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业通房,兼职少爷家教(科举)》
1. 穿了
“这卖豆腐的可真是走了狗屎运!刚欠了一屁股债,听说讨债的都要把他家闺女卖进花楼抵债了,后脚就被咱们少爷瞧上了眼。这下可好,债也填上了,闺女也不用进那腌臜地方受苦了。”
“话是这么说,可那丫头长得真是水灵,真要进了窑子,保不齐能当头牌呢!”
“哎哟喂,你这张嘴可真够损的!”
“谁让她摊上这么个赌鬼爹呢。不过嘛,这丫头也是命好,虽说只是个通房丫头,可趁着少爷房里还没正头娘子,先爬了床,好歹也算占了个先机。要是肚子争气,能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出来,这辈子可就稳当了!”
“你说得倒轻巧!生孩子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成的事?你这么能耐,你咋不去给少爷生啊?”
“老不死的!”
轿子外头,两个婆子嚼舌根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进伍瑶耳朵里。那嗓门又尖又亮,压根儿没把她当回事。
伍瑶:喂,Hello?这里隔音很差知不知道啊!
轿子里,后知后觉的伍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脑袋沉甸甸的,她抬手一摸,好家伙,摸到自己头上跟鸟巢似的盘发,还插满了叮叮当当的珠翠。
再低头一瞧,嗬!这束胸带勒得,两个大白馒头都快挤到下巴颏了!
什么卖豆腐?什么赌债?什么生孩子?
……什么通房?!
她明明就是刚拿到硕士录取通知书的大学准毕业生伍瑶,作为双非二本一战上岸清北的逆袭典范,照片都被印在满大街考研机构的广告牌上。
昨晚刚参加完爸妈硬要办的升学宴,打着谢师的名头跟老师们敬酒转圈,连喝啤酒都喝得晕头转向。
爸妈赚足了面子,她捞到了爸妈爆的金币,连毕业旅行去哪玩都想好了……怎么一睁眼,就成了个待嫁的古人?
不对,听刚才那两个婆子的闲话,她这哪是什么待嫁的古人,分明是被人口买卖的倒霉蛋,被卖去给什么少爷当通房丫头了?
通房是什么?
不就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主业爬床,副业贴身保姆,终极目标生孩子的职业吗?
运气好的,靠生孩子这份“丰功伟绩”或者少爷的偏爱,勉强混个姨娘当当,在后院混口饭吃。
运气差的,要么是宅斗失败,要么是生不出孩子,不是被发卖出去,就是随便配给家里的小厮!横竖都不是什么好出路。
轿子晃晃悠悠往前走着,伍瑶的脑子也渐渐清醒过来。
这身体的原主也叫伍瑶,是城南豆腐摊老伍家的闺女。
他爹欠了一屁股债,偏生她又长得水灵,在街边卖豆腐时被讨债的混混盯上,说要卖她去花楼抵债。
正巧碰上几个刚从花楼喝完花酒出来的公子哥路过,用富二代仗势欺人的做派“英雄救美”了一回。
可那几个混混刚被赶跑,看热闹的百姓就围了上来。
后到的人不明就里,又见公子哥里有人嘴贱调戏了原主两句,原主刚被混混欺负,正眼泪汪汪缩在角落,远远看去活像几个富家子弟在调戏良家妇女。
更要命的是,原先老伍头见讨债的来了,扔下摊子和闺女就溜了。躲在一旁看见闺女欺负也不敢上前,正蹲在墙角为赌债发愁呢。
忽然发现讨债的跑了?再一瞧,自家闺女被几个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围着。
这老东西眼珠子一转,猛地冲过去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起来,非说闺女被他们糟蹋了,要讨个说法。
那几个公子都听傻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说法?要什么说法?
难不成还要他们把姑娘娶回家?
且不说他们那些当官的老爹会不会为了家族颜面打断他们的狗腿——他们可都是已经娶了正妻的人啊!
可看着那姑娘梨花带雨的模样,几人心里都不由一荡!
老天爷!他们倒是想纳个美妾,可家里那位不是老爹同僚的掌上明珠,就是恩师家的千金小姐,门当户对、关系盘根错节,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乱来啊!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为首的陶朗。
陶朗见状,直接被气笑了。
他转头看向方才出言调戏的那人:“詹兄,刚才不是你说这姑娘标致吗?不如你领回家去?”
詹愈顿时汗如雨下,都快哭出来了:“陶兄饶了我吧!谁不知道我家那位母老虎……再说了,我刚才也就是随口一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不过是多嘴……哎,他这张破嘴!
又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怂包!
陶朗斜眼瞥了瞥旁边抽泣的姑娘,对身后随从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陶府的下人办事倒是利索,当即掏出银钱打点。
谁知这老伍头见钱来的容易,反而贪心不足!
尤其是得知自己讹上的竟是城中首富陶家后,更是狮子大开口,非说陶公子玷污了他家闺女清白,非要陶公子明媒正娶不可!
这等风言风语一传十十传百,还是从姑娘亲爹嘴里说出去的,假的也成真的了!
自那以后,伍瑶每次出摊,总能看到特意来看热闹的,或者是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路人。起初她还莫名其妙,后来经常来买豆腐的熟客提点才知晓缘由,知道后简直羞愤欲死!
可老伍头却觉得赚大了!自从街坊邻里都以为他闺女攀上陶家少爷,来卖豆腐的人愣是多了三成!
照理说,这些闲言碎语早该传到陶府耳朵里了。大户人家不是最讲究名声吗?
可邪门的是,陶府对此事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过几日,陶家派人传话,只说门第有别,让个卖豆腐的进门当正妻实在不像话。
正妻的位子是别想了,但若是收在少爷院里倒也无妨。
虽没说死是通房丫头,却也没给正经名分,只说待生下子嗣后,可抬作姨娘。
陶家派来的婆子还挤眉弄眼地补充,说少爷如今房里还没正头娘子,姑娘若是进了府,那就是头一份。趁着少奶奶还没进门,抓紧生个一儿半女,往后还愁没好日子过?
老伍头哪管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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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绕绕,见陶家爽快地拍出一百两雪花银,忙不迭就把闺女塞进了陶家派来的喜轿。
管她是去做丫鬟还是做小妾呢!
可怜原主在轿子里哭得死去活来,尤其是当轿子经过巷口一座清雅小院,瞥见那个站在院门口、失魂落魄望着轿子的青衫书生时,更是几度哭晕过去。
这才让现代来的伍瑶有机可乘,占了这副身子。
轿子突然一顿,等了片刻,就听见里头传来脚步声,外头婆子正和门房低声商量着抬人进府的事。
没说几句,门房就进去了,轿子继续在原地候着。
伍瑶等得不耐烦,一种即将进入陌生领域的感觉让她心跳很快,她悄悄掀开轿帘一角往外看——眼前赫然是一座巍峨气派的府邸,朱红大门上挂着“陶府”的黑底烫金牌匾。()
轿子再次动起来时,却绕过正门,停在了右侧的便门前。
“吱呀”一声,小门打开了。
轿子晃晃悠悠地穿过偏门,伍瑶坐在里头,外头静悄悄的。又在府里七拐八绕走了好一阵,总算是停了下来。
轿夫掀开轿帘,见里头没动静,正要开口,却见一位身着粉红直裾的姑娘弯腰走了出来。
这姑娘身段窈窕,丰姿娉婷,挽着的发髻上珠钗轻晃,乌黑的发丝柔顺光亮。
俯身出轿时,低下的脖颈白净地好像一截玉藕。媚眼低垂,长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轻轻颤动,看得人心头一颤。
虽说去伍家接人时已经见过,可这会儿再看还是让人吃惊——这哪像是个天天风吹日晒、日日出摊在街边卖豆腐的姑娘?分明比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还要水灵!
那轿夫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是少爷看不上这丫头,等少奶奶进门后把她打发出来,说不定自己还能捡个漏?!反正伺候过少爷的女人他也不嫌弃!
伍瑶钻出轿子,见轿夫直勾勾盯着自己看,那眼神痴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她强忍着不适,还是礼貌性地点头笑了笑。那轿夫顿时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别开脸去。
旁边两个穿得挺体面的婆子也看得直咂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伍瑶被领着沿小路往前走,最后来到一处绿树掩映的僻静院落。
这院子因着里头有棵长势喜人的夹竹桃,取名叫“倚桃居”。
还没等伍瑶看清四周,就被婆子一把推进了厢房。
屋里早候着一位风韵动人的美妇人。
这妇人生得实在好看,肌肤莹润如玉,眉目间自带一段风流韵致。虽梳着妇人发髻,却看不出年纪,只觉举手投足间尽是成熟女子特有的妩媚。
她穿着素雅却不失贵气,唇上只点了淡淡的胭脂,却衬得整个人如三月春风般温柔可亲。
这不会就是她……少爷的妈吧?!
伍瑶刚站稳脚跟,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人。
那妇人展颜一笑,温声细语地开口:“姑娘莫怕。奴家是夫人派来照应姑娘的。”
“夫人念着姑娘家中无人教导,特命奴家来为姑娘解说些闺房之事。”
2. 花样
见面前的少女一脸震惊,妇人轻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声音温柔似水:“姑娘别紧张,这事儿听着羞人,可说到底,跟吃饭喝水一样,再自然不过了。”
“男女之间,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水到渠成。听闻姑娘与少爷有情分在,这事儿就更好办了。虽说姑娘不是明媒正娶,但既进了这个门,那些扭扭捏捏的作态反倒扫兴。要紧的是抓住机会多亲近,早些怀上才是正经。”
“且少爷向来是个风流性子,夫人就怕你抹不开脸,留不住人。为了姑娘的前程打算,还望姑娘用心学着。”
伍瑶默不作声。
见眼前少女虽羞得耳根通红,却仍强撑着认真听讲,妇人眼中笑意更浓。
她从随身带来的箱笼里翻找片刻,取出一样物事,说要开始教伍瑶伺候人的手段与口技。
伍瑶:?
……行吧,人在屋檐下。
伍瑶靠着刚考完研还热乎着的学习劲头,没多久就学得像模像样。妇人欣慰地点头:“姑娘当真是天资聪颖,这么快就出师了!比我手底下那些姑娘学得还快……呵呵,不过奴家还得啰嗦一句,姑娘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多主动些,务必把少爷留住。至于那些花样……少爷要怎样,姑娘顺着便是。”
“忍着些,娇着些,姑娘定能成事!”
伍瑶一脸生无可恋,揉着练习时张太久而酸痛的腮帮子。
妇人瞧她这副模样觉得怪可爱的,抿嘴一笑,又从箱笼里取出个锦盒,里面躺着几卷画轴。
“方才教姑娘的不过是些助兴的手段,还需照着这些图上的招式来,才能真正成事。这几幅避火图就留给姑娘,日后好生研习,练熟了自然就得心应手了。”说着展开其中一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由于阅读速度过快,当伍瑶反应过来画中内容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画卷上绘着游园盛景,远看假山回廊、亭台楼阁,端的是一派风雅。细看却是无数赤条条的男男女女,在闺阁、书房、凉亭、花园各处……
画中人物颠鸾倒凤,百般花样,活色生香。
伍瑶只觉眼睛受到了暴击。
“姑娘切记,事后要么倒立,要么在腰下垫个软枕,这样才容易怀上。”
学了快两个时辰,伍瑶早已精疲力尽,巴不得早点结束,连忙点头如捣蒜,目送妇人带着一身香风满意离去。
等到她抱着那装满“宝贝”的箱笼走出厢房,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院子。
院中收拾得干净,几丛瘦竹在风里沙沙作响,连朵像样的花都没有,冷清得全然不像“新房”该有的模样。
倒是院中有棵开得正盛的夹竹桃,树下摆了张躺椅,看来通房丫头的待遇还不赖。不过除此之外,再没别的装饰,显得格外简单素净。
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凑过来,约莫十三四岁,眼睛滴溜溜转,瞧着机灵,自称叫小雀。
“姑娘,热水备好了,可要先洗漱歇息?”小雀接过伍瑶怀里的箱笼。
“好,带我去吧。”伍瑶跟着小雀往里屋走。
屋内陈设简单,但细看却能察觉不凡——床榻、矮几、书案、圈椅,虽不多,却样样是上好的木料,连床幔都是顶精细的杭绸,隐约透出陶家的家底。
伍瑶见里间只有一张床,不由问道:“你睡哪儿?”
小雀回道:“奴婢在外间榻上睡。姑娘夜间若有事,唤一声就能听见。”
敢情这个小丫鬟还是专门拨给她的?那她除了……爬床之外,还要做些什么?
伍瑶又问:“那我平日里都要做些什么?”
小雀答道:“姑娘的差事就是伺候少爷。少爷是您正经主子,若是在府里其他院子当差,丫鬟们少不得要做铺床叠被、伺候梳洗、端茶递水这些活计,夜里更要随时候着听差遣。不过姑娘身份不同,具体要做什么,还得等少爷来了再定。您只管专心伺候少爷,倚桃居里的大小杂务都交给奴婢便是。”说着便替伍瑶褪下外裳,扶她进了浴桶。
“姑娘可要奴婢帮着擦洗?”小雀问道。
伍瑶连忙摇头。
虽说她大学时在北方待过,也进过澡堂子,还让大姨搓过背,可那会儿自己还是个搓衣板身材,根本不知害臊是何物。
眼下原主这波涛汹涌的身子,她自己低头看一眼都要流鼻血,实在羞得慌,赶紧双手护在胸前,坚决地拒绝了小雀。
小雀抿嘴一笑,识趣地退了出去。
泡在浴桶里,伍瑶不由得想起现代的生活。
她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平时刷到男明星的腹肌照,也会和闺蜜们在群里嘻嘻哈哈地品评一番。
她也谈过恋爱,但在现代社会,亲密关系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循序渐进。
如今身处这个时代,成了被父亲卖掉的奴婢,她这个身份对即将发生的事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虽然到现在还没人告诉她惹恼少爷会怎样,但看过这么多古装剧,他还能不知道不受宠的通房丫头在深宅大院里会是个什么下场吗?
要是有机会,她真想改变这种必须以色侍人才能生存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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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怀孕生子这事?她暗自庆幸没像那些穿越小说里写的那样,带着什么“一胎四宝”的生子系统……等等!她突然反应过来,这年头哪有什么靠谱的避孕法子。就算真有,也不是她这种被买来“传宗接代”的通房能轻易弄到手的。
万一今晚真做到那一步,她非得想个法子避孕才行……
在古代生孩子?
谢邀,婉拒。绝对不行!
沐浴完毕,伍瑶望着被放在床头的那个装满“教材”的箱笼,想到今晚可能就要将下午学的理论付诸实践,却始终想不出什么避孕的法子,不由得连连叹气。
天色渐暗,她忐忑不安地在榻上呆坐片刻。看着小雀忙前忙后地收拾屋子,自己干坐着实在尴尬,便又从箱笼里翻出那妇人未展开的几卷画轴细看起来。
不得不说,这画工当真精妙绝伦,不仅毫无低俗之感,反倒透着几分雅致。若是在现代,怕是要被当成艺术品在博物馆展出。
她细细研读许久,忽然眼前一亮——画中竟详细描绘了几种特殊姿势,即便行至最后关头,也能巧妙避开要害,采用体外之法达到避孕之效。
这不正是苦思冥想而不得的法子吗?
她顿时如获至宝,茅塞顿开!
可等她将全部画卷研读完毕,已是三更半夜,却始终无人来唤。
等等,她那位少爷人呢?
“小雀,今晚我是……自己睡?”伍瑶试探着问道。
莫非少爷不来,她今晚就不用“上岗”了?
小丫鬟低着头,一脸惋惜地回道:“正要告诉姑娘呢,门房方才来报,说少爷尚未回府,今晚怕是不过来了。”
“啊?真的?”伍瑶顿时精神一振。
小雀点点头,见她这般反应,还当是盼着少爷回来,连忙安慰道:“应当是的。往常少爷夜不归宿,多半是宿在抱月轩了。”
抱月轩?
那不正是原主摆摊附近的那家花楼么!
记忆里原主和少爷的初遇,不就是少爷刚从花楼出来时上演的英雄救美戏码?怎么着,这位爷又去逛窑子了?听这意思还是常客?
这频率……不是,这位少爷这么脏的吗?
小雀见伍瑶神色变幻,还当她是担心少爷不待见自己,连第一夜都不肯过来,赶紧细声细气地宽慰:“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少爷他就是……爱玩了些,在抱月轩过夜是常有的事,绝不是嫌弃姑娘!再说少爷待下人最是宽厚,姑娘千万别自责!”
伍瑶嘴角抽了抽:不,他不回来挺好。
3. 上进
近日苏州城可有不少新鲜事。
前些时候,首富陶家的公子当街调戏一位卖豆腐的小娘子,害得人失了清白。原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谁曾想转眼就把人抬进了府里。
这位陶家的独苗少爷年方二十,正经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倒先纳了个通房进门。
按说这等大户人家最重体统,最忌讳宠妾灭妻的勾当。家里养着通房,说亲时难免要遭人闲话——门当户对的富户千金谁愿嫁过来受气?家境贫寒的,陶家又嫌教养不够,大字不识几个,更不会管账看铺子。
最可气的是,每每陶老夫人要给少爷说亲,这位爷总能变着法子推脱。看着孙子那副吊儿郎当的惫懒样,陶老夫人气得直跺拐杖!
日子久了,老太太也懒得同这混账孙子较劲了——横竖这位爷自己都不在乎。
更何况满苏州城谁不知道,这位陶少爷最大的嗜好就是逛窑子!
这些年夜宿花楼的次数,十个手指加上脚趾都数不过来。招惹过的花娘,怕是比陶府的下人还多!
陶家想遮羞都遮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就在老太太彻底放弃治疗的嗜好,偏巧伍瑶这档子事就送上门来了。
陶家起初不明就里,只听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只道是少爷当真调戏了良家女子。老夫人赶紧派了心腹婆子去打听,这一瞧不打紧,那姑娘生得是明眸皓齿、艳若桃李、直叫人移不开眼去!
家世也清白——除了实在是穷,老爹还欠着一屁股赌债外……倒也算正经人家出身。
陶老夫人转念一想,既然少爷真看上了……不如先把人接进府里?
要是能借此收住少爷的心,让他别再出去丢人现眼,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要是实在管不住,让这丫头先怀上个孩子,陶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大号练废了……开个小号不就成了?
于是又气又疼孙子的陶老夫人大手一挥,不仅将伍瑶接进府里,还不耻下问地请来少爷常去的抱月轩里的教习娘子,手把手教授这丫头“百般绝技”,就等着她那不成器的孙子自投罗网!
-
说到抱月轩,那可是苏州城这几年最红的风月场子。
其独到之处,在于彻底革新了传统花楼的经营之道。
最引人称奇的是其首创的“清倌人”制度——除了陪客的花娘外,还专门养着一批才艺双绝的清倌人,只卖才艺不卖身,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每年举办的“蟾宫夜集”更是成了全城全城豪绅富商们盼了一整年的大场面。
能有这般气象,全靠背后下足了功夫:特聘退隐的花魁娘子担任教习,从歌舞才艺到谈吐仪态,皆按世家闺秀的标准调教。
整座楼宇的设计更是别具匠心。三层的朱漆小楼临水而立,飞檐翘角挂着青铜风铃,门匾上题着“停云”、“听雨”这些雅致的名号。远远看着还以为是书院,走近了才晓得是温柔乡。
步入其中,摆设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湘妃竹帘间零星点缀着南海珍珠,素色屏风上用金线绣着若隐若现的花纹,就连那看似普通的青瓷烛台,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是官窑出的上等货。
这么布置,既体面又不落俗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抱月轩背后的东家不是寻常人物!
这天大清早,陶府就打发了小厮来抱月轩报信,说是少爷的通房姑娘已经接进府了,院子就安排在少爷住处边上——
虽说临时收拾地不算宽敞,但胜在近水楼台,就等着少爷今晚去“临幸”呢!
“常言道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今夜就要享其中一喜,不知作何感想?不如说与本王听听?”
通过晃动的珠帘望去,厢房内铺着锦绣地毯的敞亮处摆着黄花梨木的矮几和坐榻。
此刻正有两个男子相对而坐。
一个身着黑色锦袍,怀里搂着个姑娘,举止颇为放浪。另一个一袭白衣,风度翩翩,两人脸上都带着玩味的笑意。
“这也算洞房花烛?”
白衣男子慢悠悠地回道。他正不紧不慢地沏着新茶,说话时眉梢微微扬起。
茶汤在杯中荡漾,与满室通明的烛光交相辉映,衬得那双剑眉星目愈发深不可测。
他身量修长却不显单薄,一袭白衫穿在身上飘逸却不松垮。
此人正是陶家少爷。
坊间传闻死也要死在花娘身上的陶家独苗!
“我怎么觉得……王爷您这笑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陶朗语气慵懒中透着无奈。
看来这回是真逃不过当种马的命运!
作为陶家不成器的男丁,传宗接代恐怕是他仅剩的价值了。
谁曾想那日街上一时兴起帮的“小忙”,竟阴差阳错促成这桩“好事”!
黑袍男子促狭一笑:“哎哟喂,本王哪敢啊!如今就指着陶少爷赏口饭吃呢,要是惹您不高兴,不带我这个落魄藩王玩儿了可怎么是好?”
见对面那人嘴角噙着冷笑眯眼瞧他,便又正色劝道:“想开些!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听说生得挺水灵?你就顺了家里的意,让她怀个孩子交差便是。若实在不中意,将来去母留子也未尝不可!说真的,家里主动给你塞美人,多少爷们儿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那送给殿下如何?”陶朗轻描淡写地打断他,“待她有孕后再送回来,让陶家下一代流着您的血脉,我倒也不算吃亏。”
“哈!天底下也就你会希望自己的女人被他人蓝田种玉,当真是大方!本王还是头回见着上赶着要戴绿帽的!”黑袍男子挤眉弄眼,不怀好意地打量他,“说真的,你该不会是……那儿不行吧?”
一段沉寂,然后是杯盘茶壶在天空中飞来闪去的影子。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伍瑶就被一阵断断续续的读书声吵醒了。
那背书声磕磕绊绊的,搅得她心烦意乱,忍不住翻了个身。
听见动静,小雀轻手轻脚地掀帘进来。
“外头谁在念书啊?”伍瑶睡眼惺忪地瞥了眼自鸣钟,这还不到卯时呢!
昨夜少爷果然没来,她也算如愿以偿地独守空闺了。
这会儿听着窗外朗朗的读书声,她心里突然冒出个荒唐念头:“该不会昨夜的消息有误?这位少爷不仅回来了,还破天荒地早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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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他并非传闻中那般浪荡,至少还知道晨起读书?”
“姑娘醒啦?”
正胡思乱想着,小雀端着铜盆进来,抿嘴笑道:“外头啊,是老爷在晨读呢。”
伍瑶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消。
“……老爷?”
见伍瑶一脸震惊,小雀耐心解释道:“就是咱们府上的陶老爷,少爷的亲爹呀。”
她当然知道老爷是少爷的父亲。问题是——
老爷……晨读??!
“可不是嘛。”小雀麻利地拧了热帕子递过来,“咱们老爷每日天不亮就起,晨练读书风雨无阻,说是要给陶家子孙做好表率,这习惯都坚持好多年啦。”
伍瑶接过帕子,整个人都懵了。
她方才还在脑补少爷浪子回头的戏码,结果用功的居然是老爷!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爷子,天天闻鸡起舞勤学苦读,就为了给整日泡在窑子里的儿子“做表率”?
伍瑶把热毛巾往脸上一盖:这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
“姑娘,按规矩今日得去给夫人请安。咱们得快些,去晚了夫人可就没工夫见您了。”
这位夫人自然是少爷的生母。
梳妆完毕,小雀为她换上件合身的浅碧色直裾。远看素净淡雅,近观才发觉竟是上好的苏绣云纹缎,衣摆处暗藏金线绣的兰草纹,连襟扣都是掐丝珐琅的精致物件。
伍瑶这才注意到,陶府下人的穿戴竟都如此讲究——丫鬟们的衣裙虽只青白二色,用的却都是库房里微瑕的杭绸料子,横竖裁成衣裳也看不出那点瑕疵,反倒比寻常富户家的小姐穿得还体面。
她恍然想起,陶家本就是靠绸缎生意起家,难怪在衣料用度上这般大气。
伍瑶跟着小雀穿过几道回廊,远远就瞧见前院有个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正在“头悬梁、锥刺股。”
那浑厚激昂的诵读声,可不正是清早听见的那一阵读书声。
伍瑶“……”
老天爷!
又绕过几重院落,眼前现出一座比她那个小院气派得多的院落,匾额上提着“扶云堂”三字。
进得正屋,只见一位看起来只三十出头的妇人端坐堂上。
岁月虽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却掩不住天生的好模样,想必就是陶夫人了。
此刻陶夫人正忙得脚不沾地,面前立着几个听候差遣的妇人,她左手拨着算盘,右手翻着账本,嘴里还不住地发号施令。
伍瑶和小雀乖觉地站在一旁候着,直到那些人都领命退下,才从只言片语中听出这些都是陶家各处商行的管事。
陶夫人这才得空抿了口茶,愁眉不展地长叹一声。
想当初嫁进陶家时,她哪曾想过会是这般局面!
她原不过是深闺里娇养的小姐,在家时母亲只教过些管家、刺绣的活计,谁成想到了陶家竟要执掌偌大个商行?
她本就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当初嫁过来时,还盘算着当条咸鱼,安安稳稳做个闲散贵妇呢!
思及此,陶夫人又忍不住目露幽怨,暗自嗟叹命途多舛!
这时她才瞧见门口呆若木鸡的两人。
4. 晨会
来时的路上,小雀就同伍瑶说过,陶家虽以经商为业,外头那些商户人家也多是“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可陶府却大不相同——自老太爷去后,老太太便立下家规:府中银钱账目、商行铺面,统统交由府中女眷执掌。
伍瑶好奇道:“那府里的男人们都做什么?”
小雀:“只管埋头读书考功名就是!”
伍瑶更疑惑了:“可我看现在读书的是老爷,少爷怎么反而不考了?”
小雀:“这事说来话长了……”
要说咱们少爷,当年可是苏州城里有名的神童。
三岁就能认字,五岁能通读文章,九岁能写诗作对,十四岁就考过了院试,成了童生。
眼瞧着再过三年就能参加乡试考秀才,前途一片光明。
陶家世代经商,哪里敢想自家能出个读书人?
要知道这世道,商贾可是最低贱的行当。
陶家在苏州做布匹买卖,每次运货到外地,都得给那些当官的塞银子。
要是家里真出了个当官的,往后跟官府打交道可不就方便多了?
可谁曾想,就在全家都指望少爷能光宗耀祖的时候,少爷突然就放弃科举了!
那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少爷失魂落魄地从外头回来,从此以后就再也没碰过书本。
老太太看着孙子一天天消沉下去,心疼得不得了,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陶家祖上没积阴德,注定与功名无缘。
眼瞧着儿子这般模样,当时已三十岁的老爷为了给儿子做榜样,也为了让老太太宽心,竟然重新拾起书本,亲自踏上了科举之路。
自那以后,陶家的生意便全落在了老夫人和夫人肩上,这一管就是好些年。
可天不遂人愿,老爷考了这么些年,连个童生都没中。
就算将来真能考上,做不了几年官也该告老还乡了。
陶家的将来可怎么办?
既然少爷死活不肯读书,陶家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这书可以不读,但传宗接代的本事总该有吧?
这些年,老夫人没少张罗着给少爷相看姑娘,可少爷愣是一个都看不上眼。
直到那天少爷路见不平英雄救美,老伍头趁机碰瓷卖女,陶家不但没推拒,反而欢天喜地地把伍瑶接进了门。
老夫人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大号练废了不要紧,抓紧时间练个小号才是正经。
这回说什么也得让少爷给陶家留个种!
伍瑶瞪圆了眼睛:“你个小丫鬟怎么知道这么多!”
小雀一笑:“奴婢原先是在夫人跟前伺候的。”
——可不都是偷听来的!
陶夫人让行礼的两人起身,温声道:“我刚得空歇会儿,转眼又要去老夫人那儿回话。不如你随我一道过去,路上我正好与你说说话。”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陶夫人问道:“对了,朗儿人呢?”
“少爷昨夜没回府。”小雀回道。
陶夫人无奈扶额。
……
陶家的宅邸坐落在苏州城最金贵的涯石巷里。
比起伍瑶娘家所在的斜桥巷那种市井窄巷,这里处处透着气派——青石板路平整宽阔,两侧高墙间探出郁郁葱葱的树冠,连巷子里的风都带着书墨香。
这宅子原是十多年前从一位调任京官的四品知府手里买下的,四进三院的格局,占地约莫四亩。
在苏州城的官宅里算不得阔气,但胜在布局精巧。
前宅待客议事,后院起居休憩,中间还夹着个小小的园子。
陶家人丁不旺,住着反倒显得宽敞。
但自从女眷掌家后,前宅就成了老爷读书的地方,后院每日晨起都要接待各商行铺子的掌柜议事。
说来也奇,陶家商铺的管事竟全都是从府里出去的丫鬟娘子,个个都签着身契,对主家忠心耿耿。
当年置办这宅子时,少爷刚显露出读书的天分。正巧陶家靠着改良织机、独创提花手艺,做出了专供宫里的云锦,生意一下子红火起来,这才有钱换新宅子。
苏州城的富商大多住在十全巷,那里酒楼林立、灯火通明,整日里丝竹声不断。可陶老夫人偏偏选了这涯石巷,看中的就是左邻右舍不是官宦就是书香门第。
如今东邻住着致仕的学政蒋大人,西邻是世代行医的宋家,巷口还有书院。
虽说与邻居们没什么往来,但胜在门前经过的不是官轿就是捧着书卷的学子。
府里不似寻常富户那般堆砌假山亭台,倒是处处栽着需两人合抱的古树,枝繁叶茂地撑起一片绿荫。
伍瑶亦步亦趋地跟着陶夫人穿过庭院,树影斑驳间,忽见一座青砖黛瓦的院落,门楣上书“荣安堂”三个大字。
陶夫人在月洞门前突然驻足,侧身低声道:“老夫人最重规矩,待会儿你只管跟在我身后,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没让你开口,千万莫要出声。”
伍瑶点头。
她说到底不过是个通房丫头,人在屋檐下,最重要的就是安分守己。
荣安堂内,一位身着暗紫色寿字纹褙子的老妇人端坐在上首太师椅上。乍看不过五十出头的面容,眉目如画,肌肤莹润,偏生满头银发如雪,平添几分未老先衰的荒诞感。
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愈发衬得她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这便是陶府如今的当家人,老陶夫人詹氏。
“儿媳给母亲请安。”陶夫人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伍瑶有样学样,跟着深深一拜。
“嗯。”陶老夫人放下手中管事昨日呈上来的锦缎样品,开门见山道:“昨日绣坊管事来报,说你要改门帘子的绣法。说说,怎么想的?”
伍瑶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在开企业晨会呢。
本以为陶夫人早就是个游刃有余的老手,可偷眼瞧去,却见她先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儿媳查过账目,门帘子虽是铺子里的常销货,可一幅上好的喜鹊登枝要绣娘整整五日功夫,卖价却不过二两银子。比起屏风、帐幔这些大件,实在是不划算。”
“便想着让绣娘们试试新针法。若是价钱提不上去,好歹能省些工夫。如今试了半月,倒比预想的还要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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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夫人说着,朝身后的伍瑶使了个眼色。
伍瑶会意,连忙将陶夫人临行前特意交代带上的那幅门帘呈了上去:“老夫人您看这幅喜鹊登枝,原先用叠针的地方,现在改成十字针,绣娘说三日就能完工,针脚反倒更活泛了。”
陶夫人微微抬了抬下巴,伍瑶立刻示意小雀展开另一幅:“再看这满池娇,原本用十字针的地方,现在只勾边留白,倒也别有一番韵味。这般改动后,一幅门帘子只需原先三成工夫,价钱虽降了半成,利润却比从前还高出两分。”
陶老夫人听得不住颔首,眼中赞赏之色愈浓。
她这个儿媳在闺阁时就以女红见长,当年在苏州城的富户闺秀圈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是双面绣和大络子的手艺,堪称一绝。
当年议亲时,亲家母还特意强调,自家女儿是请了苏州最有名的“锦心绣坊”里那位从宫里退下来的老绣娘亲自教导的。
后来陶家改为女子当家,陶老夫人就有意栽培她接手绣坊的生意,这些年下来,果然没让人失望。
虽说陶老夫人这老练的生意眼一眼就看出这儿媳的性子确实不是经商的料,但这些年来硬是赶鸭子上架,加上她在刺绣上的真本事,倒也将陶家绣坊经营得风生水起。
就像今日这工艺改良,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变革,却总能给她些意外之喜。
“就照你说的办。”陶老夫人轻轻点头,“绣品虽讲究慢工出细活,越是精细越能卖出高价,但我们陶家不能只盯着富贵人家的钱袋子。况且咱们的主业终究是布匹买卖,绣坊才刚起步,哪能跟苏州城里那些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字号比?”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继续道“这些年下来,我算是看明白了。那些富贵人家府上多养着绣娘,真正要买现成绣品的,反倒是寻常百姓家用量最大。”
“平常人家遇上红白喜事、年节寿辰,或是家里添丁进口、买卖得力这样的喜事,总要置办些绣花被面、门帘幔帐、新衣裳讨个彩头。他们读绣工倒不十分挑剔,可对价钱却是一个铜板都要计较的。”
“这新绣法,就先从门帘子开始试吧。专拣那些寓意吉祥的纹样——夫妻和顺、招财进宝、福寿绵长之类的。那些寻常的花草纹样暂且搁着。按着省下的人工重新核价,走个薄利多销的路子。等摸清了行情,再想着往其他绣品上推广也不迟。”
“万事开头难,饭总要一口一口吃。”
“慕青说得极是。明日管事的来回话时,儿媳就吩咐他们照办。”见陶老夫人点头应允,陶夫人紧绷的肩头明显松了几分。
待正事议毕,陶夫人移步至正堂次座坐下,顺势将伍瑶拉到身侧,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站到身后。
伍瑶抬眸看路,前头没了陶夫人遮挡,堂内伺候的下人们这才注意到,跟在夫人身后的并非寻常丫鬟。
那姑娘生得杏眼含春,身段玲珑。
虽低眉顺眼地站着,却遮不住浑身透着的灵气,活似枝头将开未开的海棠,娇嫩得能掐出水来。
嘿,这莫不是少爷新收的通房?
5. 献计
伍瑶此刻能清楚地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里满是好奇和打量。
少爷新纳通房的消息,昨天就在府里传遍了,这会儿下人们都偷眼瞧着这个新面孔呢。
“朗儿人呢?”陶老夫人搁下茶盏,这才注意到满屋子的下人都在偷瞄陶夫人身后那个面生的丫头。
陶夫人连忙回道:“回母亲的话,朗儿昨夜与礼王殿下小聚,回来得晚了些,这糊诶人怕是还在歇息。等他醒了,儿媳立刻带他来给您请安!”
“都给他纳了通房了,怎么还往外跑?”陶老夫人目光在伍瑶身上一扫。
确实是个标志的姑娘,看那身段也是个好生养的。
“这丫头不也是他在外头招惹回来的?如今接进门了,他倒好,转头又往外跑!”
“既然书也不肯好好念了,就该记着如今最要紧的本分!咱们陶家本就人丁不旺,早些开枝散叶才是正经。等子孙多了,自然能挑出几个读书的好苗子来,将来科举及第,也好光耀门楣!”
陶夫人一听这话,眼圈顿时就红了,只当婆母是在怪罪自己。
若不是自己身子不争气,只生了陶朗一个,又不够大度让老爷纳妾,陶家孙辈也不至于就剩朗儿一根独苗。
当年朗儿小时候那般聪慧过人,谁见了不夸?那时候她觉得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就够了!
可如今儿子整日在外花天酒地,她只觉得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
想来定是陶家诺大的家业却只有朗儿这一根独苗,明明是个富贵公子,却因幼时显露出过人才智,被长辈们寄予厚望。
这般重压之下,终究不堪重负,物极必反,连心思都彻底垮了!
说到这个话头,陶老夫人和陶夫人不约而同地蹙起眉头,神色黯然。
伍瑶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陶老夫人会未老先衰,一头白发了!
陶夫人悄悄拭了拭眼角,还是硬着头皮为儿子开脱:“朗儿定是忙忘了。昨儿个他身边的小厮来回话,说礼王殿下返苏,这接风宴是月前就定下的。虽说朗儿与殿下交好,但到底尊卑有别,岂能因家事就在王爷面前失信?实在是推脱不得。都怪儿媳思虑不周,不该选在昨日接人进府。”
陶老夫人面色愈发阴沉:“他父亲为了陶家的前程,日日悬梁刺股地苦读。他倒好!书也不读,生意也不过问,那些没名堂的应酬倒是一个不落!”
“那礼王不过是先帝在外头留下的血脉,生前从未过问,全仗今上仁慈才得了个藩王虚衔。实则无权无势,还毫无上进之心!涯石巷那么多正经读书人家的子弟他不来往,偏偏就爱跟这种人厮混!”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昨儿个在哪儿鬼混!听说在花楼里大摆筵席,给那些花娘点灯挂彩,一掷千金!真真是丢尽了陶家的脸面!他当我们陶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定是跟着那个礼王学的,成日里跟那些狐朋狗友厮混,这家业迟早要被他败光!”
听着陶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训斥,而后又提起这些年来陶家的科举之路,伍瑶这才对陶家的处境恍然大悟。
原来陶老爷已经连续考了六年。
可这位陶家老爷,年年赴考,年年落榜。
如今快四十了,可怜连个童生都没考上。
今早路过时看见的那个“头悬梁”的操作,听说就是这位老爷的基操——早上睡不醒的时候,一定要借助点外力!
老夫人见儿子这般用功,心里头又燃起希望,日盼夜盼就等着读书的儿子能金榜题名,给陶家挣个功名回来。
孙子已经指望不上了,儿子要是再考不上,就等着孙子的儿子接着考。
一代代考下去,他们陶家总能行一个吧!
只可惜照眼下这情形,离如愿以偿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这事反倒成了苏州城茶余饭后的笑谈。
街坊们都在笑话:“陶老夫人是魔怔了,他们陶家能发财是有财运,可就是没有做官的命!如今又出了陶朗这么个纨绔子弟,指不定哪天就把家底败个精光!”
伍瑶正听得入神,忽觉手背被人轻轻一推。
陶夫人温声道:“母亲,儿媳今日特地带了朗儿房里人来,不如让她给您敬杯茶?也好讨您几句教诲。”
伍瑶会意,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奴婢伍瑶,给老夫人请安。”
陶老夫人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淡淡道:“既进了陶家的门,就安分守己。最要紧的是早日怀上子嗣。将来就算朗儿娶了正妻,陶家也不会亏待你。”
“母亲说得是。”陶夫人连忙附和,转头吩咐丫鬟,“快上茶来。”
话音未落,一个端着茶盘的丫鬟突然脚下一滑,滚烫的茶水直朝陶夫人和伍瑶泼来。
“哎呀!”陶夫人惊呼一声,下意识后退半步。
伍瑶眼明手快,一把扶住陶夫人。
滚烫的茶水只溅湿了她们的裙角,可陶夫人已是面如土色。
那闯祸的丫鬟“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奴婢知错了!”
陶老夫人重重将茶碗往桌上一顿,厉声喝道:“大清早就这般毛手毛脚,成何体统!下去领板子!”
陶夫人定了定神,见那丫鬟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心下不忍,轻抚着胸口道:“母亲息怒,儿媳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这丫头想必也是无心之失,衣裳湿了换过便是。”
陶老夫人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儿媳,意有所指道:“慈母多败儿!就是你们平日里这般纵容,才惯出这些不成器的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话明面上是在训斥丫鬟,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敲打这个不争气的儿媳!性子实在太软!
想到这里,陶老夫人更是怒火中烧。
她也是太过心慈手软!
往后就该把这不成器的孙子关在家里,让他老老实实给陶家传宗接代!
至于指望他上进?六年了,她早该断了这个念想!
陶夫人垂头不语,心知婆母不过是气头上说说罢了。
陶夫人低头不语,心知婆母不过是气话罢了。
这些年说要禁足陶朗的话不知说了多少回,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眼下不过是借题发挥,发泄对孙儿的不满罢了。
她深知婆母这些年支撑陶家的不易。
一个妇道人家,既要操持偌大家业,又要周旋各方关系,生生将一头青丝熬成了白发。
此刻也不再为陶朗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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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由着陶老夫人训斥。
堂内众人屏息凝神,谁也不敢在这当口触霉头。都想着老夫人不过是发发脾气,过会儿就好了。
谁知就在众人等着老夫人把气撒完时,陶夫人身后那个俏生生的通房丫头竟绕前一步,盈盈下拜:“老夫人息怒。”
“老夫人为陶府操劳已是殚精竭虑,如今又为少爷忧心,实在耗费心神。这丫鬟犯错自当责罚,但若因下人过失伤了您的身子,那才是阖府上下的不是。”
“您且消消气,保重身体要紧。少爷年轻气盛,假以时日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她嗓音清脆,全然没有下人的畏缩之态。
陶老夫人没料到这丫头竟敢插话,这才正眼打量她,冷笑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那你倒是说说,老身还能拿那个孽障怎么办?这等不成器的东西,他能明白我的苦心?如今整个苏州城都等着看陶家的笑话!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他败光家业,还要拍手叫好不成?”
“到那时,老身只怕要活活气死!”
伍瑶不卑不亢道:“老夫人这是爱之深责之切。奴婢也听闻少爷在外彻夜饮宴,为一介花魁一掷千金。那些人不过是看少爷出手阔绰,才哄着他花钱买面子。说白了,就是要让陶家当这个冤大头。”
她略一沉吟,抬眼直视陶老夫人,语出惊人:“奴婢斗胆献个主意。老夫人若想让少爷安分,倒不必非得拘着。不如暂且减了他的月例银子,一来让他知道银钱来得不易,二来也能断了那些酒肉朋友的念想。等少爷去花楼的次数少了,闲极无聊时,说不定就能想起读书的好处。待少爷静心向学,有了长进,再恢复用度也不迟。”
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满堂鸦雀无声。
陶夫人顿时变了脸色,刚要开口劝阻,就被陶老夫人一个凌厉的眼神止住。
满屋下人个个瞪圆了眼睛,或惊诧、或玩味、或幸灾乐祸地打量着伍瑶。
一个刚进门、连床都没爬上的通房丫头,竟敢插手少爷的月例银子?
这是嫌日子过得太好了么?
陶老夫人眯着眼睛将伍瑶上下打量了半晌,突然冷笑一声:“你倒是个有主意的。好,就依你说的办,从这个月起,朗儿的月例减半。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伍氏?就由你去跟他说清楚。”
这。众人皆惊。
“奴婢遵命。”
晨会散后,伍瑶陪着心神不宁的陶夫人回到主院,这才与小雀一同回了倚桃居。
小雀捧着热茶递过来,忧心忡忡道:“姑娘当真要去同少爷说削减月例的事?少爷平日虽是好性子,可发起火来也怪吓人的……”
伍瑶轻抿一口茶,神色自若。
她当然知道少爷的脾气——
那是个被惯坏了的纨绔子弟,想必也是喜怒无常、目中无人的主儿,与她前世见过的那些叛逆期富二代如出一辙。
正因如此,她才向陶老夫人献上此计。
至于她为何敢这般大胆提议,无非是想在陶府这位“大Boss”面前露个脸。
今日这一路她可看明白了,陶家商行的管事都是府里出去的丫鬟,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一条活路。
6. 亏空
清晨,伍瑶又一次在老爷洪亮的读书声中醒来。
这感觉实在太过熟悉,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高三。
还是差生班。
初来陶府时,伍瑶着实有些茫然。
因为这个叫大晟的朝代,在她所知的历史中从未出现过。
通过与陶夫人的闲谈,她不动声色地打探到,这个世界那些本应该名留青史的文豪大家也都不见踪迹。
这些日子,她仔细听了老爷朗读的文章,这才放下心来。
再结合大晟完善的科举制度,以及种种蛛丝马迹,她可以断定,这个王朝与前世的明朝极为相似。
依旧是研读四书五经,依旧是儒家思想治世。
唯一的区别,就是开国皇帝从姓朱变成了姓赵。
但这些都离她太远,如今她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深宅大院里,当朝天子姓甚名谁与她何干?
正当她思绪飘远时,小雀捧着新领的月例银子和日常用度回来了,告诉她陶老夫人果然采纳了她的建议,让账房裁减了少爷的月银。
说着,将伍瑶的月银递了过来。原本无精打采的伍瑶顿时眼前一亮!
这是……一两银子?
伍瑶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凑近小雀:“好妹妹,快跟我说说,你的月钱是多少?”
小雀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小声道:“回姑娘的话,奴婢原先在夫人院里当三等丫头,每月只得五百文。如今跟了姑娘,虽说离主院远了,却升了二等,月钱涨到一吊钱了呢!”
“哇,这可是翻了一番呢!”伍瑶惊喜道。
小雀喜不自禁地点头:“可不是嘛!奴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拿这么多月钱呢!”
……
彼时,抱月轩三楼雅间内。
礼王刚搂着个姑娘离去,屋里还飘着甜腻的脂粉香。陶朗懒洋洋倚在软榻上,吩咐小厮:“把窗户开开,散散味儿。”
顺意忙不迭推开窗,冷风灌进来激得人一哆嗦。
他搓着手回到榻前,小心翼翼道:“少爷,今日我回去时候听说,账房那边……把您的月例银子给减了。”
陶朗:“?”
他已经好几日没回府了,整日泡在抱月轩里,连自己都记不清到底多久没踏进陶家大门。
之所以没人来寻,全因他与母亲有过约定——每日让顺意回府报个平安。
这是陶夫人对儿子最后的让步,谁让她向来心软呢?
所以乍一听这消息,陶朗还当是顺意在说胡话。
细问之下才得知,竟是他哪个刚进门的通房丫头出的馊主意。
陶朗不由冷笑出声——这丫头莫不是昏了头?
接她进府是来伺候主子的,看那日的情形她也没多情愿。他不回府,她不该偷着乐么?还是说……这丫头当真肖想自己?
既如此,不来讨好便罢,反倒帮着别人整治他?
顺意试探着问:“少爷,这事……?”
陶朗漫把玩着手中的香榧竹折扇,漫不经心道:“好多日没回家了,回去看看。”
既然她想玩,那便陪她玩玩。
他倒要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呵,女人。
……
晌午刚过,日头正毒,陶朗便回了府。
他人刚踏进大门,下人们便如惊弓之鸟般纷纷避让,连大气都不敢喘。
府里谁不知道老夫人减了少爷月例的事?能不清楚少爷此刻回府为的什么?
这时候触霉头,不是找死么?
陶朗径直往陶夫人的扶云堂走去,口口声声要给母亲请安。
陶夫人却似早料到这一出,避而不见,只让丫鬟传话:“这是伍姑娘的主意,少爷要问罪,找她去。”
陶朗听罢,冷笑道:“好得很啊,才来几日,就知道家里谁管着钱袋子了?倒是个会巴结主子的。”
他也不着急,慢悠悠在自己的临水榭里等到日头西沉,天色将暗。
这才随手拦了个路过的丫鬟带路,直奔伍瑶的倚桃居。
“人呢?出来。”
在院子里喊了几声不见人影,他冷笑道:“再不出来,我可就进去了。”
屋内,伍瑶刚沐浴完,小雀正帮她通头发。
听到外头的动静,小雀吓得手一抖。
小雀有些紧张,手里的动作都乱了:“姑娘怎么还坐着不动?少爷这模样是真生气了。”
伍瑶却气定神闲:“急什么?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若出去岂不是要直面他的暴脾气?不如再等等。你看天都黑了,说不定他等着等着就乏了,回去睡觉反倒忘了这茬。明日起来,指不定就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谁知这位少爷竟真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样子不讨个说法是绝不会罢休的。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伍瑶这才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款步走出房门。
出乎意料的是,院中的陶朗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暴跳如雷。
他正慵懒地斜倚在竹椅上,仰头望着满天星斗,旁边小厮早已奉上香茗,倒像是在等着看戏一般。
没有想象中的怒目圆睁,没有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的模样,更没有那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凶相。
月光透过院中老槐树的枝叶间隙,斑驳地洒在陶朗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上。
那是一种不健康的白色,伍瑶暗自揣测许是纵欲过度所致。
这病态的苍白反倒衬得他剑眉星目愈发深邃难测。
他身形修长却不显瘦弱,一袭白衫穿在身上飘逸却不松垮。
陶朗本打算好好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要如何狡辩。
然而,当伍瑶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一时语塞。
不知为何,今日再见竟比当初在街上初见时更令他心头一震。
不似那日在豆花摊前见到的畏畏缩缩的模样。
此刻的她刚沐浴完毕,青丝半干披散在肩,只松松地穿着一件家常襦裙,整个人看起来丰盈温润,果然是个绝色佳人,比他记忆中的更美,而且……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坦荡得不带一丝躲闪,亦无半分矫揉造作之态。
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自信大胆?他从未看过女孩子会这般直勾勾看人的!
陶朗一时竟忘了方才的抱怨,不自觉地勾起唇角,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伍瑶:“?”
她抬眸直视,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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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惧色:“不知少爷特意来寻奴婢,所为何事?”
见她这般镇定自若,陶朗冷笑一声,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伍氏,你可真是好本事。才进府几日,就能撺掇着母亲做这些事。说吧,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少爷明鉴,”伍瑶声音依旧柔和,“您的月例并非奴婢撺掇夫人克扣,而是账房按规矩暂扣。您上月预支了三个月的份例,又从账房额外支取五百两,至今未还。按家规,借款逾期未还者,每月从月钱中扣除部分还账。”
原来她从荣安堂告退后,特意绕道去了账房,翻看了陶朗这些年的支出账册。
这一查不要紧,竟让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这位少爷每月除了固定月例,还三番五次从夫人私账上支取银两,前前后后足有数百两之多!
要知道她一个月的月银才不过一两银子!
这个资本家的败家儿子!(╬◣д◢)
伍瑶继续道:“少爷误会了,奴婢怎敢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不忍见少爷如此挥霍无度,既败坏了陶家名声,又让夫人日夜忧心啊。”
说着,她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少爷,您在外面的那些事,奴婢虽未亲眼所见,却也听闻一二。您整日流连烟花之地,一掷千金,可曾想过这些银钱都是陶家基业,是老夫人和夫人辛苦积攒的?您这般作为,既辜负了老夫人和夫人的苦心,更让陶家颜面扫地!”
这番话犹如当头棒喝,以她在现代社会的经验,这般训诫后对方多半会羞愧难当!
谁知陶朗竟嗤笑出声。
伍瑶:“???”
陶朗险些被气笑了。
经她这么一说,他才想起确实从账房支取过不少银钱未还,看来得抽空补上才是。
不过既然被她点破,不如顺水推舟,就让她误会去罢。
这些账目他原以为母亲不会细查,那些亏空就一直挂着,谁曾想竟被这小丫头给翻了出来。
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个卖豆花的丫头,想必没见过什么世面。
才会把那些零碎银两当成天大的事。
他故意摆出轻蔑神色:“我那都是正经应酬。你一个丫头懂什么?再说了,就算我多花了些,自有母亲担待,何时轮到你来说三道四?”
“少爷。”伍瑶语气依旧平静,“您自成年以来,每月花销几何,账册上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酒肉朋友,除了带您吃喝玩乐,对您前程可有半分助益?您是陶家独子,陶家前程全系于您一身。若继续这般挥霍,不仅毁了自己,更会拖垮整个陶家!夫人这般处置,正是为陶家将来着想。您若能体会夫人苦心,痛改前非,发奋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岂不更好?”
这番话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一旁的小雀听得眼眶发热,就连陶朗也不由怔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卖豆花的小丫头竟能有这般见识,说出这样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来。
言辞恳切,句句在理,更难得的是引经据典,字字珠玑。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陶朗突然笑出声来,“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真本事!既然你这般会算账,不如这账上几百两的亏空,就由你来填补如何?”
7. 赌局
抱月轩雅间内,两名男子正悠然对弈品茗,好不风流。
站在他们面前微微躬身的,正是方才下楼应付伍瑶的掌柜邱银。
陶朗是真没想到这丫头竟敢上抱月轩讨钱。此刻他与礼王在楼上饮茶,听掌柜回禀说已按他的意思演了出戏。
“哈哈哈!这丫头当真有趣!”礼王抚掌大笑,“竟还说什么告官?她莫非不知,在这苏州地界,本王说的话就是王法!”
陶朗执起茶盏轻啜一口:“她又不知你我交情。”
顿了顿,抬眼问道:“这几日可查到什么?”
礼王收敛笑意,摇头道:“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交际往来也简单,应当不是那边安插的人手。”
陶朗却不以为然:“若真有人处心积虑安排,也不会让你这几日就查出破绽。”
“算了,我再试她一试。”
伍瑶回到陶府时,却见神出鬼没的陶朗正悠然躺在院中藤椅上候着她。
一见伍瑶进门,陶朗便将她上下打量,眼中满是预料之中的戏谑。
陶朗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道:“我早说什么来着?方才不是信誓旦旦地出门去了?如今还不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早告诉过你,没本事就别管我的闲事,这下可轮到我来看你笑话了。”
伍瑶定定望着他,神色平静。
她缓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
喏,睁开你的电镀狗眼看清楚!
陶朗笑着看她。
伍瑶却奇怪他怎么这么淡定?
“从哪儿弄来的?”说着伸手接过银票,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似要辨明真伪。
伍瑶轻蔑一笑,将银票从他手中抽回,慢条斯理道:“也就你这样的傻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你那些所谓的朋友,和抱月轩掌柜串通一气骗你银子,你就半点没察觉?”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说来听听。”陶朗一脸天真。
伍瑶看着他这副呆样,暗自叹息。
罢了,这少爷想必是那种心思单纯又重义气的,说了也是白说。他怎会相信平日里对他百般奉承的朋友,竟会与人合谋坑他?
但信不信在他,说不说在她。
于是伍瑶简明扼要地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果然,陶朗听完后并未显出太大反应。
不过他面上虽然不显,口中却嚷嚷着要去找那些狐朋狗友算账。
伍瑶心想,这少爷倒也是个死要面子的!
伍瑶一把拉住他:“行了,你去找人家,人家必定也是抵死不认的。现在银子已经要回来了,你也该做到你的承诺。你没忘吧?”
陶朗倒是没有想象中的满脸部分咬牙切齿的表情也没有丝毫不敢,只道:“没忘。”
陶朗倒不似想象中那般满脸愤懑,只是有些不情不愿地咕哝道:“没忘。”
伍瑶拍手笑道:“没忘就好。从今日起,你便安心在家读书。我特意查过,你既已考过童生试,接下来只需准备院试和乡试。咱们抓紧时间备考今年的秋闱,明年便可参加春闱。时间紧迫,若再出去鬼混,便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陶朗听得目瞪口呆,倒不是惊讶于伍瑶说话如此直白,而是诧异她竟将科举考试的章程摸得这般透彻。他原想着随便糊弄过去,如今看来是不成了。承诺既出,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陶朗听得瞠目结舌,并不是惊讶,于伍瑶说话,为什么如此之白二世他怎么讲,这个科举考试内容查得这么清楚,本来还想随便糊弄糊弄的,现在看看倒是不行了,既然承诺一出想反悔肯定也来不及了。
他只得道:“好,我应你就是。”
伍瑶伸出小拇指。
陶朗:?
“拉钩钩!”
次日清晨,伍瑶早早便到陶夫人院里请安。虽说第一日请安过后,陶夫人曾交代无事不必常来,但因着昨日与陶朗的约定,她觉得有必要来禀明夫人。
陶夫人刚从外头回来,平日里若不忙时,她都会陪着老爷晨练早读。今日早读了一个时辰便先回来了,老爷还在外头念书。
陶夫人早已听闻昨日之事,得知陶朗不仅答应在家呆着,还要开始读书,当真是喜出望外。
天知道她为这个儿子操碎了多少心!
终究是舍不得打骂,平日里只能苦口婆心相劝,却始终盼不到他浪子回头。
谁曾想伍瑶一来,这难题竟迎刃而解!
陶夫人望着伍瑶,越看越是欢喜,越看越觉得这是陶家的福星。
她拉着伍瑶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你帮了我大忙,我定要好好赏你。既然少爷愿意听你的话,那往后你就多费心看着他读书吧。”
说到读书,陶夫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又浮现愁容。
细问之下才知,再过半月就是大晟王朝三年两次的院试。老爷已是童生,考过了县试、府试,下一步便是要参加院试考秀才了。
可掐指一算,这已是老爷第五次参加院试。前四次皆名落孙山,六年光阴就这样蹉跎而过!
虽说陶家不缺银钱,更是家财万贯!就算供养一百个读书人也不在话下。
陶家不仅是有钱而已,甚至可以说是家财万贯!
但考了这么多年,真的还要继续考下去吗?
陶夫人满面愁容。
可面对日日将“桂榜高中、光耀门楣”挂在嘴边的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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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谁都不敢开口提‘不考了’这事。
就连她夫君也像着了魔似的,昨夜与她谈及此事时,还深吸一口气,颤声对她说道:“多谢娘子体恤,家里的事多辛苦你了。这次院试,我一定中榜,给你长脸!”
其实,他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说这样的话了。
从六年前的踌躇满志,到如今的心灰意冷,其中辛酸,实在难以言表。
想想同龄的故交好友,哪个不是早已当家立业,儿孙绕膝,或是在商场上闯出一番天地?
唯独自己家,始终在这条艰难的路上踽踽独行。
母亲那种近乎偏执的期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此刻,陶夫人刚与丈夫用过早饭,他又匆匆赶往前院读书去了。
一个书童手持锥子立在老爷身旁,老爷的发髻被麻绳系在树枝上垂下的绳套中。
因着晨起容易犯困,老爷自己提议将书案搬到院中,说是凉风能醒神。
只有伍瑶觉得他在自残。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刚用过一大碗热粥的老爷越读越困,哈欠连连,脑袋不自觉地往书案上耷拉。
突然,树枝上垂落的麻绳猛地收紧,头发被狠狠往上拽。
疼的他困意全消,哭嚷道:“哎哟喂我的亲娘!疼死我了!我的头发!再这么下去头顶要秃了啊!”
又过了半晌。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我昨日明明熟记于心,怎么睡一觉全忘了!”
老爷崩溃道:“究竟是什么,你!快!快扎我!”
书童哆嗦着一锥子扎在他大腿上。
老爷疼得龇牙咧嘴,却兴奋道:“啊!我想起来了!是‘民鲜久矣’!”
书童颤声道:“老、老爷,扎出血了……”
老爷低头一看,顿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下人们大呼小叫地往来奔走。
伍瑶站在原地,闭着眼睛一脸绝望。
伍瑶: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回到自己院中,伍瑶正琢磨着夫人交代督促少爷读书的事,推门却见陶朗正优哉游哉地坐在她屋里。
“你不是有自己的院子吗?跑我这儿来做什么?”伍瑶蹙眉,“我这里可没什么好玩的。”
陶朗见她进来,略一颔首,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陶朗神色认真:“你上次不是说,我那些朋友与抱月轩掌柜合谋骗我钱财吗?我思前想后,终究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8. 同房
伍瑶杏眼弯弯,梨涡浅浅:“少爷这是在求我帮忙吗?”
?
陶朗眉头一挑,假装没听见,径自在罗汉榻上坐下,凑近道:“你主意多,帮我想个法子教训那几个混账。我原想带小厮去堵人,非打得他们跪地求饶不可!”
说完抬手在颈间一划。
?不好吧,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滴。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打输住院,打赢坐牢?”
“住院是什么意思?”陶朗一脸茫然。
嗯……算了,这个词太过深奥,跟你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伍瑶:“言简意赅、总而言之,少爷这般行事,与街头混混有何分别?”
“好好好,我是混混。”陶朗气得发笑,“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高明主意?”
伍瑶笑着,梨涡更深:“少爷可知道,小猫抓老鼠的时候,从来都不急着下爪,是为什么吗?”
陶朗望着近在咫尺的梨涡,一时晃神:“什么?”
“总要戏弄得那老鼠筋疲力尽,”她忽而莞尔,“才一口咬住要害。”
陶朗闻言皱眉:“什么意思?你是要劝我学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可不成!他们拿我当冤大头戏耍,若不出这口恶气,我陶朗往后在苏州城还怎么抬得起头?”
伍瑶略一思索:“那要不……让他们自食恶果?还是你觉得这样不够解气?”
“够的!只要能让他们吃瘪就行!”
“这有什么难的。”
说罢勾了勾手指,陶朗俯身凑近。
只见她朱唇微启,将谋划细细道来,声音轻若蚊呐,却字字精妙。
三日后,小雀借着采买胭脂的由头,在茶楼里“不小心”将陶朗被通房姑娘管束戒赌的事说漏了嘴。
这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转眼就飞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什么?陶朗那厮要改过自新了?”周铭正在抱月轩吃酒,闻言猛地摔了酒杯,咬牙切齿道:“那个贱婢通房,竟敢坏老子的好事!”
说起这周铭,原是抱月轩赌坊的常客。
他与陶朗相识,还要追溯到半年前。那日陶朗上楼寻欢,正巧遇见输得眼红的周铭,便客气地陪他玩了两把。
陶朗知道他是常客又输了不少,特意放水让他赢了一千两银子去。自此周铭便念念不忘陶朗这个冤大头,每逢手气不佳时,就盼着能再与陶朗交手。
这些日子他不知在抱月轩守株待兔了多少回,就等着陶朗再来玩几把。
谁曾想竟等来这样的消息。
待周铭特意候在陶府大门外“偶遇”陶朗时,果然按捺不住,阴阳怪气道:“陶兄这是要改邪归正了?莫不是被家里那个小娘皮管住了?”
那日伍瑶说要给他出主意时,陶朗听完就觉得好笑。
这丫头分明是故意的。让小雀这么一传,整个苏州城不就都知道他惧内?
而且怕的还是个丫鬟。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要钓鱼,这点面子算什么?他陶朗本就不是在意虚名的人。只是万万没想到,钓上来的竟是这位周公子。
这位周公子确实是抱月轩的常客,不过常去的是赌坊而非花楼。
赌坊每日人来人往,他为何能被记住?皆因他输多赢少,连铺子都典当了,家中老母还曾亲自来赌坊拿人!
这种赌徒陶朗见得多了,却从未想过此人可能与那方有关。他按下心中疑虑,盘算着回头要让礼王那边好好查一查。
陶朗面上露出窘迫之色:“周兄说笑了,实在是……”他欲言又止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上回在抱月轩输给你的五百两,是从布行账上支的。如今被我那通房拿住了把柄,说我要是不在家老实呆着,就要去母亲跟前告发我!”
周铭眼珠一转,亲热地搂住陶朗的肩膀:“陶兄糊涂啊!你现在打住,等月底查账岂不是更糟?”
说着目光贪婪地瞥向陶朗腰间的玉佩,“这玉佩少说值千两,当了它,兄弟保你翻本!到时候偷偷把账填上,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陶朗神色一凛。
这玉佩可是御赐之物,何止千两?果然是鼠目寸光的赌棍。
“哎,可我近来手气……”陶朗故作犹豫。
“哎呀!”周铭拍着胸脯,“你忘了从前我怎么赢你的钱的?把钱给我,保管让你连本带利赚回来!”
陶朗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冷意。再抬头时,又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周兄如此仗义……我这就去当玉佩,戌时老地方见!”
戌时将至,周铭特意派了马车来接陶朗。
陶朗刚下马车,就见周铭抢先掀了抱月轩赌坊的门帘钻进去。他正要跟上,里头已传来一阵哄笑:“周公子今儿买大买小?”
周铭正要应声,陶朗一把掀开帘子,看见屋内赌桌旁围着的,除了那几个熟面孔,还有几个生得油头粉面的陌生公子。陶朗从怀中取出银票:“说好了,咱们赢了钱就走啊。”
他故意输了几局,扔下几两赌输的碎银在托盘里,然后将骰盅一推:“没意思,我不玩了,明日你把本金和利钱一并送来给我吧。”说罢起身要走。
“放心放心!”周铭忙不迭应着,转头就抛给伺候的粉头几两碎银。他根本没在意陶朗何时出的门,只顾搓着手问众人:“今儿个怎么玩?”
抱月轩之所以能红火,全凭每日变换新花样,勾起赌客的好奇心。
今日来的客人,明日未必还能找到同样的玩法,故而生意愈发兴隆。
周铭这一问正中掌柜下怀。
“今日玩‘跃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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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笑道。
周铭问:“何为跃龙门?”
“就是赌大小,”掌柜笑着解释道,“一两银子开局。”
“一两?”周铭嗤笑出声。他今日怀揣八百两银票,自觉腰缠万贯,“这点小钱,就是赌到天亮也赌不上多少钱吧?”
掌柜抬手示意,立时有小厮捧来骰盅。周铭突然道:“停一下。”说着,周铭站起身来,拈起骰子对着烛光细看,又放在掌心掂了掂,这才满意地坐回去:“没问题了。”
结果没成想还没过一个时辰,周铭整个人都傻了。
“开局一两银子,”伍瑶在家中执起茶盏,“每过两局,赌注便要翻倍。”
她对着茶盏里的茶汤吹了口气:“但是,每过二局,就要加钱。第一局一两,第二局二两,第三局四两,第四局十六两,第五局十六个十六两,以此类推……”
听到这话,陶朗瞬间明白过来,此时,小雀这个改成陶朗的小诗吧。匆匆进来。伍瑶问:“周公子赌了多少局了?”“七局。”
陶朗问道:“那是多少钱?”
“四十二亿两白银!”
小雀憋着笑,“赌坊说了,愿赌服输,就是告到衙门也是这个理。周公子现在正写借据呢,连祖宅地契都押上了。”
伍瑶听到顿时瞪大眼睛,四十二……亿?!
???
不是,她本意只是想给这些人一个教训而已,怎么转眼就闹出这么大阵仗?
陶朗挑眉问道:“可要继续?”
伍瑶满脸疑惑:“为什么不?”这位少爷怕不是傻了?
待周铭颤颤巍巍写完借据,整个人瘫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手指止不住地发抖。他死死拽住抱月轩管事的衣袖:“这、这分明是陶朗那厮与我合谋!是他让我代他下注的,这赌债合该他来偿还!”
“周兄说笑了。”门外突然传来陶朗慵懒的嗓音。只见他衣领微敞,颈间还带着一抹胭脂痕,“在下今夜一直与家中美人共度良宵,何来赌钱一说?”说着还故意打了个哈欠,一副餍足模样。
周铭又惊又怒,高声嚷道赌坊里多少人都看见了!扬言要拉赌客和掌柜作证。
谁知连问十几人,个个都说今夜未曾见过陶公子。
他这才彻底认栽,被抱月轩的人死死按住才没寻了短见。
原来那与周少爷对赌的,竟是抱月轩重金聘来的千门圣手。
那人将八百两银票原样奉还陶朗,还笑吟吟从锦囊中取出一叠地契:“按老规矩,公子与礼王殿下五五分账。这些是周家最后的地契了。”
陶朗接过八百两银票,淡淡道:“余下的就充作抱月轩经营之用吧。”
“具体数目回头报给我就行,不必记在我或礼王名下,”他补充道,“我另有安排。”
9. 舞姬
伍瑶本想回自己院子,却被陶夫人身边的丫鬟一把拦住,不由分说引着她往另一条路走去。
待行至一处陌生院落门前,她惊愕地发现,那日绣着满池娇的门帘,此刻正高挂在厢房门口,红艳艳的煞是喜庆!
啊这。
领路的丫鬟一边解释,一边径直将伍瑶引入内室。
原来那日陶夫人刚处理完商行账目,正倚在暖阁的软榻上小憩。大丫鬟进来禀报说,这几日常看见少爷往伍瑶院子里跑,两人总是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只瞧见少爷脸上总挂着笑。
陶夫人听罢,不由轻叹:“看来朗儿还挺喜欢她。”
说到此处,陶夫人望着窗外将圆的明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道:“少爷是不是至今还未与伍氏圆房?”
在得到丫鬟否定的回答后,便有了今日这一出。
伍瑶:虽迟但到。
屋内红烛高照,大红锦被铺得整整齐齐,两个丫鬟二话不说就上前替她更衣。
另有几个丫鬟伺候着重新沐浴,最后换上一身轻薄的红色纱衣。
梳头的丫鬟手法利落,只将她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未添多余首饰。
待收拾停当,丫鬟们便将她引至床畔坐下,躬身道:“奴婢们告退。”
说完就退下了。
待陶朗一脸诧异地踏入自己院中,不过随意吩咐小厮稍作收拾,推门却见伍瑶正端坐床沿。
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怔。
“我发现你倒是挺上进的。”陶朗口气慵懒,又含着一抹无可奈何。
“帮我娘劝我读书不说,现在还听话地来爬床了?她给你开双份工钱吗?”
工钱?对啊,她有工钱拿吗?
“……我能有工钱?”
“有啊,表现好的话,还能给你加薪。”
表现好什么……今晚的事?
烛光摇曳间,两人目光相接,伍瑶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又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陶朗只看着她笑。
有个丫鬟从外面端进来一壶酒和两碟小点心,那点心一看就是虚晃一枪,重点是那壶酒。
丫鬟说是夫人让送来的。
还说这是陶府新酿的果酒,味道很好,请少爷和姑娘尝尝。
伍瑶给自己倒了杯酒。
这具身体还是第一次,待会儿必然会很疼。
她打算多喝几杯,最好能醉得不省人事,这样大概就感觉不到疼了。
可她刚抿了一口,就发现陶朗正盯着她看。
伍瑶有点不好意思,“你喝吗?”她放下酒杯,拿起酒壶想给他也倒上。
她心想,刚才是她太着急了,应该先给少爷倒酒的。只是看他那副样子,便给忽略了。
陶朗却按住了她的手。
他直接拿起她喝过的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
陶朗喝完那杯,又将自己的酒杯斟满,先浅尝一口,再递给伍瑶。
伍瑶不情不愿地接过,皱着眉头一口闷了。
发现这酒甜滋滋的,丝毫没有上头的感觉,想着古代酿酒技术可能不过关,度数应该高不到哪去。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双手捧着慢慢啜饮。
渐渐地,眼前的人影开始分裂成三四个。她不满地撂下酒杯,双手捧住陶朗的脸:“怎么变这么多个?我都看不清了!”
两人的额头不经意间轻轻抵着,眸光在一瞬间交汇,又各自闪开!
她心跳如擂,酒液顺着喉咙烧灼而下,伍瑶偷偷吐了吐舌头,只觉得有些头昏,连屋里的丫鬟什么时候被打发走的都不知道。
然后,她就彻底醉了。
“你醉了,伍瑶。”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
她晃了晃脑袋,发现屋里只剩他们两人,小声嘟囔:“我好饿!”
说着就要下床找吃的。有人扶住她摇晃的身子,她困惑地望着眼前俊美的面孔:“你也饿了?”
陶朗一双眉高高挑着,仍扶着她到八仙桌前坐下。
“我不饿,你吃就好。”
她咯咯笑起来,小手忽地攀上他的额头,发觉自己掌心比他还要滚烫,想来自己是有些醺醺然了!
她突然揪住他的衣襟,另一手指着自己鼻尖:“既然不饿,你给我坐好!老师、老师要上课了!”说着就要把他按到床上,不料他比她想象中沉得多,反倒自己一个踉跄跌进他怀里,两人一起栽倒在锦被上。
“上什么课?”他慢条斯理地扯下她发间缎带,任由青丝如瀑散落,低声问道。
“嗯……”她双肘撑在他胸膛上,托着腮帮子,“今天该讲什么来着……”
她嘻嘻一笑,一手在他脸上画圈圈。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陶朗凝神想了会,却也不急着弄明白,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邪气地睨着她迷蒙的醉眼:“你要给我上课,你可知这夜里能上的是什么课?”
陶朗凝视着她,心中好奇越发浓烈,怎么也忘不了方才那一瞬的悸动。
她像乖学生似的点头,杏眼睁得圆圆的。
“那你可要好好教我了。”他忍不住轻吻了下她的小嘴,爱极了她这般天真神情。
“闭上眼睛。”陶朗道。
见她果真乖乖闭眼,他笑出来,将她那乱动的小手高举过头,一手悄悄解开她衣襟,惊讶地发现她竟生得玲珑有致。
而且……身段也好,触感也罢……
陶朗意动。
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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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云雨还算得上和谐。
他放下床帐,将二人笼在红绡帐里。
“你刚才吃了什么?”
“你尝尝。”他声音含糊。
“甜的。糕饼?”
“嗯。”
……
然而下一秒,伍瑶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本能地抬脚踹向那个带给她疼痛的人。
“砰!”
陶朗跌坐在地,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去,眼中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茫然。
其实陶朗身手并不差,若是平日,以伍瑶这样的力道根本不可能踹到他。
只是方才他太过专注,这才猝不及防。
“你!”陶朗很快回过神,阴沉着脸看向床上。饶是他平日脾气再好,此刻也难以完全压抑怒火,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随时能喷出火来。
可床上那人醉得正酣,浑然不觉有何不妥,一脸天真地呼呼大睡。
陶朗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复杂。
就在他确认自己没被踹出毛病,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时——
外间一声谨慎的“少爷”,将他从这诡异的气氛中拉了出来。
说话的是陶朗的贴身小厮,从他光着屁股满院子跑时就跟着伺候,算来已有十余年了。
“什么事?”
“少爷,老爷读书晕倒了!”
陶朗长舒一口气,胸中郁结的闷气总算消散几分,“去正房看看。”
正房内。
陶老爷苏醒后,竟又捧起了书卷。
陶朗看到自己的父亲,心中暗自焦灼。
他想说别读了,您马上要考的是院试,好歹做几篇八股文练练破题啊。
照父亲这般“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能高中才怪了!
更别提他爹打得还是江浙地区的地狱级难度科举副本——
陶家地处苏州城。
自古以来,江浙学子的辛酸血泪,真是说上三天三夜也道不尽。
读完书的陶老爷揉着太阳穴,这才发现屋子来探病的儿子,不好意思地解释自己无碍,只是晚膳用多了,晕碳了。
迎上儿子的目光,又沾沾自喜道:“朗儿你瞧,为父既努力,又聪慧。刚才我晕倒的时候还梦见你祖父了,他托梦告诉为父了,为父这次指定能中!”
陶朗:“……”
这就是学渣的错觉吗?
当真可怕。
见父亲无碍,陶朗也懒得接话,转身欲走。
被无视的陶老爷委屈巴巴地望向妻子:“我怎么觉得,朗儿现在越发不待见我了,连爹都不叫了。”
陶夫人一脸无奈:“你这晕的也太不是时候。”
“啊??……啊!”陶大这才反应过来。
10. 延师
从父母院里踱出来,陶朗想起伍瑶睡得跟死猪似的,顿时没了兴致,索性让她继续睡去。
可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伍瑶醉眼迷蒙的模样。
陶朗突然嗤笑一声,别过脸去。
混迹花楼这么些年,他陶朗什么绝色没见过?向来都是游刃有余,方才却跟中了邪似的。
她到底有多好看?
才能让他喝上几杯酒,就能对她那般抓心挠肺。
他捏着眉心沉默良久,终于冷声吩咐顺意:“约上礼王,去抱月轩。”
-
礼王已有些日子未见陶朗。
前些时日坊间不是盛传陶朗惧内吗?可把他乐坏了。
原以为这厮忙着家事无暇出游,谁承想今夜他大晚上的竟要约他去抱月轩!
礼王摇头失笑。
果然还是那个陶朗。
华灯初上时分,陶府与礼王府的马车一前一后停在抱月轩门前。
一高一瘦两道身影穿过乌泱泱的大堂,所过之处宾客纷纷避让。
常来抱月轩的都知晓,这苏州城有两位最惹不得的主儿——
礼王与陶朗。
不为别的,就因这二位是真能拉下脸来与你纠缠的主!
今日二人齐刷刷出现,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好在他们并未停留,径直上了楼。邱掌柜得了消息,早就备好了雅间。
往日二人同来,多是礼王挑了一堆姑娘又搂又揉,陶朗则独坐一旁浅酌。时日一长,掌柜也知他脾性,本不打算多问,却听陶朗主动开口:“可还有舞姬?”
掌柜怔了怔,立刻应声道:“有。“
“挑个穿红衣的。”
陶朗这话一出,不仅掌柜愣住了,连礼王也呆了一瞬。片刻后礼王回过神来,顿时拍案大笑:“好你个陶朗!先前还说我自甘堕落,怎么样,现在知道其间滋味了吧……”
“慢着!那你找我出来作甚……莫不是你那通房丫头满足不了你了?”
掌柜假装没听见,连忙退出去寻人。
雅间内酒菜陆续上齐,几位环抱琵琶的姑娘扭着水蛇腰袅袅婷婷地进来。礼王顺手将最近的一个揽入怀中,惹得那姑娘手里的琵琶“铮”地一声乱了调。
屋内很快娇声四起,春意盎然。
陶朗却只是不动声色地自斟自饮。
不多时,雅间的珠帘被纤纤玉手撩开,一道聘婷身影款款而入。红衣裹着玲珑身段,艳若桃李,正是抱月轩的头牌云梦姑娘。
陶朗抬眸,目光淡淡从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扫过,指尖漫不经心地晃着酒杯。
云梦低眉顺眼地走到他身侧,娇滴滴唤了声:“陶公子~”
话音刚落,便见陶朗扭头对着身后的掌柜问道,“没人了?”
掌柜一愣。
他疑惑地看了看陶朗冷淡的神色,又瞅瞅跪坐在一旁的云梦,一时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儿。
刚才她出去寻人,可是云梦自荐而来。
按理说,陶公子当会喜欢才对。
当初云梦初夜,陶朗以一万两的天价为云梦点灯,包下了云梦之后,这苏州城里的人便都知道,云梦是他陶朗的人。
虽说云梦在抱月轩挂了个头牌,却也因此,无人敢染指。
今夜陶朗前来,云梦伺候,理所当然。
这又是怎么着了……
掌柜虽想不明白,却不敢多问,连忙应道:“有,有,公子稍候。”说着就要去拉云梦。
谁知云梦竟是避开了掌柜,跪着往陶朗跟前挪了几步,一把攥住他的衣袍下摆,声音发颤:“公子,就给奴家一个机会可好?”
她仰起脸,满眼都是哀求。
陶朗淡淡瞥了一眼,目光缓缓移到她抓着衣袍的手上。
云梦身子不由一颤,却仍倔强地咬着唇不肯松手:“公子,公子就让奴伺候您一回……”
陶朗这才将视线移回她脸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渐渐暗了下来。
片刻,他唇角起勾:“想清楚了?”
云梦用力点头:“奴想清楚了。”
陶朗盯着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她攥着衣袍的手,身子往后一仰,懒懒靠在软榻上:“那就跳吧。”
云梦能成为抱月轩头牌,绝非浪得虚名。
她自有真本事。
更何况今日面对的,还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一曲舞毕。
云梦的身段愈发清凉。
陶朗始终注视着她,那双眼睛如浩瀚星海,永远让人捉摸不透,却偏偏引人无限遐想。
多少个夜晚,云梦都在幻想这双眼睛能为自己停留。
人人都道她的初夜给了陶朗。
只有云梦知道,那夜他坐在窗边,不许她靠近半步。
她多想告诉他,她是心甘情愿的。
甘愿伺候他。
可惜那日她没勇气说出口,如今她不愿再等。
这支舞是抱月轩的二掌柜蕊娘亲授,众姑娘中唯有云梦尽得真传,那婀娜撩人的身段舞动起来,尽是风情……
云梦使出了浑身解数。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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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朗自始至终都静坐原地,神色未变分毫。那双看似凝视着云梦的眼眸,细看之下早已失了焦距。
一曲终了。
云梦小心翼翼地挪到陶朗身侧,娇声问道:“公子,可还满意?”
她刚伸手想去挽他的胳膊,陶朗突然俯身,手中的酒杯重重落在桌上。
云梦心头猛跳,慌忙缩回手。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旁的礼王自云梦进门,眼珠子就黏在她身上没挪开过。这一曲舞下来,更是燥热难耐。只是碍于她是陶朗叫来的人,一直不好有所动作。
此刻见陶朗兴致缺缺,礼王心痒难耐地试探:“你不喜欢?本王倒是好这一口……”
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
云梦本就因陶朗的冷淡心凉了半截,闻言更是惊慌失措地望向陶朗:“殿下,奴家只愿伺候陶公子一人……”
礼王讨了个没趣,正欲作罢,却听陶朗冷声道:“怎么,王爷还配不上你?”
礼王诧异地转头。
云梦脸色瞬间煞白,泫然欲泣地哀求:“公子,奴家心里只有您啊!求您收了奴家,这辈子定当尽心服侍……”
然任凭她如何梨花带雨,对对面那双眼睛里始终只有一片薄情。
云梦心头渐渐发凉,急切地伸手去拽他的衣角:“公子……”
陶朗脚尖轻抬,抵在她肩头制止了她的靠近。见她不再往前扑,这才缓缓收回脚,望着她泪流满面的脸,慢条斯理道:“那夜我便告诉过你,不该想的别妄想。在其位谋其职,这不是你自己选的路么?”
给她安稳她不要。
他也没法子。
那声音听着温润如玉,却字字诛心。
云梦瞬间瘫坐在地。
陶朗再没多看她一眼,起身整了整衣袍,回头对礼王拱手:“殿下尽兴,在下先行一步。”
身后云梦的哭求声传来时,陶朗的脚步早已踏下楼梯。
顺意没料到少爷这么快就出来了,慌忙去牵马车。
车厢内,陶朗眉宇间的烦躁再难掩饰。
手指重重按压着太阳穴揉了好一阵,才渐渐平复下来。
方才并非云梦舞得不好。
而是那红纱翩跹间,他竟毫无反应,满脑子都是今夜那双含着泪光、眨巴着望向他的杏眼……
莹若荔枝新剥,艳似茜纱初染。
太过鲜活生动。
今夜那颗未及吃到嘴里的带露的荔枝,反倒更勾得他口干舌燥,害得他对眼前曼妙舞姿全然提不起兴致……
11. 挠痒
伍瑶从软绵绵的大床上醒来,一睁眼就被满屋子的奢华晃花了眼。
这房间比她那间豪华多了,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陶朗的床上。
但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喝了酒还吃了很多点心,然后……她专注地感受了一下身体那几个地方的肌肉,并没有任何不适和疼痛,所以应该没发生什么吧?
可刚要下床,她的左脚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伍瑶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发现脚崴了。
正想喊小雀来扶自己回去,没想到小雀已经抱着她的衣服进来了。
“姑娘醒啦?”小雀手脚麻利地放下东西,“我来帮您换衣服。”
等洗漱完毕,又喝了一碗热乎乎的鸡粥,她才觉得整个人清醒了点。
“少爷人呢?”伍瑶问道。
小雀一边收拾一边回答:“少爷昨晚出去了,回来后没睡这儿,直接去了书房。”
“他昨晚还出去过?”她是睡得有多死,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书房,推门就看见陶朗四仰八叉地躺在竹榻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随意搭着,阳光透过窗户晒了进来直晒他脸上也没有躲开,像是闭着眼在享受。
“该读书了,我的少爷。”伍瑶站在门口说。
陶朗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地回:“读哪儿?读什么?”
伍瑶一下子被问住了。
对啊……读什么?
她这才想起来,居然还没给这家伙请老师!
“嘿嘿……”她干笑两声掩饰尴尬,“要不……先给你请个老师?”
陶朗这才睁开眼,眼中带着调侃:“不然呢?”
伍瑶被他看得耳朵发热:“你对老师有什么要求吗?”
“随便,你请来就行。”陶朗又闭上眼睛。
伍瑶看着他这一副根本不上心的样子暗暗咬牙。()
先让你再玩两天,等把老师请来了,看你怎么哭!
于是,伍瑶再一次出门了,这次她信心满满!
好在陶家宅院地理位置优越,随便问了问车夫,就打听到附近就有两家苏州城最富盛名的书院。
站在白鹭书院门口,伍瑶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来之前她特意在附近转了一圈,正好听见几个年轻书生在茶摊闲聊。
“吕先生批的八股那叫一个准啊……”
“废话,这回信我的了吧!去年院试题目他可是押中了三道题的!”
听着这些议论,伍瑶眼睛顿时一亮。
于是乎刚才二话不说,直奔书生们口中的书院而去。
“这位夫人,是来给小儿看学堂的?”
一个和蔼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转头看见一位五十多岁的门房大爷,正笑眯眯地打量她。
对方见她梳着妇人发髻,直接猜了来意。
“老伯好。”伍瑶见对方态度亲切,也露出笑容,“确实是给孩子打听学堂的,方才听见贵书院学子们说起吕先生学问了得,特地过来拜访。”
门房见她谈吐得体,衣着讲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态度更热情了几分:“吕先生正在后院讲课,夫人若有空,可到前厅稍作等待,等吕先生下课后我让他到前厅见您。”
“那太好了,多谢了。”伍瑶心里一喜,跟着门房穿过月洞门,来到书院前厅。
前厅布置雅致,几张桌椅,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
伍瑶刚坐下没多久,吕先生就来了。
出乎意料地,两人聊得挺投缘,吕先生表示自己确实有空,可以每十日去教两次课。
伍瑶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太好了,那下次我带上束脩正式来请先生。”伍瑶高兴地说。
吕先生笑着把她送到大门口。
刚到门口,却看见吕先生的脸色瞬间变了。
伍瑶疑惑,顺着吕先生的目光看去,看见的只是陶朗那辆马车。跟普通富家子弟的马车没什么差别,只是车前挂着陶家木牌,车夫也穿着陶府统一的青色短打。
“夫人可是布商陶家的?”吕先生突然问道。
伍瑶一愣:“是啊,怎么了?”
“那就不必多说了,请回吧,我们书院不收陶家子弟。”
“啊?为什么?”伍瑶懵了。
“没有为什么。”吕先生冷着脸,“不仅是白鹭书院,整个苏州府的书院,都不会收陶家的学生。”
事实确实如此。
伍瑶去了第二家,那里的门房更机灵,远远看见陶家马车停下,还没等伍瑶说明来意,就直接把她请了出去。
这真把伍瑶整懵了!
话说伍瑶来陶府这么久,始终想不通一件事:陶家这般富贵,为什么不重金聘请科举名师?若是在现代,那些富二代,不打算走高考路线的,从小就被送进国际学校,读着IB、AP这些与国际接轨的课程,高中毕业直接出国。
要走高考的,哪个不是请她这样带出过清北苗子的金牌讲师来一对一辅导?
可这陶家却古怪得很,既然舍得耗费六年光阴,举全家之力供老爷科举,怎的连个正经西席都不请?更别提送老爷去有名的书院进学了。
依着陶家的财力,莫说请个把名师,就是在府里辟出个院落,办个专供自家子弟读书的私塾,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现在却是隐隐发现了不对的苗头了。
她曾试探着问过小雀,可小雀似乎也不知道。
这个小丫头看惯了老爷独自埋头苦读的模样,早已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况且小雀自幼入府为婢,除了老爷少爷,确实也没有见过其他读书人,不知道读书竟然也是需要老师的。
至于少爷小时候可有请先生教导?不好意思,那时的小雀也小,更是无从知晓了。
若去问问主子们呢?每每在陶夫人面前偶然提及读书之事,夫人便面如土色……算了,她又何苦去揭人伤疤?
但无论如何,少爷既然要潜心向学,这老师是断断少不得的!
说到考前辅导,伍瑶对自己在这方面的造诣从不妄自菲薄。可高考与科举终究是两回事。那些八股制艺、经义策问的门道,她实在不甚了了。若论优势,便是她若学起什么,或是教人学什么,效率定是事半功倍。
可眼下最要紧的是……总得先有个懂行的人来教才行啊!
可这老师该上哪儿找去?书院的名师请不来,那有考试经验的秀才或者举人呢?伍瑶觉得陶家最需要的,就是一位有考试经验,能带着拆题的人。
伍瑶忽然想起她被接来陶府那日,巷子口那个模模糊糊望着她的身影。
又过了一日。
陶朗破天荒地没去抱月轩,反倒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家院子里。
他懒洋洋地躺在书房软榻上逗弄着一只红羽鸟儿,可听着这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个穿红纱衣的丫头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叫唤的模样。
靠,他莫不是入魔了?
正出神间,顺意端着茶盏进来:“少爷,礼王殿下差人送了茶叶来,说是巡抚大人路过苏州时孝敬的。殿下说这劳什子茶叶他品不出滋味,让您尝尝鲜。”
陶朗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果然茶香沁人。
顺意又道:“方才小的回来时,瞧见伍姑娘穿戴整齐往外走,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她还问小的,能不能用府里的马车。”
“你怎么回的?”陶朗放下茶盏。
“小的瞧着少爷待她还算宽厚,就自作主张让她去门口马房候着,又安排了车夫和少爷的马车。”顺意嘿嘿一笑,等着讨赏,“对了,小的瞧伍姑娘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像是脚上有伤呢……”
可不是那晚踹他时伤着的!活该!
“呵,都会替我做主了。”陶朗轻哼一声,“派人去瞧瞧她要做什么。”
顺意应声而去。
伍瑶领着小雀在顺意指的门口站了不多时,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稳稳停在她面前。
伍瑶吩咐车夫先往集市去。
登门拜访总不能空着手去。她还想顺道买些东西回家看看。
原主的母亲早逝,全靠一个卖豆腐的老父亲拉扯长大。从前的陶老爹是个老实本分的,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磨豆子,日头落了才收摊,勤勤恳恳地经营着那个豆腐摊子。虽说发不了什么大财,但父女俩吃用不多,加上街坊邻居时常帮衬,原主倒也平平安安长大了,还出落得越发水灵。
这些帮衬的邻里中,就数方家最是热心。
方家独子方知往的父亲也曾考过科举,到了童生便止步,后来去商铺里当了账房先生,算是彻底摆脱了祖辈务农的出身,还在苏州城里置办了个一进的小院。
尝到了读书的甜头,方父早早地就给儿子开蒙。好在方知往也争气,从县试、府试到院试一路顺遂,年纪轻轻就考取了秀才功名。
本该这般顺遂地走下去,谁知方父陪掌柜去外地收账时,途中遭遇盗匪,再也没能回来。
那时正值方知往准备继续科举的关键时候,家中没了顶梁柱,母亲又是个软性子,只会整日以泪洗面。
方知往只得断了科举的念想,在家中开了个小小的私塾,教附近的孩童启蒙识字。
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本就没有非考科举不可的执念,父母们只盼着自家孩子能识得几个字,将来能像方父一样当个账房先生就阿弥陀佛了!
果然,当伍瑶的马车驶近巷口时,远远就听见那座小院里传来稚嫩的读书声。她没急着去方家,而是打算先回自己家看看。
在原主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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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父是这两年才染上赌瘾的。这个恶习硬生生把一个老实本分的豆腐郎,变成了六亲不认的赌徒。
连豆腐摊都荒废了,还是原主渐渐长大,学会了父亲的手艺,才勉强撑起这个家,没让这营生彻底垮掉。
原主不是没劝过。
每次赌输欠债,老伍头都会痛哭流涕地忏悔,父女俩抱头痛哭说以后好好过日子。
可不出三五日,钱匣子准又被掏空。
这样反反复复三四次,原主的心也凉透了。
但如今的伍瑶早已不是原主。
虽然被卖进陶府已成定局,可正因为如此,老伍头更该好好活下去,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
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知道直到最后原主心里都没有恨,只有对父亲堕落的痛心。这份未竟的心愿,伍瑶觉得自己有责任替她完成。
可当马车停在家门口,她和小雀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好不容易腾出手敲门时,开门的却是个陌生面孔。
??
她爹呢?
一番打听才知道,老伍头早在多日前就把这房子变卖了。
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家?
“还不是拿了卖女儿的银子又去赌了!”见伍家门口站着人,仔细一看还是老伍头当初被卖去陶府的伍瑶,巷子里几个妇人七嘴八舌地围上来,“连房子都输掉了,听说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前些日子要债的天天堵在门口,闹得整条巷子都不安生。姑娘啊,你可别回来了,当心被那些要债的缠上!”
伍瑶听完,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笑吟吟地将手中腊肉分与众人:“这些年多亏各位婶子照应,我爹给大家添麻烦了,这点子心意权当赔罪。”
“哎哟,伍家丫头这是发达啦!”接过腊肉,妇人眼睛直往她身上瞟,“瞧瞧这穿戴,陶府待你不薄啊!”
“这耳坠子怕是值好几两银子吧?”
“到底是进了大户人家,气色都比从前好了。”
伍瑶只是笑笑,转身往巷子口走去。
她在方家小院门前驻足,里头孩童的读书声已停,想必是到了歇息的时候。
探头望去,只见简陋的院子里摆着四张矮桌,几个总角小儿正围着个水缸嬉闹。墙角堆着几捆柴火,晾衣绳上挂着洗得发白的布衫。
分明是个清贫的私塾。
眼尖的孩童发现了她,顿时起哄起来。
院内执书的少年闻声抬头,将孩童们哄回座位,自己缓步走来。
他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发间只簪一根竹枝,却衬得整个人如秋菊般清雅。比起那日失魂落魄站在巷口的模样,如今倒是精神了许多。
“瑶娘。”他轻声唤道。
阳光下,伍瑶耳上的金坠子晃着细碎的光,腕间的碧玉镯子映着新裁的绸缎衣裳,与这简陋的小院格格不入。
伍瑶早已将原主的记忆翻来覆去梳理了无数遍,怎会不清楚两人之间是什么情况?
她在心底暗暗叹息。
若让她选,她宁可原主嫁与这位方家邻居。人家已是秀才功名,前程似锦。况且嫁作正妻,纵使日后有什么龃龉,也能痛痛快快打他一顿出气。哪像现在,陶朗是她的主子,在这世道里,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她连动个反抗的念头都觉得胆战心惊。
“方大哥。”伍瑶展颜一笑,将手中物事递过去。
方知往推辞说无需这般客气,伍瑶解释道:“本是买给我爹的,可我爹他……你也知道的。”
方知往自然知晓,轻叹一声却不知如何宽慰。
但见眼前少女两颊绯红,气色甚好,想来在陶府过得不错。
他终是接过,又邀伍瑶入院小坐。
伍瑶含笑应允,随他步入院中。直到此时,方知往才发觉她步履微跛。
那人……那人竟对她动手了?
原来她方才的欢颜都是强撑出来的……
方知往没有点破。伍瑶自幼便是这般性子,报喜不报忧。
原来她方才的欢颜都是强撑出来的...方知往没有点破。伍瑶自幼便是这般性子,报喜不报忧。
而且如今的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方知往尚在怔忡间,伍瑶已开门见山道出来意。
听闻她要请自己去陶府教书,方知往竟未推辞,只说到眼下他正带着几个蒙童,若要去陶家教习,须得带着这些蒙童一同前往。
“没问题!”伍瑶眉眼弯弯,“陶府院落宽敞,多几个孩子更显生气。不过具体章程,还得等我回去讨个准信才好与你说定。”
陶朗听着顺意禀报,说伍姑娘去集市采买许多东西归家,却发现家宅已易主,转而去邻居家与一男子长谈许久。
最后竟是欢欢喜喜地回来了。
陶朗冷笑一声。
12. 延师
伍瑶从软绵绵的红色床上醒来,一睁眼就被满屋子的红晃花了眼。
伍瑶跟小雀说完话,可刚要下床,她的左脚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她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发现脚崴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喝了酒还吃了很多点心,然后……她专注地感受了一下身体那几个地方的肌肉,除了脚以外,并没有任何不适和疼痛,所以应该没发生什么吧?
她小心站了起来,舒了口气,还行,能忍。
小雀已经抱着她的衣服进来了,手脚麻利地放下东西,“奴婢忘了少爷这没放您的衣服,又回了一趟倚桃居,我来帮您换衣服。”
等洗漱完毕,又喝了一碗热乎乎的鸡粥,她才觉得整个人清醒了点。
“少爷人呢?”伍瑶问道。
小雀一边收拾一边回答:“少爷醒了后在院子呆了会儿就去了书房呢。”
“哦。”她是睡得有多死,旁边人起来这么久了也没发觉。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书房,推门就看见陶朗四仰八叉地躺在竹榻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随意搭着,阳光透过窗户晒了进来直晒他脸上也没有躲开,像是闭着眼在享受。
“该读书了,我的少爷。”伍瑶站在门口说。
陶朗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地回:“读哪儿?读什么?”
伍瑶一下子被问住了。
对啊……读什么?
她这才想起来,居然还没给这家伙请老师!
“嘿嘿……”她干笑两声掩饰尴尬,“要不……先给你请个老师?”
陶朗这才睁开眼,眼中带着调侃:“不然呢?”
伍瑶被他看得耳朵发热:“你对老师有什么要求吗?”
“随便,你请来就行。”陶朗又闭上眼睛。
伍瑶看着他这一副根本不上心的样子暗暗咬牙。
先让你再玩两天,等把老师请来了,看你怎么哭!
于是,伍瑶再一次出门了,这次她信心满满!
好在陶家宅院地理位置优越,随便问了问车夫,就打听到附近就有两家苏州城最富盛名的书院。
站在白鹭书院门口,伍瑶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来之前她特意在附近转了一圈,正好听见几个年轻书生在茶摊闲聊。
“吕先生批的八股那叫一个准啊……”
“废话,这回信我的了吧!去年院试题目他可是押中了三道题的!”
听着这些议论,伍瑶眼睛顿时一亮。
于是乎刚才二话不说,直奔书生们口中的书院而去。
“这位夫人,是来给小儿看学堂的?”
一个和蔼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转头看见一位五十多岁的门房大爷,正笑眯眯地打量她。
对方见她梳着妇人发髻,直接猜了来意。
“老伯好。”伍瑶见对方态度亲切,也露出笑容,“确实是给孩子打听学堂的,方才听见贵书院学子们说起吕先生学问了得,特地过来拜访。”
门房见她谈吐得体,衣着讲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态度更热情了几分:“吕先生正在后院讲课,夫人若有空,可到前厅稍作等待,等吕先生下课后我让他到前厅见您。”
“那太好了,多谢了。”伍瑶心里一喜,跟着门房穿过月洞门,来到书院前厅。
前厅布置雅致,几张桌椅,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
伍瑶刚坐下没多久,吕先生就来了。
出乎意料地,两人聊得挺投缘,吕先生表示自己确实有空,可以每十日去教两次课。
伍瑶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太好了,那下次我带上束脩正式来请先生。”伍瑶高兴地说。
吕先生笑着把她送到大门口。
刚到门口,却看见吕先生的脸色瞬间变了。
伍瑶疑惑,顺着吕先生的目光看去,看见的只是陶朗那辆马车。跟普通富家子弟的马车没什么差别,只是车前挂着陶家木牌,车夫也穿着陶府统一的青色短打。
“夫人可是布商陶家的?”吕先生突然问道。
伍瑶一愣:“是啊,怎么了?”
“那就不必多说了,请回吧,我们书院不收陶家子弟。”
“啊?为什么?”伍瑶懵了。
“没有为什么。”吕先生冷着脸,“不仅是白鹭书院,整个苏州府的书院,都不会收陶家的学生。”
事实确实如此。
伍瑶去了第二家,那里的门房更机灵,远远看见陶家马车停下,还没等伍瑶说明来意,就直接把她请了出去。
这真把伍瑶整懵了!
话说伍瑶来陶府这么久,始终想不通一件事:陶家这般富贵,为什么不重金聘请科举名师?若是在现代,那些富二代,不打算走高考路线的,从小就被送进国际学校,读着IB、AP这些与国际接轨的课程,高中毕业直接出国。
要走高考的,哪个不是请她这样带出过清北苗子的金牌讲师来一对一辅导?
可这陶家却古怪得很,既然舍得耗费六年光阴,举全家之力供老爷科举,怎的连个正经西席都不请?更别提送老爷去有名的书院进学了。
依着陶家的财力,莫说请个把名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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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府里辟出个院落,办个专供自家子弟读书的私塾,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现在却是隐隐发现了不对的苗头了。
她曾试探着问过小雀,可小雀似乎也不知道。
这个小丫头看惯了老爷独自埋头苦读的模样,早已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况且小雀自幼入府为婢,除了老爷少爷,确实也没有见过其他读书人,不知道读书竟然也是需要老师的。
至于少爷小时候可有请先生教导?不好意思,那时的小雀也小,更是无从知晓了。
若去问问主子们呢?每每在陶夫人面前偶然提及读书之事,夫人便面如土色……算了,她又何苦去揭人伤疤?
但无论如何,少爷既然要潜心向学,这老师是断断少不得的!
说到考前辅导,伍瑶对自己在这方面的造诣从不妄自菲薄。可高考与科举终究是两回事。那些八股制艺、经义策问的门道,她实在不甚了了。若论优势,便是她若学起什么,或是教人学什么,效率定是事半功倍。
可眼下最要紧的是……总得先有个懂行的人来教才行啊!
可这老师该上哪儿找去?书院的名师请不来,那有考试经验的秀才或者举人呢?伍瑶觉得陶家最需要的,就是一位有考试经验,能带着拆题的人。
伍瑶忽然想起她被接来陶府那日,巷子口那个模模糊糊望着她的身影。
又过了一日。
陶朗破天荒地没去抱月轩,反倒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家院子里。
他懒洋洋地躺在书房软榻上逗弄着一只红羽鸟儿,可听着这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个穿红纱衣的丫头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叫唤的模样。
靠,他莫不是入魔了?
正出神间,顺意端着茶盏进来:“少爷,礼王殿下差人送了茶叶来,说是巡抚大人路过苏州时孝敬的。殿下说这劳什子茶叶他品不出滋味,让您尝尝鲜。”
陶朗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果然茶香沁人。
顺意又道:“方才小的回来时,瞧见伍姑娘穿戴整齐往外走,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她还问小的,能不能用府里的马车。”
“你怎么回的?”陶朗放下茶盏。
“小的瞧着少爷待她还算宽厚,就自作主张让她去门口马房候着,又安排了车夫和少爷的马车。”顺意嘿嘿一笑,等着讨赏,“对了,小的瞧伍姑娘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像是脚上有伤呢……”
可不是那晚踹他时伤着的!活该!
“呵,都会替我做主了。”陶朗轻哼一声,“派人去瞧瞧她要做什么。”
13. 竹马
顺意应声而去。
伍瑶领着小雀在顺意指的门口站了不多时,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稳稳停在她面前。
伍瑶吩咐车夫先往集市去。
登门拜访总不能空着手去。她还想顺道买些东西回家看看。
原主的母亲早逝,全靠一个卖豆腐的老父亲拉扯长大。从前的陶老爹是个老实本分的,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磨豆子,日头落了才收摊,勤勤恳恳地经营着那个豆腐摊子。虽说发不了什么大财,但父女俩吃用不多,加上街坊邻居时常帮衬,原主倒也平平安安长大了,还出落得越发水灵。
这些帮衬的邻里中,就数方家最是热心。
方家独子方知往的父亲也曾考过科举,到了童生便止步,后来去商铺里当了账房先生,算是彻底摆脱了祖辈务农的出身,还在苏州城里置办了个一进的小院。
尝到了读书的甜头,方父早早地就给儿子开蒙。好在方知往也争气,从县试、府试到院试一路顺遂,年纪轻轻就考取了秀才功名。
本该这般顺遂地走下去,谁知方父陪掌柜去外地收账时,途中遭遇盗匪,再也没能回来。
那时正值方知往准备继续科举的关键时候,家中没了顶梁柱,母亲又是个软性子,只会整日以泪洗面。
方知往只得断了科举的念想,在家中开了个小小的私塾,教附近的孩童启蒙识字。
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本就没有非考科举不可的执念,父母们只盼着自家孩子能识得几个字,将来能像方父一样当个账房先生就阿弥陀佛了!
果然,当伍瑶的马车驶近巷口时,远远就听见那座小院里传来稚嫩的读书声。她没急着去方家,而是打算先回自己家看看。
在原主的记忆里,陶父是这两年才染上赌瘾的。这个恶习硬生生把一个老实本分的豆腐郎,变成了六亲不认的赌徒。
连豆腐摊都荒废了,还是原主渐渐长大,学会了父亲的手艺,才勉强撑起这个家,没让这营生彻底垮掉。
原主不是没劝过。
每次赌输欠债,老伍头都会痛哭流涕地忏悔,父女俩抱头痛哭说以后好好过日子。
可不出三五日,钱匣子准又被掏空。
这样反反复复三四次,原主的心也凉透了。
但如今的伍瑶早已不是原主。
虽然被卖进陶府已成定局,可正因为如此,老伍头更该好好活下去,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
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知道直到最后原主心里都没有恨,只有对父亲堕落的痛心。这份未竟的心愿,伍瑶觉得自己有责任替她完成。
可当马车停在家门口,她和小雀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好不容易腾出手敲门时,开门的却是个陌生面孔。
??
她爹呢?
一番打听才知道,老伍头早在多日前就把这房子变卖了。
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家?
“还不是拿了卖女儿的银子又去赌了!”见伍家门口站着人,仔细一看还是老伍头当初被卖去陶府的伍瑶,巷子里几个妇人七嘴八舌地围上来,“连房子都输掉了,听说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前些日子要债的天天堵在门口,闹得整条巷子都不安生。姑娘啊,你可别回来了,当心被那些要债的缠上!”
伍瑶听完,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笑吟吟地将手中腊肉分与众人:“这些年多亏各位婶子照应,我爹给大家添麻烦了,这点子心意权当赔罪。”
“哎哟,伍家丫头这是发达啦!”接过腊肉,妇人眼睛直往她身上瞟,“瞧瞧这穿戴,陶府待你不薄啊!”
“这耳坠子怕是值好几两银子吧?”
“到底是进了大户人家,气色都比从前好了。”
伍瑶只是笑笑,转身往巷子口走去。
她在方家小院门前驻足,里头孩童的读书声已停,想必是到了歇息的时候。
探头望去,只见简陋的院子里摆着四张矮桌,几个总角小儿正围着个水缸嬉闹。墙角堆着几捆柴火,晾衣绳上挂着洗得发白的布衫。
分明是个清贫的私塾。
眼尖的孩童发现了她,顿时起哄起来。
院内执书的少年闻声抬头,将孩童们哄回座位,自己缓步走来。
他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发间只簪一根竹枝,却衬得整个人如秋菊般清雅。比起那日失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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魄站在巷口的模样,如今倒是精神了许多。
“瑶娘。”他轻声唤道。
阳光下,伍瑶耳上的金坠子晃着细碎的光,腕间的碧玉镯子映着新裁的绸缎衣裳,与这简陋的小院格格不入。
伍瑶早已将原主的记忆翻来覆去梳理了无数遍,怎会不清楚两人之间是什么情况?
她在心底暗暗叹息。
若让她选,她宁可原主嫁与这位方家邻居。人家已是秀才功名,前程似锦。况且嫁作正妻,纵使日后有什么龃龉,也能痛痛快快打他一顿出气。哪像现在,陶朗是她的主子,在这世道里,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她连动个反抗的念头都觉得胆战心惊。
“方大哥。”伍瑶展颜一笑,将手中物事递过去。
方知往推辞说无需这般客气,伍瑶解释道:“本是买给我爹的,可我爹他……你也知道的。”
方知往自然知晓,轻叹一声却不知如何宽慰。
但见眼前少女两颊绯红,气色甚好,想来在陶府过得不错。
他终是接过,又邀伍瑶入院小坐。
伍瑶含笑应允,随他步入院中。直到此时,方知往才发觉她步履微跛。
那人……那人竟对她动手了?
原来她方才的欢颜都是强撑出来的……
方知往没有点破。伍瑶自幼便是这般性子,报喜不报忧。
原来她方才的欢颜都是强撑出来的...方知往没有点破。伍瑶自幼便是这般性子,报喜不报忧。
而且如今的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方知往尚在怔忡间,伍瑶已开门见山道出来意。
听闻她要请自己去陶府教书,方知往竟未推辞,只说到眼下他正带着几个蒙童,若要去陶家教习,须得带着这些蒙童一同前往。
“没问题!”伍瑶眉眼弯弯,“陶府院落宽敞,多几个孩子更显生气。不过具体章程,还得等我回去讨个准信才好与你说定。”
陶朗听着顺意禀报,说伍姑娘去集市采买许多东西归家,却发现家宅已易主,转而去邻居家与一男子长谈许久。
最后竟是欢欢喜喜地回来了。
陶朗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