景元的步伐,中途遇见寂照在摆摊用离恨灯开展话疗,见她生意不错,天清跟对这位虚无的命途行者露出一个标准的猫咪笑容,寂照罕见地被萌了一下,挥挥手跟她打过招呼后低下了头,于是天清就往前走找点别的看。 现在停在了一个‘卦到病除’的卜者摊贩前。摊子上摆着多种用以兆算的特殊玉兆,看来这位卜者的业务还不止一个算卦。 “你说这遍智格物院什么时候修好呢?” “我看是修不好了。”摆摊的卜者伸出右手大拇指挨个碰了碰四个手指头,不知道算出了什么就开始了她的高见。 遍智格物院修了又修,一修就是两个多月。对银河科技相当发达的玉阙而言,区区一个小洞天竟要修造这么久,实在有违仙舟工造司的效率水平。 “除去我们易算院的阵法,就是银河货币院喽。听说那里跟中了邪似的,路怎么修就怎么裂。说是军团遗留但虚数能量侵蚀严重。” 天清好奇地望向摊前寥寥的两人。 原来是学院里的卜者,这就不奇怪了。光界易算院的学子涉世未深,经常算不准,人少也是应该的。这源自她对易算院学子的刻板印象。 景元把她的脑袋掰正了回来:“你了解星际和平公司吗?” “知道,爻光将军说这次的事情跟他们脱不了干系,所以要将他们请出去。”想了想还没修好的遍智格物院,天清表现得十分神色微妙,猫猫脸跟着皱了起来,“……有时候觉得,遍智派的人有一种呆呆的抽象感。智者的物尽其用,莫过于此了。” 依她看,这就是硬生生从公司那里薅钱,看样子还得把人家赶出去。 景元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路旁的树在夜风摇曳,疏影清浅,星辰伴着明亮的月光越过墨色冒出头。顺着天问长街一路走,看着别人亲手点亮的河灯在平静的河面上荡漾,划开一道道轻柔的涟漪,如岁月无声却温柔了河中的沉寂。 熟悉的摊主面容坠入眼帘,景元偏过头去问她:“好像是去年的灯谜摊,要不要再赢回去一盏灯?” 天清点点头:“好啊,我要去年那个!” 上次的花灯是猜灯谜,还有个姐姐调戏她家猫。最后景元送了她一盏头上带王的猫猫灯,那灯跟昆仑山的大型银渐层长得很像。 她笑起来的时候风也澄澈了许多,不等她话说完景元就转了方向。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撇向一边,景元把天清放摊主旁边空着的椅子上,让她在一边玩。 “谁家的紫色猫猫啊,这什么稀有物种!淡紫色的小耳朵就像星芋像啵啵,谁家的星宇啵啵成猫精了!!可爱,太可爱了!!!” “摊主这猫多少钱?” 不少人被她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模样吸引,纷纷过来照顾摊主的生意。除了灯谜这里还有直售的花灯,形制各异,不难看出皆为手作编织的精品。 能在商品竞争积累的易尽天摆了这么些年摊,足见摊主是有点实力在的。 不等昆仑那位景元大人看过来,摊主匆忙出口:“诶呦这猫不可是我的,哪能卖给您啊。” “钱不是问题,我们少主可是出了名的朱明仙舟第二富。” “第六十一题:山不让尘!”摊主的声音再度落下,“是这位昆仑的灵猫大人带来的。” 景元轻笑一声,这题目显而易见。 被属下捧着,一个有着橙蓝异瞳的人嗤笑一声,模样穿着很是华丽,看起来是世家惯有的优雅矜贵的,“反正要去昆仑谈生意,听说那位龙女大人也喜欢猫,不如就把这只买下来送给她……这是你家的猫?” 白发的青年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跟椅子靠背比身高的天清猫猫身上:“对,我家的。” “……这不打紧,你家的猫多少钱买的,我们翻五倍买下来如何?”华丽的男子出声道。 “该您答题了。”摊主中断了两人不对劲的氛围,心道怎么年年遇上这样棘手的事情,又是两个得罪不起的人。 景元咬牙切齿,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呵呵,景不让清!” 这些天她身边的人来一个比一个优秀,现在朱明仙舟的人都跑过来了,还是个长得花里胡哨且地位不低的世家子弟。难得让他有了危机感。 “您,您确定吗?” 摊主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脖子上的薄汗,又问了一遍。这可是昆仑那位大人身边的猫,说不定天清大人想要这灯,当然得多照顾点。 “海不辞溪。” 景元揭下下一张谜题,看中穷追不舍地问他讨猫的朱明人,一脸冷淡说:“你就是把朱明仙舟送我,这猫也不卖。” 自讨没趣的朱明人不知他哪来的这么大火气,悻悻相视一眼便离开了。 很快景元拿到了她想要的猫猫灯。 回昆仑的路上天清时不时抬头瞄他一眼,他把写着头上王的猫猫灯递给放到她眼前,又问她:“拿到了,但是我现在是不是看起来不太对劲?” “看,看起来是的吧?”天清点点头,又听见兀自他喃喃自语:“这样啊,果然感到生气不是错觉啊。” 天清抬头问他:“你在烦恼什么嘛?” 为什么心情这么糟糕,就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觊觎了。景元反问:“你觉得神策将军怎么样?” “还行吧。”没有猫好。 景元陷入了沉默。 回到昆仑境的时候,时间过了一个半小时。她已经变回了人的样子,只是头上还有那对罕见的淡紫色猫耳朵很是惹眼,两人走在雪地上的时候,空中还飘着海棠花的花瓣。景元伸手接过从花树上飞来的小团雀,那白团子轻啄他手背的时候冒出一直大型银渐层。 天清正在跟她的大猫玩,不是搓搓脸就是揉这老虎的肚子。景元冷不丁听见她说:“对了,爻光说我命中有个恋爱需要谈一下!” “嗯?” 伸手手背碰了下他的额头,天清陷入了思考:没发烧啊。 哎,又是这样装聋作哑。 天清冷哼一声:“哦,所以我该去罗浮寻找我未曾谋面的爱人了。” 景元说:“那就去吧。” 喜欢就表达出喜欢,对生灵的喜爱贯彻始终,因为对后土很有责任心所以要担负使命,因为对猫猫很有责任心所以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 即便是刚开始遇到的符初也没有动怒的习惯。啊,好喜欢这种对什么都很好奇的生命力,跟人结缘后被她放在心上的感觉,还有对不在意的人无所谓的坦率模样。 她的纠结只留给在意的人。 当她的猫太幸福了,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她纯粹的喜欢。景元想。 “脑袋里长猫了,又让我不得安宁。” 猫可以不喜欢她,但是不能随随便便把她推给别人。神策将军怎么了,要是我喜欢,石头也能在一起。 但要是他真的推她给别人,那就真的是不喜欢了。 ……好烦。 这恋爱不谈也罢! “喔,听说神策将军有了喜欢的人,孩子都有了。”天清看着他,眼里的天空都暗了下来,“我失恋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想浸在水里,一点一滴在泛起涟漪,可若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就会逐渐因海水的增长的逐渐沉溺在窒息里。 没有人给她打开无相锁的话,那她就孤独地死定了。啊,果然还是会做小蛋糕的天才们更喜欢她。 她们还没见过面呢。 ……今天是上元节。 谨以此日,告奠我那逝去的初恋。 他是一只爱睡觉的小猫咪。 砰! 脑袋瓜被弹了一下。 景元先解释了一下神策将军是个白毛应该生不出一个金毛的事实,又问她:“想什么这么出神?” 天清指了指老虎身上落下的雪花,眨眨眼道:“啊,在数雪花。” 这雪真大,呃,真雪啊! “那我跟你一起数吧。” 但这猫一点儿不喜欢她! 景元给她小团雀玩,天清暗戳戳伤个心扭过头去,蹲下来的样子像个被抛弃的小石头。 “……有点晚了,回去吗?” “喔。”天清偏过头去跟白团子玩,跟大猫猫玩,就是不理他。 景元伸手把她拉起来,在她挣脱的时候把手腕按到了路廊的石砖上,缓缓凑近她。天忽然就暗了下来,唯有心跳声和她的呼吸声同频,在她发愣的时候景元脱口而出一句: “跟你玩一次躲猫猫,你在罗浮找到我,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好不好?” 一只热乎乎的猫猫突然靠近。不开心的时候会和小团雀一起逗她笑,望着雪地里团雀离开的脚印,仿佛一路走过来的点点滴滴。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景元点点头,见她情绪缓和了下来又加了个条件:“但有一个前提,答应我,见了神策将军先揍他一顿……” 天清:??? * 临走前的一天,景元跑去她屋里的地毯上趴着睡,天清梦到下一块碎片的零碎影子。有四个景元存在,四个白毛跟说谈个恋爱,一下子就把她吓醒了。 醒来发现猫在屋里,心里暖暖的,猫猫软软的。 天清把他抱上来睡。 他只是一只小猫咪。 而醒过来发现不止何时跑到她枕边的景元:我已经喜欢她到这种地步了吗? 看来不得不先把人定下来了。 * 翌日 离开昆仑的时候,天清并没有出现。大雪茫茫,将一切时光的痕迹掩盖。 从这里到昆仑出口,大概还需要三千两百步。 景元惊诧于自己这样细微地无意识地记录步数。并非缜密,而是留恋。 “路远事牵,不克赴会。”天清忙着学院和智首大会的事情,他能理解。 猫数着步伐,发现身后的风雪摇曳了一瞬。以为天清来了自信转身,但等来了前几日从山上下来的昆冈君。 两人不知道谈论了些什么,最后景元笑着离去,没有再回头。 而在他离开昆仑境后,跟在昆冈君身后的天清探出了头。猫似乎失落地走了,还给她发玉兆说:再见,记得来找我。 昆冈君看着她良久,道:“他回罗浮了,你不许私自去找他。” 天清摇摇头:“可是爷爷,我很喜欢他。” 第77章 入戏颇深你的猫没有我的好! 「如果你被关了很久很久,想必也会好奇有颜色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吧。」 「生命转瞬即逝,尘埃居无定所。她惧怕命途对人的摧残,由衷讨厌肆虐和杀戮,伤感于焦土生灵的嘶喊,讨厌这个充满无限争夺的世界。即便如此,还是遵从本性而爱上了这个让她从大地伤痕出生的世界……」 「可神的世界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如此才能将脚下的颜色一视同仁。当然,人的世界不一样,他们永远会为自己的所执主动燃尽一切,直到燃尽自己生命的痕迹。」 「如果虚无真的无懈可击,作为星神的他为何还尚存世间?曾经的尘种守护着万物法则,执法者过于强调趋利避害,因焦土的出现判定人类有罪,却忽略了尘世中仍有人对自由善良情感安全与和平的更高追求,封锁了人们逝去后得以为世界留下痕迹的顷存花海。幽都曾经的法,是欠缺的。 灭掉执念,留住体验,听凭心引,世界就会染上独属于你的颜色。但,这样看起来还不够呢。经虚无点燃的薪柴烧得还不够旺盛……」 「过去推着人离开过去,未来阻碍着人走向未来。最终,停滞不前的浑噩成了人的常态……呵,祂们的冷漠向来如此残酷。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如果是你,你会怎样面对这份‘神赐的悖识’呢?」 ————幽都,《尘种纪事非命焚离篇下》 * 星历8219年-六月-廿二日 宜:出行,祈福,交易,祭祀,开光 忌:动土,入宅 易尽天内,两个容貌昳丽的少女并肩站在天问长街上。一个是闪闪发光的天清,一个是潇洒如风的符初。 从戎韬府的公务里脱身出来,又打走一个远道而来跟她切磋的剑士,一时间没人敢靠近这个外表很具有欺骗性的持明龙女。 尤其是这人刚得了智首大会的第一名。 《论三劫时代古国遗物的存在意义:从格物到格人》,这是天清主笔,符初和雾仁搜集文本资料和历年数据,寂照再加上些步离帝国内部的珍贵史料共同了撰写的文章。 其中提出关于存在定义的学术观点:古遗物的存在是历史的嘱咐,历史将由它的痕迹被定义过往。 曾经古帝国分崩离析,上位者回收天下兵器、以金人机巧将六国遗民赶尽杀绝。其中有些人分落在帝王打造出海的仙舟谋划出逃,在见识到长生权利诱惑后,部分受害者却成为了罪业者,与古帝国的耆宿们一同掌控建木,掌控人的欲望与生死,造成三劫时代的黑暗岁月。 乱世出英雄。空劫时代里,柘断建木的岚飞升证道,势必将玩弄生死的药师猎杀。 同样在求生与和平还有更多的种族:汤海遭到污染的持明族,青丘不再的狐人,甚至是步离人里的丹轮寺寺民…… 没有哪个种族生来就是罪孽的,有的只是以此为借口发动争夺和杀戮的人。 遗物留下的碎裂痕迹和斑驳铜锈,象征着历史存在的真实性。 此世之中,银河繁星明灭,我们在乱世中寻求安稳,或许也能在安隅一方时给予丹轮寺寺民足够的警惕和些许的信任。 智首大会不论对错,任何观点只要能自圆其说都有存在的意义。 在若海一队的‘文明不存在,定义无意义’和缘祈他们的‘没有定义,我们也存在’的比较下,天清一行人毫无疑问拿下了第一。 甚至于,罗浮善宏学宫的文化人类学博士,宗光,一个对步离人文化很有兴趣的罗浮学者,特邀她去罗浮仙舟展开深度观点交流。 罗浮肯定是要去的,她还要找猫。 猫猫离开她十多天了,一日不见,也就一日不见。 ……不过现在有更加棘手的事情。 昆冈君言之凿凿说她不能喜欢上一只配不上她龙女地位的小灵猫,天清据理力争,包括不限于卖萌卖惨卖石头给他,结果换到了昆冈君给她定下的一桩婚事。 是跟景元的,不过是神策府的那个。 这下麻烦大了。 那位将军刚回到罗浮仙舟述职,估计是看在昆冈君的面子上配合他,传出这桩婚事以便绝了她对猫的心思和猫对她的想法。昆冈君下山后把持明龙尊术法还有小金库什么的都交给她,最后自己跑山上封印里去找清净。 但她可是天清,向来不带妥协的。 这,怎么说也得去罗浮跟那位景元将军退个婚。 从糖画摊子出来,天清左手一个龙、右手一个猫。她咔嚓咬了了一口,一个龙角被她啃掉。 龙角是什么味道呢? 呃,甜滋滋甚至有些齁得慌。 符初刷着玉阙杂俎上的消息,又看了眼一下子成为热度第一的天清,轻轻张嘴发出难以置信的细微语气:“你跟那位神策将军……” 天清冷漠地哦了一声:“见过一面,还是一个月大的时候。当时有个龙师不知好歹要杀了我,他救过我一命来着。” 默默记仇,还在生死抉择里投了支持将她送往十王司的一票。 她拿起玉兆,点开玉阙杂俎,发现热度前列的还有她跟景元元在外出时的日常照。相片还挺多的,有小时候上墙爬屋的小白猫趴在她肩膀上的样子,有在易尽天飞檐走壁行侠仗义时景元元跟在她身后的样子,还有上元节的时候两人牵着手拿着猫猫灯的样子…… 下面的热评也紧跟时事: 【闪耀的玉阙民】:就是说,这种既凶又柔,既慵懒又敏锐,既能当帅气剑客又甘愿当宠物猫的跟班系男友哪里领? 【默不能停】:人家这是青梅竹马。 抓到了熟人。 有昆冈君和天清两个武力担当坐镇,护珠人们还是太闲了。 【太卜司今天放假了没有】:帝弓司命在上,我可以立刻重生! 【魔芋不爽了】:我也要。 【持明商标】:后土和不朽在下,海棠果子不吃了,婚了不结了,我立刻回古海蜕生! 【吃瓜第一线】:弱弱地问一句,她不是和罗浮那位神策将军订婚了吗?刚刚婚讯都传出来了! 【持明商标】:破灭了家人们,我立刻回去预约个果子吃! ……很好,她的虚假婚事促成了一桩真正的姻缘。 可喜可贺。 “这事情也得怪我。本来想趁着学者的邀请去罗浮的,但跟爷爷说了后他一脸语重心长的模样,说什么孩子长大了要离开昆仑了……” 恋爱不易,天清叹气:“然后我说了一句‘我永远是昆仑的孩子’什么的,爷爷就给我塞了一纸从罗浮那边传来的婚约。” “我知道爷爷是为我好,毕竟他是罗浮严选的将军,论人品论地位差不到哪里去的……总之吧,我这心里五谷杂粮的。” 她说完,又咬了一口糖画,咔嚓咔嚓地嚼碎,一派要黑化的纠结模样。 符初缓缓摇了摇头:“真想不到神策将军和昆冈君关系这样好,这样的忙也敢帮。听我师父说,这位将军明年剑首大会后就要退休了,哎,我的心情也五谷杂粮的。”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两位施主,怎么开始跟农科院那群学者学说话了?” 是一米三四高的寂照,长得看起来年轻但活得比两人加起来都大。仙舟人成年后样貌往往不再改变,但阅历带来的神态是会改变的。 天清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执行力,对认可的人全心信赖,除了跟会在景元元面前隐藏少女心思外,对待身边人是相当坦率的,所以她眼里往往澄澈如空,闪闪发亮得让人忽视她姣好的容颜。 但寂照不同。 历经多次自灭又多次逢生,那双红瞳的目光不再冰冷如芒,而是变得柔和起来,更多地染上了出家人该有的随和与安然。 寂照的身影缓缓而来,逐渐清晰。 “好巧啊寂照,真好,你终于能够有时间来看看自己身边的人和事情了。”天清愣了下,又问她怎么忽然跑到易尽天来了。 “所执就是所恨,当我放下所执,才认识到生活的真谛。”寂照轻笑,“烦恼见菩提。身边学子越挫越勇的品质甚是可贵,不需要离恨灯的照拂就能继续生活下去,我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玉阙剑首大会的分区赛过段时间就要开始了吧,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应该在罗浮争夺剑魁……可惜我行踪仍然受到云骑监视,不方便去人多的节日,恐会吓到他们。” 剑首大会召开在即,戎韬府演武考校并下诏令,天清正式加入云骑军行列,由爻光将军单独调遣。 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无非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待遇要特别些。而且她还在遍智格物院求学,不宜职位过高。加上云骑皆被她打趴下的事情传了出去,这玉阙的未来剑首之名几乎非天清莫属。 符初沉静的绿眸中倒映她温和的目光,张嘴不知道怎么说,目光投向天清。 天清没有看见符初的纠结,坦然道:“丹轮寺为联盟做出的贡献联盟会铭记的,只是人们需要时间接纳。” “总归是开了个好头,嗯,未来可期。”符初摸着下巴附和。 寂照点点头,目光再度落在白发的少女身上:“缘起缘灭缘又来,了了有何不了。希望你忘记我曾经的无礼,见证祂曾留下的道路。” “当然,我可是天清。” * 某天回到昆仑府时,天清收到了一个超大的包裹。是罗浮仙舟寄过来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但来不及感受拆盲盒的快乐了,送盲盒的人更加重要。 【天清】:猫,你还活着嘛? 【景元元】:给你的石头看到了吗? 天清垂首思考片刻,打开了有半个她那样大的快递箱。这还是青玉拿星槎特地搬回来的。 里面是很漂亮的小石头,什么颜色的都有。它们是没有经过打磨的好好呆着的宝石,听声音叽里呱啦的不像来自仙舟的。 ……她想起多日前景元问她喜欢什么颜色的石头,天清想了想,说: 首先,不能价值七十万巡镝的。可以花三亿拯救神雪庐,但买大地上的石头,还不如给她买俩浆果派吃。虽然景元送的那颗是很漂亮就是了,已经在腰间跟长命锁绑定了,但再来几颗的话她怕是没地方放了。 其次,喜欢很有生命力的颜色。但,每一种颜色都很有生命力。 【景元元】:如何?我可是挑选了很久的…… 【天清】:我的猫咪柔弱不能自理,但还记得给我带罗浮特产石头,好感动。 【景元元】:喜欢就好。 柔弱不能自理的神策将军心道:其实吧,你的将军可以所向披靡。 比如,为罗浮GDP的稳中有进添砖加瓦,将军自然责无旁贷。 想到这里景元又拿起另一个玉兆。 这是他、天清和昆冈君三个人的群聊,婚约双方当事人非常冷静,冷到一句话都不多说。 【昆冈君(人在做,龙在看)】:清清喜欢猫,听说将军家养了许多只,不如等明年去看看? 昆冈君这意思是,你们这婚约也定下来了趁机好好熟悉一下。 爷爷还是让步了,允许她去罗浮了。 天清有些苦恼。 猫*的小秘密她还没有发现,而且还要去罗浮跟猫玩躲猫猫,这神策将军怕是无暇应对了。 但该有的礼貌少不得。曾经的好感也不是作假的,怎么说从息壤出生是卡卡目的计划,天将们将丰饶祸祖视为仇敌,得跟人家景元将军好好道个谢。 【天清(我猫哪去了)】:那就明年去看吧,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景元(人不在神策府)】:你我之间有什么麻烦的,景元随时恭候。 天清:…… 这将军有点入戏颇深。 看着神策将军的客套话,天清说出的话语调轻慢却非常自信: “看就看嘛,反正你的猫肯定没有我的好!” 第78章 罗浮之邀可以去找猫了? 一转眼已经回到罗浮大半年。 春和景明,白发男子正在花树下酣睡。 景元如往常在宅邸内的躺椅上晒太阳,东方忽而猛烈,吹动男子白发间藏匿的红色发带,打着蝴蝶结的金扣跃然其上,随着他沉稳有力的呼吸节奏而微微起伏。 风中传来混合的香气,有海棠花的清香、梅花的幽香还有青松的木香,扑到他身上融合进昨夜屋内三折屏风旁点的檀香里。莹润温和的日光中,这风滑到系着仙舟风盘扣的素色衣领里,给景元身上添上一股明净无争的味道。 这位神策将军睡着的时候几乎无人打扰,更何况是在鲜有人敢至的私人府邸了。 一道阴影急匆匆而来,不久后盖住缓缓移动的日光。 察觉到有人打扰自己的小憩,睁眼看见落下的海棠花花瓣,景元不知怎么地喊了一句清清,但没有人回应他。等睁开眼见到来人是谁之后,神策将军才不紧不慢地打了个迟来的哈欠,好像刚刚的话语是策士长的错觉。 “是你啊,青镞。” 景元将从花丛里跳出来的大白猫置于膝上,娴熟地给它顺了顺被风吹立的白毛。见到策士长青镞手中拿着的礼盒,一改睡醒的样子,眸光闪烁,看起来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身为策士长,青镞负责整理情报以及处理将军的生活琐事,比如帮他照顾曾经的踏浪雪狮子还有院子里的猫猫们,再比如帮他取个快递递个东西什么的。 休假归来的将军忽然染上了一种收集漂亮石头的习惯,带他去广云袖定制成衣的时候曾说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存在,不知怎么地就转了性子。 同为持明族,青镞听过不少小道消息,想来跟玉阙那位袭明龙女的爱好有关。 那位腰间可是挂着不少闪闪发光的宝石,一个个价值不菲最低的一颗也有三十万巡镝,几乎都是咱们罗浮的将军送的。 “将军,您要的东西已经买来了。”青镞轻轻叹气,将低调不失奢华的黑金色刻满山海纹路的礼盒递过去。 鉴宝轩的东西,更是花了大价钱买的。别的不记得了,只记得账单上有六个零。 打开看了一眼,是想要的东西。景元听见青镞又问:“这次也要送往玉阙的昆仑府吗?哎,您和那位袭明龙女的事情,全罗浮都知道了。” 他摇摇头轻笑起身,身上长的猫随着他的动作跃下,窝到一旁跟精力旺盛的三花猫猫排排走。 “花之开谢,自有其时。怎么,我在战场上对这姑娘一见钟情了,这很难让人理解吗?”为了掩人耳目,神策将军回来时是从曜青那边回来的。 至于婚约,神策府方面传出的小道消息则是:当日景元察觉绝灭大君踪迹,临近战场时对这位动则地崩山摇的持明姑娘一见钟情,对方也有意,于是约定终生。 昆冈君因不朽(实则是后土)的澎湃力量而提前出关,见门当户对便答应了这门婚事。 青镞摇摇头蹙眉,看得出面容担忧:“既是将军的私事,我本不该多问。只是听说那位袭明龙女不日要来善宏学宫参观交流,有些罗浮民循着她的行踪报告在罗浮杂俎上各种拉帮结派,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此事因我而起。罗浮民素日宽和待人,想必不会为难于她。”景元轻呵一声,又听见青镞说,“但愿如此吧。将军身为仙舟的传奇,可是不少人惦念着您呢。” 剑首大会两月后开启,罗浮杂俎上的新帖看得人应接不暇。 罗浮的剑首兼最有希望得剑魁的彦卿没闲着,上个月去朱明仙舟说要寻一把好剑,顺便和不打不相识的好友云璃再度讨教一番,正在得到怀炎老将军的一番指点。 曜青仙舟的李素裳一把太虚剑,喊着无敌啊打十个什么的就一路打了过去拿下剑首之位。 虚陵仙舟人迹罕至,唯金人星罗密布守护避世的冷冻舱,剑首尚在休眠时期自动弃权。方壶仙舟的剑首素来刚正不阿,身为持明很是期待跟玉阙那位的较量。 玉阙那位天清大人早发现玉阙云骑里没有能打的,正在幽谷深涧和古海浪涛中跟昆冈君和三个泰斗学习保持内心的宁静,心乱则剑乱,心止而风定。简言之,经受得住世事纷杂的诱惑,才能不随波逐流。 只是由于一桩婚事的存在,让她免不了有些夺人眼球。 景元拿出玉兆一看,玉阙民和罗浮民又吵起来了。 大体如下。 ***罗浮民:我怎么记得这龙女是个傻了吧唧的小时候不会说话的,怎么就成我们将军的未婚妻了?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玉阙民:嘿怎么说话呢,我们龙女大人意气风发,一扫铁墓,二清四方,三还太平。年轻一辈人才辈出,她还没嫌弃你们将军年纪大呢。 罗浮民:这怎么还人身攻击我们将军呢,你们玉阙说话忒刻薄了! ……*** 一想到她就忍不住露出笑颜。 这笑容有些太过光彩夺目了,青镞纳闷道:“将军这是……” “哈哈。我是仙舟曾经的传奇,她是现在和未来的传奇,说来玉阙民现在对我的风评可是一个急转直下,话里话外都是我抢了他们看大的持明龙女。” 景元闭了闭眼,偶然能从他眼中窥见平静下的暗流涌动,只是在看见天清最新动态的时候嘴角上扬了些许弧度,说出的话极其轻慢:“帮我留意一下她的动态吧。” 青镞问:“好嘞,不过咱们这是要隆重接待她的意思吗?” “隆重倒不至于,剑首大会期间恐生新的事端。最近符卿忙着指点青雀太卜司的事宜,开始将军务重新转交于我……”景元摇摇头,沉吟片刻后说,“只是多日不见难免想她了,总想第一时间见到她。” 还有四个月才宣布退休,令人头疼的军务以后就仰赖新的将军了。 只是岁月无声静得可怕,彦卿剑胎武骨当以天地为目标,六御中的人皆有要职在身,唯有一个天清在等他跟她去终点、去银河广阔的星海同游。 焦土而生的灵魂,拥有惨烈漫长的经历,还要为了人类去未知的道路上奋斗至终点,在尘世喜欢上了一只陪伴她的小猫咪…… 怎么能忍心让她一个人前行。 还是个总为身边人掉小珍珠的小石头。 喜欢的人是要靠近的,希望自己也变得闪闪发光的。可以在她面前放下仙舟人素有的客套话语和将军该有的凌厉…… 岁月从来不是用来占有和虚度的,是要和喜欢的人在阳光大道下并肩前行的。 青镞的目光一寸寸落在自家将军身上,最后露出一个称得上欣慰的笑容:“身为你的策士,我也掂量过许久,最后只觉得将军多年来耽于政务,是该也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在善解人意的策士长离开后,景元又拿出玉兆看了看日历,今天是星历8220年四月十五。 剑首大会是两月后,但仙舟人的贸易节庆「海市」下个月月初就到了。所记不错的话,罗浮善宏学宫的呈递函也通过了与玉阙遍智格物院学子交流的名额请求。 思及此,果断给动不动就看他不顺眼的昆冈君发了一条讯息。 【景元】:剑首大会已经八百年未曾举办,不知清清什么时候过来呢? 【景元】:「海市」作为声名远扬星海的盛典又会在下月,也就是五月初一举办,罗浮广宴四海游客,不知两位可有兴趣前来一观? 【昆冈君】:我就不去了,她可难说……清清现在跟着相知和渐离在格物院里研习古物修复手法,已经一周没回昆仑了。不如你好好挑一下日子? 【景元】:……五月初一,如何? 【昆冈君】:呵呵,你也有这沉不住气的时候啊。 【景元】:我对玉阙龙女的心思自然瞒不过玉阙的持明龙尊,唉,劳烦通融一下吧。 * “当我成为古国格物院的学子,我就成为了联盟研造所和天籍文究院的学子……”望着玉阙停泊航道上新挖出来的古国遗书,天清偏头对着瘫坐在一旁的相知师姐眨眨眼,得出了确凿的结论。 凭古文字修复残缺的古国书页,还要通过成分分析这纸张这笔墨到底属于那个区域及其具体年代,不仅得来文的还得上理的,去新地方考察总会遇见裂界怪物,还得有武力傍身,更要眼观细微,为后人留下前人的传世之作。 格物什么的,给人一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 至于古文字什么的为何能读懂,倒不是联觉信标的作用。天清也只能说:嘿!后土的力量,神奇吧。 “可不是嘛,不过凭你的能力提前毕业倒是没问题。” 相知耸耸肩,一副瘫坐下就起不来的模样。另一边的师兄渐离低头玩着玉兆,不出所料又是在打音游。可惜这次还真不是。 渐离抬头望向小天清:“成了!师妹,院长说下月你可以去罗浮的善宏学宫逛逛。” “诶?什么时候?” “我看看,五月二十。” 天清愣了下,歪头看他。 可以去找猫了? 渐离点点头。 院长还让他给罗浮的朋友写封信,好照顾这位在遗迹方面宛若开挂指哪挖哪的天才少女。只是可惜,她说小白鲸住的的原初洞天不能随便开凿,会破坏守护神的休憩。 等她走后,渐离点开通讯录的熟人列表,找到了经常待在长乐天的那位朋友。 【渐离(所听即所得)】:这是我的师妹,天清,一个天赋极佳的持明族人,玉阙持明里最能打的一个,就是长得漂亮了点、行事过于我行我素了些。但你别被她可爱的样子骗了!这小持明不是很好惹,差点把我们学院都给炸了!! 【渐离】:总之吧,她年纪还小,头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劳烦你多照顾点吧。 附:三万巡镝。 【宫羽(今日编钟演奏:逍遥游)】:看在三万……三年交情的份上,你放心,这导游我当定了! 总之,一定会把人照顾的一根头发都不伤。 第79章 出发前夕我想要罗浮的猫 最近在遍智格物院跟符初研究开发一套存储古物信息的玉兆阵列,天清经常不在昆仑府中,昆冈君也不用去山上躲着她。这小天清时不时卖个萌让他取消婚约,但又口口声声地说喜欢猫。那日景元跟他讨了这桩婚事,天清在遍智格物院而他离不开昆仑的政事,无妨以后让景元继续陪着她。 昆仑府还是维持着千年不易的红瓦白墙,这是古持明式的建筑,檐角的突出的龙衔珠形象是特地仿制昔日龙宫建造的。 昆仑有历代龙尊传承的大同小异的的重渊珠,也有龙尊力量数千年汇聚而成的深海遗珠。那颗莹白色的遨沧珠变成画卷饰品点缀在她耳边,是她使用控制腾渊力量的象征物。昆冈君自己左耳上也有一个类似的耳饰,不过那是高级些的通讯玉兆。 如今空出一段时间在处实院和袭明阁间的花圃来回转悠,跟景元讨教怎么照顾这些会开花的石头。 “浮生如画,万花相拥。寒光,清清一周没回来了,是不是该问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了?”黑猫跑到草丛的躁动将他的注意力转移,见散养的猫在屋檐上追着白团雀们跑酷比赛玩。十分擅长捡人回家的昆冈君摇摇头笑道,“还真是改不了猫的性子,和那小子一样认准了就本性难移。” 捡回来的黑猫和雾仁,一个安心在昆仑当猫,一个等着云执的蜕生。只是后者在他刚出山的时候经常问他天清的事情,明里暗里表达对他宝贝孙女的恋慕之情。 不少仙舟世族觊觎她的身世和后土的敕令,斟酌之下,还是罗浮的云骑将军能震慑别人对她的不轨心思。 正守殿的公务不多,还有四个龙师忙里忙外,这样清闲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天清回府的日子。 同时回来的还有被爻光拿去使唤的青玉。 天清从昆仑府的床榻上被玉兆的震动声吵醒,人没醒,不情不愿地喊了声玉兆智能管家的名字,让它自己说是谁且发了什么消息。 ***管家-天清大王的管家:天清大王好,您的不守时师姐【相知】发来讯息,如下。 这几天遍智格物院举办黑塔女士的人偶讲座会、一年一度的创意运动会,以及泰斗们根据你给的小白鲸所在地图找到了虚空之鲸曾经的停留点……唉,咱们老师请假了,咱就只能跟着放几天假了。 至于上次你给我的古国瓷瓶什么时候修好,这,还是过几天吧。哈哈,你懂的,师姐观水悟道很忙的。 下周你和符初去罗浮,我就不继续荒废你练剑的宝贵时光了。等你回来这瓷瓶一定能修好,信我!这次是真的!!*** 天清:……这师姐是个颜控,更是个格物的慢性子。 格物院古物一大堆,天清找了个瓷瓶拿来装渐离修剪的梨花花枝,结果底部有道裂纹无法盛水。瓷瓶修复还不在她的专业领域内,天清就把这事情交给了相知。可这师姐要么就一天修三个,要么就三个月修一个,修复到谁全凭缘分。 说她不靠谱吧,师姐在智首大会期间表现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说她靠谱吧,有时候日课观水悟道怎么看怎么水。还有渐离师兄,接处久了其实是个为了得到古乐谱可以不择手段跟古董摊主扯皮的人。 放假放假,师兄又在忽悠人,师姐又在拖时间。格物院没救了,只有她是最老实的那个! 重振格物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今天阳光明媚,真好。”香炉里焚了一夜的花果香,天清懒懒地起身打个哈欠,换好常服后推开窗帘沐浴清晨的日光。 玉兆又响了一下,声音是特别提示音。 是景元元的自拍照。 相片里的景元刚睡醒,自从解决了返祖和水土不服问题后,这猫看起来比以前长高了些。 “猫也还活着,真好。”天清眨巴下眼,又对着窗户台比了比自己身高。 长了半厘米,高不过猫。 “他配不上你。”屋顶上跑下来一个黑猫,还有一声虎啸,随后昆冈君出现在外面的窗前。 天清掀开全部的遮帘,等着黑猫带着山上来的大型银渐层出来,被大猫从窗户台里扑过来时眨眨眼,眼睛闪亮亮地看向昆冈君:“可我很喜欢他。” 昆冈君:“……” 跟爷爷持续性卖萌无果,又把不知道何时造出来的小石头送给昆冈君。于是在龙尊心软的某一刻,天清跟他许了一个愿望: 想跟寒光打一架! 屋顶飞檐走壁追黑猫,过了一刻钟,把寒光打趴下的天清逐渐怀疑龙生。 从青石砖旁捡了根树枝,天清碰了碰在打不过她三招又变回猫的黑糯米团子,纳闷道:“不是说景元打不过你的嘛,怎么看起来你比他好打多了?” 在昆仑养老没能逃过她折腾的寒光心梗:哈哈,我比云骑将军厉害?那可是见了鬼了。 昆冈君及时制止了她的疑惑,“寒光年纪大了,免不了这种情况。他们灵猫族跟狐人似的,到了一定年龄身体各项机能直线下降至崩坏。” 天清把地上躺着的寒光抱起来,看见头上带王的咪咪冲她笑又把黑猫塞到昆冈君怀里,仰着头看他:“那爷爷,这样的话,我就更要保护景元元了。” 昆冈君眼里的笑容凝滞:“……他不配上你。” “喔。”天清摇摇头,“神策将军要退休了,按理说也配不上我了。”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昆冈君看似叹气妥协:“好,你去找他退婚吧。” “嗯?”天清瞪大眼看他,挠了挠头道:“爷爷,我还以为你要再犹豫几个来回。” 一脸巴不得这婚事黄了模样的昆冈君:“长生如梦,曾经相守的人再遇已是陌客,往事经年啊。活了上千年,最后还是觉得活得不留遗憾最重要。” “爷爷说的极是。” 天清点点头表示赞同,想到身世坎坷的自己又慢吞吞地说:“一千年……我在三个地方加起来,都没活这么长时间。” 幽都关了她五百年,天才们投喂了她三十年,在昆仑活了快满二十年。区区十岁二十岁的,在仙舟天人里的还能在长个一百八十年身高的年龄。 昆冈君盯着她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青蓝色眼睛,揉了揉她的脑袋:“能用腾渊力量的话,就少用幽都的那团火吧。” 幽都的离火,在情绪袭来的时候不会再灼烧她的神魂,她可以控制这火的走向。只是主动使用它对抗星神的神力的时候,燃料的是她的命。 不过现在比起以前好多了。 “遨沧珠是爷爷给的,我会好好使用的。”天清点点头,“这是持明的变身魔法!” “当然,我还想去别的星系看看呢。仙舟是后土最后留下的地方,这里的土地有很多关于祂的过往,这里的人也和和气气地活下去……真好,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完全之人就好了。” 昆冈君沉吟片刻,皱着眉问她:“有什么办法将这火与你分离吗?” 天清摇摇头。恐怕没有。 “尊上,天清大人。”随着青玉的到来,打断了昆冈君的回话。青玉手上拿着很多颗珠子,天清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把寒光放下,将好多颗夜明珠似的珠子放到她房间里的书案上,昆冈君边走边回她:“深海龙宫里面的持明宝物,有控水的有控风的,还有捏碎可以刮风下雨的。拖延时间什么的都能用,实在不行往人身上砸也行。” 青玉插话:“尊上,这不是咱们持明宝库里压箱底的宝物吗?” 天清愣了下,拽了拽昆冈君的青色衣袖,抬头看着他笑盈盈道:“当昆仑的龙真好。” “嗯?” 昆冈君接到万清花海的消息,示意她一起去看看,天清跟着点点头往外走。 “因为不缺钱。”天清回他,“不缺的东西看多了也就没意思了,如果要不是昆仑的龙,在物资丰富的仙舟上怎么也得当个任劳任怨的云骑去换浆果派吃。” 唉,又是忘不掉的浆果派。素日高冷的龙尊左右瞧了瞧,他孙女看起来相当骄矜的容颜,怎么就喜欢上这样寻常的果子呢。 “我素来不管俗事。没你介入的话,神雪庐可就倒闭了……也不能说倒闭,是会被公司的经营模式同化掉。” “世界就像个巨大的蛋糕,有人吃不了还要兜着走。” “破除对不可战胜的强者的恐惧,找到存在的理由,这叫破执。也是那位沉眠无相者的对立面,但存在着的强者也有脆弱的时候呢。” 青玉走上星槎的驾驶位,两人依次坐在后面的位置。天清思索了一会儿,问:“厉害的人要抛弃这些脆弱的时刻吗?” 厉害的人什么的,虚名罢了。 以前在昆仑的时候,很多持明族只会喊龙女大人,然后离她远远的。 “这就看你怎么选择了。”昆冈君缓缓摇了摇头,摸了摸她今日随意散着的头发,“想那么多做什么?想要的就去做吧,昆仑永远是你的家。” “喔,那我想要罗浮的猫。” 昆冈君:…… 自神战焦土新生,星系重新点亮,交由联盟作为仙舟航行的停泊观测站。而碧血峡谷也从荒无生机到重新成为玉界琼田。 万清花海在中央,周围是青黄相接的麦田。一派丰收之兆。 爻光将更名许可刚批准下来时,天清还诧异了好一会儿。 从‘万顷花海’到‘万清花海’,让人一下子感觉身上的责任感重了些,还有种尘世在记录下自己行动的恍然感。 天清找到了万安和跃愁离去的地方。 “愿你能在那片花海中找到永恒的安宁,后土神不会扔下任何一个还在向祂祈愿的孩子。”她闭了闭眼,朝着空无一人的花海诉说。 空中冒出几只紫白色的小晶蝶,落到海棠花变成粉白色的样子,落到昆冈君的身上变成青蓝色的颜色。 昆冈君见她眼圈红红的,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他们应该不想看到昆仑最漂亮的小龙掉眼泪吧。” “只是每次来到这里,有些奇怪的感觉。”天清解释着,垂眸接住带着离火光华的尘埃,“生命的冲动通过尘埃向我诉说过往,怪想掉小珍珠的。” “那就成为一个完全之人吧,这真是个漫长的体验。也是很有意思的经历,对吧?” 天清点点头。 昆冈君随着护珠人商议事情走远的时候,她在这里闲逛。发呆的时候玉兆开的静音模式,无聊的时候拿出玉兆一看,密密麻麻传来数条信息。 一个是两刻钟前景元的信息。 【景元元】:想玩激流勇进了。 【天清】:。 还有一个是符初的讯息,几乎未读消息都是她的。说是趁着学院运动会做点糕点带去罗浮路上吃,问她喜欢哪一个,见她没有回复又自顾自说都做了好了。 【天清】:很好,很有活力!相信我,你这糕点放海市是可以立刻开店爆满的程度。 玉阙的太卜习得一手好厨艺,这完全没有问题。 最后一个讯息就离谱了起来,不知道谁给她发的匿名短信。 【未知用户】:你的猫被绑架了。 【天清】:TD 仙舟收容化外民,借长生之名行骗的人也不少。满大街都是地衡司的反诈骗宣言,这点防骗意识她还是有的。 天清冷笑一声。 诈骗骗到她头上来了? 这么大一个猫,想不出来是怎么绑的。 第80章 仙舟罗浮你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了? 目送天清和符初从玉阙仙舟的两仪门离开,昆冈君叹了口气,抬眼余光扫过身侧爻光的投影。 爻光感受到他无意间流露的目光,抱着三分疑惑四分调侃两分看好戏的心思,转头看过去:“我没听错吧,小天清最后说的什么?” “你没听错,她说给我带个完全之猫回来。” 他甩袖冷哼一声,山海特有的凉意丝丝缕缕袭来,那双青蓝色的眼睛将高不可攀的龙尊气质体现的淋漓尽致。 “是我选择把她留了下来,却没能给她一个快快乐乐的成长环境。如果她真的是几百岁的阅历还好说,偏偏她真的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不管怎么说,总感觉亏欠这孩子。她喜欢的话,就随她吧。” 留下一个生命就有照顾她长大的义务,成熟的监护者总会觉得给新生命的托举太小了。新生命的到来,在此前无法繁衍的持明里尤为重视。 寂静领主会将她送到昆仑,难说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我很好奇,他离开那日跟你说了什么,怎么忽然就将婚事一锤定音了?”虚影的目光转而牢牢地锁住他的身影,爻光想知道景元怎么让昆冈君同意这桩婚事的。 回答她的是空中的寂静。 有顷,慵懒淡漠的男声自寂静中响起: “他跟我说,人的一生免不了各种阴差阳错。身为神策将军,他的身边充满着太多的遗憾,但身为和她一起长大的景元,他希望天清能够没有遗憾。” “持明盟誓加诸于身的枷锁注定让龙尊受到牵制,玉阙的龙尊是自愿守护这里的。她是昆仑的孩子,我血脉的延续。不管未来如何、不管她要去哪里,幽都也好新命途也好,我都会在这里等她回来。” 爻光抬起头,长长叹了口气:“当初尘冥将军出言留下她,寂静领主的出现可以证明这注定是一场无谓的博弈。” “世间的悲欢离合是祂对凡心的磨砺,那在此之后呢?幽都选择的道路为何,我们仍未得知。” “人心明晦难测,难得见戎韬将军有这烦恼的时候。相信她吧,昆仑的袭明龙女可不是好糊弄的,也从不会做出让自己失望的决定。”抬头透过晴空向更深邃的星空望去,昆冈君轻笑着说。 爻光点点头,投影一闪而逝。 他腾跃而起,眨眼间也消失在两仪门附近。 * 客用星槎上仅有三名乘客,代表玉阙仙舟前往罗浮的是天清、符初和黑曜。 原本最后一人要来的不是黑曜而是雾仁,但自从她的景元将军的婚约定下后,雾仁没再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反而坦诚地因云执的事情跟她郑重道谢,便放下了不该有的心思。 按他跟养母雪葵的解释就是,从罗浮的神策将军手里抢人,别说一个了,加上几个前世的记忆也不够用。 客舱窗户外流星滑落,不时见到与虚空鲸群的游影从窗外飞过。 天清趴在窗户前,本列星槎服务员递给她一杯仙人快乐茶。她接过时说了声谢谢,百无聊赖地看着从头上闪过的巨大的金色鲸影。 “玉阙和罗浮看来隔得还挺远,走了三天了还没到。这是,喜欢在空中遨游的虚空鲸?唔,也不知道格物院的小白鲸怎么样了……” 你等我把完全之猫的景元给你带回来喔。临走前她是这么跟爷爷保证的。 自从她和罗浮那位将军有了婚约后,这猫一点表示也没有,就跟无事发生一样。但也不是一动不动,会动不动给她送闪闪发光的石头。 “……果然,莫非他真的是个含蓄的猫?”天清想到学院里发生的事情,景元喊她笨蛋的时候面色是有些微妙的,还有自己动用离火力量去救寂照的时候他看起来很紧张,“呃,有轮回的灵猫还能是灵猫吗?” 谁让他是只能活两百年的小灵猫,养了就得负责到底吧。 时间还长,她就不信这猫一点儿能也不喜欢自己。 天清点点头,深以为这猫需要时间想通‘饲主是允许他喜欢的’这件事。 “想什么这么出神?在家试了一天的配方,不知道热浮羊奶和昆仑薄荷酿混合的配比合不合你的口味,来一块尝尝?”符初端着造型清雅蛋糕切好分给几人,走到宛若置身事外地凝望着星海的天清身侧,把切块的星柠茶思克递给她。 天清接过符初递来的蛋糕不客气地拿勺子挖着吃,扬起脸时眼里开始冒星星:“好吃,冰冰甜甜的,像是昆仑山上的雪花落在舌尖的奇特感觉。” 天才做的小蛋糕很好吃,卜者做的小蛋糕也很好吃。各有各的特点。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爻光将军是不是也会做甜点?” “……这是否太大胆了?” “说的也是。” 还有三小时抵达罗浮港口时,星槎上的服务员为他们讲解入境罗浮的相关事宜。很快,星槎动态监管系统也传来提示音。 ***天舶司航事部提醒您:进入罗浮仙舟需要申领入境罗浮的通行证。请各位乘客点开个人主页,点击「近期报备」选项,查找您目前所在的星槎序号,输入个人讯息……在抵达罗浮前,各仙舟星槎需要前往渡口进行停泊登记,拥有电子通信证的乘客在「玉界门」登记核实身份后可在境内行动……*** 将通行证拿到手,星槎上的大屏幕即民用的四方览境开始轮换播放罗浮仙舟的旅游宣传片。 “「平生不见罗浮酒,历遍星海也枉然」。龙泉老窖,品味长生。” “嘉宾遥至,雅舍相迎。住在浥尘、食在浥尘、享在浥尘……轻雨浥尘六百载,客栈全体人员恭候您的莅临!” 六艘仙舟对应六御,各有其侧重。比如玉阙是太卜司制度的发源地,朱明仙舟的工造司最为顶级。而罗浮则是以天舶司为重广邀四海行商。 不管怎么说,罗浮看起来是个风雅好客的仙舟。 “行走联盟,读懂罗浮。原野好风光,尽在永狩原。” ……一个小时过去了。 “这广告是不是有点太长了?”天清站在窗边上看了看四方览境,一镜到底的画面还没有一个重复的,她转过头去问符初,后*者挠挠头:“是有点。毕竟是掌管建木的仙舟舰首,是有点排面在的。” 天清又看了会,觉得金人巷和宣夜大街什么的还有点意思,转身回屋准备小憩一会儿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欢迎来到,仙舟罗浮。” 是景元。 慵懒华贵的嗓音一字一顿,将云骑将军运筹帷幄的从容与温文尔雅的疏离感展示的恰到好处。仅一句话,给人一种广开四海迎贵客的安然雅量和不凡气度。 天清转过头,对上屏幕里他睁一只眼和碎发盖住一只眼的样子。 跟猫比起来,这位云骑将军无疑是带了更多疏离和矜贵的目光。 黑白红的经典搭配加上云骑甲胄的金边装饰,显得端正不失严肃。红色的发带与红内衬披风互相映衬,张扬且沉稳。 老实说真的很好看。 ……重要的是,脾气也很好。 头发看起来毛茸茸的这谁能忍得住,真的不能怪她小时候抓着他不放了。 但凡是讲究个先来后到。这婚还得退。 身为后土的孩子理当有责任心,既然喜欢上了小猫咪就不能再喜欢后来的人了,不然他看到是会伤心的了。 【未知用户】:你的猫被绑架了。 又来? 不久前景元给她发过早安,还问她什么时候到罗浮,说自己已经找好地方藏着了。 【天清】:什么赛博诈骗,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一定是什么搞数据收集黑客,指不定太卜司里又出现了叛徒。果断拉黑。 很快玉兆传来新短信的提示声响,又是陌生短信。天清倚靠在墙边,这下轮到她不明所以了。 黑曜在空房间练他的枪法,以为她遇见了什么事情皱着眉,符初又往天清那边挪了几步:“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碰见个诈骗犯,还可能是个绑架犯。” 【迷人的预言家】:欢迎你的到来,叛逆的小持明。 天清没有回对方的短信,看看这位言仙要搞什么明堂。 【迷人的预言家】:你的猫被绑架了。 附了一张照片。是变成猫的景元元在竹林里跑,结果身后有一个黑色麻袋的影子紧随其后的画面。 天清给景元发消息,结果对方这会儿还真的没有任何回复。 ……不管真的假的,猫猫性命不能不管不顾啊。 【天清】:要猫不行,要钱管够。 【迷人的预言家】:预言家们向来遵纪守法,怎么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呢?这可不是我们能干的,只是提醒你,三日后这一幕将会发生。 【天清】:那,谢谢你? 【迷人的预言家】:不必客气。人海茫茫,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 有时候预言会是人为成真的,天清问符初怎么看,符初对她的观点表示认可:“再不然,你把照片发给青雀学姐,让她用穷观阵看看这地方在哪里好了?” 天清点点头:“有道理。” 给景元元发了个消息,将和这位预言家的消息记录发给他,并附言:只和你玩两天躲猫猫哦!找不到你的话我就认输,你可不要以身犯险。 处理公务醒来后依旧昏昏欲睡的景元拿起玉兆,回她一个相当乖巧的点头表情。 当猫要有猫的样子。 不过看起来,这竹林不是在他另一处私人别院的后山吗。什么时候有人混进去了? “得跟青镞说一声,趁机溜达……”景元在神策府里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咳,趁机去查看一番方为万全之策。” * 来到仙舟罗浮的玉界门,按部就班经过安检步骤又等待天舶司安检组登船检验。一切事宜完毕后,玉阙的三位贵客受邀入住浥尘客栈。 黑曜留在浥尘客栈应对地衡司的查问人员,天清和符初乘坐星槎往青雀定位的坐标前去。 长乐天的最南边的庭院飞岛,虽然不及昆仑府宽阔和气派,但一看也是非富即贵的私人别院。 手里拿着罗浮送的入境特产,热浮羊奶酱注心的长条饼干。天清双臂叠在一起放在星槎的边缘扶栏上,悄悄跟符初说:“等会儿我喊退一进二的时候,你就把我推下去。” “这么高没事吗?”符初再三犹豫。 天清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尽在掌握的表情自信满满:“放心吧,我爷爷可是昆冈君。” 从小就飞檐走壁的,跳个星槎不在话下的了。 “五合六聚。” “重三叠四。” “退一进二!” 趁着开星槎的人带她们环游罗浮而丝毫没有注意的情况下,符初大手一挥就把她推了下去,星槎上少了一个白毛少女,她在的位置只剩下一袋罗浮特产。 天清找到了竹林所在的位置,打算看看这什么预言家搞什么事情。 本想用持明术法稳住身形,却在看到一个多日未见的身影时愣了三秒,于是掉到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我正念叨着玉阙仙舟的诸位什么时候来,没想到最想见的那位就从天上掉下来了。”除了有点惊讶,景元还真没觉得她这行为有所不妥。 来的倒快,很符合她的执行力。 “我是罗浮仙舟的云骑将军,景元。总听昆冈君说起你,今日相逢,幸甚至哉。怎么这幅吃惊的表情,多年不见,已经不记得我了吗?”景元将她放下来,等她站好才问她,“你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了?” 这自来熟得她一脸懵。 不是幻觉啊! 这是真的景元。 “当然记得,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至于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那个,我可以解释的。”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原来这里是他的别院。 “无妨,相逢即是有缘。”人际相处有时候最忌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仙舟人以和为贵,出言和处事向来给人留三分余地。 “其实是来找人的。”天清想了想,来罗浮还有个重要的事情是退婚,长痛不如短痛,拖得越久越难开口。她抬头看景元,“对了,我有话跟你说。” “我听着。今天天气真好,正巧,景某也有话跟你说。”景元轻笑。 没法厉声拒绝这样温和的人,于是天清换了个委婉的方式说:“我们的婚约名不副实,不如等剑首大会后取消了吧。” “在今日以前,我完全赞同你的说法。”景元愣了一下,又挨着她往前靠近了一些,露出一个无奈又无辜的笑容,“只是很抱歉,这名不副实的婚约恐怕要成真了。” 天清睁大了眼望着他:“啊?” 景元笑着说:“噢,就在刚刚,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天清歪头看他,仿佛听见了什么爆炸性新闻,这比她是猫的谣言还可笑,最后只能发出相当疑惑的一声: “诶?!” 80-90 第81章 但说无妨你是不是应该听我的话?…… …… 罗浮仙舟是不是在流行什么很新奇的吓人方式? 天清不由多打量了这位将军几眼,接着在他似笑非笑的模样里垂眸思索。她在想,要不要按猫的说法先揍他一顿。 这语出惊人的将军,他保真吗? 再看一眼,怎么看都是小时候她抓着不放的那个。 阵阵清风徐来,没有带走两人独处的寂静。 景元低垂着眉眼着看她,含笑的眼中倒映着她今日的模样。 果然只要看到她,疲倦什么的坏情绪一扫而空。 快有一年没见过面了,昆冈君不让她来更不让景元变回猫找她。分离的时光有各自头疼的事情要忙碌,时光里的人总在不断变化的。 好像长高了一些。 今日她穿的是皓白与雪青的常服,山海云纹在衣裾上灵动飘逸。腰间璀璨晶石编织的玉结挂坠摇曳,在风的助攻下碰到旁边长命锁时泠然而响。 她沉思的时候垂首,纤长睫毛轻颤下的双眸澄净如空,有如星河洒落月白发随着吹来的温风贴在纤长的手臂上,淡紫色的发尾挠的人心乱。 景元在她身侧轻笑了一声,这意味深长的笑仿佛是她的错觉般很快消失。 让人看不透的将军又换上一副叹气的模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说:“云骑将军可不会担上夺人所爱的恶名。这么着急跟我解除婚约,莫不是有心悦之人了吗?” “……没有。”人没有,是个猫。 天清闭了闭眼又睁开,盯着这位丰神俊逸的云骑将军,打断了他单方面接受婚约的行为:“只是觉得将军这话,太过出人意料了。” “你我间不必拘谨,私下喊我景元就好。”景元眨了眨眼,移开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人活得久了,免不了要珍惜自己每次的心血来潮。今日之言确是我唐突,不必放在心上。” “仙舟人讲究两情相悦,咱们相处时间尚且短暂,总要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吧?我也不是喜欢强人所难之人……这样吧,若在你离开罗浮仙舟前还是坚持退婚的话,我便答应跟你解除婚约的事情。” 说完他看向身边的人,眼中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焦虑。 完了,这下她真的非猫不可了,从小念叨的神策将军也不管用了。这是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的情绪,但他很快又恢复了身为神策将军理应风轻云淡的模样。 眼见退婚之事如此顺利,天清不由打起精神来:“好,那就按你说的来吧。” “这片竹林甚少有人前来,不妨随我去庭院里品杯茶吧。”景元不再捉弄她,最迟三天后她就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到时候承受她火气的可是自己。 也不知道那个‘迷人的预言家’要对她做些什么,须得静观其变。 天清点点头,跟他并肩在青石路上走着。 刚见面就打架,实在是过分了些。爻光说要她代表玉阙仙舟,自然要弘扬玉阙以理服人的形象。猫让她棒打神策将军,倒显得玉阙民不讲理了。 景元想的是不让她发泄一通他良心难安,偏偏这是个明事理的龙,知道不能在罗浮的地盘对人家将军轻易动手。 忽然眼皮一跳,他深感未来不会安宁。 甚至于,看这座独立飞岛上的私人庭院带了些莫名的留恋情绪。 景元回头望了下后山的这片竹林。 百年前飞霄将军和怀炎将军来罗浮代表联盟问责的时候,景元曾邀请两人来此闲聊,当时怀炎将军有事推辞,便来了一个曜青的天击将军。 诚如天清所言,飞霄将军是相当有力量和干劲。这竹林的中央有个放着酒壶酒杯的小亭子,当时没解决月狂的曜青将军仅仅喝了一口就开始耍武,把他的竹林都削了一大半。 幸好竹林在后山,这里没什么小动物也没什么建筑物。再加上竹子这东西又长得快,他便也没放在心上。 这庭院比不上她住的昆仑府恢弘,也没有府卫们等别的人在。曲径回廊旁花木林立,亭台楼榭的雕镂有着说不出的精湛工夫,看得出这别院的拥有者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在位八百年的云骑将军,在仙舟积累的家业自然不用多说。 智者心思敏锐,不知为何,他有种再看就是最后一眼的直觉。 满目的镂空墙面交织,路上想着猫的事情总心不在焉的,天清的目光落在四周的雅致讲究的青瓦白墙建筑,无意间倒是放松了些。 景元再看一眼蹲在地上看猫而不知状况的天清,忍不住温柔地轻笑。 最近公务繁忙,是他多虑了。 院中的草从前有两只猫咪在,一只是橘猫一只是狸花猫。他平日住在神策府附近的宅邸,很少踏足这别院,两处的猫都是青镞素日照料的。 似乎触及到什么遥远的回忆,景元眼神暗了暗。曾经集市上买来的咪咪,也就是踏浪雪狮子,他和它在这里也呆过不少时日。 “它为什么一直围着我绕圈圈?” 听到她的疑问,景元重新收拾好表情朝她看去。 橘猫在睡觉,爪子往前一放,趴在地上就晒太阳。狸花猫则一脸乖巧,主动找没见过的天清求摸。 “哈哈,看起来它很喜欢你。” “诶,这样吗?” 天清把爪子放到狸花猫的头上,轻柔地挠了几下。她捧起猫猫的脸轻轻挤一挤。狸花猫看起来很开心,眯着眼睛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 景元见状笑了起来。 天清倒是和猫玩得不亦乐乎。睹物思人,睹猫思猫,现在也不知道景元元是不是躲在这无人看守的别院里。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猫好像比她的好。 景元元小时候从没这样缠过她! 她的目光落在发出呼噜呼噜声音的大橘猫身上,天清仰着脸问景元:“我能碰一下它吗?这橘猫看起来像一个超大的烤面包,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 景元点点头,又嘱咐了声:“当然可以。不过还是小心为上,猫科动物在睡觉时总是很警觉。” 想到爱睡觉的景元元,天清嘴角微抽。他睡觉的时候团雀们就站在他身上,这啄一下那蹦跶一下的也没见他醒来过一次。 天清在犹豫要不要碰橘猫,结果橘猫见她一直没下手主动醒过来拿尾巴圈住她小腿等着她碰。 景元轻啧一声,对着这高傲不羁的橘猫连连摇头。后土的孩子喜欢大地上的生灵,生灵也喜欢她的气息。 没忘记躲猫猫和绑架犯的事情,站起身时碰到小狸花的尾巴不由轻晃了下,右手很快被人稳稳托住。与他掌心相触的时刻,天清轻碰后挣脱开来却被他熟稔地握住手腕。 ……这动作似乎有点熟悉。 见她眼中诧异又很快放开,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事情。景元装作无事发生,问道:“没事吧?” 天清摇摇头表示无碍。 景元将她带到招待客人的房间,隔着好几扇屏风听到杯盏碰撞的声响。他动作娴熟得泡着罗浮的特产茶叶鳞渊春,微微弯腰朝她笑道:“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今日特地造访寒舍,莫不是跟你要找的人有关?” “该说不愧是神策将军嘛,果然料事如神。咳,我的近卫是个灵猫族人,前几天变成猫走丢了,今天有个怪人说他被绑架了还发了一张图片,上面显示的地方就在你的别院里。” “我的手艺比不得爻光将军,有些生疏但闻起茶烟相比不算差,尝尝怎么样?”他微微俯身,将茶杯置于身前。鳞渊春,仙舟传承数千载,和丹鼎素针一样是家喻户晓的名茶。 天清接过他递过来的茶,这对持明而言有点烫,暂时放一旁晾会儿。 “景元,我有个事想麻烦你。”还是猫的安危更重要,他在神策府这里平日也没人,她需要在这里借宿三天。 很快听到景元的回话,“是你的话,但说无妨。” “我想在这里借宿三天。” 沉默了一会儿,景元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半晌才道:“比起我这个婚约对象,你似乎更在意他。” “我忽然想起得闲时在罗浮杂俎看些逸闻,常看见你和他同行的身影。灵猫族化形皆有参照物,他长得倒与我十分相似……若不是亲耳听到你没有心悦之人的回答,还以为真如玉阙民所言,你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 “……怎么会呢。”有种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喜欢猫就猫不知道的挫败感,可恶。天清心头一跳,抱臂装作不在意地摇摇头,抬眼看向他,“但他确实是我很重要的人。” “但容我拒绝。这种怪异事情交给云骑和地衡司的人来处理便可,他们处理锁事的经验相当丰富。”景元的目光跟她的视线撞上,后者只感觉他是跟未曾谋面的猫在较劲。 “好茶,喝完心情都愉快了不少。”天清轻抿了一口茶,瞥见泡茶的人似乎不是很愉悦。她出乎意料地淡定道:“景元,我是不是你未婚妻?” 景元点点头:“是。” 天清:“那你喜欢我,是不是应该听我的话?” 景元:“理所应当。” 想了一会儿,天清抬头看他说:“我想在这里借住三天。” 景元:…… “好吧,你执意如此的话。”他又补了一句,“这倒是好说。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天清疑惑:“嗯?” “我会派人盯着竹林里的动静,你答应我,不要一个人轻易跑到竹林去。” 景元眼中倒映着她安然的身影,眉宇间的愁郁悉数散去。跟石头比起来,咱们这些完全之人不能总为难自己。 喜欢猫就喜欢猫吧,不管怎么说,这猫也是他变得。 天清点点头:“这是自然。” 不知从哪里来了个机巧鸟落在窗边,是神策府喊他回去的消息。想到堆积的公务,景元下意识皱起了眉,只是转而面对她的时候放松了些。 景元离开时领天清到自己卧房隔壁的房间,说稍后有人将起居用品带过来。他离开前语气也不紧不慢:“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你在这里赏玩了。” 天清:…… 打扰? 这到底是是谁的别院啊! 第82章 如此顺利爱下棋的猫,心思难猜…… 连日舟车劳顿,落地罗浮后的身体仍带着不适的虚浮感。在简单用过午膳后,天清在别院溜达了几圈。 景元说不会去竹林以免被拐走让她担心。这猫要跟她玩躲猫猫,天清打算用点效率高的仙舟科技找到他。 原本用离火感应送给他的那只小金蝶,哪知这猫说在一周前他就没召唤出来玩了,这就不好用后土的方式追踪了。 她打算去工造司借一只谛听。 这想法在制定的寻猫计划大作战中位居第三,为此天清也特地从昆仑带了一撮猫毛过来。 “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谛听。” 两日翻不完一个洞天,更别提偌大一个仙舟了。她要在两日内找到猫,就不能漫无目的地一抓瞎。 “天清大人,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在她低头考虑是要先休息一会儿还是出去买杯仙人快乐茶的时候,素日无人居住的房间已经被景元派来的两位衣服上印着「登云群阁,准时报到」的家政员收拾完毕。 天清转过身点点头:“嗯,辛苦两位了。” “大人客气了。对了,神策府的青镞大人让我们给您带句话,说晚膳前她会前来问候。”说完,两位土生土长的罗浮民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又低下了头。 这目光不是第一次了。 自她从星槎停泊的港口下来,罗浮民对她的打量就没有停止的时候。幸好仙舟治安严谨,隔几百米就有云骑戍守,加上她是昆仑的持明龙女和现任玉阙剑首,多重身份加持下倒没人敢肆意靠近她。 为了找猫而借住罗浮将军的别院,回过神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天清摸了摸眉毛,拿出玉兆,双目静静地望着和这位将军的空白聊天框,想都没想就给他转了十万巡镝。 【天清】:思来想去,今日我比你还要唐突,希望没有惊扰到你。 【天清】:开始有点良心不安了……总之,这是借住费,就当是为这次叨扰赔罪了![转账]十万巡镝 不清楚这里的价格,总之是往浥尘客栈上加几倍就好了吧。 看着签名是「人不在神策府」的景元将军并没有做出回应,知晓他并未跟她计较且军务繁忙,天清没有多留意,转而看向焕然一新的房间,“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卧室和阳台间有仙舟科技加持下的感应珠帘,在察觉她的步伐时自动拉开。 天清仰躺在屋内阳台崭新的淡蓝色地毯上,头顶是琉璃打造的清透感隔断天窗。 天空上罗浮仙舟的人造行星悬在空中,数千载不曾更变。就如刚到客栈时,星槎接连不断地滑过屋脊飞檐附和着街市哄笑喧哗的热闹场面也不曾变化。 天清闭上眼,思绪纷飞而来让人难以成眠。 虚无试图否定她存在的事情暂告一段落,但与无相碎片有关的历程还远未结束。三枚碎片被关在无相锁,其拼合的纹路是东一块西一块的不规则锯齿形状。 虚无,最强大最能影响人的一枚碎片。非命告知她,后土的原道路有个「约」字,天清合理怀疑是「约定」。后土和人类有个约定,她和后土有着守护万物法则的约定。 那么约定命途会有什么表现行为呢,立约、遵守、诚信? 很遗憾,这跟她完全对不上。 她违背了跟幽都的约定选择来到尘世,没有遵守要替祂守护顷存花海的誓言,也不是个对任何人和事情都能够做到坦诚的石头。 还有,智识碎片的后土力量不翼而飞。对智识星神的各种考据资料闪电般地蹿进脑海,令人的脑袋变得乱糟糟拧成一团。 就说这碎片拿没拿到吧?反正是拿到了。 既然如此,不如想想天才俱乐部那帮人吧。里面有发动帝皇战争的、刺杀天才的等造成宇宙混乱的智识令使,人格健全的天才少之又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良知这东西在多数天才们眼里一文不值。 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那位天才俱乐部的阮梅女士发来黑塔空间站的见面邀请。天清问她什么时候,但对方不知是不是沉迷到新的生命实验中去了,现在还没有回音。 身边传来一阵动静,放在旁边跟她一同躺着的玉兆响了几下。 她打开,不是天才的回复而是神策府的那位。 【景元(人不在神策府)】:意料之外的事才能带来惊喜,是我冒昧在前,你更是不必感到不自在了。 【景元】:我常年在长乐天中央的府邸居住,你愿意待在这里,便是帮我发挥这座别院应有的用处,这可是求之不得呢。 【景元】:人留下了,谈巡镝就见外了。 天清刚看完他的话,紧接着看见他把巡镝退回给她的系统消息。 【景元】:身为婚约双方的当事人,自然应该好好了解一番。今日我公务繁忙怕是过不去了,前几天得了几张「至味盛苑」的入场金券,不知明日景元可否有幸邀你同往? 作势要打个什么拒绝词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天清面容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最后还是接受了他合情合理的提议。 神策府一番好意,总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 【天清】:好啊,这当然没问题。 【景元】:那明天午时,我来接你? 【天清】:嗯嗯。 天清放下玉兆,眼皮不知怎么的开始合上。有时候跟人说说话就能陷入难得的沉眠,何况这位还是素有闭目将军之称的景元。 明天有突发事件,看来等会儿睡醒了就得去借个谛听找猫了。 * 睡醒后才过了两个标准系统时,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天清从别院出来,叫上符初和黑曜一同去罗浮的善宏学宫。 参观交流不急于一时,但初来乍到是要去找人登记一番的。 两人正在星槎海的宣夜大道上闲逛,让她在长乐天等着。问就是,有个学院安排的导游需要见上一见。 罗浮的空中总飘着金色的叶子,天清伸手接过闪着奇异光芒的金叶,这叶子散作点点光华消失无踪。她抬起头,好奇的视线移到可望不可即的高大树影上。 建木,药师亲赐的长生来源。如持明族内的龙师一般,不知多少人曾为了长生在三劫时代你争我抢,最后都成为岁月不屑一顾的灰烬。 为了活得更文明,人们开始划分和拥有权力;为了活下去,人们开始迭代权力。 宇宙间无时无刻都在上演这样反复的戏码。 慢悠悠走着的符初跟黑曜一边闲聊,一边不时伸展几下胳膊。当看见某个站着就闪闪发光的持明少女在对着建木发呆时,忽然对身边的黑曜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试图走到她身后吓天清一跳。 黑曜无奈笑笑,望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建木的天清,长长地吁了口气。 后土的敕令没有降在任何人身上,反而落到昆府海棠身上,他在审问木禾的时候知晓她出生时持明卵带着后土神居住的幽都字样。 当日昆冈君还在山上闭关,不管怎么看,这敕令都跟她脱不了干系。 诚如他第一次见她时的直觉,持明族困于轮回和绝嗣困境还真在他有生之年得以解决了。 把那样的力量交给什么也做不了的果子,这样堪称暴殄天物的事情,很难不是她的杰作。 说她我行我素呢,持明这些年的蒸蒸日上全仰仗她的出现。说她心思缜密呢,那可是个从小爬遍玉阙屋顶死也不悔改的做派。 这不是他等持明应该揣测的存在,以及,没有一杯仙人快乐茶安抚不了的混乱思绪。 天清在某个卜者试图出声吓唬她的瞬间转过身,歪着脑袋看符初作乱而抬起试图拍她的手臂:“我比较想问,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促使你做出这样幼稚的行为?” “哈哈哈,说什么呢。我可是好心替你摘去发上的落叶。”卜者轻咳一声,右手默默转了个方向落到她侧耳的长发处,帮她把并不存在的落叶轻轻拍掉,“话说你怎么不是去竹林找猫的吗,现在找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天清摇摇头,刚刚那位将军在她自然不好闯进去,“那地方是景元将军的别院,但他住神策府附近不常来此,我跟他说借住三天他答应了。” “这样啊。我堂姐常说相信天意不如相信自己,看来一切很是顺利。”符初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黑曜跑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三杯奶茶,照例递给天清一杯没有加啵啵的星糖烤奶,又给符初一杯她来昆仑古海捞什么九井带菜时天清经常招待她的奶味薄荷饮。 甜饮的快乐在于,让人得以轻松起码半个小时。 天清眨了眨眼:“对,顺利。” 出来前跟景元养的猫猫玩了好一会儿,跟三花猫玩的时候猫猫不小心抓到她的头发,她把被猫的重力揪下来两根头发给它看,小三花就会把脑袋埋起来拿猫猫头蹭她示好。 当她起身不小心踩到橘猫尾巴上的时候,大橘猫则会跑到屋里成筐的猫条前面蹲着看她。这么熟练的动作,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 要是景元元也这么呆就好了。天清摇摇头,小声絮叨:“爱下棋的猫,心思可真难猜。” 第83章 千人回想之人将军跟我喜欢上同一只猫…… 神策府内,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雕像立阵两侧,门前执勤的云骑偶尔在悄声闲聊。沉寂的黄钟系统即出自爻光之手的大型蓝色「棋盘」作为列席会议的象征,无人敢随意立足于此。 最高处台阶的墙侧,悬挂着展示收藏的长柄阵刀和云骑盾牌。云骑卫队万般武艺,各有传承。虚陵仙舟的金人卫队操戈为阵,罗浮仙舟云骑卫队则以阵刀为最。 这里很清静,可伏案沉思的将军并不清闲。 一幅巨大的仙舟行商图正摊开在桌案上,这是经星穹列车开拓后点亮的最新星系图。自第三次丰饶大战后罗浮仙舟威名远扬,广开四海迎来客。 景元手里拿着天舶司考察的星系资料,思索着海市庆典期间需要为联盟结交的银河势力。 独木不能成林,云骑如此,联盟也是如此。 “报!禀将军,在下率云骑察查完毕,并未在您别院内发现任何异常人士。”侍卫长浴铁说完,又拿出一张类似信函的名片,“但属下在竹园凉亭的桌子上发现了这个。” 景元扫向手中的星图和互贸交易额资料,看了两眼就放下,正色道:“哦?呈上来吧。” 一张五颜六色的名刺,封页印有一架遮天蔽日的飞舰,落款则是「酒馆的邀请者,千面」。 他打开封页,就看见一段散发着醇香酒气的消息。 「世界尽头的酒馆从不轻信世界存在尽头,恰如巡猎的冷酷之矢不会轻易往一颗星星落下。我可以保证,此行对罗浮绝无恶意,只是奉祂命令而前来向她揭示一个显而易见的谜面。 ——千人回想之人,向罗浮的云骑将军深深鞠躬」 在他浏览完后后,这字迹跟随名帖一同消解在空气中,只余淡淡的酒香在空气中,让人忍不住闭眼细品。 半晌,景元缓缓睁开眼,“龙泉老窖的味道?「常乐天君」的跟随者乐于找热闹看,这人还真是会找地方。没有别的事情了,浴铁,你且回去执勤吧。” 浴铁转身离去,犹豫了片刻又回来俯首问:“将军,剑首大会下月十五日,彦卿小兄弟什么时候回来呢?” “时间还早,海市庆典算是为剑首大会预热一番。本次并非演武典仪那般掺杂娱乐性质,第一阶段会由先前军中落败的诸云骑上阵再度比试,彦卿说他月初会同云璃和灵砂一起回来。” 罗浮的剑首彦卿前往朱明讨教剑法,丹鼎司的司鼎灵砂*前段时间也去了朱明仙舟探视怀炎将军,还有个身为朱明新任剑首的云璃和两人关系交好。 云璃在外狩猎新的魔剑,恐要些时间。三人想了想,还是打算一同回罗浮。 习武的工夫磨炼在朝朝夕夕,而非一朝一夕。 彦卿天纵英才又品行皆优,没有让朋友一个人来的道理,有怀炎的指教,他也不怕耽误这几天的时间。 “如此,属下便放心了。”浴铁蹙了蹙黑眉,欲言又止,“只是将军……” 见他神态有些别扭,景元没想出个所以然,直接开口道:“你我皆是云骑军中人,不必拐弯抹角,咱们有话直说就好。” “将军,看样子,那位玉阙的天清小姐被人盯上了。她在咱们罗浮人生地不熟的,我正巧也没有差事,不如派我前去暗中保护?”浴铁回道。 景元愣了片刻,看来长久没有差事让这侍卫长也闲不住了。他轻笑着摇摇头:“浴铁有心了,只是,她倒不是会特地往犄角旮旯里乱跑的人。我比你更希望她在罗浮能平安无事。这样吧,若她有需要,我会第一时间喊你去的。” 浴铁扬声:“是,将军!” 少顷,青镞端着茶舍选采的朝露小芽走进来,将茶杯轻轻地放在他身前桌案的左手边:“将军这是,又因为玉阙那位大人的事情在心神不宁吗?” 这样子不是一次两次了。 每每提到昆仑的天清大人,景元总是喜中掺忧的样子。 身为策士长理应关注将军的身心健康,数百年来景元虽然疲于公务但始终性情温和淡定,从来没有出现过魔阴身的症状,但也很少有这样鲜明的情绪在。 按他的解释是,在昆仑清闲的日子里有个有意思的人陪着,反而让他更像成为将军前那个快要被遗忘的自己了。 一提到她,脑海就会浮现那抹轻盈灵动的身影。天清看他的时候,不管是笑、生气还是什么情绪都没有,那双眼只有一个景元在里面,总看得神策将军心头一软。 景元半阖着眼,把目光从玉兆上移开,重新放回到星图上,轻声道:“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玉兆上是和符玄的对话: 【符玄】:涨落在兑、震之间,不得不慎。 【景元】:…… 【景元】:符卿法眼无遗、辨明休咎,只是,太卜大人都是要继位将军的人了,这说话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一点? 【符玄】:咳,本座的意思是:唯恐别院里的人感情用事而出乱子,还需静候时机。 青镞听得茫然:“将军?” “青镞,稍后你去找她吧。”景元缓缓说,“如果感情用事的人不是我,那便只能是她了。” 为了找后土留下的感应石头,她能不顾形象翻遍玉阙各家瓦顶。而为了找在她心里地位争得过神策将军的猫,景元毫不怀疑,天清什么也干得出来。 神君不日离开,又不教他怎么随时随地变成猫的幻术,这让他有点难以面对她。 * 罗浮仙舟-长乐天 天清对神策府的行动毫不知情,她还在长乐天里喝着星糖烤奶,不紧不慢地跟着路上拿她头发圈着玩的符初闲聊。 “你可不知道,海市节庆期间真的很热闹。听说夜间的宣夜大道和金人巷才是互贸主场,我都在想要不要去卖点自制蛋糕,好给那群爱经典甜品的罗浮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烘培技术!” 符初来的时候给堂姐符玄送去了两个漂亮的小蛋糕,得到对方大加赞赏,其言罗浮的糖水铺子和奶茶铺已经满足不了她的口欲,问她要不要来罗浮当太卜。 在掌门人青雀满怀期待的眼神下,符初果断拒绝了她的提议。 她要是真去了罗浮,那玉阙太卜之位未来交到谁手上呢? 缘祈? 单论她的暴脾气,未来玉阙可真是完蛋了。 黑曜扶了扶额角,猛地一听很难理解她去海市展示真正技术的行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声:“我们天清大人小时候活泼些也就罢了,你可是晓梦的关门弟子,怎么也这样不按常理出牌?” 一个爱上墙爬屋,结果成了实至名归的袭明龙女和玉阙剑首。一个爱搞创意甜品,等毕业后进入太卜司,相信以她的能力不过数年就能接好太卜之位。 莫非,爱好使人别的方面进步? 他转了转眼珠。自己喜欢喝奶茶,这枪法近些年确实是在昆冈君和天清的轮虐下愈挫愈勇了。 在符初开口回答黑曜前,天清学会了抢答,“此言差矣。你看我我也只能说,天下盛名多欺世!” 她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也没轮到她给铁墓最后一击,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为易尽天说书人口中的超级无敌大英雄了。 恶名的她是猫变的,盛名的她是添油加醋的。 别人眼中的光辉才是多欺世的吧,幸好她还保留着石头该有的木讷,没有轻易让自己被别人的期待带跑偏。 “是这样,你说的对。”符初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接着抱臂悠悠道:“不过,你们没发现走来的时候很多罗浮民眼神很是闪躲吗?风中讯息凌乱,趁机打入其中去套点消息也是一举两得啊。” 黑曜叹气:“算了,我就知道你们的行为都是有深意的。” “卜者的小心思真难猜。”天清轻啧一声,又转过来拍了拍黑曜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咱们和景元元可以坐一桌!说起来,等去学宫登记完,我还得去趟工造司借个谛听找他。” 爱下棋的猫,它也是猫。 猫是有气息的生灵,可以让谛听破解它的躲猫猫行为。 “这倒是。”符初听得连连点头,“罗浮现在上下繁忙,听说善宏学宫四通八达可惜容易迷路。那位宫羽小姐主动说要引接我们去学宫,不知她现在在何处呢?” “师兄说宫羽小姐喜欢在若木亭附近,是位演奏编钟曲艺的民间乐师,我们去那里应该能找到她。” 天清抬了抬下巴,示意往北继续走。 不知何故,路上的罗浮民逐渐靠近了过来。 三人都有武力底子在,听觉视觉远超常人,自然能听到后面尾随的人们的悄悄话。 穿着青色服饰的罗浮民本来在遥望建木,见到有个熟人便跟了过去打招呼:“怎么都凑到这里来了?嘶,这不是将军的未婚妻吗?” “听说「广云袖」的店主子衿忙碌了一下午,就是为了咱们将军亲自去下的订单。你说,将军到底喜欢她什么?”一袭橙色云纹长袍且拿着仙人快乐茶的罗浮民问。 “谁知道啊,刚刚在金人巷,有个玉阙民现在简直是蹬鼻子上脸!”长得最高的那个罗浮民面色忿忿不平,“我就说了句‘她不曾是玉阙代政持明之耻吗’,哪知那个玉阙民恼羞成怒给我打的冰淇淋都多了两圈!”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天清小声道:“这里的人也是挺有意思哈?” “多了还不好啊?” “我通过那诡异的形状里感觉到了来自玉阙的愤怒,问她呢,人家就说:‘人无法做出百分百完美的冰淇淋甜筒’!这不是摆明了不待见我?!” “……这不好说,将心比心,要是有人当着咱们的面说将军的不是,我估计我奶茶都要给他多加半杯冰块。” 罗浮民抬眼看天清的动向,眨眼间她手里拿着宫羽递过来的小木槌。 凭借对乐器好奇而激发的超强记忆能力,天清很快复刻出这位乐师刚弹奏的一曲逍遥游。 “久闻天清大人之名,今日一见,不知阁下竟然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宫羽点点头夸赞她,“弹得比我初学时还要好上一些。” 她是个黑色短发的狐人。狐人感官敏锐,对乐理敏感并非罕见的事情,幻戏什么的也多有敏锐的狐人拍摄。 天清耸了耸肩坦然回道,“那是你弹得好,我便认真记了下来。论乐理我比不上你和我师兄,只是没见过这种稀奇的乐器。我是听不出来了,弹得嘛,差强我意就好。” 重要的是体验,她没有对成为全才的执着。 符初见这古国遗传下来的乐器很有灵性,上前也跟着试了试。 趁着天清闲下来,宫羽暗戳戳挪到天清身边想要跟她合影。天清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还让黑曜帮忙按快门键和喊倒计时。 不知怎么地,刚刚那几个不清楚状况的罗浮民也一起过来跟天清合影。被当成好心路人的黑曜传来求助的目光,天清看了眼旁边驻守的云骑,云骑没有异常那就是不打紧。 “可以合影,但不可以乱传喔!” 过了一会儿,等人离开后的天清望天叹气:“我是什么值得打卡的观景点吗?” 她目送几位罗浮民离开,偶尔看见他们莫名其妙扬起微笑,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聊些什么。 而罗浮民那边正聊的是:“这是什么持明术法?她的笑容以一种极其迅速又冲击感的方式进入了我的脑子里。” “我上次感到人这么麻,还是打麻药的时候。” “我长这么大就是为了看这个的,不是咱们将军孤独终老也不是将军战死沙场,咱们景元将军值得成为退位让贤后拥有一个完美结局的。” 天清:在呼吸。 罗浮民:手段了得。 * 等她从学宫登记回来又去工造司预约明天的谛听使用权,时候已经不早了。 那位学宫的宗光博士生热情接待了三人,并说为了不打扰她争夺剑首大会剑魁的大事,参观交流的事情先往后放一放。 天清认为无妨,离剑首大会还早,这几天除了休息和参观罗浮到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但身为文化人类学的学者,宗光必须为玉阙学者在罗浮的体验为先。他认为比起在学宫参观特展,在罗浮生活一段时间才能感受到这里的文明氛围,以便后续展开更多的交流。 符初和天清听后点点头。登记完了就可以随时来学宫,既然对方考虑如此周到,她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符初和黑曜去了金人巷摆不被定义的摊,天清想到青镞快到了就回了别院。 将军的别院里养了两只猫,现在又来了个对猫最熟悉不过的青镞。 方才青镞送来些起居用品,还说衣物什么的已经在广云袖赶制晚饭后便会送来,照顾不周之处让她见谅什么的。 这招待有点过于热切了,天清推辞一番无果,便问起青镞别的事情。 比如神策将军这些年游历星海的见闻,青镞挑了几件数百年前将军出征的星系给她讲故事。再比如,来这里喂猫的青镞有没有见过一个大白猫? 景元变的猫长得跟块白云酥似的,看起来软糯糯的很好摸。天清没具体说,其实还是一只爱追金色小蝴蝶的大白猫。 青镞见她这样好奇将军的猫,决定推波助澜一把。景元将喂食打理猫屋等杂事交给她,和这些小家伙相处的时候难免忍不住拍几张照。 “青镞姐姐,这个在追小蝴蝶的猫猫是哪里的啊,怎么没在这里见过呢?”天清状似好奇,指着玉兆相册里追着小金蝶玩的白猫问道。 青镞开始冒虚汗:将军大人从昆仑回来后,动不动就变成猫追着个小蝴蝶玩,也不知道是伤愈后遗症还是忽然染上的爱好…… 若是将军的秘密被她发现了,毁了他在她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形象,这可如何是好啊! “唉,其实这猫吧它是狐人幻术变得,这猫不是真猫而是幻猫。咱们也不知道那狐人在哪看的,反正是比不上将军养的真猫。”青镞尽力保持冷静,发挥战忽局应有的水平。 天清点点头:“啊,那他真的很喜欢猫咪诶。跟我一样。” 青镞深呼一口气,保持微笑:“是啊是啊,将军也很喜欢你呢。他很喜欢跟你待在一起,回神策府的时候看起来心情不错,话都多了些。” 谈到猫的事情时,这位策士长不知何故神色闪烁。 天清心下了然,没有相信她的忽悠话。 幻术是不会成这么真的影像的。 现在的她一整个大彻大悟:也就是说,神策将军跟我喜欢上同一只猫? 不,抛却所有不可能的猜想,还有一个真相沉默得震耳欲聋。 排除所有错误答案后,剩下的唯一确定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这么喜欢猫,他的策士长还要藏着掖着转移话题。 莫非—— 绑架猫的就是他! 而那个预言家,就是神策将军!! 天清觉得这个想法甚是诡异,摇了摇头,把玉兆还给了青镞,转而问道: “景元这么喜欢猫咪,但他似乎很少亲自照料身边的这些猫。说起身边的人,飞霄将军身边总跟着位带斗篷的暗卫,怎么没见过景元身边有暗卫呢?” 青镞愣了下,叹气,俨然陷入一种忧郁的状态里:“将军日理万机,顾不上也是情理中事。至于暗卫嘛,听上任策士长说他刚继位时罗浮动乱,他身边的暗卫一个接一个死去。景元自感伤神却无可奈何,武力卓绝的他很快接过神君敕令,从此不再需要别人的舍生赴死。” 天清:…… “神策将军果然是个坚强的人啊。”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做出抢猫的行为! 第84章 别院日常我不放心他一个猫在那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雕花木床旁传来橘猫的喵呜声。很快,从月白色的遮光帘下钻进一个彩色团子。 是一只小三花猫。 小三花跳到素净的床笠上,围着米黄色毯子裹起来的人类大团子左瞧瞧右看看,最后呆在一抹被毯子边压住而冒出翘起的紫色弧形头发的边上,伸出爪子来轻轻碰了碰。 它一歪头:“喵?” 这个新来的女孩子怎么叫不醒? 在床边等饭吃的橘猫见状,尾巴一直锤地面,露出一幅幽怨的表情。人类真是一种爱赖床的生物啊,这俩人都是。 橘猫认命了,躺在了地板砖上翻来覆去,百无聊赖地抓透进来的光线。 小三花时不时碰着天清露出的长发圈圈,玩久了又钻进她毯子里,想要跟这个气味很好闻的女孩子贴贴。在它不懈努力之下,大团子似乎感受到拿头蹭她下巴的未知热源。 天清眼睫微颤,转了个身把它抱在怀里。忽然意识到似乎抱着的东西不太对劲,她忽然睁开眼,直起腰将小三花捧在眼前。 “……” “咪咪,你长得太可爱不假,可你怎么跑我怀里来了?” “喵——” 小三花又开始拿头蹭她的手臂:人,让我贴贴。 天清眨眨眼。 神策将军养的猫当真缱绻依人,不像景元元是个有边界感的小灵猫。 穿着淡紫色的室内拖鞋,天清打了个哈欠给橘猫放粮倒水。回头望卧室瞧到一派素净简洁的搭配色时,晨起乱飞的思绪飞到了神策将军身上。 跟昆仑府布置的明净海洋风比起来,这位活了九百年的神策将军出乎意外的审美不错。 不愧是她小时候喜欢的人。 罗浮严选,绝对没有问题。 天清不知道这位即将退婚的未婚夫以后会喜欢上谁,但不管是谁,神策将军即将退位,被这样坚强的他所喜欢,那个人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可惜她只有一个,只能给喜欢她的猫猫幸福。 明明在意她的,还要找躲猫猫这样的借口给他台阶下。真是的,罗浮的人说话客气得很,有罗浮基因的猫也这样拐弯抹角。 但他丝毫不担心神策将军跟她的婚事,问都没有问过,看起来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她的终身大事。 天清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逻辑。 “一杯热浮羊奶,一份月华饭,两块酥脆薯饼,还有三个如意卷……就这些吧!” 七点半准时被猫叫醒,点完附近高分早餐外卖等着机巧鸟来送的天清拿出无相锁,这锁幻化成剑,她围着别院开始跟空中落下的金叶较量速度。 没有学院早课但需要维持练剑手感,尤其身为云骑,知道军中的日常训练万变不离其宗——得多跑多练。 这很符合她的脾性。 青镞来照料猫的时候,天清已经跟风中的叶子斗智斗勇了一个小时。一剑引气,出招时叶子竟在剑势的余波里停滞了一阵,最后堆积在同一平面上在她收起长剑的那刻才落了下来。 对长生种而言,无所事事比没钱没时间更加可怕的事情。 见她神采奕奕的用剑风姿,青镞心下明了景元为何总想着她。 她笑着说道:“今天来的稍晚,不曾想天清小姐已经喂过这只贪吃的大橘猫了。” 昨日青镞说明早为她预定了早茶馆的膳食,却被天清以想吃点花里胡哨的东西为名拒绝了她的好意。其实吧,天清只觉得景元这事情做得不好,怎么好麻烦这位青镞策士长起个大早来照顾她,便出言婉拒了神策府周到的待客之礼。 “嗯嗯,没想到这猫真的很能吃。” 天清回了她一个明丽的笑容,朝光下的长发被撒上淡淡的金色光辉。青镞瞬间沉浸在这一刻的宁静岁月里,还是对方的话语打破了这让人沉溺的氛围。 “对了,时间差不多了,送早餐的机巧鸟应该到了。” “我去拿吧。看你额上出了些薄汗,回屋内换件衣服吧。”青镞回过神来,往日职业化坚定有力的嗓音中带着明显的温柔。 情报工作真是讲求细微,往往苦不堪言。而天清身上有种很强的治愈力和生命力让长生种沉醉,将专注的事情视为热爱的坚定。 “好吧,那多谢啦!”天清动了动眼眸,转身回了卧房内。 衣柜里有昨日青镞送来的几件常衣,都绣着她平日穿的山海纹饰,料子穿起来贴身舒适,深孚她意。只是这位神策将军似乎调查过她,不然不会知道她私隐的身材数据。而景元以款待为借口不收她的巡镝,她也没好意思问这衣服是从哪里定制的。 “怪不得咱们罗浮的太阳会跟着她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青镞小声絮叨。 她说不上这种闪闪发光的品质叫什么,只知道她看人的眼神如朝阳里的无尽天空包容一切,足够清澈和大方。 * 从至味盛苑用过德悦菜、明亭菜等特色菜品出来后,接她去用午膳的景元跟着她去工造司领谛听,回神策府的路上跟她走着。 “小小绑架犯,可笑可笑。” 谛听走在天清前面,景元走在谛听前面半步。 这是二十多年的老谛听了,通过嗅觉传导很有经验地嗅探她给出的猫毛气味。于是乎,两人一谛听就这样走着走着,一点儿也没有个尽头。 景元跟神君说走到别院的时候再隐藏气息,特地将她找猫的范围缩小到他的别院里。 “说起来,罗浮进来一个偷猫贼,这事情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平日路边驻守的云骑遇上这种事会抽出时间去找人吗?” 天清觉得这路越发熟悉。果然,很快就走在了长乐天里。 “此事无从取证,怕是来了也如无头苍蝇般不知去何方。若真有人恶意至此,清清不必客气,告诉青镞就好,云骑会尽快解决的。”他不确定地笑着,解释起来头头是道。 时光如流沙,人们只能看着它在指缝飘逝。而她会告诉人们,下落的尘埃从未离去。 活过了几百年光阴,仙舟的长生种们习惯了每天一成不变的风景,和一成不变的职业打交道,与同样不变的人交谈。大部分人安于这样的平静,甚至有的人会变得更固执。 回罗浮的这一年内,经常想到以前的事情。想得越多就越难难开口,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不如让她跟自己多接触接触,等她很快有所怀疑的时候,景元打算对天清讲一个故事。 “好吧。” 清清什么的,不要喊这么亲切啊! 看着她一脸‘还得是我来’的轻狂模样,景元轻声笑了笑。 两人闲聊着便来到了悠暇庭前。 忽然天清余光见到,百米处一个白色的团子在白墙上的青瓦边翻滚,很快落到了别院里。同时,谛听也停了下来,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看着她。 会下棋的猫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道理。望着和自家猫如出一辙的身形,天清心想,这猫还是不够聪明。 可有龙尊方印的事情在前,猫怎么会做出如此草率的事情呢? “景——” 天清下意识喊远处的猫,有些惊讶地拾起眼望向突然走到身前挡住她视线的白毛将军。她疑惑地歪头看他,沉静自持的景元以坚定的眼神回视,“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的猫他好像出现了……”天清指了指空无一物的墙面,略显错愕地问:“你可是神策将军啊!刚刚没有看见吗?” 顺着她说的方向仔细去看,景元轻扯嘴角,摇了摇首说:“此言差矣。有些时候太累,神策将军也会变成个不善观察的闭目将军。我倒是没有瞧见那猫,不过听说你的近卫是灵猫族人,他们这一族幻化万千,你知道什么是他真正的样子吗?” “猫就是猫,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也是他。” 天清目光扫视左右,身前除了这位将军的凌厉身影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实在是长得太像了。她抬头瞧了瞧景元,又道:“真正的……呃,你有没有发现,这个限定词一加上,会让很多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真正的罗浮菜是什么样,真正的友情是什么样,真正的成功是什么样,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要说他有什么特殊之处,我真的说不上来,只知道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嗯,说的也是。”得到回答的神策将军身躯微震,眸光落在她错开的双眼上,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道路两侧的罗浮民穿着非富即贵,饶有兴致地停下来暗戳戳观察两人。 天清抬头看他:“景元,你不回神策府吗?” 但眼里的人一脸尴尬地笑笑,只说:“第一次追女孩子没什么经验,难以抑制想要出现在她面前的冲动,请见谅。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我再来寻你,有什么想吃的地方跟我说就好,我去安排。” 天清:…… 正当景元以为天清在认真考虑他的话才沉默时,半晌听见她叹气:“将军还是抑制一下吧,罗浮民看我的目光让人不是很自在啊。” 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 “忙里偷闲,唉,又该回神策府面对看不完的案牍文书了。” * 晚上的时候,长乐天如太卜司精准传至大街上的四方览境的天气预报所测,下起了窸窸窣窣的小雨。 有青镞看着,答应过将军不会轻易往竹林走的天清双手托腮,正闭眼听打在地面上又弹回去的落珠声。 下午的时候她在竹林外围转了两圈,跟她玩躲猫猫的景元有种不到明天绝不出来的劲头,这让天清有点担忧。 眼下不能惯着他不出来了,这猫最害怕冷了。 “我必须过去,他一个在多危险啊。”淋雨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变回来,要是让人逮住抓走怎么办! 青镞面色犹豫,半晌试探着问:“他看起来对你很重要?” 不得了,今日下午天清给她展示的猫相片,跟神策府那位闭目将军变的猫一模一样。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这话说的不好,明明是我对他也很重要。”天清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在厅内蒲团上玩闹的小三花和小橘猫,开始睹猫思猫,“下雨了,没有太阳还这么冷,对猫咪而言危险的时候就要到了。” 青镞叹了口气:“云骑已经在找了,天清小姐还是在这里好好等着吧。” 话没有说完,就望见她发间的流苏飘落在余光中。 耳边传来她撂下的话语:“不行我得去找他。这绑架犯轻而易举就找到我的联系方式,绝非一般人……我不放心他一个猫在那里!” 第85章 真假之猫我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微小的身影离开在落雨的摇晃中,青镞抬头看乌云里微亮的月光,轻轻摩挲玉兆半晌。 天清给景元发消息时发现对方没有回应,询问设备齐全的某个云骑时才发现唯竹林里的信号被认为阻断。而除了景元嘱咐的竹林没有搜查外,别的地方皆在云骑军用机巧鸟的监控之下,但没有发现白猫的丝毫踪影。 云骑搜查无果,谛听也茫然露着脑袋不知道找什么。 天清见状先让云骑退至庭院里休息,她则是已经准备好翻遍这竹林。猫这种生物,不玩够僵持到最后一刻是不会主动出来的。 还有四个标准系统时就到零点。 玉兆无法通讯,胜负与否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景元元在竹林力量的安危更重要。 一番折腾后,围着这竹林转了两圈的天清回到原点。她走到位于中央的小亭子里,摇摇头甩下发上沾染的几颗水珠。 有持明云吟术隔绝水流,不会轻易淋湿衣裳。 可现在别说找猫了,夜间能看见的除了竹子就是竹笋,简直是无从下手。 “玉兆联系不上,还有个不知会不会在零点出现的怪人。莫非,是那个预言家把这里的信号屏蔽掉了?” 天清望着逐渐停下来的细雨,走到亭子里栏杆边坐下,抬头思索。有月无星,对着夜空里像猫猫颜色的朦胧月光沉思道:“早知道一开始就认输好了,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了。但现在,也许需要用点离火的手段去找他?” 如果说仙舟的「星火之精」岁阳是独立个体的聚合体,那么来自幽都用以落判刑罚的「南明离火」则是完全体。 这火拿她当燃料,而帝弓司命交会将其引出体外。不管是自己情绪难控而外溢的紫白色小晶蝶,还是她送给景元的那只金色小晶蝶,准确来说是承载火主意志的离火余辉。 “下雨了,他又怕冷……”本来是让他逗自己玩的小火蝶,也是个取暖的好方式。天清目光开始坚定,“赌一把,就赌他今晚会用我给他的小蝴蝶。” 不为别的,只为他从小懒得打理猫毛的慵贵习惯。景元这猫十分让饲主省心,唯有猫毛皆是她从小来管的。 天清托腮倚栏,兀自想了很久。 虽然知道他在竹园里,今天下午也看见他白绒绒的身躯翻墙进了别院,却不知道喊了那么多声的景元为何要在躲猫猫这种事情上胜负欲这样高……当初景元是说,找到他的话,无论她什么要求他都会应下来。 现在呢? 还以为这猫会故意让着她的…… 总不能是当初见她心情低落,所以一时兴起随口哄她开心的吧。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意思呢,又后悔了吗? 那还挺让龙伤心的。 脑袋里有一长串的问题,无人可以询问,奈何她只能发出唯有的沉默。 睁开眼又闭上,内心的黑影和回忆在浮现。很快,这种名为悲伤的情绪使得十几只小晶蝶自发出现,飞出去找那只贪玩的白猫。 天清在亭子里等着离火传回的讯息,心中的疑问不止地层层堆积。 “是谁发明了两情相悦这个词?一个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还真是一点儿也愉悦不起来。” 她站起身,逮着机会就跟巡逻一圈回来的小晶蝶闲聊。 “他是巡猎的命途行者,除了帝弓七天将和爷爷,就属他最了解我的事情了……唉,全仙舟找不出这样爱睡觉的贪玩大猫。” “神策将军是个好人,我以前还挺喜欢他的。如果猫认定我是自作多情的单相思,那我一定会打他一顿,然后去一个暂时看不到这张脸的地方平复心情。” 话说到一半,转而想起当初非命让她体验人类七情六欲的事情。 只说体验,没说要在一起啊。 天清大彻大悟:“失恋也是恋过,这也算成为人类的进步阶梯。我可是活了五百多年的石头,不能跟他这样的小猫咪计较。” 话音刚落,听她自言自语的某只小晶蝶落在天清白皙的右手背上,想要给予她退散孤独的温暖安慰。在尘世中行走被幽都之人赋予的枷锁,如今在安慰她的小情绪。 人类果然是心思敏感的生物。只是这样的细腻情绪,本不该落到神遗留的最后一颗尘种上。 离火凝结的蝶翼轻轻摇晃,天清透过它明净如镜的身躯瞥见无声的竹林景色: 竹笋带着雨露从高处自主生长,部分枯黄的落叶随风雨的呼啸应声倒下。茂密的竹林在夜色里*摇曳生姿,为月边乌云的散去鼓掌道贺。 有一个漂亮的持明少女落在蝶镜中,收敛龙相却不展自傲,专注地抬手盯着蝶翼映照的画面。 而在她不经意半阖眼又睁开的某一刹那,流光映雪般的一抹色彩若隐若现,它正在天清身后十米左右的清新竹笋间游动。 刚刚一直晾着他,看不到跟他玩躲猫猫的人,这猫是忍不住出来了? 果然还是喜欢她的吧。 只是这出来的方式,似乎刻意了些。看步路,甚至还有不断往她所处的小亭子靠近的趋势。 天清找准机会,一个龙跃瞬间到躲在竹笋间蹦跶的大白猫背后,伸手拎住了对方命运的后脖颈。白猫微怔,朝她无辜地一歪头。 “哼,可算找到你啦!” 闻言,维持猫形的景元点点头,即使像猫猫条一样悬在空中,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懒散道:“好久不见……我们一定要这个样子说话吗?” 天清愣了下,摇摇头后给他放到竹桌上。 孤零零的一只猫跟她大眼瞪大眼,天清双眸里带着疑惑,问道:“说好的来罗浮解决灵猫族内罕见的返祖情况,现在看起来,呃,成效不佳?” 被问的猫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拽傲模样:“我没事。” 天清指了指他,哦了一声道:“你输了。” 然而得到的回复猫的一句“也没事”。 天清:…… 她有事。她还没有对猫许愿,许什么他怎样都能满足她的愿望。 不知为何气氛有些生疏。 在猫无辜冷淡的话语中,还没有成为完全之人的天清仿佛觉察到‘出现在神策将军私人别院里玩躲猫猫’这件事的尴尬之处。 轻咳了一声,是该转移话题的时机。 而在看见它背上淋湿的部分猫毛时,天清眼眸中透着格外的沉静目光。 她眨了眨眼,问:“我给你的小晶蝶呢?” 白猫在桌上围着酒绕了几圈,爪子放在酒壶的盖子上这碰碰那碰碰,然后坐在桌面边缘一脸无辜道:“刚刚放出去,正巧碰上了你的小晶蝶。不知怎么了,你的小晶蝶就把我的给拐跑了……” “啊,这样吗?”也不是没有可能。 天清抬手亲昵抚了抚猫咪的头顶,稍稍观察了一会,抬手将回来的某只紫白色小蝴蝶送到他面前:“那,先用这个吹吹毛吧!” 真是的,非要玩什么躲猫猫。 “乐意之至。”桌上的大白猫乖巧地点头,蝴蝶掠过头顶时伸出爪子想要抓它。 看它这个懒懒的爱抓不抓的样子,天清眼中笑意加深。也许他看起来不太开心,是因为返祖问题没有解决利落。 而当望见小晶蝶平和地落在它身边,尤其是没有激起一根猫毛的时候,她原本放松下来的眉头没来及再度皱起。 心头一跳,她再度伸手,把享受猫毛烘干服务的景元拎起来。 忽然被拽住后脖颈,景元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你谁?”天清问。 猫:…… 天晴冷漠地瞧了一眼不会炸毛的猫,这样的事实意味着真正的猫现在不知所踪。 可谛听明明嗅到了景元元气息,而且,周围的机巧鸟也并未发出有生命体离开别院的热成影像报告。 假猫一脸淡定,张口就要解释。 天清没有给他忽悠龙的机会,这很可能就是那个什么迷人的预言家。 ……这名字,重点是‘迷人’? 这次来的是谁?「神秘星神」,迷思的信徒? 自从拿到虚无碎片和智识碎片,这两年间没有石头谈及碎片现世的预兆。持明生命漫长,时机未到便顺其自然,静候其音就好。 神色不复先前的纠结与面对猫的轻松,来自直觉的警钟敲响,天清转而冷声道:“省省力气吧,我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你这假猫就算再装,也装不像他真实的分毫。” 被她悬在半空的猫动了动脸颊,白色胡子跟着颤动。 一道五彩斑斓的明光乍现,沾惹闪粉的一枚忆泡出现在她眼前。而手托着忆泡的,是一个看不出身份的红发少女。 天清等她下一步动作,少女如她所愿将忆泡核心抽离出来。 是一片蓝色的雪花。 “这是,顷存花海的气息?!” 天清感受到离火的活跃时愣了下,就连对方表演‘大变活人’带来的惊诧都因它的到来而推搁一旁。 “你猜想的不错。一朵花自遥远的远方飘来,那花海中飞出了一段记忆。想要将它带回去吗?不如,跟我玩个游戏吧?” 红发少女带着如年画猴形的精致红白面具,面具上的表情是开怀的笑容,而双眼处的面具洞口只看得到光彩照人的白色结晶光芒。她耳边系着面具的是左边串着猫头鹰、右边串着彩色小球的装饰。 天清歪头看过去:“这是愚者的面具?” “是。”对方的回答并不怯场。 天清又问:“那你是谁?” “乐子神在上,我啊叫千面,当然是酒馆的愚者喽。”千面的面具变成似笑非笑的模样。 天清:“哦,骗子。” 第86章 故弄玄虚景元:你现在就是在找死…… “喂,别把我们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家伙归到一类啊。”她说话的时候,面具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副看起来微怒的笑面。 千面甩了甩深红色的衣袖,织绣着五光十色的酒杯、星船的形状随她的行动而扭曲。她手心上方旋转着一朵蓝色的雪花。 雪花总有融化的一天,但这朵不同。 顷存花海里的花,是美好回忆与祝愿的承载。那里曾经有万物法则守护这通往其它世界的道路,而这方净土会将生灵的忆愿悉心留存。 名为千面的少女比天清高了半头,看不出她的年龄,但从对方故意拉长的声线里听出了几分不似寂照般成熟的情绪。 天清眯了眯眼道:“可是你为什么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呢?” 或许是早已想到她会问什么,愚者高深莫测似的跟她解释道:“乐子神在上,祂可是最喜欢和我们人类同行了。” “有均衡星神在,星神是不会下场的。”天清附和她。 愚者叹气:“均衡啊,那可是个藏在谢幕礼的无聊家伙。别拿这种诧异的眼神看我,我不是预言家,我只是乐子神话语的搬运工。” 天清茫然道:“所以你想说的是,均衡也参与这场人间理念博弈大战了?” 那这天平就怪了。 十八位星神的抉择,原本给了她一次能够喘息的失败机会。如果均衡也参与了进来,即便通关所有的星神理念,顶多也只是维持在平衡状态。 不,还有一种可能。 第十九命途。 “这是属于后土的东西,我要把它带回去。”天清说完后,瞄了一眼没有回答她问题的愚者。没关系,她不跟搬运工计较。 “心急可得不了小雪花。”千面说。 天清又问:“说吧,你要跟我玩什么游戏?” 愚者摆摆手,好整以暇地问她:“有没有发现随着你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类,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类,你体内的离火烧的越厉害。这火在一定程度上与你融合的越来越好,而你应该很清楚,它会伴随着你,直至尘种的神魂一同消散。” “而这,就是我得到它的原因。”她白皙的手指握紧成拳,很快如烟花绽放般伸开五指。 一枚闪粉的忆泡出现两人视线交汇的中间。 天清瞳孔一紧:“你指的是?” “你口中的顷存花海正在塌陷,我手中的忆泡就是证明。”愚者收起了先前无所谓的模样,面具也换上一张板正的严肃脸,“乐子神说,自后土离开后,万物法则也悄然失踪。同时,这片花海的守护者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辗转两度来到了玉阙仙舟。” 从一开始她早已经接受了一切,只是会期待有其他的可能性,不然幽都面对她的行为过于纵容了。天清抬头看她:“但只要走到终点,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不是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神色显然带了没有动摇的确定。 “你当然可以走到终点,可那终点的尽头并非花海。”愚者的神色看起来没有变化,可天清在她身上解读出了落寞,很快又听见她说,“但你仍然有选择回头的机会。你知道的,只要你放弃继续寻找,你接下来的生活就可以像长乐天的人一样无忧无虑。” 天清摇了摇头:“否定我接受的情感,这让我无法作为天清而存在。若有愧疚感和负罪感的活着,则让我无法找到神魂存在的意义。” “有答案的地方就该有谜题,这是上一位受审人揭示的恒理。” “总有一些事情,没有谜题却有答案。”愚者静静地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好了,我已经按乐子神说的找到了你,那小火苗的审判可以开始了。” “被审判者,千面,身份为……”天清顿了顿,目光落在面具的眼睛空上,不知为何那里似乎传来石头的哭声。她嘴边的话转了个弯,“酒馆的愚者最擅长寻欢作乐,那么,你到底是谁?” 是个不好骗的家伙。千面心想。 “这梦中的一切欢愉,真是,让人忍不住将事情一吐为快。”愚者面具上看不出混沌还是明亮的眼睛孔,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宛如眼角下撇的悲伤。 得知终点并非坦途,却在担心别人的记忆是否因她没有归位而流离。这就是,尘世里让乐子神百看不厌的人性吧。 自作多情的家伙…… “但这样多没意思。如乐子神想看到的,我们来玩个游戏吧。猜猜我是谁?” “千人千面,千人回想之人,在此向你深深鞠躬。答案只有一次。在我离开仙舟前,若是你让我得逞一次,那乐子神就会站着天平的另一方。哦,那可怜的阿基维利,真不希望乐子神这个炸裂列车的神会有一天会和债主走上一样的道路。” “好好想想。想要从我们的面具下识破真伪……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千面扔下话后作势要走,天清没有跟过来。 前面竖起耳朵听着这个红发少女的一长串话,最后听到对方虚张声势的高昂语气时,天清毫不犹豫地戳穿了她的故弄玄虚。 天清望向她摇摇头:“……可是,你变的猫漏洞也太大了。” 不会炸毛。 不知道为什么,离火变成的小蝴蝶每每碰到变成猫的景元,就开始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竖起猫毛来。 “阿哈哈哈,这……这便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哈哈哈哈。”愚者哈哈大笑,最后放出狠话:“愚昧的小石头,那是我故意露出的破绽。当我想念你的时候,我还会再来找你的。不过也许很快,你就要输了。” “我听过半场开香槟的,没听过上来就开香槟的。”天清嘴角一抽,信欢愉的命途行者不如信自己是玉阙仙舟找的古帝国皇帝。 “乐子神在上,有时候输了的我们只是在为世间增添一抹欢愉,都是为了完成他给的kpi罢了。” 千面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露出悲戚的目光,似乎审视着自己的话是否被这愚昧的石头倾听。 天清见她面具露出惊恐的神色,不知这位来回转头观察的千面预见了什么。 她问:“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说完,低头看玉兆,玉兆的显示时间还停留在刚刚进来给景元元发消息的时候。也不知道找了多久,可猫还没有找到呢。 不会真的被人绑架带走了吧。 “打北边来了个麻烦的家伙。真是的,怎么来的这么快。”千面慢悠悠地往亭子外走去,“希望你能够做出正确的回答。至于我嘛,这么晚了是时候该醉一回了。” 临走前天清拉着她的手臂,声音清脆,目光带着不可忽视的坚毅:“等一下!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 “晚上八点,恰好三十分。” 千面身体前倾,见她松了一口气又换上一副揶揄的笑脸。扑闪着蓝粉光芒的忆泡在她身边炸开,充盈忆质空间很快将她周身以及竹园中央包裹起来。 “某天船上落下一朵无人在意的雪花,你说我不是愚者,可事实真的如此吗?你想要的话,这于我无用的烫手山芋直接送你便是。对了,别忘记跟我的游戏约定呦!” “我的话已经带到这里了,那段你才有资格开启记忆,就交给人世的尘种好好体验吧。” 像果冻和布丁一样的Q弹忆泡,眨眼间变成了一方很大的封闭式球形圆罩。 天清摸了下脸颊,望见和别院风格相似的大门即玄黑色有两个石狮子吊环的双开门,开始陷入一阵沉默。 她往前走了几步,诡异的大门发出诡异的撞门声。 这是—— 呃,莫非神策将军的特殊爱好是在家撞大门? * 与此同时,停留在竹园外围的云骑等来了神策府的最高指挥官。 雨已经停了一会儿了。信号中断,方才青镞便让一云骑去神策府通报。 “切记感情用事,但还是闯进去了啊。她在这种事情上向来不听我的话。今晚有的忙了……” 景元第一时间看到了来回踱步的青镞,她还没回答,景元就叹了口气,“青镞,你且和诸位云骑们回去吧。神策府还有些琐碎文件需要审核盖章,明天的公务就有劳策士长担待了。” “将军一切小心。”她说罢,面带忧愁,特地望了一眼夜色笼罩下的大片竹林。只是很快想到有景元在没人敢造次生乱的事实,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别院。 只身走入竹林中的景元没走几步,察觉到夜色里有人看过来的目光,手指有意识地引出一道惊雷阻拦对方的逃离行动。 一道雷光扑过来堵住她的去处,这时候千面是真懵了。 “将军知道的,我对罗浮并无恶意。” 原本嘻嘻哈哈终于完成第一阶段任务的千面,正感概身为欢愉星神之下拿着祂的谢幕剧本办事就是效率高,结果半路杀出个神策将军。 “碎片化的三言两语,名为故弄玄虚。而这往往是弱者为了分散人的专注力,才做出的困兽之斗。”景元眼神锐利,似乎是在提醒她看看身后的蓝粉色屏障再开口,而他只会偏袒忆质空间里的那一人,“这就是你所说的并无恶意?你现在就是在找死。” “……” 千面无从狡辩,沉默半晌后道:“我的行为并无不妥,将军若不放心不下,一探便知。只是我当真不知道这忆泡里有怎么样的记忆存在,却知道此行的目的为何——让她知晓,神明的顷存花海会因她而存……” “也因她而灭。” 第87章 岁月失约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好 和景元将军所居别院几乎一模一样的玄黑色大门,传来断断续续的撞击声。 天清发觉此刻进入到过往的回忆里,第一时间只感到对时间逆流行为的发怵,想到这是忆质形成的空间才大胆地迈步往前走。 忆泡的存在,是为了保护顷存花海流落出的那朵雪花。 只要看过忆质空间的回忆,她便能拿到记忆核心放回无相锁中保存。 天清疑惑地咦了一声。 这里似乎是景元将军的记忆,可他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甚至精神好到能够对她一见钟情。 “没人呐,诡异的大门。还是打开看看吧。” 只是当一只俊秀硕大的毛茸茸扑过来的时候,天清是真懵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在梦里被一只大猫扑倒。而曾经的现实是,在昆仑山时她经常会扑到那两只大猫身上。 “你别激动,咪咪,我可不是你的主人喔。” 被一只眼底带着冰蓝裂纹的白毛狮子蹭来蹭去,天清看着它迟疑了一瞬,不知听到什么又开始拿头蹭在她腰间跟她撒娇。 “……这谁养的狮子?怎么跟景元别院里的小三花一样黏人!” 她跟着嘤嘤叫的白毛狮子往前走,天清毫不怀疑这是个外表霸气内心温柔的大猫,跟神策将军一样看起来十分有安全感。 当看到熟悉配色的卧房布置时,天清轻喝一声。 这还真是景元家。 众所不周知,即只有她和幽都知:顷存花海收容的是尘世之于逝者的最深刻回忆。 在生命的尽头,人们往往才会知晓所拥有的一切里到底什么是真正的所求。善良的人们最终选择放下过往的争执怨念,为这片净土增添洁净的繁花。 神策将军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今日膳食搭配-朔雪:合成肉三十斤,热浮羊奶半斤。注:门前和神策府内的丝帘都该换了,过几天得找将军报销这月的费用…… 五月廿三,青镞留」 “喵嗷——” 名为朔雪的大狮子停了下来,围着装有合成肉的冰鲜箱转了两圈,随后蹲在她身前尾巴悠闲地扫着地面。 “我就说云骑将军怎么会喜欢吃合成肉?原来,喜欢吃合成肉的是你啊。看来那个什么内鬼精通移花接木的手法。” 将军买合成肉了吗? 买了。 只是吃的人不是他…… 望着一脸乖巧期待的白绒绒,天清耐下性子来给它喂食换水。 欢愉行者送来的烫手山芋,在她这里却是小菜一碟。想当初,她的猫还没有变成人的时候,喂水的事情还是半米高的她亲自照顾的。 目睹一个小生命在自己的呵护下茁壮成长,后土神会为她骄傲的。 跟朔雪的时光相处很轻松。 白天跟它去隔了两条街的神策府,见它这碰碰那挠挠,闲暇时蹲在看不见她的景元身边趴着睡觉。 景元常在神策府内,这狮子也经常待在神策府陪他。最重要的是将军府空间足够大,够体格威武的朔雪折腾。 晚上就回到庭院里跟她玩耍,甚至这大狮子还会吸小猫咪才喜欢的荊芥(景元元除外)。 不知道为什么,这庭院里只有她和时不时来的青镞在,从未见过景元来过。 太阳东升西落无数次,忆质空间的时间流逝速度很快且时间点凌乱。很快,长得越来越大的朔雪又跟着她回到庭院里。 第二天,当她再次睁眼时,朔雪不见了。 “嗯,咪咪呢” 天清打了个哈欠,仔细想想就知道是青镞把它接走了。 天色已晚,望着叽叽喳喳的曲奇色小团雀,一直没有等到朔雪回来的天清决定往神策府去找找。 坏了,给她养出感情来了。 参与一个生命的成长,真的是很特殊的事情。也许是因为这个样子,她才会喜欢上景元吧。这些年昆冈君不在只有这小灵猫一直陪着她,他在她这里总是特殊的。 夜色颇深的星空下,天清在前往神策府的路上抬头望天。不知何故,闪粉的忆质开始若隐若现,其中还夹杂着细微若无的金色粒子。 她眨眨眼,金色的点状色彩消失。 神策府内空无一猫,只有站桩的青镞和云骑在恪尽职守。 “我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朔雪呢?”天清朝青镞问去。 “它已经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呢,它跟景元去别的地方了?” 闻言,策士长瞧了她一眼,如金人模型般机械地指了指所站位置的右前方。 那里多了一座石狮子像。 天清见状走过去,耳畔响起不知何人留在石狮子像上的叹息:朔雪于此长眠,忠骨带铜声。 她回头去望将军桌案旁侧,原先站立的青镞已消失不见,云骑也跟着她没了踪影。 神策府传来一道金闪的雷光,天清深吸一口气,走到雷光刹那消失的书桌前。她发现有一本娟秀字迹的日志册,上面的署名人正是如今回忆里的青镞。 回忆里的回忆。 「人人都说将军老谋深算,却不知他还有这样纵容狸奴的时候。有他在,倒显得策士长的职位形同虚设。也罢,我来整理情报,让他多睡一会儿,称得上是功德一件吧。(九月十九)」 「朔雪吃得越来越多了,这狮子单是合成肉每周就要购入两百斤之多。将军,这真的是你口中的小猫咪吗?(十一月初七)」 「好吧,经丹鼎司认定朔雪是个狮子。见鬼了,我把狮子当猫养,狮子还真的会玩逗猫棒吸猫薄荷。(十二月初一)」 「景元给它更名为踏浪雪狮子,这名字一点也不仙舟。(十二月三十)」 …… 「将军随同元帅亲征远星已经过了近百年,可以预料到又有星球从贪取不死的诱惑中逐渐醒悟……驭空大人说,总有一天罗浮的天空不再沾染血泪,可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正月十五)」 …… 「景元将军音信皆失,恐性命垂危。朔雪也三日滴水未沾。(十月十四)」 …… 「景元铩羽而归,朔雪早已不是活蹦乱跳的年龄,看见他时还是蹦蹦跳跳地跟个小猫似的扑向他。如果这样平常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那该有多好。(二月初七)」 …… 「我没想到朔雪离开的这样快。长生种八百岁的平均年龄,它的身影已停留在我等的半生里挥之不去。将军这几日应酬时常常强颜欢笑,离开神策府后便回到朔雪最喜欢待的庭院里发呆,每当我去照料猫儿的时候总会看到他沉默不语的落寞样子,却也教人不忍打破他的哀伤。 朔雪走了,世界上又多了个伤心人罢。伤心也好,起码还有回忆和情绪在。(九月廿四)」 …… 浩瀚无边的历史长河里,寥寥几笔就是某个人的一生。朔雪的一生与景元结缘,却因将军戎马倥偬的不安一生徒增了更多的伤悲。 有的生命如烟尘飘荡在时空,有的生命在记录下长存。 朔雪等了他半生,这在神策将军的生命历程中不过半生的四分之一。但从她认识的景元的生活细节处,可以窥见这位神策将军的心思细腻之处。 景元将军身上挂着一撮白色狮子毛,玉兆外壳是和朔雪如出一辙的狮子图案…… 放下手中沉甸甸的日志册,天清轻叹一声缓缓坐在景元处理公务时坐的椅子上,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往日朔雪这只大猫长待的右侧桌腿附近。 闭了闭眼,人不能不从别人的故事里看到自己。 身为持明的她可以活到千岁,景元元只有两百岁。身为尘种的她面临着不日而来的死亡威胁,可景元元说要跟她一起走到终点。 人终有一死,神明也不例外。 “神策将军真是个坚强的人。”她睁开眼,点点头肯定了从未更变的想法,又自顾自纠结道:“不过我的猫更需要我,这婚还是得退。” 忽然四周一震颤动,忆质空间正在崩塌。 “清清,你在里面吗?”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带着她刚刚想的人的小金蝶应言而飞了过来。 这是真的景元元无疑了。 忆质和顷存花海气息生成的空间仍处于封闭状态,猫来找她了诶。 长睫骤然扬起,天清抬头,面对朝自己飞过来的小金蝶扬声回道:“景元,我在这里的。真是的,太过分了!我给你发玉兆消息你怎么不回呢,找你找了好久,害我白白担心你被欢愉当成口中的乐子玩……” “是我不好,一回到罗浮就忙碌了起来。你在里面怎么样,还好吗?”空中传来某人语速逐渐加快的声音。 “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好。”天清露出一个黑化版的笑容。 没有听到猫的回应,她沉下心来,接过这段记忆的主人即踏浪雪狮子留于顷存花海的雪花。这雪花如海浪翻腾而起的蓝白色耀眼。 天清手里闪烁着无相锁的梵文,将其封存至其中。 在她低眉垂目间无相剑的剑锋冷厉而跃,天清惯用幽都的离火,想到昆冈君的嘱咐犹豫了片刻,转而变身成小龙女使用腾渊力量加持剑意。 这剑气与外面忽然闯进的强力撞上。 一息之间,困住她的忆质空间破碎,只留下闪粉的光点四散。 过程中发生的如此之快,令人瞠目。 看到同一时刻刀剑挥出的力量相接至一处,天清愣了一下,微微偏头却看见刚收起手中武备的景元松了口气。 “我来了。”见她静止不动,变回猫耳青年的景元踏上前向她大步走来。 天清懵然被他单手拉入怀里,有些不明所以:“景元元?” 景元把下巴搁她白绒绒的脑袋上,轻轻回了句:“我在。” “你刚刚手里拿的什么?”天清开始思维混乱。 被问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石火梦身。” 天清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尘粒和地面开始随着她的情绪跟着动乱。她露出一个核善的笑容:“你再说一遍?” 景元微微抿唇,想到她一个情绪激动会山崩地裂,叹了口气后硬着头皮道:“石火梦身。” 第88章 《龙一直气》我是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 回想起无数个曾首先排除他和景元是一个人的可能性的时刻,愠怒的情绪如海浪翻腾而升。浮尘因她的不满情绪在空中炸出一朵朵莹白色的尘花,坐落在长乐天的某庭院飞岛随之而颤动。 忆质空间近乎全部消散,原本在里面的她只是借机炸一下猫,没想到这猫没有说话。 方才天清还担心是不是愚者把他绑走了,收回蓝色雪花后直接选择炸开空间。 万万不曾想到,她这一剑还有意外之喜—— 炸出来个急着把她捞出来的神策将军。 “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是景元,罗浮的云骑将军,也是跟在昆仑天清大人身后的小灵猫。没能如实相告,的确是我的过错。不如先喝杯茶消消气?”在看到景元一副坦白从宽的神情时,愣了半晌终于缓了过来的天清相当无情地冷哼一声:“我可一点也没有生气啊。” 但耳侧传来空中尘华时不时炸裂的声音,景元眼皮一跳,见她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简直是火冒三丈呢!太过分了,居然骗了我这么久!” “原来,我才是感情用事的那一个……”景元叹了口气。 听到她说自己不好的消息,他想都没想就拿出石火梦身破开这困住她的屏障。 如今见天清气呼呼的模样,景元一方面在考量自己和别院哪个先被打,一方面只觉得雨后的夜色更暗了。 “还有以前,你说神策将军不会为任何人留步,现在看来这话就是说给我听得吧!过分,太过分了!!”她说完,这座飞岛的地面开始压抑不住地冒出摩擦产生的火星子,以两人站立的位置为圆心,四处飞舞的尘埃在空中炸开道道风隙。 “……我不得不承认,时间总会改变很多东西。” “不听不听,坏猫念经。” 在遍智格物院的时候说什么神策将军和他只能有一个陪着自己,让她的脑袋不安宁了好长一段时间。当时天清以为是家猫在吃未曾谋面的神策将军的醋,还觉得这猫果然喜欢她。 说完的一瞬间,种种不堪回首的回忆接连而涌,就连刚刚见到猫带来的喜悦和神策将军承认的喜欢都因这股羞愤情绪的到来而压在后面。 天清想到自己在他面前无数次提起喜欢景元将军的事情:有小时候做蘑菇汤的、知微广场上再度强调自己喜欢他的、在符初来领她的‘孩子们’后故意问她喜欢哪一个景元时她的回答…… 后土的尘种被小猫咪欺骗,简直是奇耻大辱。 天清感到离火在体内的炽热燃烧,控制不住离火的躁动,皱着眉将右手心放在左侧锁骨上的逆鳞处。 身为尘世中人,任何磨砺和意志在它的烈火下变得格外脆弱、不堪一击。 景元愣了一下,忽然向前走上去扶住她。天清不禁抬头,目光落在他牢牢地看住眼前面孔的焦急神色:“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去丹鼎司看看吧?这副样子,是腾渊力量还是离火力量反噬?有什么不满让它冲着我来,毕竟这是我的过错,承担责罚是分内之事,不该让你承担。” “我现在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天清做了几个深呼吸,在景元的关切问候下拿起无相剑,打算如景元最初所愿见到神策将军先把他揍一顿。 神君的金色光芒而下,没有落向她也没有站在景元身后,而是化作无形的流光护在别院外围,以免这些如蛛网般溃散崩裂的炸裂冲击波牵连到邻侧飞岛。 威灵和景元交换了一下眼神,前者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在关键时刻将院子里大晚上跑酷的小三花和大橘猫救了出来。 别院的建筑在刀剑相向的势气中一座座崩塌,附近的竹子倒是活得好好的。 后土的尘种很少迁怒地面上的生灵,即便出手也往往手下留情。在空中跟她对打的景元望着心爱别院毁于今夜,摇了摇头,“浮名利禄,虚苦劳神呐……” 谁让有更心爱的人存在呢。 “你还有时间*感慨上了!”满脸写着‘我就是在生气你骗我’的天清翻身而起,又是如长虹照彻黑夜的凌厉一剑丝毫不客气地送给对面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他在她心里是特殊的。因为她对别人都是先使棍,只有对他每次都是是上来就用锋刃傲厉的长剑。 景元边想边接住她这迅速的几招,后面几剑快到差点看不清剑芒的停落点,让他不得不重视这场战斗起来。 跟她切磋是挺畅快的,就像跟她相处一样。 天清从不在乎给出的情意有没有得到回应,只是因为她喜欢所以做了喜欢的事情。这和他不一样。 不久后,两人落在半个系统时便荒如废墟的倾斜屋顶处。 景元见她冷静下来,锁骨处不再隐隐透出红光且展露的龙相也收了回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两人收起各自的武器,转而坐在了还算能坐的屋顶上。神君捏造的流光如长河将两只面露茫然的猫送到眼前,天清抱起扑过来的小三花跟它蹭头,橘猫则蹲在景元的坚实有力的长腿上。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鉴于你认错态度良好,咳,我现在再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天清余光朝后侧方瞥见景元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冷不防想起爻光曾透露的些许信息。 猫是放弃回罗浮的机会留在了玉阙,那么以此推测,景元则是放弃休假的机会陪她留在昆仑的。 “人人都说自歼灭幻胧,神策将军一直在外休假游历。”天清碰了碰小三花软乎乎的耳朵,又偏头看了一眼景元脑袋上的白色猫耳朵,侧面的耳朵毛下露出和海棠花一样的淡粉色,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她告诉自己要忍住,这是个假猫,“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变成猫来到我身边呢……” 景元感受到了她软下来的情绪,先是将当初见她处境危险于心不忍才留在昆仑的事情告知她,又把跟爻光谈的条件跟她讲出,“这是仙舟间互助互利的行为,你不必为此感到有负担。” 天清哦了一声,抬起漂亮的三花猫猫盯着它被举在空中变成一条猫的高兴样子,对比起来反倒是她瞧起来情绪不太好。 景元无法感同身受她的心绪,但也曾从她落寞的眼神中窥见一二。他语调轻轻淡淡,开始扯起对她现在而言或许是背景白噪音的话语。 “长生种们活得久了,有些看似寻常的事情就越难开口。” “我遇到一个闪闪发光的女孩子。她并不是我这样擅长掩藏心事的无情之人。即使并非普通人,每天都在尘世中做着人一般敏锐感知世界和理解世界的各种事情。我站在云骑将军的位置上,免不得要猜忌各种风吹草动,代政龙尊的身份也让她被人们忌惮。” “人越是对自己坦诚,越会不惧怕这个喧闹的世界。她曾耷拉着脑袋留给猜疑者不可探究的只影,自顾自地找什么会说话的石头。我早已学会的从容,而这样的执着和坦率和我截然不同。” “这份不同让我的目光不断停留在她的身上。” 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就顺理成章地往外冒。见她身形怔了片刻,在担心她有没有玩猫丧志的景元不由打起精神来,话说得越来越稳。 “我意识到这份在意的感情让人过于沉溺,曾经看淡一切的情绪被自己再度点燃。这是独属于我的情绪,曾经的岁月不曾沾染半分。” “……很快,她对我敞开心扉,这份沾了帝弓司命的光而带来的信任让人只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对真实的我,她也许不会轻易接受。但有一种冲动战胜了维护这份相伴的理智,我不想再去在乎虚假的完美破坏时会多么破碎,离开昆仑的那天我抬起头,天气真好,天空与太阳同在。” “某个瞬间,我觉得自己真正地靠近了你。这一次时机并未如我所料顺利到来,抱歉,曾经让你因我而陷入纠结。但,天清,我仍然想让你看见真实的我。” 天清认真看向他,也在看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这猫能藏这么久跟她先入为主的观念也脱不了干系,被帝弓威灵变成小孩子模样从小随她一起长大,无论灵猫族怎么千变万化天清都不会想到他居然是神策将军。 景元现在就看她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若是不能,他还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当初爻光说好的天生一对,他听后甚是放心。只是符玄又说感情用事会坏事,眼下天清的沉默让他心绪不宁。 神策将军是个坚强的人,坚强的景元面对喜欢的人鼓起勇气决定坦率一次。事情既已发生,就不能想着逃避问题,直面问题是解决问题的第一原则。 被他炙热目光包围在屋顶上的天清有些不自在,将她手里的三花猫拿到景元眼前遮住他的视线。 明明是在道歉,听着快要跟表白似的。 迟迟等不到她开口,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说的景元逐渐认命了。但她身边还是危机四起,他不能放任她一个人在无名的命途上踽踽独行。 卸下一身力气,景元沉默地接过她手里的小三花,视线清明时只看得到她闷闷不乐的后脑勺。他叹了一口气:“不论如何,我与你的约定不会更改。我答应过你要陪你走到路的尽头,云骑将军自是一诺千金。” 过了一会儿,玉兆显示的时间快到夜间十点钟时,景元缓缓起身朝她伸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学会了顾左右而言他。在你面前应该更坦诚一些的,不说这些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问心无愧会造就独属于自己的坦诚,这份坦诚能让人立于不败的高地。他对罗浮就是如此。现在开始对她敞开心扉了。 还坐在屋瓦上的天清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他:“我不需要别人舍弃什么陪着我,没有别人我也能走下去的。你说要跟着我,可你自己总会有更想做的事情吧?” “真好,我也有一个愿意了解我的人。对历任云骑将军而言,解甲归田的后半生往往是毕生不可得的奢望。死去的将军已身寄战场,活着的将军更要心系仙舟。”景元轻轻眨了下眼,话语逐渐变得平静,“若如司舵大人所言,未来的天空不再充满血与泪,我只想当个游走四处的闲人。” 天清安静了一瞬,起身时将手放到他手心里接着轻声道:“所以,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 “没错,我也难得这样幸运一次。”景元牵着她往北方向走,见她时不时回头看两只猫有没有跟过来,笑着说,“你呀,总是能够让人愿意为你费心思的。” 长乐天街巷的夜市灯火纷繁,只因下雨人影比往常少了一半,但这灯火足够点亮并肩而行的两人的前路,还有那差点被遗忘的事情。 天清忽然问:“躲猫猫算我赢了吗?” 景元点点头:“当然算。你就是想来神策府当两天将军,也不是不行。” 她可以提任何要求。 天清摇摇头,她没有受虐的倾向。 除了云骑军务还有点意思,其余的日常琐事都要将军府通过最终审核,很难说枯坐书斋和蹉跎岁月有什么差距。 “那我要退婚。”天清想了想说。 景元面色不太好看,扬首笑道:“除了这个,别的都可以。” 天清:“嗯?” 走到她送回自己另一座庭院门前,天清愣了下,问:“真是的,又住你家里像什么话。” “你不是我小祖宗吗,供起来那是理所应当。”景元顿了顿,又道“你应该知道的,我——” “咳咳。”轻咳一声,天清及时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太过分了!现在我搞不清楚自己怎么面对你了!!你欠我一只猫!在罗浮的两个月内我们不要见面了,否则我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 “唉,两个月不让见啊……”景元数了数,两个月就是六十天,六十天是一千一百四十标准系统时……他深感时间漫长,试探性问她,“这会不会有点太长了?” “……那,在一个月内,我是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 天清嘴角一抽,再度冷哼一声,“还是有点生气,想回玉阙回不去,现在在罗浮,我要去一个看不到你这张脸的地方。” 第89章 《猫一直在》1.0逃不开这方充满景…… 景元好说歹说,才把她留在住所待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准时被猫的温度热醒,天清从床上爬了起来。 没有听到隔壁房间的动静,很好,趁着看不见他得快点走。神策将军养的猫粘人,他自己兴致起来时跟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猫别无二致。 两手一推,就要迎来未来一个月没有他在的安生日子,只是不曾想抬眼就看见一白发男子熟悉的身影。 景元背对着她,正在给花浇水。 揉了揉眼,天清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那张容光照人的脸庞。 “起来了?正好我定了早餐,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出去吧,不如吃完再走吧。” 景元似乎早就料到她会一大早离开,不紧不慢地给院子里的花浇水,说到最后时忍不住转过身。 天清打断了他的动作:“说话就说话,别转头。” 没人会觉得神策将军会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事实也如此。所以天清就坐在四方的餐桌旁,院子的所有者则是率先用过餐后在日光中逗着猫们玩。 窗沿时不时站上几只叽叽喳喳聊天的团雀,跳过来跳过去的欢乐模样时不时吸引她的目光。一个人面对半桌美食,天清捧起热好的甜蕉味浮羊奶,听电子屏内播报讲的海市期间罗浮仙舟的旅游经济交易量再破新高。 天清的视线往窗外的景元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又收了回来:“我现在应该怎么和你相处呢?真让人懊恼,还是要去一个见不到你的地方好好静一静才行。” 准确地来说,她现在不清楚应该把他当成神策将军还是景元元对待。 今天打算去逛海市,天清掐着时间离开。 没到去神策府的时间,景元从猫咪群里站起身,朝走出来后头也不回的天清问道:“据剑首大会开始还有二十六天,我们还会在舰船上碰面的,到时候应该不算是打破与你的不见面约定了吧?” 听见声音愣了下,天清思考了三秒道:“当然。” 她继续往前迈步,还差两步迈出玄黑色的大门又听见景元语气淡淡地问:“还有,海市节庆期间人多眼杂,若有难事可向戍区云骑寻求解决办法。” 天清点点头:“当然。” 她刚踏出大门,又听见景元冷不防出声:“那你今天晚上还回来吗?” “当然。”天清下意识回答他,本想敷衍了事,不知为何听到身后人的轻笑。很快反应过来的她哼了声:“……当然不回来了!” 她讨厌会下棋的猫。 爱下棋的人,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给人下套路的坏习惯。这不好。 * 白天的金人巷比起宣夜大道冷清不少,天清一路上这瞅瞅那瞧瞧的,在思索什么客栈能够满足她的要求—— 没有景元将军宣传图的痕迹。 要知道,罗浮新闻的早晚直播贯穿遍地的民用宣传电子屏,更别提客栈这样需要时刻提醒化外民注意不要陷入探求不死执念宣传正能量的五星级旅店了。 就说最著名的浥尘客栈吧,电梯墙侧皆贴着六御各首团建的画面,配字还是:百年保驾护航,一朝扬帆起航……争做罗浮仙舟新时代的好青年。 罗浮仙舟停泊休养得也够久了。据爻光将军说,在符玄上位云骑将军后,罗浮仙舟不日将再度启行。 从长乐天去星槎海,又折返回来一路走到金人巷,一路因找不到合适旅店而闷闷不乐。 天清一上午可谓是怎么逃也逃不开。 想打牌想到景元不打了,想下棋想到景元不下了,想找小石头解闷想到景元陪她找了好多年直接不找了买了一块,买了后又想起他送给自己小石头的事情开始跟自己较劲…… 走到金人巷时,逛累了的她点了被仙人快乐茶。 这个比较经典。 话说回来,实在不行她住奶茶店也行。 “喝杯奶茶当餐前甜点吧!” 片刻后,天清望着不夜侯分店新出的一次性杯子款式陷入沉思。 “谁家好奶茶用猫猫杯啊!”可爱,很想撸一把杯子盖上的猫猫头。但她想到景元这假猫,憋着一口气就是不喝。 一想到不夜侯里都是猫猫杯,而猫变成神策将军的那张熟悉面孔渐渐逼近,天清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算了,就当买杯子送奶茶吧。” 她拿着未开封的奶茶,打算等放凉了找摆摊的符初去。问就是要比猫更可爱,想把仙人快乐茶做成比猫猫头更赏心悦目的小布丁吃下去。 乾坤街的北侧设有海市节庆期间的自由交易区,她也不知道符初在具体哪里,给她发消息卜者难得没有秒回。 这个点,也许她在吃饭? 天清环视一圈,周围的人们大多各干各的事情,毕竟没人会不要命地靠近六御和持明族内的大人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她从景元院子里出来,一直有几个罗浮民鬼鬼祟祟地在尾随。 他们投过来的目光并无恶意,只是紧跟着她的身影。天清只当是像当初在宫羽时那般,想要跟她合影打卡的人。 来都来了,不得不去一趟主打刺激与创意的「尚滋味」。 身为主厨的燕翠在料理黄石肉,手里拿着个大石锤不厌其烦地往红肉上砸。她看起十分认真,这份专注让天清驻足停留了好一会儿。 她好奇地瞅了瞅,对方认出了天清的身份。 燕翠一边儿使出持明破壳的力气捶打黄石肉,一边儿面不改色地介绍其了菜谱:“这是黄石肉做的「九九九手打肉丸」,客人要不要来一份?” “哎呦,我眼拙了,这不是玉阙来的贵客吗!!大人里面请,有什么想吃的告知我便是……在罗浮仙舟,还没有我尚滋味搞不到的食材!” 店内众侍者齐口同声:“欢迎来到,尚滋味!” 尚滋味菜单上菜品堪称神雪庐的两倍,直到展阅触摸有特效音的不再响起,天清在一位好客持明同胞的热情推荐下点完了五道菜。 均是小份的菜量,倒也足够她一个人吃完。 工作日的午间人算不多,侍者领她到屋内单独的隔间就坐。天清望着窗外还在打黄石肉丸的燕翠师傅,心里想的却是要不要把这店铺盘下来。 尚滋味装横干净整洁,看起来没有景元存在的痕迹。 菜上齐后,天清的筷子就没停下过。来金人巷之前,宫羽给她推荐罗浮杂俎上一个热度永垂不朽的棕红色头发女孩的吃播视频,还得是本地人推荐的餐馆,没有让她踩到雷。 “能不能问一下,这是什么菜做的?” 侍者来给她茶壶里添热水,见她指的是一道名为「大红大紫」的仙舟菜肴,耐心解释道:“红的是红油浸泡过的贝洛伯格红肠,紫色的则是口感既黏稠又滑弹的视肉……” “视肉嘛,是咱们燕翠大厨靠家传流星拳法击败的天外怪物身上取下来的。掌厨她坚持发掘对人类有挑战性的动物肉,认为高强度锻炼下的动物肉一定口感绝佳。想当时的场景那叫一个乱斩的粗犷与豪气?” 对大厨的坚持深感崇敬,默默对窗外的燕翠竖起大拇指,天清又问:“话说回来,那它怎么和红肠炒一块儿了?” “这可是雅利洛Ⅵ号的国风美食,那个星球曾遭遇冰雪覆盖危机,我们仙舟也曾经历丰饶民大战而一度停泊休养至今。当年建木生发人心惶惶,「星天演武仪典」后,景元将军与贝洛伯格签订互惠贸易协定,这才把这红肠引进了仙舟。” 谈到建木和「星天演武仪典」为止,对这两件历史课上记载的大事她有印象,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只是猛然间听到景元的名字,天清眼皮一跳。 在昆仑的时候,她甚至还要费心思才能从玉阙杂俎各博主那里打听到景元的事情。可在罗浮,真的是怎么也逃不开这方充满景元的世界。 尚滋味不是个住宿的好地方。 一想到景元瞒了自己这么久,她忽然就觉得这顿饭味同嚼蜡,却又听到侍者眼睛里冒出争做罗浮新青年的小火苗:“我们大厨热衷菜肴的创意不假,但更是个积极响应罗浮出台新政策的积极派持明族。” 懂了,尚滋味里面的人都是新时代的罗浮好青年。 “大人您和天击将军联合击败绝灭大君的事迹我们都听说了,想来也是持明族里有血性有感情的人。当初建木生长,听说景元将军遭受上面的不小非议,我们不管上面的人怎么想,反正底下的人儿把事情做好就行了。公道自在人心,幸好将军也没出什么岔子……” 天清单手撑着脑袋,若有所思地顺着侍者的话点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故事在,他从来没有跟我提及过呢……” 侍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两位大人婚约在身,您的私事,我这就不好揣测了。贵客请慢用,有事情喊我就好,不必客气!” 天清垂下眼睛,拿起叉子将「大红大紫」剩下的几片肉一一塞进嘴里。 嚼嚼嚼。 她好像有点明白神策将军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了。 第90章 《猫一直在》2.0什么样的他都是他…… 神策府的日常是:将军又在睡觉。 景元睡着的时候,侍卫长浴铁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到他身上。侍卫长今早听消息灵通的云骑兄弟说,将军的别院一夜间成了废墟。 望着昏昏欲睡的将军,浴铁似乎想到什么不由惊呼出声。 意识到行为有失体统,浴铁半虚掩地捂住嘴,跟另一侧站着的云骑军悄声道:“莫不是真的如谣言所传……” 穿着蓝白云骑服饰和银质盔甲的云骑打了个手势,嘘声道:“这可不好说。” “最新听到的版本是,那位大人前几日气冲冲地从将军别院里出来的。我想想怎么说的来着,咳,将军和天清大人在一见钟情后因为将军难得陪她所以现在相看两厌,玉阙民支持龙女三心二意,最后咱们将军深感危机四伏?” 思前想后,浴铁蹙眉道:“你别说,这几天早上将军来的时候心事重重。嘶,看起来是五内如焚,就连中午都少吃了半碗饭……” 神策府内很安静,可神策将军能听到寥寥几人的动静。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景元坐在休息处,轻轻摇了摇头。 有心事是真的,但后面就不尽实了。只是早上点了笼小笼包,因为蘸料好吃而多吃了两个。 三天不见面了,天清是他心乱的源头。 景元瞅了一眼玉兆,没有她的消息。 上条消息是昆冈君问他别院要不要赔,上上条消息是彦卿跟他汇报返程的进度,上上上条信息则是青镞说小三花猫食欲缺缺。 一个月不理他,是真的是不理他。 景元想起上午时的自己,反反复复点开她的通讯对话框的纠结样子。给她发消息吧不回怎么办,打个语音吧不接怎么办…… 她什么时候能知道自己喜欢她,把他继续当成小猫咪对待就好了。 神策将军的身份,比起他原本的样子多了几分上位者的疏离。于将军而言,恰到好处的疏离会节省不少麻烦事。于景元而言,在她面前不希望让距离加入其中。 一直打盹儿的景元睁开眼,活动了下肩膀又转了转护腕以放松,最后盯着凉了的茶点兀自发呆。 身旁的桌案摆放着白云酥和鳞渊春,还有一局星阵棋。 棋局是景元跟她下棋常用的下棋路数,总想让天清了解他的全局,现在又不免后悔了。 别过眼去看白云酥,脑海里是天清说成为猫的他看起来像个白云酥的事情。 还有,她曾说神策将军是个番茄,总让景元想不出个所以然。 拆完家就气呼呼地走,不让他跟着,那天早上她饭桌前的喃喃自语景元可都偷偷听见了。 分不清怎么面对他吗? 把他当成猫也没什么不好的,什么样的他都是他。 电光火石间,神君在心念传话中里转达了帝弓司命的话: 【仙舟是个和善的地方,咱们是要好好招待她的。联盟元帅的军令已经到了,帝弓也说,我的复刻体会继续跟着你的。】 帝弓司命的威灵能捏一个就能捏七个,能捏七个就能捏八个。 景元长眉舒展开来,心中有些难以置信,只是习惯性维持着淡笑的面色不改,就像风吹过的太阳在天上挂着纹丝不动。 这就是神的女儿吗? 备受眷顾。 刚要展开下午第一份卷轴,经黄钟系统加急的帅令传达而来。 「元帅府帅令-昭六御共观: 罗浮仙舟现任云骑将军,景元,自上任起屡建奇勋,志虑忠纯,尽节于仙舟,联盟曾特提号为神策将军……千金重擔落身于内,荡平邪佞追逐于外。运筹帷幄,决胜玉宇……数年来养民生息,兴复罗浮,此为一功也。蓄锐待敌,然后击之,此为二功也。坚壁清野,得我联盟主场,此为三功也…… 元帅体念将军劳苦功高,追赠联盟勋令之兆。剑首大会结束后半月,准允景元将军退位让贤之请,并将此令公示全仙舟。日后联盟定当与诸卿共勉,不孚前人之望。」 “忽然得到退休告令,一时半会儿还真的不知道先去做些什么。”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不想当将军的将军在这个位置上呆了八百年,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有点愣住了。 巡海游猫,当过了。 救助小动物,一直在救。 当个闲人,已经跟着天清在昆仑补觉补了十多年。 …… 罗浮有新一代的人将会担起重任,把仙舟变成更加美好光明的模样。他最出色的弟子彦卿,还有符玄、青雀、灵砂、白露、晴霓等六御的接班人,皆在很长一段内难以离开罗浮。 景元打小就是个不安生的积极者,他是真的很好奇第十九命途和天清的关系。 “据我所知,后土神已经离开了我们所在的世界,那么新的神职会由谁履行呢?” 【不难看出,祂们的博弈带去的是一场神历的人劫。】 景元:…… “你别告诉我,她会成为星神?” 【难说。】 景元:…… 他想起天清的话,死亡并不可怕,有的人大路上吃个浆果派都能噎死…… 可如此渴求生命自由的她,最终会走上什么道路呢? 一道人类早已贯彻却逐渐违背的命途,一条亟待补全碎片的人类道路。 还有一片属于世界生灵的终点,存有万物法则的花海。 对立?已经被否定掉。 命途皆有其特征,那么属于她的越来越显著的特质是什么呢? 成长、接纳、坚定、包容、坦率、温暖、陪伴、自由……发现恨不得将所有美好词汇都按到她身上,景元轻笑自己的行为的同时,灵光一闪: 是不朽龙祖越来越强的地龙腾渊之力,还是跟她生命一换一的南明离火? 这火在她体内,总让他深感不安。 神策将军的幸福来之不易,他主动敞开心扉一次很难得,天清这样讨他喜欢的人也是世间少有。 ……喜欢到什么地步了,吵架了也想着她。 说起来,打架后约法三章的她,坚持自己的愠怒时的骄纵模样很是惹眼,让人忍不住心里跟着她一起生气。 等这位备受人期待的龙女大人缓和过来需要台阶下的时候,神策将军自然也要给足她面子。 景元叹气:…… 完了,他成天清控了。 景元抬眼看向阳光明丽的落地窗外。 人与人间的思念,不是一束关上窗帘就能够避开的光。 方才浴铁和另一侧云骑的对话他听见了,几乎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他耳朵里。 景元低头看着新到的官方申请函,是丹鼎司的意识自请前往玉阙研习后土敕令下的海棠果。 他单手扶着下巴,神色忧心忡忡。 想起几日前青镞曾嘱托过的事情,罗浮杂俎上有群人需要提防。 片刻后,景元起身背着右手走到神策府大门附近的石狮子前,对着侍卫长微笑道:“浴铁,我有事嘱托给你。” 在神策府闲了多少日子数不清,但眼下可算是来活了。侍卫长浑身剧烈地阵刀一放,慷慨激昂:“听凭将军吩咐!!” “哈哈,侍卫长当真是越活越年轻了。”景元面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又道:“这事说起来也是我的过错,前几日惹得未婚妻生气了,还不知道怎么补救……清清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可我总不放心。” “现在,我交你个重要的任务:第一,保护好她的行踪。第二,勿让别有用心之人靠近她,尤其是不怀好意的持明族人。” 浴铁边吃自家将军的第一手瓜,边跟着他的话连连应下点头,顺便露出了个磕到了的微笑。 “属下领命,请将军放心!对了,恕我多言,您若是入不了她的眼,更遑论旁的人了。”侍卫长斩钉截铁道。 身为侍卫长,景元早已不需要他们的保护,但他们当务必捍卫将军的人生幸福。 景元无奈轻笑:“但愿如此吧。” 她喜欢上一只小猫咪,这只小猫咪轻轻松松地打败了神策将军的地位。 见侍卫长如此有斗志地离去,景元不免想到自己的年纪已经九百多岁。 当年天清说什么一千岁是当打之年时,他没放在心上,现在倒是越活越找回了几分意气。 * 天清拿着「陈机铺」的长颈瓷瓶看了会儿。 这家店的店主是个持明族,吆喝着号称工造司瓷窑七百年前烧出来的修复版花瓶。 七百年,她还没有活过什么长的时间。养在瓶子里的花虽然好看,可自由意志稍弱,想着没有需求她便放回了原处。 她来罗浮要呆上两个月,第一个月为了逛逛海市和迎战剑首大会,第二个月则是去善宏学宫谈论格物的进阶理论,比如星海里的黑洞空间和虚数流溢形成的扭曲空间的路线探索。 临走时余光瞥见一本破旧的古书,《格物求己的持续性探究》。 天清打开扉页瞧了瞧,上面还有前人的珍贵笔记: 「人该去多看世界、多体验真实的生活,在不同层次的、具体的和感性的尘世里享受爱与被爱的力量,而不是将有限的生命消耗在理性和小圈子故步自封里的求索与得知上。」 若一直作为幽都禁闭的尘种,那她永远是理性的不会出错的神使。 唯有尘世的悲欢喜怒教给她情绪的意义,重要的还有她醒来后拼命争夺的自由选择权,这让她感到生命存在的喜悦。 她用遍智论坛的图书库搜索了一下这个字迹模糊的作者名,是一个来自遥远星系的化外民。 这位作者的书籍并非畅销书,却曾收录在古国格物院的书库内。当年玉阙受活化星系之难,万书楼的书籍在战争内受损大半,目前只有电子书留存。 因并非什么重要的文献研究,这部告诫生活需要感性的书籍一直没有存本。 花了两万巡镝买了本古书看,天清回到符初新买甜点铺子的二楼拐角处。 这里是没有景元宣传海报的地方,一连三天她都在这里。 当然,也在观察那几个探头探脑的罗浮民在干什么。 据符初说,这些人把她在金人巷看过的店铺都盘问了一遍,也不知道要搞什么。 从楼上下来的符初推着冷柜,里面的各色小蛋糕很是晃眼。有个梅花形状的奶油慕斯让天清瞧见了,大老远就有梅花的香气传来简直是在诱惑她的味蕾。 “来一块尝尝?”符初笑着跟她摆摆手打招呼,看得出心情不错。 天清罕见地拒绝了小蛋糕的投喂:“不了。” 吃了也许会变成猫的。 天清总是闷闷不乐,就像是重新从古海归来的新生持明,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现在天清拒绝了小蛋糕,大事不妙。 符初问:“不是说找到猫了吗,怎么还是苦着一张脸?” 天清一脸清澈回答她:“找是找到了,可我的猫不能在身边了。” 符初:“不是吧,你都出手了他还能被人抓走?他去哪里了,有没有新的头绪?” “他在神策府。” “这好办,你不是*跟神策将军关系近嘛!” 天清摇摇头:“这一点也不好办。” 后土的孩子要是喜欢一个人,是只猫又有何妨?可他现在是神策将军,这两个人成了一个人。按理说应该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到底应该把他当成猫呢,还是把他当成神策将军对待呢? 猫咪需要她的保护,能跟她互相纵容打闹。神策将军更加坚强,他又不需要她的保护。 也许两个都是他,但她更喜欢猫就是了。 天清在空旷的天台睡了三天了,期间符初让她回屋去她说看着四四方方的环境就压抑。 单恋中的少女当真需要呵护,符初让她把手伸出来,给她一个鳞渊境的洋溢着梅花香气的漂流瓶。 “小天清,我有事请你帮忙!” “说吧说吧。” “咱这配方已经打出名堂来了,有你和我堂姐的照应生意自是差不了。帮我找到这配方的主人,我倒要看看仙舟还有谁能写出如此雅致的配比!!” 天清抬眼看她:“就这?” 梅花,擅长凌霜而开的花。经过仙舟改良后,已经和路边看起来像莲花灯的金色花朵一样四季常开了。 符初坚定道:“就这!” 天清眼皮一跳:“你还不如找谛听呢。” “且不说鳞渊境一般人进不去,就算进去了,那里面可全是海风吹来的湿气,谛听难保不管用。拜托了拜托了,全格物院最靠谱的小天清。”符初解释说。 天清缓缓点头:“好吧,我勉为其难帮帮你好了。” 后土很少拒绝善良人们的请愿,她也一样。 * 去鳞渊境的路上途径丹鼎司,碰见个在逃的漂亮紫发小持明。天清见她神色焦急,一跃而起带她去了某个看不见的屋顶。 为了安抚小持明,她把符初塞给自己的慕斯小蛋糕给了她。 摸着鼓起来的腮帮子,精通岐黄之术的白露俨然一副满足的神情 “多谢同胞相救。诶?本小姐认识你,你就是将军一见钟情的时不时念叨的那个袭明龙女呀。” “我是,但你确定说的是他吗?”天清一怔。 “当然,偷偷告诉你,他可是相思病。”白露点点头,又笑盈盈地说:“对了,跟你介绍一下,我是饮月君白露,你叫我白露就好了。” “你也叫我天清就好了。对了,白露,你刚刚怎么急匆匆地往外跑,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天清问她。 “唉,最近持明族内主持年度祭祀节庆,非让我每日沐浴焚香,念那些个神神叨叨的古语祈求古海持明卵迎来丰收。想来是你们玉阙出了个能延续持明子嗣的海棠果,龙师们有样学样,开始走祈祷祭祀的路线了。” “本小姐嘛,响应一下族人呼吁做做样子也就是了。掌握生死的十王司都说那是后土神的阴阳敕令,食用的持明还很大可能会放弃轮回可能,更别提咱们潜心医学的丹鼎司了。所以啊,我就偷偷溜出来了,人吃五谷杂粮不假,可他们真的顿顿一碗给我吃难咽的谷饭,我又不想浪费粮食,今天更是一气之下本小姐就跑出来了!” 白露叹气,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看着天清比划了一下身高。 “都是持明族,怎么你长得这么快?” “一方水土养一方龙嘛,鳞渊境空荡荡的,不如昆仑物产丰富,这龙想来也差不多。”天清眨眨眼,她是石头变的龙。 白露食指抵着下巴,眼神光一亮:“也对哦。之前昆冈君送来的那个雾仁长得也很快,我要是以后去昆仑沾沾水土,应该不打紧吧?” 天清耸了耸肩:“乐意之至,反正昆仑没有那么多要求。” “我打算去尚滋味躲几天。对了,你可跟后面追上来的人说见过我!” “诶,谁在说话?” 望着瞬间失忆的天清,白露伸出手跟她对掌,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到鳞渊境前靠着一身特地显露的龙相无人敢拦,在蓝紫色海草铺成的路面上寻找梅花香气的天清走走停停,一路上倒是解决了两个妄图靠近持明封印的丰饶孽物。 神木重萌,乃生者忌。贪求不死,十恶不赦。 “奇怪,鳞渊境里怎么出现了真蛰虫?” 望着被虫群围追堵截的雅影,天清用无相剑迅速将其歼灭无迹。 繁育的灾祸曾造成无数星星黯淡,祂的遗祸站在后土的对立面却进入了远离尘寰的幽都,那么就有必须消失在尘世的理由。 “姐姐你家在哪里,这鳞渊境怎么回事,也太危险了吧?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话音刚落,不为虫群所动的倩影悠悠转过身来,身上的梅花香气跟着她传到天清的身侧。 是天才俱乐部的阮梅女士。 …… 天清跟她面对面,愣在原地,只等阮梅先开口。 比她高了半个头的阮梅缓步走来,伸手轻抚她白绒绒的发顶,露出一个极少被人看见的淡笑:“好久不见。已经这么高了,长得也更漂亮了。” 天清:“……” 这位天才的出言仍然保持一向的寡淡语调,只是在看向她是多了难以察觉的期待:“……你,还记得我多少?” “抱歉。我是不是应该问:你,还记得我吗?” 天清继续维持她身上罕见的沉默,古海的潮汐没有月亮的指引,散乱地拍打在海滩上。 “……” “妈妈。” 90-100 第91章 《猫一直在》3.0大事不妙,她要去…… 阮梅专注地看着天清,一只紫白色的小晶蝶从天清肩膀上飞出,落到了她的手边。 蝴蝶传达出生命对她到来的喜悦。阮梅微微低头,透过晶莹如玉的蝶翼捕捉到快要赶上她高的持明龙女,露出了一丝微笑。 “谢谢你还能记得我。自在方寸后土证明过幽都的存在我便于黑塔一路追寻,直到遇见了你……那真是一片令人震撼的花海,你带我去的。宇宙里,竟有如此纯粹的人性之华绽放。虽与逝去的双亲匆匆一见,但于我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慰藉。” 天清睁大了眼望着她说:“可我没有印象……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只记得你身上的梅花香气。实验室里四处是冰凉凉的盒子,只有你们会喂给一块石头甜甜的食物。” “当年天才们推测出帝皇权杖的下落,我和黑塔便去寻找。哪知遇到了沉眠无相者的神力,而你则与之共存。我们带你去过很多世界,可曾属于无机生命的你有一道神性的光辉始终无法抹除掉。这让我们为你的生存而感到忧心。” 阮梅朝她看去,果不其然听见她诧异地问:“无机生命?” “想知道你曾经的故事吗?” 天清摇摇头又点点头,拿出现在仙舟人该有的仙舟话回答她的问题:“愿闻其详。” 阮梅目光落到手背上停留的晶蝶,秀丽的细眉间染上几分愁郁。她在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思索了一会儿轻叹。 “仙舟追寻的古帝国,它的相关历史,你,了解多少?” “我想想……记得那位古国皇帝曾一统星系,结束混战的局面后热衷推行严刑峻法巩固统治,最终用以维持绝对秩序的金人让民众崩溃哀嚎,因过于苛政更是曾遭到流落的多国‘贼子’反抗。最终的结局,我就不得而知了,仙舟早已失去归航之路。” “看来,仙舟确实比起天才俱乐部更让你深刻。” “……我没有忘记你。” “我知道。”阮梅淡笑着说,“好孩子,幽都的使者告诉我,你走过的最后两道命途是智识和虚无,但他们都没能够留住你。很久很久以前,帝皇战争的反有机方程夺取智慧生命的存在,而你曾是其权杖设定的无机程序核心。” “你,见过星星坠落的样子吗?” “流星?” 天清摇摇头,一时间信息有点多她接受不过来。能支撑到她听到现在没有浑噩呆滞的原因,是她清楚自己是谁。 她是独一无二的天清。 手上闪过螺旋形状的粒子,阮梅手背上的小晶蝶变成新颖的生命形式。一束绽放的紫色满天星,很快,在粒子光环的继续作用下这花开始焚烧殆尽。 “生命的绽放如花,虽各有色彩与形状却终将化为余烬。” 天清:……我可怜的小晶蝶。 这和星星有什么关系,又和无机程序有什么关系? “无机程序因为杀戮和创伤出现了有机意识,她用自己的核心力量保护了最后一颗星星,在星海裂界徘徊的她并未对此感到自我价值,为了更多的生命在权杖下无从生还,她夺取了无限杀戮的权杖意志,将生命作了帝皇战争的陪衬。” “黑塔曾得到帝皇战争年代的珍贵画面,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女孩站在祈求她的人们面前,在被人控制的流星欲图毁灭之际,以无机身躯抵消了一场浩劫……” “可战争带给人们的创伤久久无法弥合,神明如此,回到幽都的尘种亦是如此。” 听到最后,天清的脑海里产生了难以描述的破碎回忆。她闭上双眼,曾经的一切早已在烈火中让她遗忘,记不清,唯独心跳声不受控制地加速传到骨血中。 “幽都已经入局,这意味宇宙将迎来转机。过往的尘种们做了太多丰功伟绩,为那命途添砖加瓦的事情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你当然能够做到。但在方寸后土,人性的弱点之一是依赖。依赖人,依赖物件,依赖过往,依赖神明……”阮梅最后点出,“最终,人们发现最可靠的还是自己。” “我曾以为拒绝依赖是神性,但神也不可避免需要死生人海的力量。本想抹除你没有依赖性这样的神性,可事实并非如此。从依靠寄生体到成为独立个体的过程中,皆是人性的成熟变化。” “或许你已经知晓,曾经的道路并未泯灭,未来的道路是延续当初。所以,这命途若始终如初便处于可知域内,但如今你的到来使得它拥有了不确定的可能性。” “你的意思是……”天清拍了拍差点停滞的胸口,平复心情。 目光跟她交接的那一刻,阮梅点点头,“#4波尔卡卡卡目的手段过于仁慈,这份不寻常的背后理由值得深思。” “将宇宙不断拆解、分析和重组,这是属于智识命途的轮回。我和黑塔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你将重新继承幽都的最终领地,因此我们主动站在了你这方。” “黑塔让我给你带句话:当问题得到解决,紧跟着回答的是下一个问题。宇宙如此,智识的解读亦是如此。” 代表智识的无相碎片并未存有后土的力量。 之前景元给她讲述他怎么变成猫的时候,说起过一件无人在意的事情。当初是她所在的持明卵内迸发出力量,瞬间截断了息壤的吞噬。 也就是说,智识的力量在她体内。 难道要将她送回无相锁拼起来吗? 可碎片需要拼合,后土的力量并不需要。 智识的解读是捕风捉影。天清长吁口气,尽量保持淡定地问:“如果一开始我就走在了那条路上,属于我的特质应该为何物呢?” “天清,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可以。” “你因何而存在?” “为了大地不再沦为焦土,为了守护祂悲悯的众灵。” “顷存花海因何而存在?” “生命旅途漫长,祂以刹那的芳华抚平时光的漫长与艰辛。” “你因何而站在这里?” “……” 天清认真地看着她淡漠到多情的双眼,缓缓开口道:“为了感知生命的情绪,为了体验尘世给人的一切。” “然后呢?” “然后?我不知道。我的终点没有尽头,我的使命是将众人期待的命途重塑。” “蝴蝶煽动它的翅膀,细腻的鳞粉在跃动的舞姿中洒下。化茧为蝶的生命在见过更多的生灵后迎来它既定的结局,生命唯一的结局只有终结一刻的安宁。” 这是好话还是坏话呢? 总之,听起来不像什么能活的话。 非命,阮梅…… 其中必有一骗。 阮梅眼中倒映着理性的光芒,抬起手来避开她不愿被人触碰的龙角,揉了揉阳光下如星虹点缀的白绒绒脑袋。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空间站的实验室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天清拉了拉阮梅的衣角,后者盯着她眨眨眼后偏过头去的轻声询问,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会做小蛋糕的天才走了,临走前塞给她一个空间站最高权限卡,还说黑塔研制出一个会做饭的小机器人问她要不要。 天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横竖一条死路,临走前得吃点好的。 * “当个完全之人太难了!好好活着更是难上加难!!” 嫩白的手指捧着浆果千层和仙人快乐茶,是天清在借茶点消愁。 自见到阮梅那日,已经过了三天。这几天梦里都是自己要被拿去祭天,总让她睡不好。 直到昨晚梦见顷存花海。 梦境里的神母领着她的手,温柔地跟她说:花会枯萎,但生命不会。只要大地记得,生命就不会消逝无踪。 祂的话向来能够安抚她的。 只是天清苦恼的是她不清楚未知命途的意义。 “学院万书楼,一跃解千愁。不对,这里是罗浮,话说罗浮有什么能够消愁的地方吗?”星槎海的不夜侯总店里,天清在自言自语。 “何以解忧,唯有杜市茶庄啊!”耳畔传来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是那位欢愉行者。 天清环顾一圈,周围除了喝奶茶的就是听书的,偶尔还有人在发传单宣传店内新品。 “杜氏茶庄,呃,茶喝多了会不会睡不着?”她问。 发传单的仙舟女孩没有认出她的身份,只是笑盈盈道:“姑娘此言差矣,我们杜氏茶庄可是号称‘一杯下去提神醒脑,两杯入喉快乐丛生,三杯开始长睡深眠’的百年老字号‘茶庄’。您是第一次光临小店,我便送您一杯烈焰浓茶免费券吧。” 天清疑惑地眨眨眼,盯着忽然就到手里的茶券:“那,谢谢了?” * 另一侧,宅邸内 结束了神策府的忙碌一天,景元换成一身舒适的红白常服。 衣摆是带状云雷纹,腰间挂着的军用卷轴撤下,换上了虎眼石和檀木珠穿成的玉石以及她送的那颗金色的猫猫头晶石。 景元看到在他身后瞧去的小三花猫,这猫近几日饮食不振让他颇为头疼。他自然知道猫在想什么,“她没有不想见你,她只是不想看见我了。” 玉兆传来震动,是浴铁的消息。 【浴铁】:将军大事不妙,她要去杜氏茶庄! 名为茶庄,实为借酒消愁的灰色地带。 第92章 《猫一直在》4.0景元:你喜不喜欢…… 【爷爷】:听黑曜说,景元将军的别院让你炸毁了。 【爷爷】:干得漂亮! 去杜氏茶庄前,天清低头反复看着昆冈君的消息,最后发了一个:诶? 【爷爷】:天气渐暖,你的银渐层大猫反倒赖在袭明阁前不走了。 【天清】:上天给我带走了一只猫,又给了我另一只猫。不如养着吧。 她想到了忆泡里面的踏浪雪狮子。 对仙舟人而言,人生主题用一个词概括就是:长生梦短。人们在时光中或挣扎或躺平或争夺,最终认识到,美好的回忆相对于岁月的漫长如此短暂。 地上的生灵亦是如此。 也许她缺少的只是陪伴,景元也一样。 但又不一样。如果换一个人说陪着她,天清可能毫不犹豫地会说让对方回家洗洗睡吧。 景元把他的猫弄丢了,也让天清的猫不见了。这让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爷爷】:你都知道了? 【天清】:好难过,我没办法把完全之猫给爷爷带回来了。他是罗浮的猫,不是完完全全只属于我的猫。 【爷爷】:[转账:十亿巡镝]不如去逛街散散心吧,不论如何,你开心最重要。 【天清】:爷爷,如果我有一天不再是昆仑的孩子,你还会记得我吗? 【爷爷】:…… “怎么苦着一张脸,这可以一点儿也不欢愉哦~” 红发少女的话一出,天清神色变化由满脸感动到一脸清澈。她不由往上边看了眼,路旁二楼天台上的千面跟她打招呼。 天清低头瞥了下杜氏茶庄的免费券,走了上去,挪到不知道在吃什么水果派的千面身旁坐下,双手一叠趴倒在方形栏杆上。 【爷爷】:万清花海在玉阙长存,昆仑永远是你的家。 【天清】:……我知道了。 她很珍惜世界给予的生命。 拥有人类的诸多情绪,意味着她在接纳这个后土抛弃的世界。 人生苦短,三分钟热度很难得,碰见喜欢的事情更是要好好体验的。 日落的大片火烧云逐渐褪去,天空很快被染上漆黑的色彩。金人巷的夜市是最热闹的,灯火如昼,人声鼎沸。 天清转了转狡黠的眼珠,行动上仍耷拉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熙熙攘攘的人群。 正欲上前端详周身气氛出现细微变化的小龙女,千面静悄悄的步伐被她的声音停滞:“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 “嗯?”面具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千面指了指手里的水果派。 天清煞有介事地说了句:“因为我心里很苦,需要甜的东西调和一下。” 千面伸出手比了个数:“十万镝,概不赊账。” “好。”天清毫不犹豫给她转了账。 [18:40分][系统提示]:【天清】向【千面】转账一笔,金额为十万镝。 千面深吸一口气:“诶不是,你还真给啊?!” 话音落下,当即退回给她九万九千九百九十镝。 [18:46分][系统提示]:【天清】向【千面】转账一笔,金额为十万镝。 前后顶多差了一分钟,但双方通讯系统时间并未同一。 “公司的手机这么不准时的吗?” “反正差不了多少。” “嗯哼。”天清忽然凑近她,在千面有所动作前得意洋洋地开口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千面保持淡定:“嗯?” 不知为何,总觉得从一开始,天清就在套路她。 脸上闷闷不乐的情绪一挥而散,方才还没精打采的天清瞬间兴奋了起来。得到水果派后,她轻咬了一口,是甜蕉味的。 “猴子可能不是好猴子,但蕉是好蕉。”天清说,“喜欢作乐的愚者,可没这么礼貌地退还金钱。” “……啧,IX暗网情报跟我说你很好骗的啊,差评,我要给她打差评!”寂照你干得好呀,天清如是想。被她那仿若全都知道的表情唬住,千面不由寒毛直竖,本着乐子神不会如此失败的原则硬着头皮问:“好吧,那我是什么身份嘞?” 身上的光芒一闪,红发少女的猴子面具上咧开了嘴。 天清眯着眼围着她绕了两圈,蹲下来看到墙角处蓬松的蒲公英,吹了一口去,带伞的种子随风飘去。她摇摇头道:“哦,没炸出来。” “嘁,小骗子。”千面忍不住又问:“谁教你这么炸人的?” 天清:“人。” 千面轻哼一声:“……笼统的回答,真有乐子。” 说完她便走了,过了一会儿,天清来到杜氏茶庄。 不知道为何这位杜老板神秘兮兮不说,还连着问她三遍:“大人诶,您知道咱们这卖的是「茶」吧,正宗儿的「茶」啊!!” 她看了一眼杜老板的飘忽眼神,知道身后跟着自己的那几个罗浮民还没死心。 天清大手一挥,掏出饮茶免费券,自信满满道:“当然,我可是专门来解忧的。” “解忧?烈焰浓茶是多年来的招牌单品,但谈起解忧的话,这茶刚烈且口味辛辣应该不太适合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上研制的新茶!” 她还在想刚烈且口味辛辣的茶是什么茶,眨眼间杜老板就不见了踪影。 很快他端着冰裂纹质地的「茶壶」,为她亲自斟满一杯「茶」:“来了来了,大人初来乍到,不如试试这杯「忘情茶」?” “就一杯茶,真的能解忧?我记得你们传单上说要喝三杯的。” 杜老板确信地点点头:“咱这茶主打一个太上忘情,当年有个无名客亲自试验过的,保准你暂时忘记一切烦心的人和事情!” 烦心的事情是注定提前迎来生命终点的她,会更希望跟她在一起的景元是神策将军还是猫。 天清伸手接过,入口时,寒凉的茶水如昆仑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消融烈风。 似乎没什么忘情的感觉。 天清又问:“就一杯茶,真的能解忧?” 杜老板石化中,片刻后道:“呦呵呵,帝弓司命在上啊,我冤死了!这「忘情茶」里的薄荷脑已经削减一半了,怎么还会出现短暂失忆的副作用呢?” 乖乖在茶桌前坐着,天清安静地如同睡着的小兽般。 杜老板给她端了杯醒酒茶,见她喝下后才舒展了拧在一起的眉目,嘴里念叨着什么去请附近的云骑接她回去。 而等他离开后,远远望到百米处的商铺屋檐上不对劲,天清一跃而上屋顶,在众人的惊呼下飞了出去。 “我现在感觉浑身充满了清晰的认知和力量!”果然,一杯神清气爽。 有个长着枝叶的丰饶孽物在追赶尖耳朵的持明,她追上去的时候利用云吟术隐匿身形,孽物正在跟手里抱着药材包的持明男子僵持。 “我是不会把东西交给你的!” “少给我装蒜了,听闻还是随昆仑那批海棠果一起押送而来的。龙师鱼目混珠,真当我们药王秘传在丹鼎司的势力死绝了吗?!” 听明白了,不管了一人一棍子交给远处追上来的云骑军。 打抱不平的天清缓缓走在回杜氏茶庄的路上,忽然冒出几个罗浮民拿着几个包装得很漂亮的盒子跑到她面前。 目测武力值几乎为零,她等着他们来个什么合击招式再将其打趴下。 “听说大人喜欢吃糕点类的东西,我以备薄礼,今日才排到号实属怠慢,还望大人笑纳。” “还有这个,陈机铺的古董花瓶。我见大人观摩了好一会儿,咱们狐人能够取代公司去遍智格物院教学也是玉阙的功劳,区区小礼不成敬意。” …… 总之罗浮民是把她在金人巷这几天留意到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都买下来了要送她。 “仙舟人常说,礼轻情意重。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东西就拿回去吧。”天清摇摇头,拒绝了他们要送的礼物,“我还有事要回去,就不多久留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先送点心的蓝发狐人率先开口问:“大人这些天一直在金人巷露天而眠,莫非真如传言所说,您和咱们将军有所不和,要,要分道扬镳了?” 天清愣了愣:“嗯?” “咱们长生种虽然漫长,一成不变的生活却很无聊的。我们从小看着将军长大的……” 实在没看出对方接下来犹豫的模样是想说什么,天清顺着他的话茬接了过去:“这有什么的,你们将军小时候我还抱过他。” 狐人惊诧地看她一眼,跟身边人打了个眼色,试探着问:“大人多大年龄了?” 天清算了算,回答道:“6636个月大。” “哦,龙女大人这是喝大了。”众人恍然。 狐人接着长叹一口气:“咱们就直说吧,明眼人都看得出将军很喜欢你,大人在的时候他的目光都在您身上……将军早已过魔阴身的平均年龄,百年前大战负伤,如今痊愈而归自然是喜事,和大人的婚约更是喜上加喜。若天清大人真的心有他属,也请您对咱们将军拒绝得温和一些。” 没想到他们抱着这样的想法来的,天清需要时间思考怎么回答他们的问题。 景元,是谁来着? 仔细想想,是那位从小她很喜欢的神策将军。和她的猫长得一模一样。 说起来,她的猫去哪了? 喝了醒酒茶还没有缓过来的天清,想到景元的模样吸了吸有点酸涩的鼻子。 神策将军好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人,而他本身好像就是时间的象征。她明白了:神策将军最爱的是罗浮,因为罗浮民也很爱他。 “你们放心吧,我们玉阙待人讲究以理服人,自然不会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而且,我也没说过要退婚什么的吧?”天清轻声问。 “我就说是谣言吧,人家打起来不过是切磋罢了……如此,咱们便不多打扰大人了。” 离开前,狐人不好意思地走回了,挠挠头道:“对了这糕点您拿着,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啊,大人拿着多有不便,不如我送去神策府?” 天清轻嗯了一声。 神策将军真是的坚强的人,就像那个坚强的会自愈的番茄。 但,景元元这猫去哪里了? 她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景元找到她的时候,天清就在黢黑的街巷里跟踪一只棕白色的俊秀缅因猫。 猫跟她一前一后,走走停停。 这猫有主人了,主人在金人巷开了家占卜店。缅因猫对这个跟着它的持明族人很是喜欢,只是情绪稳定的大型猫咪,在望见跟它保持三米距离的少女仍不由面露古怪。 喝醉了的天清并不在乎。 她的想法只是觉得好玩:嘿!随机跟一个猫,让它觉得莫名其妙!! 景元特地从药房拿了醒酒丸才过来的,身后还跟着出来的小三花猫,小三花见了她喵喵叫个不停。天清闻声转过头,目光与景元相撞的时候开始往他的位置走过来。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展开双臂,在景元震惊的目光中她擦身而过抱起了三花猫。 景元:…… 他失宠了。 想到阮梅的话,身侧又是全罗浮最聪明的大脑。天清把三花猫安安稳稳地放在地面上,陷入自我纠结中:“多一个我少一个我,宇宙是不是都不会改变他的底层运行逻辑?” “宇宙在硬撑罢了。没了你,谁陪我去看星辰大海?”景元温和地摇了摇头,“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真的好会说话,是个坚强的番茄。 天清转移了话题,她下午已经悟道成功了:“相逢不易,将军,我们应该回茶庄畅饮一番!” “……” 景元长吁一口气,哄了好一会才把人哄回去。在她吃下醒酒丸显然开始昏昏沉沉的时候,趁龙不注意把她拉近到身前直接横抱起来。茶庄是不可能让她再去了。 天清脑袋贴在他侧面头发上,盯着他白绒绒的耳朵看了好一会儿。 眼神时不时才有几分清明。 “怎么变成猫了,你是什么猫?”天清问,“景元元?” 轻呵一声,景元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带她回去:“真不容易,清清可算想起我来了。” 特地让神君变的,意思是他能够继续当她的猫。 天清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耳朵,小小声道:“你说,巡猎令使生命的终点是什么?” “行于巡猎,归宿于帝弓。历任将军在生命行休后,会化为帝弓司命同行的力量。”景元微微偏头,猫耳朵擦过她的脸颊时红晕闪现片刻,很快又褪了下去。 “是变成星星吗?” “哈哈,也可以这样理解。” “……这样啊,那我也要成为天空中最闪亮的一颗星星。” “嗯。” 月色下两人回到长乐天的庭院里,夜风里飘来蒲公英的种子,天清闭了闭眼打了个喷嚏。睁开眼时灵光一闪,开始往他白色蓬松的耳朵毛上吹一口气,但这个蒲公英并没有落下来。 蒲公英为什么不会飞? 温热的气息一吹,景元立刻挺直了身体。琥珀色的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她,耳朵瞬间通红的景元小声问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天清点点头。 没见过这阵仗的景元把她放到卧室内的木桌上,给她递了一杯温水。 刚刚听见她打喷嚏,不知是否风寒侵体。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期待她被自己吸引并掌控自己的这种感觉。就像是棋局里的棋子被执棋人拿捏,而执棋人一开始就被棋局所绑定。 情不知所起,起于丝丝缕缕。景元低着头,目光落在她泛着光泽的柔软唇角上,却听见丝毫没有感到他炙热视线的天清一本正经回答说:“知道,在吹蒲公英。” 想表白词想了三个版本的景元喉间一噎,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就不该对一颗石头抱有*期待。 但还是环住她的柔软身躯,跟她四目相对的距离越来越近。天清试着推开他,但他不管反而凑的更近。景元伸手擦了擦她脸上沾到的两根猫毛,心跳的声音并未随着掉落的白色猫毛而停止加速。 冲动之下他开口道:“你喜不喜欢景元?” 天清眨了眨眼睛,神色呆呆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一个陌生猫?” 景元:…… 得了,又变成陌生猫了。 景陌生猫元微微一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上并将其轻轻抬了起来,落下一个如雨落湖面留下的涟漪水圈般轻柔的细吻。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第93章 《恋爱一直谈》太好了,那我们在一起…… 屋内没有开灯,只是借着月色朦胧催眠属于黑夜的倦意。 窗外的夜风携着院子里的花香飘进来,将她及腰长发的淡紫色发尾从背后吹到两人搭在一起的手上。 景元在等着她的回答。 可天清没有回话,一直好奇地盯着似白色蒲公英般一吹就会跑的猫耳朵。视线相接的瞬间在他心上落了一根轻盈的羽毛,承载这份好奇心的还有景元自己。 一颗不理他的小石头。 按在她手背上的手掌收起了束缚的心思,转而将吹到她锁骨上的发丝拢到耳后。烦躁感蔓延到悬停在半空的指尖,景元专注地捏了捏不解风情的少女的脸颊,努力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他的目光上。 天清略显不满地哼了一声,一派完全游离在状况之外的作风。 这问题对现在的她来说,可能是有点难。景元换了个问题,开口问道:“不理我,是还在生气吗?” 天清摇摇头,问他:“我为什么要生气?” 一杯忘情茶下去,完全喝的不省人事。 怎么醒酒丸见效这么慢,让龙清醒得一阵一阵的。景元把握不准天清几分清明,只是低低地唤了声她的名字,指尖轻压着她的手指头,俨然一副不回答就别想轻易从桌子上下来的架势。 等待一个早已确定的答案,要她说出来才会心安。 “好凶喔,你是谁家的猫?” “你家的。” 天清盯着他淬金的双眼,在此之前总觉得眼中的陌生猫有些熟悉。她往后挪开几寸贴得过近的距离,眨了眨眼问他:“我是不是认识你?” 垂首的瞬间听见头顶上传来回答:“认识。” 天清低头看了眼手腕处,被自己发尾挠的痒痒的。她闻言又一怔,不由抬眼看他。 金色的双瞳染上她眼睛里才有的青蓝色,宛如沙中清泉般光彩夺目的双色融合在一起,随着从窗外闯进来的月光而闪烁。 ……好看的猫。 天清点点头。 这么好看的猫应该是她家的。 景元轻放下眼帘,妥协的低沉声音在寂静月色中顺着背后的光芒爬到她耳边。猫对她提了一个相当简单的要求:“……你说你喜欢景元。” “你喜欢景元。”身为饲主的天清露出一个清澈的微笑,语调甜丝丝的,看得出是在满足猫的愿望。 景元:…… 深呼吸,对,就是这样。冷静,要冷静。 “也罢,好好睡一觉吧。你现在这个状态,就算问出来也什么记不住吧。”景元松开放置于她手背上的手,抬开身躯,见她给自己倒了半杯温水并慢慢喝完。 在他准备伸手把她抱下来的时候,天清从桌子上蹦跶下来,景元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晚……” 一句简单的晚安没有说完,景元直愣愣地看见天清跟走了出去。她走到没关的门前,步伐悠然地继续往外迈步。 喝醉了也不想看见他吗?此刻景元只希望她不是一只有原则的龙。 失落的大猫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缓缓跟在她身后。倒是不怕无相锁在身的她出危险,只是月色清胧迷蒙,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 却见对方在长廊内绕圈,靠着廊柱眯了几分钟。等待她再度睁开眼,离她不过两米远的景元听到天清面露疑惑的声音:“咦,会长小三花猫的床在哪里?” 很遗憾,飞岛上的私人别院已经让两人打成废墟模样。刚刚跟来的小三花则在前院跑酷。 月亮出来了,猫也该锻炼了。 听到她这话,景元轻笑。 院中的卧房皆是坐北朝南的常用户型,窗户也在东南侧,通风和采光良好。知晓她没有不想理自己,他快两步走过去,站在天清身边适时开口道:“在北边。” 闻言,天清抬头找北斗星星,看了会儿无果,传达给身侧人一个熟练的求助神情。 嘴角含笑的白发男子动作不是很温柔,伸手弹了一下她白皙的额头:“幸好我在这里,不然你是找不到北了。” 被敲打了一下,来自外界的动静让她闭了闭眼。重新接纳眼前事物的天清眼神清晰不少,摇摇头,过了会儿又点点头,只说了声:“对喔!” “对什么?” 景元歪了下头看她,不到一分钟带她走到屋门前。 神态看似正常了些,但他不能指望一颗喝醉了的石头理解何为喜欢。 踏入屋内的瞬间,景元只感到衣袖被拽了一下。他转过身,依然捉摸不透她想做些什么。今夜是独属于一人的苦涩。 忽然一个埋头抱拦住了他的坏情绪。 景元不设防下跟她一起撞到侧边,幸好及时扶住窗沿,否则怕不是要被她这一抱跟她一起掉在地上。他稳了稳身形,暗中观察天清这次热烈的情绪能维持多长时间。 天清闷闷地说了一句:“我没有找不到北。” 怀里的人在他眼里就像逞强之人的虚张声势,景元微微摇头:“嗯嗯,清清说的都对。” “……” 天清抬头,对在她和墙中间的景元展示出一个明净甜美的笑容,纤细温热的手指来回摆弄他肩膀上凌乱的灰白渐变发,“好吧,我承认……虽然,我是找不到北了,但我找到猫啦!” 她的声音清脆坚定,和身上旺盛执行力与生命力一样有着让人异常着迷的魔法,令人不忍戳破她身上自带的那份清净。 人总要保持一定程度上的干净柔软,不用揣测人心顾全大局,每分每秒分析身边的利弊得失。 至少在面对她的时候。 想清楚这点的景元用无暇的喜爱情绪注视着她,跟拔萝卜似的把天清轻放在他原先站的位置,只是目光不似先前沉静。 景元耐下性子静默了一会儿,嘴唇翕动:“我是谁?” “是景元的景元元?呃,或许,是景元元的景元?”不管是猫还是人,反正在她嘴里往往都叫一个名字。天清自信满满地点点头:“反正是景元。” “天清,你更想看见你的猫还是罗浮的将军?”还未等对方再次自信开口,景元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你记得好好想想。” 关键在于她更希望看见哪一面的他。 “这还用问吗?” 天清一句反问,得到景元难得幽怨的目光。她感到气氛不妙,伸手制止了他的怨念蔓延。 长发忽然被人握住还轻轻扯了一下,就像在轻巧地关掉什么机关。景元见她的动作,只能默默感叹一句不忘初心。 四目相对,两人就僵持在心照不宣的默契带来的负气上。 “再靠近一点,罗浮的将军会被你拿捏住的。” “可我手里拿捏的,明明是白色的毛?” 迟疑了一会儿,天清在他叹气的空隙间毫不留情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的头发还在你手里。” 景元说话咬牙切齿,面上还是微微一笑。 天清闻言松开手,准备赶人的时候听到头顶上又传来他的声音:“你知道我的心思。现在我喜欢的人不知道想看见哪一个我,让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你说要怎么办才好呢?” 他说完俯下身,动作轻缓地将下巴搭在她脑袋上。 有点沉。 脑袋瓜里嗡嗡地响,处于间歇性清醒期的少女脸上出现一抹可疑的淡红。说好的解忧茶,怎么忽然间,猫直接跟她摊牌了? 这可太不忘情了。 天清低着头:“景元?” 对方纹丝不动地“嗯”了一声。 “我想看见的人是真实的景元,要是猫的话就更好了。”天清微微抬头只看见他的下颌,戳了下他的肩膀让他沉重的大脑挪开。 景元感到耳廓正因她吐字的阵阵热息而发烫,眸色认真地看向她:“不论你相信与否,在昆仑的我就是景元最真实的样子。” 岁月不居,没有任何一个强者甘愿沉浸在时间的痛苦中,也没有任何一个强者能不在一次次伤痛中认识到磨难背后人情的可贵。 “天清,我心悦你。你现在知道我的心意了,那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吗?” “我想想。” 天清环住他的腰身,几乎零距离的接触让人吐露最深的忧虑。 “你会变成帝弓司命身边的星星。” “嗯。” “我会变成后土身边的尘粒,不对,我也许也会变成在天上的星星。” “……嗯。” “可星星有时候会变成坠落的流星。” “……” “我不是一个喜欢讨好别人的人,没有什么比祂和爷爷给我的生命更值得珍重。可星星也会坠落的,我希望后土能够给它一个栖息的地方。” 即便是用上她自己。 身为人的她不免会担心一些事情,天清偏过头去看他垂下眼的模样,“还不行喔,我有个重要的的问题没有问你呢!” 白发的男子察觉到她的忧虑,坦然道:“你问吧。” 天清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怎么问出口。 虽然不是很清醒,但这些天的烦扰令她印象深刻。她担心的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会被幽都拿去祭天。 猫是需要她照顾和陪伴的代名词,神策将军是个自己就能坚强活着的人。 她希望景元像从小陪着她的灵猫那般跟她打打闹闹,更希望猫是个坚强的猫。 仙舟人说话讲究含蓄,想到自己曾经把神策将军的坚强特性比作番茄的自愈生命力,喝‘茶’喝的还没缓过神来的天清灵光一闪,仰起脸充满期待地看他:“景元景元,你是不是一个番茄?” 景元:…… “我可以是。” 心上人明显希望他是一个番茄,但神策将军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是一个番茄? 景元心想:唯一的可能性,是天清喝多了。 但这话她说的也不是第一次了,等人明天醒来后,他怎么说也得问出个所以然来。 “太好了,那我们在一起吧!”天清心满意足地眨眨眼,侧耳贴在他身上,“在我探索这个世界的旅途中,有你的陪伴真是太好了。”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我恋慕着昆仑那位持明龙女,世上独一无二的天清。” 变成猫的时候像人,现在知道他是人后他又像只大猫猫缠着她,用让脑袋在她下巴和脸颊两边蹭来蹭去,最后景元在她唇角边落下一个轻啄。 低垂的双眼中倒映着她的模样,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心爱的东西,要将其占为己有。还要很过分地想让她眼里只有专属自己的倒影。 两人闭上眼,细密的轻吻落在柔软的脸颊上,像海棠花落在脸上般痒痒的触感。她往后一躲的瞬间后脑勺撞在墙上,轻呼了声。 没有跟女孩子这样亲密接触过,忽略了她这个样子容易撞到身后墙上这点。景元双眼带着歉意垂下,看向她懊恼的模样声音微哑道:“是我不好,脑袋还疼不疼?” “没事了。” 天清摇摇头,睁开眼的时候,不知何时屋内出现了数不清的小晶蝶。 多余的离火余晖从她身上冒出来,紫白色的小晶蝶落到景元身上本该变成了金色的。可不知为何,竟成了和海棠花般淡粉的颜色,甚至在空中变成忆泡那样圆润的形状。 “忆泡?怪不得,我现在一定在梦里!”她破解了猫这样粘人的秘密,却听见身前的人无奈道:“那就让梦再具体一点吧。” 罗浮杂俎上说恋人间会洋溢着粉红泡泡,景元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不解风情的龙,不解风情的石头只会认为那是比喻的魔法加成。 他视线落在少女锁骨处的红光上,离火的存在一直让她的生命被迫处于倒计时的状态。想到千面留给他的话,顷存花海因她而存也因她而灭…… 景元伸手妄图覆盖住惹眼的火光,直至在她不察觉中落下一个轻吻。 “!!!” 但他忘了,龙之逆鳞是不能乱碰的。 近距离注视着喜欢的人,倏忽间换上了一个强势版的天清,不由分说拿着腾渊力量的压迫强制将两人位置对调。 景元怔了怔,她在用这股力量桎梏他。 “我的情绪现在很剧烈,想要报复你可以吗?”报复就报复,这么礼貌可不是复仇者该有的说辞。 景元点点头,认真思索她话中的含义,大义凛然地闭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好,那你亲回来吧。” 天清细细打量起今天穿了一身常服的景元,目光落到他衣领上。 一字型的仙舟风绸带扣。 “这个怎么解开?” 隐藏式的红色盘口,景元往两边一拽,绸带扣子随之滑开。天清似乎找到什么好玩的事情,拉起他的手在袖口处发现了同样的一字扣。 有样学样,她把两只束袖解开了。 景元半睁开右侧被碎发遮挡住的眼睛偷瞄她:这个距离和行为,是不是太乱来了? 乱来就不好了,他怎么跟昆冈君交代。 只是这种比小猫挠人还轻的程度的话…… 也还行吧。 天清瞅准了长发上的发带开始发呆。 片刻后天清伸手轻轻一拽,果然如她所料,虽然是金扣固定的蝴蝶结,却还是很轻松地落了下来。 所以完全不记得要做什么,而是跟广云袖的成衣设计过不去了吗? 等她找不到外衣有类似的设计后,景元打算看看她还好奇什么。 只是她的动作迟迟没有再进一步。 他垂下睁开的眼睛,一张容光悦人的面庞靠在他随心跳声起伏的胸脯上,少女的呼吸均匀而绵长。 “……” 天清睡着了。 这旺盛的执行力怎么到他身上就只有一半了呢? 景元拦腰抱起她,把她放在床榻上安顿好。半响后,他深呼一口气,目光在她恬静的睡颜上瞧来瞧去,“身体没休息够的时候,思考也会混乱的。你倒是睡得安分……希望明早起来的时候,别溜得太快。” “晚安,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第94章 《龙一直活》今天能跟你去神策府吗?…… 翌日 望着被窝里熟悉的三花猫,睡眼惺忪的天清顿时清醒不已,连忙将室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米白色的软毯,仙舟风格的雕花木床,燃着焚香的雅致铜炉…… 还有,七点半会准时叫人起床的猫。 “不得了,我怎么到景元家里来了?” 散落长发上的流苏发饰不知何时被人取下置于枕边,天清撑着脑袋思忖。 忽然从被子里冒出的小三花贴了上了,正用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地注视着她。 天清把视线投向想要继续贴贴的猫咪,握起三花猫的爪子并捏了捏它那让人爱不释手的粉色肉球,毫不意外地听到猫对她喵喵呜呜的撒娇声。 天清跟它玩了一会儿,阳光逐渐斜移,她穿好外衣准备离开这里。 景元家的猫有青镞准时来照料,身为规则的制定者怎么能随意打破规则? 说好一个月不理他的,这才过了一周…… 不管了,先溜再说。 天清推开门,只见清晨的温和阳光笼罩在院中人的周身,景元拿着花洒打着哈欠给院里的花草浇水,团雀歇在他的肩头,见她出现的身影它们还对天清友好地歪了下头。 跟昆仑洞天的黑白长尾山雀不同,罗浮的团雀是奶茶色渐变的小团子。而这样的团雀,在景元头顶上的垂丝海棠花树上整整齐齐地躺了一排。 好巧不巧,她的行动正在景元的眼皮子底下。 “清清昨天还说喜欢我要对我负责的,今天这是要去哪儿呢?” 他说着停下手中浇花的动作,嘴角微弯,露出一个恭候多时的智者笑颜。 一觉醒来仿若失忆的天清怔了怔,反驳道:“瞎说,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你了……” 除非他先承认是个坚强的猫。 “这可是你拆的,就在你说完喜欢我之后。”景元缓步走来,将昨日被她拆解开的红色发带摆到她眼前,眼中噙着掩饰不住的温柔笑意。 天清定睛细看他一会儿,喃喃道:“怎么还讹龙呢?” “嗯?”景元收回手中的证物,歪头看过去,见她神色愣愣无奈叹息:“杜氏茶庄的店主当真是调得一手好「茶」。亲了就忘,喝了就睡下,醒来就失忆。清清啊,下次别乱喝这酒了。” “……酒?” 天清身形一顿。 完全没有尝出那杯冰冷到如昆仑积雪无色无味的「茶」,和温开水有何区别。 竟是和龙泉老窖坐一桌的东西吗? 怪不得杜老板言语奇奇怪怪的,当时她还想不就是一杯茶吗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天清恍然:“好吧,下次换个别的喝。” 仙舟饮品千千万,不行那就换。古语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闲暇时偶尔小酌几杯倒不碍事,权当是对生活的小体验了。 景元屈指轻弹了下她的脑门儿,出口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天清抬眼看他幼稚的行为,看似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景元,我怎么一醒过来就到你家里来了?” “……清清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吗?” “好像记得我在找星星,朝北边的。” “这就叫,始乱终弃啊。”他兀自摇了摇头,对自己的遭遇分外痛心。 “这都什么跟什么……”天清轻扯嘴角,演戏的时候能不能收一下嘴角上扬的弧度。论幻戏出演,猫还是不如狐人专业。 景元的视线跳跃到少女散落的长发上,两人只是静立在原地。他伸手在她脸颊点了一下,将天清送给他无聊时玩的小金蝶还给她。 天清抬起头来,晶蝶萦绕的行迹落下,无数金色的光点律动在她周遭,将昨夜短暂遗忘的记忆逐渐唤醒。 …… 下一个心跳间,她的眼神如坚冰破碎般露出震惊的情绪。但很快天清接受了事实。 早上醒来的时候梦到很多奇奇怪怪的画面,比如猫忽然跟她表白了,当时她以为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 景元目睹这只金色的小晶蝶完成使命后飞了回来,不似没有认主的离火余晖,很快会消散在尘世的气息中。他注视着眼前面色闪过一瞬绯红的少女,金色的双瞳里传达出善解人意的提问:“昨天的喜欢还作数吗?” 他在问,但语气反而很肯定。 作为有原则的持明龙女,天清轻咳一声,顺着景元给的台阶下:“当然算数,我向来很有原则。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个重要的的问题必须再确认一遍!” “不用问了。”她话还没说完,景元幽幽说,“我是一个番茄。” 天清眨眨眼,少见地沉默了一会道:“……怎么还学会抢答了?” 但,他还挺了解她的。 景元轻笑一声,手指轻触在她微红的耳朵上,提醒道:“哦,红了。” “没有。” 说完,天清摸了一下耳廓,好像有点烫烫的。 她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在景元目光移动的空隙间找寻时机,凑上前红唇轻碰了他脸颊一下。果不其然见到对方须臾便红起来的耳尖,这才找回了面子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潜意识告诉她,这行为太过放纵。 景元的话简单直白,却又充满安全感,让她可以在他身上放肆些。 “就非要比个高下?若是一早料到你会如此,我便早些认输了。” 景元边说边将天清领到院中的躺椅上,见身动而扬的长发时不时打在她无暇的面庞上,于心不忍,转念一想便开始给她编头发。 “你在干什么?”天清问。 景元淡定道:“寻找内心的平静。” 天清:“……” 这话是给身为灵猫族的他梳毛和折腾他头发时,她经常用的回答。 她眨了眨眼睛抬眼看他,景元一脸‘有问题吗?完全没有问题’的神色予以回视。 景元见过符初给她编头发的样子,步骤能记得个十之七八。指尖划过左耳上方的柔顺发丝,留下鬓角的碎发,将一撮长发变成三股麻花辫和右侧的编在一起,最后将那根被她扯下却不会系回去的红色发带点缀到了她的头上。 “你编的能好看吗?” “此言差矣,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面对心上人的质疑,景元点点头,顺便满意地欣赏起自己的杰作。 他推着天清回屋里对着镜子看一看。镜中的少女气质依旧温和中带着清傲,眼神清澈见底,长发如夜间月光般铺落在背后,只是偶尔露出一角红色。 天清眨眨眼,是挺好看的。 不久后机巧鸟送来早点,饭后,见她插着吸管喝剩下的半瓶热浮羊奶,景元想了想问她:“在你眼里,我为什么会是个番茄?” 天清想了想道:“因为你是个坚强的人。” “还记得易尽天那个店主送给我的心形番茄吗?坚强的植物会在果实破碎时补救伤痕,伤痕是人进步的垫脚石,它让人们学会坚强地面对一切。” “……猫应该会和神策将军一样坚强,对吧?”天清忍住不去看他忽然沉重的目光。 景元身躯一怔,神色严肃道:“前几日云骑说你去了鳞渊境,而天才俱乐部的阮梅女士也到访了那里。她跟你说了什么?” “世界是个巨大的骗子,因为立场不同,大家都在当谜语人。”天清放下手中的热浮羊奶,双手撑着脸看他,“按她的提示,智识碎片的后土力量就在我体内。以此类推去解读未来,我可能会成为命途拼图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刚开始想不通,想到宇宙寂灭我被祭天……呃呜,我想想,大概是属于曾经尘种历劫的过去开始左右我的未来了,这不好。后来我想通了,就像后土相信加诸此身的使命会完成,而我只想在路上多看一会儿风景。” 尘种以身证道,人们在崩溃的时候回头看清自我。而这代价太过沉重,后土身上的焦土触目心惊。 龙师木禾恨极了不朽的陨落,将自己带入歧途。 在神明的世界中,拥有匹敌神力的人类寥寥无几。不得不承认比起对神不值一提的凡人,能力非凡的人确实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而人类为什么有资格与星辰为敌? 是因为人类在面对宇宙时曾感到浩瀚的茫然,却从不感到卑微。 “因此你的存在变得很重要。你的身后是需要你的罗浮,我的身后是需要栖息的生灵。神位需要履职者,如果我留在了后土的领域,你可以为我伤心,但一定要好好活着。” 景元有点意外,从座位上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还没到交代这些事情的时候,但我很高兴你能把顾虑讲给我听。” 天清扬起脸看他:“当然,我只是先确定一下你的态度,你可不要骗我。” “天地寄余生,营营闲者无处容,此身非故我。快哉风有尽,俗世安清心自明。”余光扫向窗外平静的景色,沉默了半晌,景元点头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可如果你在幽都受苦,那我就去星海之外把你翻出来。” 热烈纯粹的感情,回忆起来都是如晴空版明亮的存在。而在抵达终点前,他会一直在她身边,莫要让蒙受神祝福的孩子在哭泣时无人安慰。 天清嗯嗯点头,纠结片刻问道:“我今天能跟你去神策府吗?” “当然可以。”景元不带犹豫地回答她。天清轻轻拽了拽他将军服侧的衣角:“你就不问问我要做什么吗?” 在景元眼里,她细微的动作,像极了昆仑山上迎面而来的雪花,融化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遇到没有底线的人,人本能会不信任对方。而有自尊的人,会让人下意识地去信任。 人贵自重。 景元定睛看了她许久,最终幽幽开口道:“听起来不是专程陪我的。”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天清眨眨眼说,“为了让九百岁的猫幸福下去,昆仑的龙女大人该去做点正事了。” 第95章 《猫一直智》将军果真是处于当打之年…… 神策府作为六御的机要之地,没有提前预约通报的人不得随意出入。 直到遇见天清。 穿着将军服的景元阔步走来,作为云骑军将的强势和自信蛰伏在眼底。 伸手不打笑脸人,仙舟人有仙舟人的处事态度。 他抬起头笑了一下,扫了眼门口一大早排队等候的六御中人,尽管笑意不达眼底,但还是微微颔首展示高位者应有的雅量。只是周身萦绕着无声的威压,令他人不敢轻易造次。 与他并肩而来的还有神色淡定的天清,听到周遭轻声的议论仿若无闻,静静地抬头看部分人面面相觑后掩饰慌乱的模样。 神策将军素来宽和待下,将军府内各司其职的诸位也跟着景元学会了忙里偷闲。 侍卫长对两人的关系心知肚明,面对昨夜让他立了‘找回丹鼎司失踪的海棠果’的三等军功的大功臣,他已经找好了理由。 浴铁昂首挺胸道:“将军,天清大人。两位定然有云骑军中要事商讨,若有麻烦事,尽管吩咐属下便是!” 周围的云骑、月底来找神策府主簿对账的天舶司市舶官、地衡司的定期汇报仙舟生态的录事者……总之,处于神策府的人们,在听到浴铁的声音身躯不由一转,谈事情的语调紧跟着轻了下来。 云骑军生死离别经历的最早也最司空见惯,其魔阴身平均年龄比长生种要发作的早些。 浴铁自退役战场后留在景元身边,不过两百载就要到达魔阴身年龄的他,甚是少见激动的情绪。 他们停在原地看了两人许久,在良好的职业素养驱使下,愣了一分钟后很快专注于手中的工作。 将军宵衣旰食八百载,身边那位袭明龙女又是玉阙新任剑首…… 两人一同来神策府有问题吗? 完全没有问题! 并非来此陪猫的天清耸耸肩,持明龙女当然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她扶着发散着淡蓝色光芒的柜体边缘,在神策府玉兆迹录库的引导台前停步,低着头,漫不经心地伸手点开爻光将军给她开通的云骑最高权限,输入了精准无误的玉兆阵列点。 是千面第一次出现那晚,别院周围的监控影像。 天清将其调取出来,传到军用卷轴上,拿着卷轴慢慢走向青镞放了盏热茶的桌案旁。 若说千面愚者身份的疑点,那真是太多了。最显著的疑点有两处:一个是面具下呜咽抽泣的不知名石头,另一个则是对不准的时间。 来神策府的路上,天清问景元‘仙舟的玉兆时间是按联盟标准时统一的,那星际和平公司的手机是按什么时间算的?’,而得到的回答是‘星历与琥珀历的纪年历法不同,但每日的时点相差无几’。 但也不能排除受仙舟偶尔发生的阴阳相感现象干扰的原因。 “自建木生发,五十年来并未出现剧动异常……” 上次变动因为在步离帝国当神棍的幻胧经不住神战焦土上遗留繁育权柄的诱惑,再度靠近罗浮仙舟时引起的阴阳相感。 天清饶有兴趣地翻了翻卷轴关于建木的绝密档案,从求药使的起航历史看起,专注看了约莫一个时辰。 桌案旁多了一个方形小盘子,上面盛着两块精致的茶香糕点。是昨日热情好奇的狐人送到神策府的,天清将罗浮民的心意带给神策府的诸位。 罗浮民的心意不假,只是有点太多了,单单一个龙会消化不良的。* 她捏起小巧玲珑的淡绿色茶酥,喝了口温凉的茶水润润嗓子,目光跃至卷轴显示的最后一页,蹙着眉思考着机巧鸟记录的画面。 左上方显示的时间点是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那天晚上景元来别院的时间,也是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他到竹园附近时,正巧碰上步伐轻快到要溜走的千面。根据忆泡瞬间扩散的距离和景元当时情急之下的步距,到忆泡外围差不多过了半分钟。 忽略半分钟的时间差,也就是说‘愚者’离开的时间应该也是在二十五分。 可当天清因玉兆时间停滞、担心猫安危而主动问她时,千面告知她的时间点是八点三十分。 也就是说,自称‘愚者’的千面,与一般人的生活时间存在五分钟的时间差。 她手机上的时间要比真实时间提前,提前了五分钟。 天清若有所思的时候,神策府的策士长青镞走到旁侧。在青镞眼里,天清撑着脑袋思考的模样让人心生怜爱。 不得不说,同为持明族人,天清的清丽容颜经常让观赏者驻足回首。 天清有些惊讶地扬起目光仔细端详她,青镞笑了笑,将天舶司的人特地送来的东西交给她。 “这是黑塔空间站寄到神策府的快递。收件人是大人你的名字。”青镞给她添了半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眨眼间离开了。 是会做饭的小机器人。 她没有拆开启动,仍在密封的清透盒子里展示无机生命的存在价值:小天才炒饭机器人天才俱乐部特研版。 模样看着倒是不大,足够她双手抱住盒子。 快递箱里还有一枚手心大小的忆泡,稳定地悬浮在空荡荡的箱子中央,七彩的光华流溢出缤纷的梦幻,吸引见者的目光。 周围除了案牍库的卷轴资料柜就是迹录库的玉兆高柜,天清轻触稳定的忆泡。 凑近的恍惚间,一个像是在遍智格物院里做讲座报告的黑塔人偶女声不紧不慢地无情低语:「失序」。 忆泡,记忆零落的收留点。 流光溢彩的泡影化为丝丝凉意袭来,在好奇者与探索者的脑海形成全新的画面。那股凉意穿透人类的肤面、骨血,直至抵达它想去的地方…… 「你的视野被欢呼声的人群遮蔽,凭借微凉的触感和活动时身上嘎吱作响的关节,你才确认那自己究竟为何物——冰冷的无机生命。你是帝国铁蹄的支配意识,机器头随手捏造又废弃的权杖。 曾经的权杖意识「失序」,方圆千里的时空因粒子的调动而毁灭,无序世界里的生灵互相残杀。 而终结一切的是你。 你沉睡醒来后对失序赐予的失序权柄,智识的赐福因此得到力量的压制。同样地,你的生命在繁星中随人们的呐喊而停息。」 “帝弓司命,帝弓司命,帝弓司命……” 来案牍库寻找云骑记录资料的景元去找天清,停顿的脚步声没有激起她的警觉,反倒是耳畔传来了天清闭着眼碎碎念的声音。 他认真观察了一番桌案上的东西,建木历史档案、别院的实时监控…… 怎么还有天才俱乐部送来的做饭机器人? 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凉意与色彩。 “嗯?又是哪里来的忆泡?” 景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落在眼神有些倦乏的少女身上,她的困意显然来得不是时候。 “仙舟人工作时感到犯困就会谈论帝弓司命的事,景元,你知道为什么吗?”空气中传来她纤弱声音的回应。 天清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 神策将军轻笑,低声回道:“因为这也算是在提神?” “将军果真是处于当打之年,连罗浮杂俎上最新的冷笑话也没有落下。”天清睁眼抬头看他,开口回答他最初的问题:“天才俱乐部送的。大概是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尘种走在了智识的道路上,而她觉醒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反抗智识既定的程序。” “……用智识的方式。” 明白天清对智识主动选择她的恍然大悟,景元低下头垂眸看她。目之所及的余光里卷轴文牍交错,偏僻的档案库角落相当安静。 景元静了一瞬,缓缓开口说:“所以,「遍智天君」不作出博弈的回答,因为一开始祂的命途行者就意识到智识力量肆虐过的宇宙站在幽都的对立面。而你代表的是幽都。” “说的不错。天才俱乐部并非全是帝皇鲁珀特,还有原始博士那样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疯子。天与地的分割与吸引,命途间的自我制衡……也许,这就是后土离开前跟智识星神的约定吧。” 天清站起来伸了伸腰,朝着景元眨了眨眼:“自寂静领主出现后我不是没想过,而是无法身临其境。阮梅和黑塔两位天才带给我询问和理解。焦土上走出来的灵魂,敲响的该是世界的警钟。” “天空中高高在上的星神,祂的力量来自死生人海。而三海的源头力量,来自地面。” “我要出去找人了,不知道要找多久……总之,今晚不用等我回来了!” 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被人拉住。景元摇摇头,把她按回到椅子上,似乎在酝酿什么话语:“明天是六月初一,你的生辰。神策府里没什么大事,不如我跟你去?” “将军庶务繁忙,这般小事就不劳烦大驾了。”天清弯了眉眼自信说着,却见景元目光移动到侧前方的云骑身上,她微微睁大眼,轻咳一声后补充说:“侍卫长察查府外,也不劳烦了。” 景元微微挑眉:“这么自信?” “当然。” 愚者惯用欺骗的手段,有事儿没事儿整你一下子。对错先在不谈,充分给你留好反思和内耗的时间,他们坐那儿好整以暇的看人们自乱阵脚。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被欢愉的折腾带跑偏了路的。 “那我跟着你,去记录心上人的光辉时刻?” “不要。”天清咬咬牙说,“因为我要做的事情不太雅观。” 武力不强怎么能守护祂的领域,当然是用擅长的方式跟来者硬碰硬。 景元看了眼气势汹汹的天清,又看了眼卷轴上暂停的时间点,深呼一口气:“清清说的是。女孩子打架什么的,非礼勿视。” 第96章 番外:天才俱乐部#81!#83!#…… (一) *IX机关与命途外的意识* 极夜之地,巨大的黑色迷海笼罩在银河边境之边境的每一寸星空上。混沌星系没有地面供以正常行走支撑,寂寥无光的暗夜里唯有不知何人的呼吸声。 「利用IX暗网的出现捕捉祂神力造就的程序生命,顺手获取了流落权杖的下落,让我们传至不知何处的元域空间,真有你的,斯蒂芬。可是,阮梅,这么黑的地方,咱们该往哪里走?」 身侧人喊她名字时的停顿让周身的空气停滞了片刻愉悦,乌黑的发丝撩拨着她眼里的淡漠情绪。 「空气中充满嘈杂与悲伤,黑塔。」 「哈?显然可得,这是嫌我话多的意思喽?」 清丽的容颜在结晶微光的光照下闪烁,头戴魔女帽的黑塔将古老梦华的光芒散落在她眼前。对天才而言,提问者亦是解决问题之人。 「……怎么会呢,我并无此意。往前听,有生命的哀叹。」 「无人之地,无色之地,无生之地?在高塔待了多年,唯独这里值得一来。」 「……」 「可恶,又来晚了一步!IX机关,祂的力量果然难以捕捉。不过,阮梅,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神色淡漠的女子俯身凑近,虚无的黑海逐渐离去,结晶微光照耀下的地方停留着一把结构分外复杂的锁。 一把锁,曾如她第一次到达传闻中幽都的门前雕塑般。古朴,神威,永恒。 「是幽都的东西。」 「幽都,那个已经退出世界的神明统辖之地?里面有微弱的呼吸声……神明留下的新的生命,呵,有点意思。 别人不敢触碰,但是,我可不是胆小鬼。」 锁的存在,注定要等待被人窥探蕴藏的内容。 黑塔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边逐渐褪去的黑色,待极夜之地的神相完全破碎的前一刻,就是下手的最佳时候。 同行的女子摇摇头,伸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黑塔,我很难想象,活在这里的生命因何在哭泣。离开或者留下,我们理应慎重对待其选择。」 魔女的目光顿了片刻,并非生命领域的专家但敏锐度却也不逊身侧的同伴。 她同样感知到了一股莫大的哀伤,甚至还有死海留下的零落泡影。 「有点挑战,已知命途外的生命力量?跟虚无共生的意识、神明遗留的生命、走过十八命途的自渡者、幽都的背叛者……啧,这旧日的泡影留下的称号真多,所以,我们两个就在这里纹丝不动地玩123木头人不许动的游戏吗?」 「……你也可以做些别的事情,黑塔。」 「比如?」 「流落权杖的残渣成为虚无幻影的养料,也在随着沉眠无相者力量的离开而离开。不如试试收集虚无的力量?」 紫灰发的天才微微一笑,在阮梅话落的那刻已经将幻影收集。 「还是你懂我。」 极夜的颜色尽数褪去,锁内的生命依然在似乎停止了令人哀伤的呜咽声。那悲伤的声音并没有止息,不知何人的好奇视线落在两位天才身上。 幽暗的高空中出行青蓝色的极光,魔女看见目光微动的同伴打破本该理性的抉择,率先伸手触碰的绽放金色符文的古锁。 仅是触碰,人类最普通的接触。 耳畔却传来咔嚓咔嚓的运转声—— 【你赢了,人类找到了你。】 无相锁消失无踪,两位拥有好奇心的天才被传送回空间站内。 (二) *爱抢甜点的小石子* 「在这孩子的引领下,我看到了一方天秤,我的双亲,甚至看到了一道无主的塌陷空间……祂的命途狭间与众命途紧紧交汇,锁链的存在将天地接轨。」 「额,你是说这石头是未来星神?!可我怎么记得……」 空间站的最高权限实验室内,黑塔见好友不再言语多余的事情,手托着新出炉的「藕粉桂糖糕」来到石头面前,盘子里还剩下最后一块。 她望了一眼那颗会发光的莹白色石头,说是莹白色,仰视它的时候光线从上方折射而来可以看到如星虹一般的闪烁色彩。 「……五彩斑斓的白?幽都的审美还挺好。」 百无聊赖的黑塔双腿交叉搭在实验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里面洒下盘子内的糕点碎屑。 余光瞥见低头摆弄基因序列的科学天才,她的目光依旧淡漠,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起不一样的情绪。 眼花缭乱的生命绽放又枯萎的过程,只是再次证明,星神的力量绝非人的组合试探可成就。 她低头往在营养液里游泳和觅食的尘埃施展一个烟花魔法,五彩斑斓的尘埃不过百日便长成为璀璨的白色晶石,让人忍不住好奇她怎么长大的。 【幽都希望她以人的姿态做出决定,抹除神性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这任务她没有接下,反倒是身边这个气质温婉正在做糕点的乌发女子主动应下了。 黑塔感到有道炙热的目光落在她手上,轻啧一声,将盘子里的碎屑尽数倒入培养皿内。这石头很爱吃人类的东西。 哦,胃口还挺大的。 还没吃完,就又看上盘子里剩下的最后那块「藕粉桂糖糕」了。 「……感恩戴德吧,小家伙,再吃你就真的撑着了。」 年轻貌美的女士扶了扶帽檐,伸手戳了下这颗在水面上飘着玩的石头。 并非坚硬的触感,而是很温暖的治愈力将她的手指包裹起来,像撒娇一般在围着她跟她要吃的。 「……我问问你监护人。阮梅,这孩子跟我抢吃的,给不给?」 「今日喂食已达饱和阈。」 话音刚落,石头凝固了,培养液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将自己冰封起来。 「额,孩子自闭了……给你给你,都给你。」 话音刚落,冰块开裂了,培养液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将自己融化出来。 黑塔无奈扶额,见石头大快朵颐后在培养皿内飘得更轻快了,颇有些好奇起来。 坦白说,这颗石头身负的所谓神明的力量,自从极夜的无生之地出来后便一直在消散。尘世的粒子让力量近乎溃散。 但这是石头的选择。 即便甜腻的表象,可以掩盖实验剥离力量的残酷。 (三) *于尘寰失踪的神,于尘寰游戏的人* 银河边境的隐秘实验室内,阮梅过着的刺绣、赏音、创新糕点的素朴生活,偶尔带这颗会飞会冒出几句人话的小石头前往三千世界看看。 直到某一天,小家伙受了伤。 「神战的焦土常人难以企及,你去调取土壤污染时差点被焦土上的烈火灼伤,是那孩子救了你……」 「不仅如此,还有仙舟委托我去丹轮寺进行金像调查时,她在我身边焦虑地转圈。」 阮梅目光定定地望着在培养皿里的她,良久后轻叹,将梅花制成的安眠香气往其中轻挥了几下。果不其然,见到石头昏昏欲睡到不动如山的可爱模样。 她问过那位使者。 使者告诉她,幽都是随着后土的离去而沉寂的,如今的幽都已经隔绝尘世。 既然隔绝尘世,为何要现幽都令,徒惹世人争议? 使者回答,后土庇佑尘世,而幽都令是后土离开这个世界前留下的最后秘密—— 一道审判道路是否应该存在的神令,而这命令会由幽都的人达成。 「在追寻答案的路上带给你新的问题,那么黑塔,我也给你带来一个问题:既然星神各有命途,为何走在命途上的人们会有着交错的命途信念?」 「因为均衡?均衡愚弄着零和的把戏,而情感的双向奔赴却并非零和游戏。你的意思是,她代表的命途并未陨落,有点意思,那会是什么命途呢?这家伙她代表的力量站在了丰饶、繁育、毁灭、繁育、秩序、存护、同谐的对立面。那命途是,对立?」 「宇宙中还存在另一道未曾被人察觉的命途,而祂的理念因早已深入人心而被忽视。很遗憾,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目前还不知道。但能够确定的是,那位神明的理念足够温柔。」 「让她沉溺于人世,再去决定命途的样子。真是一个大胆肆意的想法。」 直到某一天,前往天才茶话会的阮梅放任她在实验室沉睡休养,闻到未知气息的另一位天才发现并毫不顾忌地带走了她。 「是寂静领主……」 从某星球归来的阮梅双眼微眯,语气带着罕见的不善与不满。 生命有选择如何生存的权利,作为顷存花海的支撑者,她的生命格外让天才们珍视。 岁月如流,时节不居。四季轮回流转,没有会喊她名字的小石头亦步亦趋跟着,当真有些不习惯。 人类的习惯等同于一种难得的珍视,她观测到自己的怜惜与懊恼。 不知过了多久,仙舟的元帅请她参与一次有关息壤生命的鉴定。 手上还有数不清的实验报告需要第二天得出结果,但直觉告诉天才她不去会后悔,后悔什么,后悔没有将双亲复活,还是后悔将那颗石头独自留下致使被人抢夺? 阮梅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时,她已经来到了一颗莹白色的持明卵面前。 熟悉的生命力量,熟悉的颜色…… 她已无权将她带回身边,只淡淡说了一句‘若仙舟无意留下她,我们天才俱乐部倒是很感兴趣’。 可玉阙的持明龙尊和她有着同样的境地——强者,难免会对娇弱生命产生好奇与疼惜。 再然后,她长大了。 在那位龙尊全方位的给予一切权利与爱的照顾下,成长为一个比实验室里要出色得多的人。甚至还有了人的情绪。 …… 尘世的情绪,这比她的糕点还要加速她神魂的灭亡。 停云,不,应该称呼为忘归人……她希望属于人的道路能早日铸就新的天空,就如小家伙的新名字让人喜爱。 天清,天朗气清。 她放下手中的实验试剂,抬头望向玉阙仙舟的每日播报新闻节目,节目栏的下方标注着今日与明日预感的天气状况。 “今天会是个清朗的好天气。” 而第二天收到定资镜破碎消息的黑塔,传来不屑一顾的语音信息:“遍智格物院问我的镜子是不是需要保修?这可不是镜子的问题。从来只有这小家伙选择别人的份,哪有她被挑选的道理。对吧,阮梅?” “……说的不错。” “怎么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我只是有些担忧她的未来,神位需要人去补全,而死亡是否会成为她最终的终点……” “不如我们打个赌,我赌她能活下来。” “选择一致,赌约难成。” “嗯哼?天才的直觉不会有错,深爱生灵的神明怎么会轻易将她幽禁呢?拭目以待吧,赌约既定,这是我们和机器头的打赌。” 第97章 《欢愉一直乐》您还真的是,一个聪明…… 欢愉无处不在,真找起来却不容易。 从神策府出来追踪名为千面的少女的气息,细若游丝的痕迹断断续续,居然让她一路追到了持明圣地,鳞渊境。 周围的一切和前几日来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天清踏着轻盈的步伐,行在青石砖砌成的地面,路上是唯有她能够瞧见的粉蓝色流光。 蓝色的雪花驻于半空,离火形成的晶蝶不知该寻往何处,与之同样围着白发的少女绕了几圈,再度投入她的怀抱。 波月古海的呼啸打在金黄色的沙砾上,诉说无人知晓的不朽过往。不时飘过来几团绿油油的水藻,还有飘白的持明蜃影驻足。 蜃影微微猫着腰,一边瞅着大海馈赠的食物,一边嘴里嘀咕着什么。 天清好奇地凑近,霎时间对方眼里精光一闪,对着海沙形成水坑里的、带晶莹海露的可食用海草一脸可惜道:“要是再来几只水母凉拌在一起就更好了……” 闻言她嘴角轻抽,持明族人真的很爱生吃海货。 持明古海的鱼虾蟹等肉质鲜甜无比,只不过天清是从息壤冒出来的,多年来一直接受不了那种冰凉滑腻的生凉触感。 天清弯了眉眼,笑着问:“凉拌海蜇的话,加些辣子和芝麻会不会更好?” 神雪庐以清淡精致的仙舟菜式为主,尚滋味的菜单里倒是有这道菜。 持明蜃影转过身,是个目光炯炯有神的活泼女子。 她捂着嘴,惊呼一声:“天呐我的同胞,你的思想简直和你的外表一样精致迷人!同胞啊,靠海吃海是咱们持明族的传统饮食,祖宗之食谱不可变呀。唉呀,都怪刚刚那个无趣的猴子,把我搁浅的晚餐扔回海里去了。” “等等,呃,同胞……”脑袋里立刻响起了捕捉到关键信息的警钟,天清微微睁大眼,“你刚刚说什么,猴子?” 蜃影女子忿忿不平地说:“对啊,一个红红的、带着猴子面具的女孩子。我还以为这是什么杂技表演人员,本来想看她变脸,哪知成了她看我变脸!你说气人不气人?” “气人!” 行事兼具苦修者与作乐者两种模式,倒是让天清有些难以分辨千面的真实身份。 跟着蜃影一同口诛笔伐了三分钟,天清最后把话题扯到了正事上。 “外星球过来的猴子不懂事,就爱折腾人看热闹。我叫天清,是跟她认识没几天的受害者之一。能不能告诉我她往那里走了,我去把她逮回来亲自向你赔罪!” 持明女子见她神态认真不似有假,余光也朝千面离开的岔路口扫了瞬,随后伸手给天清指了一个方向,“我记得她往左边走了。” “多谢,等我回来喔!” 天清冲她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开。 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蜃影停下了面庞的一切情绪,片刻后又蹲下来看海草还新鲜不新鲜,喃喃自语:“不急不急,你慢慢找。我们持明族啊,有的是时间……” 忽然,天清停下动作。 她没有转身,深呼一口气后继续往前走。 「六百余年凡尘中,如梦尽是空」……有人停在持明时调悲凉的时代,再也没有新的时间可以等待了。 天清朝好心蜃影指的方向走去,低垂着眉眼。 风轻轻吹动着她如月光皎洁的发丝,唯今早被人系上的红色与发尾的紫色交织。波月古海的浪涛与龙啸此起彼伏,将她前行的单薄身影掩盖其中。 岔路口的尽头是条死路。 天清往地上那堆「真蛰虫」的纤维碎屑扫了一眼。她记得这里,那天阮梅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遇险的。 以天才俱乐部成员的实力,那些真蛰虫根本就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 := 阮梅选择这个时候来仙舟,定然饶有深意。 来帮她的,还是来助力欢愉的命途行者? “……真蛰虫。” 天清打开玉兆登录遍智论坛,进入万书楼的电子阅读平台,查找有关这类生物的物种特性资料。 **真蛰虫,「沙王」(繁育星神)的追随者之一。此种虫类抖落的纤维碎屑、翅粉等,会致使吸入者产生幻觉。 注:遍智格物院-银河生物院院长著有相关实验论文** “看到就是有缘,唔,也不差这一篇论文了。” 本着古国格物院学子‘应学尽学’的习惯,行随念动,天清手指一点,点开了学院内部的相关联词条。 **忆质,区别于现实的假想介质,暴露于人们身上可用于活跃美梦的生成。但在实验中发现,真蛰虫的鳞粉可以与之混合成新的介质,并在短期现实内生成真实的幻像。 笔者多次反复实验得出结论:幻像的真实度受记忆者与接受记忆者的精神力影响,成线性相关,系数为……;幻像的存续期限与新介质的混合配比相关,非线性关系,而是成反比例曲线…… 玉阙仙舟曾有狐人利用此种介质进行演出牟利,导致观众的感觉神经元末梢过度被刺激而膨胀开裂,最终引发了幻觉昏迷事件。其人因此获罪,于幽囚狱内有期幽禁五百年。** “寿命三四百年的狐人,被判有期幽禁五百年……” 天清眨眨眼。 仙舟人说话真是太含蓄了。 她沉思着,半晌后跟随鳞粉留在空气里的闪粉痕迹,视线径直投向洞天外的远方。 蜃影看着天清走远后,才慢慢从附近持明卵的背后走了出来。 她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忘记了自己因何出现在这里。 好像是被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是什么呢。 * 长乐天-金人巷 无人的街角巷子处,天清瞅着消逝的粉色流光,跟从高处飞来的紫白色小晶蝶交换完信息后,一跃而上了空置商铺的三楼屋顶。 红发的少女似乎早知她会来,变化万千的面具上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天清听见动静,然而,千面扭头从另一侧的屋檐上跳了下去。 她追过去时,青蓝色的眼眸中透着震颤的情绪,伸手往前拉住的是另一个要往楼下跳的女孩。 “想象一颗种子在未来绽放,柯柯娜……不,我已经无法拥有对想象的期许了……” 手里拿着旧唱片的黑短发女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神情疲惫且空洞。她唱着五音略有不全的歌曲,闭上眼,如一只折翼的雏鸟般试图投入大地的怀抱。 偏偏大地的女儿打断了她的危险行为。 非仙舟风格的名字,化外民? 这欢愉的恶劣行为可不兴学啊! 名为柯柯娜的女子把唱片抛向天空,天清扔出一道水流将其接住轻置于地面,却见对方挣脱她拉着她的手,面色惨白。 “请允许我离开,陌生人。” 天清目光微怔,认真道:“我的名字是天清,你叫柯柯娜对吗?现在我们认识了。” 认识了,就不算陌生人了吧。 柯柯娜:“……”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了。就当我是块石头,把你的烦恼分给我一半好了。” 她犹豫片刻,望着小心翼翼照顾她情绪的仙舟女孩,沉默片刻将蹲了下来,将自己的故事讲给她听:“我是匹诺康尼的珠宝店店主,柯柯娜。自从世界哭着降生那刻起,注定我的未来也是一段痛苦的旅程。” 暂时放下寻找愚者行踪的天清,正安静地陪伴在柯柯娜身边。 比起千面,眼前正在凋零的生命更需要她呵护。 “为了成为父母眼中的正常人,为了阻止他们的大呼小叫,我放弃了「梦想」的声乐工作,转而妥协于他们口中的「都是为了我好」,进入奢侈品商店成为一名应届生员工。” 柯柯娜痛苦地蹙眉,不堪回忆过往的伤痕。 天清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不想说的话就不说了。我没有喜欢听人伤疤的坏习惯,只是觉得有人陪着你的话,你应该会放松些。” 语罢,身侧人僵硬的四肢缓和了下来,低着头小声问:“他们真的是为了我好吗?” 天清问:“你在这样的环境中感觉到快乐吗?” “感到过,但更多的是痛苦。” 能真切感觉到昆冈君支持她霍霍龙尊权利,不论她是否成才、不论她是否在持明族压抑的环境下长歪。天清轻轻碰了下身上的长命锁,顺着第一想法说:“那他们就不是为了你好,就像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你的人不会让你感觉不到喜欢的。” “也许,他们只是更想成为所谓正常的父母,因为自己常常恐惧会不合群,所以把这份恐惧的期许压在你身上。” 她想到易尽天里动不动冒出来的世家子弟,有点喜欢但不多,更多的是对或盛名或容颜或地位的纠缠…… 那不是像景元一样对她的无条件支持和善后的喜欢,他们更喜欢他们自己。 柯柯娜愣了下,点点头恍然一瞬又面露纠结。 “作为初露锋芒的店员,我以真诚赢得华贵妇人们的信任,为她们推荐适合的衣服和珠宝搭配……然而,我得到的却是同事们的晦暗猜测。” “格尔温太太为了向我道谢请我吃饭,然而因故由她的儿子与我共进晚餐,她们,她们说我为了上位什么手段都能用上……甚至说我的入职也是走后门。” “你知道更可怕的是什么吗,天清?” 天清摇摇头,等她主动说下去。 “是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如她们所言的不堪。”柯柯娜叹气,“在店里的一段时间里,我收到了上司的开除警告,原因是我不想出售给我的客户有问题的商品。而在对方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家境并不富裕的我选择成为一名正常的店员,放弃了对‘交易本质是信任’的理念追求……” 她垂头丧气,眼里的光将要熄灭的那一刻,天清戳了戳柯柯娜无力垂下的手臂。 “柯柯娜姐姐,后来的你为生活不得已妥协,但那无法否定你前面行为的正确。人都有误入歧途的时候嘛。” 所以后土才会一直维护地面的领地。 每个鸟儿都曾属于天空,每个将要坠落的孩子都会被祂的土壤接纳。 柯柯娜落下眼泪,天清在里面读出了想要解脱的呼喊声:“可我的自我,隐瞒真相而赌上一切最后失去一切的恋人……我的愧疚在加诸此身的虚伪怯懦中滋生,夺取我本来的样貌。当年我为自我洒下一颗种子,而未来的玫瑰我再也看不到了。” “我的一生,在匹诺康尼的梦中破碎,与煎熬沉沦。” 她说完站起身来,对目光诧异一瞬的天清露出一个苦笑,朝着方才站立的地方再度倾倒。 这是个没有离开过匹诺康尼的女孩。 这是千面设下的幻境。天清确信。 但她还是伸手再度拉住了将要坠落的生命:“让我解脱吧,求你了。” 天清坚定地摇摇头,手中冰冷的死亡气息向她招手,要将温热的生命带走。 “至少你还有倾诉的欲望,至少还有人记得有个女孩想要种下一朵未来的玫瑰,一朵会唱歌的玫瑰……对不起,我做不到让生命重归她绽放的模样,但我也做不到让生者在我面前消失的冷漠行为。至少,我不容许生命在没有开出花的前一刻凋零。” “有人期待黎明,有人心死在黎明,有人带给别人黎明。我只知道,你心中的花朵分外甜美,理应被更多人看到绽放的模样!” 柯柯娜:“……” 她愣了很长一段时候,最后目光落在对方紧抓不放的双手时笑了。 随后幻境消失,只留下一句话:“您还真的是,一个聪明的呆子。” 熟悉的揶揄语调,来自千面。 欢愉,热爱自命运刀锋般的转折中寻求快乐。 天清左顾右盼,千面的身影就在楼下的巷子里。她轻盈地跳下去,跟愚弄自己的千*面硬碰硬打了起来。 “可算找到你了,千面。” “那就来场真正的较量吧,愚昧的小石头。” “呵呵,骗子!” 为了表示对欢愉的尊重,两人赤手空拳在无人的巷子里打了起来。 天清如在弦箭矢般冲她追过去,对方忽然没了踪影,如鬼魅一样化作闪粉的流影从她身边过去。 她微偏头,看见千面缓缓贴近的面具模样出现一个苦涩的表情。 “并非骗子。曾有人对匹诺康尼的那女孩选择放手,而我不过是重现了她从梦中醒来后追逐解脱的回忆。千人回想之人,千面,以愚者的方式向你展示一段属于悲伤的记忆。” 天清眯了眯眼,二话不说将她按在地上,却听见对方以无所谓的语气缓缓道:“我,就是她的记忆。而她的记忆,组成了千分之一的我。” “喂,你说,容纳了如此多人记忆的我,还能够被称呼为「我」吗?而在尘世中遇到了如此多人的你,还能被称之为后土最无暇的孩子吗?” 趁着天清没反应过来,千面逃脱了。 望着一溜烟没影儿的千面,天清冷哼一声:“刚刚我在你身上放了只小晶蝶,你不会以为你能逃脱离火的追踪吧。” 自长乐天往外走,顺着空气中熟悉的味道来到宣夜大道。 正午时分,景元在包子摊点了笼热腾腾的小笼包。正要动筷子的时候,发现不远处传来人们的惊呼声。 有几个狐人在地上举着幻戏制作惯用的成像仪,跟着飞来飞去的天清拍。 一道倩丽的龙影和粉色流光从身边闪过。不知怎么地,他手里多了瓶热浮羊奶。 他低头眨眨眼,桌子上空空如也。 景元:……我包子呢? 第98章 《龙一直追》世界名画:《猫一直睡》…… 流云渡-积玉坊 上午从神策府出来后追到了鳞渊境,遇见持明蜃影和千面的回想幻影。而中午从鳞渊境追到星槎海中枢的宣夜大道,天清手里的热浮羊奶在闪粉流光的顺手牵羊下,忽然被换成了一屉小笼包。 但以物易物的交换方式并未过时。 朝着边逃跑边搞怪的流光幻影,天清追了一下午,最终追到了「流云渡」洞天。 积玉坊,顾名思义,即货箱高叠的地区,也是罗浮仙舟贸易输送码头的全自动平台。 除了金人巷里遇见的柯柯娜,那个因善良受他人伤害而对自己的存在否定的迷途少女外,期间她还遇见了很多有关千面的记忆幻梦: 在为了阻挡帝弓光矢前进而逝去的罗浮仙舟「飞行士」采翼、在步离人残暴统治下未能成功逃亡的曜青仙舟「受役狐人」凝梨、一对曾身处蓝天下却最终进入「十王司」的姐妹、雅洛利Ⅵ号的「拳王」伊戈尔面对反物质军团入侵的战至终章、匹诺康尼「逐梦年代」里因构筑美梦罹于安谧的「筑梦师」巴罗……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曾为安宁与幸福付出努力。 未能圆满的结局,天清认为这配不上他们路中挥洒的热爱与渡过的艰辛。 什么是神性? 作壁上观。 看一个个小人随波逐流,在神明不屑一顾的吵吵闹闹中归于同一个终局。 那,什么是人的修行? 要好好体悟自己的挫败。 当无能为力之事一次次袭来,能够让人变得更沉静。 心上猫的出现就在一瞬间。 百货川流的迷宫层层变化,天清还没有把迷宫翻到底找出千面那个欢愉行者,反倒被前来的景元堵在角落里。 是露出两只眼睛的猫耳版景元,她最喜欢最熟悉的样子。 不知为何从神策府出来溜达了,容颜清朗的景元伸手捏了捏天清面无表情的脸颊,疑惑道:“自打我出现你就这幅要死不活的表情,玉阙的剑首大人可不会这样垂头丧气吧?” “还是说,你对我已经没有兴趣了?这可不妙。” 等他说完,天清抬头望向高处的平台以及不时有星槎飞过的高空。 于庭箱迷路的小晶蝶在天上原地绕圈,随即紫白色的光芒消散在空中。 就像游戏地图中的平面图指引标,你到达了它的所在位置,但不能确定要找的地方是在原地、上方还是下方的同一垂直点。 天清沉默片刻,说:“是你出现的太怪了。” “……好吧。” 跟她留在角落里的人也知道对方顾虑什么,他往前走一步,天清就往后挪一步。 不是不能打,是不能确定这张脸的主人该不该挨揍。 在她靠近墙角处时,白发的灵猫族人轻笑了一声。他看看在自己警戒范围内又没有出手的天清,忍不住展开双臂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难道不胜武力的愚者会把自己主动送到你面前吗?”逮到僵持不下试图从侧面空隙溜走的天清,景元低头看着自己下垂禁锢她的手臂。 视线交接时彼此无声,唯有货物推拉带卸货的碰撞声在耳畔翻涌。 天清歪头看他一眼:“……这个简单,现在把你的玉兆交给我。” 当然是看有没有时间差。 欢愉的命途上—— 假面愚者寻欢作乐、悲悼伶人哀悼挽歌。 景元一脸无所谓地应了下来,却没有立刻将玉兆拿出来,长着蓬松白毛的脑袋反而变本加厉地更靠近她的脑袋。 “放在神策府里了,等我回去再过来还是跟我一起回去?” 天清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局促,弯着眼睛来了句:“追骗子追了一天了,不要这样麻烦,那你亲我一下好了!” 高处传来一道金色的闪光,再看时它已经消失不见,如同她无意识冒出的错觉。 天清闭上眼。 虽然看不到他,却仿佛已经看出了面前人的伪装。 “……” 对方沉默半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感到身边温热的气息逐渐远去,天清果断出手,用云吟术形成的水流将意欲逃走的人及时围住。 “真是的,你怎么老变成景元来骗我?前面变成猫,这次又变成灵猫,下次是不是就要变成神策将军了?”青蓝色眼眸藏起的锋芒外露,天清多看了被识破的千面两眼,见她时不时挣扎两下子开始劝说道:“你们乐子神是不是太没乐子在,所以拿你当乐子了?” 听到透着一股无辜的胜利者感言,千面也不挣扎了,转而紧挨着流动的水墙靠了上去。 她斜着身子微微弯起左膝,面不改色地唱起了隶属欢愉的颂歌: “神秘是个骗子,毁灭像个疯子,存护是个呆子,智识是坨废铁,记忆临冰自鉴……虚无爱搭不理,巡猎毫无幽默,后土一动不动。人神都一根筋,阿哈真没面子。” “好了,无趣的小石头,你的答案已经决定好了吗?友情提示,你现在长点新脑子也不晚。” 欢愉的考验是:猜猜我是谁。 “不急,你一时半会儿不是还不打算离开仙舟吗?”天清继续问,“我的新脑子想问,现在几点了?还有,你知道什么样性格的人,才会将时间故意提前吗?” 别院初见时,千面告知她的时间是比正常时间早五分钟的,那晚的八点二十五分在她的时间运转里是八点三十分。 千面不明所以道:“悉听尊便?” 天清回答:“尊重人性的惧怕与不安,并为此留有余地的人。” 三分钟热度已属实难得,五分钟的时间更是足够弥补很多来不及调整的事情。这是爻光听她疑问后给出的一般性结论。 因为世事变化难测,所以要提前准备好反应的时间,不至于届时因来不及而慌乱。 乐观派的假面愚者,悲观派的悲悼伶人…… 天清利用云吟术的水流将她身上的手机翻了出来,还顺道翻出了杜氏茶庄的三十次无限畅饮龙泉老窖的免费卡。 上面已经打卡了九次,全是最近的时间。 “下午六点三十分。”天清拿出自己的玉兆又看一眼,不觉睁大了眼睛,“下午六点三十五分……” 奇怪,这次怎么时间延后了五分钟? “如何?” 天清:“……” “千人回想之人,千面,再次向您致意。”明明处于劣势却丝毫不慌,千面微微一笑:“乐子神的剧本进入第二阶段了,反转的剧情真是迷人。” 迷人? 天清眼皮一跳:“呃,你别告诉我,神秘也来了?” “是终末已经站在你的对立面了。”千面微微一笑,指了指她手中的手机。 天清明白她的意思,将东西抛还给困在水笼里的人。她只有一次答题的机会,没有理由任性。 耳边传来广播的正音: **星际和平公司播报:据博士学会研探,一片定位不明的星系逐渐披露模样,天才俱乐部的斯蒂芬先生认为星系附近游离着大量生命离子,而黑塔女士靠近的虚数流溢处测算到将有陨星的巨大波动。坍塌的星壤意味将影响银河的部分星系……** “根据乐子神的序言,后土的顷存花海正在塌陷,因为祂的守护者叛离了此地。” 天清微愣,不知为何第一时间想到寂静领主的话:太慢了。 什么是快呢? 快到终末选择后土的对立面,而欢愉、神秘、记忆的考验则集合到同一个欢愉命途行者的身上。 “流光忆庭的忆者从舰船上捕捉到一颗降落的流星,并将其以柔软的忆质捏成一枚忆泡,让我带给背叛者的主人。” “以时间琢磨性格,真是不同寻常的想法。” 千面大手一挥,空气中出现两个不同的时间点。两个时间点相差不过五分钟,“现在换我问你,属于我世界的时间应该是几点?” 轻轻抬手把对千面的桎梏水流松开,天清安静片刻,开口道:“……莫着急,远道而来的你还是在仙舟好好逛逛吧。” 遇事不决,缓兵之计。 闪粉的流光在眼前弥散,天清转身离开前没忘记对方身上还有离火追踪的小晶蝶。找她不是难事,何况千面还是一个武力值没拉满的人。 现在识破她的身份才是。 命途交错是常有的事情,但受三种命途力量影响的人不多见。 走在长乐天的夜市路上,天清眼中看见的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万家灯火如繁星明灭,恰如顷存花海因为失去后土力量的庇护而正在塌陷入世。 万物法则的碎片在无相锁里,后土的力量在她体内治愈着尘种入世的身躯,离火灼烧神种的心魂。 人终有一死,所以不执着于生死,要过好每一天。 一个人走着,走到灯火阑珊的长乐天北侧。 天清来到景元府邸门前,轻轻一推,就看到了一幅世界名画:《猫一直睡》。 她往前走去,安然坐在院中的另一个凳子上。 石桌上的棋局下了三分之一,独自对弈的棋手因无聊而撑着下巴睡着了。、 一只小团雀闻声从梅花枝丛里冒了出来,飞到月色下等她回来的景元的肩头,还熟稔地蹭了蹭他在小憩时放松下来的温和眉目。 深夜寂静,天清没有打扰景元的休息。 她只是无声地仰头,望着繁星连缀的棋局不禁攥紧了拳头。后土的爱表现在每一个生灵的存在上,但在她身上有些残忍了。 天清轻叹:……虚无怎么还在追我? 忽而听到不知何时醒来的景元缓缓出声,她被拉入了一个深感踏实的怀抱里:“今夜与谁同坐?明月清清共我。” 第99章 《猫一直笑》后土的孩子应当自信自强…… 起初,现世于玉阙仙舟的某个尘埃精只是看见了一只弱不禁风的小白猫,本着对地面生灵的责任感将它养在昆仑府。 不曾想这猫不仅会下棋,剑术也是一绝。 唯一的缺点是运气不太好。 月光照在景元那双经岁月雕剐的碎金眼眸中,如坚硬的山石在清冷的风雪中慢慢散落为尘埃。 她见到自己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的影子,一段属于尘世的有瑕时光。 恰恰是人类的瑕疵,才让有缺憾的情感得以真实存在着,正如「伊德莉拉」的箴言般成为刹那的永恒。不虚,不破,不熄。 心中微动,天清向他展露出一个软而暖的笑容,转念轻糯地喊着他的名字:“景元景元,你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嗯?”景元语调里蕴含几分无奈的情绪,话虽如此,还是适时地变出两个猫耳朵等着她兴致大发,“那清清能不能陪我晒会儿月亮?” 好奇地盯着面朝自己的天清,对方只是浅浅亲他脸颊一口以示回应。 微风唤来罗浮四处飘落的金色叶子,也吹落树上几朵海棠花。仙舟的垂丝海棠、持明的昆府海棠,从来都代表着最纯粹的思念。 景元满意地笑了笑,抬手取下少女发间的落花,低头将下巴放在她头顶。 对方如同回应般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脑袋埋在没有团雀占领的左肩上,俨然一派重度信赖的模样。 景元低着头看她,把人牢牢护在怀里。 今晚的天清,格外喜欢贴着猫。 只是无声的陪伴,就能使人纷杂的情绪稍稍稳定。 “我是不是太喜欢你了,不然怎么总觉得你在罗浮暗戳戳盯着我。” “清清说我庶务繁忙,我自然难以从公务里脱身。但神君手眼通天,帮点小忙还是有不费余力的。” 流云渡里见她跟假猫贴贴,差点就要降下一道雷霆把「常乐天君」的人送给十王司,让判官们把千面关几天禁闭。 天清歇在他的怀抱里,吸猫充能完毕后直起身子,正大光明地捣鼓他毛茸茸的头发。 她将景元肩膀两侧的长发翻了个遍,也没翻出想见的东西,只得趴景元肩上神色恹恹地问:“你团雀呢?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刚刚跑掉了。”景元的目光停留在天清略显忧愁的神色上片刻,轻皱眉后又松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趁其不备将她高高举起,“不过也没关系,现在蹦跶出来个天清。” 论出剑速度,景元略逊她半分;可若论力量,那他可是难有敌手。 天清轻呼一声,因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而愣怔。 自浩瀚夜空中奔来的月光照在她纤弱的身躯上,景元含笑的眼瞳中倒映出天清因背对月色清辉而更加清晰的身影。 回过神来,天清低头打量着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好了,把我放下来吧……” “……” “景元?” 天清眯了眯眼问他,“不会是装作没听见吧,真不可爱!” 景元以微笑掩饰内心雀跃的破绽,把她放回了地面上,嘴里念念有词:“哎呀,清清真无情。” 两人坐在棋局指向的同一方。 一同晒月光的少女戳了两下猫脸,淡淡道:“你看起来不对劲。” 景元抬手掩面打了个困顿的哈欠,望着她歪了下头,解释道:“夜深了,是时候该躺下歇息了。明日我休沐,又正值你生辰,想去哪里玩我陪你去,如何?” 天清对他口中接连跳出来的信息沉默。 早上的时候,因为她明日生辰,猫特地让她早点回来的。 “想白天在家里好好睡一觉,晚上嘛,去永狩原跟你一较高下!” 景元垂眸细细思考,很快点点头应了下来,声音一如既往的醇厚悦耳:“没问题,几日不动筋骨,当真是浑身不自在。” “……” 见她心事重重,眉头都要拧成一团,景元伸手点在脑门上弹了一下,得到对方别过头去轻哼的再一次无情模样。 “看起来,「常乐天君」的考验颇为棘手。” 他说得不紧不慢,端坐于棋盘前的少女却听得身躯一颤。 “是很棘手,而且来得太快。”天清摇头甩了甩脑海里的水,左手撑着脸,右手拿着棋子悬停在半空,对难解的棋局咬牙切齿道:“顷存花海正在塌陷,原因是我的叛离……景元,如果我知道这一天来的这样快的话,我就……” 清透的银芒中,景元扬起唇角逐渐撇下去一贯温和的弧度。 他是一个幸福的猫,但不是一个足够幸运的人。 诸多于岁月中得幸相逢的人,几乎无一幸免地将他留在时光的一角。有人借着大义将他推开,有人因他年少无知而对其隐瞒罗浮暗涌下的荒唐局面,有人在归来后已不是最初把酒言欢的模样。 景元是最先认清时光的残忍的人,也是最先接纳一切并且往前走、担起本可不属于他责任的人。 但他从来没有否定过人与人相遇的难得珍贵。 两人都知道她是幽都的叛离者,终有一天要回去。景元不想承认的只是,如果天清知道这一天来的这样快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选择喜欢上他了呢? ……大概是的吧。 天清慢慢收回了犹疑不定的棋子,老实说,她的棋艺进步空间真的很大。没有瞧见身侧站着的人的表情微妙,闷闷地小声道:“早知道的话,我就少喜欢你一点了。” 话音刚落,她听见站着的人轻笑一声。 紧跟着是掩饰不住的笑颜。 天清:景元是一只爱笑的小猫咪,他一点也不可爱。 “……有什么好笑的?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她自顾自点点头,“欢愉的星神啊,你被神秘和记忆污染成了让人笑不出来的谜语人,你知不知道!可恶啊,后土真没面子。” 心里悄悄加一句,阿哈真有面子。 景元来到她身后,慢慢地俯下身去握住她执棋的手,天清偏过头问他:“诶?这么晚了,你还要教我下棋吗?” 她的疑惑对象唯有星神,凡人难以观测的存在。别说她了,整个仙舟联盟乃至宇宙都在祂们的算计中。 只是见她从未疑惑自己的选择对象,景元不由松了口气:“你哪里用得上我一个教字,不过是深处局中,你我作为执棋者,皆需要学会以静制动。” “知势则不沮,一静制百动?果然,缓兵之计还是用对了。”天清感到温热的气息敲打在她颈后的肌肤上,心跳跟着加快起来,“距离是不是有点近了?” “……你怎么不说话?” 景元低首轻轻吻她侧脸的发丝,露出格外淡定的神情:“我只是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她仰起头来,忽然觉得距离还可以更近一些。 “你看起来很淡定,嗯,果然是个坚强的番茄。” 随神策将军的引导,不疾不徐落下数子,瞬息万变的战局得以有个新的突破口。 凡人的前面是一座座阻拦他们前行的高山,她将一路见证,最后见证的是自己。见证他们为何前行,见证尘埃终将化为新的介质腾空后又落下,成为伴随他们祈愿的命运同行者。 棋盘上讲究落子无悔,故而要慎之又慎。 他略一定神,还是忍不住揉乱出天清的头顶自带的心形呆毛,“你我同为云骑,坚强是必要的优良品质。我只是觉得,如果清清信任的人都因恐惧而慌乱不安,那她该又该如何面对未知的更大恐惧呢?” “……对了,我记得当初千面来时,曾发来一封阅后消逝的信函。” 不知道有没有用,双指金色雷光一闪,胜负已分的棋局上空逐渐描绘出信函的正反面细节图。 悲欢是人固有的情绪。 但人不能在同一时间选择两套价值观念,否则会导致言行的停滞与混乱。 天清的目光在一艘舰船出现的时候,敏锐地暗了一瞬。 这个时候往往需要做出抉择了。 打破其中一套观念,另一个就是正确的答案。 望向景元的她眨了眨眼,在图案全部成形后,将一朵蓝色的雪花送到他面前:“你养过一头狮子,它的名字是踏浪雪。” “咪咪啊,那是我主动结缘的生命,也是我的家人……在我出征远星的时候,它等了我很多年。”景元触碰雪花的回忆,沉浸一段时间后很快平复了情绪,“但咪咪和清清不一样,清清是主动让我占了她身边位置的生命。生命就是如此不讲道理,总留下我一个人伤心。” 天清心虚地再次眨眨眼。 霎时间,一个想法进入她的脑海。 “我们也许并非带着世人的爱意出生的,却是带着世界对我们无限可能期许而出生的。为了阻止星系坍塌造成的宇宙大爆炸,未来除了回去,我别无选择。”天清说,“而这,就是我与后土的选择。” 后土的孩子应当自信自强。 景元轻嗯一声,若有所思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新的东西?” 天清不客气地起身将他推回屋里睡觉:“神明藏起来的秘密,是不能随意说出来的。晚安,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 第100章 《伶雨一直下》景元:我笑自己是个幸…… “喵?喵喵喵!” 尽管已经忽视喵喵咪咪的声音好几次,但装睡并试图萌混过关的天清还是被猫吵醒,不情不愿地把被子从头上扯了下来。 青蓝色的眼底半睁着,纤长眼睫下的神色涣散是因无法睡好回笼觉的生无可恋。 她目光扫向漆黑一片的房间,门是关好的,窗户也是。 还有些不太习惯刚醒过来的身体,天清挺直腰往前一捞,伸手扯住在被子中央窝出一个坑的白猫。 并非景元两处住宅里养的猫,而是只外表和景元元一模一样的、只会喵喵叫的大白猫。 她把脑袋埋在猫的肚皮上,顺着猫爪子一张一紧的动作逮住它的小耳朵轻轻咬了一口。请原谅,她的可爱侵略症是慢性入侵的不治之症。 猫身上带着景元的气息,点到为止、从容不迫、有恃无恐。 如果这份特质不是用来叫她起床的话,她应该会很喜欢这猫。 昨晚把景元推回去睡觉后,天清洗了个温水澡,身上本来很是清爽,但不知何时半梦半醒间身旁出现个热乎乎的东西,还一直在她身边找存在感。 不是拿着胡须挠她额头骗她起床,就是夹着嗓子喵喵叫甚至露出软乎乎的肚皮骗她摸。 天清气冲冲地来到景元同样紧闭的房门前,做了个深呼吸大手一推,推开门的那一刻两人打了个照面。 景元抱胸倚着门,歪头问:“真是崭新的一天,清清怎么这样火大?” 天清转过身,摁住猫的后脖颈并提起来,回道:“你是天底下最坏的猫!” 心上人一派被全世界背叛了的幽怨模样,把猫塞到他怀里,耳畔熟悉而温暖的声音传来道:“说过的,我今天要睡到自然醒。景元,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喔!” 哪知猫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天清愣了愣神。 景元点头附和她的不满,并伸手指了指通红的、带咬痕的人耳朵,出于故意逗她的心思,一本正经地问道:“我还要问你一件事,大早上的清清咬我干嘛?” 天清皱着眉缓缓抬头看他,没好气道:“怎么还恶猫先告状呢!” 见她一副得理才饶人的无辜模样,景元忍不住弯了下眼,软声道:“九百多岁的人了,第一次谈情说爱,你消消气,让我给你捋一捋是怎么个事儿。” “那,请开始你的解释?” 景元按着天清肩膀让她坐下来,递过去一杯早上醒来后刚温好的白开水。 瞧她竖起耳朵等着听的活力四射,这才笑盈盈道:“我回来罗浮前,爻光说不能让你成为众人口中三心二意的标签对象。你的猫默默跟在你身后,神策将军不能夺人所爱,清清重情重义,自然也不能抛下两小无猜的小灵猫……” “神君一向见机行事,听到我的烦恼便取走了你送我的小石头,将其幻化成和我灵智的分身。昨夜见你忧心忡忡,我忍不住总想着你,于是在还没有完全学会控制那灵智前,它先一步变成猫跑去找你了。” 景元语气认真诚恳,听得天清想起他昨夜说自己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时心里酸酸的。 “好吧,那我原谅你了。”天清瞄他一眼,轻咳一声,问出了昨晚想问但没来得及想到的问题,“我很好奇,你昨晚忽然笑什么?心悦之人在烦恼大限将至,这可不是思虑周全的将军该做出的行为,过分,太过分了!” 大限将至吗? 这真是一个不想让人面对的问题。 景元想了几句话,临到嘴边又将其咽了回去。他抬手用食指撑着下巴处,思考怎么回复才不会辜负她选择自己的认真与坚定。 即便知晓命运为何,依然没有说什么‘如果没有遇见你就好了’那样让人伤心的话。 “我笑自己是个幸运的人,遇见了交托生命的如浴铁一样的侍卫长,体贴入微的策士长青镞,忧思忧民的符卿,刚正不阿的司衡,少年意气且沉得住性子的彦卿,嘴硬心软唱白脸的驭空……还有一个慎思重行的天清。” “我曾遇见很多惊艳了时光的人,有人因为有所顾忌总跟我隔了一层纱。你们不会随便把我扔给岁月,如此信赖着我的为人,让景元深感宽慰。” 天清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对方温和下来的眉目让人移不开眼。她扭过头去,“五百多岁的石头年纪大了,可听不得这样掏心的话。” “哦,害羞了。” 景元盯着她好一会儿,看穿了她的不好意思。 “没有。” “嗯嗯嗯,清清说的都对。” 醒都醒了,顺便吃个饭吧。 用过早膳后,景元说中午和会做饭的天才小机器人一同下厨,把她支出去玩。 天清拿着路上买的凉拌海蜇,望着前路晴空照耀下的地方,没有用云吟术避着人,而是去鳞渊境回报好心的持明蜃影。 于千万次迷茫中将自己推到前方,当目光不再局限井底,你才能发现天空的广阔。 当人在挫败中还能够站起来,就会变得越来越坚强,吸引你目光的事情会随着前方的绚烂而越来越多,你就不会焦虑不安于一件件未发生的或已经发生的琐事,你会拿起保护自己的决心与能力,从而保护更多不想失去的东西。 也能发现更多的真相。 离火,焚尽一切虚假和罪恶。 若说千面是神秘的虚构者,晶蝶并未出现异常反而依然能够追踪她的现状,已经足够粉碎这份迷人的猜测。 若说她是记忆的回想,根据神策府调取的天舶司入关检测档案可知,对方确确实实是个活生生的人类。不过,千面确实喜欢用幻觉与忆泡去蛊惑人心。 诚如一开始千面所言,她是乐子神派来执行祂剧本的人。 第一阶段,率先给罗浮的东道主递去无罪声明,又将顷存花海里落入凡尘的一朵雪花带给她,并留下关于‘千人回想之人’的身份疑影。 起航的舰船,沉迷酒庄的作乐,属于假面愚者的面具,还有面具眼睛处哭泣的光彩晶石…… 神秘落下一瞥,让她的真实面貌掩盖在面具下。 第二阶段,变成景元变成记忆里的人靠近她,试图在众人记忆的幻像里考验她是否迷途、是否因此冲动行事,加深‘千人回想之人’这一称呼的可信度,并带给她顷存花海不日现世甚至将成为流星坠落各方的可怖消息。 闪粉的忆泡,迷途的晶蝶,纠结的天清,或提前或延后的两个时钟的把戏,欢愉行者唱起的神明颂歌…… 「神秘是个骗子,毁灭像个疯子,存护是个呆子,智识是坨废铁,记忆临冰自鉴……虚无爱搭不理,巡猎毫无幽默,后土一动不动。人神都一根筋,阿哈真没面子。」 天清昨夜于就要离开尘世的难过里恍然大悟,便是回想起这首嗤笑神明的赞歌。 能确定的是—— 后土神在星神各命途的博弈里,被认为是留在人一方纹丝不动的神明。 鳞渊境里,天清展示出尖耳朵和龙角的象征龙相,拎着带芝麻和辣子的凉拌海蜇去给感谢为她指路的持明女子。 想成为完全之人,平日常不显露龙相。 再加上景元总碰那对龙角,让人心生隐私被窥探的奇怪感觉,天清干脆都收起来,一点儿也不在乎所谓龙尊才有的完全之龙的高贵身份。 干净的海风打在脸上分外舒适,广阔的细沙海滩上,蜃影依然低着头,不过换了个地方蹲在有寄居蟹跟八爪鱼抢房子的水洼看戏。 “咦,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记得,是昨日眼睛闪闪发光的女孩,活在闪粉的流光里。 “是啊,那猴子活蹦乱跳的太可恶了,还得过两天抓到她。不过,我给你带来了你想要的好吃的,尚滋味出品的凉拌海蜇!” 天清没有隐瞒她千面*还没逮回来的事实,先把想要的食物给她安排上解解郁闷。 持明族感情偏冷,有人记得她说过的话,这行为软到蜃影心坎上了。沉默好一会儿没说话,持明女子接着嗯了一声。 但蜃影是蜃影,一道过往留下的影子。 她碰不到天清递过去的美味,甚至闻不到辣子特有的刺激香气,恍惚间身影变得如清晨的水雾朦胧起来,“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我没想过会这样的。”天清耷拉着脑袋。 不开心。 蜃影起身摸摸她的头,“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只记得一场无妄之灾袭来,我的身躯化为新的持明卵归入古海。但你还记得我,这样就很好。” 往昔水雾形成的影子吃不到今日意义非凡的食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死亡,在天清面前愣了片刻后露出一个浅笑便消散了。 在她消失的地方,天清亲手挖了个深坑。 本想把菜埋进去抚慰她的魂灵,转念想到蜃影最后释怀的笑容,天清决定尝一尝这菜,记住她喜欢的味道。 “果然,不是很爱吃这种辣到发麻的生冷凉菜。” 天清扣上没动多少的食盒,空中发出清脆的碰哧声响。她的目光留恋在曾有贪吃蜃影的沙滩上,心中的雨向她袭来。 人与人间的真心难得可贵,人与自己间的坦诚相进更是如此。 扯下命运的宿命帷幕,与其冲锋至必将凋零的终点,然后于顷存之地绽放人性之华。 守护这份不易的人性之华,这就是她终将归去的理由。 “人们心里的雨,将化作细水长流的清溪与众水相会于万物的终点。” 悲伤来临的时候,有人唱着歌给她递了张拂去眼泪的纸巾。 天清抬头,是带着面具的千面。 来得真是时候。 一息之间掷出无相剑,恰到好处避开对方的肌肤并将其面具挑飞,果不其然看到了千面真实眉目永远下垂的怜悯容颜。 半空中飘着的面具萦绕着五光十色的结晶。 据天清在遍智论坛和黑塔空间站查到的收录欢愉行者记录的相关资料,那是幽灵泪水凝成的云雨。 两人站着的地方,落下的微雨伴随闪粉的流光明明灭灭。 千面收住嘴中念念有词的颂歌,反而将在场的天清一同扯入破裂空间。 一枚空洞的忆泡幻境。 “千人回想之人,千面,第三次向您致意。”红发的少女不紧不慢地向面前人鞠了个躬,似乎并不惊讶她摘下自己面具的行为。 天清眯了眯眼,望着瞬间变为跟方才蜃影一般模样的幻像,缓缓出声道:“不。我想从一开始,你的介绍就错了。” 100-110 第101章 回想千人之人合着你是来哀悼我的啊!…… “千人回想之人?” 天清缓慢地眨了眨眼,眼里划过如持明古海深邃的洞悉光芒。 谈话间那种敌人是谁她都看不上的感觉,让手持剧本自以为是的对手开始感到窒息。 千面神色一顿,又见她不紧不慢地回了一个同样尊重的鞠躬礼,然后平静道:“不,回想千人之人,千面。” “我谨代表后土与顷存花海,感谢你为无家可归之人前来记录的哀悼。” 目光扫过忆泡构筑的千面空间,逝去的千人记忆在闪烁的环形门扉上显现人性之苦痛。每一声呐喊的背后都是对世界的质问,是对人性的苛责与打破。 并伴随着梦中痛彻心扉的哀歌。 她不是千份记忆虚构的欢愉灵魂,而是为回想所见者而承载其记忆的人的璀璨灵魂。 蜃影的幻像褪去。 “千份记忆构筑成如今存在着的我,即便我受其影响也许已经不是「我」了。但世界还有一双会为「我」流泪的眼睛,这就足够了我驻足在此了。” 在幽灵吟唱凝作的雨云中,千面伸手接过闪粉的忆泡影子。 这雨并未打湿衣服,它唯独下在心里,让人哀伤。她冷不防地再次问道:“顷存花海正在塌陷,你的选择是?” 属于欢愉的揶揄目光聚了过来,天清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我会将祂的东西送回应该待的地方。” 千面摸了摸脸颊,拂去水泡贴近时唱诵的挽歌,皮笑肉不笑地问:“乐子神剧本的批语是:「虚无」,人类存在的最大敌人。那么,当一个人坚定自己的存在后,你会发现,你面对的敌人远比想象中的更多。” “最大的敌人,就是既存在后,要面对存续问题的「我们」。欢乐、怜悯、同情、迷茫、失去、得到、哀伤、无趣……这些东西只会害最初的「我们」不再「纯粹」。” 譬如柯柯娜,那女孩对妥协的不甘,成就了并不纯粹善恶的自己。因此,她才会对最初梦想着唱出纯粹热爱声乐的自己发难,即产生对生命存续之我的怀疑。 “那,你呢?后土最无瑕的孩子成为了有瑕疵的人类,真是令人哀伤。” 千面紧绷着脸,不动声色地笑话她,没有在天清识破假借虚构迷惑人心的身份后露出丝毫怯懦的目光。 天清应声点头,致意自己不否认这一事实现状的存在。 虚无的对立是存在。 也就是说,自从她拿到虚无的碎片后,另外存在着的十七道命途代表的真意,皆成了对存在形式的拷问。 偏偏要说出的话语格外引人注目,并不妥协于欢愉行者对的质问。她斟酌片刻,冲千面笑了笑:“千份记忆构筑成如今存在着的你,那么你依然是你。” “因为只有你选择记住他们,他们的记忆才会存在你的生命历程里。” 将真实的部分拼凑成乱序的模样,那是虚构的底层逻辑。 将部分的真实刻进自己的选择中,那是苦修者行于命途的基本功。 天清将问题的答案抛了回去,得到对面人低头笑了下的回应。 红发的少女微微凑近,一派咄咄逼人的强势语气:“你说我不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 “提出问题的对象本人,理应解答她提出的难题。你,就是答案。”天清伸手戳破周遭的水泡,忽然一阵逆风袭来,周围的门扉化作近千个时间点在闪动。 “九百九十九个时间点,你会为我留下哪一个?”千面垂着眼睛说,那人的身影单薄得如同一个泡影,须臾间就会被落雨破碎,“苦行之人借酒消愁,当往昔的记忆袭来,我已厌倦承载的悲欢……” 天清怔怔地站在原地,将选择权交给她这件事让天清有些恍惚。 曾经主动踏上逆旅的命途行者如今千疮百孔,满身自问,不复昔日的光采。似乎唯有解忧的寻欢作乐,才让其得到些许慰藉。 唯有红色发丝中央,那一双澄澈的漆黑眼瞳如死海平静无波,是命途行者不屈的傲骨,是属于逆行者的最后骄傲。 后土的审判者闭上双眼,坠入黑暗中的那一刻,天清并未觉得面对不可见面的慌乱。 九百九十九个时间点的喧嚣,如同幽雨造就的天地水色般如雾缥缈,唯有其人心里燃烧的那一簇火花随离火的感应而摇曳。 身体渐渐如浮尘轻盈。 她已抬手张开守护者的剑意,锋芒毕露的决心在不可见的雾色中燃起莹白色的无暇光华。 原点,提前的点,延后的点…… 当你有一块钟表,你能确定自己所处的时间点,并随心所欲地调动属于自己的时间点;而当你拥有多个时间点的指示,往往会因无法做出正确时间的选择而停步不前。 人在站起来时,是往上走的。 人在睁开眼睛时,视线时从下往上看的。 心随念动,抬起眼皮的前一秒她将九百九十八个时间点销毁,唯独留下属于千面的心属时间——将时间点提前的五分钟。 属于悲观者自我宽慰的五分钟。 永远比一般人提前五分钟做事情,就永远比一般人多出五分钟的容错时间。 “你的答案毋庸置疑。” 天清剑指她漆黑的双目,红发少女的眼中晦暗莫测。 从千面身上飞出的小晶蝶化成闪红的烟花,在绵绵细雨的朦胧中猛地绽放清晰的烟花。天清垂下执剑的手,继续道:“悲悼伶人,千面。” “呵,能不能骗过你,是我的任务……至于能不能从我手中拿走你要的碎片,就看你的本事了!” 千面微微一笑。 四周的闪粉忆泡迅速瓦解,一场巨大的烟花秀将两人纤长的倩影吞没。 灵智在帝弓威灵助力下变成的白色猫猫烟花,烟花的余烬落在地面汇成一个大白猫。 鳞渊境的某处传来异常的波动,太卜司的指示下,护珠人全副武装率先奔向各方势力最觊觎的建木,却没有看到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若木的封印完好如初。 拎着食材走回家的景元察觉不安,借神君的力量看到一场无休止的战斗。 九百九十九道门扉,还差一道才符合千人回想的称呼。 千面最后一份要记住的记忆,实则是—— 天清。 来之不易的幸福如坠冰窖,推出的冰冷事实要把景元吞没。 他喜欢上一个和自己一样有着幸福和给予他人幸福能力的女孩子,一个可以为了更重要的责任而轻弃此躯的人。 地面上的猫作为唯一的观众,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场存续之战。 天清面对的是千面变成的天清,他的心上人在对梦境中的另一个自我对阵挥剑。 挥剑的次数从百到万,从万到亿……眼中的天清汗如雨下、步伐在沉重的四肢中慢了下来,却未曾忘记云骑的军令,握紧的武备从未脱手。 “后土一动不动,因为祂永远支撑祂的孩子行走在大地上。乐子神传达的重要信息,天清铭感五内。” 心若止水。 要在剑意中认清,人最不能失去的是经过身心磨砺的真我。 “远行的「贡多拉」起航了,献唱哀歌的伶人躺在空旷的船底,于一个个无声的夜晚中辗转反侧。同行的忆者要去收集塌陷的记忆,她把力量交给我,并托付给我一个任务。”千面说。 “所以,你还带来了记忆的考验。当我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你的记忆中了。”天清倒是来了兴趣,出手跟记忆里真实的自己打更有意思。 这下轮到景元听哑谜了。 这是到哪个阶段了? 清脆的双剑碰撞声在隐秘的梦幻空间中铮铮作响,当天清撑着剑半跪在地上而后站起来咬咬牙跟无力的另一个自己进入终局对决时,便轮到谢幕的结语出场了。 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千面嘴角微弯,瞥了一眼目光锐利的白猫,朝天清最后鞠躬致意:“回想千人之人,千面,未能完成对现在的你的哀悼。远行的「贡多拉」又该起航了,阁下,我在更遥远的银河期待看到你的存活。” “合着你是来哀悼我的啊!省省眼泪吧!!!”天清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气不打一处来,“不只你,我所为之动容的、为之付出的人会因身为天清的存续而感到喜悦。” 对方笑着点点头,扔给她一个藏有碎片的闪粉忆泡。 忆泡主动归入无相锁的空间内。 天清的手心上方悬浮着一把金色符文飘荡的古锁,她大手一挥,将已收集的碎片真身显现。 莹白色的虚空碎片拼图聚合在一起:纯美、虚无、智识、欢愉…… 碎片因同源感应严丝合缝地拼合,四块碎片足够形成一个可供观测的轮廓。复杂无源的锯齿状纹路,上方的环形图案,共同围成一把钥匙的雏形。 “不对哦,记忆的碎片哪里去了?”天清问。 千面耸耸肩道:“我将忆者的话转述给你:祂会记录新命途的诞生,却无法记录你的未来。后土的领地需要后土的力量去补全。若新的命途被点亮,那一刻起,你会成为顷存花海的修复者并停留于此。” 听到千面的话,猫猫咪咪凑到天清腿边的的猫拿尾巴碰了碰她。 “星神并不下场,这是共识。” “善良的忆者还说,若想留住尘世的存在,也许可以去朱明仙舟碰碰运气。有团拥有碎片的火在等着你,或许你能因此避免我为逝者的哀悼。” 听完伶人的转述,天清蹲下身子抱起不请自来的猫,再抬眼时红发的少女已消失不见。 天清低头看猫。 “很久很久以前,神母也会领着我的手走过繁花盛开的大地。天空开辟绚丽的广阔,日月带来绮丽的光辉,山海点缀不屈的意志……记忆的碎片,会带给我什么思考呢?” 只会猫呜喵呜的白猫本能地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她的下巴表示追随。 第102章 《龙一直睡》我当然想让你成为全仙舟…… 在鳞渊境泡了个天然温泉洗掉战斗过的疲惫,天清迎着晴空当照的好天气打道回府。 路上忆起白猫在她沐浴前溜走的景象。 后知后觉的天清愣了一会儿,深感这灵智也是个有礼貌的好猫。 【十米内有生物体走近,正在识别用户身份信息……检测成功,开启专属管家模式。热烈欢迎天清主人回家!】 说话的是黑塔特制版的炒饭机器人。 它的主显示屏上带着黑底红字的微笑,符号构筑的眉毛闪动,滑动的是在做菜肴的名字和步骤倒计时。 “回来了?” 原本盯着砂锅的景元偏过头去,招呼在厨房门外探头探脑的天清进来。 “嗯……好香的味道!水的沸腾声音,好像是什么美味的汤,这是做的什么?”没有奶油蘑菇味,闻起来是个好汤。 见景元发呆的工夫,她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小机器人身上。 天清:“你好,请给我一点儿吃的。” 【距餐点还有一段时间,半个系统时前已为主人做好茶点,加热起酥需要五分钟,请主人耐心等待。】 天清点点头:“好喔。” “寻常的海鲜羹罢了,多加了你常吃的缘虾仁和青瓜粒。哦,还有一些别的家常菜,黄石乳酪洋芋条、鲫香肉丝、白切鸡、白灼菜心、干锅土豆片、凉拌薄荷和陈婆豆腐。”他报菜名时,麻利到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 “非常厉害。”闻着砂锅里飘来的醇厚浓香味,天清来了精神,毫不吝啬地对他大肆肯定,末了来了一句,“没想到你还挺深藏不露。” “家慈家严在世时,常在我生辰那日准备些寻常菜肴,我也跟着传承了一二。”不知怎地,一声声叹息从心上猫的嘴里溢出,“你要是喜欢,回头再做给你吃便是。” 不过走近他几步,景元伸手拦住了她想要偷袭捏他脸的幼稚行为。 准确的说,现在面临一个难以平静的问题。 身为后土指定的神选者,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在完成祂命途重塑的终极任务后回到顷存花海,此后与尘世隔绝。 很明显,这个结局来得太快,快到有情人在互表心迹的喜悦中来不及思考告别。 他不想给她太多压力。 眼前出现一只衣料柔软的宽松袖子,遮住了天清的视线。 他今日穿的常衣颜色如雪皎洁,外侧图案是栩栩如生的银杏枝叶,衣领依旧是仙舟常见的盘扣,身姿挺拔,凑近时还闻得到沉木熏炉里的余香。 景元:“我会陪着你,哪怕只能看着你一个人回到终境的花海。但在那之前,你这心思难猜的石头能不能多心疼心疼我?” 天清:“嗯?” 景元叹气:“我好歹是你托付终身之人,独身去找暗藏的敌人,这样危险的事情也不跟我报备一声。更过分的是在仓促间迎战,清清把我当成了什么,罗浮的将军就让你这么拿不出手唬人?” 天清愣在原地,身体微微前倾,把脸埋在他伸出的上臂衣服上。 不知道怎么哄,索性耷拉着脑袋不看他,“把你当成猫,正在生气的那种。” 悻悻收回想要扯他脸的想法,她顺道嘟囔了声“好凶”。 沉默是智者应对复杂人际关系的明智之举,即便此时此刻的她深感可耻。 景元“嗯”了一声。 放在平时他是要一边举高高一边跟她问个明白的,但此刻他莫名地想盯着她。 心上人在他面前的情绪完全写在脸上,急需人戳破她可耻的逃避行为。 开心也好生气也罢,一看到她像个活人的样子,他便会忍不住在心里跟着放松起来。 眼下时机难得,可由不得他放松。 【浆果派、三彩团、白云酥已备好,祝您用餐愉快。】 天清抬头看着景元,无辜地眨眨眼,目光缓缓移动到墙边桌子上的几碟点心。 她拿起叉子叉了块小机器人做好的甜糯团子,试图缓解气氛的不对劲,“咳,神策将军算无遗策、神出鬼没,我这是相信你会不请自来。” “哦对了,送给你的小晶蝶已经认你为主,你又不是不知道,心里默念三遍我的名字它也会带你找到我的。” 不得不说,这果沙馅的糯米团子还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噎得慌。 天清接过冷着脸递来杯温水的景元,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别担心,现在的命数尚在我的掌控之内。” 身为人的她自然不想离开这个有意思的世界,但她更清楚后土唯一指定审判者的身份有多沉重。再加上,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她身边,并告知她这份使命承载着多少期待…… 因此,放弃使命的堕落行为,天清想都不敢想。 问题的关键在于,景元不想当个袖手旁观的看客。 只是冷眼看着她见证一切、走向死亡,那他和枉顾凡人的无用神明有何不一样? “只有时时刻刻看见你,我才能安心。” 他一改散漫的腔调,垂下眼帘,正经的语气伴随温暖的话语,传递出的却是久违的坦诚。 猫在不安。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天清拿脑袋轻撞他左肩,安静打量他一会儿后,突然拔高声音道:“你是我喜欢的人,于情于理,我都该跟你坦诚相待。只是我还要狡辩一下!” 忽然起高的语调将景元从不安中拉了出来。 “好,坦白从宽。”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恢复了眼里压不住的顺从和笑意。 天清转了转眼珠,细数需要面对的问题,并给予认真思考后的回答。 “是那个伶人先突然出现的,我今天可没打算去找她。还有,她一眨眼间就把我拉进去忆泡里了,我没有向外求助的缓冲期。最后,我知道你在忧虑什么了……” 景元轻声感叹:“仙舟人常说长生梦短,美好的回忆太少,而少起多落的人生太长。可与你一起憧憬未来云游星海时,我只希望梦能再变得长一些。” 听着他的心里话,天清露出一个‘我也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憧憬笑容。 小时候昆冈君不在,寒光年纪大了没精力时刻应付她,雪葵看她总有云执的影子,还算看得顺眼的龙师黑曜闲暇时间都奉献给了奶茶和习武上…… 总之,只有一个猫愿意一直陪着她。 她笑容里带着未沾世俗情爱的呆傲,以及未经雕琢的纯粹喜欢。 这副令人难以招架的表情是只属于他一人的特权,实在让景元无法移开目光。眯着眼朝她回了个笑时,他适时出声道:“我可是个从一而终的猫。” 自我身份认可高的人往往带点挑剔的坏习惯,不会随随便便将就的。他和天清皆是如此。 正因如此,这类人也会更在意一开始就挑中的人,并且比一般人更为重情重义。 “从一而终,真是浪漫而又残酷的承诺。” 天清抬手摸了摸他没有变出猫耳朵的脑袋,即便如此,他厚实的发量垂在脸侧,很像一只垂耳大猫。 景元抬眼便对上她看过来的打量目光。 瞧着天清心不在焉,青蓝色的眼睛里闪烁晦暗却显出心事重重。 “幽都让我找万物法则的碎片,重铸一道属于人的命途。没有后土力量的庇护,承载人们终点的顷存花海迟早要倾塌。回来前,我通过幽都的诏令将碎片上的后土力量找到流落在外的几朵尘外之花,并将其送回顷存花海,暂时填住了塌陷的空洞。可这力量远远不够长期维持。” “欢愉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后土不曾改变祂的选择。不知为何,我隐隐察觉到有股神秘的力量在阻碍我的进一步探索,也许,神明留下的启示是不能随意说出口的。” “不管我有没有参透祂的意思,至少现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在终末做出选择后,除了朱明仙舟的记忆碎片,剩下的就只有神秘守着最后一块碎片了。但欢愉和记忆是一起来的,而忆者想带给我的是一线生机。景元,我不能百分百确定能留下来,所以不能给你保证什么……” 景元拉着她的手,走到一张椅子旁让她坐下,听着她腰间石头的碰撞声,思考了一会儿正色道:“我能接受了离别的终局,只是希望你能多利用利用我,别让我一个人只是看着难受。但凡清清想做的事,不论结局,我一定会陪你走下去的。” 怎么忍心让一直爱护的生命黯然失色呢? “那我会贪婪地想要两全其美,不负后土不负猫。”天清伸手轻轻拽他的衣袖,仰着脸看景元说:“陪伴的幸福弥足珍贵,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让你成为全仙舟最幸福的猫。” “知道了。” 他长睫轻颤,金瞳里的目光热切。 景元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唉,好希望清清能对我多一点世俗的欲望,就像棋子那样什么也没做却能够牵动人的目光。” “有的,有的。”天清恍然,在景元微微一笑让她展开说说的时候,冷不防来了一句“想吃你做的饭”。 【友情提示,您倒计时的海鲜羹已经结束,请尽快关火。】 景元:…… 成吧,他只能认命地将灶台的火关掉。 午膳时间过得很是融洽。将心里的顾虑说开后,就连空气里洋溢着甜甜的气氛。 中途天清跟景元问起自己有什么特质,但心上猫已经恨不得把所有好词都用来描述她,搞得原本认真探讨这个问题的天清懵圈了好一段时间。 小机器人在收拾饭桌上的残局,天清咬着盛有奶味鳞渊春的猫猫奶茶杯上的吸管。 景元不由出声问道:“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天清低声说:“在想第十九命途的含义。当时只隐隐听到了一个‘约’字,你知道的,后土神和人类有着互相守护的约定,所以我在想,这命途的名字会是「约定」吗?” “不好说。”景元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你说过,寂照曾问过你一个问题:命途为何出现交错与自我矛盾的行为?” 天清似懂非懂地应下来:“对。当时我以为是「均衡」的力量左右宇宙的平衡,但爻光姐姐跟我说‘均衡信奉零和与平衡’。当一颗星星失去光芒,另一颗星球就会在祂的仲裁里崛起;而当一颗星星重新亮起来,银河里也必然会有另一星球在祂的关注中瞬间陨落。” “拿一个坠落的文明去替换一个发展的文明,这就是星星间的零和游戏。这很均衡,也很残酷。”景元垂着眼,无人能猜透眼底流转的情绪。 他朝面前人悦人的容颜看去,烦恼着皱起眉的样子很容易让他心软。 略一沉吟,景元轻轻点着头说:“以仙舟为例,人类能够以最朴素的团结方式去建立良性的社会秩序,这意味着有道命途能够节制「均衡」的力量。” “所以会是「节制」吗?唔,听起来和一开始猜测的「对立」差不多。”天清说,“可身为这条命途的重塑者,我总有些特质是和它相似的吧。哎,偏偏我是逃离幽都的背叛者,为了自由,我放弃了关在无相锁里等死的选择。” 她叹了口气,猛地抬头内心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事情。 等等,自由的对立面吗? 还有手里这把巅峰时期可关进去一切万物的锁…… 景元眯了眯眼,悄悄给她打了个上面或许有神偷听的动作。 天清心领神会,转而单手撑着脸跟他抱怨起来:“祂们看着我,我又看不见祂们。这一点也不公平。” 似乎触发了什么关键词,景元问她:“晚上约了符初去至味盛苑,清清下午打算做些什么?” 天清:“睡觉。” 景元歪头看她:“嗯?” “在忆泡里跟过去的自己打架,仿佛打了好几年。”天清懒懒地打了个午后困乏的哈欠,“好累,要休息。” 于是她就收到了景元准备的生辰礼物。 “生辰快乐。”心上猫笑着将东西塞到她怀里,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景元眉毛一挑,继续慢悠悠地问道:“打开看看?” 一方山海纹路的漂亮盒子,里面躺着枚价值不菲的光锥。看起来和她造的石头差不多,又有点不一样。光锥里流淌着凝缩的流动蓝色物质,是经过处理的浓度极高的忆质。 光锥记录的画面也很清晰,是那日带他在玉寻海玩激流勇进的天清。 刚成为完全之龙的她风姿绰约,月白色衣裙上特有的青蓝山海纹姣好地勾勒出少女纤长的身躯,还有如龙尾般清透衣纱随海风扬起,那双如天空澄澈的眼睛里更是让人见之难忘的灵动和欣喜。 天清微仰着头,盯了他好一会儿后得出结论:“果然,你还是忘不了我的龙样。” 但她压根就不让人碰。 触感良好的龙角不行,她会害羞;锁骨上那龙鳞更是不行,随时可能龙性大发把他钳制住。 好奇心害死猫,他没有否认天清得出的大实话。 “反面似乎还有忆质在流动?”听到她的困惑,景元面不改色地说:“不然拿起来看看?里面流淌着你想要的公平。” 猫太淡定了,天清对他的话充满狐疑:“真的假的?” 景元微微一笑:“你我之间,何须多疑?” “说的也是。” 天清点点头,食指与大拇指触碰光锥的那一刻,意识渐渐如泡沫般轻盈地坠入海底。 在拿捏她这方面,景元简直是无师自通。 “喜欢一个人果然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但那个人是你的话,即使没有结果,单纯浪费一些时间也无妨。好好睡个回笼觉吧。” 他接住天清沉迷在梦中的柔软身躯,并将她轻轻放回床上,点上安神香后悄声离开她的房间。 一枚承载了他近乎全部记忆的光锥。 那天,帝弓传来一瞥,她把关乎自己生命的一切都告诉了陪着她的景元。被她坚定选择的景元想告诉她,他很坚强的,你不要总一个人藏着事还不舍得欺负他。 本来想晚上送给她的,偏偏今日早上欠她一个回笼觉。 第103章 《猫一直陪》就赌,我的命。…… 【三界皆苦,众星求渡,神明的背叛者终将带着答案归来。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天清有些诧异,她很确定这不是光锥里忆质附着的往昔梦境,是经历九百年的记忆后她梦中忽然出现的另一处灰色的天地。 是非命冰冷的声音,在火光燃起的迷雾中渐渐凋零。 【那就是,最后一程了……】 最后一程? 成为命途的重塑者,然后,登上高高在上的神位还是守望无人的顷存花海? ……此世的回忆在理性的冷却下变得冰冷,生命凝结为永恒的标记点。 不知谁人传来的暖意顺着她的指尖上涌,敲醒了她被困在梦中梦的原地思考。 她做了两个梦。 一个是景元的漫长记忆,从学宫到拜师加入云骑,从云上五骁的分崩离析到罗浮安定的来之不易。 她清楚景元在不安什么了。 罗浮仙舟因建木存在,一直受诸多势力觊觎。单单一个丰饶令使倏忽,先是滕晓将军与其玉石俱焚,后有贪婪高层意欲掌控罗浮而诱人深入,引发饮月之乱,致使可当顶梁柱的饮月君与剑首镜流双双入狱,百冶应星跟着罪无可赦。 无人可用的罗浮,很适合高层耆宿们趁虚而入掌控若木。 只是没想到横空杀出个资历尚浅但不容小觑的云骑骁卫,景元,他在元帅的支持下坐上了云骑将军之位,并用实力证明华的选择是对的。 话说回来,天清推测他的不安来自信任缺失*。 在云上五骁的另外四人看来,政治上的肮脏争斗不便告知相对年幼的景元,而心上猫在接受前辈呵护的同时,也深深感受到面对在意的人各有立场却难以坦诚的无力。 自小有幸福的家庭、无条件信任和关爱孩子的父母,为景元培养了待人接物的主动与从容。 正因如此,他不想让难得纯天然无添加的石头,也变成时光挥一挥手就能跟着风离去的浮云。 保护不了在意的人、不被在意的人信任,重情重义的猫是会很伤心的。 另一个梦,是模糊的色彩堆积画面。 她看到十八道枷锁缚身的莹白色星星,想要解救争取自由在挣扎的它,却被地面的无底裂缝阻碍了前路。 最后一程么…… 可她偏偏要越过深渊,斩断束缚那颗莹白色星星的锁链,亲自问出那个震颤枷锁的问题——如果我将背负同样被束缚的命运,那么请回答我,我的自由意志因何而存在? 星星的微光与熟悉的身影同时转身看向她。 模糊的画面分崩离析,像沉淀了岁月的山川在瓦解,掉落出通往不知何处的灰色路径。 【回来吧,如你所想,那就是你的最后一程了。】 是非命的声音,声音比平日都冷上几分。 天清朝前走了一步,忽然天旋地转,她就被人摇醒了。 身边人的手是温热的,跟他看起来像大猫一样柔软的头发般充满阳光的温度。 景元恍若未觉她的清醒,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才和猫逗着玩时见火色光华将她屋内点亮,他皱起眉,径自推开门,见天清似乎处于灵魂出窍的昏迷状态且小声呓语。景元见状不对连忙唤醒她,却不见她醒来。 天清仰着脸朝坐在床边的人盯了三秒,然后垂下头,视线在他包裹着她五指的手上转了一圈,目光有一瞬的停顿,但还是轻哼道:“……我讨厌爱骗人的猫。” 金色的眼睛半睁半闭,景元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抬手将十指相扣的行为放到她眼前,弯着眼睛势必要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这回笼觉睡得有点长了,都要给我睡到幽都去了……” 天清从他怀里脱身,手指捏了下他担忧的眉目将其舒展开,打着哈欠从床上下来找拖鞋,两脚一蹬就穿进去了。 “你这一觉是睡得好了,以为你承受不住这光锥里的回忆睡到神经错乱,我可是等得胆战心惊的。” 很好,未来一片黑暗的石头仍然很有活力。 景元接了她的话,轻轻呼出一口气,又道:“符初说你玉兆接不通,我见你房间飞出好多小蝴蝶便来看看怎么回事,谁知就看到你在梦中呓语什么最后一程……更吓人的是,你的手也冰凉凉的……” 闻言,天清微微怔了怔,转过身歪着脑袋看他:“我们持明族不是一直都冰凉凉的吗?当然,休憩时为了降低身体能耗,这体温就更要凉上几度了。” “……好像也是。”景元单手摸了摸下巴,似是恍然。 天清:…… 眼前似乎飘过一行字:你把猫吓得不轻,猫的智商下降了! 拉开米白色的窗帘,天色未晚,尚能晒到夕阳的余晖。 今日她生辰,白天连着做了三个梦,只感到脑海里昏昏沉沉的。 接下来是剑首大会角逐剑魁,她带着爻光喊的什么‘干翻罗浮与曜青,玉阙才是深藏不露’的口号来的,作息要想调得好,今晚和明天白天自是不必睡了。 晚上约了符初和黑曜去至味盛苑,之后还要去永狩原和景元一较高下…… 天清回头看向纹丝不动的景元。 他就坐在原地,像罗浮民眼里的守护神一样,俨然成为了时间的代名词。 “帝弓司命的光矢朝我飞来的那刻,非命曾说我不会死在尘世中。就在刚刚,你打扰了我跟幽都令会面的关键时刻。”她瞄了一眼神色明显有一瞬停顿的猫,景元眨了下眼后尴尬笑笑,“倒是我好心办坏事了?” 脚步声哒哒哒地响起,是天清在凑近他。 “猫!” 她伸出手,手心朝上。 一片目光相撞的无声对视中,景元抬眼,面对那双从来不会被风雪侵袭淹没了闪光的灵动瞳孔,动了动五指,将手搭了上去。 天清点点头。 没错,是猫爪在上原则。 “嗯?” 景元不解其意。 她轻轻眨了下眼,声音清脆:“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有种要做出什么大事的直觉,准确来说,她的到来就是幽都的大事。兴奋感和未知感在交织,景元下意识绷紧神经。 他心里咯噔一声,问道:“赌什么?” “幽都的火在我体内,我来帮星神们加一把薪柴。就赌,我的命。”天清没有思考太久,浑身都透着大不了就成为星星的无畏感,“寄希望于他人本是坏习惯,我偏要赌幽都令没有骗我。” “……为何?” “因为忆者正让我探寻留在世间的形式。”天清说,“除去化为记忆体和模因,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我再度回到大家身边呢?” “「流光天君」带来的人,倒是有点意思……我从来不是临阵逃脱的人。清清执意如此的话,景元自当奉陪到底。”他刚开口没几个字,就把头搭在她肩膀上。 无论何人何时靠在她肩上,天清都会有瞬间定住的错觉,只感觉整个人都痒痒的甚至坐立难安。 天清戳了一下景元让他坐好,得到他幽幽看过来的一眼。 她拿出消息接连不断玉兆,回复符初马上就到,接着低头看了眼景元,一脸老实道:“我现在对你有些世俗的欲望。” 听完这话,景元坐得端正了些,直至在她逐渐凑近的打量目光中闭上了眼。 哪知天清拉住他的手,目光不见半点两情相悦的眸光流转,反而振振有词道:“你怎么又犯困了,这可不行。昆仑的龙女大人没有忘记猫说过的话,现在我来满足一下你的愿望!时间不多了,我带你去玩激流勇进吧!!” 景元:? 有没有一种可能,猫闭眼就是想要你亲他啊! * 天色沉沉,橙灰色的云飘在闪烁的星星旁边。 洞天里的众人睁大了眼,那位玉阙的天清大人显露着让人见之不忘的高傲龙相,操纵水流跟空中不时飞过的星槎展开竞速。紫白色的衣裙浮于半空,熟练掌控水流作为滑翔的起落点,身边还带着一个和他们将军长得差不多的猫耳青年。 不得不说,绝非泛泛。 为了不让神策将军的盛名栽到爱玩激流勇进的身上,天清让他变成景元元的模样掩人耳目。 露出两只金色眼睛的景元,少了些疏离感,多了几分随性。 至味盛苑一座难求的入场金券,在神策府看来不过是云骑犒劳点的抽签选择之一,在贫瘠的就只剩下数亿巡镝的昆仑眼里也不过是寥寥数字能预定下的一间餐馆。 餐馆大门的牌匾刻着‘至味盛苑’四个大字,前飘着五彩线绑着的古法粽子,内部装横更是古香古色独具清雅之风。 厅内窗牖大开,低头看着三分钟前天清回复的消息,符初敏锐地察觉到了风中熟悉的气息,轻启唇,只道一声:“来了。” 得到自家龙女大人的邀请,一时间受宠若惊。在正堂里候着她到来的黑曜看了自信的卜者一眼,想到这人老来昆仑跟天清在海滩挖螃蟹,不像个正经卜者的样子,一边质疑一边往窗户外看。 在路上众人的注视下,少女随水流摇曳的腰间碎石流苏泠泠作响,不时碰到长命锁后发出叮咚一声。那碰撞的声音刚传来,速度快到风也为之让路的身影随着同行的水流一道没了踪迹。 云吟术让她用来赶路真是大材小用。 但用的这般出神入化,除了惊叹和佩服他说不出别的。 他眼中一震,又精光一闪。符初只见这位脑子不太聪明的龙师目光变来变去,最后跟耗子见了粮一样飞到门外。 “大人又来了,是乾字号房间的贵客吧,有失迎迓,两位请这边走。”门前引路的长生种身形圆润,穿着背后印稻花图案的工作制服,话说的不紧不慢,免不得体现出作为知名餐馆员工也要跟上盛名的专业感。 至味盛苑并非那些上市的五星级餐厅总爱搞些噱头,和神雪庐一样,致力宣扬本地菜系的品质和特色。食材从选材到加工制作,皆是清晰可见的明厨模式。 天清不是第一次来了。 今天是她生辰,昆冈君希望陪着她的人热闹一点,于是天清昨日就把黑曜和符初两人安排到晚餐计划里来。 乌压压的黑风袭来,穿着玄色衣服的黑曜稳住步伐,忽略身边的景元和引接人,然而然地朝天清开口道贺生辰之喜,然后支支吾吾了半晌后才道:“天清大人真是天赋异禀,这身法这悟性看得我心痒痒……哎,我就直说了,都说练武要从蜕生抓起,不然这样,我去古海蜕生一次,拜你为师如何?” 天清嘴角微抽,扶了扶额头道:“不要。” 龙师真是太丢人了,说好的是牵制龙尊的存在呢! 在一旁看两人吵吵闹闹的景元不由失笑:“哎呀,昆仑的持明族人当真是喜欢直言不讳。” 黑曜回过神来已经移步到了雅间内,符初递过来一个瞥向景元的目光,等侍者倒好茶退出房间内后,他顺势问道:“好吧,捷径是走不成了。对了,大人这猫是怎么找回来的,真藏在神策府里吗?” 符初多方打听给他说,神策将军家里藏着一只猫,那猫就是天清身边那个景元元。 到底是神策将军为了天清横刀夺爱不让她找到在意的猫,还是灵猫为了躲着她的情谊才藏在神策府里,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天清朝景元看去:“不然,还是你来说吧?” 知道符初见她前几日闷闷不乐会问她,天清也没想过瞒着朋友她和猫在一起了。 只是,要不要公开他的真实身份,还要看景元自己的意思。 放下手边香气四溢的茶盏,景元在微妙的气氛中保持淡定。他轻轻一挥手,恢复了罗浮将军一成不变的矜傲模样,然后又变了回来,仿佛他的行为只是瞬间石化的两人的错觉。 “重新认识一下吧,两位,我就是你们口中神策府里的云骑将军,景元。” 黑曜啊地疑惑了一声,吓得下巴都要惊掉了。 符初更是要裂开了,掐着自己手心竭力显得平静,盯了天清好一会儿然后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我的风占术绝对没问题,合着遇到令使级别的人了!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 救命,她之前都做了些什么事。 在神策将军面前贬低他为人莫测不值得一爱,希望她可爱的小白龙跟衷心耿耿的小白猫在一起什么的,已经要成为卜者看走眼的黑历史了。 见年龄不到他十分之一的符初还笑得出来,黑曜也跟着打起了些精神。 “将军这么做一定有将军的道理,昆冈君这样做一定有龙尊的道理,天清大人这样做一定有龙女的道理。将军以诚待人,放心吧,我们就当没听过这事,一定不会往外说的。” 推杯换盏间,厢房中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聚餐氛围。到饭后甜点的环节,符初带来的新式蛋糕很是眼熟让天清在吹灭蜡烛许完愿后出声疑惑了几句。 是梅花形的样子,上面点缀着琼实鸟串。 “这蛋糕它,加过什么魔法吗?”天清不敢下口,会在大家面前变成猫的。 符初摇摇头,“幻戏看多了?” 景元想到天清变成紫色小猫的骄矜模样,心中微遗憾。 可爱,想吸天清猫猫。 从至味盛苑离开回星槎海,景元去码头租了辆星槎用。世俗的欲望太过引人注目,下午倒还好,大晚上玩激流勇进什么的绝对会被天舶司抓去教育一番的。 “再过两周就是剑魁争夺战,你打算如何应对?”符初问。 天清想了想,回答道:“为了玉阙仙舟的荣誉,我想想,养精蓄锐、蓄势待发?” 符初缓缓点点头,看向挥挥手朝着浥尘客栈走远的黑曜,忽而转了个话题,面色不自然中带着担忧,说道:“我师父把你的事情告诉了我,难测你恐不久于人世,隐晦地暗示我你或许会死于星神手中……我就纳闷了,你一个小白龙并非令使级别,额,好吧,也许武力超标可以算进去,但这不重要,我想不通有什么原因能让星神来弑杀你?” 天清听得一愣一愣的,明白她的担忧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有没有可能,我是来人间渡劫的星神?” 符初傻眼了,摆摆手满脸不在意道:“咱玉阙的龙女真是涉世未深,啥也敢想啊。” 一想就是星神级别的。 见远处景元走来的身影逐渐清晰,符初终止了这个让她想不通的问题,注意点又回到剑魁人选上。 “为了玉阙,为了易外五智的团结,小天清,我将带头出发,给你搞点另外四位对手的用剑情报来。” 天清挠了挠后脑勺:“初初,你打算怎么做?靠太卜司关系走后门调查人家绝密档案,这不好吧,不符合我用武的初心啊。” “不打紧,罗浮杂俎上已经将你常用的棍法分析了个差不多了,咱们玉阙也得有所准备才行。”符初甩了甩橘色的长发,眼里露出点笑意:“云骑间的决斗讲究一个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谁说要用卜者的方式了,我只要不经意间混入他们身粉丝身边打探些情报不就好了吗!论目光锐利,还得逐帧分析的粉丝们来。” 天清眨眨眼:“浑水摸鱼?这有违我们易外五智的智慧吧!” 景元凑过来,正听见天清的话歪头一笑:“我们易外五智的宗旨不就是浑水摸鱼吗?” 看了嘴角带着笑意的猫一眼,又看了志在必得的符初一眼。天清恍然:“有道理喔!” 第104章 《罗浮一直守》彦卿,以后罗浮交给你…… 星槎海中枢-宣夜大道 “哦?气势带着剑意,你也是剑士?我是云璃,拿出你的剑,扯皮不清……那就,实力来定!”说话的是个盛气凛凛的仙舟人,红白青的煌风衣裙下少女光着脚,应是来自朱明仙舟。 性子直率的少女,云璃,轻抬下巴,朝着站在小吃摊面前岿然不动的天清发下战书。 “正有此意。我是天清,能用打架解决的事情都不是问题!”仿佛早料到了云璃会出此下策,天清面不改色。 不是铁墓和寂照两方势力的浑水摸鱼,也不是欢愉和记忆的联合设谜。不用动脑子的打架,真是太棒了! 她扭过头去瞅了眼坐在桌子上红彤彤的果子,转过来是露出志在必得的清冽眸光。 不管,就要吃。 “哎哎,两位冷静一下,我这最后一串琼实鸟串不卖了不成吗?!”小吃摊的摊主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得皱着脸苦哈地说着话。 谁能想到两位剑首第一次会面,不是在竞锋舰上对战争魁,而是大白天的因为琼实鸟串的归属权打起来呢! 做生意讲究前来后到。 可即便有他们将军在这儿坐镇,也没能分辨出同时开口要琼实鸟串的两位少女究竟谁更快上一嘴,事情一发不可收,最后成了这样。 “东西我替你们买下,由我和彦卿来守着两位就放心好了。不过宣夜大街人来人往,不是个争斗的好地方……嗯,我看不如这样,清清,咳,你就和云璃小友去趟丹鼎司,谁先把龙师看守的饮月君带过来就算谁赢,如何?” 充斥寻常烟火气的街道,顿时陷入布满火药味的氛围里,抱着双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景元忍不住再推一把。 手中的筷子夹着鸣藕糕,没有放到面前的碟子里,而是递给对面的彦卿。 作为能继任符玄位置的将才,瞳发皆是浅金发的蓝衣少年早已学会收敛锋芒,但仍然能看出他眉眼间的桀骜并未在时光的磨砺中褪去。 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三天后便是剑魁争夺,彦卿与云璃今日从朱明仙舟回来,在途经星槎海时遇上了出来闲逛的天清和日常不在神策府的景元。 天清歪头看他:“她若是不愿出来呢?” “白露前几日因试药抱恙,痊愈后跟我抱怨龙师们怕她出问题非让她足不出户,生怕在外面又吃出什么毛病来。相信以两位的能力,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从丹鼎司里请出来。”景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清声道:“还是要多加小心,龙师们若用云吟术以遮掩,他们的耳目也不是好避开的。” 云璃干劲满满:“「老铁」,干活喽!” 跟白露因符初的甜品店常有闲坐交谈,怎么能见龙不救呢。天清回头看了眼景元,后者微微偏头瞥向桌上的红果,她朗声道:“那景元你喊开始吧!呃,为了琼实鸟串!!” 口号不能落下。 白发的将军眼里含笑,对她的志在必得很有信心。 比起用剑,云璃更注重猎剑和铸剑。 她的大剑重巧不工,讲求力量压制与佩剑交流。但在五大剑首里算不得前列,依景元看,云璃并无胜算。 他此举腾出的工夫也不过是砸点巡镝,给摊主留出回去再做一锅焦糖淋在红果上带过来的时间。 总不能让女孩子们过来干瞪眼吧,这可不是跟人相处该有的礼节。 “她,这速度……” 看着天清神速远去的身影,罗浮的剑首彦卿颇为惊诧,眼中有酝酿的光芒在闪烁。 “彦卿?”景元单手撑着下巴,帮本快要收摊的摊主看着这里,望向目不转睛盯着他家龙的彦卿愣了下,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轻笑了声。 今日碰见天清纯属偶然,顺着彦卿的目光,景元若有所思。 他缓声道:“说来也怪,清清三天没合眼了,怎么反倒是越发精神了?” 自打说什么浑水摸鱼后,符初当真是走在情报收集的第一线。为了玉阙不落下风,一个人在不夜侯贩卖五大剑首联名奶茶的队伍里混迹多日,精准捕捉专业粉丝并得到他们收集的各推资料。 忽然,在精力旺盛的某一刻领悟风意,符初不再拿出身上的占风铎,眼里迸出青色的风铃形状光斑,她自己就是流动占风铎本体。 当天晚上,有个白胡子老头在梦里给她人风合一的试炼机会,符初靠着对八方讯息的探知欲通过了试炼,走上了智识命途。 自然,符初也知道了天清的真实身份:后土神的孩子,智识星神要观望的对象。 面对自由的尘世和更多人的期盼,她将选择回到囚禁她的地方。 这事让符初很是揪心,拉着天清在客栈哭了三天三夜,说什么她这个性看得上的人不多,卜者好不容易碰见个心思澄澈的龙,还没看够呢怎么就要没了呢什么的话…… 听得来讨人的景元却步。 天清说生者为大,悲悼伶人没哭上你倒是哭上了,不然看看还有一线生机的龙能不能夺魁? 她的宗旨是先解决眼前的,再考虑未来的,并借此成功转移了符初无尽的哀悼。 一不留神想了这么远。景元收敛心神,就见从小养大的彦卿在他眼前摆摆手,似是要看他神游哪去了。 一个是心上人,一个是养大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也忽略不得。 景元:“嗯?” “将军,我想和这位,这位……”彦卿眯着眼,沉静如霜的气势化为炙热的烈阳,在思考怎么称呼天清时又犹豫了下来,说:“呃,这位天清小姐切磋一番!” 景元环胸而坐,十分理解地点点头:“哈哈,若言剑上有剑声,放在匣中自当鸣。但若我说,不如你俩在剑首大会上再分胜负吧。我年纪大,你俩行行好,可不想见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两人在院里动不动就打起来。” 话语中带着真切,彦卿按下不战而微鸣的霜剑剑鞘,挠了挠头权作答应。 但也开始好奇将军怎么和玉阙的龙女扯上的关系。 彦卿冲他耸耸肩,跟小时候一样朝他讨些故事解闷,双手托腮撑在桌子上说:“都说英雄难过情关,看来将军也免不了如此。不如跟彦卿说说怎么回事,我可稀罕得紧!” 被八卦的景元一脸无奈,想着想着,莫名就笑了一下:“但凡是人皆有七情六欲,将军我也只是顺应本意罢了。” “坦白说,我对心里切实喜爱我还很厉害的女孩子完全没有抵抗力,况且还是个跟我相处日久的漂亮姑娘。” 景元挑着能说的重点,把玉阙的事情简略阐述了一通。 “过些时日元帅府的退位诏书就要公开,哈哈,也是终于能远离神策府看不完的公务了。我打算离开罗浮跟她去别的地方转转,彦卿,以后罗浮交给你,我很放心。” 金发的少年目光有所触动,抬头望向从小教导自己的景元,郑重地点点头:“将军,彦卿定然不负所托。” 长大了,不是那个只会跟剑作伴的小孩子了。 如今的他已经能在云骑里独当一面,会成为罗浮新的守护者,守着亿万人的平淡日常、守着身后的万家灯火。 “不用紧张,彦卿,你只要做好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就成。剩下的,还有六御众人为我们担待着呢。”景元抿了口茶,见他对自己的话还是那样放在心上,忍不住开口安抚他。 宣夜大道上一道水流从天而降,把呆在药草堆里快要长蘑菇的白露稳稳地放在地上。 “哇,好多琼实鸟串,将军点了满桌的小吃咱们吃得完吗?唔,看来天清跟我说得一点儿也不错,本小姐这次出来真是明智之举!” 白露靠着彦卿,两人坐在景元对面,进食快速而不失优雅。 “看来是清清赢了,但眼下三缺二,这可不妙。”景元皱眉,果然就见到不远处的屋瓦上传来双剑碰撞的声响。 天清跟云璃打起来了。 不因为别的什么,就是纯粹想打一架。 白露左手拿着琼实鸟串,右手夹着鸣藕糕,嘴里含糊不清问:“将军怎么看?” “清清的行动迅速不鲁莽,每次切磋中都能取得常人难及的突破。就算在五大剑首中,我想也就彦卿能与之一较高下。” 轻松压制云璃,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朱明仙舟的剑士以锻剑入剑心,她在战斗时爆发的力量很是惊人,而天清……云璃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碰到过她头发丝一下。 拿着大剑的少女脸色白了一瞬,在如刹那闪光行动迅猛不可挡的攻势里败下阵来,落在地面上单膝碰地,一派气喘吁吁的模样。 云璃擦了擦脸上的薄汗,点点头开口:“你赢了。” 朱明仙舟的人性子大多直率,胜败乃兵家常事,她又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 “承让,你也不赖。” 天清收起无相剑,转而朝云璃伸出手,一把将赤足的少女从地上拉了起来。 符初哀悼的话语反反复复,虽然没仔细听怕自己沉浸在她的悲伤中跟着呜呜哭,但对另外几位的实力略听了一二。 这几人都比她这大了百年,唯有一个彦卿值得全力一战。 当然,是在不动用离火的情况下。 幽都的火,可是连神魂都能焚尽的。 景元抬手招呼她过来坐。 望着堆成小山状的琼实鸟串以及数钱数得乐开花的摊主,天清嘴角微抽,望着这一幕喃喃道:“猫还是那个爱下棋的猫,不论何时都是心思缜密的。” 但愿她能走过所谓的最后一程吧。 第105章 剑出无回景元:我教你怎么俘获神策将…… 竞锋舰上的开幕礼炮声响彻洞天,一道道绚丽多彩的烟花划过天空。用来作为赛事场地的舰船上人流川涌,观众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呈现一派乌压压的雀跃阵仗。 和百年前更具娱乐性质的演武仪典不同,这次是实力为尊的剑魁角逐战。 历代剑首大会都有其他星球的剑客参战,这次在各仙舟分区已经打擂完毕,除不参赛的虚陵仙舟外,另五艘仙舟皆为本地云骑一方获胜。 登上竞锋舰,可清晰看到最中央区域为穿着制服的云骑区。各选手的位置依次排开,最前面两排为仙舟剑首及其同伴,中后方腾出空间作为解说区。 高处的总控制室内,罗浮的云骑将军、太卜司太卜、地衡司司衡齐聚一堂,有条不紊地处理场馆人员汇报过来的各项事宜。 其余地方为观众区。论人数,长生种、持明族、狐人为最,化外民次之,举着摄像头的本地记者和星际和平公司的解说人员也混在一起。 “百年前广邀四海的「演武仪典」,如今考校云骑实力巅峰的「剑首大会」,时光荏苒啊,如今仙舟剑首齐聚一堂,老夫也是有幸再见八百六十年前才有的论剑盛况了……” 说话的是位尖耳朵的持明族人。 他的鬓角已出现灰白发,但依然能从容光焕发的面貌上窥见他不屈服于生活的心气,甚至脸上还涂着曜青仙舟的狐英图腾。 罗浮记者趁着参赛的云骑和五位剑首没出场的空子,跟他侃侃而谈:“阁下当真高寿,可否愿意讲讲上届的参赛经历?” “想老夫当年年轻气盛,冲着一白发女子大言不惭地叫战,竟被对方一剑打出擂台外,内伤和心伤一共养了七百多年才好。当真是人外有人、剑外有剑啊!” …… 在化妆间被符初拉着倒腾开幕式出场的姿容,天清手掌划过发间素银勾起的紫色碎玉串联的流苏发坠,垂首又看了眼飘逸清新的山海青色衣装。 上衣为雪色,云肩与袖口绣着海浪的浅蓝色花纹;下装为了方便兼顾美观是裙裤样式,雪青色的山海水墨风,长度大小恰到好处地贴合在膝盖上三寸。 整体搭配在一起,初看即是水天一色般的通透感,很符合天清身上那股清傲气质。 作为特邀同行者,来后台指点江山的符初满意地瞧着自己的杰作,又看着她不住打哈欠的状态,摇摇头无奈叹气。 “醒醒啦!”符初拍了下她的肩膀,接着扬声说:“去吧,我们玉阙的龙是无敌的!我在观众席等你!!” 天清嘴角一抽:“别的不说,你这精神倒是分外得好。” 在灯光下隐约闪着五彩光点的长发落到身前,与腰间的鎏银质长命锁和景元送的罗浮五彩小石头配合得相得益彰。 对持明族来说,容颜无须画蛇添足,重要的是那股谁也不服的精神气让人难忘。 可惜天清是个礼貌的持明,还是个不喜欢争吵和动不动就杀戮的尘埃精。 她起身离开,顺着驻守云骑的指示跟云璃和彦卿汇合。 走廊上的实时直播荧幕亮起,闪过记者和持明族人的一番对话。 天清愣了下,忽然想到前段时间景元上交的回忆。 如若不出所料,老者口中的厉害女子应是他的恩师,镜流。 那个曾经假认星核投入之罪,为面见元帅献上猎杀丰饶星神的罗浮前任剑首。 数百年前缔造云骑不败神话,最终却因故陷入魔阴残杀云骑,落得个抹除英雄之名的下场。本该成为传奇永流传的英雄,谁曾想晚景凄惨,行走于魔阴边缘,名字也被云骑军名录抹去…… 天清环臂思考,伸出右指尖点了点下巴。 出于对联盟的忠诚,景元告知她的九百年记忆是特地避开云骑机密要事的。 某个无聊的瞬间,天清实在好奇这位功过参半的剑首最终去哪了,便去神策府悄悄问他,但只从景元口中得到一个不知道。 她想了想便去问了爻光,爻光倒对此事持无所谓态度,说了声去云骑该去的地方。 卜者说话向来云里雾里,天清想不通又回头问景元,景元猜测镜流应是到了虚陵仙舟。 虚陵,一个除了金人几乎无人存在的仙舟。就连罗浮和玉阙也难说,记载寥寥的虚陵仙舟到底在哪里,甚至它存在与否也不好下定论。 或许她去如无人牢狱般的虚陵,就像金人那样镇守仙舟一隅? 前方闪现出的云骑打断了她的思路,是身着的银色盔甲的侍卫长浴铁担任举牌手,正目光热切、斗志昂扬:“天清大人,轮到诸位剑中翘楚压轴出场为联盟振奋人心了!” 赛场上,安保云骑在出场通道列一字双阵,浴铁带着该压轴出场的五位天才剑士参与开幕仪式。 * 整整三天,才把想要挑战再次剑首的云骑军一一比试完。 身为仙舟智商跟不上剑商的天才剑士,第四天,上午第一场胜利就被曜青仙舟的李素裳轻松拿下,紧接着素裳在第二场败给了朱*明仙舟的云璃。 云璃守擂,第一个上去挑战她的是方壶仙舟的剑首,粼汐。 仙舟「方壶」上几乎全是持明族,护珠人相当于云骑。曾经护珠人里的监察组组长粼汐,凭出神入化的云吟术出名,辅佐于伏波将军玄全,于去年拿下剑首之位。 两人在擂台上逐胜。 云璃按捺不住对方云吟术的千变万化,粼汐则趁她不备时引一道盘状水流将其连人带剑颠出擂台外。 水流的无形冲击令人重心不稳,云骑趔趄几步后手撑在地上,来不及错愕就担任裁判的某云骑便宣告了她的落败:“第二场,朱明守擂失败,方壶胜!” 观众争相呼喊,讨论声音和赛事回访的解说员声音充斥整个竞锋舰。 看多了幻戏里阐述的什么剑术境界,还有连载小说「神州折剑录」的国风剑法招式,到现实里才发现原来真有这样的天才终于是大开眼界。 云璃轻哼一声站起来,掸了掸衣裳边的尘土。 “承让了,云璃小友。”盯着少女不服气的眼睛,粼汐双眉一扬。 甩了甩深灰发的头发,云璃长长出了口气:“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身姿矫健的龙裔,年纪越大反而越难打。少女身姿挺拔,缓缓回到中央的专属位置上,跟李素裳坐一块当观众。 最近打的全是高端局,尽力但敌不过也没办法,还得练。 总之,接下来该是享受选手专供仙舟特色美食的闲暇时刻了。 云璃轻咬一口浮羊乳酪卷,吸着另一手中的奶味鳞渊春饮料,跟她闲谈起来,“素裳,你觉得粼汐的云吟剑法怎么样?” “我娘先前只说过持明这一脉是不朽的龙裔,个个长得好看身体素质超高不说,还会点控水秘法……”素裳摸了摸下巴,迟疑道:“你都抵挡不过,看起来她使出来的力量不是一般的有压制性啊。” “那天清呢?” “跟粼汐比起来,她的身形看起来太过纤弱。三日前我在楼上见过你和她打架的场面,我娘说,性情直而不作妖者乃君子,应广结交之。” “长得是挺好看的,不对,谁问你她样貌和为人了?!”云璃叹了口气,话语罕见的无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我问的是她俩单论剑术,谁能更胜一筹!” 望着云璃投过来的期待目光,想了大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的素裳碰了碰眼角。 刹那间眼中精光一闪,素裳乐呵呵道:“猜来猜去的多没意思,这不是开始了嘛!咱们瞧着吧。” 擂台上,粼汐点名让玉阙的人来守擂。 本来跃跃欲试的彦卿按捺住性子,跟天清相视一眼,点头示意他无所谓次序先后。 台面上两人横空对战快要半个时辰。 一个是身经万战的持明女子,眉目沉稳中不失刚正。粼汐对云吟术操控的水流使用的出神入化,扔出去的水箭不仅能够成为出剑的掩护,还能及时收回来准备下一次的袭击。 一个是年纪轻轻就追到铁墓老巢的持明龙女,目光通透如空,看得出腾渊一脉的云吟术在她手里很是得心应手。 她俩就这样互相僵持住。 “你的云吟术真是奢侈,包含腾渊力量的水珠炸完就扔?我想将军说得对,你还真是没点人这时该有的思绪呢。”粼汐将打量中带点挑衅的目光转向天清,脸色霎时沉下来,出声质问道:“这样的你,真的够资格见到燧皇的火焰吗?” 天清愣了下,回问她:“你指的是,朱明仙舟的火?” 粼汐抬起下巴,端详几息后才说:“我指的是我们将军的顾虑,帝弓司命的光矢指示下,你是否已经成为爻光口中的‘人’?” 完全之人吗? 天清顿时变了种神情。 在察觉身后的水流声时飞快转身,只可惜反应过来的时间有些晚,皓白如雪的手臂被对方手中长剑擦身而过,留下一串连缀的血珠。 天清:…… 这个问题倒是让她想起幽都令的话:成为人,然后选择。这是重塑命途的关键。 现在的她能算是完全之人吗? 老实说她不知道。 在对方满是探究的正直双目里察觉脚下的停滞,天清移开步伐往后退了几米。 没有回答她发出的质问,而是摄定心神,长吁一口气。 眉心皱起,闭眼收敛所有多余的思绪。天清沉下步子,然后往前迈出右腿作攻击状,持剑的右手与地面平齐,无相剑的剑锋对准距离不过五米的持明女子下颌处。 睁眼的那一刻,白色碎发的阴影打在沉静如海的双眸上方,让青蓝色的眼底蒙上无法解读的坚定与锐利。 那目光如阳光下剑锋的光芒耀眼,粼汐眼中一震。 可以质疑她第一次当人的完成度,但任何人不能动摇她切实活在这片大地上的真实性。 至少,能肯定的是,她绝对是个完全之龙。 为什么问出这样无意义的问题对待玉阙的小持明呢? 方壶的龙不是很懂同胞间相处的礼貌。 她不介意用实力教教对方。 倚老卖老,在心高气傲的持明族里,这可不是什么让人看得起的品质。 倏地跃步而起,天清借力转身往粼汐所在的地方腾跃,如一抹黑暗里的虹色光芒消逝在天际间,又在天光乍现前降下持明控制的水华,引爆空气里的水分子。 “将军下令,紧急启动备用水加湿观众区域,以防化有人出现不测!” 受到指令的云骑忙不迭开启场边的助兴喷泉。 空气的水珠和尘华在凝结成刃,是独属于昆冈君一脉的控场能力。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全场窒息的感觉真的存在。 仙舟的三大族身强体健,只是感到为持明打架的压迫气场惊叹。但化外民就不一样了,罗浮作为东道主必须顾及他们的生命安全。 控制室里的景元仍作思考状。 他看向主荧幕里的天清和粼汐,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琥珀色的瞳仁中闪过一道恍惚的探究,“粼汐贸然惹她,图什么呢?” 惹没惹到不好说,现下完全是在进一步激发她的腾渊潜能吧。 见他这样的反应,符玄饶有兴致开口:“本座倒是略知一二。” 景元:“哦?符卿法眼通天,不若跟我讲讲?” 都不用细想,符玄瞅了眼司衡,正竖着耳朵想搞点事情听的仙舟男子不好意思挠挠头:“我也挺好奇咱们将军未婚妻的事。” “哼。我不是不知道她对联盟意味着什么,竟然让爻光如此在意,不惜动用瞰云镜扫描她来罗浮时的航线,生怕有个什么意外。方壶的伏波将军玄全更是如此。”符玄继续说,“爻光说她会迎来一场死亡,而元帅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孩子无辜送死。听说她要找东西,那力量过于诱人,就连持明的……总之,要有人去挫挫她的心气。” 持明绝嗣是无解难题,却由后土神的残余力量下达敕令解除。 符玄跟她不是特别熟,并不同符初一样知道她身负的秘密。身为罗浮的太卜兼未来将军,只知道上面人有对应的考量。 还没说完,就见粼汐一股脑地被天清打了出去。 输了的人不以为意地笑笑,持明女子挥了挥衣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她的动作盈盈如水,大气地跟她施战斗结束礼。 粼汐在离开前还跟她说了几句话:“做得不错。悄悄告诉你,我们将军说,你要找的东西在我们方寸烟海或许也有一个。不过可要等上段时间了,方壶入境原本需要提前几个月申请通行证,近年来游客太多,你就是现在申请也要排到一年后了。” 意思是,代表神秘的无相碎片很可能在方壶? 啊? 这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神秘! 天清眨眨眼,声音跟着轻下来:“朱明仙舟我还没去呢,不急于一时。” 上午的守擂战结束。 至于下午,毫无悬念是天清和彦卿的决战。 正所谓云腾致雨,露结为霜。没有动用烧命的南明离火,掌握完全腾渊力量的天清学会了怎么控场后,对上万剑齐发的罗浮天才剑士打得很是痛快。 持明在玩水,人在凝霜转势。 可怜了巡场的记者,动不动砸脚边一个大冰雹,也不知道是先保护只有一双的脚还是先保护昂贵的摄像头。 “别扔啊!这可是剑首造的冰雹,我们高价买了!!” 观众还在起哄,反正冰球球砸不到他们。 彦卿抬眼,眼尾的恣肆战意稍稍勾起,哪哪都是剑士该有的轻狂模样。唯独那双经过百年磨砺的金褐色瞳仁,写满了自信二字。 承认失败,是解决不足的唯一起点。 从小作为景元的高足,在按资排辈的仙舟上,待遇是与一般人不同的。 金发少年和方才在等候区的沉静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空中水珠凝结的剑刃接近万株,不断朝他涌来,很快被他手中经过朱明火淬炼的霜剑打到一边。 刀剑相接的一霎,天清眯了眯眼毫不退让。 充满桀骜的瞳仁朝她逼近又远去,再度袭来时,彦卿静静看向位于他左颈前方不过一寸的长剑。她纯粹的剑意不知因何而起,却让人过目不忘。 近几十年来,除了将军外,还是第一次有人能离他这个距离。 “第四场,玉阙守擂失败,罗浮胜!”裁判的洪亮声音再度响起。 天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难得的对决,她珍重地收回手中的无相剑。 彦卿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也收回离她颈部半寸距离的剑刃,“承让。” 两人握手,并肩在欢呼声里退场。 彦卿在中途问她:“……额,你是将军喜欢的人,可年龄又比我小上许多,我一直想喊师娘是不是不太对?” “你还是喊我天清吧。” “天清小姐,唉,我能感觉到你体内有很强的力量,为什么不用出来呢?” “你想多了。”见他摇摇头不信,天清愣了愣,轻咳一声道:“好吧,你就当我体内也有个神君吧。剑首大会比的是剑法,若是用神给的力量作弊也太不公平了……” 彦卿点点头,笑了下道:“这样啊,那彦卿就明白了。” 天清耸耸肩,示意他看向空中的金色雨,那是专属于胜者的礼花。 “恭喜你,仙舟联盟的剑魁,彦卿。” 剑魁一经确立,无人记得第二名怎么落败的。 当然,天清也不在乎这些。 彦卿邀请她晚上参加庆祝宴,天清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从竞锋舰上乘坐星槎离开,她跟着符初去丹鼎司买了些愈合药和几本医术。打完了剑首大会,接下来只剩下善宏学宫的学术交流,须养养劳累的身躯。 符初说完全没想到她能打到最后,简直是天降神龙,就要把第二名的她夸上天了。 等把她送回到客栈后,天清一个人回到有小三花陪的庭院里。医术里没有她想要的知识,现在的她对着景元书房内高高的柜架开始犯难。 长得高就是好啊,家里都不用准备凳子和梯子。 用云吟术拿吧,这书可不兴见水。 离火?那更别提了。 “这本吗?星神世界观里的虚数元素论?”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天清微愣,点点头,转身看到景元凑近的凌冽气息扑面而来。 他将书递给天清,但没有要拉开距离的意思。 “你怎么回来了,是该去庆祝会了吗?”天清夹在他和书柜中间,景元一看到她就想对她笑,弄得龙有些不知所措。 景元弯了弯眼睛,坦然道:“时候还早。想你了,就回来了。” “让我猜猜,是因为输掉了比赛所以闷闷不乐?” 天清摇摇头:“挫败是很让人不爽了,不过我来丹鼎司是去找持明相关的生存指南。使用云吟术时不知为何心跳骤快,血脉里流淌的力量在反过来试图融合离火……” 猫一思考,龙就眨眼。 天清伸手试图推开他:“唔,好吧,其实还有一点,不想在你面前输给别人。” “你活了多久啊,前途无量。”景元眯了眯眼,拉住她要逃走的手,想到方壶持明的作风也跟着不爽片刻,但心上人并不在意且化解了对方的意图,“这么不开心,不如带你赢个简单的?” 天清歪头看他:“嗯?” 景元抬起她的手背,在伤痕处落下一个轻吻:“赢下我。” “……啊?”这下龙懵了。 景元眸色认真,语气郑重不似作假:“来吧,我教你怎么俘获神策将军的心。” 天清眨眨眼:“好喔。” “……?” 目光相撞的瞬间,还什么没做他怎么就贴上来了?! 温度在渐渐两人间渐渐上升,白发的男子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你站在他眼里,就稳稳拿下了。” 天清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幽幽道:“哪有你这样的猫……” 但猫似乎更过分了些,手指指腹落在她泛着光泽的唇角边,不知受什么刺激了一个劲往她脸上落下无因的轻吻,在触及她唇角时还不忘停下来,特地问一句:“可以吗?” 天清满脸通红:“不要问我!” 第106章 欲速可达记忆将会是神秘的起点 神策府还是老样子。 距剑首大会已过一周,自彦卿获得剑魁之名后声名大噪,加上这些年在外建下不少功劳得到联盟高层诸多关注。 符玄有意栽培他,把神策府的诸多绝密任务托付于他。 元帅府诏令应时而下,接位礼三日后举办。这位未来将军又把太卜司的相关工作交给仗着一身好卜算却偷闲摸鱼的青雀。 没别的意思,就是她老人家觉得自己太忙碌,焦头烂额之际没忘了给家雀找点事情做。 神策府里有符玄坐镇,正和椒丘处理海市结束后与曜青仙舟的贸易事宜。玉阙仙舟来的黑曜拿着丹鼎司司鼎的亲信,在离开前和白露、灵砂确立昆仑海棠果的长期研究计划。 至于掌管风中一切讯息动静的符初,则在太卜司研究同样收录信息作出判断的大衍穷观阵。 符初一门心思非要解出「信息奇点」,还问天清第十九命途到底是什么坏东西。 天清摇摇头说不是东西,是伟大的天清之神要走上的位置,等有朝一日她不幸祭天还成神了一定先来玉阙瞥视她。 听完她的话后,符初摇着恨其不怒的脑袋,叹着气就投入了无穷无尽的占算大业中。 无事一身轻。 景元满脸乐呵呵,很是悠闲得在神策府院子里跟天清面对面下棋。 说是争夺剑魁,但剑首大会的几位剑首免不了要成为焦点。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回各仙舟前几人天清选择来神策府里躲躲清净。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清清才能舍得多陪陪我了。”他将手中执刚拿起的棋子落下,眯了眯笑眼看向眼里染上胜利的心上龙。 什么样的棋局他也下遍了,神策将军并不在意仙舟星阵棋会呈现的局势。 “我可没你口中的那般无情。这几天不是去学宫跟宗光研讨步离帝国历史就是跟符初算数,算什么宇宙中的大衍追踪之数,可给我忙坏了……再说了,我今天不是一直在陪着你嘛。” 天清迟疑了片刻缓缓落下一棋子,终于破开局面的僵持,满意地将视线从棋盘上离开,拿起闪着水雾的水果叉挑了一会儿,一边想着一边点点头,最后叉起一块无核荔枝。 水果盒里约莫二十多块水果,是来神策府路上在长乐天糖水铺子里买的。除去罗浮当季的无核荔枝,还有明月弓蕉、方壶龙眼、晴柔椰奶块…… 当然,还有冰块冒出的冷气。 “大意了。”景元一摇头叹气,说着说着凑上前眯着眼睛笑,“清清这么厉害,唉,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猫,接下来回昆仑的事情就仰仗昆仑的龙女大人帮忙了。” 有她这样的饲主,他真是个恃宠而骄的猫。 天清眼皮一跳,将吃的递到嘴边的动作下意识停了下来。她微微轻抬眼皮,与凑过来的猫双目相对。散发着清甜香气的剔透荔枝很是诱人,只是落在果子上的目光很是刻意。 她眨眨眼,伸手把荔枝放到白发男子的嘴边:“给。” 景元笑眯眯地咬过去。 这猫让他当得越发猖狂了。 昆冈君借口说天清不宜沾染太多猫,免得乱了理智的心神。天清说不好,快的话她可能一年后就要祭天了,只想跟喜欢的猫多呆一会儿。 玉阙的持明龙尊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他的血脉就只有这么一个小持明,天天看天清跟罗浮的猫待一起,昆冈君深感当年决定是多么草率。没有给孩子留下更多的依靠,是身为家长的失职。而他把能给的几乎全都给了,最后还是比不上景元陪着她的这些年,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爷爷只是太想我了,你努努力让他习惯就好了。”天清弯了弯眉眼,跟他卖了个萌。 “嗯嗯,清清说的对。一千岁是当打之年,九百岁的我还需努力。”景元又落下一子,将啥也没吃着的天清注意力拉回棋盘上。 局势瞬间变得不妙,天清的大脑在高速运转。 是谁发明了仙舟星阵棋?又是谁发明了帝垣琼玉? 为什么宇宙定律会比棋局好推算?为什么「知识奇点」让人陷入对未知的追问? 宇宙间存在十九道命途,已知的有十八道。她的生命与后土息息相关,幽都丈量她生命的那方天平的选择如何了? …… 最初问的什么来着? 忘了。 现在想想天平的事情吧。 站在后土一方的有:「不朽」「巡猎」「开拓」「纯美」「虚无」「欢愉」「记忆」。 未选择或拒绝后土一方的有:「毁灭」「丰饶」「贪餮」「繁育」「秩序」「存护」「同谐」「终末」。 除了均衡作为仲裁的观望者不知最后会不会站队,如今,生与死的较量之数为7:8。 朱明仙舟的记忆碎片倒好说,忆者直接摊牌等着她去拿。 只是方壶仙舟让她很是在意,根据簧学的小孩子都会的二十以内的穷举法,不难确定最后一块碎片是来自神秘星神设下的考验。 而跟粼汐对战的时候,她带来玄全将军的话,怎么看都是迷思的命途行者直接打明牌。 天清攥了攥掌心里的棋子。 对弈的景元见她久久不落子,打了个哈气不说又伸了个懒腰。天清仰着脸盯着他的某个瞬间,在他的心上落了一根羽毛,景元轻声道:“想什么呢,不会又想趁着我疏忽拉着我出去晒太阳吧?” 是她小时候惯用的伎俩,长大后对猫不太管用了。 天清摇摇头放下犹疑不定的棋子,拇指和食指捏起水果叉的尾部,再度挑了一个甜蕉块置于盒子上方,忽然没头没脑地轻呼了一句:“不会吧,这下到方壶仙舟,咱们真要遇上「谜语人」了?” 众所周知,神秘的追随者在银河声名狼藉。 众所又周知,「虚构史学家」致力于把真实的东西神秘化,甚至虚构出不存在的东西。而「谜语人」热衷于维持真实性,但维持的是通过破坏语言确定性得到的面目全非的真实性。 景元似乎来了精神:“你指的是神秘的命途行者?我想想……” 天清单手撑着脸,眼里亮闪闪的,满怀期待地等着神策将军的真知灼见。 心上猫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松开,话一句没说,反倒把她要送入嘴里的大半果切都用不经意间落在她嘴边的眼神给顺走了。 只剩下最后一块。 天清愣了下,瘪了瘪嘴看向满脸无辜的神策将军,咬咬牙道:“过分!”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便是。”景元见她才反应过来的愣怔模样一下笑起来,眉眼俱弯,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内心还在感慨天清对他过于没有防备心不知是好是坏,“再陪我下一会儿棋吧,清清,我还想多记住跟你在一起的感受。” 天清平视他的双眸,金色目光里那阵温暖的自在跟他背后的天空相抵,她愣愣地看着景元低垂的眉眼:“猫!遇见你我很开心。” 想和巡海游猫去遨游天际。 即使如此,她也只能走向最后一程的终点。 “我也一样。”他用金色的闪光拿起她所在位置的一枚棋子,收入掌心中,思考了没多久,一脸平静地放下,“我已经选择了帝弓要选的路,只有你一个人去走那条路,可远远不够。” 天清闭了下眼,若有似无地颔首。 她忽然站起来,身体前倾,揉了揉景元蓬松柔软的脑袋,似是要安慰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已经拿命在赌,赌一个无法倾诉于天地的可能性。 真正察觉到的事情,连神明也不能诉说,更遑论星神观望下的自己了。 记忆也好,神秘也好,留下的讯息不过是为其证明或推翻的必经验证。 被摸摸头的景元错愕一瞬。 怎么会有龙把他当小猫咪看呢? 还是一个心思澄澈的、不会因为他身份就拉他向下沉沦的、连死亡都能用大街上吃浆果派噎死搪塞别人哀伤的女孩子。 景元深深看了天清一眼。 这下轮到不舍的情绪在他眼底蔓延了。 “智识认为万物有序、可以计算,神秘却奉信万物混沌、不可洞察。思前想后,也许你是对的,方壶仙舟等着你的是位「谜语人」,真不知会出什么谜题留给你破解呢。” 天清垂眼,瞬息间灵光一闪:“会不会跟记忆有关系?” “怎么这样问?”景元摊了摊手,完全不知道她的脑回路蹦到哪里去了。 天清自信满满:“因为不够快。” 景元掀了下眼皮,点点头对她的自信表示肯定:“清清说的对,奖励你亲我一下吧。” 智识跟着混沌的虚无来的,欢愉的行动受到天才的支持,记忆的回想又通过欢愉的伪装一道结合……进度不够快,是寂静领主的评价。 #4波尔卡卡卡目在戎韬府的刺杀行动,代表博识尊对天清的态度,同时也是在宣告未来的走向。 记忆将会是神秘的起点。 ……或许也会是终点。 天清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听见这话,嘴里念念有词控诉他的提议:“这到底是奖励谁!” 景元露出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纯良神情,在对弈的午间结束了让她犯困的棋局。 “走吧,回去吃饭。” 天清点点头,跟景元手拉着手走过去。 神策府的饭是有些分量在的,不差她一个龙蹭饭。 第107章 慵归玉阙看,罗浮好猫! 罗浮善宏学宫位于洞天四通发达的一处,这学宫比玉阙仙舟的遍智格物院要大上一圈,来来往往的学子们只多不少。 “拓展学术的边界就是为人类文明做出贡献,虽千万人停步而吾往犹荣。至于时间,我不予置评。”天清走得不急不慢,沿途将文化人类学实践基地里的长廊人物看了一遍,问符初:“很酷的发言,果然这里的博士们都很智嘛,不负盛名。” 跟那位特邀她们前来的博士宗光详谈一番,感触颇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哪怕是步离帝国,其文化中依然存在着致命缺陷。 无恶不作的狼群比一般人更需要抱团,也更在乎有绝对领袖的指引。没有一言堂的主子在上面发起冲锋目标,步离人群往往会迷失方向,只得靠烧杀抢掠残喘。 正因如此,才让当年的幻胧钻了空子。 有人需要侵略的指引,那位绝灭大君就提供这样一位‘先知’的存在。 对包藏祸心的外敌,天清只能感叹当年景元和符玄打得好。 为了不被毁灭加入烬灭祸祖的阵营,滥杀无辜,什么毁灭美学为宇宙减熵,不拿别人生命当回事的人,是无法被生命构筑的世界认可的。 听着她的话符初点点头,双手在身前抱起,手指颇有韵律地点着胳膊外侧,应和着天清的感概:“放心吧,善宏学宫也好遍智格物院也罢,本质上都是把学子培养成能独立思考与能生活相处的人,热爱带来对知识对自我极限的追求,有这份心气在,自然是智者辈出的。” “后天就回玉阙了,宫羽小姐邀请我们去长乐天一叙,说是知道你和景元将军明日定然诸多不便,今日中午带我们去云顶台的山间特色小馆打尖儿,去不去?” 话还没问完,只见差半寸之遥荣登剑魁的人眼里冒着闪亮的目光,跟她腰间挂着的宝石一样让人一眼就能读出她的想法。 用景元的话来说,天清就是那种会让人不自觉去在意的人。 她有很多用不完的精力,只是给出去了一部分。因为对自己的付出完全不求回报,所以给出去的东西就没想过能得到对方的回应。这会让天清在得到另一方的积极主动时只感到开心。 但她也不是个让人予取予求的傻子,不喜欢的就远离,冒犯的就打回来……有边界感的小天清更让人容易去相处。 符初眼里满是无奈,对她这幅样子很是印象深刻。 “这能比我做的好吃?你就这么想去?” “谁能比得上我家符初的手艺,只是好奇山上的氛围,不如去看看呗。”天清摆摆手,点头道:“不管怎么样,年纪轻轻的我总得吃点好的。” “……你如果不当星星的话,咱们玉阙可有的是吃的在等你。”末了她清了清嗓子,咽下满心的不舍,似是在刻意提醒天清什么一样,“也不是非要去祭天的是吧?” 只要天清不继续寻找无相碎片,那些跟她生命绑定的东西就不会威胁到她现在的安乐生活。 她显然放不下身后等着后土归位的人们。 天清愣了半晌,拉着她的胳膊迈步往外走:“这不是还有两个碎片么,还不到告别的时候……你别生气,我答应你到时候我一定第一个瞥视你。” 符初就没指望自己的话有用,朝左侧歪了下头看向她:“我谢谢你?” 天清一副不客气的谦虚模样,嘴边带着笑意:“这就见外了。” “那走吧,我先去找附近停泊的星槎。” 在符初叹气往前走的时候,落后半步的天清深深地望着她的背影。 良久,白发的少女垂着眼。 她一步一步走在冰冷的地面上,干净的地面透露出她的影子,发尾的紫色依然矜傲,只是如天空般的清透目光里多了一抹温柔的哀伤。 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牺牲她一个人的自由…… 回到应该回去的地方,这并不足以成为后土的守护者哀伤的理由。 * 玉界门前的港口停泊处,浮槎如星去来,如夜间灯火点亮天街。 今天是离开罗浮的日子。 景元要跟她回玉阙仙舟,眼下正跟如孩子般养大的弟子告别。 “云骑上阵,生死无论。但彦卿,你是我从小看大的孩子,仙舟上有些事情难免力所不及,我希望你能独当一面,更希望你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放心吧将军,去玉阙跟喜欢的人呆在一起也好,去星海遨游也罢,总之,彦卿也希望将军能得偿所愿。”浅金发的少年早已脱去往昔的稚气,身为联盟剑魁的他更加稳重了许多,还带着景元眉目中的从容气度,“彦卿身在罗浮,会照顾好将军的猫们,也不会忘记跟将军发消息的。” 景元已功成身退,只是他存在的时间太久就成了时间的象征,喊了一百多年的称呼也暂时没改过来。 在位八百多年的将军如释重负,拍了拍彦卿的肩膀,轻笑了一声:“有你这般关怀,将军我算是教育成功的典范了。” 预约的传送星槎是掐着时间来的,景元往停泊点走去,单手熟稔地把拎着青雀塞给她诸多特产,又伸胳膊将刚解放双手的天清带上。 天清回头跟青雀道谢,又跟彦卿做了告别。 星槎开始启动,地面上的青雀高呼:“记得有空跟我线上玩帝垣琼玉啊!” “祝两位一路平安!” 彦卿满眼笑意,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遇见天清,他家将军精神愈发好了。 等他说完,景元不忘瞄了一眼跟彦卿挥手告别的天清。 天清动了动眼珠,看着他一手礼物一手自己的景元,慢悠悠地说:“你家孩子看上去还不赖嘛。走吧,去给昆仑的龙尊大人带回个完全之猫,爷爷他一定很高兴。” 景元倏而笑了下。 “今早昆冈君说府内养了一只银渐层大猫,恐怕养不起第二个大猫了。我能不能回昆仑府,全看清清的了。” “真的假的?” 天清不敢置信睁大了眼。 景元接上她的诧异目光,碎金色的眼中光芒随动作微微往上抬,没见得多么在意这事情,反而笑着跟她轻描淡写道:“我还能诓你不成?” 天清眨眨眼,没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景元轻挑眉,幽幽问。 天清继续眨眨眼,连连摇着脑袋给昆仑凝默凝思的氛围加油*打气:“我爷爷活了一千多年能干出这种事吗?!” * 好吧,还真能。 回到昆仑府,正门前的府卫面无表情地把她的景元拦了下来。 “龙女大人请勿怪罪。龙尊大人有令,昆仑府近期事务繁忙恐招待不周,还请景元大人移驾易尽天的私人别院。” “好吧,那你派人把我的行李送到袭明阁吧。” 望着跟旁边石狮子一样油盐不进的府卫,天清跟龙尊雕像边的小石头聊了一会儿天。 “……可恶,爷爷好狠的心啊。” 在昆仑躺平的小石头说,昆冈君就在她现在站的地方郑重其事地发号施令,言之凿凿什么待客要周详,听得府卫们从如临大敌到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天清在昆冈君眼里意味着什么,从小就放纵得没个正形。 若不是天清急着去遍智格物院,她也懒得为持明学宫的各种百般功课费心费力,白白浪费了大好的童年时光。 你看人家彦卿,不爱读书爱兵法,打小就有景元因材施教、投其所好。 敏锐察觉她此刻有些不悦,景元俯下身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了?” 天清摇摇头甩开他作弄的手,咬咬牙道:“我觉得木禾打得还是太轻了。” 倘若没有木禾搞出来的事情,她本可以在昆冈君的快乐指导下长大的。天清能确信,她爷爷才舍不得让她学那么多不感兴趣的东西。 景元收回手,撑着下巴思索片刻,问她:“不然去幽囚狱再揍一顿?” 反正爻光也挺放纵她的。 天清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还是算了,见他是在浪费我珍贵的时间。” 说完她灵光一闪,头也没回地逆着府卫的方向走,拉着风尘仆仆看起来需要休息的景元就是一个龙跃,抱着变成猫的景元成功翻过灰白的墙面。 只是不巧,有道影子恭候她多时了。 是昆冈君。 玉阙持明龙尊一脸淡漠,话说的倒多,字句清晰往她耳朵孔里钻:“在罗浮待了这些天,总算是舍得回来了?让我看看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这就是你带回家的完全之猫?” “哪有的事,在罗浮的我可一直想着爷爷呢。每次看到爷爷给的长命锁,想到世上有跟我如此亲切的家人,心里就充满了力量……”听到她的话,昆冈君似乎缓和了态度。天清抬头,挺直身子把白猫举到他身前:“看,罗浮好猫!” 景元:这样好吗? 昆冈君:不好。 见昆仑府的第一主人神色如常没有太多排斥,身为继承人的天清把白猫抱在怀里,眨眨眼就往袭明阁走。 昆冈君一瞅,这是带猫往自己屋里走啊。他脸色顿时黑到了极致,冷静下来,尽量维持温和的语气跟她讲道理:“这还是要住一起的意思?” 他瞥了眼景元,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猫咪配合地往她臂弯里钻。 这是景元?没眼看。 “一路上舟车劳顿,是该休息一下啦。”天清作出苦恼的模样,无辜道:“我很喜欢景元,爷爷不让他住原处的话,那他只能跟我睡了。” 昆冈君在原地看了会白猫的背影,收了淡定的神情,转而冷哼一声:“你,变回来,回你那屋。” 第108章 天道惑颜不如去朱明带个大梦貘回来!…… 斑驳树荫划过休憩沉眠之人,阖上眼睛半晌只感明明暗暗,突然被阳光叫醒的景元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黑色的长睫上落了几颗微不可查的水珠。 今早跟着天清来万清花海,昆冈君正在不远处为仙舟稷土祈求平安。 龙师和护珠人围着祭祀台,嘴巴一张一合正随中央的持明龙尊为亡魂诵福。 周围不时传过来新编的持明时调,比起流传甚广的悲调,这首改编的祭祀词调倒是格外大气: 「煌煌众神,愚愚诸星。累累汤海,万古可曾(憎)。诉诸昆仑兮,轮世净地;天道惑颜兮,浮生如梦。人道险而难,朝曦浣清冈……」 前半段歌颂昆冈君和天清着眼现在的智慧,后面的大段词记录万安等一众烈士的付出,意在强调平淡生活的来之不易,应珍之又重。 平平淡淡没什么不好的。 景元抬起头,碧空如洗,思绪随着整整齐齐的诵声飘到浮云上。 年纪越大,越能体会当年父母下决心支持他加入云骑行列的不舍。 曾希望他留在地衡司当个无忧忧虑的世家公子,不料家中孩子仗着年少意气只想遨游天际,每次被派去驻守第一线时,可把他们担心坏了。 正因如此,他们才希望师父镜流对年幼的景元越严厉越好。 一来让他知难而退,二来真劝不动也希望孩子能够凭借一身好武力自保。 呼吸的平缓声被回忆扰乱,停住了片刻,景元站起来倚在海棠树上,垂眼定定望着脚下不时走过的黑白团雀,也不知在想什么。 太阳有天空陪着,棠树有团雀陪着,天清播下的紫白色小花开满了万清花海…… 目光捕捉到藏在花海里的心上龙,景元收回目光,转身离开树影朝她走去。 天清正坐在石阶上陪咪咪玩。 不是他灵智变的只会喵喵叫的猫猫,而是山上那个老虎,不,应该称之为银渐层大猫。咪咪头上带个‘王’字,貌美威严,目光亦如湛蓝的天空。 昆冈君对孙女养的猫很是宠溺,一日四餐好吃好喝的供着。 当然这样的待遇是有前提的,她养的猫必须是个真的猫科动物。 潇洒如景元,行走也带风。温风吹起石阶上零落的细碎花朵,配合着树上的雪棠化为空中花海,一如最澄净的花语带来最思念的人。 “嘘——” 趴在石栏上凑近作为隔距的某盆紫白色小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天清抬转过头,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要悄悄的走过来。 景元乍一眼懵然,歪头看了眼倚在她脚边的咪咪,心中不解但还是照做。 脚步声停下。 天清扒拉下他宽松的衣袖,等他靠近后才小声道:“我原本好好站着感悟天地,身边的花太喜欢我了就想开了。哪知吸引来个飞得晃晃悠悠的小家伙,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蜜蜂胖乎乎的,采花粉累了倒在花蕊里呼呼大睡……” “我看看。” 景元生出好奇心,抬手拨开层叠的紫白色小花,目光闪烁,扭头对她似笑非笑道:“不得了,是仙舟一级保护动物,准确的说,应是已宣告绝迹的昆仑熊蜂。” 圆滚滚的身躯配上小小的翅膀,躺在花蕊上像只软糯糯的芝麻团。 景元忍不住碰了碰可爱的绝迹小动物,它挪了挪身子,想飞但飞不起来。 天清大吃一惊:“啊?” 景元话里不见半点假意:“真的,没骗你。” 天清瞅了一眼蹦跶都费事的昆仑熊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不过,依我看,现在它的状态不是很好。” “问问全能的地衡司吧!” 在地衡司专业救助部的连线指点下,路过的好心龙和好心猫把祭祀礼上不用的甜水找来喂给它,为快把自己萌死的绝迹动物补充体力。 忙碌了半个时辰后,小家伙似乎有了力气,试着煽动着翅膀在花海蹦来蹦去。 两人相视一笑,坐在云吟术清洗过的青石板上晒太阳。 在她拿出无相锁若有所思的时候,一个温热有力的身躯已经贴在了她的脊背上。景元肉眼可见地放松了眉目,天清能感触到他肩头如释重负般落了落。 “想什么呢?” 跟他背靠背晒太阳的天清摇摇头,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剑,转头将一柄泛着琥珀色的长剑送给他:“诺,给你的。我请云璃帮忙改造那把死气沉沉的古剑,结果怀炎将军来了兴致,将那把空有硬度的剑配合帝弓光矢余烬铸造了把绝世好剑,应该不会随随便便就断了……嗯,说是叫「春和景明」,锋芒亦是内敛,还算配得上你。” 景元接过去,单手震腕令剑脱离剑鞘。 瞬间迸发出的剑光如雷,眨眼间斩碎空中的棠花,咪咪看见如飞盘一样的剑芒跟着追上去玩。 执剑者露出尴尬神色,眯着眼睛笑了笑。 在天清控诉的目光中,景元把剑收回来,“果然是绝世好剑。本是一时兴起,不料伤了花海,还请昆仑的龙女大人万勿生气。” 天清轻哼一声。 一只白猫从天而降,熟练地掉到她怀里。是景元控制不知的灵智化身。猫拿爪子搭在她的衣肩两侧,脑袋不停蹭她颈窝来示好。 天清不想动,懒得理它。 只是一只无辜的小猫咪,话都不会说的那种。 阳光落在她脸上照出细微无察的绒毛,猫偶然间手掌开花在她衣服上留个梅花形凹陷,天清把它抱到腿上让它安分些。 双手放在猫咪的肚子上,青蓝色的瞳眸中倒映出手掌上方萦绕金色符文的锁。 字还是那几个字,什么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后土令。 如今她有点在意后面几个字了:孰梦孰真,孰是孰非? 这可比神秘还神秘。 空中传来持明族人的又一次诵唱。 「天道惑颜兮,浮生如梦。人道险而难,朝曦浣清冈……」 经历的这一切是梦吗? 天清俯身咬了下猫咪的耳朵,猫没嗷嗷叫,背后的景元长‘嘶’了一声。 “疼吗?” “疼。” “那就对了!” “嗯?” 余光瞥向后方,天清眨眨眼表示她可能是岁阳上身了。 哪里来的岁阳? 刚梦见的。 景元不慌不忙地扫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通红的左耳朵,挑眉要讨个说法:“咬的倒是不重,你倒是给我点反应的时间呀。忽然这么来一下子,换谁受得了呢?” 天清跳下石台,身高正好跟坐着的景元差不多高。 她动了动眼珠,微微一笑道:“放心吧,不换你。” 景元轻咳一声:“……这还差不多。” “见你认真研究了大半天,这锁可有何古怪?” 天清摇摇头,长指微动抛着锁玩:“没有。顶多就是好奇怎么解开,说不定那时候我和它的联系就能断掉了?” 无相碎片的拼图是一把钥匙…… 她手里恰好有一把锁。 有挑战的事物总是迷人的。景元的眼尾往上勾着,忽然出声:“不如让我试试?” 天清朝景元颔首,把无相锁递到他眼前,比了个请的手势。 …… 景元接过去的瞬间,手掌跟着往下落。单手撑在石板上,石板跟着留下一个浅手印,看得出差点砸到手了。 拿不动。 天清:? 她歪头看景元,在他快撑不住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把锁接回来。家猫的眉心都皱成一团了,看起来不像为了捉弄她演的。 天清:“石火梦身有多沉?” 景元想了想:“虽说可大可小,但真要算起来的话,约莫一万三千五百斤。” 甩了甩用力过度的手腕,景元看着朝自己伸出双臂要抱抱的天清沉默半晌。 他是不是失忆了,怎么就跳到这一步了? 景元从石板上跳下了,轻而易举就把她抬了起来,耳边传来天清吐字时的气息:“跟你的阵刀比,我多么沉?” 景元:“轻若鸿毛。” 被放在地上天清堪堪站稳,拿出无相锁仔仔细细查看:“按理说,它可比我轻多了。” 景元摇摇头,认真道:“你可没锁沉,真的。” “仙舟人常说百冶炼制的兵器皆有灵性,我的阵刀法天象地,你的无相锁更是来自幽都的神秘之物,不仅变化无穷还能装东西。万物有灵,兵器也是认主的。” “不过也真是奇哉怪也。记得之前跟你切磋的时候只觉得有点沉,现在变小了变成了一把锁,怎么反倒更沉了?” 听着景元条理清晰的一大段话,天清恍然大悟:“也许是我往里面塞的送东西太多了?当初它只有一个碎片,现在已经有四个了。” “有道理。”景元缓缓点头。 两人说话之际,昆冈君打北边走过来带回了咪咪。 “走吧清清,去正守殿让龙师们交代一下去朱明仙舟的注意事项。即便有怀炎前辈在身侧,面见燧皇不是件容易事,一不小心就会在伪阳深处被在它梦摄取心神,你年纪尚小,绝不可大意。” 大老远望见天清指使景元举高高,昆冈君完全没眼看,打算把她打发到正守殿静静心,顺带去定一下什么时候去朱明。 方壶的通行证还得等个大半年。 不是不能开绿色通道去,是玄全将军故意压下来的。 天清点点头,瞧出昆冈君眼底的淡淡黑色,知道他又没睡好。 “也是,我也想快点去了!” 景元带着咪咪在后面玩,昆冈君瞅了眼目光终于从两只猫身上移开的孙女,倏而垂眼笑道:“嗯?朱明仙舟热爱烟熏熟食,倒是跟我们玉阙的清淡鲜食大相径庭,不过想来你是有兴致尝试一二的。” 天清摇摇头:“爷爷,东西再好吃,也不如让我给你带个大梦貘回来!” 昆冈君眼里仿佛蒙上了层云,只感到不解,刹那间云开月现,似乎能听到血脉里的温暖在平静流动在赶走身为龙尊的心神疲倦。 “给我带个大梦貘做什么,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回家就好。” “龙尊负责做梦,梦貘负责吃掉龙心那些烦人的梦,这样你就不会经常在半夜睡不着了!”天清弯着眼睛露出明丽笑容,仿佛给昆冈君找梦貘是比找到无相碎片还值得高兴的事情。 “厉害到能接近龙尊的梦貘可不好找,不过清清想要做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昆冈君微笑着,看了眼旁边那个监守自盗的景元,难得调侃道:“都把完全之猫给我带回来了,成为完全之人还远吗?” 听到完全之人这个词,景元接过话茬:“唉,下次别拿自己的命赌了。仅此一次,我可输不起第二次。” 天清点点头,自信道:“已经是完全之龙啦!” “别担心,我可是天清。至于剩下的信息,交给神秘的追随者来提供吧。”赌约,赌自己的命,只是她做出的一个大胆猜测。 如何走过最后一程,又如何留住身为天清的自己。 相信后土早已有答案。 第109章 仙舟朱明怀炎/景元:我们永远站在联…… 秋末,天高气爽,叶落花眠。 朱明仙舟以锻冶出名,其星槎港口「光明天」人来船往似玉兆零件没个停歇。一箱箱神兵利器、一船船绚丽瓷器、一捆捆机巧零件,有条不紊地前往它们该去的地方。 一艘往返朱明入口的星槎横空,以极快的速度落在星槎渡航平台上。星槎上两个人,一个站着,穿着雪青色和素白色的常服;一个坐着,穿着月白色金纹的宽松衣裳。 “极高温聚变反应吗?有点看头。都说朱明是个玩火的地方,隔着舷窗就看到异色的粒子光带呈现星火燎原之势。不仅有一轮「幽蓝太阳」,还有猎火判官在抓新生岁阳,果真是奇景。仙舟人常言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我算是长见识了。” 朱明仙舟到处飘着带光的岁阳巧具,路灯像判官身边的漂浮的幽灯,有的还会聊天。 站着的天清扭头瞅了眼坐着的人,对这位卸任将军之位而隐在幕后如今又跟在她身边的白发男子笑笑。这是全联盟最好的白猫。 景元回视轻笑,闲不住说起来了朱明囚禁的岁阳之祖,「燧皇」。 “让我再给你唠上几句?这可不是什么淡蓝色的恒星,而是联盟对燧皇的囚禁点,咱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过那判官抓得确实是是燧皇吐出来的小岁阳,趁着未沾染任何心绪,把岁阳制成巧具并为其提供能源,论匠艺也就朱明的匠人能驾驭住岁阳了。” “走吧,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天清望着景元边说边递过来的右手,眼里满是背光而立的心上猫,只觉得数年一晃,恍惚间手已经伸出去被他握紧。 从跟她一起玩躲猫猫的猫耳少年变为智光昭昭的神策将军,最后又成了跟她呆在玉阙乐得清闲的景元,好似在所有人身上都曾留下岁月的灼伤,唯独当年那个既怕麻烦又会跟着她的小猫咪完全没有变化。 身后的人原地不动。 “虽说昆仑有风雪,但山下四季如春。「光明天」的光线经过匠人打造的过滤屏障,凉爽得很,按理说,来自昆仑的持明族应该不至于热到走不动吧?” 景元的视线落在天清搭在掌心里的手背上,眉目间有一丝的迟疑。 回过神来,天清摇摇头:“是刚刚脑袋里长猫了,一个不留神就让我看晕了神。” “这话我可当真爱听。” 景元眯起眼睛笑着回她,紧了紧牵手的动作。 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不一会儿,被派来迎接天清的是一个手上拿着朱明烟熏枣糕和炸糖藕、只露出头上的深灰发色的女孩子。 “云璃!” 天清第一时间认出了熟人,闪到她面前免得云璃走路撞到了会飞的路灯上。 景元默默跟上去。 云璃轻呼一口气,朝天清颔首,姿态没有在自己地盘上的高傲,声音如猎剑士巡猎魔剑时充满果断和清甜,还有种江湖侠气的既视感:“小心点,可别摔着你了!老铁因为我猎剑时受了点轻伤这几天跟我置气呢,不然我就把它们放剑身上了。真是的,老铁要是不提,这伤都要自己好了……” 她说完,示意景元把东西都接过去。 云璃笑道:“不如请玉阙的龙女大人先尝尝我们朱明的特色?” “那就却之不恭了。”天清点点头,轻咬一口炸糖藕,眼里开始冒出闪光:“我还以为爷爷说的什么咸甜风会很奇怪,出乎意料的好吃诶。” 云璃叉腰道:“你喜欢就好,不枉我为找到正宗糕点铺子逛了大半个朱明费的工夫。” 见两人闲谈,景元微微一笑开始插话。 “云璃小姐看起来风风火火,朱明的待客之道倒是展示得明明白白,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景元说,“仙舟人常说,吃一个蜜枣前要往往要打一个巴掌,恕景元冒犯,可是怀炎前辈带了什么话?” 云璃一脸震惊,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道:“景元将军,咳咳,景元前辈真是洞若观火,眼睛比我们朱明的火还要亮堂几分。好吧,其实是我不想让你们去见燧皇……” 把给的甜枣咽下去,清了清嗓子,天清抬眼问:“嗯?是燧皇出什么问题了吗?” 云璃摇摇头:“这倒没有。” 景元扬眉问云璃:“那我便开始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然能让性情想来直率的朱明剑首做出犹疑之态?” 天清眨眨眼:“对,好奇。” 云璃长吁了一口气道:“爷爷说你要面见岁阳之首,岁阳可是会夺舍心智的。别说我了,就连随时能探视伪阳的爷爷也难以长时间直视燧皇。” “我不想你送死。” 景元瞄了一眼天清,目光也带上一抹担忧。 天清见两人关切的神情,第一时间不解地歪了下头,反应过来后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因为她和无相碎片生命绑定,而最后一块碎片还在方壶躺着。 景元眨眨眼,道了声“没错,清清说得对”。 摸不着头脑的云璃愣住,疑惑地啊了一声。 忽然玉兆传来提示音,云璃低头回复,片刻后坦然道:“既然有景元前辈的担保,我悬着的心可以落下个三分了。那我带你去找爷爷吧,他等你有一会儿了。” 三人乘坐星槎来到一处环形大殿,云璃随手捏了个小兽形状的纸偶,说了句话,纸偶灵巧地跳到某处机关上。 霎时间,四周如天清炸景元别院时开始山崩地裂,不久后变换为另一幅模样。 “前面就是铸炼宫了,爷爷在里面等你。我还有云骑军务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心智强大的天清和景元在路上并未受到燧皇的光芒蛊惑,云璃将两人送到铸炼宫门前,见怀炎将军的身影逐渐清晰,留了句话便匆匆离开。 “见过怀炎前辈。” 天清和景元异口同声,同时点头致意尊敬。 怀炎摸着胡子笑道:“百闻不如一见,玉阙的袭明龙女当真心智无双。元帅已经安排好一切了,云璃这孩子颇为任性,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两位,随老朽来吧。” 焦悍如雷的沙哑低沉声在天清耳边炸开,是穿着梨菩族最高贵的红白服饰的怀炎将军,仙舟公认的最长寿之人。 天清瞥了眼景元,心下思量。 只要心态好不魔阴,仙舟人活个两千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是个没有轮回的持明族,还是昆冈君血脉。若没有无相碎片的任务在身,她活个千年也不在话下。 般配。 “许久不见景元你了,时光飞逝,自老朽与你演武典仪一别,已过百载,老朽观你面若朗星、眼神清明,比以前笑里藏忧的时候更加明朗了许多。” 怀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天清。 天清在看景元。 “前辈更是老当益壮,别说云璃了,恐怕九百多岁的我在怀炎将军眼里不过也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景元摆摆手跟他说笑,说完趁天清看怀炎的时候也看了她一眼,“时光短暂,长生梦短。我能活到这个年龄,自是看开了许多。相逢难得,相遇相知更是可贵。人来人往多有变数,不论未来如何变化,我们永远站在联盟的立场上,这一点想必都是你我所乐见的。” 身为帝弓七天将之一,怀炎在担心景元,是否会因为她的离去而不堪重负、深堕魔阴。 景元回答的是,离别是常有的事情。 跟他相遇相知的人,是难得的喜爱,对方不会拘束他、能理解他,他亦是如此。 “休怪我这老头多言。两位,你们要见的可是星火之精的首领——自太古压抑至今的燧皇。它的怒意,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住的……” 怀炎顺了顺胡子,视线不经意在天清和景元身上来回徘徊,最后跳跃到了天清身上。 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再度凝重。 话题落到她身上,天清立马表态:“前辈的好意天清心领了,只是,我必须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唉,天清小友果真是和昆冈君一样,说一不二的性子一脉相承啊。如此,随老朽来吧。” 怀炎抬了抬眼,示意她看向门前巨大的燧皇囚牢缩影,如一盏莲花灯层层叠叠。 三人踏上不断身边显形的高空阶梯。 “莲华灯芯之中,伪阳(燧皇)于安眠处叹息。”怀炎伸手拦住了景元意欲往前走的动作,认真对上天清投过来的目光。 半晌,他正色道:“那里是人的禁地,拥有七情六欲的生灵会成为它的养料,也会将它唤醒。元帅让我不用担心,但为了朱明的安危,老朽希望你量力而行。” 怀炎说着,拿出一颗朱明菩提子递给她。 “这颗菩提子乃我族之宝,具有瞬时跃迁之效。若是小友支撑不住,关键时刻可默念老朽的名字两遍,它会即可带你离开灯芯。” 天清目光从前方异色的精神重力场移开,挺了挺脊背,从容收下怀炎的好意,面上笑道:“有劳将军思虑周全。” “听说朱明仙舟的说书人那里有第一时间更新版本的神舟折剑录,不如这样,景元,等我出来后去买本收藏着看吧?” “嗯嗯,知道了。”景元朝她点头。 怀炎一头雾水,见多了怪事的将军决定找个知情人,便看向了眼景元。 察觉到有道视线在犹疑,景元无辜地看回去。 怀炎知道她是后土的孩子,也知道她要做什么,甚至还担忧自己会不会堕入魔阴……但是有一点他不知道,她的命和无相碎片相生相死。 景元眯着眼,微笑道:“她体内有一团火焰,恐怕不是朱明的火镇压得住的。” 第110章 无根自在之火景元:能陪你多走一些路…… 听,酣梦的声音。 苍蓝的太阳在安眠,每一次呼吸皆会为焰轮铸炼宫提供用之无竭的能源。 “千岩万转,迷花倚石。朱明仙舟独具匠心,牢笼也打造的别有深意。” 若说朱明仙舟是一盏莲花灯,那么灯芯便是燧皇的光芒。石门关闭,周围的路径如莲叶闪着幽蓝色的纹路,是对燧皇能量进行利用的接收与转换装置。 天清攥紧掌心里的菩提子,稳住步伐,直视蓝色的核心处。 花叶起,惊雷动,风雨至,心火不熄。 她看着燧皇的幻梦,烈火给后土领地留下的伤痕化为灰烬,少女的神情陷入恍惚的迷离状态。 “至刚之火,也会拥有至柔之心吗?” 天清闭了闭眼,扬起指尖一点光华,莹白色的流光送往幽蓝色的火焰深处。 纯粹的力量抚上梦中的不安,正如她到达尘世的那天:极夜的黑暗因天才们的举动驱散,澄澈的天光乍现,平整地平线的曲折。 她睁开眼,任由燧皇入侵心神。 一般人稍不留神便会陷落在幻梦中,而离火的绝对压制反而让它安静下来。 敢入侵她的神识,算它有点胆量。 天清满脸无辜地迎接幽蓝火焰的打量,凭借灵巧的身走过烈火,留下更盛的莹白足迹。 走了一刻钟才走到它面前。 只是举目皆蓝,不见燧皇的声息。 直到蓝光中出现一点红芒。燧红的尽头,一团火焰在观望朱明为它制造的牢笼,无尽的幻梦几乎要把它的光芒掩埋。 一段盘旋的画面,身侧传来火焰的时时悲鸣。 遥远的太古时期,骁勇的战士与岁阳一族立下契约,各取所需。一个需要岁阳附身带来队伍战力提升,一个需要人类的七情六欲作为生命养分。 为斩断寿瘟祸迹的枝条,强悍无双的战士们奋勇冲锋,落入看不到头的黑暗里。 连同那份契约。 「结成此誓,信守不渝!」光芒如是怒吼。 天清:…… 她张开双臂,将幽蓝色的火焰抱入怀中,以崭新的梦境抚平它的疲倦。 “无根之火么?不必害怕,顷存花海亦会收容其守护者见过的生命。” 火焰的温度在渐渐下降,梦中的花香足以让它平静。 幽蓝色的光芒飞去更深的地方,天清垂眸,手上唯有一团浅蓝色的流光。流光分裂成光点,流光展现它的记忆…… 最后,流光汇聚成完整的它。 记忆诞生情感,情感承载岁阳。每一份记忆对应每一个岁阳,然后聚成原本的燧皇。 岁阳的特性是以情绪波动为养分,记忆是情绪的来源。 幻梦的记忆就是岁阳选择的牢笼。 花叶落,惊雷静,风雨停,心火歇。天地皆宁。 那团流光钻入她的无相锁内,带着一枚无相碎片和其它四片汇合。 刹那间,天清被它带回到石门,待她疾步落地,抬头又见蓝色太阳在清晰地安眠。 “……” 岁阳夺舍之乱,她在戎韬府的案牍库里见过。 也在景元的回忆里见过。 记得景元还评价自在之火时很是感慨,说什么岁阳被人类所困去讨古时候的债,这和人类被欲望所困去争斗别无二致。 天清推开刻着莲花形状的古旧石门前,回头只露出一贯澄澈的笑:“我没有骗你。即便是无根之火也有自己存在的痕迹,这是约定。” “你运气比较好,我,天清,是个守信用的龙。” 总觉得哪里不够自信,她又补了一句:“呃,人!” 极光粒子弥漫的地方充满了安眠的寂静,这种与毁灭一切桎梏的往昔怒吼不同,让在外的怀炎不由再次看向紧闭的石门。 如果非要更加敞亮却更加安静的伪阳身上找到一个解释的答案,那只能是里面的天清了。 此时天清推门而出,满脸平静地迎接怀炎将军的查察。 景元神色依然淡定:“正事办完了?” 天清转头去看怀炎旁边站立的景元,点点头:“办完了。” “咱们接下来,是先找梦貘还是先去买神州折剑录?”景元问。 天清应声:“先去说书人那里吧。云璃小姐赠送的糕点不可辜负,唯有冰凉凉的仙人快乐茶可使美味加倍!” “朱明天干物燥,我也正有此意。”景元扯了下嘴角,笑意显现。 两人自然的对话被怀炎听得茫然,稀奇事情见多了,活了两千多岁的倒不至于不知所措。 “看来是老朽多虑了。燧皇已经躁动数千年了,不断用光芒摄人心神,企图逃出朱明为它量身打造的吞噬之笼。”怀炎盯着天清,有些意外地道:“不知天清小友跟它说了什么,竟然让它安分了下来,自愿呆在朱明的牢笼里。” 天清眨了下眼,回答道:“跟我没关系,是它自己喜欢你们造的幻梦。” 怀炎顿时皱眉。 有前辈在,她也不必卖关子了。 “为了一个被战士遗弃的约定。它不想*忘记,也认为约定会实现。” 听罢,景元长指抵着眉心,跟怀炎相视一眼。 景元笑道:“历代善战的岁阳皆是燧皇的碎片之一,燎原挑战滕晓将军,浮烟曾在绥园挑战我……跟岁阳的约战,还是让后面的将军来头疼吧。” 怀炎抬头,笠帽遮住的大半面容自阴影中离开。 他跟着笑道:“有劳两位。既然万事大吉,老朽也不便多留了。请两位尽情游赏我朱明的风土人情,稍后地衡司的勤务会将两位送到朱明仙舟接待贵客的明火客栈中休憩。” * 许是时间太巧,天清跟景元去说书人的时候正是正午,很适合喝点冰凉凉的东西。 当然也不忘顺手来本《神州折剑录》。 “千年之羽篇,唔,我看看,讲的是赤鸳仙人的记忆零落四方并借此将濒死的她救了回来的故事。也不知道这书什么能完结呢?” “五百年就更了几十章,你说咱们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吗?” 天清伸手翻阅,一边咬着奶茶习惯,一边问不知怎么按着眉心的景元。 “朱明火盛,难免会心烦意乱的。”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来前倾身躯,伸手把手背放到他额头上:“没有发热,排除中暑的可能。你哪里不舒服吗?不要讳疾忌医,我们还是去丹鼎司看看吧。” 景元把手心搭在她伸过来的手上,摇摇头道:“什么有生之年,听的人心梗。好吧,是我的问题,想多跟你呆一会儿……只差方壶的最后一块碎片,你就要回后土的领地了吧。” 天清微愣,耷拉这脑袋喊他的名字:“景元……” 景元放开她白皙的手掌,弹了下她脑门:“这么自责做什么?是我选择跟你坦白的,也是我先跟你说喜欢的,没道理我来临阵退缩。我只是会遗憾,但不会悔恨当初的决定。跟你一样。” “能陪你多走一些路就好。” “也许在我进入最后的赌局前,还有别的办法把我留下了。”天清眉眼一弯,放出一只小晶蝶在他手背上停留,他触碰的瞬间,晶蝶凝聚空中微尘与霜露化为一颗闪闪发光的会开花的宝石,“燧皇带来的答案是,记忆是记忆者存在的证明。” “比如神州折剑录的新篇,赤鸳仙人的每一片羽毛都是她的记忆之一,也能成为她意识的载体。” “我想说的是,能不能用我创生的孩子们成为我的载体之一?”天清点点头,“像十王司的偃偶一样,若我留在顷存花海或是成为神位的主子,意识仍然会留在尘世之中,我将以此塑造人间的分身走过全银河的星星。” 景元若有所思,半晌,将宝石小心翼翼地让神君收起来。 又听见她道:“你可要好好照顾我的花,说不定那就是我啦!” 听起来很扯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景元声音是说不出的慵懒和郑重交织:“是是是,清清交代的事情必须努力完成。碰巧,我在养花方面蛮有实力的。” 说起封存记忆的石头,天清忍不住问他送她的那枚光锥哪里的。 能承载他九百年的回忆,需要的忆质也好流光忆庭的定制技术也罢,听起来都不是容易在仙舟获得的东西。 “罗浮广开四海,神策将军定制区区一枚光锥,自然有的是办法。”巡镝给到位,狐人们和商人们有的是门路。 “哇,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景元不置可否,回避了这个话题。 炸了他一座别院,还得送上一枚天价光锥……景元抬眼见她不知情的夸赞模样,觉得还挺值,一如当初买这枚光锥的时候。 不多时,两人来到去明火客栈时地衡司勤务谈及的繁华长街。 “这家没有。” “那家也没有。” …… 果然,大梦貘是不好找的。 天清跟景元彼此交换一个眼神,余光将后面路灯闪现的一瞬蓝色光芒尽收眼底。 “唉,我真是个笨蛋,连个东西都找不到。要是有我们玉阙《一千零一夜》上传说中的许愿神灯在就好了,就算是让我被关进瓶子里我也愿意啊!” 天清连连叹气,望天又看地,左顾右盼就是不回头。 景元嘴角往边上扯。 这演技,演得有点过了。 他高高挑了挑眉:“不然咱们回玉阙吧?” 天清摇摇头:“不要。生而为人,要坚强。” 大街上路灯的微光闪烁,无人在意哪个路灯坏了。突然一股清凉笼罩在身边,乍一觉,这份凉意与光明天那股凉爽截然不同,伴随一阵诡异的冷颤。 紧接着是蓝光的逃窜。 “专业的事情就该让专业的岁阳做。”天清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景元无奈:“骗岁阳来夺舍情绪并借此去找大梦貘,是不是太欺负人家小火苗了?” 若在屋顶上疾走的天清听见,肯定会反驳他: 还没到给个甜枣的时候! 110-120 第111章 盗梦藏珍他只是一只会表达喜爱的罗浮…… 为了寻找朱明原产的梦貘,天清跟着本地的小岁阳飞檐走壁,借云吟术的光影把戏躲过云骑的视线,最终来到蓝色火焰消失的屋顶上方。 是一间由月长石砌成的商业铺子。 此间门可罗雀,告示板上零零落落几个号码牌,唯屋顶颠簸的通气孔更具烟火气,蒸腾的氤氲水汽在孔口轻晃白色的烟云。 岁阳便是从通气孔里溜进去的。 天清利落地跳到地面上,迎面遇到一路跟着过来的景元。 纵观铺匾与装横,景元心下了然:“怎么停下来了?上善温泉?让我猜一猜,是引路的小火苗跑里面去了?” “猜的一点不错。换句话就是,有个大梦貘在温泉池里。” 梦貘,顾名思义,是一种以人们的梦思为食的仙舟动物。 常有人豢养梦貘,不为别的,只以安神静心。这也是天清非要给昆冈君带回去一个的原因。 昆冈君是玉阙仙舟的持明龙尊,身为龙心的传承者,他自然会有被前世之梦惊扰到失眠的偶然烦恼。昆冈君日理万机,守望息壤渊石,身为昆仑大王的天清可见不得他睡不好。 “梦貘多生长在热气腾腾的温泉和谷地,朱明通体火热,洞天内的地下泉水温热,也难怪它在这里。” “来都来了。走吧清清,咱们去会一会它。” 彼此交换一个眼神,景元跟她并肩走进温泉铺子的侯客区。 “欢迎光临上善温泉,我是店主流泉。要说朱明的人我多少都有点印象,观妹妹你面生得很,定是从别的仙舟来的吧。相逢就是有缘,我们可不像别家用什么铸剑的大锅炉,只有最天然的洞天温泉!客官要不要试试我们家新推出的理疗汤泉?” 言者是上善温泉的接待员,是个尖耳朵的高个子持明,身前的工作铭牌刻着流泉的名字。 她眯着眼露出职业微笑,不时打量从看服饰是从玉阙远道而来的客人,双眸流动着属于商人的精明中带着不难察觉的惆怅。 “不急,我们先随便看看。” 天清嘴角微扬,环顾一圈空荡荡的周遭朝流泉看去,想了想犹豫着道:“身为持明族,我还是比较喜欢泡在温凉的水里。贵店,嗯,比起我们初来乍到时在光明天见到人满为患的温泉铺子,实在有些冷清啊。” 景元点头附和。 “见两位气度非凡、落落大方,我也不便相瞒了。近几月咱们店里的生意确实惨淡,多个客人说享受温泉时沉不下心,往日喜欢微醺入梦的老主顾更是避之不及。” 流泉垂着尖耳朵,没有对她的质疑恼羞成怒,边叹气边解释:“我请地衡司的人查过附近监控,又找丹鼎司的医士化验泉水,是在找不出有什么问题。” 闻言,天清跟景元相视一眼。 这就对了。 “两位可是有顾虑?商人亦有商人的诚信与气度,客官若是担忧这泉水有问题,换一家便是。”流泉垂头丧气,过了一会儿再度露出强撑着的职业微笑。 天清摇摇头:“无妨。” “您不忌讳?”见她和景元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流泉睁大了眼睛说:“近来差评增多,有人怀疑我在泉水里掺和了东西才让人精神焕发、难以入眠。唉,我家世代安居朱明,本本分分守着千年老店,做的就是一个诚信买卖,哪有砸自己招牌的理儿。” 景元朝清净的店内看了看,道:“今日抵达朱明,逛了许久有点累了,就有劳店主为我们安排一处最舒适的汤泉了。” “两位放心。甲字号汤泉靠近泉眼,泉水最是清澈,近日也无人前来使用,您看这间如何?” 天清点点头:“那就这个吧!” 过了一刻钟,手上拿着一次性红纹宽服的两人来到甲字号温泉房间。 “既然是地衡司认定过的天然温泉,相比泉水定然是流动的。如此想来,确有蹊跷。”他顿了顿,目光看着天清微笑道:“确定是这间吗?” “没错。小岁阳吃了我的情绪,离火能追踪到它。” 轻轻推开门,一个呜咽的声音从里面蹦了出来。 【呜呜救救鬼,我要被吃掉了。】 说话的是一个蓝色光点,和刚刚溜进来的岁阳是同源。 天清愣了愣,问:“你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这可是我的分身啊。说来话长,总之现在有个大梦貘在泉眼处,吃别人的梦不够,还要把我吸溜进肚子里吃我的梦。我们岁阳真惨啊,好不容易逃出来一部分,诶不对……我是怎么又回来了的呢?!】 景元碰了碰她的手臂:“问你呢。” 这是全仙舟最坏的猫。 天清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在被她情绪感染才跑回来的蓝色光点上。 她心虚地摸了摸下巴,道:“不是你观我骨骼清奇,特地带我来解决这个大梦貘的吗?多大的岁阳,怎么这么健忘呢。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了,你且告诉我,该怎么把它引出来救出你?” 【当然是做梦。】 “食物诱捕?成吧,也算是对症下药。”天清说,“把梦放在会飞的小火苗里,它也会出来的吧?” 景元摆了摆手:“不妨一试。” 周遭水气腾腾,弹指间数百只如宝石般漂亮的晶蝶萦绕她的身躯,而后飞向几米远的温泉泉眼上空盘旋起舞。 “噗通”声响起—— 一个青蓝色的、身上带着繁星纹路的可爱生物夺水而出,追着天上承载记忆的小晶蝶就要嗷呜吃掉,天清眼疾手快,将其抓住拎进无相锁里静静心。 “大功告成。先去找十王司吧,答应了个小岁阳,总得把人家弄出来。” 景元的思绪不可避免地被小晶蝶吸引,望着手上的紫白色小晶蝶越发出神,耳朵里传来她的话也只是应声轻嗯。 温泉是没泡上,天清走之前先跟流泉打了声招呼,不仅告诉她泉中水对昆仑的持明来说还是太烫了所以她走的早,还提到一进去就犯困的问题让店主自己去试试。 流泉亲自试了试,竟发现之前无法入梦的事情忽然间就被解决。她摸不着头脑,只能认为温泉也有温泉的想法。 从十王司跟着判官出来,又把啥梦也吃的大梦貘交给丹鼎司的司鼎大人亲自调教,此来朱明仙舟,可谓是如愿以偿。 司鼎说要过上半月才能训练好它,无事一身轻,天清和景元在朱明待的日子相当悠闲。 明火客栈亦有为贵客准备的人工温泉清池,水温可以调成天清喜欢的温凉。 景元来了一次,来的时候她忘了把温度调回去,猫怕凉,以为就是这么个温度便死活没来第二次。天清还以为是景元怕水,跟猫一样的习性让她在第二天早饭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如今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时不时呆着放松身心。 今日亦是如此。 天清坐在光洁的月长石砌成的石台上,身着单薄的浅紫色浴裙,更显白皙无暇的小腿几乎全部没入飘着朱明枸杞的汤池水面,跟荡秋千似的晃着水里的双腿。 入夜,此处寂静无旁人,唯听到她晃动浅水时水流拍岸的声响。 盘起的头发随水汽逐渐湿润,天清闭了闭眼,享受这份人间才有的安宁。 一路上在认真倾听属于人的故事,不完全之人也会时常反思他们对于生死、行为甚至神明的质问。后土的孩子理应珍惜遇见的每一份记忆,会在意身边的人,会恐惧尘世的不安,会无措于未知的将来,以及会确定将自己置之死地。 能不能赢下赌约,是她在思量后土命途的存在意义。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天清猛地回过头皱起眉来—— 哗啦水声响起,率先盯住门边的水流如箭凝空,带着腾渊力量的绝对掌控在陌生的来人耳边炸开。 这里的温泉仅有她和景元能入内。 既然不是景元,那只能是胆大包天的贼人了。 明火客栈作为朱明著名旅店,和浥尘客栈一样接纳的贵人颇多。在朱明的这些天,也遇到不少麻烦的家伙。 比如在上元节那天遇到的朱明第二富商之子。那富家子弟长得是漂亮,可惜当初在正守殿她公事公办就没给他独处的机会,反倒让对方记住了她,在朱明的长街上一个人闲逛时经常被他偶遇,扬言要来明火客栈跟景元一较高下。 虽然景元碾压他,但是仙舟人到他那个年龄大多魔阴,他自认同龄人的自己会更适合她。 隔着屏风,天清厉声问:“何人擅闯?” “你我之间何谈擅闯?” 来人声音温润华贵,带着熟悉的慵懒和调笑。 是景元的声音。 水箭悉数落成雨滴状的柔和模样,整整齐齐地回到温凉的池水中,仿佛刚刚要把心上人灭口的事情只是来人的错觉。 景元徐徐踱步而来,脚上穿的是米白色的人字拖,衣服松松垮垮的,打着哈欠走过来,锁骨在浴袍上衣交领处若隐若现。 走到屏风附近时,他把深红色的黑领外袍搭在浅紫色外袍的边上,脊背挺直,毫无遮掩地露出结实的上半身,从容地朝天清待的石台上迈步。 景元无声息地坐下来,天清开始往旁边的空白地方挪动。 直到挪到月长石的边缘处,她眨眨眼道:“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是我能看的吗?我一定走错了温泉,我应该在隔壁。” 看着她远离又跟着她靠近的景元微微一笑,抬手扣住她要撑手站起来的双腕,她盘发上的水珠往下落,不小心就烫到他的手背上。 “想看就看,我还能拦你不成?” 未婚有未婚能做的事情,是恋人间拦不住的情谊。 景元靠近她,微翘的几缕卷发挠在她脸颊上,勾的龙就要招架不住时才道:“适才跟神君对练劳筋动骨,客栈管理人推荐我来泡一下温泉,我才知温度原是可以调节的。” “那我更得走了,我们体温得差个五六七八度。” 天清轻咳一声就要走。 景元适时把她手腕松开,趁她没有反应过来时将手顺着藕白手臂往下摸索,双掌碰触的瞬间在她手心窝里挠了下,引得天清弯曲了手指指节,景元顺势扣住在她的十指。 天清往后倾,远离他近在咫尺的炙热目光:“太近了。” “你说过的,不要问就可以的。”景元目光幽幽,把她的手放心口上,“喜欢你。” 天清垂眸,最终闭上眼,景元再度亲了上去。 他只是一只会表达喜爱的罗浮小猫咪,想要跟她亲密无间。 昆仑的龙女大人不会坐视不理。 第112章 凡尘三千人,当起来真是磨损人性…… 自从朱明仙舟回来后,天清时常不在昆仑。遍智格物院的泰斗们招呼她去实践格物方法,天清捞了一堆古物无偿送给学院的同时,顺道完成提前毕业的大小论文,眼下只差走个答辩流程。 眨眼间已到年底,瑞雪迎新,正守殿也迎来了新一年用的交易合同。 月光如水洒落下来,照在少女耷拉着的眼皮上。 耳边是龙师东陵的叹气声,因算错一巡镝开始对账,死活找不出来哪个账目对不上逐渐空洞了目光。 “上辈子造孽,这辈子干财务。”两句话,十一个字。 天清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和对面的琉璃长老无奈相视一笑,才发现她手边沏了一杯微苦的热咖啡。 “琉璃长老?” “天清大人不必管我,尊上给全持明提前一周放年假,今晚我势必将档案资料录入完毕!”琉璃头也不抬回,沉浸式望着数据屏里的资料库中。 “说得也是。今日事就该今日毕。” 天清吸了吸鼻子,竭力睁大眼,拿着持明龙尊的印章给文件挨个儿盖戳。 曜青仙舟地衡司,昆仑薄荷订购单。通过。 朱明仙舟工造司,息壤砖生产交易单。通过。 罗浮仙舟丹鼎司,希望派玉阙内已服用海棠果的持明族作为志愿者,研究临床数据的实时变化。暂缓考虑。批语:擅离祖地昆仑境,有违持明规制。 “跟仙舟人打交道,要委婉。” 玉阙仙舟遍智格物院,申请玉兆手镯原料采购。暂缓考虑。批语:承运方为星际和平公司,吃一堑不长一智? 天清眯了眯眼,精神了些,小声嘟囔:“仙舟有天舶司在,找公司的人做什么?” 看来有人不甘心。 将卷轴里的合同复制一份,即刻发给戎韬府。 “后面的事情,还是交给爻光将军头疼吧。” 星际和平公司申请昆仑为海鲜进口地。驳回。批语:请谅解,我不够吃,不能给你。 星际和平公司联合第一真理大学组织优秀师生参观昆仑山,恳请十名护珠人为导游讲解龙裔历史。通过。批语:时薪一千镝,不赚白不赚。爷爷,找几个武艺高强的,让逢生和默停领队,龙师雪葵实时监管吧。 …… 盖章也是有讲究的。 作为昆仑的领导人,虽不必像景元和他的策士长那般心细如发、事事关心,可也免不了要洞若观火。知道什么能做什么要谨慎,昆仑的龙女大人身在高位,本应对族人的未来负责。 夜明珠的暖光点亮了正守殿的深夜,天清从工作中抽身一瞬,抬眼才觉偌大的办公地如今就只剩她一个龙在了。 这是多着急放年假啊! “昨日在遍智格物院撰写结业报告,放假回来的第一天又来正守殿帮爷爷处理政务。人呐,当起来真是耗费心神。”食指和中指并起来抵在太阳穴上打转儿,天清在‘昏昏欲睡但明天还得来’和‘卷完今晚就彻底解放’中选择了后者。 不知过了多久,只闻殿外雷光一闪似有暴雨的声响,趴在卷轴上的天清天清骤然清醒。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窗外只看得到幽静的海棠花树,不见任何端倪。 垂眸阖上处理完毕的主卷轴,关闭正守殿的电力总闸,踏着淡定的步子往外走去。 殿门外,迎面而来的糖果色利刃被一道急促强势的水流控制住,是昆冈君的手段。持明龙尊的身侧站立着一白色长发的男子,目光锐利,手中的阵刀萦绕金色雷光,水流乍然松开之际刀刃已成肉眼难见的细粉。 是#4波尔卡卡卡目,寂静领主针对她的又一次刺杀行动。 跟去年上元节前夕在戎韬府的那次不同,这一次,她的暗刃由昆冈君和景元截获。 尽管天清什么都没问,昆冈君仍是从她伏案安眠被惊醒的青蓝色双眸中读出了倦意与诧异。他如往常般松了凌厉的眉目,目光像是柔软的水流,将在尘世里的血脉悉心安抚。 “大老远从窗外见你睡的正香,本想尽快解决,结果还是吵醒了你。你没伤到吧?” “有爷爷在,我当然没事。” 天清摇摇头,仰着脸朝昆冈君露出一个明丽的笑颜,后者松了一口气。 垂眸时只觉发顶被一只温凉的大手轻轻覆盖,昆冈君揉了揉她白发后放下手,绷了绷下颚说:“听爻光说提起过,寂静领主针对你的行动并非第一次。依我看,今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说的不错。只是拿到第五碎片的时候她没有找我,怎么反倒这个时候找过来了?”天清摸了摸下巴,眼睛盛着昆冈君和景元的身姿来回看,兀自点点头道:“啧,有古怪。” 景元微微低叹一声:“兴许是她察觉到了什么,才在毫无掩饰下发起偷袭。” “除了整顿持明公务就是跟眼皮打架,她能因为什么找上我呢?”天清说,“因为不够快?玄全将军故意把时间拖久,如今还有半年才能拿到去方壶仙舟的通行令。她若是嫌慢,应该去找玄全将军单挑才对吧?” 景元神色微动,收起手中的石火梦身,停了半晌才道:“那飞刃来得甚是突然。我想,或许是你无意间触及到了不可知域,引发了什么保护机制?” 天清听到他的推断轻轻眨了下眼。 目前来看,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天才俱乐部的成员大多被寂静领主刺杀过,这么看来,我很有成为天才的潜力嘛!” “你这性子……唉,归根结底,我也有照顾你的责任。”昆冈君微闭着眼摇摇头,如海面深邃的眼睛酝酿着愠怒的情绪,声线里是压不住的凉薄。 “先跟我们回府吧。从昆仑府追来时,我已把此事告知爻光,爻光第一时间联系太卜司启动瞰云镜,料她短时间内不敢再犯。” 寂静领主神秘莫测,不会冒险让自己的面容被瞰云镜捕捉到。 没人怀疑这位天才能够入侵仙舟联盟的眼睛,但联盟作为宇宙前列的势力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真要销毁画像,得费上不少工夫。 昆仑府里碎石小路尽头,有处昆仑源石堆成的人工温泉点。府内的昆府海棠时常飘来似梦飞花,一簇簇粉白色的轻光浮在水面上。 一见到棠花就会想到昆仑,想到昆仑府里的人。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昆冈君,小时候送她去学宫的近卫青玉,爱在那棵最高大棠树上四仰八叉睡到晚上的黑猫寒光,树下跟她下棋练剑的景元元,送各种糕点食物的雪葵…… 仙舟二十六支长生种,各有各的活法。 比起关在盒子里麻木地听IX的呼噜声,当人真是很新奇的感受。 昆冈君来找青色的大梦貘,天清和景元拿了一竹篮幺鱼跟着过来瞧瞧。梦貘侧身而躺,不停地在石舀状石头上打呼噜泡泡,就连天清把它抱起来时梦貘也没察觉。 “你倒是睡得好。” 少女面色恹恹,盯着景元手中的小鱼苗们摇摇头。 她将豢养的大梦貘塞到昆冈君怀里,像是确认什么似的望着景元顿了顿首,说得理所应当:“昆仑府,没有一只宠物是白养的。” 昆冈君想纠正她,话到临头还真反驳不出个所以然。 即便是家里养的昆仑山老虎,天清半放养式的银渐层大猫,也会在溜达时为巡逻的黑曜和雪葵指路,以便寻找擅闯持明洞天的陌生气息。 平心而论,不管是人也好别的生灵也罢,各有各的独一无二。 看见身边的生命享受自在的自我,如空中落花轻盈在时光里,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慑感通过心灵的窗户直击天清的柔软内心。 可时光并非总是自在的。 仙舟二十六支长生种,各有各的活法,也各有各的死法。 上元节那天,天清照例收到寒光破窗而来放在枕边的平安符。她把二十多个平安符妥帖收好,往外远眺,望到府内那棵不结果子的高大海棠树。 照例晨练舞剑,没看到熟悉的黑色影子,恍惚间天清才惊觉寒光已经不在了。 她跃到树上再度确认了一遍。 寒光真的不在了。 对于灵猫族而言,精力不支逐渐变回小猫咪直到寿终正寝,便是他们的归宿。寒光原就身负内伤,非焦土灼伤她业无法化解。在意识到躯体撑不住想要留在昆仑的执念滋长的那天,他被十王司的判官带走了。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晚上,天清在袭明阁屋顶上逮住一直守着她守护成习惯的寒光,笑眯眯说着“送你一颗漂亮的小石头”。 第二天,判官就来了。 突如其来的离别,仿佛是尘世中最微不足道的开始。此世的尘种还未切身经历过时光的钝痛,可当它落在身边熟悉的人身上时,那缓缓而来的阴霾遥在天边又近在咫尺。 天清学着寒光躺花树上睡觉,落花悄悄留在她身上,守护她梦中的熟眠。 人就是会遇见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某一天大家忽然就离开了,只给你留下一个回忆的美好影子,试图挡住悲伤的阵雨。 “我还会经历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对吗?” 她在梦中回到顷存花海,对隔岸观她的非命发问。 第一个离开的是寒光,爷爷也会在某一天重入古海轮回,青玉也一样。还有景元,符初,寂照,爻光,青雀,千面…… 最后她自己。 【一尘中见三千界,天道何曾惑古今。】 如神明冷漠的非命答非所问,说得含糊其辞。 指望别人往往会干扰自己,天清走上与她相反的道路,在梦中用离火把对世界的思念传达至经历过的每一处。 景元和昆冈君不约而同来到树下,默契无声对弈。 天清经常打开窗户发呆,抬头,那里曾是寒光待着睡觉的地方。 适才透过窗棂外的视野默默看她,不忍心的某个瞬间察觉时空凝滞,万树飞花自昆仑而起,夹杂离火的气息落向整个玉阙。 空气中弥漫着祝福与思念,在长街上为琐事吵架和争执的人们忽而被唤起内心最深刻的美好回忆,谈话的语气逐渐平和下来。 寒光走的那天,天清眼睛湿漉漉地问他:“爷爷,我还是第一次感觉这样空落落的,无法避免身边人的离去,这才是尘世的第一课吧。” 仙舟人受丰饶赐福,意识归于十王司。生命死后,才会由顷存花海收容。 她翻遍了顷存花海,找不到寒光在此留下的记忆。 天清想,她真是太慢了。 顷存花海受万物法则庇佑,万安是几十年前就归入顷存花海的灵魂。自从她出现后,顷存花海是否还能收容新逝的灵魂,她从来没有确认过。 日日如此,某晚睡不着出来的天清心烦意乱,被昆冈君拉去跟他对练。 “好像有什么东西牵绊住了你,而你在迎合祂给你的期待。”昆冈君借流水落花直言现在的她带着太多的思绪,神色浮上难掩的担忧,“你是寒光看大的,寒光可不希望你因他郁郁寡欢。”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回到幽都抑或是成为神明,不管哪一个她都会成为永世不变的冷漠旁观者。 而来到尘世,就不得不面对大家一个个离开她的事实。 “要是大家一直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就好了。”天清耷拉着脑袋,指尖飘绕数不清的水流,“生老病死,悲离死别……我知道,这是大地上的人们无可避免要面对的人生际遇。只是偶尔会觉得,这人,当起来真是磨损人性。” “我还会经历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对吗?”她再次发出疑问,与之前不同,语气更多的是肯定的陈述。 昆冈君思忖片刻,将她手上的水流化为细密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的绚丽光芒:“无论做出怎么样的选择,爷爷都支持你。” 天清哇了一声,她只会炸水花。 “景元曾说过,人来人往,悲欢自缚。”天清闭了闭眼,睁开后确定现下的真实心意,“不论如何,我总是想回来的。” 昆冈君似乎有很多话想吐露,只是看向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的她:“清清去过的地方可还不少,落下的石头也不少。不知分神真要是回来了,会长在哪个仙舟上?” 天清回道:“当然是玉阙啦!天清是爷爷给的名字,怎么会跑去别的仙舟呢?” 第113章 明知故问不要,我缺景元很久了。…… 昆仑洞天,风雪随落花化作目中点缀,天空残余月色相伴的紫灰色。高升的日光开始笼罩持明圣地,清朗的天气下,人间充盈祥和之态。 如华贵金丝的细密日光透过窗沿,暖洋洋落了他满肩。 那双金色的眼睛微颤,视线的停留点落在在树下练剑的白发少女身上。 执剑者一袭雪色衣裙,以飞花相伴,出剑迅比天际流星,风姿高华宛若膝上裙边的凌霜傲梅,让他不经意间久驻了目光。 半年前判官来昆仑府,半年后天清已经从寒光离去的悲伤走出来。为了后土的顷存花海,她仍要继续前行。只是这小白龙总会在看到别家的黑猫时晃神,眨眨眼又把眼睫上的水珠抿去,好让身边关照她的人放下心。 自丰饶星神伟力受挫,帝弓司命长久追逐寿瘟祸祖的藏匿痕迹。 长生之瘟,带来贪欲和傲慢,权欲滋生不休的祸乱。而总有一天,仙舟将重归生死正轨。 后土收容每一个善良的灵魂。自她临落凡尘,顷存花海与人间的通道受阻,后土力量零落在外。身为顷存花*海的守望者,天清认为自己理应给因魔阴身丧志的生灵一个安眠的地方。 心念一转,景元抬头撞上她的瞳光。 却在她收剑眉眼含笑走过来的瞬间低下头,指腹摩挲桌上的卷轴边缘,假装毫不关注。 他突然笑了起来,没有理由。 景元再度抬头时,窗外没了天清的身影。 身侧多出一道黑色的阴影。他坐在桌案旁,跟跳进来叽叽喳喳的小白团子们岁月静好。 天清惦着脚探头,弯着眼睛问他:“你刚刚是不是在偷偷看我?” 放下手中的卷轴,景元转过头来时动了动弯曲有力的长腿,单手撑着脸注视她。 短暂的较劲没有结果,白发的男子忽而笑起来,懒懒地拖长声音反问她:“怎么这样问?景元知道了,清清定然是太喜欢我才致使出现幻觉。” 语气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就是她的问题一样。 天清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景元笑得更灿烂了。 跟他看大的另一个少年不同,彦卿剑心练得是不染凡俗,天清却是反过来的。从幽都避世的无情,到叛逆入世的动情,最后仍然坚守此身不可忘却的使命。 天朗气清,昆冈君当真是给她取了个好名字。 “三位泰斗可是请人请到昆冈君跟前来了,真要拒绝升学邀请吗?我记得你还挺喜欢去跟着他们去航道外,探索什么黑洞和隐藏空间的。” 听到他的话语,天清摇了摇头:“升学的事情容后再议,至于去找古帝国挖宝的任务,当然是有劳师兄师姐亲自完成啦。” 已经毕业了,没当上泰斗还真是可惜。 最后一程还没走过,尘埃落定前,她不忍占了师门倾力相助的名额。古国格物院的泰斗们年纪大了,经不起学生惊心动魄的生死考量,有渐离和相知在,也算是为师者承绝学。 景元点点头,回过头去。 忽然肩上多了份重量,天清把脑袋搭在他肩上。 窗外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景元闭上眼和窗棂前排排站的团雀们一样沐浴温暖的晨曦,食指在桌上悠然敲着舒缓的旋律。 声音停在肩上温热离开的那一刻。 原在背后的天清走过来,伸手指了指他手边的卷轴,神色是有些不想面对但还要故作自信,双手叉腰问道:“上周走完答辩流程,这周在昆仑补觉,下周要去方壶。时间不多了,这版写的算合格了吗?” 方壶仙舟,不是谁都能去的,也不是随时能去的。 自罗浮那场的剑首大会,等了一年总算等来了方壶的通行证以及那位玄全将军的邀请。 半年来,她以古国格物院的名义接连发表《灵魂流溢的理论数学基础》《格物方式的演变发展初勘》,大受学界认可。从个人角度出发的求己成我,转变为社会角度的遍我成智,为亿万思考者带去新的问题和答案。 趁着信心满满,天清又决定写个《仙舟十八般武器入门导学》和《神州折剑录:剑招分解教学》。可她只写得好棍法和剑法。那些不常用无相锁变化的武器形态,譬如刀枪弓戟甚至风火轮什么的,她向来凭感觉出手,真要写成教学之作,还得让专业的人来。 昆冈君和黑曜添了几笔枪法基本功,护珠人里也不乏练家子。 最后剩下一个大开大合的阵刀,自然是由云骑将军亲自把关的好。 景元思虑周全,虽是基础导学仍然尽心尽力。 要考虑阵刀的力量和耐性训练,要注意不可随意将云骑武经的专业招式传出去伤了基础不牢的模仿者,还要顾念阵刀施展时的应用场合……翻来覆去地改动,硬生生在一月内改了二十六版。 不出他所料,天清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麻木表情。 他一改,天清就得陪着他改。 景元不由起了些逗弄的心思,故意揉了揉额角的太阳穴叹气,拖着长音说了一个‘这’字。 “还是让云骑武经一统天下好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下执念。” “果然,还是出家人的寂照诚不欺我。” 阳光落在她心有不甘的面庞上,景元站起来,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冷不防地得到一个脑瓜蹦,天清愣住,她看向景元的眼中透露出十分的不可思议。 猫变了,不仅不会安慰她,还要对她伸出罪恶的爪子。 “咦?我那善解人意的景元元去哪里了?” 天清后退两步,迟疑地盯着景元来回看了几圈,最终一边望着窗外的晴天一边喃喃自语。 景元一心扑在她的神色变化上,沉默了一会儿,歪着头示意她看桌上合起来的卷轴。 天清毫无动静,目光带着可见的抵触。 不能改了,改不动了。她没有什么当武术泰斗的打算。 见她迟疑的目光,他只得无奈走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她,然后被天清鼓着脸扯开。她伸手要抽离他的钳制,景元轻笑一声,适时开口道:“这版足够优秀了。” “清清这是什么眼神?真的,我没骗你。” 天清低头瞅着被景元牵走的手:不得了,龙要被猫拐走了。 “你知道的,云骑武库有百般武器,武经曾记载在燧皇活动的古老年代里,有被称呼为天仙化人才能达到的境地,一般人想习武,自然也要看看这些武器哪个更适合自己。” 仙舟人讲求实用,这书写的很有意义。 天清出声打断:“这个我倒是看过。说什么古老年代里的天仙化人,听着比神州折剑录杜撰的赤鸳仙人还要强的离谱。” 景元微微一笑:“在拆解招式和自测契合度这方面,云骑武经没你写的实用详细。” 天清眼睛亮了亮,转而把抽离的龙爪子搭在他的手腕上。 “嗯?”景元垂眸,目光定在一点,眼中是尽在掌握的从容气度。 天清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 手上抓着的猫捏了捏她的指节,以一种轻飘飘的语气在明知故问:“刚刚不是还要溜走的,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天亮了,雪葵长老要去接待第一真理大学的参观者,平平无奇的小灵猫该去找点吃的了,昆仑的龙女大人也该去正守殿替昆冈君分担政务了。” 猫是个喜欢主动的猫。 天清回握住他的手,触碰到手心的温度,耳廓升起点点绯色云霞。 她道:“找小机器人拿点吃的?” “正有此意。”景元点点头。 “那我也去!” 在他的纵容下,天清拽着他越过袭明阁的门扉,往不过百米远的小厨房走去。 【热烈欢迎天清主人!主人今日比预估时间要早起了半个系统时,今天天气晴朗,适合久在学院后出游散心。】 景元抬手示意她松开,天清难得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摇摇头:“不要,我缺景元很久了。” 前段时间在遍智格物院,只有那不会说话的白色猫咪跟着她。 话要编全套,事也要做配套。在别人眼中,景元是罗浮前代将军,她名正言顺的未婚未;而景元元是跟她形影不离的小猫咪,也是因返祖痛失玉阙民广大支持率的小灵猫。 在玉阙闲逛时,人们时常看到景元的肩膀上冒出一只白团子。 那白猫的样子和府里返祖的灵猫景元元生得一模一样,长此以往,投向两人的熟悉目光颇有种一家三口的意思。 景元深吸了一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美好的一天从干饭开始,饭就是力量,力量就是生命!愿您享受生命的味蕾绽放在舌尖。】 准备早膳需要的炊烟和灶火隐去,小机器人一一摆好,桌上出现做好的精细食物。早上多以清淡为主,除去经典鲜甜的热浮羊奶和青瓜炒虾仁,还有米糕蒸包海沙子面什么的。 左手吃饭是有点难度的,挑食的猫和挑食的龙松开牵住的手。 小机器人的眼睛呈现爱心的形状,放着轻缓的纯音乐。 【现在时间为七点三十分,是否为主人播放星际和平公司的最新播报?】 天清轻嗯了声。 【星际和平公司播报:观众朋友们早上好。首先为您介绍今天节目的主要内容。流光忆庭的忆者完成对此前绝灭大君焚风摧毁边陲星系的忆质收录工作,烬灭军团的实际暴行有望披露。工业行星巴兰扎熔炉在仙舟联盟的帮助下恢复联觉信标的生产工作。博识学会数月追踪调查认为,先前定位不明的星系在星域洒下生命的离子光辉,其来源为已知命途之外的强大力量在操纵。以下为您详细介绍……】 听到最后有关顷存花海的消息时,她忽然动了动鼻子,仰头望向筷子刚夹了个水晶虾饺的景元。 顷存花海现世,意味着将在不久的未来再度塌陷。 上一次是在罗浮,她把欢愉带来碎片的后土力量送往顷存花海。 景元好奇心起:“我怎么记得,去年你才把那里的窟窿堵住了的?” 天清低头看了眼瓶子里喝了一半的热浮羊奶,没好气地说:“故意的,一定是非命故意的。这是等着我去方壶仙舟呢!” 这时候拿第五碎片的力量补,为时尚早。 景元耸耸肩,伸手摘下她因为生气掉在云肩上的新生小石子,将它搁置到桌边静静呆着。 在朱明仙舟得知她给的新活法,他半信半疑的同时,已经收集了满屋子的亮闪闪宝石。天清掉一个,他就在身后接住一个,妥帖收好,放花盆里细心照料。 谁知道她会从哪个花盆里长出来? 他放下横扫大半食物的筷子,长长伸了个懒腰,看着天清手里的热浮羊奶逐渐见底,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闲来无事,我陪你去正守殿待会吧?” 第114章 仙舟方壶景元:别忘了,我可是神策将…… 去方壶仙舟这事,天清在神雪庐小聚时告诉了符初和寂照。 面对占算天清的挑战,卜者很有精神。符初做好了等小白龙等不回来的心理建设,左一句‘你一定要从石头里蹦出来’,右一句‘等我上位太卜就用瞰云镜把咱们玉阙剑首找回来’,听得天清为太卜司的未来捏一把汗。 作为信仰「均衡」的丹轮寺僧人,寂照非常圣洁地念了一段祝祷经文,脸上的笑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具诚意: “尘生入梦,天平颓圮。我和你持一样的观点,不论均衡动静与否,只要你拿下神秘,最差的结果也是持平的结局。” 星神的理论博弈即将落下帷幕,「互」(均衡星神)在其中的投注仍不明朗。 均衡不动或站在后土,那么天平倾斜于天清;反之,均衡将维衡天平的倾斜。 前提是她能通过神秘的命途行者,「谜语人」的考验。 当初幽都的人跟她说,「互」不会参与这场有关后土的博弈。然而,天平倒向哪里,后土的力量就归向哪里…… 命途行者,星神理论的实践者。为后土而来的他们展示着自我的闪光点,向后土的守护者发难,引起她的注意,令她做出生命存亡的抉择。 …… 万不可让焦土再度重现,重现大地的死寂。 坐在星槎上低望风景,已经离开玉阙仙舟的天清带着灿烂的笑容,心里想着第十九命途的事情。 金灿灿的初夏阳光洒向「巨野泽」畔的白沙滩,耳边龙吟浩荡,目光所及亦是碧海烟波澹澹。方壶壮丽的自然海景,星槎上的两人将其尽收眼底。 学府毕业季是仙舟旅游业的旺季初期,再过半月这里便要人山人海。 方壶仙舟,一个巨大的海洋世界。最初进入「三泽洞天」时,抬头便是护珠人和海洋生物在游荡高处,至今想来心仍震撼。 至于众持明评价为刚直不阿的「伏波将军」玄全,目前为止,玄全只让粼汐接待天清和景元去三泽洞天的客栈休息。再问便是因公事繁忙推脱她的拜访,总之是无暇相谈。 天清想,这位将军性子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然而景元说,玄全将军身为帝弓天将之一,自然有她这样做的道理。 “玄全将军人有意思,方壶这方寸烟海也很有意思。就是不知,最后一块碎片藏在方壶烟海的哪个地方?” 说完,天清目光一转,转到穿搭风格焕然一新的景元身上。 今天的景元让人眼前一亮。他穿的是雪狮子图案的短袖上衣和天蓝色短裤,剪裁精巧又不失利落,白灰色的长发随意低束,不管怎么穿都是慵懒矜贵的从容气度。 “今天是元气猫猫!好看。” “那就多看看我。”景元微笑开口,伸手揉了揉她发顶,又开口道:“这地方还挺大的,等下咱们找找看吧。” 右手腕上带着红色细绳串起来的昆仑小石头们,若碎星点点,是跟天清在玉寻海捡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天清愣神的瞬间,有个白色影子从侧前方飞扑过来。 她熟练地接住景元时不时变出来的灵智猫猫,好巧不巧,那猫两只粉白色爪子贴在她腰上。 因《方壶生活指南》的旅行贴士曾言,「巨野泽」的海滨浴场最负盛名。找碎片是要事,最基础的方式是逛一圈方壶仙舟。除了东海洞天,就只有这里没逛过了。 来海滩前,两人特地换了轻薄的装束。 呆愣看着猫的天清,是同样穿着日常却耀眼的一抹雪蓝。 流苏发饰扎起大半长发垂落在背后,清爽干净的蓝白配色交领短上衣,裤裙边的印花是一如既往山海纹路,自带一份惬意人间的欢快自然。 天清伸手推了推对她不是很礼貌的白猫,目光跟它一起落在她露出不过一寸半的白皙肌肤上。 不料白猫抱得更紧了,甚至在她腰间留下两个梅花形状的爪印。 星槎平稳落地,猫往下打滑还不松手,就要蹭。 她朝景元看去:“你干嘛?” 景元笑得有些颇为遗憾,只道:“我就是一想,哪知道它做了我还没做到的事情……” 神君教他如何变成猫,如何将灵智变成猫。前者倒是好控制,后者还是个只会喵喵叫的直觉型小猫,是想到什么就冒出来做什么的那种坏猫。 成婚前不能太放肆,忍不住的吻也是浅尝辄止。景元甚少有悠闲度假的时候,还是和喜欢的人在海边,余光瞥见如瓷白亮的细软腰肢,呼吸间晃得人花了眼。 天清愣了好久,才难以置信地问:“你还遗憾上了?” 景元动了动眉毛,打了一张煽情牌:“是有点。会想什么时候成婚,清清变成花盆里的花了怎么办,清清回不来了如何是好……” “别念了别念了。”天清轻咳一声,不由扭过头去,带着挂在她身上的猫往游客中心走过去,嘴里念念有词:“它只是一只小猫咪,它能对我做什么呢?先去买两个铲子吧!” 来的路上水声震震,空中的深海巨兽掠过头顶仿若乌云蔽日,就像她的这句话,在景元生命里不知听了多少次。 他只是一只需要照顾的小猫咪,也是少时受过诸多关爱而知道何为人生坦途的小猫咪。 人生漫漫,尘生刹那。有时候,遇见可比相逢难多了。 她说话含笑的无奈语调,在他听来透着一股心照不宣的清甜。 仅仅几年的时间,拿到五块无相碎片。天清的棱角磨去了少时的稚嫩无助,展露出一两分属于昆仑掌权人和幽都继承人该有的落落大方,举手投足皆是海纳百川的性子。 不得不说,眼下她这副在沙滩上循着小石子们问话的自信模样,煞是可爱。 景元看向她,良久,跟上前去,见小晶蝶在前方引路,自觉地走到她背后半步。 找石头问话,他不擅长。保护心上人什么的,十分在行。 “到了。”离火对后土力量的感应追踪让她停到一处沙滩上,天清拿着从游客中心带的两把铲子,递到景元手上一把,后者疑惑歪了下头,天清旋即笑道:“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挖宝游戏吧!” 景元也不在意,点点头:“宝藏算谁的?” 天清偏头看了看四周,也没有别的人呐。 “你的。” 一刻钟后。 元气猫猫盯着沙坑里的混沌力量围绕的黑色宝箱,并指雷光一闪,将其随意捞出来丢到平整细沙滩上,而后朝他对面跟大白猫逗着玩的天清看去,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景元徐徐道:“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清放下白色大胖猫的卖萌诱惑,让它一个人去沙滩上逮造沙球球的小螃蟹玩,她仰着脸配合地看景元:“谜语人留下的宝箱么,打开看看吧!” 说话间,她拿小铲尖将合住的混沌宝箱掀开。 盒子里是一片看不清的云雾缭绕,从外面看不到她两掌高的黑色箱子,打开后却是深不见底的景象,连雷光残留的金色光芒都被黯淡了几分。 天清面露讶色:“云吟术?” 持明族的通性是喜欢玩水,水雾在不同光线中形成需要的遮蔽颜色,细密的粒子围在周身形成隐身衣一般的效果,天清有时候会利用这手段在飞檐走壁时躲避云骑追捕。 她是根据后土力量的感应追到这里的。 谜语人是个持明族人? 还是说,是那位谢绝见客的方壶将军的手笔? 景元看着眼前这个垂眸以火攻水的小白龙,仿佛想到寒光离开后她将离火的种子洒向整个玉阙的场景,喉间涌上一股难言的珍重,半晌缓缓道:“世人常说水火难容,以火攻水倒是新鲜事。” 蹲在地上的天清头也不抬回他:“爻光姐姐常念叨什么水火既济,也还好吧,不是什么无中生有的高级魔法。不过听黑塔说有个特殊的星球叫提瓦特,里面各种元素大杂烩,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景元笑了下:“嗯。” 天清只顾着探索神秘,却没注意一旁的心上猫面色肃然,景元把她身边飞出的变成石头的小晶蝶收在手心里握紧。 记忆的种子,将迎回新的生命。 至少听起来有实行的可能。 天清睁大眼睛,挺直身子站起来,一把将宝箱底部躺着的卷轴打开,上面浮现混沌的文字:「记忆是记忆的敌人」。 记忆的碎片已经被她拿到了的呀。 记忆诞生情感,情感承载生命。流光天君认为思维即存在,情感的存在皆为记忆的证明。 天清依然不解:“不知所谓的谜题,谜语人想传达些什么呢?” 也不催促,默默看向爱下棋的聪明猫。 作为帝弓司命选择的好帮手,景元走到她身边,弯下身子抱起成为猫的另一个自己。他给猫拍了拍四肢沾了白色沙子的猫毛,轻轻开口:“还剩下个东海洞天,不如明天去碰碰运气,兴许能找到些什么。” 玄全故意把东海洞天留在最后一站,想来是有她的考量。 天清叹气:“好吧,也只能这样了。最后一站,谜语人应该会在那里出现吧。” 景元:“嗯。” 天清默不作声把挖的大沙坑埋回去,半晌站起来说:“你说,一段记忆真的会成就一个完整的个体吗?” “我不知道。”景元在一旁,伸手将猫左顾右盼的小脑袋掰回来,训练灵智看他这个主子。 “那你还一直捡小石头?”天清愣了下。 景元笑了笑,正儿八经地回答:“你说能,我便信你三分。”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温和,眼里是少有人能抵挡住的金色璀璨,可惜面前的是个软硬不吃随心所欲的无情石头精。 天清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问他:“……另外七分呢?” “清清别忘了,我可是神策将军,自然是来自对我所作选择的认可。” 因为信任自己,所以也信任她。 天清思前想后,想尽量说得含蓄一些但话到嘴边不知道如何编,见景元跟猫不知道在玩什么,眼神逐渐温柔下来,便坦白道:“如果记忆的方法行不通,伟大的天清之神也会用别的方法回来找你履行婚约的。” 景元点点头,把朝她看的猫塞给天清:“知道了。” 第115章 仙舟为何而战你可是神策猫猫 东海洞天-垂迹纪念馆 “各位游客朋友们大家好,您即将进入的区域是「第三次丰饶战争帝弓垂迹纪念馆」。” “自一百多年前丰饶联军同活化蜃楼入侵方壶仙舟,方壶洞天损伤惨重,各支援仙舟亦是付出良多。请铭记曜青仙舟的月御将军及护送军队、玉阙仙舟的太卜竞天与众位观星士、罗浮仙舟十二万飞行士等的拼死守护,方壶人也希望更多人能明白联盟在为何而战……” “您所在的东海洞天相对幸运,是为数不多还能在战争中成为废墟的遗迹。自方壶重建洞天后作为纪念馆,各展厅皆由护珠人监控驻守。” 方壶仙舟是持明族的大本营,护珠人相当于其他仙舟的云骑军。 “垂迹纪念馆,是持明族云吟术联合星际和平公司技术共同塑造的全息景观。为了蜃影的维护工作以及您在联盟的安全,请在安检时自觉存放各类不允带入的危险物品,谢谢合作。” 天清甫一抬头,垂迹纪念馆的大门喇叭开始了新一轮的重复播报。 她想起三泽洞天供人仰望的海水,静静流淌着人类饱经苦楚得来的平静岁月与历史教训,就像此刻门前喇叭里机械女声的稀松平常。 当银河有一颗星星亮起,又将有另一颗星星沉寂。 当岁月无声带来安逸,又将有伤痛的深刻会留给人们品味。 「均衡」常在银河里扮演仲裁的角色,与她的审判不同,仲裁官维持的常常是零和的守恒。 天清没有再往后深想。 经短暂的安检寂静后,她抬起头正对前方其乐融融的战前景观,停住了脚步,正经道:“这一场胜利来之不易。” 听罢,景元重重阖上了眼,睁眼后没有看向她,目光也落在她视线停留的地方上,眼底流露出岁月无法释然的遗憾。 他朝天清伸出手,接过岁月带来的另一份珍重的情谊:“是啊,这一场胜利来之不易呀。它告诉世人,我们仙舟有忠将,我们仙舟有良臣,我们仙舟有千百万舍生取义的士兵啊。” 天清感到他手心传来的微颤。 每一次凯旋归来,对战士来说意义不是荣誉,是对心志的磨砺。 “我等云骑,誓如云翳障空,卫蔽仙舟。”她攥紧他温热的手,肩并肩静静地走在路上,“今天的仙舟能在银河上有立足之地,使得宵小狂徒均不敢来犯,联盟的每个人都功不可没。当然,也多亏了某个小猫咪夙兴夜寐的殚精竭虑呐。” 对排兵布阵的将军而言,每一次决策都免不了为同袍带来死伤。 九百岁的猫也需要有人跟在身边好好看着,他惯会自责的。 景元平静了一下,轻笑道:“仰赖云骑交托性命,我当然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话音未落,天清眨眨眼,高声道:“嗯嗯,你可是神策猫猫。” “回想起我在玉阙的日子,真是如梦般让人放松。有全银河最好的天清会迁就我,别的猫有的我只会拥有的更好,这就是心上人给的幸福吗?”神策猫猫如是说。 天清自信道:“放心吧,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 景元微愣,然后笑着点点头:“那我可有的是时间去等。” 第三次丰饶战争后,方壶仙舟百废待兴。整个洞天都是全息景象制成的,展示的是战争前的景象。长街上的各类造物栩栩如生,黑压压的人群皆为蜃影的重现,甚至不少居民和商人有闲情逸致主动找游客聊天。 “我观阁下骨骼清奇,要不要加入我们武馆?” “新鲜的烤鱼和烤蔬菜嘞,鲜嫩个大,手慢无?” “上回说到:元帅亲征寿瘟祸祖,跟随帝弓光矢之纶音前往古兽之乡,浴血杀敌……” …… 纪念馆里面除了展示的幻像,就是护珠人。 没见过这么多蜃影同时出现,两人一路看过来只感新奇,半刻钟后便觉得和易尽天上的人没什么两样。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持明族比起其他仙舟,人数不是一般的少。 纵然只是蜃影的记忆重现,天清仍然感概良多。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咱们不会要跟护珠人抢东西吧?让我想想,上次抢碎片还是跟千面打的有来有回。” 同为云骑中人,大庭广众下跟方壶的军队打起来,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尤其是在不少游客盯着她和景元并眼里冒亮光的情况下。 纪念馆有每日参观人数限制,这里的参观者,怎么看都比不上昨日海滩上的一半多。 玉阙讲求以理服人,总不能因为和神秘抢碎片而给爻光抹黑。 景元闻言,歪了下头看她:“若真如此,我让神君用雷光给你打掩护便是。走吧,看看你的小晶蝶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新谜语?” 越往里走游客越多,护珠人倒是越发少。 等天清跟着小晶蝶走到最大的展厅「尘世宫」前时,一道水流毫无征兆地飞来,悬在天清的眼前,将欲往里面飞去的小晶蝶拦下。 “哗——” 天清眯了眯眼,紫白色的小蝴蝶翩然落在她肩上。 怪不得护珠人少,负责看守的是玄全将军的心腹、剑首大会上的老熟人,方壶仙舟剑首——粼汐。 见到款款而行的来人模样,天清垂眸思考了一阵。 景元跟粼汐点头相礼:“原来是粼汐小姐,出现在此可真是大材小用了。怎么,你家将军今天有空见客了?” 粼汐尴尬笑笑,她先吩咐身侧的护珠人去外面候着,见人走远了赶忙摇摇头。 “天清大人和景元大人可是将军邀请的贵客,方壶仙舟自然不会怠慢。只是,将军有她的考量……唉,两位大人深明大义,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不吝宽宥。” 说罢,粼汐看了天清一眼,却在天清偏头看过来的时候当做无事发生。 察觉到不对劲但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天清深知在别人的地盘要更客气的处事道理。她大大方方地点头:“这话就见外了。我只是感慨,你们将军比我们玉阙的爻光将军还要难见,真是奇了。不如你悄悄告诉我,里面是不是藏了个谜语人?” 粼汐顿时倒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开玩笑的语气回她:“还真是。” 语气不靠谱,话倒是不假。天清心中稍微安定了几分。 “玄全将军是不是早就知道有神秘的考验,所以故意让你在这儿等我?”她问。 粼汐点头笑道:“猜得不错。” 景元摸了摸下巴,问她:“等我们出来,是让你带我们一同去伏波府的意思?” 长长的尖耳朵捕捉到罗浮前任将军的试探,粼汐的眼珠转了转,在脑海搜索一番没发现有这条指示后,不由叹了口气:“将军素来行事规矩,头一次这样不按常理出牌。当下属的只负责等候,剩下的可就不清楚了。” “那么,你能不能悄悄告诉我,谜语人长什么样呀!”天清脸上似笑非笑。 正对面的粼汐张了张口,反应过来时愣了一下,给了自己额头一巴掌,正儿八经地悄声道:“这个嘛,将军说是军中绝密,我也不是很清楚。” 景元以手扶额,见这场面有些想笑,天清敢问,对方却不能回答。 但在人家的地盘,外来的玉阙龙和罗浮猫总归要收敛些的。 身侧忽然横伸出只骨节匀称的猫猫爪子,天清眨眨眼,却见景元这大猫碰了碰她肩上休憩的小晶蝶。 直到紫白色的光点逐渐消失在尘世宫展厅的某一刻,他才突然出声:“看来是要我们亲自寻找一番,无妨,只是有劳粼汐小姐在此等上一会了。” 粼汐微笑道:“本应如此,我便在此恭候了。” * 若说垂迹纪念馆最为震撼的展厅,当属尘世宫。里面展示的是东海洞天在战前的繁华地带「陵鱼大道」,以及近四万遇难持明族居民过去留下的回响。 在帝弓光矢来临前,他们从未料想自己会在战火中挣扎呼喊。 更从未想过,会在毕生追逐的流星中化为战火燃尽生命的残余回响。 等等,记忆? 天清朝看不到尽头的宽敞长街望去。 街上的尖耳朵同胞在欢声笑语,餐馆、杂货铺、小吃摊仍然交错纵横的街巷中,顷刻间一股强烈晕眩的五彩光晕弥漫,恍惚于面前空气中。 她闭了闭眼,睁眼后举目四望,却见周围又恢复如初。 “怎么这点路就走不动了?还是说,可发现什么不妥之处?”景元转过身来,朝她回眸一笑。 “方才粼汐说的话,颇有深意啊。”景元点点头,环视一圈并未察觉异常,想到粼汐提到谜语人时的反应心下有了思量,很快身边传来天清略显迷蒙的声音:“对,有深意。” 景元:“嗯?” “大概是早上吃多了,晕碳?”天清纳闷地挠了下头,她干笑两声,快步跟上了景元的位置,嘀咕出声*:“也可能是匠人的云吟技术不到位,比如光影没打好,所以才不经意某个角度看起来晕眼睛吧。” 论制作精细,还得看感官超绝的狐人们。 蝶翼舞动悬空的尘埃,天清脚下步子一顿,前方冒出个穿着工造司制服的持明青年,或许应该称之为持明蜃影。 他挎着两篮子机巧零件,皱眉冷哼道:“你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不能侮辱我们工造司的作品。” 天清不解,也跟着皱眉:“阁下是?” “在下工造司工正——”墨发绿眸的青年将脸皮一扯,话没说完接着一转,怯生生的目光中带着傲然,咬了咬牙说:“的未能出师的工造司学徒,墨孜是也。” “孜孜不倦,真是个好名字。”天清夸赞道。 看着伫立原地的陌生少女为他加油打气,墨孜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那个,其实我已经没得进步了。哈哈,我师父他跟我一起造了这尘世宫,在我活着的时候。”墨孜说,“不知怎么回事,师父最近总是把自己关在尘世宫的控造坊里,连用维修这座影像的指令都已经好些日子没更新了。” 青年很快将事情整理了一遍,许久没见到能捕捉到光影漏洞的族人,一时间来了兴致。 “当年他还言之凿凿,说什么‘追求铸造边界的拓展是为云吟工造文明做贡献,虽死犹荣!至于时间,我不予置评。’如今也不知怎么了,竟多日未曾见他出门。” “我观两位眉眼清明,定是尘世中的善心之人。可否请求您替我去控造坊看上一眼?”他苦笑了一声:“那里常年只有他一人在,蜃影难以接近,多日来我实在放心不下,也好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是否安好……” 在找谜语人的好心龙摆了摆手:“可以,不过我现在的时间有点宝贵。等价交换嘛,我们去找你师父,你帮我们问一下这个箱子的出处,如何?” 箱子是昨天挖出来的那个。 在朱明仙舟时要找当地的岁阳当向导,在方壶亦是如此。 墨孜顿时一愣,然后仰天狂笑起来:“成交!平日子净顾着打杂,真想不到我也有接受委托的那一天啊。” 他的话让人眼前一黑。 天清和景元默契看向对方,一同无奈耸耸肩,朝这位学徒指的方向走去。 第116章 真伪何存神秘是记忆的终点 两人停在长街尽头的工坊前,水雾腾腾之中的控造坊门窗紧闭,一眼便知,不对寻常人开放。 除了潺潺溪流,周遭再没有其他人的声响,就连护珠人也没有。唯有汲水用的竹质水槽直通东海,绵延整个尘世宫,安静到只能听见引水齿轮转动的泠泠水声。 按理说墨孜本不该找到她和景元求助的,尘世宫定期会有馆内人员巡查。但这位小学徒说他师父为人和善但孤僻,闭门时不允许有人打扰,来的人曾被他用各种机巧吓了回去。工正负责监管尘世宫,多年来未出差错,久而久之,馆内人员便默许了他的独立工作。 毕竟持明族人少,愿意潜心铸造学问和维护展厅的人更是一只手数的过来。 天清抬手敲了敲门,回应她的是一道桌椅翻倒的闷响。 是不小心,是在打斗,还是在生气有人打扰? 她望过来的眼神几经变化,景元跟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于是天清开口道:“工正大人可在?我们是墨孜在尘世的朋友,听闻前辈您身体欠佳,特来替他问候一声。” 四周静悄悄的。 忽然,屋侧墙的窗户‘吱呀’一声—— 窗沿微开,是道谨慎的缝隙,远看从中飞出的是一个白色团子,近看才发现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千纸鹤纸偶。 “我名伍想,阁下,阁下唤我名字便是。”千纸鹤缓缓舞动翅膀,悬在她面前打量了一番,温声开口问:“两位可是尘世中人?” 天清心中好奇,说得倒是乖巧:“是。我名天清,旁边站着的这位叫景元。” 转动脑袋将人细细端详好一会儿,千纸鹤安静片刻,正对天清道:“我见你很是投缘……如此,便请进吧。” 它缓缓转身向屋内走去,却在空中自燃起来,很快化为无有之物。 木门扣得很紧,天清小心地用力推开半扇门。 她和景元在门口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说不上布置精致,但格外震撼眼球:四周漂浮着溪水灌入蒸腾瓶后冒出的清凉云雾,长约两米的尘世宫沙盘模型在云烟中清晰可见。从中央往四周瞧,是万家灯火的陵鱼大道到寂静的山野,蔚蓝色的东海如护城河守着洞天的安宁。 不知何故,控造坊的模型也在偏僻的山野间。 天清忽而皱眉,拽了拽景元腰间的衣角处,朝工坊模型递了个疑惑的眼神:控造坊不是在尘世宫外吗? 沉默着盯了沙盘几息,景元摇摇头,微微眯了眯眼。 不知屋内的人按了什么机关,方壶仙舟这艘巨大方寸烟海战舰上的特有云雾悉数散去,焚香缭绕的幽暗青阶螺旋上升至天花板,其上闪烁着机动的光点。 两人往前靠近十米宽的巨大高阶。 本以为是工匠们打造的装饰物或收容柜,细看来里面摆着密密麻麻的方形圆角玉兆。 是绑着红白两条绸带的玉兆。 持明族的灵位,供奉着无法归乡之人。 小时候在归乡冢跟黑袍人决一死战,天清记得那里。 归乡冢,持明族人的坟茔,族人对其的告别是将名字写在绑着红白绸带的玉石上,白色代表对伤亡的哀悼,红色代表离世的祝愿。 灵位、蜃影、光影,似要将所有的秘密吞入迷雾中。 “天清大人,我等你很久了。” 出现在屋内的第三人是工造司的工正,伍想。约莫是个活了百来岁的持明青年,墨蓝色的发丝微翘,烟黄色的眼睛幽幽泛光,深深的看了天清一眼。 天清下意识去看伍想,他只是握紧了放在特制座椅上的双手,并未打算解释这番言论。 虽然感觉他并非胡言乱语,但此事也着实稀奇了点。 “阁下这话,是有何深意?” 听见她疑惑,伍想缓缓闭上了双目,转而正对一米宽的工作台。 台上雕刻着一方同样系着红白绸带的玉兆,玉兆上面写着两个板板正正的刻字:伍想。 他霍地抬起头,认真望向天清:“可否请您听一个故事,一个谜语人向您求解的故事。” 天清跟景元对视一眼,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和你一样都是六御之人,地位平等。”天清说,“既是倾听者,阁下也不必在言辞上多礼。” “呵,两位应当见过墨孜了吧。” “刚见过不久。” “唉,我双腿有缺行动不便,还请你们随我前来。” 伍想轻叹,双手滑动特制的座椅扶手上的电子屏幕,引着两人来到门口那座尘世宫的缩小版模型前。 他触动沙盘边缘的天幕机关,一道混沌的灵光闪过,防护罩里静止的蜃影仿若有了生命,竟有了行为活动。 两人微愣。 伍想定定瞧着其中的蜃影,开口问:“持明族的蜃影因过去的记忆而存在,若是知晓自己已经离世的事实,往往会化为水雾散去。你们可知道尘世宫的蜃影因何而重现?” “因为星际和平公司的技术支持?”天清摇摇头,试探问。 伍想跟着她摇摇头,笑着看向景元。 景元摸了摸下巴,说出当下的想法:“因为你们创造了过去。” 天清若有所思,问:“可我怎么记得,墨孜并不是死于那场大战的人?” 那小学徒亲口说过,他同伍想建造的尘世宫。 “果然是神策将军,久闻盛名,大人说的一点儿也不错。他们活在过去,留念过去的回忆,我们便创造了过去。”伍想再度看向沙盘,展露出遗憾的目光,“我的学徒并非在第三次丰饶大战中去世的,没有死于帝弓的光矢之下。” “但第三次丰饶大战的余波仍然殃及了许多人,我,我的小徒弟墨孜。”他把手放在无法行动的双腿上,许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喉间涌上干痒,轻咳几声:“他是在四十年前的一场战争中去世的,我们来不及把他送回古海,只尽力用本该疗愈战士的忆质收集他还留得下的记忆。” “去世前,他还在为后方采集零件……我是个不称职的师父,墨孜天资不算出众,但也勤奋好学,却没有被他师父教过一件完整的样品。” “至少,我还能为他打造一件作品。” “一句完美的谎言,过去的记忆复现,尘世宫。” 听完,天清的眼中满是震惊,景元也露出讶然的神色。 她陷入沉默,大致听懂了其中的意思:“所以说,蜃影基于过去的记忆而留存,而尘世宫是过去的重现。” 伍想闻言一怔,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是啊。我的小徒弟愿意沉溺在尘世宫的巨大谎言中,他临死前留下的示迹玉扣曾有留言:师父,我的家在陵鱼大道,我想回到我的父母还在的时候。” 持明族没有父母,却有收养关系。 对轮回的龙裔而言,教养之恩可比血缘可靠得多。 “在最初踏上神秘的命途时,我热衷于在真实中寻找虚幻,打造真实的虚幻是我的追求。” 伍想叹气,对眼中的数万蜃影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水雾般的天幕再次合上,隔绝了尘世之人对尘世宫的窥探。 “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改行了?我所做的一切是真实给予的灵感,而虚幻却支撑着我走向真实,我不得不面对身边逐渐离去的同僚、弟子……” “他们和我不同,他们是真切想要拥抱真实的人。” “有一天,墨孜的蜃影跟我说:师父,你明天能不能来看看我,我认识的人都进不来,我认识的只有你了。那一刻,我又有了编造谎言和重新审视真实世界的动力。虚妄的力量支撑蜃影存在的回忆,尽管维持记忆的刻意行为让我痛苦,而它本身确实是支撑美好的存在。” “这便是我给出的第一个谜。记忆,是记忆的敌人。” 伍想握拳轻咳一声,对天清发问:“我得到一方神秘的黑匣,祂将一个有关后土的谜语交给我破解。于是我把解出的问题放入其中。当你刻意记住某些过去时,是否如我一般,已经忽略了对现在和未来的重视?” 景元顺他的视线看向天清,她低垂着眼睑,没有看向任何一人。 想要用离火凝结的记忆石头留下过去,曾将对寒光离去的思念传达整个玉阙却并未得到回应,但她实实在在感受生命的悲欢。 天清抬起头,声线依旧清晰坚定:“那是你,不是我。” 伍想将这话念了两遍,而后面上挤出一点笑:“那么,我真诚求问:作为谎言的制造者,我是否应该终结这场圆满的虚幻?” “抑或是,加入其中。” 过去的记忆停留在伍想的心底,他无法忘却身边人的点滴和希冀,要么放弃基于现实复构的尘世宫,要么放弃现实加入虚幻的真实回忆之人中。 他已经不堪重负了。 景元心中感叹:“这便是你的最终之谜吗?神秘是神秘的敌人?” “神秘是蜃影的幻想,神秘是谜语人的手段,可神秘的命途行者对手段产生了疑问……” 伍想没有否认,而是望向神色复杂的天清,坦然道:“我的第二道谜题也已经给出,神秘是神秘的敌人。最后一道谜题我至今未能解读其真意,它与我无关,只等待一个需要它的人。我已经把它放在那匣子中。” “请您杀了我,然后拿走我的指令,获得您需要的东西吧。” 天清闭了闭眼,朝前一步,摇摇头:“虚构的世界亦有支撑的手段,零落四方的记忆就是你们存在着的基底。可正因为真实存在过,曾经的记忆才如此珍贵。” “这并无过错,我不会对你动手。” “虚构的奇迹好过没有,最起码你给他们创造了记忆安眠的地方,不是吗?” 伍想沉默地看着她,良久,轻笑道:“愿神秘支撑您走向后土的选择。不必您出手,因为我很确定,以现在的残破身躯,就在昨日,我早已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天清瞪大了眼睛。 却见支撑蜃影挺到现在的信念终于崩落,化为水雾落在为自己雕刻的玉兆上。 身后大门猛然被人推开,敞开光亮投入半个屋子内,伴随着不速之客的鼓掌声和刚直不阿的沉稳女声:“伍想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人类能对抗神明的虚妄躯壳,等来了一个同道之龙。” 是玄全将军的虚影。 她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将一道指令输送入尘世宫,尘世宫的光影系统趋于稳定。 玄全看着控造访和新的蜃影加入这方虚幻的过去中,露出一个释然的大气笑容,继而走向还在茫然的天清:“那是我和他的交易,我帮他见到你,他把尘世宫的控制权交出来。现在是,属于你的最后一程了,天清。” “方壶人希望能有更多人明白,仙舟联盟究竟在为何而战。玄全也希望你明白,你究竟在为何而前行。” 第117章 方始方终景元:等一个会回来的小白龙…… 跟着玄全的虚影回到尘世宫,从云雾缭绕的山野到人流喧嚣的街市,再到充满欢声笑语的院前松树石下。 天清从远处往里面看去,透过过去的虚构回想看见了曾切实存在过的师徒情谊。 是墨孜和伍想。 两人似乎忘记了今日的事情,低头在日光下摆弄机巧零件,片刻后一只栩栩如生的机械鸟从手中飞出,墨孜眼中露出羡艳灵光,为人师表的伍想仅是和蔼一笑。 天清盯了良久,看起来像在发呆,直到温热的指腹触及她的发顶。 景元敏锐捕捉到她的反应不对劲,眸光轻轻扫过她垂下的目光,微微握起手在心上人脑袋上揉了揉。 玄全将军目光游移。 老实说,这真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景元能够做出来的事。 神策将军智谋在外,活的时间又长。对长生种而言,情绪阈值在时光中逐渐攀升,不管是否魔阴,这个年纪的长生种都难得有放松的时刻,何况是有精力分给别人喜怒哀乐的在意心绪。 天清耷拉着脑袋,做了个深呼吸,走上前去讨要所谓的最后一道谜题。 “哎呀,是你回来了呀。”墨孜朝天清满眼含笑,又伸手指身边忽然出现的墨蓝发青年,“这是我师父,工造司的工正,伍想。” “我还以为师父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去工造司玄机坪铸造零件去了,师父刚刚还教我怎么拼造后安装玉兆零件,那可是机巧最灵魂的部位!咳咳,不好意思跑题了,真是麻烦你出去找了一趟。” 天清眨眨眼:“没关系,头一次来方壶仙舟,就当到处看看风景散散心嘛。” 是双腿完好的伍想,还未经历神秘与真实中痛苦抉择的工造司工正。 那小学徒倒是自来熟,将她不久前递给他查访的神秘黑匣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份和昨日并无不同的卷轴。 “我师父可厉害了,他看了没多久就认出这是咱们工造司同门的东西。只是他好奇心重,一个一不小心就把盒子打开了,你不要怪罪,我们也算得上将功赎过,嘿嘿,顺便解开了卷轴上的神秘文字。” 小路邻近的院子里传来妇人的高喊声:“这孩子人呢,墨孜,快请你师父来吃饭啊!” 等院内的人说完,也不管天清听没听进去,墨孜连卷轴带盒直接塞她手里。 他扭头喊了声来了,转过身对白发的少女颔首表示失礼,并在她善解人意的目光下推开院门,跟伍想走了进去。 “不对呀,他解出谜题来了,可碎片哪去了呢?” 天清深深地看了紧闭的院门一眼,回过神来拍了下脑袋,视线落到并未感知到无相碎片却有后土力量在的卷轴上。 玄全和景元相视一眼。 前者沉稳不露情绪,后者将慵懒从容一以贯之。 “这一年我有意将他的命运引到现实中,可人的意志总是那么固执,见多识广的长生种更是如此。我不是给你时间,我是在给他时间。”玄全笑笑,又道:“作为后土的继承者,在解开最后一道谜题之前,不如,先交代你的遗言吧。” 拿捏最后一块碎片的神秘之谜即将揭露,意味着后土创立的万物法则将归位。 她是将其从尘世带回幽都的唯一指定人。 天清手上拿着卷轴,真到最后一程的时候心中竟开始忐忑。 心跳的加速声音并未在自我安抚下平静,和燃烧她的离火同时愈跳愈烈,碰撞在一起形成独特的无念无想之地。 细数今生,是如何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为了一个只有天清才能完成的约定,后土的领地理应由祂的孩子守护。 她思考了一会儿,问玄全:“听说星神时宇宙间抽象哲学概念的高维生物,那我会不会变成一抔尘土,还是一座高山?” 玄全愣了下,然后笑笑:“谁知道呢。” 天清的注意力转向了另一人,又问:“那么,景元,你还能认出变成石头的我吗?” 景元抬头看了眼过往造就天边,视线从高到低落到天清身上。他皱起眉,环顾天清好一会儿,认真道:“你还真是提了个好问题。老实说,我难以分辨。” “这不对吧,这时候不是应该说,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能第一眼就认出你吗!”天清非常不满意地拿卷轴拍了拍手臂,却见他摆摆手,弯着眼睛笑道:“人嘛,还是应该活得真实一点。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你知道的,神策将军极少有决策失误的时候。” 天清思考了一会儿,心中委实对他的话认可:“你说的对。” 见状,玄全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元帅让我来替她传达一句问话:天平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呢?” 天清想起方寸后土的那抹红色。 一方天秤,十八位星神铸成的秤身与砝码。 找到神秘的无相碎片,则砝码之比为9:8,归于天清那方。 …… 可身为天秤轴心的均衡还未出手,祂与后土神共同促成了这盘游戏。 是不想加入游戏,还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呢? 天清缓缓闭上了双目,良久后才睁开,青蓝色的眼底沉静若海。 她把盒子递给景元,展开手中的神秘卷轴,瞳光乍缩,片刻后眼睛一眯,又将卷轴默默合上。 第三道谜面:「方终方始,方始方终」。 无相碎片所在的地方。 * 与此同时,玉阙仙舟 昆仑境是持明族的古老圣地,即便镇压息壤渊石也依旧保持亘古的祥和。高耸的山峰上上铺满历代龙尊设下的层层封印,海棠花在日光下飞出悦人的舞姿。 一切似乎没有变化,唯独玉阙的伪造天空上方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叼着捕捉的野果子停留在花枝上的白团子们叽叽喳喳,风雪混合着时间的划破声,在昆仑最高处显得格外刺耳,惊得山雀们纷纷往低处飞去。 远处如高塔般的瞰云镜再度发动观测,太卜晓梦皱着眉头集结观星士们,传紧急讯息给爻光将军。 爻光本人已在昆仑山峰等候多时。 昆仑山,玉阙的最高处。 作为祸迹封印的号令者,昆冈君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他停住了,仰天沉默良久。 爻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他,压低嗓音道:“一颗星星将要坠落于玉阙仙舟,带来如梦的顷刻幻灭。不论如何,对玉阙、对她,可以说是相当不妙。” “每份后土的力量都有石头在指引清清寻找,枉我为龙尊,竟不知最后一块碎片传讯与她的石头,会是息壤渊石。”青蓝色的双眼中寒光陡闪,昆冈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双眼往熟悉气息奔来的山下扫视着。 山下的风雪间,一双同样的眼睛静静地回视着他。 人影如电一般闪过,已到了靠近息壤渊石封印的开路口。天清借由第五碎片的后土之力将她和景元瞬息带回到玉阙,她则独身奔向星星坠落的地方。 回来的路上偶然瞥见易尽天,落入眼底的是玉阙仙舟政通人和的和乐景象,更坚定了她不能让玉阙出现第二个尘世宫的决心。 谁都可以成为玉阙仙舟覆灭的劲敌,在玉阙长大的孩子不可以。 天清自风雪飘摇的山路纵身点跃,眉微皱着,脑海里是知晓谜面便是谜底那刻的荒唐感。 当属于后土的星星将要升起,势必有一颗星星将要陨落。 这就是,均衡愚弄众星的零和把戏。 最开始只觉得眼前一花,后来一想后土允许天秤的存在,一定有祂会夺得倾斜的理由。 答案是后土自己。 第十九命途,自会打破银河熵衡的局面。 呼啸的狂风在周围愈加放纵,仔细再一看便知,圈禁息壤渊石的封印结界已经被昆冈君解开并由爻光暂时压制住了。 两人等的是一个需要碎片的天清。 “我回来了,爷爷。”如晴空澄澈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息壤渊石的莹彩光芒照亮暗下来的天空,一道阴影渐渐笼罩在伫立在山巅的三人头顶。辽阔的高天之上,万世不移的持明圣地本应不染这等是非,散发着千万年的寂静安抚山下的众人。 天清眯了眯眼,跟他们一同抬头望向不过两刻钟就黯淡下来的晴空,“一颗星星将要坠落,那就让它再度升起。对吧,爻光姐姐?” 没有大衍之数的占算,但爻光嘴里难得蹦出一句安慰人的话来:“你是对的。” 昆冈君回头静静看着天清,一个还没相处几年却经历了十几年离别的唯一血亲,他缓缓伸出手掌,掌中静静躺着她要的最后一块碎片。 一块出自息壤渊石却早已残缺了力量的石片。 上面充盈着后土的力量,其浮现的金色光芒写着一句话:「自由是自由的敌人」。 “眼睛明亮,神明的谜题才会看得明朗。”昆冈君嘴角微动,语气轻而缓,尽力扯出一个不像苦笑的笑容,说完将石片递到她手上。 “爷爷,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最后一次离别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记得照顾好我的完全之猫喔,他还要照顾我的花。”白发的少女温柔地笑着,认真的眸色可与最壮阔的天光相抵,浸染着尘世该有的模样。 说完,昆冈君深深点头。 天清看向由远至近的陨星,垂眸将最后一块碎片收归无相锁,刹那间离火的光芒似要浸染着天地间的生灵万物,从她身上迸发出的神魂之火如巨大棱镜映照黯淡的天空。 无数尘埃形成的莹白色流光涌向星星降落的路线,阻挡它的前行,并超越威压人间的它,将它带回应该回去的地方。 是坍塌的流星,来自后土顺应均衡降下顷存花海的土壤。 她朝前半步,离开前看向笑容在离火出现那刻淡了几分的爻光,“下次,别选我进十王司了。” “感情用事可不是云骑将军的作风。”爻光摆摆手,余光扫过顷刻间被昆冈君重新封印的息壤渊石,收敛了冷漠,好脾气地道:“等你从息壤长出来再说吧。” 天清屏息凝神,顷刻间身影消失在蜿蜒离火铺就的天途中。 墨色降临的摧毁之象轰然倒地,化作火与尘的光点消逝在玉阙的高空上,仿佛生息自古荡然无存,一切从未发生。 昆冈君合上双眼,爻光也收回抬头静思的视线。 而山脚下,正跟银渐层大猫一同追往山上火光的路途中,景元愣在原地,只得闭眼叹气。 被她打发照顾她的石头们,可适才眼睁睁看着一颗颗小石头在乍现的虹光中消弭,束手无策的情绪直抵心尖,他不得不来见天清。 但天清不愿意跟他说离别。 景元伸手接过空中飘落的轻盈棠花,让自己和她曾留下的温暖紧密相忆,微微眯着眼,低头朝手心里的落花看去,喟叹道:“花落了。” 无人知晓所谓的第十九命途到底为何,以及向往自由的天清能不能回来。 “再见了,对最喜欢的你告别。” 他攥紧五指,将如雪微凉的粉白花朵护在中央,又抬首扫了眼天朗气清的高空,摊开手,任由棠花随风雪自由选择零落的方向。 空中传来底底的嗷呜声。 景元蹲下来,轻柔地摸了摸天清养在昆仑的银渐层大猫。白色的大老虎一直在他后边追着山上跑,此刻却安静地坐了下来,一派无精打采的恹恹模样。 他站起身,随着从山上走来的持明龙尊朝昆仑府走去。 昆冈君沉默几息,才道:“她离开了,带着一道对自由的桎梏谜题离开了。” 景元轻嗯一声:“没关系,我会等她回来。” 长生种最不缺的就是等待的时间,他会等一个说会回来就一定能做到的小白龙。 昆冈君若有所思:“昆仑待客一向讲究周到,清清让我照顾好你,你想待多久便待多久吧。对了,她还让你照顾好那些花。” 景元沉默良久,在昆冈君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才再次轻嗯一声。 有些东西不是想留下就能够留下的,人也一样。 两人静静地回到昆仑府。 仅仅半个时辰,天清把流星拐走的事迹传遍各地,如今玉阙上下人尽皆知。 为了配合太卜司寻找星星离开的路径,昆冈君在踏入要回的府门前,接到晓梦的消息,一个龙跃便往瞰云镜所在地疾步前往。 景元闭目凝神,身旁的银渐层大猫反倒来了精神,拿脑袋撞他让他往昆仑府里走。 “人走了,不跟我告别也就罢了,怎么养的宠物也一个性子?当真是一点儿触景伤情的机会也不给我。” 当咪咪跑去花树下跟落花抓着玩,跟着它过来的景元心中一惊。 原本随天清的离去消散无踪的石头,此时此刻,正堆在那棵最大的海棠树下。日光下两人于此习武谈笑的往昔画面,深藏于晶莹的石状光锥之内,恍惚间能见到她含笑的身影。 他曾将天清造就的石头们收集起来,如今那些闪闪发光的记忆却回到了原地。 景元愣了下,神色若有所思。 第118章 命途:约束天清:去找一个在等我的小…… 莹白色的流星划过寰宇,成为众人仰望的存在。曾经的神战焦土上布满山湖花草,聚散游离的尘埃在等待中迎来光芒的映显,闪烁梦幻的光点。 顺着星星的行迹看去,一颗星星自玉阙仙舟升起,留给人凛然不可侵的深刻印象。 而后,它越过繁星,在踏入顷存花海前没入灰色的都城。 此地静了一瞬。 巍巍幽都,天地归正。离火的光芒将无尽的灰色终结,一丛丛燃着后土力量与尘种神魂的火焰在晦暗中燃起,无主的命途狭间注定将迎来一位新神。 这里不再是天地倒悬的模样。 曾经高空的焦土,已化为地面上的悬浮星尘,灿若星空。而那玄黑色的虚假镜面,则在后土金色符文的构筑下成为清澈的苍穹之海。 无相锁的再次闪到她身前,这次不是金色的影子,而是她手中真实的无相锁。 白色的星星由大变小,萦绕在她身侧。无相锁走过的高空依旧是那道高高的阶梯,它指示着天清将星星归位。 一颗星星将要升起,一种自由将要终结。 她可以肯定万物法则从未流落。 当最后一块碎片纳入无相锁中,拼出的不是守护顷存花海的尘种应找的万物法则,而是一把古朴庄重的金色钥匙。 天清对无相锁又有了新的认知。 「天空开辟绚丽的广阔,日月带来绮丽的光辉,山海点缀不屈的意志。此乃祂与世界最初的约定,之于人类的祝福。」 「武,本为止戈之意,凡事诉诸武力,与暴虐者无异。此非后土所愿。」 「神母啊,你可知。他们说,你是他们血管里跳动的名为憎恨的爱。他们问,为何胜利总属于高空?我也想问,为何大地会落得千疮百孔的模样。」 「三界皆苦,众星求渡。煌煌星神,愚弄众星。后土擢升,尘世危亡。尘虽微,而万物生死皆为其魂。吾等将以此尊荣之身为新途铸道,神主虽离,新主将续。」 「高天之上从来不是为你预留的神座。」 「且让祂们作壁上观,且让祂们如沙聚散。」 碧海澄空之下,空中漂浮着属于幽都的文字,跟她发上星虹色似的不易察觉,与无数尘种零落的记忆组成她前进的高阶。 离火的光芒将命途狭间重塑得通明,只是天清的唇边越发苍白。 抱薪*救火,她的生命便是命令火带走星星的薪柴。 “我回来了,神母。”天清说了一句,喉间噎了下,在踏上将万物法则送还的路上时又停下步子,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命途狭间。 她又道:“你还不出现吗?” 话音刚落,长风自尘光中嗡鸣,一个黑发红眸的女子自虚空出现。 是她,「后土幽都令非命」。 非命踱步转身,慢慢朝天清靠近时嘴角不由自主勾出一抹笑意,目光落在少女看似面容虚弱却分外炙热的青蓝色眼睛上,淡漠神圣的声音自回声中响起:“咦?你回来的日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上一些呢。” “成为人的感觉怎么样?你看起来时间不多了,真可惜,没有跟「自己」叙旧的时候了。” 非命单手撑着脸打量着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天清,身为人的她因火焰燃烧神魂而额头涔汗,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回应她的问话。幽都令的真身拧着眉头苦思片刻,拉着天清滚烫的手往天上的苍海走去:“随我过去吧。” 无相锁引领白色的星星和两人前往最高处,南明离火以不可阻挡的态势点燃高空的最后一块尘砖,阻止星星登上意义不明的神位。 「▇▇」,神座镌刻着命途的真意,如今依然看不清名字。 “这就是你的最后一程了,天清。”非命松开她的手,神色莫测地问:“你是否依旧坚持自己的选择,要重塑后土曾经的选择?” 天清望着她,缓缓闭上了双目:“是。” 不朽于万古中陨落,祂留下的持明族人却追求此世的至高刹那,用微弱的身躯扛起黎明的信念和更多人的长存。 巡猎切断贪求不死的冷酷正义,帝弓七天将修正岚的狭隘,将光矢对准毁灭的不安分。 …… 虚无认为世界无意义,寂照带着对此来玉阙必死的决心阻止铁墓的操盘,防止步离人借丹轮寺联合银河势力对仙舟联盟进行名义报复。 智识囿于无情残杀的可知圈,黑塔和阮梅等一众天才在破解神魂消弭的方式,并与她尽可能温和的关爱和持续性的默默关注。 欢愉玩弄凡心游戏人间,千面以人类的纪念之承留住为生命的哀悼,用面具遮掩心扉的悲痛和茫然。 记忆临冰自鉴收集万忆,燧皇自愿将自己困于朱明仙舟的记忆牢笼,只为一个约定的延续。 神秘虚构物自体万物成谜,伍想将虚构作为保存过去记忆的手段,在往昔的蜃影中留恋仅存的真实。 回想良久,她睁开双眼,静静地望着缺失的道路和无主的神座。 天清将右手手心放在心门的位置,听着身为人才在关键时刻不可避免的心跳加速,感受万千思绪与心门轻擦,眼神逐渐平缓下来。 非命的视线在她、无相锁、星星和神座上不停地徘徊,半晌,她只听见天清道:“我带着将祂东西归还的使命来到尘世,亦带着诸位命途行者对后土的选择而选择后土留下的道路。星神高高在上,祂的命途行者却并未随波逐流。” “后土已经前往更高维的世界,祂的领地并未消逝。可见,神母对于这个世界是抱有怜悯的。” 这是天清能够确信的事实。 “欢愉星神嘲笑众神,祂说,后土一动不动。”天清正对非命,双眉一扬,“所以,我会选择祂曾经的道路,并在祂离开的现世中将断裂的命途重新补全。” 非命点点头,单从神情上看不出什么态度:“嗯哼,看来,有一位同样该高高在上新神将要诞生,非你莫属哦。” 天清:“……” 非命漫不经心道:“怎么不说话?若非你成为新神,这样状态的你根本活不下来。” “那也要试试才知道。”天清斜睨她一眼。 自由是自由的敌人,这是后土借由神秘碎片给的讯息。 离火的灼烧感容不得她犹豫再三,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轻抬下巴,展露出属于尘种该有的不可一世,手中的无相锁在钥匙开启中飞速转动金色的梵文。 “后土诸灵,听凭吾之判令。” 话落的瞬间,无相锁一步步被梵文层层诏令解开,而收集碎片聚成的钥匙则化为乌有之物。 如她所想,锁内静静躺着的便是万物法则,而离火对她烧得愈加浓烈。 它从未成为守护者叛离顷存花海的桎梏之物。 “天道夷简,人道艰险,大道分明。吾以尘世之躯,尘种殊荣之神魂,将万物法则从流落之地带回后土领地。” 莹白色的星星趟过烈火铺就的最后一程,在登上神座时却化为琉璃般的色彩点缀在神座上镌刻的铭文。 第十九命途:「约束」。 无数尘光自星空般的地面腾跃,自苍穹之海往下坠落,一同交汇到天清和非命所在的位置。 盘桓在的链条尽数被离火彻底灼透,尘埃便化为条条锁链缠住天清。 天清号令穹海的不朽之力,凝出一道水刃将一条锁链切断,手握着将她推向神座的断口处几乎要掐出血来。 她回头时,非命依然无动于衷。 “我认可我身为后土守护者的神使身份,我同样认可我身为天清的人类身份。” “保护玉阙是每个玉阙民众义无反顾的责任。承担将万物法则送回顷存花海的责任,承担后土赋予的重燃命途的责任……最后,我还有无数个承诺需要跟爱我的人兑现。” “爷爷和寒光希望我好好活着,爻光希望我成为玉阙的主力,持明族人期待一位带着黎明奔来的引领者,我的心上人景元希望我能如约而至。” 一声高喝激得所有锁链开始震动与共鸣,天清视线扫过无相之锁,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为何,瞬间便利用无相锁挣断了神座必有新神的感召。 “天平必将倾斜于正义的一方。必须会有新神登上神座,但不该是我,否则我与高高在上的家伙们有何不同?”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非命脸上的笑容仿佛晃现了一下。 一阵地动山摇,神座变得时隐时现,骤然间,离火的光芒自她身上大盛,原本呼啸的尘埃粒子在顷刻间凝滞了虚张声势,陡然换作日月般耀眼的琉璃色彩覆盖全域。 “我仍然追逐属于我的自由,那亦是属于后土给予人类的自由。” 天清身形一晃,背后的非命扶住她,跟天清一同低语:“很久很久以前,神母领着我的手走过繁花盛开的大地。天空开辟绚丽的广阔,日月带来绮丽的光辉,山海点缀不屈的意志,最后的最后,世界尽头,万物生灵与世界自由相拥而眠。” 她们一同将变化无穷的、可容纳天地一切的无相之锁送上神位。 “这就是祂给我留下的最后一程了:约束之下,自由高存。” 站着的高阶零落成尘,无相锁的金色光芒冲她而来。 恍惚间,非命接住了将星星送上高空的她,“结束了,睡个好觉吧。” 天清阖上双目,耳边停留对方清晰的话语。 【后土接纳至纯至粹的神性,更能接纳因有瑕而无暇的缤纷人性,绽放生命的自由之华。】 【即使生命悠长而短暂,后土仍会为你留下一片安宁的栖息地。祂一直等待地上的生灵为花海带来新的种子,时光的灵魂永不凋零,祂的领土因人类的呵护而永存。】 【花开花谢,多少人情碾作尘。去追寻吧,哪怕是须臾的生命。去点亮吧,哪怕是黯淡的繁星。】 【最后,去找到自己最喜欢的那朵花吧。】 * 当天清再度睁开眼,还不太习惯忽然变得格外轻盈的身躯,锁骨前的逆鳞仍然没有变化,却没了烈火的灼烧。 面前出现的是广阔无际的花海,安宁、祥和、无争。 地面上浮现无数紫白色的浪漫花朵,她挺直脊背,迈步往繁花指引的地方走去。 忽然,非命的身影落入她眼中,黑发的少女正哼着轻快的歌谣,冲她眨眨眼:“将无相锁送上神位,让向往自由的自己成为约束令使,可真有你的。” “约束,创世神「后土」执掌的命途。” “慎独,节制,责任感的行为是「约束」命途的体现。” 天清点点头,看起来还有点愣愣的。 不对,她怎么就成约束令使了? 非命开口解答她的疑惑:“所谓自由是自由的敌人,指的便是,约束下的自由是放纵式自由的敌人。不止是命途行者,平凡的人们也在日常中探求自己,从自我认同的身份价值中背负责任,并带着这份责任更坚定地往前走。” “幽都隐世,那是因为,它是为众神准备的坟茔。万物法则并不存在,它已经化为宇宙中的一部分,在神母离去的那一刻。” 顷存花海,万花与清风为伴,暗香浮动。 天清若有所思,举目张望熟悉的顷存之灵,确信没有找到寒光的那朵花后开口问非命:“这里已经被修复了,有一朵花落在外面,我得回去把它找回来才是。” 站立的地方是持明族心中的万顷雪棠,寒光一定会靠近这里。 “顷存花海收容尘世凋零的生命,供亿万生灵于此安眠。”非命淡淡地说,“没有人会例外。” 换句话说,就是寒光还活着。 天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做出了决定:“我还要,去找一个在等我的小白猫。” “随便你吧。”非命轻啧一声,假装不在意但目光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作为你的神性化身,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留在顷存花海并守着这里,真的比起前往尘世感知人情冷暖要更让你轻松些。” 天清自顾自往外面走,指尖飞出一只小晶蝶为她引路。 就在离开顷存花海的那一刻,背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响指声,天清眼皮一垂,抬眼时只觉眼前的一切如同一触即碎的梦中幻影。 非命走上前来,将神色倦倦的天清带到可以躺着休息的棠树花枝上:“这么急着走做什么?还有什么比顷存花海更吸引你的地方吗?” “你还是在这里好好休息吧,离火将你的神魂尽数燃烧,如今的你不再是尘种之身,需要后土力量将你的尘魂重塑。” “银河中仍有不少世界未曾得到后土的回应,你还要去找很多花带回这里,哎呀呀,想想就头疼,我守着这里,至于外面,往后可有你忙碌的。” 天清歪头看坐在她身边的非命,接着把头靠在树干上,伸手拍了拍不知怎么就不清醒的脑袋,问她:“我记得,我好像,我好像喜欢上了一只猫?” 愈合的空间裂隙中喵呜一声,不过是短短一瞬,一只白色的猫咪掉到天清身上。 非命咬牙切齿:“来得真快。” 猫猫追过来了。 天清:“好像是它?” “你喜欢它什么?它连说话都不会!”是个除了喵喵叫一无是处的白色小猫咪,非命故意逗她。 天清眨眨眼,安静地把它抱起来,不撒手。 仅把手放在猫咪的鼻子前面给它闻闻,猫咪从炸毛的防御姿态到平静下来仅需三秒,趴在天清身上跟她又贴又蹭。 一抹白色小团子窝在约束令使的心上,非命仰天小声轻叹:“看来还有比记忆更难以消磨的东西啊。” 刻在灵魂里的吸引与喜爱。 第119章 天朗气清什么时候履行婚约? 三年后。 罗浮仙舟在新任将军符玄的带领下再度启航,曜青仙舟的飞霄将军借势猎杀绝灭大君焚风,玉阙仙舟的爻光将军捕捉到星空升起的新神痕迹,引起寰宇震动。 「毁灭」为「巡猎」扩宽道路做嫁衣,「巡猎」多次诛杀不死的「丰饶」,银河又有一股强势的力量将「巡猎」的光矢从丰饶孽物指向祂自己。 均衡与神秘各站一方,而后土将天平维衡的局面打破。 万物法则,万物生灵本该自由相拥而眠,各得其时。 这一切的背后,是「约束」在节制诸神。 仙舟联盟舰首的建木逐渐呈现枯荣姿态,或在千年之后,魔阴身将随长生的消逝而消逝,十王司将重新划定仙舟生死。 神明的力量来自死生人海,那是后土领地的穹海。 后土神把大地之于高空的约束力量降落,带给尘世中每一个为了安宁而反抗暴虐的生灵。 死海的忘川迎来忘川守的离去,那位名为黄泉的紫发侠客从彼岸再次醒来时,她会踏上前往幽都弑杀虚无的旅程;生海浇灌的虚数之树逐渐因生灵气息的沾染同化,万千小世界的崛起将其化为存在之树,以生者的力量改变命途对人的绝对压制…… 至此,无物能够在后土枷锁的中再登神座,直到诸位星神共湮灭于尘埃。 唯独人海的尘世没有等到尘世守的苏醒。 易尽天乃玉阙仙舟的诸多聚居洞天之一,一如既往的飞檐层叠,入眼便是安居乐业的繁华景象。 天问长街旁扩建了星槎停泊点,来来往往的人们随星槎起落。 这会儿正是玉阙民素日闲逛的高峰期,因为在晚膳时期,大家都赶着在清凉舒适的夜里随亲朋好友来到此处,去神雪庐等知名餐馆好好饱餐一顿。 “在下是这「易尽天」的说书人南言。列位看官,咱们上回说到,玉阙仙舟迎来千年未有之不可预浩劫,就在双星碰撞要将咱们站着的地方化为星烬时,本该风雪交加的昆仑境直接抗住了降落的灭世陨星!细看来,是咱们玉阙的持明龙尊昆冈君和极少露面的爻光将军利用息壤的吞噬之力,主打一个以强制强嘿。” 「不夜侯」茶楼的说书人一阵高喝,来来往往落座的人登时喧嚣起来。 当然,人点的奶茶也多了,店里的调饮师肉眼可见忙碌起来,神色麻木却操作有序。 “然而息壤渊石不过山峰大小,哪里扛得住大蔽玉阙的陨星?龙尊的腾渊封印就要因此破坏,千钧一发之际,簇簇火花溅融冰雪,竟然是昆仑那位的袭明龙女!” “这会儿您一准儿要问了:那位龙女怎么这么强?那可不,天清大人及笄那年拿下格物院入学资格,接下来几年先是大败烬灭军团,随天击将军捣毁铁墓营地直擒贼首,又带队拿下遍智格物院的智首之称,还成为了仅次于仙舟剑魁彦卿的玉阙剑首。她不仅是少年天才,而且深不可测。” “您别着急,咱们这回说到,「界动尘寰落金阙,直上疏星问太清」!讲的便是这位大人三年前拐走那颗陨星的事迹。” 人多了,看热闹的人紧跟着多了起来。 众人中唯有一人格外引人注目,白发的男子一副淡定的清闲模样,微风徐徐吹来,线条流畅的侧脸上偶尔有几缕调皮的碎发趴到脸颊上,却被他懒洋洋地抬手拨开。 他的嘴边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很好说话,然而碎金的双眸透露出的矜傲却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和表现出不敬。 听到说书人添油加醋的故事,景元不由懒懒地笑了下,小声嘀咕着心底的思念:“听着听着三年就过去了,清清什么时候回来呢?” 银河迢迢,去年他回罗浮时,那位睚眦必报的忘归人已然归家。 狐人从不轻言大话,说要送给毁灭一份大礼就把约束捧上新的神座。回家的停云再次成为罗浮商队领头人,前任司舵驭空带晴霓和停云第一次触碰不再充满血泪的天空。 景元抬头,悠远的目光投向星星渐次出现的晚空。 今早醒来便是清朗无云的一天,太阳照在身上时温暖如她日常的嘱咐,小猫咪当然要照顾好自己,晒了一上午的太阳,也有照顾好她的石头们银渐层大猫。 “难道真要我把你种出来吗?”景元摸了摸下巴,“它们才刚发芽,可有的等了。” 手捧一杯金黄色覆雪的常驻饮品,是神州折剑录联名时颇受好评的冰凉果茶。 「橙门立雪」,这不是他第一次品味甜涩的味道。 第一次喝这种新品的时候,他就在等待。 上次是等待六感皆失的天清护送椒丘使团归来,结果等到了她和飞霄大败前来玉阙挑衅的绝灭大君铁墓的捷报。 景元用手指摩挲着腰间戴着的猫猫石头,闭了闭眼,本着能不浪费尽量不浪费的原则又喝了几口。 “这一口下去,得从仙舟启航时开始控糖。” 果糖浆加得过多,甜饮太甜了也是受罪。 他轻叹一声,冰凉的指腹从散发雾气的冷饮上拿开,碾了下听到说书人喊天清名字就会轻蹙的眉心。 玉阙民习惯了他这个清闲人士的存在,偶尔拿些新式糕点投喂他这个留守的罗浮大猫,看他的目光还带着些许的怜悯和遗憾。 遗憾什么,天清又不是不会回来。 周遭人海喧嚣,只剩冰甜果味萦绕鼻尖的长街里,景元似乎能看到曾经的自己。 这次,只不过是等的久了一点。 他这样告诉自己,呼吸间却感知到胸腔重重的心跳声,一声赛过一声。 桌前摆着一份心上人爱吃的浆果派,待景元解决完正要打道回府时,腰间口袋传来玉兆震动的声响。 景元轻撩眼皮,点开冒着红点的两条消息。 【昆冈君】:找到了。 【爻光】:找到了。 两人发来的是瞰云镜探测到的同一处坐标,影像相当模糊。 一片看不清的混沌星系,无人踏足过的星域,甚至其中是否有活物都不得而知。 却是那天他的灵智小猫溜走的金色痕迹。 是他的思绪带着那只属于他的小晶蝶去找天清的雷光轨迹。 那日后,景元越过玉阙仙舟的两仪门,搭了一程星穹列车的顺风车,抬头朝神君感应到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雷光涤荡走过诸星时的邪佞,手里拿着她送的那把绝世好剑‘春和景明’,白发的男子慢慢抬起头。他望向紫白色小晶蝶飘来的路径,抿了抿唇,看起来似乎在克制自己不要期待落空的样子。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景元这会儿绝对能笑着慢慢走过去。 可对方容不得他信息缓冲的时间。 “寂静领主的刺杀游戏结束了,她以为天清触碰到的是自由,冒犯了智识曾见过的后土选择,所以对她出手。罗浮的前任将军英明神武,但和天才的魔法相比,还是太慢了吧。”说话的是戴着紫色魔女帽的貌美天才。 黑塔眯了眯眼,坐着魔杖跟雷光竞速,跟他争夺前方小晶蝶的引路权。 同为令使级别,景元箭步向前一跃,同时留下召唤出的神君拖出巨大金影,眨眼间挡住天才的去路。 他露出标准的联盟职业微笑,拿出不遑多让的气势道:“元帅盛待阮梅女士,黑塔女士身为她的同僚却对联盟重臣大打出手,我也很困扰啊。莫非是阮梅女士对联盟心怀芥蒂……” “你小子,有点实力在的。”黑塔摆摆手,眼睁睁看着那只小晶蝶落入他人之手,“真没意思,你可少给我打这些官腔帽子。她让你们玉阙养的不好,我受同僚所托将她带回。” 她眼睛微眯,利用第四面镜从巡猎力量的桎梏中移动至前方。 景元微微一笑:“此言差矣。据我所知,你们天才俱乐部的防御工作做的不太好,最起码,她在昆仑没有被寂静领主趁虚带走。” “呵,听说那里有一片盛世花海,我想去看看,成了吧?”黑塔喉间一噎,这还真无法反驳。 景元抱着双手笑道:“不好,因为我也想去找一朵花。” 花的名字叫天清。 当双眼触及最熟悉不过的紫白色蝶翼时,他的内心无比畅快,坚定地跟黑塔抢速度。 天清的花语是:手慢无。 金影化雷,魔女扶了扶帽檐,轻啧一声,“你喜欢的人真是胆大。” 她去过昆仑府,天清离开了多少年,景元就在那里守了多少年。 人格健全的天才本就不想跟他冲突,她停住步伐,亲眼见到桀骜之人所至处尘烟氤氲,那人从银河边境混沌区域走到蝴蝶指引的无底下方,不知去往穹海何方。 尘无梦。花有尽。会相逢。 魂牵梦萦的盛世花海,疏影倾斜,自在飞花正沐浴在日光下翩跹轻舞。 踏入此间,时而如坠清梦,花香伴着蝶舞枯败争斗的肃杀;时而如临化仙之界,满树浸于日月轮转的祥和宁静。 “花有清香月有阴,却教晴日送我来。” 长睫微微扬起,如梦似幻的宁静花海霎时间坠在了他的心间,顷存花海的安宁让灵魂为之沉醉。 他的身影对望不到头的绚昼花海而言,无疑于昆仑山微不足道的一片落雪。景元迅速收起了目光,压抑住心头掩饰不住的开心,摇摇头叹道:“这里是否太大了些?” 话落,一只白猫喵喵咪咪地从远方跑过来。 金瞳的目光放柔了几分,景元嘴角微弯,展露出软而暖的笑颜,打趣道:“带我去找她吧。说好的来找我,怎么反了过来,我这人记仇,可要兴师问罪的。” 猫猫侧身一倒,仰着肚皮赖在原地不动弹了。 这不是他的灵智幻化的猫吗? 这到底是谁的灵智?! 景元愣了一下,面色略有不自然,轻咳一声:“我说着玩的,带你们回昆仑好不好?” 听到昆仑两字,猫猫犹豫了一会儿才爬了起来,带他往前往走,时不时回过头看他这个阔别三年的主子有没有跟上来。 地面上的万花错落优雅,道路散发熠熠光辉,将太阳的明亮留得更久。偶尔两道的人影和猫影闪过时,行走潇洒的两侧袖风使得落花沾身。 顷存花海,处处皆是柔和而朦胧的绝佳风景点。 一只猫猫在满目棠花中悄悄慢下了步伐,不知怕吵醒了谁人。 日光倾斜而下,将树梢的粉白花朵染上通透的橙色,也为花枝上沉睡的白发少女蒙上一层暖金色的蜜糖般甜意。天清倚在树干上,浅浅地呼吸着,柔软的发丝自然垂在身前。 她看起来仍然虚弱的身影轻柔落入景元的眼中,鎏金璀璨的眼底中有万千心绪闪烁。 白猫熟练地爬上去,也不吵她,只是在她旁边趴着睡觉,地上的人同样不愿搅扰心上人难得的休憩时光。 景元下颌轻轻扬起,只是将平静的目光凝滞在她身上,前些日子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抹悦人的倩影才颤动了下双睫。 方才感受到一抹难以忽视的目光,似要将她从长眠中唤醒。天清眨了眨眼,伸了伸懒腰,轻弯着腰望着后土领地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一个长得很好看、看起来脾气很好的白发男子。 天清偏头疑惑地问他:“阁下是怎么闯进这里的?” 看来她拿命赌赢了,不过是用记忆换的约束登神?只是损了些记忆,倒也无妨。 “你我之间何谈擅闯?”景元笑着反问,示意她看向他左肩上,藏在颈侧发间的小晶蝶小心翼翼地飞了出来,回到离火的诏令者身边。 “这话听着有点熟悉?”天清脱口而出一句,让景元笑意逐渐加深。 是在朱明仙舟时,第一次跟她泡温泉说的。 细细想来,某个小龙害羞的样子确实很让人深刻。 景元轻笑出声,在她的不虞目光中渐渐收了笑意,给她赔罪道:“不告而来,是景元唐突了。不过嘛,今天天气不错,很适合晒太阳。” “嗯嗯。”天清点点头。 这两句话有什么关联吗?好像没有。 她坐在树上等着他继续开口,一觉醒来,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非命跑哪里去了。 刚醒过来的天清神色略显疲倦,见她从树上带着猫蹦跶下来走到他身前打量:“景元,你的名字很好听。” 景元垂眸,半晌后抬头看向晴空,轻声应道:“嗯,天朗气清。今日,景元运气不错,能遇到这样清朗的天。” “那我的运气也不错,一醒来就遇到这样好的天气。”少女长睫一扬,朝他露出笑容。 “我叫天清,唔,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走了,你慢慢逛,该去尘世找些没见过的花了。” 天清说完,毫不留情地往外走去,身后跟来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待她转身回头,景元正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天清止住欲往前行的前膝,静静地看着这个让人生不起气来的尾随者,微一抬首,坦然变出自己的龙角和长耳朵,眨眨眼问他:“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地方?我记得,嗯,我想想,好像有很多跟我一样尖耳朵的人。” 景元点点头:“持明圣地?我去过的星球算不得多,若说仙舟联盟,景元恰好顺路。”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温和,身为约束令使的天清默许了他引路的行为。 当从顷存花海走出的那一刻,少女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澈,眼神闪动着。她垂眸摸了摸睡着的猫猫,站在原地抬头望向走在前方的景元。 景元回头看着忽然不动弹的她,朝天清停下来的位置缓缓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尽量从容,内心却生怕心上人被附近虎视眈眈的某个天才带走。 盯着他的青蓝色眼眸透出无法理解的沉静,景元正要开口的时候,她却轻轻地笑了。 天清不由分说地把猫放到他身上,贴近时能闻到他身上淡雅的清冽味道,她往后一步,推着景元挺直的后背让他往前走。 在那人愣怔之际,她才开口笑着道:“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景元转过头去,眨眨眼,看似心情极好。 他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然后抓住她的一只手握紧,往前方来时停泊的星舰方向走去,声音略带低哑:“现在是景元时间,对吧?” 天清点点头。 景元又问:“什么时候跟我履行婚约?” “嗯?” 天清眨眨眼,明显还没反应过来。 把神君力量幻化的猫交给神君本人带着,景元上前吻了吻她的唇角,低下头去,抵着她额头看着她:“昆仑的龙女大人可不能不守承诺?” 天清笑眯眯地说:“我向来言出必行。” “不仅是跟你的婚约,昆仑的龙女大人还要去征服星辰大海,如何,要跟我一起吗?” 景元笑了笑道:“乐意之至。” 第120章(全文完) 第120章 情思琢心成婚(完结啦,撒花…… 天清回家的那天,昆冈君神色如常将正守殿公务处理完,出了殿门便神龙见首不见尾。 昆仑府的两位主子一个接着一个溜走,连最为心腹的近卫青玉也不知道龙尊跑哪里去了。面对前来洽谈合作的星际和平公司专员,还是身为龙师之首的黑曜出面接待。 论武力,有龙尊在他派不上用场,但论热情好客,黑曜自诩能行。他嘴上说着玉阙人杰地灵,一边介绍玉阙仙舟景点和不可辜负的美食,一边把人请了出去。 五位龙师,表面上是制衡龙尊的杀者,实际上除去龙尊派便是龙女派,全是昆冈君一脉的拥护者。 雾仁心怀自知自明,答谢她的多次相救,不求为昆仑府的两位上司分忧,但愿不再出错。雪葵感激昆冈君救过雾仁,而天清又把云执从峡谷救出,天清不在,便隔几天就给景元整点特色小鱼干尝尝鲜。持明族蒸蒸日上,东陵数钱数到忘乎所以,琉璃喟叹玉宇肃清终于迎来安乐…… 鉴于几位龙师在往日的表现,众人自议,最终将黑曜长老擢为龙师之首。 爻光将军亲自出面,于两仪门前的高台楼阁上等着云骑剑首的归来。 卜者出来时阳光甚好,好到洞天繁花盛开相迎。 她曾目睹那火光无畏离开的身影,一个曾经生死在她一念之间的小生命,转眼间就成为了力挽狂澜的主力。 如果不是天清,铁墓对仙舟的蚕食计划不会如此轻易被揪出。如果不是天清,身为丰饶赐福又信仰巡猎的仙舟民还要追求激进的信仰,以防丰饶民被岚全歼,致使仙舟联盟也不能幸免……更别说后土为不朽的持明带来的生机。 一声呼唤从她身后传来,宛如昆仑吹散不休的风雪,声音沉而雅。 昆冈君停住龙跃的回影,走上前跟爻光颔首相礼,看神情,眉眼低垂,却止不住地往前方来来往往的星槎看去,皆偏离他们位置所在的星槎航线。 过了一会儿,爻光实在看不下去他在眼前沉默徘徊,望向身侧的好友,轻飘飘地侃声道:“心神不宁,有失龙尊风范啊。” 昆冈君停下来,眉头微蹙一会儿后抬头看向爻光,坦言道:“我只是,忽然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爻光愣了下,默契不语,静静聆听他的苦恼。 昆冈君叹气,将内心的复杂心绪一一道来:“自她走后,昆仑府冒出一堆内藏乾坤的小石头,闪闪发光的样子煞是好看。见景元一直在她去过的地方收集这*些晶石,有天我好奇去清清房间看了看,才知晓她小时候一个人在昆仑是如何担惊受怕。” “她并非龙心的正统传承人,又没有龙相,小时候没有人愿意跟她打交道。因为我留下她的缘故,还让她时常遭到族人非议。” “青玉跟我提过,清清经常一个人捡石头,你可知,原是在寻找会跟她说话的同类?唉,我明白后多日辗转难眠,府里的大梦貘都要催着我好好睡觉了。” “就在前几日,天才俱乐部的天才传给府内小机器人一则问候,问候我是假,倒说清清已经已无大碍,让我尊重孩子选择家长的权利。” 爻光缓缓点点头,若有所思,问:“所以你在担心,她是来跟你告别然后去天才俱乐部的?” 昆冈君眼都没眨一下,郑重道:“极有可能。” 爻光瞧着面色肃然的持明龙尊,心里不是滋味,刚要开口,又听见他道:“不行,爻光你可得给我想个法子。” 养小龙这事人家龙尊也是头一遭,恨不得把整个昆仑的资源地位都送给她,只要她活得开心。 作为联盟占算之首的戎韬将军,爻光眉目沉静,长指一挑,一支琼玉制成的符签冷不防竖在他眼前。 “好凶的卦,心想事不成。”爻光扬声说道。 一阵沉默过后,昆冈君微微提了唇角,青蓝色的眼眸中恢复如海的深邃与远阔,低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爻光将签文递给他,兀自摊手笑了下。 矗立在广袤洞天间,一眼便能望到中央的两仪门。玉阙仙舟四处挂着流苏玉石,两仪门如一轮青白两色光芒流转的环形阴阳玉兆,鉴往知来、趋吉避凶。 “爷爷,我回来了!” 正对着爻光的持明龙尊愣了愣,缓缓回过头并转身。 他看见天朗气清的晴空下,长命锁在腰间玉石流苏的碰撞下清泠作响,风花挟着祝福,为跟他有着同样眼眸的少女的归来欢腾。 这方岁月静好的景象中,有一人垂下手搁置手中紧握的玉签,朝归家的天清微笑伸手…… 昆冈君猛然心悸,一把接住飞扑过来的小白龙,把她轻轻举高高,忍不住放松眉心道:“又清瘦了不少,得回昆仑好好补补。” 一旁的爻光也温声道:“欢迎回到玉阙仙舟。你再不回来,晓梦快拉不住符初了,你那朋友急的要直接篡位了。” “那我等会儿去给她一个惊喜好了。”天清笑眯眯地抬头看他,见到爻光身边跟着两位云骑的时候松开孩子气的动作,清声道:“回家可真不容易。多亏了景元带我回来,这是我们仙舟最忠诚最靠谱的小白猫。” 听到她说家的时候,昆冈君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不知不觉中,她身后还有一个白发男子从日光照耀下冒了出来,束发的红绳跟天清手上的那根一模一样,他就像守护着珍宝般陪着天清从小到大。 喜欢的人夸自己,景元心情颇佳,回以爽朗一笑:“自在清清,不拘半恰。景元看到你欢喜的样子,就足以让人欢喜了。”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遇到天清真是太好了。 “见你们感情日笃,我倒想算一算两位婚期定在何时了?”爻光纤手一挥,语调不紧不慢,面上微微笑着。 天清见到昆冈君明显顿了下,拉了拉他的衣袖角,她跟他保证道:“爷爷说了算!” 她的余生时间还长,会经历人间该有的悲欢离合,但无需害怕,有很好很好的人给她很多很多陪伴。 当尘世守从顷存花海再度归去尘世,念她的灵魂也将随行前往。 那就是,又一场新的人间经历。 一片棠花飞到昆冈君的肩上,落下前还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威严龙角,他叹了一口气,这会心态莫名又很好。 昆冈君揉了揉天清的发顶,瞧见了爻光和景元望过来的热切目光,神色从容道:“罗浮仙舟已然启航,我想,就定在咱们玉阙仙舟跟它相见的那一年吧。” 景元挑眉不语,缓缓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随前方将军和龙尊离去之时,趁没人注意到朝身侧的天清歪头,他才弯着眼睛轻笑道:“难得见昆冈君对此事和颜悦色,时至今日,我仍然想要当一个幸福的人,有劳天清大人对我多加关照了。” 天清心中微动,转念喊了声心上猫的名字:“景元景元,你是一只小猫咪。” 景元不解:“嗯,是不是我的猫耳朵又变出来了?” 天清:“没有喔,你在我心里就是一直需要照顾的大猫咪。” “知道了知道了,清清说的都对。” 景元满意地笑了笑,将手递到眼前人温凉的手中,慵懒的声音与阳光相得益彰,共同没入在晴空下的芸芸众生里。 * 婚事这边尘埃落定之后,遍智格物院又发来入学邀请。 天清曾说过要当泰斗,于是古国格物院再次迎来了一龙一猫。短短两年她将格物院的艰难课题逐个击破,等觉得没意思了便再次提前结束学业。 闲暇时,她也同景元在银河各类稀奇古怪的星球上游玩,寻找未曾被后土回应的尘世之花。 世间万灵各有其时,也须约束不安。当路走到尽头的时候,应做的不是自灭,而是自省。要思索接下来的道路该不该走,又该往哪走。 如果试过所有方法还是走不通,那便祈愿吧。 会有一位尘世之守聆听世人对后土的祷告,并前往所在之地,做出恰到好处的回应。 花开花谢花不尽,后土滋养的生命一生将近后,你将眠于她守护的盛世花海,然后前往新的世界度过新的人生。 这次回昆仑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带着祈愿喊她救星星的小晶蝶飘到眼前。 封闭的世界不是很好找的,人们往往会在自救中重获新生。这场针对神明的约束,将持续到神位终结。人类有自己的判断与选择,阴暗的蜗角通通被伸手可及的光明磊落肃清。 然而天清和景元仍然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即将到来的是玉阙和罗浮两艘仙舟的史诗级会面,他们婚事不求隆重,宴请也不过在亲朋好友之间,但仅是往易尽天和长乐天购饰新房的行为便足够引起众人瞩目。 天清常住在昆仑府,昆冈君为她添置两处地理位置绝佳的庭院,一处在易尽天一处在长乐天。 景元更别说了,天清还小他会迁就她跟她住在昆仑府,但对终身大事该有的重视和礼节一样也马虎不得。纳吉、纳征、请爻光定吉日,还寻了一处悠暇庭的别院,将其布置成昆仑府的明净样式送给心上龙。 至于宴请的嘉宾亲朋,天清还想邀请寒光。 但十王司不允许。于是她整日里帮成为判官的寒光捉拿各类魔阴之身,每每最后一击之际,则交给寒光拿下让他积累因果殿的善业,硬生生用了半年就换到了他一个月的还阳假期。 作为偃偶机巧之身,重现变回猫猫的寒光显然自在多了,往昆仑府一跑就是爬树上睡觉。 身为无家可归的灵猫族,寒光只想留在有最留恋的回忆之地。 战场带来的伤痛是魔阴的根源,多年久经难散,唯有昆仑净地支撑着他到现在。一睁眼就是宁静的雪棠,偶尔见到树下的小白龙和小白猫,还有曾救他的昆冈君。 十王认为善业有报,便将他任命为判官。寒光也不负所托,将缉拿要犯的事情做得严谨无缺。 符初仰着下巴看着忙碌在正守殿的小天清,那堆成一座小山的卷轴公文怎么看怎么头疼。太卜晓梦说要历练她,于是篡位失败的卜者来昆仑府找天清清净一下。 单纯看着漂亮小龙一本正经的咔咔盖章,也是一种享受。 天清轻简束起长发,符初伸手戳了下她头顶上的心性呆毛,笑意缓缓晕染平缓的唇角:“说好的成为星神瞥视我呢,是什么让你放弃登神?” “有句经典的话术是,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神明的冷漠让人如坠天堑,这太傲慢了。我不喜欢。”在一份份卷轴上慢慢翻阅着的瓷白手指忽然滞了下,很快又重新井然有序地继续处理昆仑的各番公务。 听到她的回答,符初忍不住大声笑起来:“那你现在算什么,完全之人?” 天清也笑起来:“是完全之龙呀。” “说起来,我这经由离火重塑的持明有没有不朽的蜕生轮回呢?忽然很好奇呢。” 符初拍了拍桌子,道一声好问题,于是卜者有了新的研究目标。 至于约束令使的生死命数,爻光也不好占算,天清问昆冈君时,他也不确信。 那就把答案交给时间好了。 天清跟景元说的时候,景元一边摇着头一边跟她要了一份离火的相感契约,说无论何时,无论他和她变成何种模样,都想要跟她的未来有联系。 两人成婚的那天,昆仑府的棠树枝头挂上了一根根团锦结的红绸,罗浮悠暇庭那边更是装满了寓意吉祥的红色流苏。 终身大事,在古礼细节处很是讲究。今日一早天清和景元分别从居所出发,从玉阙到罗浮绝不含糊,携手一拜帝弓司命和后土之神,二拜昆冈君和景元从因果殿案牍库准允管理的双亲灵识,三拜红衣金文着身的心悦之人,力求给双方最美好的回忆。 罗浮和玉阙两艘战舰相互往来,不管是罗浮杂俎还是玉阙杂俎,民众皆在暗暗较劲,主打一个让对方所在仙舟的GDP直线上升,拼的就是一口气。 罗浮民:前任将军殚精竭虑,元帅退休诏令更是明明白白写了景元多年来默默做出的功绩,得向玉阙民展示一下我们的经济实力。 玉阙民:你们将军是很好,我们玉阙的天清大人打的全是高端局,已是玉阙的传奇人物。作为玉阙武力牌面和从小看到大的小持明,得向罗浮民展示一下我们卜者之乡的视金钱为空气的真正实力。 仙舟联盟物产丰富资源富余,长生种没有物质上的担忧,只有精神上的日渐麻木。 战争打久了,忽然有生之年参与到自家将军和自家龙女的大事中,一时间兴奋得不得了。 在网上凑热闹的其他仙舟民看愣了。 你俩干啥呢,这经济刷地一下就窜上去了? * 当天色已晚,夜间的灯火逐渐布满整个金光闪闪的罗浮。 偌大的庭院内言笑晏晏,最前两桌并列而立。有昆冈君、爻光、彦卿、寒光、青镞、天才俱乐部的黑塔和阮梅等亲人,还有符初、寂照、青雀、符玄、停云、云璃等好友知己共饮欢宴。 两位新人换下繁琐的衣裳,按仙舟礼节出来敬酒。 青雀那边最是热闹,猜牌输赢定婚宴主角给的红包大小。昆仑最不缺的就是钱,景元也不缺,身为将军不会轻易被金钱困住供人拿捏,最低的红包都要比得上太卜司一年的薪俸。 输了也是赢,横竖都是赚。 见天清酒力不支,想起她第一次喝醉那个可爱模样,为防止她再次找不到北也找不到猫,景元给她递去一杯醒酒茶,让她回屋先休息。 在众人眼中隐有笑意望过来时,他慢条斯理地卷起正红色的袖子,一身闲散地把诸位的心意一一饮下。金眸善澈,应酬于自家灯火之下,景元一点儿也不带喝醉的。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他将前来祝福的众人周到地送出庭院。 回望时,院内红影曳动。不远处有星槎起航的声音,景元深知是他们回家和去浥尘客栈的动静,轻轻笑了一下。 风吹得发丝上下飞舞,景元懒洋洋地舒展身肢,抬眸望向内庭时,蓬松柔软很好摸的脑袋留滞了一瞬。 迎亲时他见天清正红罗裙曳地,繁琐的仙舟式嫁衣衬掩她长睫轻落的紧张模样,入目所及甚是让人心动。 内院因为结合了昆仑的明雅风格,低调中透露着奢华,桂木嵌玉为立柜,如流波云海形制的屏风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深海明珠,长廊附近是她喜欢的昆府海棠,景元养的猫儿在树上你追我赶,怎么看怎么有活力。 他轻轻推开门,心跳声随着步伐的缓慢逐渐加快。 屋内熏着清心静气的花果混香,天清趴在床上垂着眼,看起来呆愣的不行。景元走过去把微醺的漂亮小龙抱起来,精准捕捉到她唇上的绮丽光泽和脸颊的微红。 带她饮完合卺酒,手上的重量从酒盏换成醒酒见效快的糖丸,最后换成渐渐清醒过来的天清。 天清揽住他,把手放在他肩上,长睫轻落,任由景元带着她洗去一身酒气。 睡衣放了很多她感兴趣的盘扣,等回来的时候景元将她抱到床沿,让她正对着自己,忽悠着还有点迷糊的她解开心上人特地放置的小心思。 而她真的只是顺着好奇心解开各类漂亮的扣子。 景元跟她控诉她上一次的不礼貌行为,回过神来的天清定了定神,想要溜走,却被人揽腰贴的更近。 红衣轻裹的白发男子各位璀璨耀眼,她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眨眼。 天清微微垂首,拿同样白绒绒的脑袋撞了他肩膀一下:“瞎说,那天我跟你清清白白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景元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关系,你现在可以什么都做。” 手腕忽然让人轻轻扯了下,天清顺势坐到他腿上,闭了闭眼扭头不看他:“我能对你做什么啊?” 景元抬首向她侧过来的脸颊轻啄一下,语气十分大方地说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天清不知道往哪应付他,气氛过于招架不来,她打算溜之大吉,“月色正好,我忽然想起来昨日似乎有盘棋局还没下完……” “那正好,我也有一场新的棋局要下。”纤细的腰肢不禁盈盈一握,这龙动不动就要给他来个缓兵之计,景元不由低低地笑了:“要跟我一起吗?” 天清点头,正要跟他来场酣畅淋漓的新婚之夜下棋角逐游戏,却在刚站起来时就被猫拽回来并压制住了,耳畔传来那人慵懒的悦人嗓音:“你来执棋。棋局嘛,就是我了。” 两情缱绻间,棋到局成。 景元挥手隔空灭掉屋内一切光亮,唯有月光透过窗纱加深了朦胧情愫。他凑上去亲了亲天清的唇角,跟她一同探索如何让她在身上落下一颗颗棋子,以及一种种智者应引导的手段。 在她忍不住将他衣领挑开的时候,他则顺势而为,将心上人腰间的束带缓缓挑落。 对于天清的好奇心,他从来不会制止的。 先要引着她欺负自己,然后再讨回来。 难以自控的细密轻吻落在执棋人上,棋子碰撞在瞬息万变的局面上。漫漫长夜,一刻千金,意到浓时终于是管不住那份克制,捧着她的脸落下一寸寸炙热的气息,开始又一轮的换位棋局。 “累不累,还要不要继续?” “不累。不要。困。” “不是你说的,一千岁正是当打之年嘛。” “……” 心上龙对此显然不满,一边感受猫猫对她的强势占有,一边让他不要说各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对此景元也只是浅浅一笑,懒洋洋道:“嗯嗯嗯,都依你。” 温热的手指在她后颈轻轻捏了下,得到某人往他怀里缩的下意识反应。景元垂眸看向她,避开锁骨处不让碰的银白色逆鳞,目光落在月色为之倾倒的姿容上,伸手碰了碰小白龙冒出来的温润龙角。 天清喉间溢出细微的呜咽声,引得那人更加怜爱,为喜欢的人拭去长睫上挂着的小珍珠。她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冲景元耳边喊:“我讨厌爱下棋的猫!” 景元屏住呼吸,叹气后循着她的声音深深吻过去,轻挠着她十指,安抚她的时候也不忘安慰一下自己:“嗯嗯,都是景元不好。世事如棋局局新嘛,不过,来日方长的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 回答他的是怀里人绵长的呼吸声。 金色双眸的神色渐渐放柔,如和煦春阳,令他不自觉地轻抬掌心摸了摸发烫的耳根,看不到却也知道该泛起一层明显的深红。 喜欢心思单纯的人,喜欢闪闪发光的人,喜欢天朗气清的好天气,喜欢天清。 翌日,温暖日光悄然从窗棂滑到床榻上,天清打了个哈欠坐起来,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再度揉了揉眼睛,垂眸盯着身上错落无序的痕迹,想到昨夜的放纵行为气火中烧,咬牙切齿地点点头道:“禽.兽。” 身旁传来止不住的轻笑,是跟着她醒过来的景元。 白发的男子眼中含笑,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形。天清顺着视线打量他,见那红色发带被她绑在景元手上没有解下来,顷刻间回想起自己跟他半斤八两。 事实让龙倍感心痛。 景元细看她紧闭双眼似是不想面对现实,半晌才听见她叹气,只见天清摇着头沉重道:“禽.兽竟是我自己。” 还是那个可爱小龙,不费一点心思便闪亮在他眼底。 下个月罗浮仙舟远航,到时候会跟她回昆仑生活。罗浮有他坐镇,对符玄等人的地位略不利,谁让他在位时间太长,早已成为仙舟联盟无可比拟的存在。 景元顿时笑了起来,目光交汇时缓缓起身并朝她展开双手,轻轻松松将她拽过来,伸手揉乱她发间同样散发出的生无可恋。 过了一会儿,他才出声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不好,下次不能这样了。”天清清莹的眸子微转,尽量淡定地摇着头,瞥见他挂在眼角的温柔笑意。 景元颇为遗憾地点点头,跟她携手走出门外去茶楼喝早茶。 两人迎着阳光走向烟火人间,浩然之气浑然天成,共同沐浴在天朗气清的好天气中。 这是一个寻常的上午,浮生清闲如约而至。 这是一段并肩共行的尘旅,从天而降的幸福就在手心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