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波长逝》
1. 溃乱
天灰蒙蒙的,暴雨褪去,换成牛毛细雨,点点入地。中原地区已经连续下了两个多月的雨了。
一支队伍从山上而来,从崎岖小路到山下勉强规整的大道,这是一支送亲队,只是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诡异,没有敲锣打鼓的声音,没有喜气洋洋的笑脸,只有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花轿晃晃悠悠的在山间拖出一道红痕,后面跟随的几个人凶狠恶煞人高马大,知道的以为是送亲,不知道的以为是出殡。
过往的布衣百姓看了一眼便叹气连连,心疼坐在花轿里的姑娘。
姜蔓枝手上已经被勒出红痕,她身着简朴的喜服,额间已冒出细汗,说不出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她不断挣扎着试图挣脱手脚上捆缚的绳子。
三个时辰前,姜蔓枝在一个散着酒味的地窖里幽幽转醒,地上铺着茅草,一旁还堆放着潮湿的木柴。
地窖里除了姜蔓枝还有十几个女孩子,她们也渐渐转醒。
女孩们环顾四周又惊又恐的表情传染开来。
地窖的门在此刻被破开,一个胡子拉碴体态臃肿的男人把门踹开。
他将姑娘们迅速的扫视一遍,最后落在姜蔓枝的脸上:“他娘的,抓了这么多女的全是歪瓜裂枣,啧,这个倒还有那么三分姿色,不过有人拿黄金百两买了你的命。”
姜蔓枝拧着眉对山匪粗重混浊的口音十分反感。有人买她的命?她的命居然这么值钱。
山匪又扫视一遍最后不耐烦的指着一个蹲在角落的小姑娘:“就你了!一会把喜服穿上跟我们走!”
地窖里一时之间噤若寒蝉,其中一个姑娘哆哆嗦嗦站出来喝道:“凭什么跟你走?!”
山匪指着那个女子狰狞道:“狗娘养的多管闲事,那你替她!”
女孩站出来又缩回去,谁知道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人想不明不白的死掉。
山匪留下一身喜服和几个钗饰便离开了。
姜蔓枝立刻回忆起了全部的来龙去脉。此处是福禄山,山匪横行,令大周朝廷十分头疼。原本山匪与山下的百姓大多时间都相安无事,但如今暴雨连绵,福禄山因此损失不少人力财力,再这样下去等雨一停朝廷就能立刻把他们剿灭。
就在山匪头子苦恼之际,一个道士入山献策,找一名貌美如花的女子献祭给龙王就可以请龙王收走天上的雨水。
姜蔓枝自江州而来,她刚走到福禄山脚下,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情况就被掳了去。
那个刚刚哆哆嗦嗦站出来的女孩子哭出了声,旁边的姑娘赶忙安慰。
女孩边哭边说:“对不起,我也怕死。”
一旁的几个姑娘上去安慰,姜蔓枝叹了口安慰道:“贪生怕死人之常情,与其哭不如想办法解决问题。”
女孩哭的更委屈了。
姜蔓枝眼看女孩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她手足无措的摸了摸鼻子,她环视一周最终目光又落到女孩身上:“不要哭了,小心待会儿没力气逃跑!”
这话一出,不仅止住了哭声,还点亮了地窖内所有姑娘们的眼睛。
“你有办法,对不对?”有女孩发问道。
“没有,”姜蔓枝现实的回答给众人的期待泼上一盆冷水,不过很快她接着道:“但是可以现在想办法。”
“那你快想,总不能真的让小玲去嫁给什么龙王吧。”蹲在角落里的姑娘名唤小玲。
姜蔓枝再次环顾四周,只有一个被铁栏封堵的窗子,窗口甚小,即便没有铁栏杆在场能出去的人恐怕也屈指可数。
但有总比没有好。
姜蔓枝向身旁一个女孩说:“姑娘,可否借一下你的披帛?”
女孩立刻把披帛摘下递给她了。
姜蔓枝摸着轻薄的沙罗,眉头轻锁:“一条恐怕不够。”
其他女孩纷纷把披帛摘下,姜蔓枝把这些薄纱缠在一起像一根麻绳,地窖里没有水但是有酒坛,她把披帛纽缠成的“麻绳”浸到酒坛里打湿,然后抽走一根不粗不细的木柴。
姜蔓枝把披帛从酒坛中捞出来,姑娘们跟着她来到铁窗前,只见她将披帛系在两根栏杆上然后用木棍使劲拧,栏杆一点点变弯,姑娘们眸光一亮惊喜的呼出声。
“幸亏这铁栏年久生锈,否则怕是很难掰弯。”姜蔓枝惊喜道。
铁窗破开的洞让雨滴和夜色漏了进来,这个洞十分狭小,只有身量娇小的人才可以勉强通过,姑娘们一个个试过去,无一通过,大家顿时垂头丧气哀声一片。
刚刚站出来喝斥山匪的姑娘突然说:“还有一个没有试!”
大家的目光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向角落里那个要被送去与龙王成亲的姑娘,“小玲!”
小玲眼中恐惧未消闪烁着泪光,她被大家拖到窗口前,令人惊喜的是她一下子便窜进暴雨的夜幕中,这时外面的狂风暴雨都变成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喜庆。
姑娘们压下心中的欢呼声,异口同声都是“快跑!”
小玲在窗外道,“我如果走了,你们怎么办!”
“能走一个是一个!”
“对啊!对啊!”
姜蔓枝冷静道:“向东一直跑下山,找到衙门立刻报官!”
小玲狠狠点头冲入黑夜中。
“小玲走了,山匪如果要人,该怎么办?”
姜蔓枝不知道买她命的人具体是谁,不过那人必定是自己未来要对付的仇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想办法先离开这个地窖,她捡起地上破旧的喜袍道:“该怎么办怎么办,盖头一遮,谁又知道里面的是谁?”
众人抬了一坛最大的酒坛堵住了本就不起眼的铁窗,来遮掩小玲逃跑的痕迹。
果然姜蔓枝穿上喜袍,挽上发髻,盖头一盖,倒真像个端庄的新娘。
山匪急着送亲看见穿戴好的新娘子便准备一把拉上轿子。
土匪老大看着即将上轿的新娘子,眼神一转,突然道:“慢着!”
一旁扶新娘上轿的姑娘冷汗渗渗,手心颤抖,生怕露馅。
“把她的手脚给我捆上!”
小姑娘松了口气,她心中虽然恐惧但还是颤颤巍巍的道:“你们捆龙王的新娘子不怕龙王发怒遭报应吗?你捆了她的脚她还怎么走路?”
土匪老大被一个小姑娘噎住了,他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闭嘴!我说捆就捆!”
花轿里姜蔓枝看着自己被捆缚的手脚叹了口气,如今她只能赌一赌小玲可以把官府的人引来了。
上半身被束缚的很紧而且绳结太乱姜蔓枝尝试几次都没办法挣脱,脚上的绳结普通,她尝试收缩腿上的肌肉扭动身躯,似乎有希望,姜蔓枝把鞋子挣脱掉使劲挣扎着双腿,脚上的绳子竟然逐渐松懈。
她心下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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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花轿摔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泞。姜蔓枝也在轿子里被摔得东倒西歪,头磕在装潢上,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带什么钗钗环环只随性的绑了根红发带,不然此刻说不定脑袋上就得被戳个血窟窿了。
轿子外兵荒马乱,山匪亮枪拔刀的摩擦声传入耳内,姜蔓枝猜测大概是官府的人来了!
她勉强稳住身形,悄悄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没有人守在轿子前!只是外面一片混乱,山匪和来人打了个措手不及,雨幕中血浆横飞,豪声连天,她觉得此刻正是逃跑的好机会,姜蔓枝冲出马车,暗淡阴沉的天地之间一抹红格外显眼。
一个被捅伤的山匪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他伸出一只手死死拽住姜蔓枝的衣角:“不……不准走!”
“滚开!”姜蔓枝没有犹豫一脚把那人踹开,山匪的脑袋摔在泥浆里,而她则大步向前狂奔。
“艹,他娘的新娘子跑了!给老子追!”一个山匪看到远处的一幕,一刀终结了眼前人的性命,高呼吸引众人。
姜蔓枝拼命的狂奔,上半身的绳索无法挣脱,头上的红色喜帕半掩着视线,她甩了几下头,除了发髻松散了一些,并没有把碍眼的红帕甩掉。
一匹快马迎面而来,马蹄声踏在姜蔓枝的心鼓上,她几乎心脏骤停,马上人的玄色大氅迎风猎猎展开他赶忙勒马,前蹄悬在空中,马鸣长嘶。
姜蔓枝惊呼出声,她不受控的向后摔去,一块尖锐的石头就在后方,姜蔓枝闭上眼,下一秒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反而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睁开眼。
马上的人飞身上前将姜蔓枝接了个满怀,红色的喜帕在此刻也飞了出去,发髻上的红丝带扭着“腰肢”彻底散开,黑色的发丝骤然飘在空中。
一泓如清水般莹莹的双目映入眼中,那黑衣男子手上紧了紧环抱的腰肢:“阿姚?”
姜蔓枝愣了愣,一支冷箭射来,二人侧身一躲,箭刺中马背,马痛苦嘶鸣扬长而去。
身后的山贼土匪赶来,一同赶来的居然还有刚刚的官兵!黑衣男拉起姜蔓枝就跑!
“那不是官兵吗?为什么要追我们?”姜蔓枝喘着气断断续续道。
“不是官兵,是追兵。不是我们,是我。”
不是官兵!那是什么人?
两人慌不择路,向山坡上跑,身后的众人穷追不舍,一路将二人逼至悬崖。
姜蔓枝回身望向万丈悬崖,惊慌道:“我不能死。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没有。”一声如寒潭般深沉的声音说了个令姜蔓枝十分耳熟的词。
“那就现在想办法。”冷风把她的头发吹的搅在一起,但她尽可能的将思绪理的清晰。
追兵的赶来的声响已经传入黑衣男的耳朵里,那黑衣男顾不得那么多抱起姜蔓枝便冲悬崖纵身一跃!
“啊,你想的办法就是自杀吗?”姜蔓枝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荡在悬崖上了。
“闭嘴!”
黑衣男抽出了腰间的腰带挂在峭壁上,悬崖上的官兵追到穷途末路不见了二人的身影。
姜蔓枝手上的绳索已经不翼而飞,她感觉自己就要坠下去,紧紧攀附着黑衣男。
就在两人以为安全了准备翻身上去时,一张带着狞笑的脸在上方冒出,黑衣男变了脸色,那人手握钢刀,冷冽的刀锋冒着寒光朝二人挥去。
2. 坠崖
黑衣男没有给对方挥刀见血的机会,他先松了手,冷风猎猎,二人急速下坠!
再次醒来姜蔓枝躺在一片淤泥滩上,她浑身湿透,淤泥滩旁是一汪深潭。
姜蔓枝艰难的从淤泥滩中爬出来,她感知着身体的各个部位,除了几处擦伤近乎完好。
天不亡我!姜蔓枝内心尽是劫后余生的大喜。
一旁的黑衣男明显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至今还在昏迷中,姜蔓枝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救人,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泥潭中拖上岸。
姜蔓枝大概检查了他的伤口,脸上有些擦伤,两只手臂受伤最严重,右臂被鲜血浸染,手掌被摩擦的不成样子,应当是坠崖之时极力寻找可攀附的石块或树枝所致,姜蔓枝确实记得自己在下坠的过程中被树丛树枝垫了几次,不知道哪一次才彻底昏迷过去。黑衣男左臂姿势怪异,似乎是脱臼了。
想到这,姜蔓枝顿时生出些许愧疚,黑衣男的左手一直抱着自己,不会是被自己压脱臼的吧,不过愧疚之感很快就烟消云散。
山崖下杂草丛生,大大小小的石块铺就着地面,崎岖不平。姜蔓枝剥开重重深绿才看见一个山洞,山洞并不深邃,阳光也刚好可以照进来,有嶙峋的怪石作顶可以遮风避雨。
姜蔓枝又费了一番力气才把这人拖进洞里,把他靠在一个空心的树桩上。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个男人捆起来!男女力量悬殊,保不齐他是个坏人,万一醒来后翻脸不认人可怎么办?姜蔓枝心道。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落幕,月光无视嶙峋奇特的怪石闯进了山洞内,洞内生着火。李庭聿幽幽转醒。
他的外衣被扒了,身上捆着藤蔓,不过身上大部分伤口都被处理过了。
“你醒了?”姜蔓枝俯下身,她把手中盛水的芭蕉叶递在对方嘴边,“喝点水吧。”
李庭聿抽着冷气,他看了一眼山洞外浑浊的潭水:“这水能喝?”
姜蔓枝道:“不喝渴死。”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李庭聿愠怒的看着对方。
姜蔓枝解释道:“刚刚不能,现在能了。”他指了指李庭聿背靠的树桩,里面流出汩汩清泉。
“我在里面铺了细沙和粗石,混浊的潭水倒进去经过沉淀就变清了,勉强能喝吧,对了,最底层我铺的是你的衣服。”姜蔓枝解释道。
“为什么捆着我?”李庭聿道。
“男女力量悬殊,我有些防备心总是好的。”姜蔓枝理所应当道。
“我不会害你,如果我要害你,刚刚就不会救你,所以现在可以给我松绑了吗?”李庭聿压抑着陡升的怒火。
姜蔓枝他上身的藤蔓解开了。
李庭聿在松绑之时看到一旁自己七零八碎的黑袍顿时黑了脸,与此同时他察觉到了自己被捆着的手臂好像脱臼了。
李庭聿脸色更加难看,他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居然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带一个陌生人逃命,只因为这张脸与阿姚有三分像。
李庭聿突然心中起了警戒,这人会不会是谁特地派来他身边的,他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蔓枝在角落里鼓捣着什么东西,没分一个眼神给对方,隔空对李庭聿道:“你还没跟我说你叫什么呢?”
李庭聿眯了眯眼,冷哼一声:“你不知道我是谁?”
姜蔓枝凑过来,与他目光对视,挑衅一笑:“你是谁很重要吗?你就算是皇帝老子现在也还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被我扒了衣服。”
“放肆!一个姑娘家……不知羞耻。”李庭聿怒上心头急火攻心,没有注意到姜蔓枝手上的动作,嘎嘣一声,他脱臼的左臂恢复了,李庭聿对于手上的疼痛后知后觉,姜蔓枝迅速用木棍和黑布条将他的手臂固定。
“我刚刚说的话只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小心气坏了身子。”姜蔓枝看着对方努力压抑怒气的样子就想笑。
李庭聿额上已经沁出了冷汗,他拧着眉看着对方包扎的样子:“你懂的不少。”
姜蔓枝笑了笑道:“哪里,是你懂得太少而已。”
李庭聿脸沉了下来,这女子刚刚怕不是故意的,他还没有这么被人接二连三的呛过:“你是谁派来的?”
姜蔓枝看着他顿了几秒好笑道:“你不会怀疑我是你的死敌派来害你的吧,”接着她仿照李庭聿的语气道,“如果我要害你,刚刚就不会救你的胳膊,甚至在你清醒之前,我就有机会杀掉你了。”
火堆照的李庭聿的脸忽明忽暗:“你要害我,未必要杀我,说不定派来我身边讨好我获取我的信任然后在关键时刻背后给我一刀。”
“怎么?对你使美人计吗?”那你未免也太看的起自己了。
李庭聿冷哼出声,这女子真是不知死活!
“那我就当你在夸我好看了。”
李庭聿活动一下臂膀,摆脱掉身体的绵软,缓缓起身对着山谷内吹响哨声。
声音在谷内几番回荡,一只羽毛黑白相间的猛禽尖叫着朝二人飞来,姜蔓枝后退几步,那是一只隼,它稳稳的落在李庭聿没受伤的那只手臂上。
过了一会隼被放飞。
“你在想办法向外界求救吗?”姜蔓枝询问道。
李庭聿道:“我在想办法把追兵叫过来。”
“……”
“你叫什么名字啊?”见对方不理她,她接着道,“这就我们两个人,我不跟你说话,就只能跟一些山精野怪说说话了。”
李庭聿转过头眯起眼看她:“你能跟山精野怪对话?”福禄山真是人才辈出,个个都是装神弄鬼的一把好手。
突然,姜蔓枝的表情凝重,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庭聿的身后,认真中夹杂着一丝惊恐,欲言又止,最终艰难的抬起手指指着对方的左肩,缓缓道:“那团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李庭聿抬起右手猛地抓向自己的左肩,随后脑袋后转,什么也没有。
“你敢耍我?”李庭聿紧握右拳。
“我没有啊,”姜蔓枝满脸无辜,她抬起手指着刚才的方向,“那里就是有一只红色,不,是褐色的麻雀。”
李庭聿再次转头,果真有一只麻雀,他看着姜蔓枝道:“你过来。”
“我还是不过去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生气,”李庭聿闭上双眼,竭力隐藏自己外露的怒火,紧接着听见姜蔓枝继续不知死活的道,“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体。”
……
山洞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声声“殿下”在山谷内飘来荡去越来越近,李庭聿从山洞内走出来。
“陛下!”
“闭嘴蠢货!你要暴露公子身份吗?”另一个声音呵斥道。
小五小六闯进山洞看到眼前这一幕,红色黑色的衣服四散凌乱混杂在一起,一个女子晕倒在山洞内。
小六激动道:“公子!那是您抢山匪的新娘子吗?”
小五低着头,不像小六这般没心没肺,胆大包天,他自知救驾来迟不敢多言,
李庭聿道:“你,转过去。”
小六愣着脑袋,他缓缓转过去,下一秒李庭聿踹在他屁股上,小六摔了个狗吃屎,“哎呦!”
小五微微抬头看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立刻跪下认罪,小六紧跟着意识到自己又犯蠢了,自己每次犯蠢都会被踢。
“人都抓了吗?”李庭聿看向小五。
“回公子,有个小丫头给我们的人带路,内些山匪和刺客都被包围了,但是……刺客全部自刎,没有问到他们的主子是谁。山匪则全部一网打尽。”小五答道。
李庭聿眸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道:“总归也不算一无所获,那装神弄鬼的妖道呢?”
小五神色犹豫:“已经拿下,可要带回京城?还是即可斩杀?”
李庭聿挑眉冷笑:“自然是带回去,朕倒要看看他是如何装神弄鬼的。”
小五道:“真是奇怪,那妖道只作法没有献祭,他一场法事下来……天就晴了。”
“许是他通晓一些天文地理的知识,提前算准了天会晴。”小五道。
“公子,我们下一步做什么?”小六道。
李庭聿皱起眉道:“回京。我才出京,便走漏了消息,还派了刺客追杀,看来有人真是等不及了。”李庭聿扫了一眼山洞里的姜蔓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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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难道是刺客?她怎么昏倒了?”小六问道。
李庭聿看他一眼,“朕最讨厌话多的人,所以把她打晕了,你想试试吗?”,小六缩到小五身后。
“不是,”李庭聿冷笑出声,“她,也是个会装神弄鬼的。”
小五道:“属下明白了。”
李庭聿走出山洞,只留下小五小六大眼瞪小眼。
小六道:“你知道怎么办吗?”
小五道:“……”
“既然那妖道要带回宫,如此一来这女子也应当被一同带回去。”
李庭聿一路策马扬鞭进了京都,由于不能再次走漏消息,他像往常出宫一样走得暗道。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乾清宫外丞相裴炎清官袍高帽穿戴整齐跪在殿前。
李庭聿已经到了乾清宫,太监们跪在地上为他更衣,李庭聿不急不缓洗漱妥当,顺手抽走太监手上自己常盘的佛珠,款款走了出去。
“爱卿为何如此匆匆?”李庭聿道。
“微臣有要事禀报陛下,陛下还记得三年前因贪污朝廷赈灾粮而杀头抄家的姜家吗?”裴炎清道。
李庭聿略一思索,挑眉道:“江州前任知府。”
“正是此人!”裴炎清道。
“朕记得是先帝和你亲手处理的这件事。”李庭聿背过手将核桃在手心里翻来覆去。
裴炎清正色道:“三年前姜家本该灭其九族,但是却逃了一个,臣也是最近才得到消息。”
李庭聿神色淡淡,停了动作,手轻轻拂在龙椅上:“逃了一个?”
裴炎清没有从新皇嘴里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陛下,逃走的内个如何处置?”
李庭聿道:“爱卿想如何?”
“先帝爷仁慈,当年杀姜礼时也是犹豫再三,毕竟姜礼早年也是为江州治水立下过功劳的,晚年糊涂才犯下大错,但最终先帝爷还是杀了,因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如今陛下轻易放过恐怕会有损先帝爷在朝廷中树立的威严,动摇民心,动摇整个朝廷的根基啊。”裴炎清直视李庭聿的目光。
李庭聿沉下脸色,看着以下犯上咄咄逼人的前朝重臣:“裴相怕是忘了,皇考当初这样做全的是谁的颜面,只凭他姜礼一个人就能盘剥如此巨大的赈灾款?”
裴炎清眼中闪过厉色,他竟是直直的站了起来,全然没把高坐在明堂上的皇帝放在眼里:“那又如何?皇上也别忘了,是谁扶持您坐上的这把龙椅。”他冷哼出声,接着道:“微臣倒是小看身为皇子时的陛下了,原来藏匿到最后的才是猛虎。”
“你放肆!”厅堂上一瞬间所有带刀侍卫将刀出鞘,利刃的寒光却没有划破裴炎清的胆子。
“皇上是要杀了微臣吗?可皇上别忘了,我有先帝赐下的免死金牌,您如今杀我,只能与朝臣离心,我一死,您还坐得稳这把龙椅吗?毕竟这皇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沧海遗珠。”裴炎清无视所有刀光,光明正大的走出了乾清宫。
小六愤恨的收了刀柄:“此人实在是胆大妄为!皇上只要一声令下,奴才今夜就潜入裴府将他的人头斩落!”
李庭聿轻笑出声,没有半分怒气的样子:“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不急。”
*
裴炎清出了午门,坐在马车上,幕僚为其焚香斟茶,裴炎清却将茶水打翻,毫不遮掩自己的怒气。
“一群废物,不仅没能杀了皇帝,还没能抓住姜礼的后人,那道士玄微子也被皇帝小儿抓了!你可知道,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裴炎清声音中压着怒火。
“大人千万不可着急,就算刺杀成功,也不过是换一位新帝登基,倒不如我们想办法拿捏这个小皇帝,至于那姜礼的后人,您就更不用担心了,一个卑微弱小犹如蝼蚁般的女子,能翻出什么浪花,就算她有您当年赈灾案的证据,又能如何,谁会相信?朝廷上下都是您的人,陛下根本不敢把您怎么样。至于玄微子,待属下打探清楚,且杀且放您看如何?”幕僚崔世隐尽现谄媚姿态。
“且杀且放?”裴炎清不解道。
“便是明面上将他杀害,实际上将其救出来,继续为大人所用。”
3. 脱身
“恭喜贵人,贺喜贵人。”婢女捂嘴笑道。
姜蔓枝捂着头,看着着自己浑身的打扮坐起身瞪大眼睛:“恭喜什么?喜从何来啊?”
“贵人要被我家公子相中了,这可是天大的好福气。”
另一个婢女接话的语气有些阴渗渗的:“贵人好福气。”
姜蔓枝皱着眉头,理着来龙去脉,自己不是应该在山崖底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黄公子又是谁?相中她又是什么情况?不过此番她从江州一路跋山涉水,就是为了入京,这辆马车也是要入京,何不顺势而为。
“离京城还要多久?”姜蔓枝道。
“回姑娘,还要一个时辰。”
车窗的风景不断变化,马车已经驶入京城。
“两位姐姐,其实我不认识什么黄公子,你们恐怕是弄错人了。”姜蔓枝带着笑容道。
两位婢女面色一紧:“姑娘莫要折煞我们啊,这怎么会搞错。”
“也许真的是林平野搞错了,”林平野是小六的名字,“他办事粗心,时常被主子惩戒。”绿衣冷静道。
姜蔓枝:“还请姑娘们放我下马车。”
“你说的也有道理,之前有人给主子床上送姑娘,被牵连到的所有奴才都被赐死了,我们谨慎点总是没有错的。”春桃叹了口气,想到那些奴婢们的惨状心头又是一紧。
“所以春桃,你不如先入宫,禀报皇上,我和这位姑娘而后再入宫。”绿衣道。
“还是你有办法,那你们先在此等候。”春桃点点头道。
马车调了方向,车上只留绿衣和车外的马夫,姜蔓枝觉得有些不对劲:“绿衣姑娘,你现在这是要带我去哪?”
绿衣轻轻笑了笑:“待会你就知道了。”
一股异香闯入鼻腔,姜蔓枝暗道不妙赶忙捂住口鼻,绿衣皱了皱眉,似乎对她反抗的行为十分不满:“他说的没错,你当真是十分不老实?”
姜蔓枝想问公子是谁,可她通过口鼻也不想吸入迷烟,她掀开马车帘子就要往外闯,绿衣力气极大将她拉扯回来:“不准出去,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就不怕我大喊大叫求救吗?”姜蔓枝狠掐自己一下让自己保持清醒。
绿衣道:“哪个不长眼的敢管这个轿子里出事的人。”
“是吗?”
天空下起微雨似是前几日暴雨的接续,闷雷闪过,更添京城的波谲云诡,京城的街道上,两辆华贵的马车平行驶过,路人纷纷避让。
没办法了,坐以待毙就是死,姜蔓枝猛地用身体撞向马车的一侧,撞破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伴随着自己声若洪钟般的大喊大叫:“有人要谋反!有人刺客入京!有人要谋害皇上!”
绿衣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你·······你······”像是没预料到这瘦弱女子胆子竟然这般大。
“停车!”不容置喙的一声穿过雨幕穿透众人的耳膜让在场所有人定在原地。
繁贵富丽的马车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掀起帘子,露出一张柔情万千却不失端庄华贵的脸。
“扣下他们。”此人正是当朝长公主李月情。
乾清宫内,李庭聿将奏折摔到宋玉身上,原本刚刚行完礼的人再一次跪下,头垂的极低。
“你先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吧。”李庭聿冷着脸道。
李庭聿登基三年,起初谁也不把这个捡漏才登基的新皇放在眼里,直到登基大典的第一天他杀了三个以下犯上的庸臣,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悄无声息的剪除了这三人在朝堂上残余的党羽,人们才意识到这位新皇的雷霆手段。
宋玉打开折子只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皇上,臣······臣绝对没有啊!”
“朕记得,你是裴相提拔上来的人,你与裴炎清走得近无可厚非。”李庭聿玩味的看着地上哆嗦着垂着头的人,暗笑一声脓包。
宋玉道:“臣蒙先帝恩宠,夙夜所思皆为大周,所言所行皆遵国法君令,非公务不敢与同僚私交,绝无结党营私之实啊。”
李庭聿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清声道:“宋玉你是顺天的巡抚,曾有治水之功,进谏之劳。先帝仁慈圣明曾有意许你配享太庙,”李庭聿冷笑一声,跪在地上的人打了个寒颤,“可是现在朝中上下参你的折子已经堆成了山,其中不乏你结交的‘好友’,这让朕很是为难,江州一代又发洪水,朕原本想启用你。”
宋玉抬起头,泛着干皮的嘴微张,神情复杂,他道:“微臣确实是由裴炎清提拔上来的不错,但绝对和裴大人没有私交,相反臣在朝中战战兢兢从不主动惹事,从不得罪任何官员,面对私下的交友贴,臣也大多赠礼回绝,可如今却变成了攻讦臣的证据。”此话真假参半,他的脸上已是冷汗淋漓。
李庭聿看了眼堆成小山的奏折,“朕对你是如何回绝朝臣的事情不感兴趣,因为事实结果就摆在那,圣祖爷曾立下律法,凡是作奸犯科,结党营私之人通通斩首以儆效尤。”
“陛下!”宋玉颤抖着声音叩拜。
李庭聿静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爱卿不必如此紧张,朕的决策怎么会受旁人影响,所以······”李庭聿把那些“参”宋玉的折子全部推翻在地上,继续道:“江州水患,刻不容缓,朕命你即刻出发,将功折罪。”
宋玉的眉头皱成川字,眼中泛着泪花,叩谢圣恩。
宋玉退出大殿,左右伴随的小五小六看向李庭聿。
“想问什么就问吧。”李庭聿盘了盘手中的珠串。
小五看着桌上拟好的圣旨道:“陛下为何不惩治宋玉,反而升了他的官?还派他去治水,难道真的要让他将功折罪?”
李庭聿笑的意味深长。
*
李月情认出了绿衣身份将其单独关押在柴房,姜蔓枝则被带到了公主府的书房跪好,李月情不急着审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倒是画起了前些日未完成的画,手腕轻悬,笔锋婉转。
太后的人这时来报,李月情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太后派来的是位掌事姑姑,她将这两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
姜蔓枝跪了快一个时辰,思绪纷繁的想着如何脱身,却无意将朝廷勾心斗角的内容听了个十成十。
李月情像是完全将姜蔓枝忘记,掌事姑姑说罢,李月情对她道:“你回去告诉太后,本宫无意参政,让她以后不用派专人再递送这些消息了。”
掌事姑姑眼含深意的笑笑:“公主,太后也是希望您能辅佐陛下的。”
“陛下不喜后宫干政,更何况陛下早就已经长大了,我看不透陛下的想法。”李月情道。
姜蔓枝自知不能以逸待毙,她飞快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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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收到的信息而后深吸一口气来壮胆,开口道:“殿下!”
李月情和掌事姑姑都被吸引了目光,二人蹙着眉看着姜蔓枝,对这女子的插话似有不悦。
姜蔓枝如琉璃般透亮的瞳孔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直视公主的目光开口道:“春秋时期,有一位郑公自出生起便遭到母亲的厌弃,而弟弟却仗着母亲的溺爱多次提出逾矩的请求,郑公起初再三忍让,放纵亲弟,直到最后弟弟谋反,郑公将其一举拿下。”
李月情听着姜蔓枝为自己解惑,皱着的眉头被用新奇的目光所替代。
姜蔓枝说罢就垂下了头,但紧接着她又想起什么,便接着道:“至于陛下对待宋大人不罚反赏,小人读书少,但从前听先生讲过六国论,秦国以利诱之,分而化之,想必陛下也是如此。”
李月情有些惊讶于这个女子的胆大直言,碍于太后的人在场她呵道:“大胆!竟敢妄论朝政。”
姜蔓枝赶忙俯下身认罪,但她暗暗不服气,她“妄论朝政”便是大胆,那公主打探朝政岂不算是造反了?
掌事姑姑满意的看着姜蔓枝笑了笑:“公主府上何时添了这么个聪慧的丫头。”
待到掌事姑姑走后,李月情点了点姜蔓枝,颇有些无奈道:“你这个小丫头胆子真是不小!”
*
“所以陛下是想通过提拔宋玉来分化裴党的内部势力,来挑拨他们的关系。”小五道。
“原来是这样啊!陛下您真是英明神武,若是让奴才对付这个可恶的裴炎清,奴才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小六摸摸自己的脑袋。
“谁说你想不出来,你肯定能想出来如何正大光明的把裴炎清脑袋拧掉的办法。”小五道
“我明明是暗杀!”小六不服气道。
“你那点功夫去暗杀别人叫自尽。”小五道。
李庭聿开口道:“都闭嘴。”吵的他头疼,原也没想这群笨蛋能跟自己心有灵犀,如果他们能看得出来,自己的谋算岂不都白费了?裴炎清那老家伙就不一定,不过就算他看出来又怎样,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即便是野火也不能将其烧干净,春风也只能助长其势。
乾清宫的太监传话给小五,小五锁了锁眉,难得面露难色。
“说。”李庭聿没什么耐心道。
小五:“陛下,刚刚春桃来报,您要带回宫的内位姑娘好像丢了······”春桃本想先行回宫询问,但走到一半还是决定一起回去复命,便又折返回去,结果连人带马车没发现一点踪迹。
小六瞪圆眼睛,李庭聿手中的珠串脱手,小五赶忙捡起像是在安抚帝王紊乱的心绪,李庭聿神色有些僵硬:“朕什么时候让你们把她带回来了?”
小五小六愣住。
随后李庭聿的语气中带着薄怒道:“擅作主张,办事不力,每人去慎刑司领十板子。”
小六很久没被打过了,他赶忙为自己争取道:"陛下,您既然没这意思,那不是丢了正好,怎么还要打啊。"
“你打二十。”李庭聿指着他道。
小五道:“那人还找吗?”
李庭聿抿了口凉茶,听到小五的话把茶盏丢到桌面上,茶水摇晃着溅出来:“这是京城,不是屠宰场,朕是皇帝,不是屠夫,万一那女子丢了性命,朕岂不是成了随意杀人的昏君!”
4. 妄言
李月情饶了姜蔓枝跪了快一个时辰的膝盖,笑着让她站起来。
姜蔓枝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她不敢起身,小心翼翼的抬头看长公主,“小人见识短浅,请公主恕小人无罪。”
李月情笑的温和:“本宫恕你无罪。”
姜蔓枝撑着地面站起身,李月情这时却收敛了笑容正色问她:“知道本宫为什么罚你跪着吗?”
原来她刚刚果真是故意让我跪着的,姜蔓枝暗道,面上却摇了摇头:“小人不知。”
“就是因为跪着你也不知道反省,所以本宫干脆就让你站起来了。”李月情无奈的摇摇头。
姜蔓枝:“······”
李月情接着道:“在京城你可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公然在街道上大喊谋反,你可知道如果路过的人不是本宫,你的小命早就没了,本宫让你跪在这里反省,是念在你年纪小,不忍心你掉脑袋,可是,你竟然毫无反省,刚刚又和本宫说了那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姜蔓枝深深地看着高坐在明堂上的长公主,细碎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落在李月情乌黑的秀发上,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眼睛里流露着无可奈何,姜蔓枝出了神。
“看着本宫做什么?可是不服气。”李月情道。
姜蔓枝缓声开口,眨着眼睛看着李月情:“不,小人只是觉得殿下很亲切,殿下刚刚的话看似指责,实则关心,小人与殿下非亲非故却能有殿下这番呵护,实在是受宠若惊。”
李月情嗤笑出声:“伶牙俐齿,油嘴滑舌。”言语虽是斥责,但神情却没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小人自知此举莽撞非凡,可这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小人不这么做就是死,小人这么做了还有希望博得一线生机”姜蔓枝向公主笑着道,“至于您刚刚罚小人跪着,我确实······没有想到您是让我反思,小人净想着怎么才能吸引殿下您的注意然后放过这跪的酸痛的膝盖了。”
李月情笑的开怀,一旁的侍女红鸢也跟着笑了,李月情把头转向红鸢:“你又笑什么?”
“回殿下,奴婢是觉得这小丫头真是有趣,把殿下您都逗乐了,奴婢好久没有看见过殿下您笑的这么开心了。”红鸢道。
李月情又转向姜蔓枝:“你放心,绿衣我已经命人送走了,现在没人要你的小命了。”她差人将绿衣送还皇宫,然后将今日围观闹剧的人一并威胁警告,但敢说出去半个字,杀无赦。
姜蔓枝:“小人谢谢殿下。”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红鸢问道。
姜蔓枝:“小人姓姜,姜蔓枝,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霎时,李月情变了脸色:“你姓什么?”
*
东华门,小五小六见到了被五花大绑的绿衣。
“什么?”李庭聿的脸色称不上好看。
小五只得再重复一遍:“平阳公主说,绿衣要杀掉的姑娘,她保下了。”
绿衣跪在地上止不住的颤抖着身体,素日以端庄为宫女表率的她,也在此刻因为天子威压而失去了仪态:“陛下,奴才是为了您着想,绿衣是您近身侍奉的宫女,您登基不久,太后便将奴才指给了您,太后告戒奴才,要时时刻刻叮嘱您身为一名君主的责任。”
李庭聿眼神无波的看着绿衣赘述,突然他笑出了声,小五小六却在这时骤然跪下。
绿衣却继续道:“您猝不及防的从宫外带回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太后知道了怕是不悦。”
一碰热茶从几案上摔下来,不偏不倚就摔在绿衣面前,却没有烫伤她,只是溅了几滴在脸上。
“少拿太后来压朕,真当朕会以为你太后借你的胆子吗?裴炎清没少拿你的父母威胁你吧,他能打听到的事,朕又为什么打听不到呢。”李庭聿眼神微暗,手却漫不经心的波动着红色的佛珠。
“奴才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绿衣咬死不敢承认。
“那女子就是裴炎清一直在追杀的姜式后人,朕没猜错吧。”李庭聿道。
绿衣只觉得料峭生寒,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请皇上看在奴才侍奉多年的情分上,放过奴才的父母。”
“情分?”李庭聿目光并不看她,声调转沉。
绿衣道:“奴才知错,奴才罪该万死,奴才求皇上放过一对可怜的夫妇。”
“朕不杀他们,你知道凌迟吗?这是一种很残忍的刑法,朕会命人将你的肉一刀刀割去,先是手足,再是胸腹,最后是枭首,你会变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你既然敢背叛朕就要做好承受背叛的代价。”李庭聿低沉的嗓音极具残忍性。
绿衣惊慌大叫:“请皇上赐死奴才!请皇上赐死奴才吧!”
绿衣被两个太监拖下去关押在慎刑司等待凌迟的日子。
小六心中不忍,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皇上,您真的要凌迟处死绿衣吗?他毕竟侍奉了这么多年。”
“朕御下不严,才会给你给她,顶撞朕,背叛朕的机会。”李庭聿蕴藏着怒气。
小六旋即跪下:“属下不敢,请皇上恕罪。”
小五开口道:“陛下那姜姑娘,如何处置?”
李庭聿目光游离心不在焉道:“朕从来没有说过要如何处置她,一切都是你们擅作主张,不怎办,随长公主高兴。”说罢,李庭聿便在一众前呼后拥下离开了。
小五准备继续去午门当值,小六临走前拉住他:"陛下真的要凌迟处死绿衣吗?"
小五叹气小六总是妇人之仁纠结一些没用的事,但小五还是宽慰道:“陛下跟慎刑司的人下令赐毒酒,虽然活不了,但好在还有个全尸。”
听到这番话小六的脸色也并没有好看多少:“那皇上为何在绿衣死之前还要吓她一吓。”
“背叛陛下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我想也许内杯毒药根本派不上用场。”小五道。
果然,不过几天,慎刑司就传来绿衣发疯自戕,一头撞向铁墙的消息。
*
平阳公主府内,姜蔓枝抬起头,长公主神色骤然变得肃穆,姜蔓枝没有胆怯,只是觉得公主怕是也了解一些姜家的事情。
“你的家乡是哪里?”李月情道。
“江州。”
“为什么要来京城?”李月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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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找了,回去吧,本宫答应你,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李月情道。
姜蔓枝摇摇头,她的动作很轻,但也很难掩饰骨子里的倔强。
“蔓枝,这里不是你能劝善惩恶的地方,也许即使你丢掉了性命,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李月情试着开导她。
姜蔓枝对刚刚绿衣要杀自己的事情还是有后怕的:“可是公主也看到了,就算我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会来想办法招惹我的,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有些事情本宫办不到,但是保护你远离京城这些是非本宫还是可以做到的,只要你答应不再追究姜家的事,本宫可以让你性命无虞。”李月情再次引导道,朝堂后宫的腥风血雨她见惯了,能少一些杀戮就少一些杀戮吧。
“公主知道姜家是冤枉的!”姜蔓枝眼神迫切的看着李月情。
李月情眉眼索然,叹道:“知道又如何?”
“姜家上下包括在籍册的奴才一共一百零五口人,全部死了,这件事······”姜蔓枝一提到这件事就忍不住浑身颤抖,就会反复想起她满脸污泥的躲在暗处,看着一个个昔日与她一起说笑打闹的人全部人头落地。
“住口!不许说内个字,犯忌讳。”红鸢先一公主一步呵斥了她。
“他们栽赃陷害杀人放火的事情不忌讳,我说便忌讳,”姜蔓枝总是嘴比脑子快,后知后觉的把自己心里话一股脑倒了出来,她低下头,眼神却没丝毫示弱,“小人妄言。”
李月情叹了口气:“本宫就知道,跟你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姜蔓枝道:“小人·····确实愚钝。”
李月情轻笑:“本宫可不觉得你认为自己愚钝,那本宫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愿不愿意留在公主府?”
姜蔓枝眼睛倏然睁圆,乌黑的瞳孔微微闪烁,十分吃惊:“公主愿意收留我?”
“自然是做我的贴身侍女,由我好好看管你,教养你。”能护一时,便护一时。李月情暂且这样想。
“我,不,奴才甘愿为公主鞠躬尽瘁。”姜蔓枝俯身一拜。
接下来几日,她由李月情身边的贴身侍女带着熟悉宫廷的礼仪和规矩,并为安置了住处,她与红鸢住在一间庑房,红鸢交待她日后的工作就是贴身服侍平阳公主,侍奉公主的日常起居、衣食住行。
深夜,知了此起彼伏的鸣叫着,姜蔓枝站在一株海棠树下,白里透粉的花瓣悠悠的栖息在姜蔓枝的乌发上,她发着呆,没有察觉。
红鸢从不远处走来,轻柔的取下蔓枝头上的花瓣,蔓枝转头迎上了红鸢和煦的笑容,只听对方缓缓道,“蔓枝,我那日在大堂上呵斥你并非有意,而是你这话实在是······”
“大逆不道吗?”姜蔓枝道。
“是,我不知道公主是如何想的,公主虽然宽仁,但有时也是一个铁面观音。”红鸢道。
“所以红鸢姐姐先一步向公主说情,看似是责骂我,实则是想保护我。”姜蔓枝的眼睛在夜光下亮亮的,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红鸢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呢?”姜蔓枝歪头询问道
5. 心结
相府的匾额上写着忠勤辅国四个字,这是先帝亲自挥笔写下的径尺大字,交由内务府打造成匾额赐予刚刚擢升为宰相的裴炎清。
裴府戒备森严,与此同时裴炎清生性多疑,府邸里三层外三层的奴才不定期就要被换洗一遍。
裴炎清南向端坐在太师椅上,“世瘾,你曾说让我想办法架空陛下,可如今你也看到了,这皇帝小儿分明是在想法子架空我!”
崔世隐道:“是,我们这位陛下比先帝爷的头脑确实清醒不少。”
裴炎清的神色晦暗不明,语气夹杂着不甘:“可惜福禄山我们失了手。”
崔世隐摇了摇手中的羽扇:“我们这位陛下是个有谋略有胆色的,只不过,他的一系列急切的动作早已惹得朝臣不满,我们何不趁此机会笼络人心。”
裴炎清摆了摆手:“只笼络人心没什么用了,李氏的血统毕竟摆在那,我还真的能逼宫不成,我可不想当那弑君窃国的千古罪人。”
崔世隐笑道:“是啊,李氏血脉无上尊贵,可凭什么是我们这位非嫡非长的陛下继承大统?”
裴炎清此刻才将目光转移到崔世隐身上,两人目光交接暗流涌动。
崔世隐继续道:“小人有此疑惑,李氏其他皇子会没有吗?怕是更加的不甘吧。”
裴炎清道:“依你看,谁合适?”
崔世隐:“我们需要为此人造势,因此此人性格不能太过懦弱,在朝中也必须有一定的实权,更重要的是,此人必须为丞相所拿捏,所以最好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裴炎清轻笑出声,明白了。
*
红鸢敲了一下蔓枝的额头,开玩笑似的说道:“自然是一见如故啊。”
蔓枝呼出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眉眼弯弯道:“我才不信,我对自己的长相有自知之明,小时候家里几个兄弟姐妹一起闯的祸,我爹总是第一个怀疑是我带的头,不由分说就将我责骂一顿,事后真相大白,我便问我父亲,结果他说,我除了有前科,还因为我长得便一副狡猾的样子,眼睛滴溜一转,便开始想办法作弄人了。”
红鸢噗嗤一下笑出来:“那你爹倒也不算冤枉你,不过我看,倒真是有那么三分像小狐狸,狡猾的很。”
姜蔓枝的眼睛当真就这么流转起来,红鸢温柔的看着她道:“其实殿下从前也像你这般爱笑,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想起十几岁的公主。”
“公主待人很温柔很宽仁。”姜蔓枝思索道,她既不温柔也不宽仁。
红鸢接着道:“是啊,现在的公主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大周公主该有的典范。”
“难不成说,公主以前不是这样。”姜蔓枝道。
红鸢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旋即又用笑容掩饰:“公主像你这般大的时候经常扮男装逃出宫偷玩呢。”
“后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姜蔓枝笑容变淡。
红鸢顿了一瞬,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姜蔓枝察觉到了红鸢对其中深埋的往事欲言又止,她也并不急切的想要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于是与红鸢互道晚安便回了庑房。
李月情手执画笔继续完成前些日作了一半的田园图,姜蔓枝在一旁研墨,她的目光逐渐被公主的绘图吸引,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放缓,李月情察觉到婢女的愣神,抬头笑眼看她:“怎么了?”
蔓枝自知逾矩:“殿下恕罪,奴才不该出神。”
李月情道:“本宫画的有什么问题吗?”
姜蔓枝忙摇头,而后道:“奴才只是觉得奇怪。”
李月情:“哪里奇怪?”
姜蔓枝:“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么会对农家耕作的场景如此熟悉。”
李月情笑着道:“那在你的印象里,皇室贵族就应该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是吗?”
姜蔓枝心道,那当然,面上却道:“没有。”
李月情用笔杆点了点她的额头:“撒谎,不过你认为的没错,大多数皇室子弟自然是不会了解民间的劳作日常,毕竟他们连应付长辈的圣贤书都读不明白,不过,我年少的时候曾有幸在田间居住过一段时间,也曾亲自下地干活,虽然辛苦,可却乐得自在。”
姜蔓枝缓缓道:“先皇圣明,特意让自己的子女体验务农,不忘百姓们的辛苦。”
李月情笑容变淡,思绪渐远:“不是父皇,是我自己年少时不爱拘束,不喜欢圣贤书,偏爱田居生活。”
姜蔓枝放下手中的墨块:“奴才觉得这图中有一处不妥。”
李月情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但说无妨。”
“盛开的桃花和饱满的麦穗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时节呢。”姜蔓枝朝李月情笑了笑继续道:“奴才记得小时候我爹在家中种了一棵桃树,想着夏日丰收时节取花瓣酿桃花酒喝,结果桃花开的极早,三月份便开了,不到五月便凋谢了。”
李月情拧着眉,似是在想什么事,姜蔓枝看着公主逐渐凝重的眉宇赶忙认错:“殿下恕罪,奴才又多言了。”
李月情这才转过头安慰似的笑笑:“没事,我只是记得有一年的五月份桃花是开着的,不过你说的对,是我错了。”
紧接着李月情突然转为疑惑的问道:“你懂得如此多,你父亲对你的栽培想必是极为用心了?”
姜蔓枝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
突然李月情指尖一颤,寒意爬上背脊,心口止不住的跳动撞着她的胁肋胀痛,姜蔓枝也跟着面色发白,她惊慌超屋外喊道:“来人呐!”
红鸢端着药听到屋内传来的呼喊,带着太医快步向前,看见李月情痛苦的病容,红鸢大惊失色,太医赶忙上前为公主施针,不过多时,李月情便平复下来,她注意到屋内人担忧的情绪,安抚道:“陈年旧疾,不碍事。”
“公主您生的是什么病。”姜蔓枝没忍住出口询问。
红鸢叹了口气:“是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臣做的也是治标不治本啊,还请公主舒畅心情,少忧虑。”太医。
姜蔓枝眉头更紧。
这日,姜蔓枝侍奉公主服了药出了卧房,她端着公主已经服用过的汤盅,不自觉又想起了李月情的心病,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让公主开心些呢,一时出神,与长廊的侍女碧荷与琉璃撞了个正着,琉璃和蔓枝肩膀相撞,琉璃后仰就要摔倒,姜蔓枝一手端托盘,另一只手下意识伸出一拉将她扶正,琉璃却十分不领情的瞪她一眼并哼出声。
姜蔓枝当然知道她在公主府有多么的不讨喜,毕竟她的资历最短,可是如今她却最得公主欢心。
她来到公主府后,接受的活多半来自于服侍公主司膳的碧荷,碧荷突遭公主“冷落”,姜蔓枝原以为最讨厌她的会是碧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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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反倒是碧荷身边与她毫无利益关系的其他婢女一个比一个讨厌她。
她扶起了琉璃,琉璃却给了她白眼,碧荷这时搀过琉璃的手肘道:“琉璃你没事吧,蔓枝她也不是故意撞你的,想必是服侍公主太累,恍了神。”
琉璃这时却急了起来:“就她会服侍公主,自从她来到府上,公主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了。”
姜蔓枝不想跟这二人发生一些没用的冲突,她拐过廊角离开两人的视线,却迎面碰到了红鸢,她与红鸢点头问候,然后擦肩而过,突然,蔓枝站定在长廊拐角,并不着急离开。
碧荷与琉璃见到突然出现的红鸢,红鸢向她们点头问好,却被碧荷叫住,三人开始了闲谈。
起初碧荷只是说起公主生辰礼在即,几人从准备事宜聊到新入府的姜蔓枝,“蔓枝可真是有才,才来几天通过制作南方的各种冰饮把公主哄的服服帖帖的,真是让我们这些府邸的老人自愧不如。”
红鸢只是聆听,并不发表言论,碧荷眼神黯然一瞬,紧接着笑着眯起眼说道:“她不知道在哪寻来了一位江湖郎中,给公主做了香包缓解了公主半夜心悸毛病。”
琉璃心直口快道:“她可真有本事,公主夜间燥热难以入睡,她便整夜守着搬来冰块用蒲扇扇送冷气为公主纳凉。这显得我们多么懒惰多么无能一样。”
碧荷拉起红鸢的手,表情作亲昵状:“琉璃,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蔓枝再怎么优秀,也不会影响到我们办事好坏与否的,你说是吧红鸢。”
琉璃捧哏道:“我哪里说的有问题?红鸢姐姐才是公主最喜欢的婢女,如今都被那姜蔓枝抢了风头,那姜蔓枝仗着公主的宠爱目中无人,平时也从不与我们亲昵。”
红鸢冷笑一声:“我平时也不见你们同我亲近,我跟你还没有好到可以手拉手说话吧。”红鸢把手抽了出来。
碧荷并不气馁,她接着道:“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红鸢姐姐怎么还生气上了。”
琉璃不服气道:“红鸢你也站在她那边,她到底给你和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就是一个魅惑主子的坏女人。”
“谁是坏女人啊?”姜蔓枝端着托盘站在拐角处聆听了全程,她暂时搁置手中物件,从拐角处出现,吓了碧荷与琉璃一跳。
红鸢面无表情,碧荷笑容僵在脸上,只有璃言行如一狠狠地瞪着她表示不满,姜蔓枝没忍住勾起嘴角走上前,她一把捏住了琉璃的脸颊:“来,把你刚刚说的话还有你心里想对我说的话,当着我面再说一遍。”
琉璃吃痛,但嘴上仍不饶人:“坏女人!恶毒女人!我最讨厌你了!”
姜蔓枝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然后她松开了琉璃,转头看向碧荷:“原来是只笑面虎,该你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一个转头的功夫碧荷变得和颜悦色,仿佛刚刚都是姐妹间的玩笑与小打小闹:“蔓枝,你别同琉璃胡闹了,她不是故意说你坏话的。”
姜蔓枝静静地看着她,眸光逐渐变得深邃凌厉,她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碧荷在人离开后看向红鸢道:“红鸢你与蔓枝吵架了吗?她平日里遇见你总是要打招呼的,刚刚这是怎么了?气势汹汹的。”
红鸢此时才把目光分给了碧荷,她开门见山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碧荷笑着道:“自然是想让红鸢你站在我们这边。”
6. 恶果
南书房又送来一批堆成山的奏折,李庭聿对裴炎清的制衡已经起了作用,如今朝廷大部分的奏折会直接送到南书房,不再交由宰相过目。
李庭聿禀退了所有侍奉的太监侍卫,他独自一人在南书房批奏折。
看到江州水患的折子他便皱眉,看到西南边疆大周与邻国的冲突他忍不住骂出声,先骂邻国无耻,再骂西南王尸位素餐懦弱无能,骂完还不够解气,便又把奏折甩在地上踢了两脚,桌上的茶盏已然放凉,李庭聿一饮而尽,喝完茶又捡回来自己扔在地上的奏折,继续看奏折的后半段,看到边疆摩擦被妥善解决,李庭聿持怀疑态度,但脸色却比刚刚好了不少。
西南边疆的文牍冗长复杂,李庭聿失了耐心,想要暂缓休息,最终叫了个太监进殿宣读接下来的文牍。
太监嗓音尖利,吐字却格外清晰:“臣李庭俨谨奏,伏闻江州水患,堤坝溃决,圩田尽毁,百姓流离失所,臣心痛之,臣虽不才,却蒙皇考厚恩,今上信任,当以江山社稷为责任,替皇上分忧解难,故臣请命率工部水工协助宋玉大人,前往江州治理水患,安置灾民,请陛下恩准。”
李庭聿静默了许久,李庭俨,如今的睿王,当初先帝秘密立储,朝中大臣大部分都押注了这个睿王,后来他登基之后,李庭俨便开始饮酒作乐,沉迷美色,政绩上毫无亮点,倒是朝中偶尔有御史参他的折子,说他荒淫无度,传唱淫词艳曲。
怎么此时关心起国家大事了,李庭聿捏了捏眉心。
李庭聿摆摆手,示意小太监读下一个,对于睿王的请奏他不置可否,小太监继续宣读,下一本是裴炎清的。
小太监读完内容后,瞥了眼李庭聿的脸色,小太监吓得垂下头,膝盖打颤差点跪下去。
裴炎清联合朝中大臣参了宋玉一本,李庭聿随即又轻笑出声,小太监知道陛下这是真的动怒了,他立刻跪了下去,不敢在此时有一丝一毫的触犯圣颜。
李庭聿让太监把奏疏呈上来,他亲自看了一遍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然后对李庭俨的请奏准允了。
小太监低着头走出了南书房,却被皇上的伴读如今的御前侍卫齐云连拦住了去路:“皇上怎么了。”
“哎呦,皇上刚刚好像又生气了,可是吓死奴才了。”
林平野摆摆手让他退下:“小五,那我们现在还进去吗?”
齐云连没看小六,冷冰冰道:“你想渎职掉脑袋别拉上我。”
说罢,齐云连就进了南书房,林平野看着他的背影紧随其后,小声嘟囔:“就不能好好说话。”
齐云连右手按着腰间的刀柄,左手扶膝跪地:“参见陛下。”小六紧随其后行礼。
李庭聿摆摆手示意免礼。
齐云连直接开口道:“陛下,那福禄山的道士已经审问清楚了,那人道号玄微子,松山白云观,看似装神弄鬼能使雨天变晴,实则是略同些天文地理,懂得观察气象,所以每次做法事都算好转晴的时辰,这人就是个江湖骗子。”
“是谁给这个江湖骗子这么大的胆子。”李庭聿没什么敬畏之心的摆弄着手中的佛串。
齐云连接着道:“一开始那玄微子不肯说,但某天晚上奴才巡查刑部狱的时候抓获了一个在玄微子牢房附近鬼鬼祟祟的人,那人扮作侍卫的模样,奴才却从未见过,那人被抓起来后,刚要审问便自尽了,虽然玄微子不肯交代他受谁指使在民间污化皇上的圣名,但奴才心中有猜疑的人选,所以告诉那玄微子,救你的人已经全部召了,奴才一诈,他便全交代了。”
“是裴炎清吧。”李庭聿看着手中血红的珠串。
“是。那人处处针对皇上,您何不早日将他铲除。”齐云连道。
“再等等,还不够。”李庭聿沉声道。
“下个月就是长公主的生辰,皇姐有说想在哪办吗?”
林平野道:“回陛下,长公主这次要自己操办宴会,听说公主府来了个能言善辩、精明能干的婢女,长公主格外喜欢她。”
李庭聿拿起桌上的奏折准备继续刚刚的工作,冷笑出声,这个女人倒也不蠢,知道想办法给自己找个靠山。
*
七月中旬正是炎炎之际,京城中王公贵族的膳房都备上了冷饮与解暑的食物,除了讲究清凉,还讲究精致滋补,平阳公主府却在近日停了所有的冷食。
炉灶下生着柴火,姜蔓枝圪蹴着用小蒲扇控制着火候,鼻头上染着灰尘,额头上挂着汗珠,但是她的眼睛却没因天气的溽热而涣散,反而异常专注。
“连我你们都敢拦,我可是专门为公主准备药膳了,让开。”门外的声音不远不近刚刚好传到姜蔓枝的耳朵里,不过她不予理会,继续熬着盅里的汤药。
碧荷先开帘子走进厨房,收起了她刚刚张牙舞爪的气势,反而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蔓枝妹妹在这里做什么?”
姜蔓枝包着布先微微掀开盅上的盖子,看成色是好了,碧荷又叫了一声,姜蔓枝依旧不予理会。
“蔓枝妹妹的药可是熬好了?”碧荷不气馁道。
姜蔓枝这时才抬眼看她:“原来你长着眼睛啊。”
碧荷的脸色变得难看,她勉强维持着微笑道:“这不像是公主平常服用的配方,私换公主的药方,我有理由怀疑你是要谋害公主。”
姜蔓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难道不知道吗?是公主召了太医院的太医特地改的方子,我以为姐姐是替公主专门熬药的,想必定然知道此时,于是就没有刻意告知你。看来我高估姐姐了。”
那和蔼近人的面目彻底被撕碎,“姜蔓枝,你未免也太狂妄了。”碧荷眼神闪烁,“平日里你对我们府邸的姐妹目中无人居高临下,我为什么还要给你好脸色。”
姜蔓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是什么人?当自己是公主府的主人吗?我还需要看你的脸色?”
碧荷因愤怒而嘴角抽搐:“你!面目可憎!傲慢无礼!你会遭报应的。”
“喊喊口号,说说诅咒谁不会啊,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姜蔓枝端起汤盅便出了膳房。
碧荷狠毒的面容里倾泻出一丝阴沉沉的笑容。
姜蔓枝步态缓慢的走在红色围廊中,不似平日那般给公主送药时的急切,一个侍女步履匆匆差点装上端着汤盅的姜蔓枝。
侍女面色急切的看着她道:“姑娘,大事不好了,膳房着了火。”
姜蔓枝随即流露出急切的表情,今日她擅用膳房的事情被众人都看见了,如果出了事她无法推脱责任,公主必定会把自己赶出去了,于是她将汤盅交到了侍女手中,叮嘱她一定要交到公主手上。
姜蔓枝折返膳房的方向,脸色心急如焚。
侍女在其身影消失后便将汤盅交到了碧荷手上。
膳房并没有失火,碧荷的胆子还不至于在公主府放火。
姜蔓枝面上冷静没有被戏耍的愤怒,她算算时间,公主那边也差不多了。
从前主要侍奉李月情喝药的便是碧荷,近几日是姜蔓枝侍奉,今日她却意外的在公主服药的时间没有出现,而碧荷像往常一般把汤盅端到李月情的面前。
李月情疑惑道:“姜蔓枝呢?”
“蔓枝她可能是身体不舒服吧,”碧荷面露难色,含糊其辞,红鸢让她有话直说,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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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只得道,“蔓枝说药味难闻,所以平日都是奴才在熬药,蔓枝她端来服侍公主喝药,今日到了服侍的时间,却不见了踪影,奴才不敢耽误公主用药,于是亲自来了。”
李月情叹了口气:“罢了,从前就是你服侍本宫,往后还是由你来做这项工作吧。”
红鸢在一旁侍奉笔墨,她不经意的看了一眼碧荷手中的汤盅:“这是你亲自熬的吗?”
碧荷眼中含着笑意,温柔可亲的细语道:“自然是奴才亲手熬的,奴才亲自在小厨房盯的火,绝没有玩忽职守假手他人。”
红鸢淡淡一笑:“那就好。”
一旁的红鸢适时提醒道:“公主先喝药吧。”
李月情放下手中的画笔,轻轻抿了一口汤药,像是忌惮它的苦涩,但她并没有尝到那熟悉的苦,反而是一种利口的甘甜。
李月情从前对苦药敬而远之,如今仍旧不喜欢,但擅自换掉她的药,这种行为可以称得上是肆意妄为胆大包天了,李月情皱着眉看着一无所知的碧荷,她一拍桌案呵道:“你好大的胆子!”
碧荷第一次被公主呵斥,当即跪了下来,手足无措,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李月情:“你竟敢把本宫的药换成饴糖水!本宫近日就听闻有人把公主府的中药拿到府外变卖,平日里的汤药便是缺斤少两,可今日竟然是装都不装了,碧荷你该当何罪!”
碧荷心下一紧,面上慌张,冷汗淋漓:“公主饶命,这药根本不是我熬的,是姜蔓枝,对!都是她!是她偷换了公主的药材!还拿出府变卖,这个贱婢,都是她干的!”
红鸢这时开了口:“你刚刚不还信誓旦旦的说是你亲自熬的,没有假手于人吗,怎么现在这么快就变卦了。”
碧荷猛然抬头眼中似有寒霜蔓延着将整个人冻结,她死死看向红鸢:“是你!你反水!你联合她算计我!”
红鸢冷笑出声:“你自食恶果罢了,别把什么都推给别人,不过既然你说这是姜蔓枝熬的,那由怎么会在你手上?”
这时姜蔓枝走进公主的书房,还带着刚刚差点撞到她的小侍女,侍女害怕的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姜蔓枝冷着脸威胁道:“说吧,你要是不说那就由我来说,但我保不齐会怎么添油加醋!别到最后你本来的罪名不至于丧命,可却因为袒护真正的恶人而丢了性命。”
李月情胸口起伏,余怒未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侍女胳膊肘打着颤匍匐在地上:“是碧荷,都是碧荷做的,她嫉妒姜姑娘,还夺走了姜姑娘为公主熬的药,平日里公主府的药材也是碧荷拿出去卖的,她说每次缺一点根本看不出什么,”小侍女说着向前挪动几步,攀附住李月情的裙角,“公主,奴才除了替碧荷陷害过蔓枝姑娘,其他什么都没做过。”
李月情垂着眼帘,眼神中充满了失望:“碧荷本宫不薄,你这是为什么?”
碧荷吓得涕泪横流,她哽咽着为自己开脱道:“奴才倒卖药材是为了给我母亲治病,至于姜蔓枝奴才承认是自己一时嫉妒心起,奴才保证自己再也不敢了,求公主恕罪。”
李月情:“你母亲重病为何不告诉本宫,你侍奉本宫多年,本宫难道会对你置之不理吗?”
碧荷:“对,就请公主看在奴才侍奉多年的份上,让奴才继续留在公主府吧。”
李月情难掩失望,却也顿时化身贴面观音:“来人,将这两个婢女杖三十,按偷盗论处交送官府处置。”
霎时间地上的二人脸色惨白,两人哭叫着被拖了出去。
李月情目光转向姜蔓枝,她眼神复杂,开口道:“姜蔓枝,你给我跪下!”
7. 口技
姜蔓枝第一次被李月情呵斥,她虽然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但还是禁不住红了眼,李月情看她眼睛里盈了水汽,并没有心软,今日若不好好调教,来日指不定给平阳公主府惹出多大的祸端:“碧荷虽有错,但你更加可恶!”
姜蔓枝语气全然没有刚刚威胁小侍女那般凌厉,反而夹带着委屈:“殿下,您不要生气,您的药不是饴糖水,这是前些日方大夫为您改良的药方。”
姜蔓枝转过头朝门口的方向唤人:“方大夫,请您进来吧。”
方士召掀帘进来,向公主行礼:“草民向公主请安,刚刚姜姑娘说的不错,公主您前些日交代我改善一下您的药方,姜姑娘手中就是我给您的改良版,这剂方子叫炙甘草汤,药效温和利口。”
方士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有碧荷姑娘,这是草民的主意,公主您信任草民,不仅任用草民为公主府里的御医,还让草民在京城的同仁堂当值,这两边一对账我就发现了公主府有人倒卖药材,于是我请姜姑娘做局,想办法捉住真凶啊。”
姜蔓枝跪着向前挪了两步,眼含委屈:“公主请您不要怪罪奴才。”
李月情冷笑出声道:“姜蔓枝你未免太过自以为是,方士召你先退下,你的帐本宫待会儿再算。”
姜蔓枝愕然心惊,公主这是真的生气了,李月情避开她盈着泪的眼神:“你以为本宫为什么生气?”
姜蔓枝垂下眼帘道:“奴才擅作主张换掉了公主的汤药。”
“想不明白,就去院子里给本宫跪着,直到想明白为止。”李月情狠心道。
“殿下,您真的要让她一直跪着吗?”红鸢不忍道。
“犯了错,就要罚。”李月情铁面无情道。
烈日当头,姜蔓枝跪在被炙烤已久的大地上,膝盖火辣辣的疼,但她却不在乎了,因为此刻她的心中充斥着不甘、委屈、和愤怒,为什么公主既然对她好就不能好到底呢?她也知道跟主子讲情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内心总还抱着一丝期待,姜蔓枝又觉得自己愚蠢且可笑,各种混乱的思绪堆砸着,她的七情六欲轮番在脑子里转了个遍直到晕过去。
再次睁眼,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面前出现一张熟悉的人脸,这张脸对她温柔过,也对她严厉凶斥过,姜蔓枝掉下一滴眼泪。
李月情叹了口气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在心中无奈的感叹,真是颗顽石,她自问真的生气吗,倒也不见得,更多的是一种心惊胆战,如果今天不是自己,换了别人,姜蔓枝不可能还活着,如果她不能明白收敛这个道理,那必须将她赶出京城,因为李月情不能护她一辈子。
“殿下,您还生我的气吗?”
“那你知道错了吗?”
姜蔓枝点点头,她最大的错误就是不应该幻想自己能得到上位者的怜惜。
“你不应该利用本宫去算计碧荷,你满口公义天理,但是这里是最不讲道理的地方,今日换作其他人,根本不会给你辩解的机会,一起杖杀了了事,你若还是这样横冲直撞的性格,我也会有护不住你的时候,你明白吗?”李月情语重心长道。
李月情温柔的抚摸她的鬓发,姜蔓枝再次点点头,刚刚的愤懑的念头顷刻间烟消云散。
“你还想留在京城吗?”李月情问道。
姜蔓枝眼泪上涌,她蹲下俯在李月情的膝头:“殿下,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蔓枝知错了。”
李月情道:“你聪明也愚蠢,你会利用人心,我想你真的要做什么我是拦不住的,但在这京城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姜蔓枝擦掉眼角溢出的泪珠:“公主,我明白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么莽撞了。”
李月情:“还有碧荷偷盗药材,欲人勿闻,莫若勿为,本宫是平阳公主府的主人,我难道会不知道?轮到道你在这里自作聪明。”
姜蔓枝愣住,歪了歪脑袋,眼睛里蒙上一层疑惑:“那公主为什么从前不惩罚她。”
“婢女也是人,她们也是一条生命,如果她知道悔改,本宫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她贪心不足,又加上你嫉恶如仇,本宫自然只能秉公处理。”李月情耐心解释道。
“公主刚刚说的,欲什么闻,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是学富五车吗?”
“公主别打趣我了,我从前说的内些话都是从市井说书的那里听来的,奴才读书少。”姜蔓枝有些腼腆道。
“那你以后跟红鸢一起笔墨侍奉吧,本宫教你读书写字,好好调教一下你这个又臭又硬的顽石。”李月情打趣道。
公主走后,红鸢前来看望她道:“怎么样?公主还生你的气吗?”
姜蔓枝坐在床上活动了一下肩颈,道:“公主教训了我一顿,我应该听她的话,如果我真的做事不考虑后果,也许有一天会连累你和公主,我不想这样的事发生。”
“确实,你这招,实在是太险了,下次我可不跟你一起了,公主虽然没有罚我,但是殿下何等聪明,会看不出来是我跟你一起干的吗?”红鸢戳了一下对方的脑袋。
“我有把握,碧荷嫉妒心强,她很容易就上钩了,但是我没想到公主会那么生气,也许这是出于担心,总之我以后会收敛的。”姜蔓枝弯着眼笑笑。
*
七月廿三是李月情的生辰,这日公主府忙碌非凡,碧荷事件一出,姜蔓枝在侍女中的风评竟然逐渐好转起来,她做事游刃有余,点子又多又新奇,府上的侍女们由一开始的嫉妒转为了钦佩,姜蔓枝也逐渐带着公主府的姑娘们一起玩,经常把公主逗得啼笑皆非,生辰宴前一日,姜蔓枝在侍奉时透露了府上侍女和侍从为李月情准备的惊喜,这让李月情比以往生辰宴格外期待。
日暮西沉,邀请的宾客逐渐到场,贺礼珍宝的名称被连绵不绝的高呼,直到大周的皇帝驾临,众人跪拜请安。
李庭聿走进宴会厅坐在主位上,一路略过姜蔓枝的眼前,她眼睛都看直了,直到被红鸢撞了撞胳膊才反应过来,低下了头。
姜蔓枝面上不显,心中已然惊涛骇浪,那位黄公子就是皇上,也许她并非不知道,只是潜意识在逃避这种可能性,且不说她那日在山崖底下是如何触犯圣颜,那日她说的混账话就足够掉几回脑袋了,姜蔓枝努力垂下头,降低存在感,希望这位陛下千万别发现自己。
李庭聿带来的贺礼是《富春山居图》,公主喜爱绘画,皇帝就从私库中拿了一幅极其名贵的画作赠予李月情。
宾客已然到来的七七八八了,贺礼也都献的差不多了,不过还差一件,那就是公主府的下人为公主准备的贺礼,李月情当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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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忘记。
“蔓枝,你的贺礼为何本宫还没有瞧到?”李月情道。
姜蔓枝想到流芳亭应当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笑着道:“请公主随奴才来。”
李庭聿注意到二人的对话:“这就是皇姐身边那位能言善辩的奴婢?朕瞧着皇姐身边这位婢女倒是十分面善,还为主子准备了贺礼,如此用心,不如邀请朕也去瞧瞧。”李庭聿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姜蔓枝身上。
姜蔓枝被他看的有些发憷,她低下头,希望自己没有被认出来的梦想恐怕已经破灭了:“奴才恐污了皇上的慧眼。”
“朕不介意,雅俗共赏。”李庭聿继续看着她。
皇上一说,其他宾客也都来了性质,想要一同前去观看,李月情看向蔓枝,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蔓枝冲公主笑了笑道:“那就请各位贵人随奴才来吧。”
穿过抄手游廊,平日里悬挂的灯笼今日不见踪影,游廊漆黑一片,好在姜蔓枝手上提着一盏,不远处便是暖芳池,池上莲灯朵朵,像一条长明的银河,她将李月情带到独立于水中央的流芳亭,道:“殿下,您看那是什么!”
一张白色的幕布被展开在流芳亭,突然图中的场景的人物一一登场,山峦,草屋,流水,农田,桃树,还有耕作的小人,布局与公主绘制的晓耕图一般无二,只是由静态转变成了动态,李月情眉开眼笑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这比任何价值连城的珍宝都更加珍贵。
李庭聿眉心一跳,目光不禁带上了探究的意味,但面上依旧冷峻。
姜蔓枝松开搀扶公主的手臂,跑到幕布斜后方,霎时,图里的场景开始变动,山峦被放大成山林,山峦间原本渺小的桃花树也细节化,盛开的正芬芳,林间站着一位书生和前来山中拜佛的妙龄少女,两人开始了对话。
那声音陌生又熟悉,李月情听完一场对话才发现是蔓枝的声音,而李庭聿站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在布景后卖力表演的姜蔓枝,他的目光无意识变得柔和。
观看的诸位被才子和佳人的喜剧性相遇逗的捧腹大笑,紧接着画面一转,草屋和门前衰败的桃树被放大,一个老人牵着一头老黄牛和垂髫儿童开始了对话,儿童无知的提出了许多问题,老人不懂装懂,半蒙半猜的强撑着面子解答,老黄牛是不是“哞”一声捧哏,又逗得众人喜笑颜开,依旧是姜蔓枝在后面为人物配音。
李庭聿逐渐沉浸其中,不禁跟着众人一起勾起了唇角,然后他反映过来什么,又恢复的面无表情,平和的看着表演。
李月情被蔓枝模仿的老人声给逗笑了,对话结束。画面再次转变这次给农田特写其态,是一群农民大丰收的场面,画面匆匆忙忙,活泼生动详细的展现了农民收割的每个动作。
观看的众人忍不住为这精彩的皮影表演鼓掌喝彩。
摆弄道具侍女侍从和表演口技的姜蔓枝走到台前向贵人们行礼,姜蔓枝道:“愿大周风调雨顺,田畴丰饶,麦谷满仓,百姓安乐,家国安康。”
李月情满眼笑意的看着姜蔓枝,李庭聿看着主仆和谐的画面,意外皱起了眉,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道:“平身,所有表演者赏黄金百两。”
表演的侍女侍从不禁喜上眉头,向姜蔓枝投降感激与钦佩的目光。
李庭聿看到这一幕眉头皱得更深了。
8. 宴会
直到暮色遮盖住公主府的飞檐翘角,宴会厅开始传膳,宫女们鱼贯而入,膳房酒房上菜上酒,布菜的小太监亲口尝过每一道菜确保无毒李庭聿坐在龙椅上,下来是生日宴的主人李月情,然后是其他能到场的皇亲贵族和朝中重臣,平阳公主不喜热闹因此人数并不多。
裴相也被邀请至府参加生辰宴,他当然知道那个在宴会上大放异彩的姜蔓枝是姜礼的后人,今日他前来宴会,不为别事就是为了除掉这个女人。
裴延清刚要开口调侃李月晴得了这么个玲珑的婢女,就被李庭聿挥手打断道:“朕的弟弟睿王这次治水有功江州的水患很快平复下来其中裴相你的功劳最不可没是你向朕引荐的睿王。”
江州水患平复下来后,前日睿王便回了京城,正巧赶上了公主的生辰宴,刚刚观礼时睿王在场最善拍手喝彩,不过此时睿王却不在席上。
裴炎清道:“陛下有睿王这个弟弟为臂膀,是国之幸。”
“不过怎么此时却不见他?”李庭聿佯装在意的询问。
“睿王大概是一时贪杯,在某处醉酒吧。”说着宴会上的众人笑了起来。
“今日是朕的皇姐生日,裴相不如敬朕的皇姐一杯。”李庭聿道。
裴炎清这才把目光转向李月情的桌子,姜蔓枝就站在一旁随时侍奉,她的目光和裴炎清交接一瞬,彼此心知肚明,一种奇怪的默契横亘在两人之间。
红鸢请了病假,所以陪侍李月情身侧的一直都是姜蔓枝,看到裴炎清的那一刻她怒气陡生,但又想到公主的教诲,她只是暗暗握紧了拳头。
直到李月情的声音响起,姜蔓枝才重新抬起头,她克制住自己锐利的目光。
李月情举杯,向裴炎清点头示意:“裴相为我大周倾心尽力,是国之栋梁,应当是本宫敬丞相才对。”说罢一饮而尽。
裴炎清顺成着话道:“公主这位七窍玲珑心的婢女真是好生面善,不知叫什么名字。”
李庭聿挑了挑眉,食指摩梭着眉心,不知道在想什么,次座的李月情有些紧张起来了:“婢女蔓枝,还不见过丞相。”
姜蔓枝纵然此刻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隐藏起来向仇人行礼:“奴才见过丞相大人,大人安好。”
“姓氏却还没说?”裴炎清笑的耐人寻味。
李月情刚要开口打圆场,就听蔓枝道,“姓姜。”
“祖籍何地?”
“江州。”
裴炎清大笑,他对皇上拱手道:“陛下!此人就是我们要捉拿的姜礼后人。”
李庭聿道:“不过是姓姜,这姓氏不足为奇。”
裴炎清道:“臣不敢隐瞒皇上,微臣暗中一直在调查,于是找人绘制了姜礼后人的画像,与这个姜蔓枝一般无二。”
李月情正要开口,姜蔓枝就先一步反驳道:“未出阁的闺阁女子的画像,裴相怎么会轻易得到?就算有人绘制了奴才的画像,又怎么能证明这画像是真的呢,而不是指鹿为马。”
“你一个平民布衣,为什么要陷害你?”裴炎清道。
“这自然就要问裴相您的属下了,世人皆知裴相御下严苛,您命人绘制那姜家逃掉的小姐的画像,他们怎敢不遵从,又因为找不到,所以绘制了一个同地同姓的女子来应付差事也属正常。”姜蔓枝道。
裴炎清怒极反笑:“我就知道你要狡辩,所以我命人远赴江州,找来了曾经哺育你的乳母,把人带上来。”
姜蔓枝眯了眯眼,这人为了按死自己真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但她也不是百口莫辩任人欺凌的对象。
那乳母哪见过这场面,当即吓得瘫软跪下,自然是不敢撒谎,裴炎清让她说什么,她近乎是条件反射的便说了出来:“姜家小姐右手腕处有一个红色的莲花纹状的胎记。”
“难怪你叫蔓枝。”裴炎清几乎是势在必得。
姜蔓枝垂着头不见表情,她不自觉抬手握住右手手腕,李庭聿见势嗤笑一声:“来人······”
“皇上!”李月情喊出声,她知道如果李庭聿下令处死蔓枝,那一切就没有转换的余地了。
姜蔓枝抬起头,不见紧张神色,她轻轻扯了扯公主的衣袖,示意安抚,而后开口道:“皇上,奴才有话要说。”
裴炎清有些不耐烦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一个人的胎记难道会不翼而飞吗?”
话音刚落,姜蔓枝就举起右手手腕,白璧无瑕,裴炎清大为惊愕,他还没提出要看另一只手,姜蔓枝就把两只都举起来,红色莲花纹的胎记当真不翼而飞了。
“奴才绝不是姜礼的后人。丞相大人说的没错,胎记是不会消失的,奴才也不能生剜自己血肉而不留下任何疤痕,所以丞相大人的证据根本不足以抓捕奴才归案。”姜蔓枝振振有词,嘴角漏出一丝嘲意。
“裴相,你逾矩了。”李月情神色肃穆,显然是动了怒,“你这么呵斥冤枉本宫的婢女,是当真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李庭聿眉头蹙起,漏出一个十分不悦的表情,裴炎清只得道:“微臣鲁莽,还请陛下治罪。”
“姜蔓枝,”李庭聿突然叫她的名字,姜蔓枝措不及防的震颤了一下,“裴相冤枉你你觉得委屈吗?”
如果是别的婢女或侍从肯定就轻轻揭过了,但李月情知道这个人是姜蔓枝,她又紧张起来,生怕对方狮子大开口,只听蔓枝道:“奴才委不委屈取决于皇上愿不愿意为奴才做主。”
李庭聿笑出声,胆子真是大的没边,把问题推向皇帝:“朕若是不为你做主,今日到场的御史岂不是会书朕一笔循私废公,说朕偏爱自己的大臣,而无故冤枉一个弱小的宫女。”
“你想要什么?”李庭聿很乐意看裴炎清这幅窝囊的样子。
“奴才不敢讨赏,也不敢对裴打入有任何不敬,”言下之意就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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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也不要罚,但众人还没松一口气,就听姜蔓枝又道:“奴才只是有一事比较好奇,可否斗胆询问?”
“你问吧。”李庭聿对她这番说辞颇为不满,原本以为这女人胆大包天,没想到也这么脓包。
“裴相为何如此执着于将姜家后人抓捕归案,充其量那也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更何况捉拿犯人这件事,”姜蔓枝停顿了一下,面向李庭聿俯身行礼,“当今陛下,前些月成立了专门的缉捕巡查,奴才不懂规矩,见识也少,大人这么做算不算擅权呢?奴才当然知道大人效忠陛下,绝没有不轨之心,但大人也要懂懂规矩才是。”
裴炎清怒目圆睁的看着姜蔓枝,姜蔓枝躲掉他的眼神,赶忙向李月情认罪道:“奴才愚笨,又惹大人生气了,请公主责罚。”
“就罚你半年俸禄!”李月情开口道。
李庭聿道:“这个婢女说的不错,裴相如此擅权,当这这么多王公大臣的面,朕只好秉公处置了,那便三十梃杖。”
“臣罪当此罚,不敢有怨。”裴炎清说罢,不需要行刑人请他,便自动离开大殿领罚了。
众人都回到自己的原位,李月情瞪姜蔓枝一眼,似是在询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姜蔓枝在为公主斟酒时,轻轻开口道:“奴才不敢欺瞒公主,等宴会结束,自当如实相告。”
宴会上又进行了一阵清歌妙舞,舞女舞姿动人,十分赏心悦目,李庭聿在这时突然开口道:“朕记得睿王是最好这些歌舞的了,常趁着这些机会向朕讨要舞姬,怎么今日他不在场了?”
话音刚落,公主府的侍从来报,侍从一副怛然失色的样子,姜蔓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侍从不敢在大庭广众面前禀报此事,于是对公主对公主耳畔私语。
李月情顿时面露惊诧,姜蔓枝自然也是听到了,她手中的酒壶砰然摔落,而后颤抖着跪下道:“奴才失仪。”
众人是暖芳池后的假山附近发现的睿王和红鸢。
红鸢捂着脸泣不成声,姜蔓枝赶到她的身边为她裹上衣服,用身体紧紧地包裹住她,并不断的在她的耳边重复:“没事的,没事的······”
但是怎么可能没事呢,女子失去贞洁是一件要人命的事情,所以姜蔓枝又反复道:“不要做傻事,红鸢,千万不要······”
睿王被哭哭啼啼的声音吵醒,他只知道自己睡了一个婢女,在他的印象里这种事情常有发生,不过公主府倒是第一次,他还在迷蒙之中,李月情就狠狠一巴掌扇在了李庭俨的脸上,平日里温声细语的人竟也会动这么大的怒气,李庭俨却不知悔改道:“皇姐,你为了一个贱婢打我。”
李庭聿也随后赶到,其他王公大臣被遣散回府,毕竟家丑不可外扬,皇室的颜面更是格外重要,他一来就看见李月情怒火中烧,李庭俨咆哮疯癫的场面,还有一个啜泣的女子,还有她身旁内个眼睛可以吃人的姜蔓枝。
9. 反省
方士召为红鸢开了些安神的汤药,蔓枝守在她的窗边,她眉头深深看着闭上眼睛仍旧止不住颤抖的红鸢,她伸手去拭去红鸢额间的汗珠,红鸢便条件反射的后缩。
姜蔓枝的手不自禁紧握成拳,直到被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她才松下因愤怒而紧绷的情绪。
李月情用眼神示意姜蔓枝随她离开,两人一起进入书房,李月情坐在黄花梨木椅上,姜蔓枝则俯身跪下,她直到公主前来一定是想问姜家之事,而她也做好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准备。
“今日宴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月情眼尾干涩,神情疲惫。
“奴才绝不敢欺瞒公主,奴才不是姜知府的女儿,与姜家毫无血缘上的关系,正如奴才所言,我不过就是平民布衣之女,只因儿时家中贫困,于是我爹将我卖身于姜家。”姜蔓枝缓缓道。
“你的本名是什么?”李月情道。
姜蔓枝意外于公主竟然会问这个问题,她原以为公主会好奇真正的小姐去哪里了,或者她既然不是姜家女又缘何要只身来到京城去报仇,“奴才的名字就是蔓枝,这是姜家小姐,也就是我曾经的主子为我取的名字,在进入姜府以前亲人们只唤我小七,即是家中排行。”
李月情怔怔的看着她,似乎早有预感,家风严格的姜知府怎会教养出一个如此坦率勇敢的女娘:“本姓也没有吗?”
“我爹跟我说,入了姜家就是姜家的人,让我把本家忘掉,但我自是不敢姓姜的,可后来我为了保护我家小姐不为奸人所害,所以与小姐互换身份。”不仅如此,她更是故意把自己是姜氏遗孤的身份暴露在裴炎清的耳目前,除了保护小姐,她还想要让他对方忌惮她,就是想要逼对方出手,但是却拿她无可奈何,她就是要让对方想起她时便寝食难安,时时刻刻提醒对方她是来找他索命的。
“本宫就说,你这般性子,半点也不像官僚贵族家养出来的女儿。”李月情道。
姜蔓枝垂下头低声道:“家父从前便说奴才的性顽劣,奴才亦有自知之明,奴才的性格粗鄙不堪,从前有小姐护着,如今是公主您护着。”
“姜家的小姐可还活着?”李月情问道。
“公主放心,我将小姐安置在一处极为安全的地方。”两人双目对视。
“其实本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既然不是姜家的遗孤,为什么还要甘愿冒此风险,来到京城?”李月情蹙起眉十分不解。
“奴才自幼便失去母亲,小时候也不得父亲疼爱,是小姐给了我关怀,她疼惜我,甚至没有将我纳入姜家的奴籍,这也是后来我能活下来帮助小姐逃跑的原因,奴才虽然性情乖张,顽石一颗,但却懂得一个道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姜蔓枝眸光闪动。
李月情舒展眉心,这世间竟有如此忠义之人,不顾性命,也要为之保全所珍爱之人的人,如此可贵的人品,李月情不禁又对姜蔓枝生出三分怜爱。
姜蔓枝双手交叠行跪拜礼仪,她声音坚定道:“奴才还有一事相求,请公主为红鸢讨回公道!”
*
养心殿外,李庭俨跪在坚硬的石板上,他酒醒没多久,先是挨了长公主一耳光,又被自己的皇兄,也就是当今陛下以御前失仪为由杖了二十梃杖,如今还不能回府休息,还要继续在养心殿外跪着,他心有不甘,自己不过就是宠幸了一个婢女,便遭到如此对待。
李庭俨现在的姿势跟跪着毫不相干,几乎是趴在地上,过往的奴才将他狼狈的样子尽数瞧了去,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李庭聿在屋内处理今天剩余的奏折,一旁的曹吉祥提醒道:“陛下,该歇息了。”
李庭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言。
大太监曹吉祥犹豫了一下,又道:“皇上,睿王殿下还跪在殿外,皇上是想让睿王跪一夜反省还是到了时辰将人叫起来?”
李庭聿看完最后的折书才过神来,他捏了捏眉心,嘲道:“今日长公主的宴席真是好生精彩。”
曹吉祥伴君左右,自然是尽数围观了去,有一事他还真是没想明白,眼下又不禁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李庭聿不经意的撇了眼道:“想问什么?”
曹吉祥迟疑片刻,确认皇帝此刻没有任何不悦,才道:“奴才愚钝,这姜姑娘究竟是不是姜知府的女儿?”那姜蔓枝前一出献礼的戏法才变完,后面又让众人惊讶了一次。
李庭聿笑到:“此女,狡猾非常,她的确不是姜知府的遗孤,但她一定与姜家脱不了干系,今日在宴会上这一出,朕猜恐怕她早就料到了,说不定还是此女故意而为之的。”
“此女如此狡诈,陛下对她有何打算?”曹吉祥不禁好奇的询问道。
李庭聿微微皱眉,对曹吉祥的多嘴多舌的问题有些不耐,转了话道:“李庭俨内个蠢货就让他跪一夜好好反省吧。”
不过多时,养心殿的灯火便熄了,跪在殿外的李庭俨握拳捶地,却不敢向皇帝外漏丝毫不满。
“本宫知道你有不满,本宫一定会为红鸢讨回一个公道。”李月情宽慰道。
姜蔓枝从来没把为姜家复仇的希望寄托给所谓的天理王法,因为姜家覆灭本身就是律法的失格,所以她孤身前往京城,并不是打算将姜家清白的证据交给皇权,击鼓鸣冤,她知道,这根本没用,可笑如裴炎清,当真以为她手上有什么证据,便如此急不可耐的想要按死她,不可谓不是做贼心虚。
但是,今日红鸢遇害一事,她第一次乱了阵脚,并试图向代表皇权的长公主求一个公道,姜蔓枝的眼中不禁又盈上泪水,她再次叩谢恩典。
隔日,红鸢遇害的原因便被调查出来了,那人被关到了公主府的私牢中。
害红鸢的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侍从,姜蔓枝从不记得这侍从与红鸢有过过节,她用极为愤怒极为不解的眼神看着那个侍从。
没有严刑逼供,也没有叫屈喊冤的歇斯底里,那侍从十分平静的老实的交代了整件事的因果,他与府中的碧荷交好,碧荷因盗窃一案被官府惩处,那侍从在看望她的时候,碧荷已经在监狱里不慎丢了性命,于是侍从便对间接害死碧荷的红鸢和姜蔓枝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姜蔓枝为人小心,且时时跟在公主身边,侍从不好下手,于是就在生辰宴睿王半醉之时,将病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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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鸢约到了暖芳池附近。
姜蔓枝原本眼中因愤怒而其的波动骤然平息、平静。
那侍从说完便咬舌自尽了。
姜蔓枝离开了私牢,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自觉便走到了暖芳池,她站在岸边,始终忘不了前一夜的场景。
突然一直手臂狠狠的将她拉离岸边,姜蔓枝转过头,原来是平日里总与她吵架的琉璃。
琉璃呵斥她道:“你要寻死吗?你平日里不是最嚣张了吗?被侵犯的又不是你,你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姜蔓枝露出一个极为惨然的笑,似是安抚,但并没有起效,琉璃道:“不想笑就别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你知道吗?红鸢遇害,我也许也是凶手之一。”这是姜蔓枝第一次反省自己的肆意妄为,也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自作聪明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可是为什么承受代价的还有红鸢,女子失贞对于红鸢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红鸢不吃不喝,闭门不出,姜蔓枝宁可被害的是自己。
“你在胡说什么?睿王的酒难道是你灌的?他好色的本性难道也是你的原因?你别太自以为是了。”琉璃连安慰人也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为什么安慰我?你不是最讨厌我了吗?”姜蔓枝道。
琉璃瞪了眼她,然后又泄了气,过了会儿才解释道:“你虽然嚣张跋扈,但是公主宴会上你带着大家一起领赏,如今又为红鸢愤愤不平,可见你也算半个宽厚的人,”她顿了几秒,又补充道,“没有说你是个好人的意思!”
姜蔓枝失神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是个好人。”
琉璃瞠目结舌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到最后一句!”
睿王被罚的消息很快传遍的前朝,朝臣们得知睿王是因一个普通的婢女而遭此惩罚,纷纷困惑不解,睿王好色,这是满朝文武众人皆知的事情,皇上何时大动干戈过。
睿王因治水有功,再加上裴炎清有意的扶持,这几个月早就拉拢了一部分朝臣作为党羽,他们在睿王被罚跪的第二日便上书皇帝,请求从轻发落,奏折上甚至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荒谬言论。李庭聿怒极反笑的摔了折子。
朝廷的舆论请求李庭聿对此事轻拿轻放,而平阳长公主这里硬是要一个交代。
李月情这几日也时时叹气,睿王近几个月的政绩很可能会让此事轻轻揭过。
姜蔓枝这几日默默守着神情麻木的红鸢,红鸢还是不肯开口说话,每日进膳也是极少,姜蔓枝自责之余,也是变着花样的逗人开心,可惜收效甚微。
公主府上下愁眉不展之际,睿王在此刻驾到了。
蔓枝让琉璃照顾好红鸢,她则前去厅堂,和公主一起会一会这个睿王。
李庭俨还是那副浪荡模样,或许是有群臣的支持撑腰,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悔过,他说他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既能给长公主一个交代,也能让李庭聿不被朝臣们为难。
李庭俨说完后,李月情愤怒难当的站起身,指着李庭俨道:“混账!”这是李月情第一次如此失态。
“你居然敢对本宫说你要纳了红鸢!”
10. 麻木
红鸢看着手中紧握的匕首,白刃出鞘,银色的刀刃冷峭锋利,檀木制成的剑柄上刻着一个俨字,红鸢无声的落下一滴眼泪。
红鸢声称放心不下,将琉璃赶去打探前厅的消息,琉璃为难之余还是前去偷听了一嘴,而后她匆忙赶来,红鸢听到脚步声赶忙将匕首藏在枕头下。
琉璃原本急切切的想要把消息告诉红鸢,但到了门口反而冷静下来,让红鸢知道这件事怕是会雪上加霜。
琉璃克制住愤怒与焦虑走进门,但敏感如红鸢,她见到琉璃第一面便知道前厅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红鸢收起凄凄的表情,强撑着道:“睿王是不是为难公主了?”
琉璃暗暗吃惊红鸢的敏锐,她艰难的遮掩真相道:“没有,你别胡思乱想,公主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红鸢摇了摇头,作势就要起身,她趿上鞋袜,不顾琉璃的阻拦便要出门去,琉璃拉住她,红鸢再次问道:“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琉璃不肯说,红鸢轻轻拂开她的手,脚步不停地朝前厅的方向走去,琉璃不断上前阻拦,但是被红鸢一次比一次强硬的推开了,琉璃急的忍不住哭出声。
就在红鸢跨过前厅的门槛之时,琉璃在哭着喊道:“睿王要纳你为妾!”
前厅的三人纠缠未果,这时一齐朝红鸢的方向看去,听到这个结局,红鸢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气。
李庭俨冲着红鸢笑眯眯到:“正好,你也来了,本王就是看在你是皇姐贴身侍女的份上,纳了你,你意下如何?”
红鸢死死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李庭俨被她看的很不舒服,笑容淡了些道:“我纳了你,圣上就不用左右为难,平阳长公主不用每日愁眉不展,而你也不算婚前失贞,一举三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他摊开双手,理所应当的讲道。
红鸢慢慢垂下了头,只听李庭俨继续诱惑道:“你一个小婢女,身份地位,当真要闹得大家都这么不愉快吗?”
姜蔓枝气的浑身发抖,她就要冲出去,却被李月情一把拉住,李月情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李庭俨,本宫绝不允许你······”
可话还没出口,就听见红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奴才愿意。”
姜蔓枝看着红鸢摇了摇头,她双眼通红,千言万语拥堵在唇间,一时间竟难以开口。
李月情亦是惊诧十分,而李庭俨则万事大吉的拍手叫好:“这就对了,本王最喜欢识大体之人,婚后自当会好好待你。”
李月情没有理会李庭俨,反而怔怔的看着红鸢道:“你说什么?”
红鸢喉间干涩,李月情继续道:“红鸢,本宫会为你做主,你不必妥协。”
姜蔓枝原以为红鸢会继续沉默,她刚开口:“刚刚不作数······”
红鸢就再次打断道:“请公主看在往日的主仆情分上,准允奴才的意愿,就当是为了红鸢的名节考虑吧。”她行叩首礼。
“我已无颜面对父母亲友,嫁给睿王是奴才最好的选择,请公主成全奴才!”红鸢抖着声音道。
*
李庭俨很快便将他要纳红鸢为妾的消息禀报给李庭聿,李庭聿批奏折累了开始拨弄手中的九连环,边解边道:“李庭俨去公主府求亲,她没大闹一场?”
曹吉祥对于她这个代称,疑惑的皱起五官,长公主不像是会闹的性子吧,“皇上,那红鸢执意要嫁给睿王,你情我愿的事,长公主自然是没话说的。”
李庭聿手上的动作停滞一瞬,然后继续专注的解开九连环:“既然已经解决了,那此事······罢了。”
齐云连按刀单膝行礼,脸上愉悦神色明显:“皇上,江州传来捷报,连月的降雨已停歇,宋玉大人治理河道亦很成功,当地的百姓正在重建家园。”
李庭聿听到此消息,并没有露出松快的表情,反而眉宇皱起,齐云连忙道:“陛下可还有其他忧虑之事?”
李庭聿道:“江州虽已开始重建家园,但仍需要时间,那一带水患连绵数月,牵扯的灾民们不断北迁,如今拥堵在京城大门,当务之急是安顿这些灾民。”
齐云连道:“不如号召前朝后宫捐善款,然后换米换粮,救济这些灾民。”
李庭聿眸色深沉道:“朕需要具体的举措来安抚灾民,稳定京城。”
乾清宫门口的小太监尖声道:“齐昀大人到!”
齐云连转身看到自己一路从江州科考来到京城的表兄齐昀,齐昀下跪行礼:“臣监察御史齐昀恭请陛下圣安!”
齐昀三年前高中状元,李庭聿彼时刚刚登基,他给了他两条路,一条是在京城中任职翰林院修撰,另一条则是下放地方任职监察御史,齐昀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条路,李庭聿曾问他为何,齐昀说他要考察地方,了解地方的治理规律,从而去总结出治理天下的规律。
听到此话,两人会心一笑,李庭聿赞赏今年的新科状元是个聪明人,他就是要准备培养一个知民情,察四方的能臣。
前些日,齐昀上书治理灾民的方案,李庭聿看完眉头大展,觉得时候到了,是该让齐昀回京了。
*
李月情近些日总是焚香祷告,跪拜佛祖,空下来便开始抄佛经,连从前最喜爱的书画都搁置了,问起来便是担忧京城围堵的灾民,自己是在为国家百姓祈福。
红鸢虽然自己求了一门亲事,但也每日不见笑容,她按部就班的进行府上的工作,只是与人的交流减少了许多,尽管姜蔓枝总是想办法跟她敞开心扉聊天。
姜蔓枝多次询问李月情红鸢嫁给睿王一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但都被李月情以沉默回绝,二人都明了红鸢不肯松口,更何况此事已经禀报了陛下,出嫁就是既定的结局。
红鸢出嫁在即,李月情命人送了好些东西到红鸢的卧房,喜庆的红色嫁衣还有足金的头冠,以及成堆的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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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姜蔓枝看了只觉得刺眼。
“红鸢,你看着我,你当真愿意嫁给李庭俨。”姜蔓枝此时也顾不上直呼亲王名讳规不规矩了,她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惧笼罩着她。
红鸢维持了几日的笑容在此刻熄灭,只剩一片黯然:“我贞洁已失,早已无颜面对家中父母,除了嫁给他我还有的选吗?姜蔓枝,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我就必须像你一样去反抗吗?你对我未免太苛刻了。”
姜蔓枝十分无措,她拼命地摇着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还请你,不要再劝我了。”红鸢决绝道。
姜蔓枝只得落寞离开,她蹲在二人初次交心时的海棠树下,数着落在泥间的粉红花瓣,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微雨,李月情也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在她的头顶上撑起一把伞。
她回头,眼泪倾泻而出:“殿下······”
李月情摸了摸她的乌发:“为什么要哭?”
“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红鸢要因为贞洁这种莫须有的东西葬送自己的幸福。”姜蔓枝道。
李月情眼中闪过迷茫,她第一次听到有女子对贞洁发出这样的疑问,语气中包涵着对贞洁的唾弃,想要开口劝蔓枝慎言,但终究是没有开口,或许潜意识里认为她说的没错。
姜蔓枝擦干眼泪,站起身道:“百年前王朝的女子离婚、再嫁都是常有之事,是什么时候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成为了规矩?”
“住口!”李月情呵斥道,随后她叹气一声,充满无可奈何,“蔓枝你向来爱憎分明,可是有些事,退一步红鸢未必不会幸福。你要允许他人有软弱的权力。”
姜蔓枝没有说话,她低着头,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次日,红鸢出嫁,因为灾民未曾安顿,皇上下令要求全京城朴素节俭,所以并未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睿王看在平阳长公主的面子上迎亲队伍来了十个人,红艳一片,但怎么看着都不喜庆,红鸢盖着盖头,在蔓枝的搀扶下上了花轿,蔓枝思考了一晚上,最终艰涩的开口祝福道:“红鸢,你要幸福。”
姜蔓枝心道,如果红鸢真的能够开心、幸福,那么退一步又何尝不可呢?一定要像她一样背负仇恨,每天满心算计的活下去吗?也许对于红鸢来说麻木比清醒要幸福呢。直到红鸢上轿,姜蔓枝都在不断努力的说服自己。
红色的花轿渐渐远去,直到化为一个点,姜蔓枝才回公主府,李月情又去了佛堂,她捻着手上前些日求来的佛珠,心中为红鸢祈福,希望她一世平安,喜乐安康。
“不好了!大事不好殿下!”一个侍从着急忙慌的闯入佛堂。
姜蔓枝预感不好,她心脏止不住的狂跳,一时间竟然不敢问究竟是何事不好。
那侍从苦丧着脸,悲伤道:“红鸢,在花轿里,自杀了。”
油亮的佛珠砰的一声断了线,一颗颗滚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回绝李月情为婢女红鸢的祝祷。
11. 亮刃
由青灰色构筑成的直街上一格红色格外明显,那是一座花轿,姜蔓枝赶到的时候,一把匕首插在红鸢的心口。
她小心翼翼的扶起红鸢,去探她的鼻息,意识到什么后骤然回缩,她缓缓摊开双手,一片红艳映入眼帘。
李月情安葬了红鸢,在京郊十里处,睿王府来讨要过红鸢的牌位,被府上的侍从打了出去。
姜蔓枝拿着那把刺入红鸢心口的匕首静静地站在墓碑前,突然想起了内句话,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她语言平静的说道:“公主见过满地的饿殍吗?小时候我们村闹饥荒,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腐臭的气息,从内个时候我就坚信没有什么事情比活着更重要。”
李月情不禁掉下眼泪:“蔓枝······”
“我今日对天发誓,哪怕是千夫所指,也绝不自弃!”姜蔓枝眼神笃定道。
李月情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信,叹道:"这是红鸢留下来的遗书。"
蔓枝,我知道你会看这封信,在这个世上我已无牵挂,唯余你,我有些话想说。我知你因为侍从的话而自责,但我从未怪过你,近来对你冷淡,只因你的愧疚让我不知如何面对你,我这一生没做一件坏事,然而天道不公,己身渺小,平白的就将这一生走到了尽头。
红鸢,绝笔。
李月情将绝笔信交付后便转身上了马车,姜蔓枝将信护在胸口,喃喃道:“天道不公,那我为你讨一个公道,可好?”
齐昀回京后,李庭聿任命他为户部尚书,户部是救灾的核心部门,李庭聿将统筹调剂资源的重则全权交给了齐昀负责,因治理长达数月的地方水患,国库很快告罄,齐昀再次上书。
李庭聿百无聊赖的用膳,宋皇后站在一旁配膳,看其愁眉不展,便露出和煦笑容善解人意的问道:“皇上是在为何事忧心?”
“朝廷赈灾迫在眉睫,可是国库却快要耗光了。”李庭聿登基前府邸没有妻妾,登基后在大臣们的荐举下册封了端庄温婉的宋氏为皇后。
皇后贤德淑慎,对于朝廷大臣送入后宫的女子,她用心安顿,李庭聿却一心扑在朝堂,对于后宫女子是漠不关心,对自己多了几个妃嫔,又少了几个妃嫔一概不知,他鲜少去后宫,于是后宫女子便只能主动来叨扰他。胆子大的一来二去能混个脸熟,胆子小的便夜夜都是寂寞空庭。
宋皇后对于陛下勤政理国、不贪女色的态度倒是十分赞同,她认真道:“臣妾愿为陛下分忧。”
“你有何法子?”李庭聿拧着眉看着她。
“臣妾认为,可以让内廷与朝廷一同出力,内廷将除了御赐之物的珍宝首饰捐出当彩头,大臣们用高价购得,其得到的钱财就可以用来救济灾民,陛下还可以接机敲打那些平日里揩取额外油水的大臣,就说只要多捐献,便可既往不咎,君无戏言。”宋皇后道。
李庭聿摆摆手命人撤下满桌的菜肴不置可否,而后道:“那这件事便交由皇后去办。”
“臣妾会联络长公主,一同举办这次的募捐集会。”宋皇后道,李庭聿这时抬眸看了她一眼,宋文君从前和平阳长公主是闺中密友,两人一起举办倒也不奇怪。
“蔓枝,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前些日李月情去皇后宫中做客,宋皇后便提及陛下闷闷不乐应当是为赈灾烦忧一事,回到公主府后,姜蔓枝便献策给李月情,通过募捐集会来筹集赈灾款。
“皇后娘娘可有邀请公主一同操办?”姜蔓枝问道。
李月情道:“这是自然,接下来我们需要入宫住几日了。”
姜蔓枝欠身行礼:“奴才也是想为国家尽一份力,此策略可用,是奴才的荣幸。”
一转眼就到了快要,紫禁城红墙绿瓦,却挡不住冷气森森,二人乘马车入宫,高墙层层,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姜蔓枝有种一旦进去,就出不来的错觉。
“来,把灯笼挂这里,这几坛酒放那个铺子,”红袖在空中旋转,姜蔓枝指挥集会的布置。
她今日一袭红衣,木簪为饰,朴素中不乏喜庆。
“姑娘,我们真的可以在这里卖酒吗?”一个老媪小心翼翼的问道。
姜蔓枝冲她温和笑道:“这虽是御街,但今日是辞秋入冬的重阳节,陛下特准今日允许小贩在此售卖,并且陛下待会儿会在皇城上观看表演与民同乐。”
姜蔓枝看了眼高墙,对老媪道:“阿婆今日生意会很好的。”
夜幕将落,白昼消失殆尽,皇城脚下灯火微明,李庭聿提前那些大臣妃嫔站上高墙,他披着大氅里着金丝黑袍,与平日一样端庄肃穆,此时却站在不起眼处看着皇城下的排练,李月情的内个小婢女今日着红衣在御街上奔来走去,时不时眉眼弯起和百姓们交谈逗趣。
皇后领着一众朝臣妃嫔登上城楼,李庭聿这才走到正中央,霎时间整条御街华灯炫目。
裴炎清看到底下的姜蔓枝冷脸道:“陛下这是否太过奢侈?”
谁知李庭聿却不理他,专注的打量着御街上的灯笼,这些灯笼千奇百怪,动物灯、花草灯、人物灯······
宋皇后笑着解释道:“这是婢女蔓枝和齐大人联络灾民中会做灯之人,一起赶工完成的,就是为了让大家看一看南方的民俗特色,裴相未免言过其实了。”
李庭俨笑谑道:“当真有趣,我怎不知皇姐府上还有这等人才。”
红鸢一事过后,李月情对李庭俨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于是并不答话,李庭俨有意缓和关系也只能自讨没趣。
姜蔓枝在皇城下向城上众人行礼,高声道:“奴才给各位贵人请安!”
“免礼。”李庭聿抬手道,他十分好奇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惊喜。
谁知集会表演并没有着急开场,姜蔓枝道:“各位贵人可看到悬挂在最高处的四个未被点亮的灯笼?”
“你又有什么花招?”李庭聿不自觉的笑道。
姜蔓枝莞尔高声道:“奴才有四个谜题,只要各位贵人解得出,便能点亮这紫禁城中最大的灯笼!”
“第一盏,方形玉。”姜蔓枝道。
李庭聿饶有兴味道:“国。”说罢远处亮起一盏,上面正是国字。
“第二盏,春夜雨。”姜蔓枝灿然一笑。
李庭聿思忖片刻:“泰。”远处又亮起一盏名为泰的灯笼。
“第三盏,闭目眠。”
李庭聿畅快道:“民。”民字灯笼立刻亮起。
姜蔓枝刚要开口,就听陛下道:“朕看最后一字也不用猜了,应当是国泰民安的安吧。”四盏灯笼组成国泰民安。
姜蔓枝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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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陛下圣明,这最后一字就是塞北女“安”。”
话音刚落,舞龙便上场了,锣鼓震天,彩龙腾飞,一舞结束,紧接着又是南方的民俗表演队伍上场。
“陛下,如今怎能如此会不会太过招摇,毕竟现在全国提倡朴素节俭。”裴炎清道。
李庭聿沉下声道:“听裴相的语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大周快要亡国了。”
裴炎清神色一紧道:“微臣不敢。”
宋皇后解释道:“裴相不必担心,这也是从灾民中招来的杂技班,陛下可以看到南方的表演,又不用专门去请表演班子,说来还是省了一笔钱呢,何乐而不为呢?”
李庭聿面色欣快,言语却意味深长道:“待会募捐之时,这些灾民也会在现场,各位爱卿可不能让百姓们寒心啊。”
宋皇后道:“说来陛下与婢女蔓枝也是想到一处了,蔓枝之所以会让灾民们表演和支撑集会铺子就是为了让百姓们亲眼看到,当今圣上和朝廷官员们是如何不吝啬给百姓捐款的。”
李庭俨嬉笑着脸道:“这个蔓枝,当真是有趣的美人呐!”说罢他再也无耐心站在一处,便下了城楼。
表演结束,各位大臣纷纷前往集会,姜蔓枝从李庭俨下楼的那一刻便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她将自己淹没在人群中,故意不小心与睿王殿下撞了个满怀,姜蔓枝垂着头失礼赔笑,一丝方帕飘然落下。
“姑娘,你的手帕。”李庭俨捡起叫住即将离去的姜蔓枝。
姜蔓枝转身一副惊讶的表情,李庭俨看清楚人,喜色满面道:“竟然是你!”
姜蔓枝欠身向对方行礼,然后捉住帕子一角,李庭俨却不肯松开手,姜蔓枝低头嫣然笑道:“殿下这是干什么?”
李庭俨瞧着女子羞涩,于是笑的更加暧昧:“从前在平阳公主府怎么没见姑娘这等美人?你们府上有个短命的红鸢的晦气的很,早知当初我就应纳了姑娘。”
姜蔓枝挑了挑眉,笑道:“是啊,无福之人,命总是短的。”
“殿下,这里人太多了,不如借一步说话。”姜蔓枝在他耳边低声道。
李庭俨色迷心窍果然答应,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紫禁城,姜蔓枝快步向前走,到一处池塘才停下。
李庭俨捉住姜蔓枝握着丝帕的手,他深吸一口气道:“有道是,美人一身香,穷汉半月粮,本王可不是穷汉,美人可愿跟了本王?”
姜蔓枝用手抚摸上他的脸颊,对方的眼神开始迷离,她知道这是迷药起效果了,姜蔓枝提前服了解药。
李庭俨心醉神迷的想要靠近姜蔓枝,谁知下一刻便狠狠地挨上了一巴掌。
“你这贱婢!竟敢打我!”李庭俨脑内嗡鸣,他闭着眼睛指着空中喊道。
“亏你还记得平阳公主府的红鸢,”姜蔓枝阴沉沉笑出声,亮出白色的刀刃,李庭俨难得产生了一丝恐惧。
“殿下还认识我手中的这把匕首吧,今日我就用它送你上路!”话落,姜蔓枝就猛地将匕首向李庭俨刺去。
李庭俨生平第一次见手段这么凶狠毒辣的女子,他浑身绵软,手上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眼看着刀尖一点点逼近自己的瞳孔。
谁知这时远处冒出来火光和一队脚步声,李庭俨大声喊道:“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12. 揣度
“救命啊!”李庭俨大叫道。
姜蔓枝抬头看到火光越来越近,手上一松懈立刻被李庭俨推开,李庭俨双手撑在地上想要起来,姜蔓枝当机立断把他踹回去。
“救命啊,有人要杀我!”这次喊救命的人变成了姜蔓枝,她拔掉发钗,弄乱自己的头发和衣衫,心一狠在小臂上划上一刀,将匕首丢在地上,而后神色慌乱的朝着火光处跑去,李庭俨这时药效已过,迅速起身追了上去。
姜蔓枝脸上带着泪痕,眼中满是惊慌无措与羞愤委屈,她喊着救命,迎面撞上一人,看清来人后,她立刻跪下:“陛下救我!”
迎面而来的正是李庭聿和宋文君,两人身后跟着侍卫和太监,似乎是偶然经过此地,被呼救声吸引过来。
李庭聿看着姜蔓枝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随手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丢在地上。
李庭俨怒骂道:“皇上,这个贱婢要杀我!她勾引我来到御花园,然后给我下迷药企图谋害我!”
姜蔓枝跪在地上痛呼出声,这时众人才注意到她手臂上的伤口,姜蔓枝痛的面色发白:“睿王殿下怎么能如此搬弄是非?我要谋害你,为什么受伤的反而是我?”
这时一个侍卫从刚刚两人打斗的地方跑了过来:“皇上,奴才刚刚在那池塘附近发现了这个。”
侍卫呈上来一把匕首,刀柄处赫然是一个俨字,姜蔓枝道:“这把匕首是谁的不言而喻吧?”
李庭俨喘着粗气怒火中烧,他红着脸吼叫道:“是你这个贱婢偷了我的匕首!”而后他又转过头看向李庭聿,"皇兄你要相信我啊。"
李庭聿面对如此失仪的李庭俨,脸上的厌恶毫不遮掩的溢出来:“放肆!”
姜蔓枝继续道:“睿王殿下可以证据?空口无凭如何取信于人?”
李庭俨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因为他也不知匕首是何时丢的,又为何会在姜蔓枝那里。
宋皇后这时开口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蔓枝双眼怯生生的看着皇后,身体微微发抖,眼睛蒙上一层水光,艰涩道:“募捐集会安顿好后,奴才便想回宫换身衣裳,谁承想路过御花园之时被睿王殿下半路截住,睿王······”姜蔓枝哽咽一声继续道,“他企图侵犯我,我奋力反抗,他侵犯不成便要杀我泄愤,幸好皇上和皇后娘娘路过救了奴才,请陛下为奴才做主!”
李庭俨面对姜蔓枝的恶人先告状拿不出反驳的证据,几乎要气晕过去,愤怒驱使着他对姜蔓枝动手,他的拳头还没落在姜蔓枝身上,就被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地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对他动手的李庭聿,道:“皇兄,你居然打我,我可是刚刚为你立下功劳,你居然打我!”
“你御前失仪,难道不该打吗?”李庭聿道。
“你怎么能不相信我,我才是你弟弟!”李庭俨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庭聿。
宋皇后挑眉很快理解了当前的形势,她顺应李庭聿的态度道:“皇上,此事事关宫女名节,不可以轻易饶恕,如果人人都像睿王这般没规矩,那么紫禁城岂不是乱套了?更何况婢女蔓枝在这次集会的筹办中居功甚伟,还请陛下严惩。”
李庭俨还想辩驳,李庭聿却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先将他压入宗人府。”
他看了眼地上缩着身体低垂着头的姜蔓枝,道:“找个太医,给她包扎一下伤口。”
"跪下!"李月情恼怒的呵斥刚刚包扎好伤口的姜蔓枝。
姜蔓枝面无表情的听训。
李月情在庑房里踱来踱去,指着她道:“本宫以为这些时日的调教已经让你懂得收敛了!没想到你就是块又臭又硬的顽石。”任凭李月情如何教导,她姜蔓枝仍旧胆大包天,恣意妄为。如今都敢算计和谋害亲王了。
“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你可有反省?”李月情道。
“反省了,”姜蔓枝道,李月情刚感叹这女子也没有那么无可救药,就紧接着听到,“奴才后悔今夜没能手刃李庭俨替红鸢报仇!”
“你放肆!”李月情愠恼闭目,“看看,你就是这般高傲自大,不可一世,你若为了报仇丢掉性命,红鸢的在天之灵能安息吗?”
姜蔓枝道:“人死前尚不得安息,死后,就算我不做这一切,她就能安息了吗?”更何况她根本不信这些,什么神啊,鬼啊,若真有,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恶人活的好好的。
李月情看着她这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来气,经过这事,她终于明白,她才是痴心妄想,居然想让顽石点头。
只听姜蔓枝继续道:“大周律法规定,□□者绞,未成者三百杖,流三千里。先帝爷宫中曾有亲王侵犯宫女,被革除爵位。奴才敢问,睿王殿下得到任何惩罚了吗?”
李月情道:“陛下,赐了睿王三百杖,你可满意否?”
此话一出,倒是让她惊愕十分,她根本没想过要利用皇权去惩罚李庭俨,看来大周的律法也不全是放屁,但很快姜蔓枝就眯起眼不甘心道:“不够,远远不够,红鸢可是赔了性命。”
李月情摇摇头,她从未见过如此固执的女子,她自知拦不住姜蔓枝,可以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继续在京城冒险,李月情狠心道:“从今日起,你不必在本宫身边伺候了,本宫便发配你去龙王庙行宫,终身不得回京!”
李庭聿刚刚惩罚了李庭俨,就有大臣上奏宽恕睿王过错,李庭聿三番四次的被这些支持睿王的人叫板,频繁的藐视皇威,即使是好脾性的帝王也要动怒了,更何况他脾性不好:“一群无视大周律法的混账,传令下去,所有为睿王说情者,梃杖三十。”
齐昀刚刚进殿,为睿王说情的奏折就被扔到他的脚边。
“陛下息怒。”齐昀没什么表情道。
李庭聿捏了捏眉心:“处理灾民一事,你做的不错。”京城周围的灾民在周围搭棚,民心也已经安定下来。
齐昀道:‘这是微臣应当做的。’
李庭聿接下来的话却令齐昀措手不及:“朕听皇后说募捐集会你也出力了,你与长公主的婢女姜蔓枝是何时认识的?”
齐昀心下一紧,随即正色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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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与蔓枝是同乡,自小便认识,后来臣入京科考,江州发水患,我们便失了联络。”
“蔓枝,你如此亲昵的唤她,想来你们关系也十分亲密了?”李庭聿毫不遮掩的打量着齐昀道,“关于睿王侵犯姜蔓枝不成,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齐昀拧着眉道:“自当是按照大周的律法处置。”
李庭聿轻笑出声,声调一转,目光冷鸷道:“你可知,姜蔓枝她犯的是欺君之罪?”
齐昀身躯一震,面色大骇。
“皇上是何等的聪明人,你以为他会看不出你构陷睿王?”李月情双目疲惫道。
姜蔓枝听到李月情要赶她走,她才慌了心神,被驱逐的恐惧与委屈漫上心头:“公主······”
李月情以为她终于害怕掉脑袋了,便继续道:“此次你还活着,只是侥幸,皇上最讨厌被人蒙骗,他若事后追究,你知道你会给平阳公主府惹多大的麻烦吗?你不要再给本宫惹麻烦了,即刻出发龙王庙行宫。”
李月情越说越狠心,她别开姜蔓枝祈求的目光道:“你走吧,本宫保不住你了,若再留你,不知道你还会惹出多大的祸事!”
姜蔓枝悲上心头,她双目盈上泪水:“可不可以,不赶我走······”
“你能发誓以后不再做这等出格的事情吗?”李月情呵斥道,她不等对方回答,便下了死令:“马上走!”
姜蔓枝不动,便有两个婢女将她拖了出去,琉璃再也忍不住从屋外闯进来:“公主,求您网开一面,蔓枝也是为了给红鸢报仇,她这般重情重义,公主你怎么能赶她走。”
李月情面对这一幕亦是红了眼,她装作冷漠道:“本宫平日就是太纵容你们了,拖下去!”
姜蔓枝被两个侍从押着,用长公主的牙牌连夜离开了紫禁城。
李月情坐在椅子上,手心被汗浸湿,琉璃跪在地上低声啜泣,这时门外太监禀报声音尖细响亮:“皇上驾到!”
李庭聿挥挥手示意侍卫搜查寝宫,李月情起身打断道:“不必搜了,人,我已经送走了。”
李庭聿面色不虞,甚至意外的露出了愤怒的神色:“连皇姐也要跟朕对着干吗?”
李月情缓缓道:“陛下之所以没有当场拆穿姜蔓枝,不就是因为睿王在朝中的势力日趋膨胀,您借着耳目众多以此机会敲打睿王。”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朕在放过她之后还要惩罚她?”李庭聿挑眉道。
“因为陛下对欺骗深恶痛绝,更因为蔓枝神似当年欺骗过陛下的侍女甄姚,您想悄无声息的处死一个宫女是很简单的事。”李月情不敢赌皇帝的喜怒无常,所以她必须把姜蔓枝连夜送走。
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什么禁忌,李庭聿的脸上一下子沉下来,他确实不喜欺骗,但若不是李月情提醒,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桩陈年旧事。
李庭聿面色冷峻,长公主还有一点说的不对,他并没有想过处死姜蔓枝,李月情这种妄加揣度让他十分不悦:“原来在你们眼里,朕是这样一个喜欢迁怒他人,暴虐嗜血的皇帝。”
13. 踅回
钟粹宫中,宋文君坐在黄纱宫灯前勾抹挑滑地抚琴,婢女翠微这时进殿禀报:“娘娘,刚刚奴才按照您的吩咐给长公主殿下送去暖汤。”翠微欲言又止。
宋文君指尖停止拨弄琴弦,瞥一眼翠微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翠微组织了一下说辞继续道:“奴才在门口碰见了陛下,陛下和长公主争论了好一阵。”
宋文君笑着点点头道:“是因为内个婢女蔓枝吗?”
翠微答道:“是。”
宋文君抬起头,眼中兴复不浅,她看着香炉的迦南香在空中袅袅升腾,道:“本宫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妙人。”
翠微眼睛睁圆似有困惑,只听宋皇后接着道:“后宫佳丽三千,皇上连看都不看一眼,今日却为了一个姿色普通的婢女大动干戈,不惜伤了兄弟情分。”
翠微道:“可是娘娘,皇上深夜前去长公主的长信宫好像是为了问罪蔓枝姑娘。”
宋文君笑着摇摇头:“那可有真的问罪?”
翠微皱着道:“长公主把蔓枝姑娘连夜送出了宫。”
宋文君轻笑出声:“那就是没有,皇上是什么人,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他若憎恨一个人哪怕是到天涯海角也要剥其筋骨。”
翠微不以为然道:“以娘娘的意思,皇上是看上了蔓枝姑娘?可是奴才听长公主说,皇上就是利用蔓枝来敲打睿王。”
“如果真的是为了敲打睿王为什么不在红鸢出事的时候敲打?”宋文君喃喃道。
红鸢被睿王侵害的事情被堵住了消息,后宫中几乎无人知晓,前朝大臣知晓者亦屈指可数,翠微困惑出声,宋文君摇摇头,表示自己乏了。
*
“朕以为皇姐是最了解朕的人,毕竟朕年少失恃,后来被太后收养,太后忙于操持宫务,是您将朕一手带大的,朕也不知何时与您有了这般根深的芥蒂。”李庭聿露出极为惋惜的表情。
李月情不禁追忆往事:“陛下觉得呢?”
李庭聿没有被往事困住的难堪,而是坦言道:“皇姐曾在朕身边安插宫女甄氏,甄氏目的不纯被人揭发了。”
李月情皱着眉道:“甄氏是我送去服侍陛下的不错,可陛下对她动情难道是我之过吗?您有没有想过皇考为什么执意要赐死甄氏?”
李庭聿眼神黯然,似乎不太想追忆那段时光,甄氏给李庭聿的茶饮中下毒,当时李庭聿在昏迷之中,且人证物证据在,先帝便替他做了决定,李庭聿醒来时甄姚已经死了:“先帝自有他的考量。”
李月情嗤笑出声:“陛下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您难道就没有想过要追查此事吗?”
李庭聿当然想过,可是先帝曾因此重重责罚他,为君者,不可妇人之仁,不可为私情所困,甄氏成为他软肋的那一刻就应当赐死,不然来日必生祸患,后来李庭聿就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喜欢什么了,此事也被轻轻揭过。
“在她被人栽赃陷害之时,你不相信她,事到如今你都不肯相信,甄姚是真的爱你而非利用。”李月情一字一句道。
李庭聿的眼神闪过痛楚,但也只有顷刻间,当得知甄姚死去的那一刻,他是不是也像今天一样淡漠无情。他明知甄氏是被冤枉的,可为什么还是对抚育他长大的太后与长公主产生了隔阂?是因为真的对这无辜女子产生了愧疚吗?他不知道甄姚无辜惨死应当怪谁?他必须承认他的凉薄与无能害死了甄姚,可是为什么李月情要在他最无能的时候把甄姚送到了他的身边?
李庭聿冷面无情道:“圣祖爷当政时期,各地战乱刚刚平息,疫病却肆起,天下百姓都在等待圣谕的安抚,可圣祖爷却因为一个女人罢朝数日,那几日死了多少人,上位者的爱恨与天下万姓的性命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李庭聿并不认为皇考教自己帝王无情是错的,他反而觉得自古君王情有限,无关风月与苍生。
李月情被一朝点醒:“陛下圣明,身为皇帝自当以民为重,是本宫感情用事,但本宫毕竟不是皇上,所以请您准许我有保下婢女蔓枝的私心。”
李庭聿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
姜蔓枝兜兜转转,竟然是又回到了福禄山一带,曾经她差点被献祭给龙王,如今却搬进了皇家建筑的龙王庙行宫。
一路上她犹如泥塑的木人一般一动不动、愁眉不展,忽而想到,京城又变得遥远起。
姜蔓枝在行宫里被派了宫殿洒扫的任务,年长的嬷嬷不忘敲打她,本分做事,别妄想着回到紫禁城因而去做一些不体面的事情,所有因犯错被派遣到行宫的宫婢就没有能回的去的。
姜蔓枝端的一副乖巧模样,点头应和。
旁晚时分,她已将所有院落的落叶清扫干净,因为即将入冬,所以地上也是一些零碎的枯枝残叶,清扫的任务并不重,姜蔓枝到这里的第一天,没有和其他的宫女混熟,自然也没有人提醒她,行宫吃饭是靠抢的,过惯了金枝玉叶身边温饱充足的日子,如今倒还真不适应饿肚子了。
姜蔓枝看着干净的饭桶,不禁叹气,不过这行宫也不是全无好处,她不用见人就跪了,这里没有主子,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下跪了。
她走出膳房,迎面撞上一个熟悉的人,那人一把拉住她就走,没给姜蔓枝开口询问的机会。
两人走到一个荒凉的石碑处,这里无人经过,像是一处被遗忘的废址。
姜蔓枝皱着眉看着齐昀:“你怎么在这?”
“我······放心不下。”关心的话竟然有些难以开口,齐昀自嘲的笑笑。
姜蔓枝眼波流转并不看他:“用不着。”
“上次见面也没能说的上几句话,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齐昀道。
姜蔓枝太阳穴突突跳,她不太想跟齐昀叙旧,转过头冷声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她又转过头看着齐昀一字一句道,“我、跟你、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重阳节你帮了我,我感激你,你若想要我报恩,尽管说便是,我能做到就绝不食言。”
齐昀不说话,只是看着这个阔别许久的故人,他轻轻握住蔓枝的手腕。
姜蔓枝不耐烦的抽出了手腕:“齐公子,你这样逾矩了。”
齐昀手心一空,摩挲指尖将手背到身后:"抱歉,是我唐突。"
姜蔓枝面无表情道:“我如今是戴罪之身,齐公子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能臣,还是不要跟我有过多牵扯的好。”
“怕是没有牵扯也不行了,我已经告诉皇上你我是旧相识。”齐昀道。
姜蔓枝肃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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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旧相识?那我可要好好回忆回忆你这个旧相识都干了些什么,齐府没落的时候是姜家接济的你们,姜知府甚至将自己的独女许配给你做妻子,后来,姜家没落,原本门庭若市的姜府一夜之间人人避如蛇蝎,生怕祸及自身,我记得你是第一个送来退婚书的人。”
“抱歉,我当时并不知道姜家遭逢大劫,知道后我本有意阻拦书信,但它当时已经抵达江州。”齐昀愧疚之色满溢。
姜蔓枝眼神更冷:“话说的可真好听,可是事实就摆在那里,你无意的落井下石却让我家小姐成为了江州的笑话,她在牢狱中大病一场,而你你齐昀高中状元的第一刻便是摆脱昔日恩公的女儿。”
齐昀被锐利的言语反复刺伤,他的道德枷锁极重,此生做的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就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背弃父母之约退婚,可没想到酿成了更大的祸事:“我可以弥补。”他想要弥补,可到头来也只能吐出一个轻飘飘的、没什么约束力的承诺
姜蔓枝轻笑出声:“齐公子有空在我这忏悔,不如去佛祖面前多磕几个响头为姜家死去的人祈福。”
齐昀这时却突然转了语气道:“不,我不会去佛祖前赎罪,我知道你来京城是为了给姜家复仇,让我帮你。”
姜蔓枝一听此话呼吸微颤闭上了眼睛,而后又缓缓睁开:“复仇?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姜家的主仆情分我已经尽到了,为什么我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做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我来京城也只是为了我自己!”
齐昀皱起眉看着她:“成为长公主最信任的婢女是你的目的?”齐昀根本不相信,依他对姜蔓枝的了解,她最爱自由,如果姜家没有骤然倒台,大约她会去山水间寻找舒心畅快的日子。
姜蔓枝转过头不看他:“谁跟你说我要继续为奴为婢,成为长公主信任的婢女只是权宜之计,人往高处走,我想要攀附的是站在更高处的人。”
姜蔓枝转过头,目光笃定,声音中的那一丝颤抖微不可察:“对!我要攀附的是这大周的主人,以我的心机手段,不日就可以成为整个大周最尊贵的女人。”
齐昀叹了口气:“我不会相信你的蔓枝,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若想复仇尽可以把我当成踏脚石,晋升梯,你若对姜家无情不想管,我亦可以让你自由,让你远离这里的斗争。”
接着她又听见他说:“但我知道你不会。”
齐昀低下头自嘲的笑笑,他将另一只手上的食篮轻轻搁置到蔓枝的手上:“好好吃饭。”
说罢转身离去,徒留看着他背影的姜蔓枝。
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躲在暗处听墙角的人,齐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更是没有察觉,从京城到行宫,自己被人跟踪了一个来回。
姜蔓枝随便寻了一个空房走进去,她打开食盒,里面都是她从前在姜府爱吃的,鼻头一酸,如今已经物是人非,姜府是再也回不去了,食盒里面还有一张字条,姜蔓枝原以为又是一些絮絮叨叨劝她回头的话,展开才发现只是一句诗。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姜蔓枝点点头十分认可这句诗,眼下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和吃饭一样重要,从前在姜府不管发生天大的事,一顿美味的食物就可以消解她所有的烦闷。
14. 旧事
时于秋分,齐昀乡试及第,姜知府得知后又惊又喜,一拍案板便敲定了齐姜二家的婚事,彼时姜家的独女跟着祖母前往寒山寺礼佛。
蔓枝在季节过渡之时大病一场没能跟着一起去,于是她比自家小姐还要更早得知这个消息。
姜老爷将齐昀叫的府上给姜家的子弟做个表率,他顺理成章的当起了姜家子弟的夫子。
蔓枝将养了几日病已大好,只是身子还软塌塌的,终于有几日不用伺候人,她便不爱下床,不过挡不住姜小公子前来烦扰她。
“夫子今日没罚您?居然有空跑来我这。”蔓枝与府上最顽劣的小公子姜明哲讲话素来夹枪带棒。
姜明哲把与他年龄相仿的蔓枝当玩伴,所以从来不计较主子奴才之间的规矩:“你是不知道,府上来了个活阎罗,跟他比起来,你和蔼可亲多了。”
蔓枝扯扯嘴角到:“我猜猜,此人是不是姓齐?单名一个昀字?”
姜明哲眼都瞪圆了:“高手啊!足不出户,这都知道!”
蔓枝心道自己才没那么傻呢,关于小姐的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要第一时间知道:“你阿姐和她定了亲,我能不知道吗?”
姜明哲道:“可算看明白了,你眼里除了我阿姐,谁也装不下,”他眼睛滴溜一转接着道,“那你想不想知道这个齐昀的为人?”
蔓枝挑挑眉示意他说下去,姜明哲却来了劲:“求我。”
蔓枝翻他一个白眼:“你不说就出去,别打扰我睡觉。”
姜明哲撇了撇嘴觉得没劲,每次跟蔓枝对上他都占不了上风,还时常被这女子捉弄:“我阿姐可不能嫁给他,嫁给他就惨了。”
“此话怎讲?”
姜明哲想起齐昀就来气,这人来学堂的第一天就罚自己抄了一遍姜家家规,只因为他上学迟到大门看守的护院太过死板不让他进,所以他就想了个办法,钻狗洞,结果被这可恶的齐昀逮了个正着。后来此人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把姜家所有子弟一网打尽,全部罚了个遍,平日里散漫的世家公子小姐对他怨声载道。
姜明哲虽是这么想的,但话到口头却变了模样,他知道整个姜府唯能与齐阎罗抗衡的便只有这个蔓枝了:“这个齐昀家道中落,整日谄媚我阿父,这才跟我阿姐定了亲。”
蔓枝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呢?”
“他分明是,”姜明哲在脑子里搜罗一个合适的词,"贪慕权贵!他想攀高枝儿!"
蔓枝眯了眯眼:“你有什么证据吗?不会是因为这位新上任的夫子对你过于严苛,所以才来我这告状,想让我帮你对付他。”
姜明哲心虚一瞬,这个该死的死丫头,居然猜中了,他硬着头皮继续胡扯道:“我才没这么小气,不信你跟我来。”
两人悄摸的躲在庑房窗下,这是齐昀在姜府的卧房,今日是齐父来看望儿子的日子,只听屋内哀声连天:“儿啊,你可千万要傍好姜老爷这个大腿。”
齐昀在房内温书并不理睬整日絮絮叨叨的父亲,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心思全在书本上,既然领了姜府的工钱,自然要担好身为夫子的责任,蔓枝和姜明哲蹲在窗子下面看不到屋内的场景。
齐父继续念叨:“为父无能,不能给我儿带来任何仕途上的帮助,为父明白你们心有所属,可是形势比人强,为父也是迫不得已。”说罢又是叹气。
一旁的小儿子也道:“阿父您别叹气了,把大哥的福气都哀叹走了,等哥当了姜府的姑爷,就凭姜家内几个不成器的小少爷,最终姜家的家产还不得是姑爷来继承”
蔓枝瞪大眼睛,姜明哲没忍住惊呼出声,他慌乱之下一把拉走蔓枝,两人边逃走边眼神交流。
姜明哲:我没骗你吧。
姜蔓枝:果真如此?
姜明哲:还不信我!
姜蔓枝:难以置信以你的脑子居然能看出来他想攀高枝儿。
两人跑得快,没听到齐昀的下文,齐昀本不想理睬,一听弟弟大逆不道的发言,便呵斥道:“混账,读书写字不成,礼义廉耻也丢了吗?”
齐昀正色道:“那亲事是您擅自做主为我定下的,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姜家有恩于我,我亦不能毁了姜小姐的幸福,所以我会寻个时机退了这门亲事。”
两人匆忙离开庑房,到了凉亭处,姜明哲摊开双手道:“原以为这人只是想攀附我们姜家,万万没想到,竟然歹毒至此,看上我们家的家产!”
蔓枝皱着眉,暗暗道绝不可以让小姐嫁给这样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她有意无意的接近齐昀,她要找到证据证明齐昀意图不轨,好闹黄这门亲事,一连几日她终于发现齐昀每日下午都会定时出门,蔓枝觉得定有猫腻,于是便悄悄跟在齐昀身后,果不其然,撞见他与一女子会面。
姜府专门为子弟开设了学堂,旁系的少爷小姐到了年龄都会送来读书,这日学堂院子外围坐着一堆人,中间坐着的便是蔓枝,这个丫头素来灵巧,姜家嫡女姜婼进学堂读书时,她被批准一同进去,所以学堂的少爷小姐对她已经熟识。
蔓枝之所以与他们熟识,除了与姜家子弟时常见面,更因为她喜欢市井读物、有时候借着出府采买要听上好一会酒楼里的说书,奇闻轶事知道不少,时常讲给姜府的学堂的公子小姐听。
“今日你又有什么好故事啊。”趁着齐夫子没到,众人又拉着姜蔓枝讲故事,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家教严格,不入流的读物根本见不着,就算见得着也没有别人绘声绘色的讲出来动人。
蔓枝原本是不想讲的,她这几日都在想办法让姜老爷发现这件事,暗示多回,姜老爷就是听不明白,还特意叮嘱她,就算小姐不在也可以去学堂读书,不可荒废学业,想到这她又想到齐昀,蔓枝眼睛一转改了主意:“好吧,那我就来给你们说一个。”
“从前,有一出身贫寒的书生······”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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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富家小姐爱上穷书生的戏码吧,依本少爷来看,统统都是内些书生的意淫,放着本少爷这么俊俏的世家公子不爱,偏爱什么才子,谁知道是不是那书生科举屡次不中暗地里发狂,于是给自己标榜了个才子的名声。”姜明哲道。
蔓枝笑出声,只听又一人道:“就是就是,我姜家的闺秀可不能发了疯似得跟着这些穷书生吃糠咽菜,否则我打断她们的腿。”说罢望了眼自家妹妹们。
蔓枝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我今日讲这故事,正是要警醒在坐的诸位啊。”
“那书生在寒窗苦读之时便有一个糟糠之妻,妻子勤俭持家变卖嫁妆换得书生进京赶考,书生幸运之下高中状元,皇帝见他一表人才,于是想要把公主嫁给他,这个书生为了自己仕途坦荡,于是隐瞒了自己珍爱之人,娶了公主······”
“结局便是槽糠之妻告上官府为自己讨回公道,书生企图杀害妻子保全自己的仕途不得,最终在官老爷的审理下判了斩首。”
齐昀不知道在他们身后站了多久,总之定然是听出来这是在讲陈世美的故事了。
姜明哲一早就察觉到齐昀走过来了,蔓枝故事讲完后,他第一个带头鼓掌:“好!那可恶的书生就应该人头落地!你们都把自己家的姐姐和妹妹看好了,千万不能把婚事许给这些心思不纯的书生。”
其中一人突然道:“诶,明哲你只顾着教训我们了,你阿姐不就跟穷书生定了婚约吗?”
说罢,众人笑作一团,蔓枝也跟着笑了两声,然后笑容僵在脸上,齐昀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故事讲的不错,可以进去上课了吗?”齐昀猝不及防道。
任凭刚刚姜家的公子小姐如何开怀大笑,现下也只能规规矩矩的称一声“夫子”。
学子们在夫子的眼皮子底下秩序井然的入了学堂,姜蔓枝愣在原地。
齐昀与她擦肩而过之时道:“你也一起进来吧,姜老爷特别叮嘱我,府上有一婢女聪明非凡,可与姜氏子弟一同读书,今日一见,果然聪慧。”齐昀笑出声。
蔓枝只得跟在他身后入了学堂,她暗暗道,齐昀算是怒极反笑吗?那这么看来自己算是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果然是一个伪君子。
这一堂课,蔓枝被齐昀提问了三次,她平日里读书也是马马虎虎,答得自然也不甚理想,一堂课就这么煎熬过去了。
“原以为蔓枝姑娘学富五车,没想到是个纸老虎。”齐昀笑着离开。
蔓枝听见这人的嘲笑,不悦的皱起眉,他一个伪君子有什么资格说她啊,蔓枝悄悄的跟在齐昀身后,并让姜明哲找了几个身强体壮的护院跟着她一起去戳破这个小人的真面目。
齐昀在街道上早有察觉,他但笑不语,默认了蔓枝三番几次的跟随,走到一处人家终于停下。
蔓枝心道果然,就是这个熟悉的地方,不过多时,熟悉的女子也出来了,这人怕不就是齐昀的糟糠之妻。
15. 离经
齐昀嘴角弯起,看着自己的小妹从门里走过了,他提高声音朝着墙角偷窥他的女子道:“出来吧。”
齐小妹疑惑的看着齐昀:“阿兄?”
蔓枝被这声激的打了个激灵,她一下子就听明白这人早就发现自己了,既然被发现了,那就被发现吧,虽然跟踪人这事确实不地道,但抛弃旧爱岂不是更可恶。
蔓枝从墙后走了出来,给齐小妹吃了一惊,蔓枝也在此时彻底看清了女子的面容,她也微微诧然,这两人怎么长得如此相信,反应到真相的蔓枝,心虚感直涌心头。
齐昀道:“蔓枝姑娘可看清楚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陈世美。”
齐小妹朝蔓枝微微俯身以示问好:“我是齐昀的小妹,见过这位姑娘。”
是自己冲动了。果然,她应该跟姜明哲保持距离,跟傻子待久了难免不被傻子影响,蔓枝抿了抿唇朝齐小妹笑笑遮掩自己的尴尬。
齐昀跟小妹低声几句让她先进门,自己则有话要和这位蔓枝姑娘说,齐小妹从未见过自己的兄长和女子私密谈话、毕竟齐昀和女子接触都是很少有的事情,她临走前看了一眼蔓枝,眼睛一亮,低下头笑了笑,而后才转身离去。
“那日在窗户后面偷听我们说话的是你吧。”齐昀道。
蔓枝点点头,就算齐昀没有糟糠妻,也不代表他是个正人君子,有多少人想当姜家的上门女婿,还不是因为觊觎姜家的家产。
齐昀惊讶于他的坦率,倒是个敢作敢当的,他道:“事实并非姑娘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
齐昀挑眉道:“穷书生爱上了千金小姐的家产从而抛弃糟糠之妻。”
“······”
齐昀继续道:“恐怕在姑娘心里早就已经化身包拯用铡刀将我斩首千万遍了吧。”
“你这般在意我说的话,莫不是心里有鬼?”蔓枝反客为主道。
齐昀身为严厉的夫子第一次被自己的学生咽住了,不过他还是耐心的解释了:“我代我弟弟向姜府赔罪,他出言不逊,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蔓枝皱起眉觉得这人很没担当,竟然拿弟弟抵罪,若没有他的默许,他弟弟会说出那番话吗,还不等她进一步挑剔齐昀的错处,就听对方道:“我没有管教我弟弟,是我之过,但我对姜家绝对没有别的心思,更没有攀附的想法,婚事是父母定的,我不会耽误姜小姐追寻自己的幸福,不日我将亲自退亲赔罪。”
蔓枝上下打量着他,思虑这人说话的可信性,就在这时,刚刚进门的齐小妹从屋里匆忙跑出来了,齐小妹道:“兄长,小月发高烧了!”
齐昀脸色一变,跨门而入,蔓枝紧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她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院子里有一群孩子,他们坐在石凳上捧着一些连环画看,安安静静的,似乎是知道屋子里有人生病,不能打扰病人。
屋内,药味缭绕在空气中,蔓枝想,这小姑娘整日在里面怕不得腌入味了,那小姑娘虽然发着烧但精神还好,冲三人笑笑,齐小妹看小月这么懂事却是更加心疼。
蔓枝忍不住关心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她生的是什么病啊?”
齐小妹叹气道:“这几日她一直在发热,大夫说是感染了风寒,但是今天小月又开始腹泻。”
蔓枝想到一个大夫,或许能帮到小月,突然院子里闯进一群大汉,蔓枝暗道不妙。
齐昀脸色终于难看,他不悦的看着蔓枝:“蔓枝姑娘这是干什么?”
蔓枝赶紧把那些护院赶出去,然后转头对齐昀道:“齐公子,抱歉,是我误会你了,这些人是姜府的护院,我带他们来原本是想吓唬你一下,让你知难而退去退婚的······”
“······”
蔓枝赶忙道:“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小月的病刻不容缓,你等我一下。”说罢她一溜烟便消失了。
只剩下护院和齐昀大眼瞪小眼。
护院:“齐公子,蔓枝姑娘说误会你了,让我们留下来帮忙,需要帮忙哄孩子吗?”说罢,那护院冲着小朋友微笑了一下。
“砰”的一声,其中一个小朋友手中的皮球掉了。
齐昀:“······”
齐昀终究还是没让他们哄孩子,护院们便扫起了庭院,是不是冲孩子们微笑以表达善意,孩子们见状纷纷跑回屋内,比往日睡得都早,齐昀满意的点点头。
“不好了,小月又开始腹泻了。”齐小妹在屋内叫到。
蔓枝终于赶了回来,还拉着一个男人,两人气喘吁吁,那个男人手中还提着一只鞋。
“蔓枝姑娘,你也太着急了,我穿个鞋能废多大的功夫呢?”方士召叹了口气。
突然屋内传来小孩子的嘶哑的嚎啕,方士召手中的布鞋一落,光着一只脚,跑了进去。
齐昀:“······”
蔓枝喘口气道:“方大夫医术了得,并且十分热衷于给人看病。”
方士召进屋后施针,很快止住了小月的腹泻和哭声。
齐昀和蔓枝则在院子里聊起了天,蔓枝得知,这里的孩子都是街上的流浪儿,或有先天性疾病,或者家中养不起于是遗弃,蔓枝想起了村子闹饥荒然后自己被父亲卖给姜家。
齐昀好奇道:“你说,你们家中有许多兄弟姐妹,为什么你父亲选择把你卖给姜家?”
蔓枝道:“因为他说我整日欺负同村的小孩,想来到了大户人家也不容易被欺负。”
齐昀:“······看出来了。”
“那你呢?明明自己都揭不开锅了,为什么要养这些孩子。”蔓枝好奇道。
齐昀道:“人们总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只有做官才能为百姓做贡献,可有些人偏生差些运气,我想即时没有运气我也可以为百姓做事,力所能及的庇护这些孩子。”
蔓枝低下头喃喃道:“看来真的是误会你了。”
方士召这时从屋子里走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小姑娘得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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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风寒,分明是痢疾,不过已经被止住了。”
齐昀敬重的向他行礼:“多谢方大夫。”
方士召摆摆手道:“哪里,我巴不得你们都有病呢。”
蔓枝瞪他一眼,方士召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救死扶伤我本性,你也是个善人,以后我免费帮你的这些孩子们看病。”
齐昀道:“先生大义。”
接下来几天,蔓枝白天时常来看望小朋友们,给他们见奇闻轶事,并且将她珍藏多年的堪舆图拿出来教孩子们认识天下的江河湖海。
“这几日在学堂不见你,原来是跑这了。”齐昀在身后悠悠道。
蔓枝被吓了一跳,姜婼不在府上,她不用伺候别人,白天也懒得进学堂听齐昀讲书,所以便来看望这些小朋友了:“你吓我一跳,你今日不去学堂教书?”
“今日休沐。”齐昀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不去学堂?”齐昀问道。
蔓枝挑眉笑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去学堂吗?喏,这个就是原因。”她把堪舆图拿给齐昀看。
这当真是齐昀看过的最完善的堪舆图:“你画的?”
“当然不是。”她哪里出过姜府这一片天地,“比起圣贤书,我更喜欢青山绿水,江河湖海,如果不在姜府当差,我一定要去这些方看一看。”
其实蔓枝并非是不喜欢读书,只是不喜欢那些死板教条的东西,对于市井刊物她还是很热衷的。
齐昀能理解她想用脚程丈量四方的想法,但不理解她不爱读书的想法:“为什么不喜欢读书?”
蔓枝笑出声,暗地里嘲笑齐昀不亏是能令姜明哲哀嚎惨叫的夫子,就是喜欢劝人读书,不过她耐心解释道:“你们这些儒生,对内些圣贤书奉为圭臬,但我做不到,我心不诚,不适合读书。”她摆摆手。
蔓枝硬是将学习儒家经典说成了和信奉宗教一样神神叨叨的。
齐昀这时也明白了,蔓枝说的读书是学习科举的八股文,学习儒家的经典,他觉得蔓枝话很有趣,于是接着问道:“你对儒家有什么不满吗?”
蔓枝思索了一下道:“有,有一句,我特别不喜欢,‘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齐昀困惑的问道:“有什么问题吗?善欲人见,并非真善。”
蔓枝撇撇嘴,果然读书读傻了:“我做的好事,为什么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你想想,如果我因为喝醉酒杀了人,然后我说我是无心之过就可以逃避惩罚,那以后想杀人的争相模仿我不就行了吗?果然,比起儒家我更喜欢法家,赏罚分明。”
齐昀被她的话逗的笑出声来:“你这解释我倒是第一次听。”
蔓枝叹了口气:“你随便听听就好,可别让我这一家之言耽误你的科考,等你中了状元我也好把我家小姐放心的交给你。”
齐昀一听此话,比刚刚蔓枝离经叛道的言论更加有冲击力,他道:“我何时说我要娶姜小姐了?”
16. 庇佑
姜蔓枝睁开眼睛,微亮晨光已经穿过半开的窗户照进了她的眼睛里,一场梦做了许久,她也禁不住愣神半刻,随即很快就从梦境里的画面脱离出去。照旧收拾好被褥、而后洗漱用膳,开始新一天庭院的打扫。
整整一个月,日子都是这般,齐昀没有再出现,不过每天下午他都会送来一个食盒,姜蔓枝秉持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态,全盘笑纳。
龙王庙寂静荒凉,鲜少有外人来访,姜蔓枝又是戴罪之身,离开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她自己也不禁开始懊恼,为什么当初那么冲动,既没有杀了睿王,还害自己被贬谪到这种地方。
她打扫工作做的快,有时候便会主动去帮其他婢女干些活,一来二去倒是跟这里的姑娘们混熟了,这日她就替其中一个生病的婢女去擦龙王庙的神龛。
姜蔓枝领着水桶来到高大的神像前,她叹了口气,怀念起从前在公主府当差的日子,那时候干活还能跟身边的婢女说两句话呢,现在自己只能对这个大神像自言自语。
“龙王殿下您能听见我说话吗?您瞧我眼熟吗?”姜蔓枝说着自己笑出声。
她将布打湿擦着巨大的龛台,心中丝毫没有敬畏之心的朝着神像道:“我说起来还算是您没过门的新娘子呢,逃婚成功了,可惜兜兜转转竟然又是被派来伺候您了。”说罢她又笑了两声。
“砰”的一声从神像后面传来,姜蔓枝手上动作一顿,怎么回事,难不成神像显灵了,她嘴上呵斥道:“谁在后面?”
一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从暗处滚出来,竟敢有人偷吃贡品,姜蔓枝抄起水瓢,打起十二分精神,缓缓的向暗处走去,一个男人瑟缩在角落里,姜蔓枝看清楚是谁,手中的武器掉落,她大吃一惊:“皇上?”
李庭聿怎么会在这里,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不谙世事的单纯又是怎么回事,看样子像是失忆了,更准确的来说是失智了。
“姐姐。”李庭聿出声道。
姜蔓枝身躯一震,他莫不是将自己当成李月情:“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李庭聿摇了摇头,姜蔓枝叹了口气,这下可如何是好,皇帝不在紫禁城,那紫禁城现在岂不是乱套了,她强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你现在这里待着,哪都不准去,我一会来找你,知道吗?”
“姐姐我饿。”李庭聿眼中水濛濛的。
姜蔓枝叹了口气道:“我正是要给您拿吃的呀,乖乖呆在这里。”
姜蔓枝考虑了一下,且不说行宫里的人有没有得见过圣颜,即便有他们见了李庭聿现在的模样怕是得惹出更大的乱子,于是她暂且隐瞒李庭聿的身份,她从杂物房里找了套大号的太监衣服给李庭聿换上。
李庭聿怕是第一次穿太监的衣服,皇帝穿太监衣服,姜蔓枝上下大量,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现在,你低着头跟我出去,不能离我太近,但是一定要跟上我,否则你就没有东西吃了。”姜蔓枝哄孩子式的威胁道。
李庭聿全然没有平日的威严肃穆,乖巧的点了点头,姜蔓枝把他带到一间废弃的柴房,里面给他准备了些吃食,李庭聿边吃,姜蔓枝边道:“你不许在这里发出任何声音,不能让别人发现你,否则你就没有吃的了。”
她说完这番话,手中寄给齐昀的书信也写好了,信上只说皇帝在龙王庙行宫。
她把信件交给每日来给自己送餐的小厮,那人是齐昀放在行宫的亲信。
姜蔓枝安顿好一切后,看向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发呆的李庭聿:“你还记得多少事情?”
李庭聿看了姜蔓枝几秒,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缓缓开口,像一个稚嫩的孩童:“轰的一声,声音很大,很热,鼻子也很呛。”他又蜷缩了一下身体。
姜蔓枝思索片刻,追问道:“爆炸?”
李庭聿愣愣的点了点头,姜蔓枝惊诧,京城是什么地方,居然会发生爆炸,如果不是意外那么造成爆炸的人在必定权势滔天或者富得流油,才能弄来这么多炸药。
看来紫禁城真的出事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想坐上那边龙椅的人此刻恐怕早就已经蠢蠢欲动了,如果真的等到齐昀来接李庭聿回京会不会来不及,此时皇上失踪的消息至少还没传到福禄山一带,定然是有人刻意隐瞒,但不知能瞒多久。
姜蔓枝看了眼李庭聿,其实她带他回京也未尝不可,这也是她重返京城的好机会,她带着皇帝逃出行宫,事后谁敢追究她。
姜蔓枝思绪翻涌,思索着最佳的行事方案,突然肩头一热。
姜蔓枝侧身一躲,李庭聿斜着的身子差点摔在地上,姜蔓枝道:“你······你干什么?”
李庭聿他锲而不舍的黏在姜蔓枝的身边,这次双手攀附上姜蔓枝的胳膊,再次把头轻轻的靠在她的肩膀上:“我有些困了。”
“困了你就躺好睡觉。”
“没有母妃抱着我睡不着。”
姜蔓枝僵硬着身子,眉心一跳,她可没有认儿子的爱好:“可我又不是你母妃。”姜蔓枝轻轻推开他,明面上她不敢对李庭聿有任何不敬,万一这人清醒过来,岂不是第一个把自己砍了。
李庭聿垂下头冷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母妃,那些人因为我没有母妃就敢欺辱我凌虐我,没有人庇佑我。”这语气,若不是姜蔓枝知道当上皇帝后的李庭聿说不出这么幼稚的话,她就要以为对方恢复记忆了。
“我要杀了他们。”欺辱我的、凌虐我的,还有冷眼旁观的。
姜蔓枝喉头滚动,她这是窃听了一个小孩的心事吗,她试谈的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李庭聿眸光恢复清澈:“十岁了。”
姜蔓枝心道,才十岁心思就这么重了,看来李庭聿虽贵为皇子小时候也没少吃宫廷争斗的苦头,只听李庭聿迟钝道:“你不要怕我,我很喜欢你,不会伤害你的。”
姜蔓枝点点头,希望李庭聿清醒过来后也能这么想,但很大可能是李庭聿想起自己在她面前说的糊涂话,一怒之下,砍了她了事,不过姜蔓枝明面上笑道:“我对你这么好,你当然不能伤害我了。”
李庭聿作势又要靠在她身上,姜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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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不习惯与人挨着睡觉,更何况是一个男子,她制止了李庭聿的动作:“这样,你去草堆上睡,我在一旁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李庭聿犹豫了几秒,拉下脸不满姜蔓枝几次三番的拒绝,但还是点了点头躺到了草堆上:“你讲吧,如果讲的不好听,我就让皇姐打你板子。”
姜蔓枝心道,你皇姐才舍不得动我呢,她眉眼弯弯露出一副温柔的神色道:“好,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
李庭聿冷哼一声,转过身背对着姜蔓枝:“敷衍。”
姜蔓枝不受干扰的继续道:“老和尚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地上逝去的人,他们会保佑地上活着的亲人,一旁的小和尚问,那我的娘亲也是星星吗?可为什么我总是被别人欺负,娘亲是不是不喜欢我?不肯保佑我啊。”
李庭聿皱起了眉,等待着下文,姜蔓枝继续道:“老和尚说,我每日带着你吃斋念佛,让你免于像其他身世可怜的孩子一样在街上乞讨,这不就代表老天在保佑你吗?”
李庭聿转过身瞪姜蔓枝一眼,这女子分明是在嘲讽他矫情,姜蔓枝继续道:“老和尚又说,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要做的不是等谁的庇佑,而是抄起棍棒奋力反抗,小和尚若有所思的说,那我已经成功了,因为我把他们揍的鼻青脸肿落花流水。”
“孺子可教也,老和尚称赞罢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点了点头。”姜蔓枝点了点头。
李庭聿没忍住笑出声,佛家是这样的吗?明明是忍受苦难、今生行善,为来世积德,哪里的和尚能这样口出狂言,教导自己的徒弟去殴打欺负过自己的人。
姜蔓枝讲完,看着李庭聿呼吸节奏起伏规律她才起身离开,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她决定了,她要亲自带李庭聿回紫禁城,这是她重返京城的机会,即时是长公主也没有理由再赶她走了。
行宫西门,是守卫最松的地方,那里只有两个侍卫,每日寅时是一次换班的时间,据她观察交接的侍卫会在这个时间带一坛酒来分着喝。
姜蔓枝偷偷来到小厨房,角落里隔着一个酒缸,侍卫们换班就会从这里舀酒带走喝,她手里拿着方士召以前给她的蒙汗药,临到阵前,姜蔓枝犹豫起来要不要倒,倒了蒙汗药以后喝了这酒的人都得睡上一觉,不过很快的愧疚感就烟消云散,蒙汗药被洒进酒缸。
姜蔓枝喃喃自语安慰自己道:“对不住了,但我也算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了。”
寅时,姜蔓枝把李庭聿叫醒,两个人多在西门附近的石碑后面,侍卫们开始交接,姜蔓枝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手上的酒坛,李庭聿冷不丁的出声道:“你给他们下了耗子药?”
姜蔓枝道:“蒙汗药。”
侍卫没有像往常一样豪饮,姜蔓枝的额头冒出细汗,难道跑不成了,可是酒缸被下药的事情,很快就会查出来,自己跑不成就没办法解释。
李庭聿拉了拉姜蔓枝的袖子,姜蔓枝转过头去,被惊了一跳,与自己同寝房的婢女就这么在背后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17. 疑窦
姜蔓枝食指放在唇边,用眼神恳求对方不要闹出动静。
那婢女叫秋音,她与蔓枝同吃同睡数日,秋音身体不好,姜蔓枝便经常帮她当值干活,两人很快熟络起来,秋音有意与她交心,但很快发现姜蔓枝心思很深,她用寻常女子热聊的话题根本不能吸引对方,秋音也常常发觉姜蔓枝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独处,经常盯着某处发呆。
秋音看了两人许久,那身着太监衣裳的男子一看便器宇不凡,根本不是行宫的太监,原来姜蔓枝终日闷闷不乐是为此人。
秋音沉下心,她决定帮蔓枝一把,全了这些日她承姜蔓枝的情。
姜蔓枝看秋音似有动作,她想要上前去,却被李庭聿一把拽住捂住了嘴,远处传来一声大叫。
“走水了!快来救水!”秋音大喊着跑向卧房处,临走前她深深的看了姜蔓枝一眼。
西门的侍卫听到动静,方向手中的酒坛就向发出呼救声的地方跑去。
“走!”姜蔓枝当机立断,趁着这个机会逃出了龙王庙行宫。
龙王庙行宫就建在福禄山上,昔日跟李庭聿再次奔逃的场景历历在目,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此处,造化弄人。
一回生二回熟,姜蔓枝也算是对福禄山的地形熟悉了,至少这次不回傻乎乎的跑到悬崖附近,二人很幸运,找到一条小溪,他们循着小溪顺流的方向下山。
残余的墨蓝色的夜渐渐退却,天光已是大亮,二人走了有两个时辰,体力告罄。
两个人坐在树荫底下歇息片刻,李庭聿欺身靠近姜蔓枝,蔓枝眼睛瞬间瞪大,李庭聿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拭去姜蔓枝额头上的汗珠。
一双眼睛闪烁着,十分关切的看着姜蔓枝,姜蔓枝道:“你累吗?”
李庭聿点点头,姜蔓枝道:“我也累,你以后恢复记忆了一定不要忘记是我救的你,我不求你赏赐我什么,只要我犯错的时候你能饶我一条小命我就心满意足了,你答应否?”
李庭聿笑着点点头。
姜蔓枝吐出一口气,但愿这人能说到做到,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二人正要起身,就瞧见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驶来一辆对板车,那车轱辘溅起一圈泥泞,驾车人的打扮像个农家女。
正在姜蔓枝考虑着是否要向这个农家女求助时,那农家女的眼神已然投掷在她身上,那女子眼睛一亮,“吁”的一声驾停马车,兴奋的喊道:“姑娘!竟然是你!”
姜蔓枝皱起眉不解,自己认识这人吗?
农家女走到姜蔓枝面前道:“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玲,你救过我呢。”
姜蔓枝恍然大悟,那日事态紧急,小玲当时瑟缩着身体,她未能看清小玲的容貌,今日也没一下子认出来,不过仔细瞧这身量,是小玲不错。
“还没问你救命恩人的名字呢?”小玲半羞半怯道。
姜蔓枝温和的笑答:“叫我蔓枝就好。”
小玲看了眼他们狼狈的样子,赶忙道:“蔓枝你是又碰上什么麻烦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呢。”
姜蔓枝心下大喜,她点点头。
李庭聿从农户的茅草屋出来,换下了太监衣服,穿上一身粗布麻衣,腰间一根褪色的布绳松松垮垮的系着,头发随意挽成髻,脸上也蹭了些灰,俨然一副庄稼人的打扮,朴素的衣着却格外衬托出了眼睛的锐利。
姜蔓枝也换了衣服,她着了一身淡蓝衣衫,上身斜襟短褂,下身粗布长裙,头上还裹着方巾,一副农家女的打扮。
小玲道:“蔓枝你和你兄长真是穿什么都遮不住俏丽。”
俏丽这个词一出,姜蔓枝下意识看向李庭聿,噗嗤笑出声,李庭聿突然皱起眉,姜蔓枝还以为他很介意别人嘲笑他,于是收敛神色,谁承想,李庭聿突然开口道:“我不是她兄长。”
小玲带愣住了,刚刚李庭聿几乎是粘着蔓枝,走到哪跟到哪,眼神也全系在蔓枝身上,还时不时拿手扯扯她衣服,小玲开口道:“你们······”
姜蔓枝把小玲拉到一旁,生怕李庭聿失智后说出什么结舌的发言,蔓枝对着小玲指了指脑袋,解释道:“是兄长,脑子坏了,脾气还大,不让当面说,小玲你多见谅。”
小玲心道,原来如此,蔓枝姑娘真是个大好人,对自己痴傻的兄长不离不弃。
小玲架着对板车,载着二人驶向京城,一坐上对板车,李庭聿就像粘在姜蔓枝身上一样,姜蔓枝一点一点挪开,他一点一点靠近。
姜蔓枝及时扶助李庭聿快要躺倒在她膝盖的额头,李庭聿不满的侧过身,姜蔓枝道:“男女授受不亲。”
姜蔓枝暗道,她若是真的让李庭聿睡在她腿间,李庭聿清醒过来怕不是会恼羞成怒的杀了她。
对板车一般是由牛或驴来拉的,但是小玲不知从哪寻了一匹马,行驶在路上异常轻快,车上原本要拉去堆肥的枯杂草也卸去大半,给两个人腾去不少空间。
一个时辰后,姜蔓枝向小玲道谢,她带着李庭聿用脚程走剩下的路程。
京城的城门口有士兵驻守,专门盘问过路的行人,姜蔓枝是戴罪之身自然没有路引,李庭聿则更别说了,果不其然他们被官兵卡住了。
李庭聿这时突然伸出手,漏出一枚玉珏,那查验身份的官兵一见此物瞠目结舌,腿都吓软了半截。
他和当值的弟兄们耳语了几句,众人为难了片刻决定通报禁卫侍卫统领齐云连。
姜蔓枝耳力极佳,听到了那些人的打算,按兵不动,齐云连可是李庭聿身边最得信任的侍卫,如果谋害李庭聿有他一份,那姜蔓枝自认倒霉,黄泉路上也有李庭聿作陪,不算孤单。
李庭聿自然不知道身旁的女子已经预备好玉石俱焚了,他只是摩挲着手中的白玉。
消息传递的很快,半个时辰就有人来了,来的人格外低调,不是齐云连,竟是林平野,不过二人向来黏黏糊糊的不分家,姜蔓枝放下心来,自己暂时不用跟李庭聿一起死了。
林平野把两人迎上马车,李庭聿表现出一副痴呆模样,林平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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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姜蔓枝开口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平野前日就从齐昀那里得知陛下已经找到了,惊喜之余就是考虑如何不动声色的把人接回京城,没想到二人竟然自己回来了,林平野道:“蔓枝姑娘幸亏你找到了陛下,如今紫禁城已经是乱成一锅粥了。”
“陛下那日亲自去监狱里审问福禄山抓回来的道士,不料牢房里突然起火,众人一边救火一边把犯人们转移出去,谁知突然就就发生了爆炸,炸药就埋在监狱附近的草棚里,陛下因此失踪,我们这些贴身侍卫急的团团转。”林平野解释前因道。
姜蔓枝道:“那陛下失踪的消息其他文武百官知道了吗?”
林平野继续解释,姜蔓枝从他口中得知,如今的朝廷分成两派,分别由齐昀和裴炎清主导,齐昀是陛下信任的能臣,又因着齐云连的关系自然是知道内幕的,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齐昀不敢将陛下失踪的消息暴露,他们就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让与陛下身形相似的齐云连假扮圣上。齐云连借着病因不便见光见风,于是掩面上朝,这几日的国事都是齐昀在处理。
可那裴炎清像是知道了什么似得,在朝堂上处处为难,差点便暴露真相了,幸亏陛下即时寻回。
姜蔓枝也一言难尽道:“可陛下现在这样子像是能主持大局的样子吗?”
马车里陷入了沉默。
*
圣上端坐在明堂上,裴炎清终于按耐不住,他带着睿王和一众怀疑陛下身份的朝臣请见乾清宫。
齐昀与圣上像是刚议完事的模样,齐昀看着来势汹汹的裴炎清不禁皱眉:“裴大人好大的威风,这是要造反吗?”
裴炎清冷哼一声,根本不把齐昀放在眼里,他紧盯着皇位上的人:“臣也是怕有人暗中偷龙转凤,以此独揽朝中大权。”
“裴相这话是什么意思?”齐昀沉声道。
裴炎清道:“陛下前些日去了刑部的监狱,是也不是?”
齐昀顿了几秒答道:“是。”
裴炎清嗤笑出声:“谁不知道那监狱前几日被突然的爆炸毁坏了,死伤一片,陛下却能安然无恙,只是偶感风寒?”
睿王这时也捧场道:“你们刻意隐瞒陛下去刑部的消息,分明就是心虚,因为陛下在那场爆炸中失踪了。”
裴炎清势在必得的看着坐在龙椅上蒙着面的男人:“齐昀,你真的是好大的胆子,上面坐着的根本不是圣上。”
齐昀与裴炎清对峙,空气中凝结着针锋相对,良久他缓缓开口道:“若龙椅上坐着的是陛下,你今日这番言论就是对圣上的大不敬,按律是要当斩的。”
裴炎清道:“是不是陛下,揭开面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若不敢揭开,那就是你们做贼心虚!”
齐昀还要上前与其争论,坐在高堂上的男人却摆摆手示意其退下。
裴炎清拱手行礼,嘴上却依旧大不敬道:“还请陛下解答臣心中的疑窦。”
18. 伴君
乾清宫内,明堂之上,当今圣上身着一身金丝玄袍,肃然危坐,举手投足间威严不可侵犯,他慢慢掀开了遮挡自己面部的物件,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吓的堂下的裴炎清身躯一震,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气势上明显减弱。
面纱后面的人正是李庭聿。
齐昀亦内心翻腾,他收到林平野的口信说裴炎清要请见乾清宫,内心大骇,生怕齐云连被拆穿,他刚当不久,裴炎清后脚就跟着进来,自然也不知道李庭聿找回来了,齐云连功成身退。
只是很快齐昀就发现了不对劲,堂上的陛下为何一言不发,并且眼神看起来也有些呆滞,齐昀趁着裴炎清沉浸在触犯圣颜的恐惧中没回过神,赶紧呵斥道:“裴相还不退下!难道真的让陛下不顾念多年的君臣情分,砍掉你的脑袋才罢休吗?”
裴炎清与同往的朝臣躬身行礼退出大殿,这一场闹剧才算有惊无险的结束。
藏在大殿后的姜蔓枝这时走了出来,她的额头上早已沁出了冷汗,情绪犹如紧绷的琴弦,此刻才松懈下来。
李庭聿摇摇晃晃的走下大殿,目不转睛的看着蔓枝,一脸邀赏的得意表情:“你说的我可都记下来了,我表现的如何?”
姜蔓枝冲他笑笑,称赞道:“天资聪颖,是当皇帝的可塑之才!”
齐昀震骇的看着二人诡异的互动,他试探性的向李庭聿行礼,没反应。
于是他拉过姜蔓枝到一旁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姜蔓枝指了指脑袋,一脸一言难尽的神情,不过她还没开口回话,李庭聿一下子插到两个人中间,把二人隔开,然后把姜蔓枝挡在身后,一脸严肃、敌意十足的看着齐昀道:“你离她远点,我讨厌你。”
姜蔓枝十分无奈,李庭聿果然是失忆了,他明明最重视齐昀了,如果不是失忆怎么会讨厌他,蔓枝安抚了一下李庭聿,转头对齐昀道:“他失忆了,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该是刑部爆炸炸坏了脑袋吧。”
李庭聿紧挨在姜蔓枝身侧时不时用手勾勾她的手指,齐昀看见这一幕脸色不是很好,他僵硬的开口道:“他为什么一直在你身边跟着你?”
这个问题,姜蔓枝当真是认真思索了一下,难道是跟小鸟一样,第一眼见到的人是最亲近的人?又或者哺乳情节?她给他许多好吃的,李庭聿把她当饲养人了?但是把一国皇帝动物化影响着实不好,所以姜蔓枝道:“大概是我······比较面善。”
被人说了一辈子诡计多端的长相,终于在此刻为自己正名了。
“对了,说回正事,内个裴炎清就算有把握陛下是人假冒的,也不该如此嚣张。”姜蔓枝转了语气冷静分析道。
齐昀沉下脸色,其意有所指的闷声道:“虎符丢失了。”
*
裴炎清把玩着能够统调皇城禁卫军的虎符,同时他思索着今日在乾清宫发生的事,总有哪里不对劲。
侍从崔世隐今日跟着裴炎清一同入宫,他在殿外也斜睨到了李庭聿的神情,他向裴炎清说出来不妥之处,那就是李庭聿一个阴翳的讨厌别人触犯他威严的皇帝居然能够如此沉着的把大不敬的裴炎清给放了。
崔世隐拱手道:“恭喜大人,那李庭聿如今已经不配再为人君主了。”
“什么意思?”裴炎清询问道。
崔世隐轻笑出声:“大周的天下怎么能由一个失智的皇帝来统治。”
“你是说,李庭聿在爆炸中没死但是炸坏了脑袋?”裴炎清恍然大悟,怪不得乾清宫的皇帝对自己的犯上没什么表情。
“接下来我们只需等待,等待那位陛下自己漏出马脚,再放出风声齐昀以痴傻的皇帝做傀儡专断朝政,而您则是为全心全意大周基业考量,所以清君侧的忠臣!”崔世隐极具诱惑的说道。
裴炎清满意的大笑出声。
“什么?”齐昀慢慢道来,姜蔓枝听罢双眼睁圆,尽显吃惊,不过比惊讶更多的是惶恐,如果裴炎清一旦发现当今陛下失智,他手握重兵会不会趁机发动宫变。
李庭聿一副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他双腿盘坐手中把玩着葫芦环,认真的解锁着手中的玩物。
齐昀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恢复陛下的记忆和神志。”
齐云连很快请来了太医院的李院判,李院判掌事太医院多年做事向来心中有数,且来之前被齐云连警告了一通。
李太医什么也没问只管开方子去太医院拿药,不过一个时辰药就煎好送到李庭聿面前了。
李庭聿起初皱着眉不肯喝药,齐云连和林平野上前喂都没用,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十足的把姜蔓枝推上前去劝李庭聿喝药。
姜蔓枝从没哄过人喝药,她端着药匙有些手足无措,她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举到李庭聿的面前:“喝药。”
林平野没忍住嘲笑道:“姜姑娘你这喂药的姿势也太僵硬了吧,将来你也会这般喂你的夫婿吗?”
“你乖乖喝药,喝完就会有糖吃,还有故事听,你难道不想知道小和尚是怎么教训内些欺负过他的人吗?”姜蔓枝没理旁人,她朝李庭聿笑笑。
李庭聿嫌弃的看了眼浓黑的汤药,捉住蔓枝轻微摇晃的手,姜蔓枝一愣,两人双目对视,李庭聿就这药匙把药喝掉了。
旁边两人看的目瞪口呆,自己与陛下多年的情谊居然比不上与陛下患难与共几日的姜蔓枝。
姜蔓枝又喂了几口,李庭聿似乎嫌喝的慢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了。
突然,他面色大变,扶住桌案,俯下身子“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旁边二人大惊道:“难不成这药有问题,快宣太医!”
姜蔓枝赶忙扶住李庭聿,一边用手在背后为他顺气,另一边道:“不,去平阳公主府,找一个叫方士召的人,快去!”
不过多时,得知消息的齐昀匆匆赶到:“怎么会这样?难道这药有问题。”
姜蔓枝皱着眉摇摇头:“不知道,拿银针试过了没有毒。”
齐昀道:“李院判三朝老臣,他绝对不会被裴炎清收买的,这药方不应该出问题。”
姜蔓枝道:“未必,就算李院判不会被收买,太医院人多眼杂,难保不会偷换掉皇上的药材,哪一个环节出了错都成问题。”
更何况连虎符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紫禁城恐怕内鬼也不止一个,姜蔓枝暗道。
林平野去了公主府,借府上的大夫一用,并且告知李月情姜蔓枝的近况,李月情点点头似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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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过多时就放人了。
方士召被林平野连拖带拽的拖出了公主府的后门,方士召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摔袖叹气:“为什么把我打扮成宫女的样子,你见过这么高大壮硕的宫女吗?”
林平野把他丢上马车,两人对坐,方士召羡慕的看着林平野身上威风凛凛的侍卫制服。
马车行驶的极为低调,就是普通出宫采办物资常用的车架。
方士召端着食盒跟着在一群宫女后面鱼贯而入养心殿,宫女们为陛下布菜,方士召则被引入寝殿。
映入眼帘的便是他这一副宫女打扮,姜蔓枝压了压嘴角,方士召狐疑的看她一眼:“你不是被赶出京城了吗?还是我出现了幻觉?”
姜蔓枝道:“如假包换,你是幻觉我都不可能是。”
林平野道:“方大夫,快为皇上诊脉吧。”
方士召先为李庭聿诊脉,然后询问了近况以及造成失智的原因,一番望闻问切下来后,他又看了李院判的药方,眉头深锁,啧啧称道:“不应该啊,这方子······”不会让人呕吐啊。
“有什么问题吗?”姜蔓枝道。
方士召道:“害,太医院的老毛病了,内什么,翰林院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方,表面光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方士召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借着长公主的光认识了不少京城的名医太医,这些人打着名医的旗号,实则足不出户对病理的研究也是浅尝辄止。
“那皇上为什么会呕吐呢?”姜蔓枝道。
方士召喃喃道:“对啊,为什么呢······”他也没把出来脾胃的问题,只是略微有些淤血阻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严重。
“无妨,让我为陛下施上一针,疏通经络,调和气血。”方士召打开自己手上的食盒,里面放的针灸的器具。
暮色四合,李庭聿深深睡去,紫禁城即将下钥,林平野把方士召送走前换了,姜蔓枝单独将他拉来说几句话。
姜蔓枝欲言又止道:“公主最近怎么样了?”
方士召叹了口气:“你走了之后长公主就病倒了,我原先觉得公主把你送走是好事,你这冲动性子迟早惹出大麻烦。”
姜蔓枝焦急道:“公主生病了!什么病?现在怎么样了?”
方士召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她,他语气和缓的安抚道:“有我在,你放心,会给你把公主照顾好的。”
姜蔓枝信任方士召,随即冷静下来道:“你也觉得我会给公主府惹出祸事吗?”
方士召道:“你······我当然是怕你给公主府惹祸,不然我上哪找这么好的差事去,但你若是这么想长公主可就太没良心了。”
姜蔓枝语气郁结着开口道:“可是······公主内日赶我出府不就是怕我给平阳王府惹麻烦。”
方士召指了指她:“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你前脚刚走,后脚陛下就过来问你的罪了!”
姜蔓枝彻底愣住,一瞬间她恍然大悟,陛下是何等的聪明人怎会看不出她的把戏,长公主执意把她送走无非是想要保护她罢了,李庭聿的翻脸之快,让姜蔓枝心中不禁对他又产生几分恶寒。
果然伴君如伴虎。
这时大殿里突然传来李庭聿的唤人声音。
19. 擅权
姜蔓枝心绪复杂,她委实对李庭聿这个代表皇权的上位者生不出什么好感,而就在刚刚,她得知李庭聿曾对她动过杀心以后,更生恐惧。
她站在养心殿外,殿内烛火将窗棂照的影影绰绰,看不清里面人的这面目,姜蔓枝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这是李庭聿失忆后,姜蔓枝第一次恭敬行礼。
李庭聿面色一怔,眸色渐深,似乎是要发作,姜蔓枝心下一紧,李庭聿此刻难道是恢复记忆了?
谁知下一刻,李庭聿便走下榻,把姜蔓枝从地上拉起来坐在圆凳上,然后塞给她一个葫芦环。
姜蔓枝:“······”
“你脸色不是很好,是生病了吗?”李庭聿说着就把手背抚上蔓枝的额头,蔓枝下意识的侧头躲开,李庭聿的手顿在空中。
姜蔓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李庭聿却不紧不慢的收回手臂,手肘放在桌在上用手背撑着脑袋,眼睛里似有不解:“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对我?”
姜蔓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如何像一个心智只有十岁的人解释她是奴才,本来就是要请安行礼的,从前种种才是冒犯。
李庭聿接着道:“皇后娘娘将我领回景仁宫的时候,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有自己的母妃了,可是突然有一日,她变得和你今天一样,对我不冷不热。”
他口中的皇后娘娘应当就是如今的太后吧,姜蔓枝低下头,自己何苦跟一个心智只有十岁的孩子置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动手解起了葫芦环,这葫芦环只解了一半,姜蔓枝完成了剩下的一半。
她将零件递给李庭聿,并朝他示好般的笑笑,这一幕和她小时候跟村子里跟吵架的小伙伴别扭的冰释前嫌有些相似。
姜蔓枝道:“陛下现在还是十岁吗?”
李庭聿道:“十二岁了。”
姜蔓枝笑着点点头道:“陛下现在想杀我吗?”
李庭聿蹙起眉:“不。”
“那如果我跟陛下说二十三岁的你有过想杀掉我的念头呢?”姜蔓枝看着她的眼睛道。
李庭聿眼睛黯然一瞬随即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为什么这么笃定,未来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测。”姜蔓枝道。
李庭聿眉头紧锁急于为自己寻找证据,最后瞄准了腰上的玉佩,他解下自己腰间的白玉轻轻的放在姜蔓枝的手掌心:“这是我亲生母亲留给我的遗物,现在给你了,玉在人在,人亡玉碎,玉碎人亡。”后面因玉毁而亡的内个人是他自己。
她鼻息微颤,难以置信李庭聿把这白玉给了她,这块白玉色泽光滑如冬日初雪,一看便是被主人时长把玩的,且从城门口守卫军的反映就可以看出这块玉是一个极其稀罕的物件,当初不知道它究竟是何来历,如今知道了玉却被自己握在手心里了。
“为什么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姜蔓枝把玉递回去,李庭聿没有收回。
他轻声道:“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你拿着它,不管我年龄几何都不会杀你。”
“好。”姜蔓枝这才算吃了定心丸,她也只是想活着,等一切尘埃落定,等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她会把玉佩还给他,十几岁的李庭聿讨人喜欢,二十岁的李庭聿却是个讨厌鬼。
长夜漫漫,养心殿的烛光却始终亮着,与以往通晓处理国事不同,这一夜天下之主肆意的与一个小婢女一起摆弄自己喜欢的机关术数。
*
相府的探子带来密报,睿王这几日都会在相府做客,李庭俨听罢后笑道:“那李庭聿果然是傻了,他让李院判给他开的药方尽是治疗头脑糊涂的。”
李庭俨眯着眼,意味深长的看着裴炎清道:“裴相的细作真是无处不在,如今都打通到太医院了,不过您还是太大胆了,连直接给当今圣上下毒这事都做的出来。”
裴炎清虽然恶事做尽,但他也不想背不该有的骂名,不悦的看着李庭俨道:“睿王殿下这是在说什么?我何时给圣上下过毒?”
“不然呢?那李庭聿刚喝了药就吐出来了。”李庭俨摊开双手道。
裴炎清冷哼道:“睿王殿下太看得起我了。”他只安插了皇帝养心殿的洒扫太监去打探李庭聿的私事,偷看李庭聿的药方。
“好好好,不论是不是您干的,李庭聿现在都已经不配当大周的皇帝了,那齐昀仗着天子近臣进来独断专行,莫不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李庭俨极具暗示性的道。
裴炎清不动声色继续听对方说下去:“您可是两朝老臣,怎能允许江山基业毁在一个傻子手里,我知道,裴相手里有禁军的调兵权。”
“你待如何?”裴炎清喉头滚动,话拥在嘴尖,李庭俨全部帮他说了出来。
“古往今来,有多贤臣帮助陛下肃清奸佞,您可以成为其中一个,名垂千古。”李庭俨就差把清君侧三个字说出来了。
裴炎清道:“可是有谁会相信陛下现在失智了呢?有谁相信齐昀现在是在摆弄一个傀儡皇帝呢?”
李庭俨道:“今日陛下可就罢朝了,长此以往,都用不着,不出三日,只待本王放出一点风声,朝廷内部就能大乱!”
裴炎清看着他,李庭俨接着道:“到时候还希望由丞相大人出面主持大局、肃清朝堂。”、
“那就借你吉言。”
*
姜蔓枝借齐昀的马车出了宫,自从听说李月情病了以后,她就迫切的想要见公主一面,但如今临到阵前反而情怯了。
情怯的原因无他,姜蔓枝怕李月情还在怪她。
平阳长公主府的侍从对她可不陌生,不动声色的放水让她进了门。
这里的景致与过去一般无二,可蔓枝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她走到了李月情的寝房,与端着药碗的琉璃迎面撞了个正着。
琉璃眼中闪过惊喜,蔓枝忙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琉璃扬扬眉毛把药碗递给蔓枝,姜蔓枝接过,对她欠身表示感谢。
蔓枝低着头走进屋内,苦涩和草木的气息混杂着扑鼻而来,这间屋子不知道被药浸泡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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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了,蔓枝心头涌上酸涩。
屏风后的床榻上传来李月情轻咳的声音,她断断续续道:“琉璃,怎么不过来。”
姜蔓枝绕过屏风,昔日主仆双目对视,姜蔓枝走的近些,直到李月情的榻前,她跪下来与李月情视线平行。
“蔓枝?”李月情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仿佛眼前的人是虚幻的泡影。
姜蔓枝将手中的药碗暂且搁置,她握住李月情想要触摸她的手:“公主,您还生我的气吗?”
李月情艰难的摇摇头,她以为蔓枝恨她赶她出京,所以即使回来了也不肯见她,毕竟她是那样一个爱憎分明的女子:“我知道你是为了给红鸢报仇才去动睿王,这些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你本就是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我何必费尽心思的改变你雕琢你,这样的你明明就是最好的。”
姜蔓枝并非不知道李月情对她的刻意调教,也从未怪过对方,如今却未预料到对方会站在她的角度推翻自己从前的想法。
“驱赶对你来说不是保护,与其成为你的阻碍,不如成为你的倚仗。”李月情默默她的鬓发。
姜蔓枝道:“从前是我不懂事,蔓枝何其有幸能遇见公主,蔓枝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蔓枝把药端来,一勺一勺的喂给李月情。
李月情用手绢擦擦嘴角的药渍,正了神色道:“蔓枝,京城恐怕要变天了。”
姜蔓枝点点头自然知道李月情所说的是何事,最近朝野流言四起,到处流传着李庭聿失智,齐昀挟天子独揽大权谣言,姜蔓枝道:“公主可信齐昀?”
李月情远在深宫之外,如今传递消息的机构又都在裴炎清的监控之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不了解其中详细的事情:“你和他站在一起是吗?”
姜蔓枝点点头。
“我相信你。”李月情道。
李月情将自己了解的信息告诉姜蔓枝:“你可知道这流言是从何处传来的?”
姜蔓枝这几日在皇宫对外面的事情不得而知,李月情道:“玄微子你可知道?”
福禄山内个装神弄鬼的妖道,李庭聿把他抓起来关进了刑部,在亲自审判的时候遭遇了爆炸,姜蔓枝自然知晓,她点点头:“难道是玄微子在散播谣言?”
李月情道:“不,那刑部的炸药是裴炎清放的目的就是为了炸死知道他许多事情的玄微子,如今在外面卜卦问天、散播谣言的自称是玄微子唯一亲传弟子天算子。”
姜蔓枝根本不信什么鬼神:“这些道士装神弄鬼的本事就这么大吗?”
李月情笑了笑,像从前那样笑她的天真:“君权神授、奉天承运,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满朝文武无一人质疑的吗?”姜蔓枝问道。
李月情道:“玄微子曾经的几场法事让他名声大噪,天下靠老天爷吃饭的百姓不得不相信他,相信的人越来越多,质疑的声音也会被压下去。”
李月情唤人进屋,冲进来的琉璃道:“去把玄微子带来给本宫带进来。”
20. 背叛
玄微子一袭平民布衣跪在地上向李月情行礼,姜蔓枝惊讶于玄微子竟在李月情的手里,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个装神弄鬼的妖道。
李月情知晓姜蔓枝心中困惑,她解答道:“那日刑部监狱爆炸,我知道陛下也在里面,所以我派了王府的侍从前去支援,然后就碰到了被人追杀的玄微子,侍从救下了他,玄微子在王府向我坦白了所有,我便留他在府中暂时庇佑他。”
玄微子跪在地上听着往事娓娓道来:“草民叩谢殿下恩典,但不知公主叫草民前来所谓何事?”
李月情道:“你的徒弟天算子最近在京城可是名声鹊起,你可知道?”
“草民······不知。”玄微子皱了皱眉,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就不应该上裴炎清那条贼船,从前做神棍坑蒙拐骗的日子不知比现在刀尖舔血的日子舒服多少倍,如今这朝堂政斗他是半分也不想参与了。
李月情淡淡道:“好,那本宫再告诉你一件事,你那疼爱的徒儿打着你的旗帜去帮助想要害死你的仇人。”
玄微子面色大惊,眼里似有怒火,他忍不住道:“是草民时运不济,总遭背叛。”
姜蔓枝听到这眉宇凝起,道:“什么叫‘总’遭背叛?”
玄微子低着头解释道:“那裴炎清无故害我,想要杀我灭口,可是我根本从未出卖过他。”
李月情挑眉道:“你没有供出裴炎清?”
玄微子顿时怔住:“皇上从未审问过我!我向谁招供?”
姜蔓枝听到这骤然清醒,原来玄微子从头至尾都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此时此刻仍在棋局中,李庭聿故意把玄微子招供的消息放给养心殿的细作听,细作听到后禀报给裴炎清,以此激怒他对玄微子动手,实际上李庭聿从头到尾都没打算从玄微子那里获得裴炎清任何作恶的证据。
皇帝要对付一个人,还需要找对付他的证据吗?
李月情引导着缓缓说出玄微子心中的猜想:“是裴炎清多疑,他不信任你,怕你把他供出来,所以他要对你动手。”
玄微子点头,他下定决心,既然那裴炎清无情,就休怪他不义:“殿下是想让我助您扳倒裴炎清吗?您只管说想让草民做什么,草民义不容辞!”
他全心全意为裴炎清做事,却招来杀身之祸,他与平阳公主萍水相逢,却能得到庇佑多日,这二人高下立见!
姜蔓枝看向李月情,她的神色依旧松弛,不动声色的就落好棋盘上关键的一子。
姜蔓枝在公主府贴身侍奉了李月情两日,直到收到宫中的来信,李庭聿已经罢朝两日了,齐云连让她速回宫。
李月情知道后冲她点点头,同意她再次入宫,姜蔓枝上车前,李月情看着她,似是用眼神叮咛,蔓枝,但愿这次我能帮到你。
姜蔓枝带着玄微子乘轿马入宫,她看着玄微子不禁想,自己是不是也是某个人预设中的一环,自己在这盘棋中担任的又是什么角色,她从袖子中拿出那块白玉,至少这块玉是实实在在握在手心里的,只有李庭聿活,她才能活,李庭聿失败了,裴炎清绝对不会放过她。
与其东想西想去庸人自扰,不如顺应局势,将该杀的恶人趁此机会一举拿下,以告慰姜家无辜枉死的人。
养心殿内,李庭聿一个人坐在方桌上用膳,时不时瞥向门口的方向。
姜蔓枝恰在此时回宫,林平野引她入殿,李庭聿沉了好几日的脸骤然阴云尽散。
“你陪我一起用膳。”李庭聿道。
姜蔓枝只好站在他身侧配膳,李庭聿见状反而不悦道:“站着做什么?”
周围是一屋子的仆人,姜蔓枝心下犹豫,太监总管曹吉祥见状解围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李庭聿放下筷子,周围的仆人都是一惊,纷纷跪在地上,姜蔓枝开口道:“曹总管,这里就让我陪陛下用膳吧。”
李庭聿用目光示意照她说的做,一屋子的奴才都被禀退。
姜蔓枝这时才坐下,不过她并没有配李庭聿一起用膳,而是开口道:“皇上为什么这两日不上早朝?”
“起的太早,我不喜欢。”李庭聿任性道。
姜蔓枝眯了眯眼道:“那皇上明天去上早朝吗?”
李庭聿呷了口酒,道:“不。”
隔间后面站着的齐云连面色一紧,祈祷接下来蔓枝姑娘的劝解有用。
可谁知,姜蔓枝声音洪亮道:“好!那就不去。”
“从前皇上治理国事辛苦了,既然皇上现在生病了,就应该好好休息,想怎么玩怎么玩。”姜蔓枝给李庭聿的酒器满上。
齐云连再也忍不住,待姜蔓枝从殿内出来后,他截住拉到一处耳房道:“蔓枝姑娘,你这是何意?你知不知道如今流言蜚语朝野肆起,你不劝诫陛下也就算了,怎么······还当起了红颜祸水。”
姜蔓枝目光游移并不看说话头头是道齐云连,而是道:“红颜祸水?齐侍卫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明明是陛下不想上早朝,我只不过是顺应圣心,怎么还成我之过了?”
“我们身为人臣自当有劝诫的责任。”齐云连一本正经道。
“我又不是陛下的臣子。”姜蔓枝反驳道。
“是,你不是臣子,可你是陛下的······”妃子两个字及时打住,齐云连一时着急竟也忘了,蔓枝不是陛下的女人,她只是紫禁城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她的睿智果敢早就让齐云连忘记了她身份低人一等的事情。
“我是奴才,奴才只负责伺候主子,我可不敢干涉主子的决定。”言下之意就是她不会劝。
看着齐云连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姜蔓枝不忍心的提醒道:“齐侍卫,陛下已经罢朝三日了,难道明日去上朝就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了吗?”
“可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我哥都在想什么,过几日就是一年一次的祭祀大典了,钦天监的人会卜算国运,难保不会被裴炎清动什么手脚,前朝人心更加动荡,况且他手上还有虎符,若是他······”
姜蔓枝即时止住了他的话,无比严肃的看着他的眼睛:“嘘,小心隔墙有耳。”
说罢便离开了。
“陛下这是罢朝的第几日了?”大臣们等到午时才乌泱泱散去,其中一个朝官跪的已是头眼昏花了。
“刚好十日整啊,这几日都是齐昀召集核心大臣处理政务,不管我们跪多久陛下就是不出来。”一个朝官长嗟道。
“哼,陛下失智的流言还未验明,又听说陛下身边有了个谄谀君上的妖女,那妖女整日带着陛下沉迷享乐、荒废朝政。”
“是啊,听说那妖女整日留宿养心殿,还不知是个如何□□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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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妖女原本是平阳公主的婢女,因为居心不净被长公主罚到行宫,不知道什么用了什么手段,把圣上迷的七荤八素。”
“我怎么还听说,皇上有意改立那妖女为后,可真是要寒了在江州治水的宋大人的心啊。”
裴炎清把这些话听了个十成十,大部分都是他那细作报上来的,内个姜蔓枝真有手段,趁着陛下痴傻不忘借机上位,只不过她攀错高枝了。
姜蔓枝命人在养心殿安个秋千,李庭聿毫无异议,齐云连惊讶于其行事的荒唐,他试图劝阻,他将此事告知齐昀,希望齐昀能够顾及一下皇家的脸面,齐昀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齐云连只好听从圣谕,内心腹诽,古往今来谁会在养心殿荡秋千?这简直是为皇权摸黑,御前失仪,不成体统、不合规矩、老祖宗知道了都得当场气活,提出这种荒唐事的人按律就得乱棍打死!
“使劲!再推高点!”姜蔓枝荡在秋千上,李庭聿一边在背后为她推,一边不忘催促道:“你玩够了就该我了。”
此人不仅没被乱棍打死而且还让当今陛下给她推秋千。
林平野远远的观望着,简直是没眼看:“皇上不会成为史书上千古第一昏君吧。”
齐云连泫然欲泣:“我真是不知道蔓枝姑娘他们在想什么。”
院子里还站着几个陪侍的太监,离秋千不近不远,姜蔓枝一边荡一边眼神乱飞,扫视了每一个陪侍太监的脸,她将记忆中前几日身边出现次数最多的太监面孔重合,最终锁定了一个目标。
李庭聿在身后催促了,姜蔓枝只好让位给他推,两人玩了一会,蔓枝便让人去扶陛下去休息了。
她笑着走到齐云连身边,从远处看姜蔓枝似是在与侍卫打趣,她嘴唇轻起一闭一合道:“齐侍卫,盯紧内个小太监。”姜蔓枝游移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人身上。
旁晚时分,齐云连那里就有了落网的消息,他将人五花大绑到蔓枝和齐昀的面前。
“就是此人将皇上的消息悉数透露给裴炎清。”齐云连把信和图纸摔在地上,图纸上描绘的正是李庭聿跟姜蔓枝近几日一起贪玩享乐的场景。
林平野就要提刀:“要把他杀了吗?”
“不行。”姜蔓枝阻止道。
齐昀接话道:“杀了他容易打草惊蛇,会引起裴炎清的怀疑。”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瑟瑟发抖,他眼一闭就要咬舌自尽,幸好姜蔓枝眼疾手快的掐住了他的下巴,一旁的齐云连见状将麻布塞进他的嘴里。
“你为一个无恶不作、道德败坏的奸臣自尽,值得吗?”姜蔓枝道。
小太监呜呜的发出声音,似有话要反驳,姜蔓枝拿出他嘴里的东西,小太监破口而出:“裴相才不是道德败坏,我在宫中任人欺凌的时候,是他出手相助,他不嫌我阉人的身份,信任我重用我,他还宽仁的为我宫外的父母奉养天年。”
“宫外的父母?”齐昀疑惑出声,小太监皱眉看着他,齐昀继续道:“在未确认细作之前,养心殿每个当差的人我都调查过背景,你的父母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小太监如遭雷劈,姜蔓枝解释道:“裴炎清把你送入宫,怎么可能给别人留下拿捏你的软肋,看来他瞒你瞒的很深,又或者你对他真的深信不疑,但是很可惜,你的忠心没有换来他的厚待。”
21. 天惩
“要杀要剐随你们吧。”小太监冷哼出声,亲人已逝,他活不活还有什么所谓,便开始破罐子破摔起来。
姜蔓枝试图开解道:“你是聪明人,依你如今的处境,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可是你在死前真的能咽下这口气吗?”
小太监低垂着头不说话。
姜蔓枝继续道:“若你的生命止步于此,也不过短短二十载,这二十载里,你前半生被辱,后半生被骗,终其一生有为自己活过吗?”
宽大的袖袍遮住小太监紧握成拳的双手,他低垂的额头上早已因为姜蔓枝的引导暴起了青筋,求生不能,为什么连求死都要在死前用言语动摇他的决心。
“你也许想给今生一个痛快好期待下辈子,但我是不信什么来生的,就算有下辈子,那跟今生的小顺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跪在地上的小顺子艰难的抬起头看着姜蔓枝,他的眼中对死亡的胆怯早已露馅。
姜蔓枝乘胜追击道:“原本你还有大好的年华去为自己的后半生博一条不再受辱的道路,可惜······”她长叹。
小顺子开始浑身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这个女人说的没错,只要活着他就有机会为自己的后半生博出一条生路,他的父母已死,他若是就这么窝囊的死去了,恐怕爹娘泉下有知也不得安心。
姜蔓枝捕捉到他开始犹豫的目光,开始利诱道:“虽然你犯下了死罪,但是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解决方法,如今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办好了就是为陛下立功,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小顺子眼里闪过精光,向姜蔓枝叩首道:“奴才原听姑娘命令!将功折罪!”
待齐云连将小顺子带下去后,齐昀与姜蔓枝单独留下来对话。
齐昀道:“看来策反小顺子这件事你是对的。”一开始姜蔓枝与齐昀商议如何有力的打破流言蜚语之时,齐昀并不看好姜蔓枝策反细作的想法。
姜蔓枝笑道:“细作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更何况裴炎清这个人多行不义,在他身边忠心耿耿的能有几人,为他做事的,都是被他威逼利诱的,这样的关系往往最不牢靠,最容易被策反。”
齐昀神色担忧道:“皇上迟迟没有恢复神志,祭祀大典那日你真的有把握击败裴炎清吗?”
姜蔓枝面色骤然凝重,如果一共有十分,其实她的把握五分都不到,并非是智斗出了问题,关键在于兵权,她的办法也不能彻底击垮裴炎清,只能拖延,拖延到李庭聿恢复神志的那一刻,但如果裴炎清撕破脸,起兵包围紫禁城,那她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为今之计,只能拖延,至少我们不能失去朝廷大臣的人心。”姜蔓枝看着齐昀道。
*
裴府,裴炎清收到小顺子在宫中打探的新情报,裴炎清看过后丢入炭盆,崔世隐见状道:“大人何故如此高兴。”
裴炎清道:“密探传来消息,那皇帝确实是痴傻无疑。”
崔世隐道:“那密探不是前几日还说齐昀找了个宫外的大夫为皇上诊治吗?竟会毫无作用?”
裴炎清嗤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人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怎么可能还能接受失去权力?据探子说,他亲眼看见齐昀调换了养心殿香炉里的香粉,他谨慎查证后,里面的安神香被齐昀掉包成了白色的龙髓香。”
崔世隐蹙眉怀疑道:“那齐昀当真有这么大的胆子?他不一直都是一副君子模样吗?”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真君子,是不是真的,祭祀大典那天见分晓!”裴炎清道。
*
祭祀大典的前一日晚上,各宫忙碌非常,清点祭品、擦拭祭器,清扫祭坛,祭坛的正中央摆放着神火鼎。
李庭聿今年格外清闲,他失智已经是全皇城众人皆知的事情了,养心殿内,紫檀木香炉的一缕沉烟袅袅的蜷曲上升,李庭聿看着那缕烟一动不动,仿若失了神志。
今日,姜蔓枝直到确认好明日祭祀大典的事宜后才进殿陪伴李庭聿。
“你来了。”李庭聿僵硬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柔软。
姜蔓枝与他对视,她这一日都在心事重重中度过,最终还是觉得问李庭聿:“阿聿,你还记不记得虎符?”
李庭聿挑眉,眉眼间似有欣喜,他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那是什么?”
姜蔓枝道:“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好好想想,你要是想不起来虎符长什么样子,我以后可能没有办法留在宫里陪你玩了。”
“这么严重啊。”李庭聿皱起眉,“那我好好想想。”
李庭聿果然开始思考起来,他嘶的痛呼出声,仿若是探寻到了记忆中虎符的样子:“是不是一个老虎形状的东西?”
“对!”姜蔓枝道,她赶紧将笔墨纸砚捧到李庭聿面前,“你若还记得就把它画下来,只要你把这个东西画下来,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无非就是陪李庭聿在皇宫继续瞎胡闹。
李庭聿得意一笑,提笔就画,不过多时,图已成型,姜蔓枝欣喜的结果图纸打量着虎符的样子,全然没有顾及到李庭聿眼底的深意。
姜蔓枝拿到图纸转身就走,李庭聿难得没有拦住姜蔓枝询问她要去哪,而是打量着她离去的背影,仿佛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似的。
姜蔓枝找到齐昀把虎符的图纸拿给他看,并说了自己的想法,齐昀脸色大骇,但转念一想提出这种招数的人是姜蔓枝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行。”他干脆了当的拒绝道。
姜蔓枝道:“为什么?我们假造一个虎符,万一那裴炎清调兵谋反,我至少能跟他周旋,还有一定的几率阻止他调兵。”
齐昀道:“你这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你把禁军都当傻子还是把裴炎清当傻子了?他们会认不出来真正的虎符?更何况,禁卫军本就是由陛下直接调遣,原本就算裴炎清有虎符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因为陛下失了神智,我又被传挟天子独揽大权,才给裴炎清底气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去调兵,所以就算你有虎符,大家认定你是妖女我是奸臣,也无济于事!”
姜蔓枝从以前到现在一听齐昀长篇大论就头晕,不过他说的也极有道理:“你说的对,可我们总要以防万一。”
齐昀道:“只要明日能证明陛下是清醒的,裴炎清就不敢动禁军。”
尽管如此姜蔓枝还是愁眉难展,只希望明天一切都顺顺利利。
天际破晓,众大臣早早便在祭坛下等候,牛羊猪鹿等贡品摆满全场,紫禁城今日密布阴云,更添庄严肃穆云谲波诡,今日就是大周一年一次的祭天大典之日,整个紫禁城做足了完全的准备来迎接大典。
日头已经稳稳挂在了东方,祭祀典礼就要开始,可李庭聿作为主祭人却迟迟未到场,祭坛先是沉默,而后在场的大臣开始议论纷纷,他们担心皇帝像罢朝一样连祭祀典礼都不来了。
裴炎清早就知道会如此,他上前几步,高声制止喧哗议论:“诸位大臣,听我一言,我们的陛下并非不想处理国政,也并非不想参加老祖宗定下的祭天大典。”
众人安静下来,裴炎清继续道:“而是陛下他失去了神志,他无法参加,而这一切都是那奸臣齐昀所做!”
众大臣又是一番议论纷纷,目光齐刷刷看向人群中的齐昀,齐昀格外冷静道:“裴大人,说话做事,可要讲证据啊。”
裴炎清冷哼道:“证据?把人带上来!”
不过多时,小顺子穿过由两侧大臣开辟出的甬道,上前行礼下跪:“奴才见过大人,奴才是养心殿当差的太监,亲眼所见香炉中的香粉不是陛下常用的檀香,陛下自从吸入那香之后便开始神志不清,而掉包之人正是齐大人。”
众大臣皆是一片哗然,有甚者已经开始指责和痛骂齐昀,齐昀仍旧不显慌张:“那又如何,光凭这小太监的一面之词,如何令众人信服?”
裴炎清笑道:“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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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刚好是祭天大典,不如把卜算国运的环节提前,让祭司来算算这蛊惑圣上,残害大周之人究竟是谁!”
齐昀笑道:“好啊。”
“宣祭司!”
卜算子带着他的沙盘进入祭祀场中,裴炎清道:“这位是我从民间请来的卜算子,他是玄微子的亲传弟子,玄微子在福禄山做完最后一场法事后便归隐山林,由他的徒弟继承衣钵。”
众人一听玄微子的名头,都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人当真是玄妙至极,关中大旱数月他一场法事便降下甘霖,江淮暴雨连绵他一场法事便晴空万里,听说还能活死人肉白骨亲手救活了戍边大将军,众人即便是怀疑也带着几分敬畏。
裴炎清道:“祭司请吧。”
卜算子行了一礼便开始扶乩卜算,乩手请示神灵,搏击上装满沙子用困在绳子上的笔书写,一笔一划一个字逐渐成型,赫然是一个齐字。
裴炎清大笑道:“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突然一阵邪风刮过,吹散了地上的齐字。
一个身着灰白道袍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裴炎清看出此人是谁后惊骇十分,他居然没死,众大臣也随着裴炎清的脸色看去那道士。
卜算子登时恐惧的跪在地上,喃喃道:“师父,怎么会······”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被周围的大臣听到了。
那道士泰然自若道:“在下玄微子,被圣上邀请至宫中参加这祭天大礼。”
玄微子的身旁跟着一个小太监,太监手中拿到是明黄色的圣谕,他用尖利的声音诵读,众臣齐刷刷跪倒一片。
远处的钟声恰好在此时敲响,祭祀大典这时候才算正式开始。
玄微子道:“皇上特命我先来为大周卜算国事,而后他再来三拜九扣祭告神灵,那么祭典可以开始了吗?”
“我看就不必了,玄微子的徒儿卜算子刚刚已经请示过神灵了。”裴炎清道。
玄微子摇摇头道:“这可不大合规矩,卜算子请示的时辰并不在祭天大典的时辰内,大周神灵都还没到,他请示的哪方神灵?怕不是什么孤魂野鬼!”
众大臣一阵喧哗其中还夹杂着笑声,裴炎清登时黑了脸,这玄微子分明就是来戏弄他的:“把这妖道拿下!”
玄微子心中嗤笑,刚刚还借着自己的名号卜问上天,现在本尊到场就变成了蛊惑人心的妖道:“谁敢!且不说我是奉陛下圣谕,就凭我玄微子能让旱地降雨,涝地转晴,我能让戍边的镇远将军死里逃生!你们凭什么抓我?”
玄微子目光看向祭坛上的神火鼎,道:“神灵已到,我将点燃神火鼎与神灵请示。”
“装神弄鬼!我大周祭祀何时用过神火鼎通灵?”裴炎清道。
“裴大人不知道吗?那只能说明裴大人孤陋寡闻了。火者,明也。神灵就是将火种传递人间才有我们的繁衍生息,用火通灵在合适不过,而神火鼎则是庇佑大周多年的祭器。”玄微子举着火星走到神火鼎面前,火星一触即燃,“噼啪"一声脆响,火焰冲天,鼎的纹路被火焰照的格外清晰,平日里暗淡的祭器当真有了几分神鼎的威严。
“刚刚裴大人想问霍乱大周的奸臣究竟是谁?现下我就让炉火现言,昭告天下。”玄微子眸中凝光。
玄微子拿出白色布绢,他向众人展示上面没有任何字迹,而后迅速将白色布绢的正反面在火上掠过,来回反复几次,口中念到:
“大周先圣神授,请告知天下,谁才是祸国殃民的奸臣。”
白色布绢显现字迹,正面有着一个大大的裴字,反面则是将裴炎清的罪状一一陈列。
“是裴,不是齐,让丞相大人失望了。”齐昀道。
玄微子开始诵读上天传达的旨意,他又走上两个台阶,一身白衣蹁跹,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宣读完毕,裴炎清脊骨僵硬,汗毛倒竖,汗流浃背,玄微子补上一句:“由谁愿意佐证神灵留下的旨意。”
22. 受祚
裴炎清恢复因恼怒而丧失的理智,他决不允许被人牵着鼻子走道:“你妖言惑众,你是齐昀派来为他脱罪的吧,可你不知道齐昀用迷香致使陛下失智是已是证据确凿!”
“哦?证据确凿,可神灵刚刚对我说,那淡青色的迷魂香是你派人放入养心殿的香炉中的。”玄微子立即道。
裴炎清仰天大笑像是抓住了玄微子的把柄:“你果然是造谣惑众!那香炉里焚烧的分明就是白色的龙髓香!”
“裴大人怎么知晓的如此清楚?莫非是亲眼见过?还是这香就是你亲手准备的呢?”玄微子步步紧逼道。
裴炎清眉头骤紧,他拨开人群找到小顺子,揪着他的衣领道:“快说,是你,你亲眼看到了。”
小顺子这时顺势跪下:“奴才也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香,只是看见沈大人在里面放了东西,奴才不敢胡言啊。”
裴炎清的罪状可谓是罄竹难书,他陷害利用过的人不计可数,朝堂中被他迫害过的大臣平日里是敢怒不敢言,但只要有一个人撕开这个口子,从众佐证裴炎清罪状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一个满面风霜、声音干枯的老臣上前几步,凛然道:“先帝英灵在上,臣愿揭穿裴炎清佞贼的面目!”他的好友曾被裴炎清迫害致死,如今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果然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越来越多,裴炎清的脸色也越来越黑,但好在他早有第二手准备,他阴沉沉一笑,缓步走到祭坛的最上方,此时此刻禁卫军已然围住紫禁城,他本想名正言顺的清君侧,如今也只不过是名不正言不顺了而已,大不了就让御史书他一笔,他承受千古骂名。
众人听着行军的盔甲的碰撞声,孔武有力的脚步声,纷纷面色大惊,这声音从四面八方来,是禁卫军,军队顷刻间便涌入祭坛。
齐昀也不禁紧皱住眉头,玄微子也没了刚刚不可一世的情态,小顺子哪见过这大场面不由得瑟缩了几下身体。
“我看谁敢!”姜蔓枝犹如从天而降,她高举手中的方木匣,众人见过一次便不可能不认识这东西是什么,纷纷跪倒。
姜蔓枝站在祭坛下,毫无惧色的看着上面的裴炎清,她在心底细数着此人的恶行,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到祭坛上方,与其对峙。
玄微子的炉火显言是她亲手为裴炎清布下的局,那张白色布绢亦是她亲手所制。
裴炎清喜欢借上天的旨意行凶作恶,那她就让其亲手毁于其信赖的天意。
裴炎清一看这阵势,终于把虎符拿出来高举在手心:“我手上的可是调遣你们的虎符,陛下已被奸臣齐昀弄的痴傻,还不把他们这些同党反贼都拿下!”
“我有国玺!这是陛下亲手所赐,特命我前来捉拿这奸贼,我看谁敢轻举妄动。”姜蔓枝威风八面、凛然不惧。
裴炎清脸膛涨红,指尖却发白,他指着姜蔓枝呵道:“你这妖女!”
姜蔓枝冲他挑衅一笑,然后望向台下众将士:“你们是紫禁城的禁卫军,只听陛下一人调遣,见此玉玺犹见陛下,还不退下!”
禁军们一听果然动摇,止住了上前的脚步,踌躇不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听信谁,一边是一国丞相,一边是代表圣上的玉玺。
姜蔓枝接着道:“刚刚玄微子诵读先帝英灵下达的罪状书,你们难道没有听到吗?还要跟着他助纣为虐!”
禁军们一听此言,步子便开始后撤了,再没底气为裴炎清办事,毕竟那可是神火鼎下达的天意啊。
“奉天命,除奸佞!”姜蔓枝喊道。
台下跪着的众臣也跟着齐声道:“奉天命,除奸佞。”
突然,裴炎清厉声道:“大家不要听信这个妖女的谗言,她手上的玉玺是假的,你有本事就打开给大家看看。”
就在姜蔓枝犹豫之际,另一阵甲胄摩擦的铿锵声飘入祭坛现场,声势更加浩大,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震颤,顷刻间禁军便被黑甲卫包围了。
李庭聿的脚步落地无声却自有分量,他肩背挺直,泰然自若的来到祭坛上,身旁跟着一个身披重甲、英武俊朗的男人。
“拿下。”李庭聿轻易吐出二字,黑甲军压下犯上作乱的裴炎清,被裴炎清利用的禁军也纷纷放下了武器,束手就擒。
裴炎清看着李庭聿身边恰在祭祀大典赶到的西南王,这才顿悟自己已经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李庭聿身披祭服行祭祀大礼,三跪九叩,与百官敬酒受祚。
*
乾清宫内,正大光明的匾额高悬于上,李庭聿端坐在金漆雕龙宝座上,全无失智模样,他的眼神轻狂而锐利注视着阶下的众人。
西南王肖寅是太后的幺弟,此次带兵救驾有功,脸上免不得傲岸:“臣救驾来迟了!还望陛下恕罪。”
李庭聿点了点他那副讨便宜的模样,轻笑道:“你啊,哪里是来迟,分明是救驾及时!赏!”
“臣谢过陛下,为我大周除此恶贼是为人臣的本分!”肖寅说罢轻佻的看了裴炎清一眼。
李庭聿以太后思念为由让西南王先行退下,过后再去太后寿康宫与其叙旧。
姜蔓枝跪在地上,手捧木盒,她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李庭聿的目光,全然不像救驾有功的模样。
裴炎清在糊涂也该明白了,从李庭聿登基的那天起,他就没打算给自己留活路,今日这局怕是一早为自己设下了,尽管如此他亦不甘心毁于一个贱婢的手中:“好一出大戏,陛下为了捉拿我,真是煞费苦心,不惜把传国玉玺交给一届宫婢。”
姜蔓枝自知李庭聿从来没有把玉玺交给她过,此刻恨恨的看了裴炎清一眼。
姜蔓枝那日向李庭聿索要虎符的绘制图样,原本想用假虎符和裴炎清周旋,但得到了齐昀的驳斥,她不能坐以待毙,也只好另想后招。
李庭聿此刻确实沉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姜蔓枝顿生紧张之感,不过她也早已为自己准备好了退路:“请皇上恕奴才欺骗裴大人的罪过?”
李庭聿松了神情,尾音上扬,似是格外有兴致道:“欺骗?”
姜蔓枝打开木盒,里面空无一物,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假传玉玺,若事后李庭聿恢复神智要追究,她的脑袋必掉无疑。
李庭聿一副了然模样道:“原来如此,事急从权,朕恕你无罪。”
裴炎清颓败的笑出声,这二人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在他面前装什么?
李庭聿看着阶下臣平静道:“你错了,你的脑袋朕不稀罕,也不会如此大费周折的要你性命,但内些藏在你背后的人,那些为你办事的人,朕要通过你让他们露出马脚,好让朕一个个剪除,折断你全部的羽翼,从而告知这天下人,这个朝堂姓李不姓裴。”
裴炎清脊骨发颤,额头抵着凉砖,长嗟道:“陛下棋高一招,臣佩服,臣无话可说。”
裴炎清被拖了下去,李庭聿接下来看向那个临阵倒戈的小太监,小顺子第一次被皇帝正视,他恐惧的同时又有些激动,连连磕头道:“奴才罪该万死!”
姜蔓枝的心提到了嗓子,瞥了一眼小顺子垂头听训的模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皇上恕罪,从前小顺子虽是裴炎清安插在养心殿的细作,但······也情有可原。”
姜蔓枝自己不敢直视天颜,但为了小顺子还有命在她还是抬起来头。
“好一个情有可原,你倒是敢为他说话。”
姜蔓枝的额头贴在地面上:“皇上,您若是见他厌烦,将他逐出宫便好,此次拿下裴炎清,小顺子功不可没,皇上是明君,即便没有奴才说情,皇上也定然不会惩罚有功之臣。”
“我不出宫!”小顺子情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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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开口,姜蔓枝眉心一跳。
李庭聿有些不悦的看着他,思量了许久,缓缓开口道:“你倒是有志气,好,那朕就给你两个选择,一条便是如姜蔓枝说的那样,离开紫禁城,另一条,原本你犯的罪应当处以极刑,但念在你将功赎罪的分数,极刑可改为廷杖八十,你若不死,朕留你在乾清宫继续当差。”
杖八十,不死也得残!姜蔓枝正要开口求情,小顺子一口答应道:“奴才愿意!奴才谢主隆恩!”
姜蔓枝看着小顺子被带下去,禁不住流露出担忧的神色,齐昀瞥了一眼,向陛下恭敬道:“这紫禁城的廷杖很有说法,有的看似血肉横飞,实则不伤内里,有的表皮无损,但实则筋骨寸断,不知陛下用的使哪一种惩戒这小太监。”
李庭聿笑出声道:“齐昀,还是你懂朕。”
姜蔓枝挑眉,齐昀看了她一眼,他此番多余的话就是为了说给蔓枝听:“看来是前者了,陛下想杀谁还需要用这迂回的手段吗?小顺子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原来竟是这样,姜蔓枝松了口气,接下来李庭聿要清算玄微子的账了,玄微子一副敢作敢当的样子:“草民自知在民间曾为裴炎清所利用,为陛下填下不少麻烦,此次多亏了蔓枝姑娘的指导,才帮助皇上把那裴炎清的罪行昭告天下,草民万不敢说自己将功折罪。”
李庭聿也懒得跟这人弯弯绕绕,今日除了裴炎清,其余所有人他都没打算杀,他若要杀,姜蔓枝马上就要跟着求情,来来回回的听都听烦了。
“朕赏罚分明,你功过相抵,但日后再干在民间妖言惑众,朕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你的项上人头。”李庭聿半宽慰半恐吓道。
玄微子自认为这是最好的结局了,他叩谢圣恩,再向姜蔓枝行一礼便退下了。
此时大殿内便只余下三人,姜蔓枝不禁看了一眼恢复神志的李庭聿,有些好奇这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恢复的?或是他根本没有失去过神志,那这些日她到底是在陪身为陛下的李庭聿嬉闹,还是和身为势弱皇子的李庭聿在嬉闹?她算计过许多人的人心,唯独对这一次失策了,并被对方算计了去。
这让姜蔓枝有一种挫败感和失控感,这种感觉后面隐藏着的还有她不愿意承认的失落感,因为她目前找不到失落的源头。
李庭聿让二人站起来,而后道:“你们二人此次立下赫赫之功,朕都有赏赐。”
李庭聿看向齐昀:“朕要废除宰相制度,从今以后大周集权于朕一人,再不会有裴炎清这样犯上作乱之徒。”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大骇,齐昀则暗道早该如此:“陛下英明!”
李庭聿接着道:“朕要组建内阁,齐昀你便是内阁第一人,朕还要让你正式接管户部,给你京城建一座宅子,以后你便留任京城。”
齐昀拜谢,姜蔓枝嘴角明明没有扬起多少,但笑意却从眼角眉梢出溢出,齐昀看向她暗暗为自己高兴的样子,仿若抓包一般朝她一笑,姜蔓枝便立刻收敛了神色。
高堂上的李庭聿注意到二人眉来眼去的一幕,他及时打断道:“至于姜蔓枝,朕要给你一份礼物,明日上朝朕会派人为姜家翻案,恢复姜礼的名誉,追复姜家的爵位官职追赠其他荣誉称号,归还姜家的家产田地。”
姜蔓枝的眼睛霎时就红了,这个赏赐当真是妙极:“奴才替姜家谢陛下恩典!”
李庭聿早知她会满意这个礼物,他继续道:“你知道非姜家人,朕给姜家的赏赐与给你的赏赐不会冲突,所以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想要的吗?只要你说,我就答应你。”
姜蔓枝顿了几秒,摇了摇头。
李庭聿道:“可朕却有些别想法。”
齐昀面色微变,预感不好,他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见李庭聿道:“你愿不愿意留在紫禁城?”留在我身边。
23. 钟鸣
李庭聿的言外之意,堂下二人都听明白了,姜蔓枝再一次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声音夹杂着颤音:“奴才不敢。”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李庭聿还是意识到了,从前他以为姜蔓枝对他有好感似乎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意外产生了难堪和自嘲的情绪。
那日他派人跟踪齐昀去往龙王庙行宫,那探子说,姜蔓枝留在李月情的身边是为了攀附陛下,他明知道姜蔓枝一贯巧言令色,可还是忍不住去相信。
李庭聿原本以为自己会愤怒,身边再一次出现了别有用心之人,当天第一次得知甄姚存了攀附自己的想法时,他第一反应是厌恶,原来曾经这人对自己的好都是因为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所以后来刻意疏远甄姚。
但当他得知姜蔓枝可能存在同样想法时,明知此女一贯巧言令色可还是忍不住去相信,甚至为何他反而隐隐高兴?
在他为小顺子说情,为玄微子担忧,替齐昀欣喜之时,为什么他反而暗暗生气?
为什么那日他刑部监狱爆炸后他会下意识奔逃至她所在的地方?
这些思绪犹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追本溯源理由究竟是什么?
“你要抗旨吗?”李庭聿起身,威严更足,他突然就不想掩盖自己的情绪了,他是大周的皇帝,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何不利用一下这肮脏的特权?
姜蔓枝垂着头一言不发,自问本心,她从来都不属于京城,更不属于紫禁城,可她能有说不的权力吗?
齐昀登时跪下,声若洪钟道:“陛下,臣还想要一赏赐。”
李庭聿目光转向齐昀,齐昀接着道:“臣与蔓枝自小便定了娃娃亲,互换了庚帖,如今双方都到了成婚的年纪,还请陛下成全?”
“噼啪”一声清脆尖锐的声音震响地上两人的耳膜,像是细冰突然绷断,姜蔓枝的心也随之断裂,她不想永远待在紫禁城,这里很大,可不是她应该归属的地方。
热泪随着面颊落下,姜蔓枝直起身板,一脸誓死如归的表情。
李庭聿惊了一下,他转过身去,不再看二人:“齐昀,你是要仕途还是要她?”
姜蔓枝冲齐昀摇了摇头,她不希望任何人为她牺牲任何东西,今日大不了就是一死了之。
还不等堂下二人做出决断答复,李庭聿就接着道:“婢女姜蔓枝御前失仪治大不敬罪,但念在其有功,饶其不死,发配行宫。”
听到此处,姜蔓枝如蒙大赦,她就这么被放过了,还能离开京城,发配行宫无非就是在行宫多当两年差到了年龄她就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这是齐昀全然没有料到的结局,他在了解这个陛下不过,李庭聿是什么人?他会允许放跑自己势在必得的东西吗?可他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了蔓枝,齐昀本想拼了这一身官职不要也要让蔓枝自由,结果李庭聿并没有为难姜蔓枝,陛下这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齐昀突然看不懂了。
李庭聿淡淡道:“都滚吧。”没有下次了,姜蔓枝。
赶在下钥之前,姜蔓枝随齐昀出了紫禁城,姜蔓枝原本舒展的眉心又凝结起来。
齐昀问道:“怎么了?”
蔓枝道:“今日虽是有惊无险,但是陛下说会为姜家翻案,我得罪了他,他会不会······”
“不会,”齐昀干脆利落道,“君无戏言,况且姜家的冤案其实陛下登基后早就有意重查了。”
姜蔓枝点点头,对齐昀道:“我其实没想到他会放我出宫,行宫的生活很慢,不用见人就跪,我在那里倒也清闲。”
齐昀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蔓枝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出声道:“只是还有一事我放心不下。”
姜蔓枝看着他的眼睛,认真严肃道:“我想请你帮我照看平阳长公主,这次我去行宫刚好也不会再连累她什么了。”
“这几年我会帮你照看。”齐昀答应道,但似乎话里有话。
姜蔓枝凝眉问道:“什么意思?”
“等你到了年龄放出宫我便向陛下辞官。”齐昀面色如常道,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
姜蔓枝自知不能再装傻,她心中涌上一万种刻薄的语言去刺痛他劝退他,例如,你如今为了我罢官,可以后你若是想起今日这一幕怕不是恨的要掐死我!又或者,你与多少个女子说过这番话,是别的女子都有这承诺,还是但我一个?
“你在想什么?”齐昀在她面前挥挥手,“别多想,我是为了我自己。”
姜蔓枝松了口气,那就好,幸好是她自作多情。
“我想辞官后追随你而去。”齐昀补上后半句。
姜蔓枝:“???”
齐昀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一副很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姜蔓枝只好直言道:“你是我家小姐的订婚夫婿,小姐现在就在江州的寒山寺,你若辞官,应当去找她,而不是我。”
齐昀眉间有了恼色,为何这女子就是不明白她的心意,自他退婚那日起,他就没想过要别人:“这桩婚事虽是父母之约,但齐昀不认,谁也别想逼我,姜家小姐的后半生齐昀会给够钱两,任其自由生活。”
“可是小姐喜欢你。”她可以爱上任何人,唯独不能是齐昀,姜蔓枝提醒自己。
齐昀道:“姜小姐此刻怕是恨我都来不及,毕竟我在姜家最危难的时候退婚,间接的对姜家落井下石。”
姜蔓枝:“······”
“我······”姜蔓枝刚要开口就被齐昀止住,齐昀轻声道:“蔓枝,你不必说,我明白,我不会······不会勉强你,不会让你为难,但,这些年就让我陪着你吧。”
总有一天,你会看见我的好,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齐昀不喜欢勉强,他愿意和蔓枝温水煮青蛙的慢慢度过这些年岁。
姜蔓枝再一次回到了龙王庙行宫,上一次差点药晕这里的侍卫,所以这次进门,这些侍卫对她的脸色颇为难看,幸好她光荣救主的事迹已经传到了行宫,再加上齐昀的上下打点,和行宫天然慢节奏轻惩戒的风气,姜蔓枝一月下来不仅没有被为难,日子倒还过的舒适惬意。
这日她结束了一日的工作,躺在桥上看天上的星星,郊外的星星竟然这般明亮,蔓枝冲着星星笑,星星竟然对着她闪了闪。
“难不成那故事是真的?”她喃喃道,想起了那日为李庭聿讲的故事,那天姜蔓枝确实打算用老和尚在庙里讲故事的循环糊弄过去,但没想到李庭聿轻易戳破了她,她便只好转了话锋,认真的编了一个,此时此刻蔓枝回味起来,莫不是这人根本没有失智过!
她想着想着,竟也没注意秋音悄悄来到了她的身旁,秋音拍了拍她的肩膀,蔓枝惊了一下转头看向秋音,冲她笑笑。
秋音道:“这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蔓枝叹道:“世事无常,也没什么想不到的,对了,那日嬷嬷没有罚你吧。”
秋音摇了摇头道:“你知道的,行宫的规矩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没人伤亡嬷嬷干嘛追究。”
蔓枝道:“可毕竟少了一个人,嬷嬷难免会发脾气,不过我又回来却不见她为难我。”
秋音笑道:“她自然不敢为难你,那日我原本以为那人是你的情郎,你是为了私奔才要逃出行宫。”
“怎么会这么想?”姜蔓枝猛地坐起来道。
秋音疑惑的看着她:“因为他来找过我啊,你竟不知此事?你的情郎,不,他应该就是陛下吧,陛下跟我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今晨你们要私奔,希望我帮助你打掩护,他还给了我两块金锭,我没有要,我说我肯定会帮你的,他说不用担心会被掌事罚,他早就已经打点好了。”
这时姜蔓枝才确信,李庭聿从头至尾都没有失过忆,他就是要让她成为棋盘中的棋子,供他随意驱策,可恨自己居然轻信了他,裴炎清更是被李庭聿玩弄的团团转。
秋音叹了口气:“却不成想是陛下,我还以为陛下是个老头呢。”
姜蔓枝笑出声:“皇上登基不过三年,哪有会成老头了?”
“先帝爷继位就过了不惑之年,我哪里知道陛下弱冠年华呢?”
姜蔓枝点点头,倒也真是,李庭聿弱冠登基,竟然有了如此雷霆的手段,她已经从齐昀那里听说了,李庭聿杀了半个朝廷的官员,裴炎清被诛九族,整个朝堂大换血,整个制度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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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蔓枝虽不能参与国家大事,但感兴趣对齐昀说的十分感兴趣,她还了解到江州治水的宋玉大人也受到了牵连,但并不是因为裴炎清,皇帝本有意提拔宋玉,但奈何宋玉管理地带的灾民产生了暴动,牵连整片地区民怨沸腾,失去对朝廷的信任,朝中不少人趁机参奏宋玉贪污赃款与裴炎清结党让陛下处置他。
李庭聿一开始搁置了这些奏折,宋玉做没做过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让皇帝找个由头把他杀了平息民愤,而他只是因为无能才使灾民暴动罪不至死,但最终李庭聿还是把他杀了。
姜蔓枝对此事不置可否。
还有便是,西南地区又发生了摩擦,自从成立了内阁,李庭聿选了几个心腹大臣,每日放鞭炮召大臣入阁处理紧急军情,齐昀为此不胜其烦但也甘之如饴。
除此之外,齐昀也时长来看他,告知她公主的近况,李月情每次送书信来都是一切安好,姜蔓枝倒也放宽了心。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冷清的行宫也张挂上了灯笼,换上新红底春联和门神,姜蔓枝整理好祭祀用的贡品后,给自己做的护膝完成最后一针。
傍晚齐昀便乘轿马来到行宫,彼时秋音和蔓枝正结伴放天灯,二人手心合十,内心虔诚,在来年愿家人朋友平安喜乐。
姜蔓枝特地在心中念了李月情的名字,李月情之于她是恩师,是姐姐。
秋音先行睁开眼便看到了齐昀,因为这人时常来找蔓枝,所以她早就认识了,秋音偷笑一下便悄悄离开了,给足这二人空间。
姜蔓枝缓缓睁开了眼,身旁的秋音不见了,突然自己的左肩被轻拍一下,她向左侧转头,没人,再转回来,人已经到面前了。
“许的什么愿望?”齐昀的笑容带着暖意。
姜蔓枝道:“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齐昀从袖口处变出一只檀木簪子,姜蔓枝刚看清上面坠着的玉兰花,下一刻那簪子就带在了她的头上,姜蔓枝抬手就要拆下,被齐昀制止。
“我刚给你带上,你就摘掉,未免太伤人了。”齐昀的眸色似有痛处,姜蔓枝果真老实的把手放下来了。
齐昀看她老实的模样,嘴上不禁噙了笑意:“我的礼物呢?”
姜蔓枝蹙眉歪头,佯装惊讶道:“你没让我给你准备新年礼物啊。”
齐昀被噎了一下,提气道:“你······”
谁知对方跟会变戏法似的,突然手中就多出一对护膝,姜蔓枝得逞的微笑:“你是说这个吗?”
齐昀把护膝拿了过来,前几日他故意向蔓枝倒苦水,说自己整日跪来跪去膝盖都跪肿了,姜蔓枝起初笑话他堂堂一个朝中大臣,哪能比她之前要跪的人多,齐昀便解释自己如今时常被皇上召见一天总得跪个十来次的。
除夕当日护膝就送到手了,齐昀爱不释手的打量了好一阵,收了起来。
他与姜蔓枝坐在池塘边,两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姜蔓枝半聊半走神,齐昀却紧张又认真。
“等年后,我会再向陛下请旨赐婚。”齐昀猝不及防道。
姜蔓枝有些局促:“别,我不想待在京城,你若为我辞官那就更不行了,我不想阻你前途。”
齐昀道:“你只消说一句,你是否心悦我?”
蔓枝犹豫了,齐昀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对自己也很好,自己对他也称的上关心,可这是心悦吗?她没心悦过别人,当真是不太明白。但她唯一确定的是不想让任何人为自己牺牲。
“其实我也不喜欢京城,我还是更喜欢江州,曾经的理想是为国为民,如今看到有这么一位圣明的君主执政,我个人的理想即时没有我也应该会实现,更何况,谁说布衣百姓就不能为国为民呢?我辞官也只是因为我厌倦了官场,与你无关。”齐昀道。
姜蔓枝抬起头看着他,她摸摸头上的簪子:“这个簪子我收下了。”
然后冲齐昀笑笑便离去了,齐昀也了然,蔓枝或许是愿意试着接受他了。
一夜炮竹声趁的除夕第二日的清晨格外安宁,但这安宁很快被打断了,行宫从未鸣响过的铜钟幽幽钝响,荡开层层叠叠的余波,这是在通告皇城里有位贵人薨了。
24. 灵堂
姜蔓枝擦拭神龛的手骤然停住,外面的钟声让无法忽视,心头忽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旋即转身冲出门外,水桶砰的一下被撞翻在地面。
姜蔓枝找到敲钟的小太监,那小太监瞧见是蔓枝,下意识就要跑,姜蔓枝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站住!”
她颤抖着手,却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揪住了小太监的衣领:“谁死了?”
小太监连连“哎呦”的叫着,实在是没了办法,反正这姜姑娘总是要知道的:“平阳长公主。”
手上的力气一点点流失,姜蔓枝怔在原地,她周身开始麻痹,像是再也站不住,用手扶住围栏撑了一下。
姜蔓枝转身一步步走下台阶,满脑子只剩下她要回京这个想法。
今日是正月初一,平阳长公主府却是一片萧然,两侧矗立的狮子头缠上了白领,门口没有守卫,冷风让姜蔓枝的身体更加僵硬,她一步步走进去,齐昀在身后担忧的看着她。
正厅设置灵堂,到处都是素白的灵幔,姜蔓枝撑不住身体跪在团蒲上,棺椁里就是李月情的尸体,姜蔓枝跪着上前,想要再看一眼李月情的脸,却被一双手拦住了腰。
“蔓枝,别看。”琉璃啜泣道。
姜蔓枝绷着的脊背骤然崩塌,她窝在琉璃怀里泣不成声,齐昀站在风口处只能看见她一起一伏的肩背。
“殿下是怎么死的?”姜蔓枝艰涩道。
“殿下是自尽。”琉璃轻声道。
姜蔓枝看向她:“······为什么?”最后一个字她甚至发不出声音。
琉璃摇摇头淌着眼泪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会自尽。”
“皇后娘娘驾到!”宋文君在此刻赶到,她是李月情的闺中密友,得知好友自尽,亦是一副涕泪横流的样子。
琉璃扯了扯姜蔓枝,两人悲痛之余不敢失了礼数,二人叩拜皇后。
宋文君掩面低泣了一阵,然后喃喃道:“姐姐,你怎么这么傻。”
说罢她转头朝二人道:“你们二人刚正忠义,想必平阳公主的在天之灵看到有你们为她悲痛也会得到些许宽慰吧。”
“姐姐早年就因上官侍卫的事情郁结于心,却不成想这些年不仅没能冲淡她的悲痛,反而让她走进了死局。”宋文君哀叹道。
姜蔓枝麻木的跪在团蒲上,上官谨,她当然知道此人是公主的心结,可她还是不明白公主为何会自杀。
姜蔓枝出口道:“皇后娘娘,奴才斗胆请问公主死因是否已经得到调查?”
宋文君似是没想到姜蔓枝会这么问,她面色不改道:“没有。”
“那为什么你们都一口咬定公主是自杀而非谋杀。”姜蔓枝哽咽着声音竟是说出了椎心泣血得到感觉。
宋文君冷冷道:“大胆!”
琉璃一惊,拉着姜蔓枝就要请皇后恕罪,但额头还没磕下,就听皇后道:“本宫念你伤心过度,顶撞的事不与你计较。”
还没待琉璃松口气,就又听皇后道:“不过,情姐姐生前最疼爱的就是你,你如此忠义刚烈,何不追随她而去。”
姜蔓枝这时才看向皇后,她的脸色苍白但却并非因为恐惧,因此与宋文君对视时,气场竟丝毫不落伍,琉璃却是吓的不轻,她赶忙磕头道:“皇后娘娘恕罪,蔓枝一时出言不逊,您不要跟她计较。”
宋文君看着棺椁哽咽道:“本宫也只是怕情姐姐路上孤单,顺便全了姜蔓枝的节烈的好名声。”
“公主生前留下一封信,她说让蔓枝离开京城,她从来没有想过让蔓枝去死。”琉璃又留下眼泪。
宋文君静默片刻最终道:“看来是本宫低估了她对你的偏爱。”
说罢,宋文君就离开了。
姜蔓枝眼神肃然,她转向琉璃道:“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自缢。”琉璃道,“你若不相信,这是公主留下的绝笔信,公主是自尽。”
眼泪“啪嗒”一下落在淡黄的纸张上,变成一个灰色的圆圈,姜蔓枝看过书信,里面字字句句都是李月情对她自己的指责,最后一句话是留给姜蔓枝的。
婢女蔓枝耿直忠诚,但过刚易折,我不在后,恐无人能再庇佑她,希望皇上看着多年手足情分上,准其远离京城,永世不得回京。
“这下你总相信了。”琉璃叹道,公主说的不错,她刚刚走,蔓枝就差点得罪了皇后娘娘,若不是公主留下了给蔓枝的保命信,今日还不知该如何收场呢。
姜蔓枝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琉璃劝道:“蔓枝,别这么轴了,你本来就不是侍女,其实你为姜家报完仇的时候就应该离开了,听公主的话,离开这里吧。”
姜蔓枝眼角的泪还未干涸,重新把目光给琉璃:“那你呢?”
琉璃道:“等丧事办完,我会调任去行宫,过两年年龄到了,就去过我自己的日子。”
姜蔓枝勉强冲琉璃弯了下唇角,对琉璃豁达的想法流露出些许宽慰,至少琉璃还能好好的。
姜蔓枝跪了一天一夜,为李月情守灵,她一念执著,一意孤行,谁劝也没用,直到身体开始摇摇欲坠,李庭聿突然降临了,他没有让人高声通报,唯恐惊扰亡者。
姜蔓枝看到一双玄靴,昏沉的意识被及时拉住,清醒过来,她抬起头,挺起身体,看到了李庭聿。
乾清宫那日后,两人再没见过,从前的种种姜蔓枝也只当是梦中发生的事情,她没话跟李庭聿说,所以是对方先开的口:“平阳公主让朕放你自由,让你远离京城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
姜蔓枝思索了片刻答道:“公主待奴才恩重如山。”
李庭聿看着她这幅摇摇欲坠、小脸煞白的模样不知为何隐隐作怒,或许是因为被这女人驳了面子而耿耿于怀至今,他的心情一遇到这女子就会震荡片刻,可这女人跟没有心肝一样,看见她毫无反应:“你明日就离开吧,省的长公主的在天之灵看见你这幅模样还要认为是朕虐待了你。”
李庭聿是一日都不想再见到姜蔓枝了,她最好赶紧滚出京城,滚得越远越好,省得惹他心烦。
“皇上······”姜蔓枝似乎有话要说。
“没有商量的余地,你明日就走。”李庭聿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姜蔓枝藏在袖子里的白玉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李庭聿是忘记这回事了吗?这白玉对他而言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吗?如今她要离开京城,理应把这物件归还才对,可李庭聿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次日,皇帝安排的马车果真到了公主府门口接她,齐昀也在,他预备送蔓枝一程,琉璃眼见蔓枝即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顿时放下心来,蔓枝终于自由了,公主的在天之灵亦能够得到安息。
琉璃亲自把姜蔓枝送上马车,蔓枝乘上轿马,头从车窗露出来最后看一眼公主府,看着琉璃挥挥手向她告别。
直到距离越来越远,她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了帘子,齐昀在车上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从前你有许多事许多人放心不下,所以我从未向你表明过心迹,现在你终于回归自由身,令你牵挂的所有事也都有了着落,所以可不可以在接下来的年岁让我守着你?”
蔓枝冲他笑笑,她并非不明白齐昀的意思,齐昀已经向她明里暗里的示意多回,蔓枝向齐昀或直接或隐晦的拒绝多次,可齐昀毫不气馁,或许在漫步江湖的、游山逛水的日子里有个人陪着也不错。
齐昀接着道:“你且等我一年,一年后齐昀天涯海角都随你而去。”
姜蔓枝静静的看着他,两个人的眼睛都像一汪清泉,就在姜蔓枝要答“好”的时候,马车被叫停了。
“姜蔓枝!”一个熟悉的人声喊叫道。
姜蔓枝探出头,是方士召,他怎么会在这。
方士召一脸焦急的样子:“你快下车!”
齐昀向她点点头,姜蔓枝跳下马车,看着方士召道:“你怎么在这?”
姜蔓枝还以为方士召在姜家沉冤得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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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行走天下当江湖游医去了,没想到他也还在京城。
“公主陷害皇嗣一事尚未查明,公主怎么会自尽!此事另有蹊跷!”
姜蔓枝面色大惊,陷害皇嗣,为什么她全然不知,琉璃也没有告诉她,对,所有人都在赶她走,她为什么没有发觉出来不对劲!
就连皇后也隐瞒昔日姐妹死亡的真相,姜蔓枝不由得心惊,这件事恐怕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快,我要回公主府!”姜蔓枝突然想到琉璃今天目送自己的场面,顿时心生慌乱。
她扯下自己腰间的白玉递给方士召:“你速回紫禁城告知陛下,就说蔓枝邀请陛下去公主府一叙!恳请陛下一定要来!要快!”
方士召点点头,意识到形势可能很严峻,他掉转马头快马加鞭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而去。
而后她转头冲齐昀道:“齐昀,我现在必须回公主府。”
齐昀没有多问,反倒是皇上派来的马车夫阻拦道:“没有陛下的圣旨你们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齐昀下一刻就把马车夫扑倒在地上,他虽是一介文官,但力量上还是比普通男人强上一些的。
姜蔓枝卸掉马车的挽具,然后跨上马匹,以前在姜府的时候跟着小姐学过骑马,虽不精通,但今日也够用了。
“驾!”姜蔓枝直奔平阳王府的方向。
灵堂外守着几个太监,琉璃跪在里面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里面赫然站着的便是皇后宋文君。
皇后的身边站着一个宫女,宫女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三样东西,姜蔓枝看了大骇,她们这是要赐死琉璃。
“让开,都滚开!”姜蔓枝跟拦着她的太监宫女推推搡搡,宋文君很快注意到了外面的情况,她倒也不太惊讶,姜蔓枝能反应过来也不奇怪,毕竟她不是蠢人,只不过今日大闹灵堂来充英雄的场面着实是愚蠢至极了。
宋文君不急不缓道:“放她进来吧。”
姜蔓枝被放进正厅,她看着宋文君,眼睛里有愤怒,有不解,宋文君冷冷道:“你连规矩都忘了吗?”
姜蔓枝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推了一把,跌倒在地上,她仰起头看着宋文君道:“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难不成琉璃也冒犯了您不成?”
姜蔓枝与皇后在重阳节前那段时日有过来往,虽不像李月情那般慈悲面,却也绝不是今日硬要将人逼上绝路的凶神状。
宋文君道:“本宫想让谁死还需要理由吗?我看你也是来的正好,一起上路吧,也好为你们的主子做个伴。”
琉璃哭着喊道:“不要啊娘娘,公主生前最喜欢蔓枝了,不要,蔓枝你为什么回来啊,今日多死一个你,什么都干变不了啊!”
姜蔓枝扶住琉璃:“怎么回事。”
“不是只有我,所有公主府的侍女侍从都要陪葬。”
姜蔓枝将琉璃护在身后看向皇后:“这是皇上下的旨意吗?”
“本宫的命令谁敢不从。”言外之意就是不是,姜蔓枝此刻只希望李庭聿能不计前嫌的过来,好保下这一府人的性命。
“皇后娘娘此举不怕惹恼皇上吗?长公主当年可是抚育过陛下的人,你如此杀害公主府的仆人,陛下知道了······”姜蔓枝试图拖延道。
“知道又怎么样,本宫自会向陛下请罪,至于你,姜蔓枝,今日他们都可以不死,你,必须死。”宋文君阴沉沉道。
“来人即刻把这婢女用白绫绞杀。”宋文君一经下令,两个太监上来把姜蔓枝摁住,姜蔓枝拼命挣扎,三双拳难敌四手,不过多时她就被按跪在地上,两个宫女取来白绫缠绕在她的脖子上,蔓枝脖颈一凉,死亡的气息包围着她。
琉璃冲上来哭喊着阻止,却也被人按在地上:“不要!不要啊!”
脖颈被一点点勒紧,面部充血,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口鼻像是被什么堵住,呼吸越来越沉,随之眼眶一热,今日难不成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她拼命抓住脑海中即将淡去的意识。
25. 入宫
“皇上驾到!”
姜蔓枝只觉得左肩一松,按着自己的小太监从身侧飞了过去,勒着脖子的力道骤然送了,姜蔓枝拼尽全力推开另一侧企图至自己于死地的人,然后双手撑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李庭聿刚刚踏进府门就觉得不对劲,他加快脚步看到的就是姜蔓枝快要被几个奴才勒死的场面,他想也不想就把那狗奴才一脚踹开。
完全是出自下意识的动作,宋文君吃了一惊,没预料到李庭聿会驾临平阳公主府。
今日若不杀了这个姜蔓枝,来日必成祸患。
她微微欠身向其行礼,李庭聿则冷冽的看着她:“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宋文君不慌不忙,从容道:“臣妾只不过是在惩戒一个婢女。”
“惩戒婢女用的上白绫吗?”李庭聿面色更冷。
宋文君道:“皇上且听臣妾解释,此女子是平阳公主生前最喜爱的婢女,如今公主过世,她作为贴身婢女,殉主再合适不过。”
李庭聿道:“皇后何出此言,长公主生前留下了话,就是绕这婢女一命。”
宋文君眉眼温和道,仿佛提及的根本不是一桩能够要人性命的事情:“陛下有所不知,此女子早已是犯下了弥天大罪。”
李庭聿眉头渐深,姜蔓枝亦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什么罪,就听宋文君道:“姜蔓枝明明不是官奴,却擅自留在一国公主的身侧侍奉,甚至还曾入宫服侍陛下,且不说此女子是不是居心不净有攀龙附凤之嫌,但凭他冒领官奴这一条,便是欺君罔上。”
姜蔓枝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宋文君今日不把她杀掉不罢休,李庭聿今日在场,最坏的结果是李庭聿对自己袖手旁观,她死,但至少平阳公主府的其他奴才能够活命。
“我······”姜蔓枝正准备开口,就听李庭聿缓缓道:“皇后怕不是误会了什么,姜蔓枝是朕特意送去长公主身边调教的,不存在没有入官奴的籍册一说,只因为······”
宋文君和李庭聿目光对视,李庭聿蹙着眉道:“因为姜蔓枝是朕半年前便看中的人,朕早就已经准备册封她为常在了。”
姜蔓枝抬头看他,眸子里没有过多的意外,更多的是沉定,她赌赢了,而后心头便是漫无边际的失落,也许今后她将困守紫禁城。
“既然如此,那臣妾就恭贺皇上喜得佳人。”皇后笑着向李庭聿行礼,然后待人离去了,擦过李庭聿肩膀的一瞬间,她便骤然变了脸色。
李庭聿看姜蔓枝趴在地上,瘦弱的不成样子,他别过眼神一言不发的走了。
跟着李庭聿过来的曹吉祥顺理成章的安排姜蔓枝入宫,临走前,琉璃叫住姜蔓枝。
“你要入宫?”琉璃一脸担忧的神色。
姜蔓枝点点头,道:“公主之死另有隐情是不是?”
“我······”琉璃欲言又止,被姜蔓枝打住:“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查清楚真相,然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琉璃吐出一口气,道:“蔓枝,让我跟你一起入宫吧,公主待我不薄,我想帮你。”
姜蔓枝摇摇头,严肃的看着她:“太危险了。”
“危险你不也去了吗?我脑子笨,之前不知道该如何为公主报仇,只能将所有苦果吞下,但既然你要做这件事,那就算我一个吧。”琉璃道。
姜蔓枝犹豫了,琉璃接着道:“不要拦我,就像公主不会阻拦你一样。”
姜蔓枝的眼睛蒙上一层雾,良久她点了点头。
轿马缓慢的行驶着,姜蔓枝今日本来是要天高海阔任她自由行的,却不成想阴差阳错的入了宫。
方士召和齐昀一齐赶到平阳公主府时,并未寻见姜蔓枝的人影,却从其他奴才口中得知,姜蔓枝被皇上封了姜常在的事情。
方士召情绪激动红了眼睛,揪着太监的衣服就问:“你警告你不要胡说八道。”
那小太监连连求饶:“奴才真没有啊,此刻人已经入宫了。”
两人一言不发的从府门出来,方士召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天空突然砸下雨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紧接着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李月情死活干他什么事?他为什么非要多管闲事?多管闲事又为什么要把姜蔓枝拉下水?为什么要叫停那辆马车?
他在心底冷笑,姜蔓枝最爱自由,怕是此后她会恨死他。
齐昀则是在得知此消息后便怔住,直到现在全然接受了这个消息,一阵钝痛涌上心头,明明他就快捂热那块顽石了,可为什么一转眼她就成了别人的妻子,偏偏那个人还是他最无法反抗的人,偏偏是他最诚心效忠的人。
外面下起了淅沥小雨,李庭聿坐在乾清宫内手上拿着折子,却跑了神,听着外面的雨声。
曹吉祥褪下油衣,换下雨帽才进殿,他向李庭聿通报姜蔓枝已经进宫的事情,特来询问入住宫殿的事宜。
“皇上,您看让姜常在住在储秀宫的偏殿如何?”曹吉祥试探道,储秀宫离乾清宫和养心殿的距离很近。
李庭聿刚要开口,又停顿片刻,道:“让她去景阳宫吧。”
景阳宫在东六宫的最北侧,需要经过多条宫道和庭院,颇为偏僻,曹吉祥手足无措,陛下怎么把姜蔓枝送去那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是。”曹吉祥道。
景阳宫没有主位,李庭聿登基后,由于这里太过偏僻,所以是第一次住人,琉璃看了都不禁皱眉,相比之下从前在公主府简直是锦衣玉食般的生活。
姜蔓枝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没有的,不代表以后没有,她这才刚刚入宫呢。
“既来之,则安之。”姜蔓枝安抚琉璃道。
姜蔓枝来的匆忙,曹吉祥派了几个太监前来打扫宫殿,他一边指挥着,一边对蔓枝道:“姜常在过几日内务府就会给您调来几个太监宫女侍奉着,暂且委屈您先住下了。”
姜蔓枝点点头,示意琉璃给曹吉祥些银两:“曹公公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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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吉祥前脚刚走,方士召后脚就冲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引人注目的红痕,活像是跟人拼命的架势,他一把抓住姜蔓枝的手腕:“跟我走,今日我就是舍了性命不要,也不会让你困在这里。”
姜蔓枝皱着眉甩开如此冲动的方士召:“你做什么?”
“我今日就不该拦下你的马车!他们这些皇亲贵族是死是活干我们什么事?我们为什么非要横插一脚!你不要命了吗?”方士召红着眼低吼道。
姜蔓枝冷静又无情的看着她:“你太冲动了,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
方士召拧着眉不解的看着她,姜蔓枝继续道:“我要谢谢你,其实我早就爱慕皇上,今日我交给你的那块白玉,是我和皇上之间的信物,你和公主不过都是我成为陛下妃嫔的垫脚石罢了。”
“还有这个,”姜蔓枝把头上的玉兰檀木簪子从头上拆下交给方士召,“替我转交给齐昀,我本就没答应过他什么,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
方士召难以置信姜蔓枝的翻脸无情,他提着一口气,似乎下一秒所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就会全部被抛出来,而后他就看到姜蔓枝冲他坚定的摇了摇头,目光别有深意。
这一瞬间,他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就算计好了,从她把白玉交给自己的那一刻,她就在赌皇上一定会救她,而皇后执意要杀她,所以李庭聿为了暂时保住她就会让她入宫为妃。
而入宫的目的也并不是姜蔓枝说的那样,她入宫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李月情报仇。
方士召看着她,暗自下定了决心。
人走后,景阳宫彻底冷清下来,两个人走入内殿,姜蔓枝把所有窗户都关上,琉璃看着即将“众叛亲离”的姜蔓枝,愤愤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啊?就让他这么误会你是一个狠心薄情的女人,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有情。”
姜蔓枝确定周围无人监视后才道:“给他们解释,只会徒增拖累,我如今入了宫,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监视,今日方士召来找我的时候,门口就略过一个小太监,你猜他是谁的人?”
琉璃脸色霎时间就变得难看起来,从前在公主府的日子真是舒服惯了,从未见过什么叫真正地勾心斗角。
“更何况,我向他解释什么?解释我一点都不愿意入宫?还是解释我有情有义?事实结果已经摆在这里,我就是自愿的,谁也改变不了,告诉他们,他们也什么都做不了,徒增双方的烦恼罢了。”
琉璃有时候觉得姜蔓枝重情重义,有时候又觉得她冷血无情。
姜蔓枝入宫的消息此刻已经传遍后宫,后宫的几个妃子,闲来吃茶,难免讨论,不过大多人的态度都是嘲笑,因为李庭聿根本不去后宫,他连这宫里有几个妃子都不知道,这深宫不过是多了个可怜人罢了。
深夜的养心殿,李庭聿站在黑漆描金山水长桌前,手执毛笔,情不自禁写下脑海中的一句:
谁得似长亭树,阅人多矣,独她青似长亭树。
26. 血经
琉璃端来今日的膳食,姜蔓枝每日用膳就在自己寝宫的小桌上,一共就两道素食,一碟寡淡的青菜豆腐汤,另一碟是摆着半块酱萝卜。
姜蔓枝放下手中的书卷,拿起筷箸用膳,琉璃看她吃的投入的样子撇了撇嘴:“蔓枝,你怎么还吃的下去啊,你入宫都半月了,皇上都没来看过你,还有那御膳房的奴才,也是狗眼看人低。”
琉璃越说越气,不吐不快道:“你是不知道,不止御膳房其他各宫的奴才都瞧不上我们,皇上不来后宫,其他妃嫔们早已报团取暖,只有你孤零零的,谁都能欺负,内些奴才都拿咱们长信宫当冷宫。”
姜蔓枝听着听着就捂着嘴笑出来:“你吃饭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吧。”
琉璃这几日对姜蔓枝每日只关心吃什么的态度瞠目结舌:“主子跟奴才不可同桌用饭!”
姜蔓枝又舀了一勺汤,琉璃怒其不争道:“你不是喜欢吃吗,你现在每日的餐饭不仅单一还没营养,所以快想想办法呀。”她努力暗示蔓枝争宠。
只见姜蔓枝放下筷子,若有所思的看着琉璃:“你说的对,确实也是时候了。”
长信宫的后院是片荒地,姜蔓枝让几个太监在后院开垦出一块田地,然后播撒上菜籽种子,琉璃又是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你说的是时候了?”琉璃道。
姜蔓枝点点头:“春天快到了,所以我种了些四季豆还有娃娃菜。”
琉璃:“哪里来的种子?”
“方士召带来的。”姜蔓枝道。
琉璃:“他竟然还会搭理你?”
“这是什么话,方士召这个人看似没心没肺,实际上他是个明白人,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我想做什么根本瞒不过他。”姜蔓枝道。
姜蔓枝看着琉璃的表情笑出声,赶忙解释:“皇上这半月,没有来看我们,是因为他根本不踏进后宫的门。”所以李庭聿这段时间也没有宠幸过别人。
琉璃思考了一下,没想明白:“那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先让他知道我们的存在。”姜蔓枝用瓢取水亲自浇灌土地。
“难不成你也想去养心殿?”琉璃绕道姜蔓枝面前,“可是我前两天可是听说了,后宫妃嫔谁去谁被轰出来,皇上还罚她们抄金刚经呢,说是清心戒欲。”琉璃说着戏笑出声。
姜蔓枝边浇水,边拂开挡路的琉璃:“是啊,我可抄不了,所以我们不去养心殿。”
“那你要去哪?乾清宫?”琉璃眼睛睁大。
姜蔓枝道:“不,寿康宫。”
琉璃搀扶着姜蔓枝,走在青石铺成的宫道上,向寿康宫的方向走去。
守在寿康宫门口的太监早已瞧见,忙不迭的躬身行礼,而后道:“姜常在太后此刻正在歇息,您随奴才先去偏殿吧。”
姜蔓枝在暖阁等候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去请安。
太后面上稍显疲惫,看到来人后,惊讶了片刻:“是你。”她认出来了,这是李月情身边侍奉的宫女,如今入了宫竟做了皇上的妃嫔。
“嫔妾给太后请安。”
太后免了她的礼节,但看到姜蔓枝又不免想起逝去的女儿,太后叹了口气,冲姜蔓枝摆摆手道:“你走吧,哀家不想看见你。”
太后的回避在姜蔓枝的意料之中,她不慌不忙道:“太后请听嫔妾一言,嫔妾曾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知道太后看见我难免会想起公主,所以入宫半月以来未敢向您请安,但嫔妾也有自己不得不来的理由。”
太后无意为难她,就让她接着说了,姜蔓枝拿过琉璃手上的晓耕图,道:“这是长公主生前亲手所绘,嫔妾不敢私藏,今日将公主遗物交换给太后。”
太后将画接过,细细打量了一番,眉头渐深,这微不可查的表情还是被姜蔓枝捕捉到了,姜蔓枝面无表情的接着道:“嫔妾毕竟是长公主曾经的侍女,虽在长公主缌麻期间成了皇上的妃嫔,但也不能忘了本分。”
说罢,她把用血抄好的经书呈给太后,太后点头长嗟:“你是个好孩子。”
“嫔妾日后会每日来为太后请安,希望太后不要觉得嫔妾烦扰了您便好。”姜蔓枝微微弯起唇角一副贤淑模样。
主仆二人回到长信宫关起门,琉璃才忍不住发作道:“蔓枝,你瞒着我用血抄经?”
姜蔓枝安抚道:“我若不瞒着你,你会让我抄吗?”
琉璃心头泛起酸涩:“你每日吃的也不好,谁的也不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夜半惊醒,还要放血抄经书,你用我的血抄吧。”
姜蔓枝安慰状的朝她笑笑:“这确实是我应尽的本分,你要抄我也不拦着你,不过,我这么做还有别的原因。”
话音刚落,寿康宫的人便来了,几个太监宫女带来一堆东西,都是太后赏赐的,有琉璃灯,上好的徽墨,野兔背绒做的紫毫笔,还有一些人参补品。‘
姜蔓枝朝琉璃挑了挑眉,琉璃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随即她又担忧的蹙起眉道:“可是,这也只是解了一时之急,三个月后,缌麻一过,你该怎么办?”
姜蔓枝因放血而显得面色有些苍白,不过她笑着道:“你且等着看。”
姜蔓枝一连几日都将抄好的血经献给太后,太后也送来了源源不断的赏赐,一方面是因她尊敬前主,另一方面太后也实在孤单希望找个人陪着聊聊天,姜蔓枝口舌伶俐,不经意间就抖落出一串有趣的市井传说。
太后发出低低的慈爱的笑声:“好久没有遇见你这么有趣的丫头了,怪不得情儿和聿儿一个比一个喜欢你。”
姜蔓枝道:“太后喜欢是嫔妾的福分。”
太后想到什么又是一声叹气:“皇帝也许久没有来看过哀家了。”
姜蔓枝立刻道:“皇上日理万机。”
太后摇摇头道:“是哀家在长公主逝世后对他说了重话,他才不来的,怕不是现在还在怪哀家。”
“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呢,说不定是因为陛下怕太后您看见他生气,所以才不敢过来呢。”姜蔓枝眼神恳切道。
太后不置可否的看着姜蔓枝,听着对方接着道:“太后还请原谅嫔妾擅作主张,前些日听方姑姑说您夜间盗汗,今日为太后请来了一位太医,这太医对养身汤颇有研究,可以根据不同人调配出不同的药方,嫔妾这便把他唤来,您看如何?”
太后看破姜蔓枝的诡计却不戳破,慈爱的笑出声,点了点姜蔓枝:“你啊你,真是个狡猾的丫头。”
方士召进殿为太后诊脉,详细叮嘱了日常需要注意的事项便去太医院抓药了。
两人一同出了寿康宫,一前一后的走着,姜蔓枝刚好能听到方士召的话。
“你是不是没吃我给你做的小还丹?”方士召知道姜蔓枝放血抄经他不阻拦,给她做了小还丹,虽然姜蔓枝擦了粉一般敲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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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她气血有亏,但方士召还是看出来了,他语气不太好。
姜蔓枝但笑不语,方士召气不过提醒道:“小心出师未捷身先死!”
姜蔓枝回呛道:“不劳您费心。”
待姜蔓枝回了寿康宫,琉璃也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蔓枝你为什么不吃方士召给你的小还丹呢?”
姜蔓枝道:“明日,明日再吃。”
太后请了太医的消息传到了乾清宫,彼时李庭聿刚刚召阁臣开完会,曹吉祥传了膳,并在李庭聿独自一人用膳时详细讲述了太后的情况。
听到姜蔓枝的名字,李庭聿停筷抬头看向曹吉祥:“你说她整日往太后那跑?”
“是啊皇上,这姜主子之前毕竟是长公主的侍女,如今也算是为长公主尽孝心了。”曹吉祥挂着笑。
李庭聿不看到随意道:“后宫那么多嫔妃,怎么就她知道尽孝。”
曹吉祥一时拿不准主意:“这······”
“明日下了朝就去看看太后。”李庭聿道。
长信宫内,姜蔓枝算着时辰也该到了,就让琉璃扶她去寿康宫,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今日的粉只浅浅的打了一层,遮不住她面上的苍白,琉璃担忧的看着她:“今日就不去了吧,你这身体······”
“不,今日必须去,太后还等着我为她煎药呢。”姜蔓枝眼神格外清亮与坚定。
姜蔓枝走在宫道上头晕目眩,过了今日不管能不能见到李庭聿她都必须得吃那小还丹了,不能真的拿自己的身体为赌注。
到了寿康宫,侍女先开帘子,一个挺劲的背影矗立在店内,姜蔓枝沉定心走了进去。
“嫔妾给太后、皇上请安。”
李庭聿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身,看到姜蔓枝撑着削瘦的身体站起来,面白如纸,唇色淡淡,她抬眸望向李庭聿,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犹如一泓清泉。
她瘦了,李庭聿想。
太后看着蔓枝道:“平身吧。”
姜蔓枝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情:“嫔妾这就为太后熬药。”
李庭聿道:“这么多太监宫女,你去干什么?”
姜蔓枝眉眼温和声音平稳:“这是嫔妾作为儿媳的心意。”说罢看向太后。
太后笑着点点头道:“哀家看你今日面色不太好,今日就不用了,姜常在你回宫好好休息,哀家可不想好不容易有个人聊天解闷,没几日就病垮了。”
“嫔妾遵旨。”姜蔓枝欠身,离开时与李庭聿恰好双目对视,两人眼眸深深的望向彼此,姜蔓枝彻底转过身,李庭聿的眼睛依旧追着她看。
太后看破不说破道:“皇帝,你也陪了哀家一会了,让哀家也清净一会吧。”
“是。”李庭聿转身要走,被太后叫住:“皇帝,你给蔓枝个常在的位份怕不是有些委屈她,她这些日子也是在我面前尽孝了。”
“儿臣明白。”
琉璃扶着姜蔓枝走在甬道上,李庭聿从寿康宫出来看到她的背影,琉璃轻声道:“皇上出来了。”
姜蔓枝踉跄一下,下意识朝琉璃身侧晕倒。
琉璃大惊失色:“主子!”
姜蔓枝睁开一只眼示意她莫慌,琉璃吃惊的睁圆眼睛,不知她闹得是哪一出,但还是配合表演。
李庭聿站在不近不远处,就这么看着蔓枝直挺挺倒下去,他瞳孔骤缩奔了上去,将人一把捞起箍在怀中。
27. 升位
方士召被传唤到长信宫,姜蔓枝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一动不动,方士召面色肃然就要给姜蔓枝把脉。
姜蔓枝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隙,看到李庭聿不在屋内,骤然把眼睛全然睁开,方士召吓了一跳,明白怎么回事了。
姜蔓枝看方士召黑着一张脸,没忍住裂开嘴笑出声,屋外传来脚步声,她又马上噤声,闭眼前用嘴型冲方士召说了两个字“装的”。
方士召:“······”
李庭聿走过来时人还一副未苏醒的样子,他问方士召道:“人怎么样了。”
方士召背着李庭聿冲姜蔓枝翻了刚白眼,然后转身道:“姜常在没什么大碍,就是气血有亏,营养不良所致,微臣这就去给娘娘煎药。”
方士召走了后,姜蔓枝眼睫轻颤,手指动了动,吸引了李庭聿的注意,而后她缓缓睁开眼睛,俨然一副刚醒的样子,不知所措的问道:“皇上?皇上你怎么在这?”
姜蔓枝就要下床给李庭聿请安,被李庭聿及时制止住:“免了,你躺着吧。”
“哦,那嫔妾遵旨。”姜蔓枝靠着引枕坐起身,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李庭聿。
李庭聿斜过身避开她直视的目光,然后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姜······姜常在怎么突然晕倒了。”
站在一旁的琉璃突然跪下向李庭聿吐苦水:“皇上,主子这几日放自己的血来抄心经,如果只是如此主子也不会晕倒,只是内务府和御膳房的奴才在衣食住行上苛刻主子,主子夜半又时常惊醒,这才今日晕了过去。”
李庭聿眼神淬冰道:“这帮狗奴才,曹吉祥,去查,苛待后宫妃嫔的一律四十大板,就在宫中最常有人经过的甬道上打,以儆效尤。”
曹吉祥低下头微微眯起眼,赶忙应声。
姜蔓枝这时却开了口:“皇上别生气。”
李庭聿摆摆手让所有人退下,然后转头皱着眉看向姜蔓枝:“你今日是真晕还是假晕?”
姜蔓枝就知道骗不过李庭聿,她原本也没想骗他:“皇上既然知道了,为何不拆穿嫔妾?”
李庭聿静默不语,姜蔓枝得寸进尺道:“皇上不但不拆穿,还将臣妾一路抱回了长信宫。”
李庭聿避开她隐含着笑意的眼神,避而不答反问道:“你今日是故意引朕来长信宫的,故意让朕看见长信宫的一派萧索,故意让朕知道宫人们苛待你,好让朕为你出气,是也不是?”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自愿上钩。
姜蔓枝点点头,眼神依旧清亮,笑着答道:“是,但有一点皇上说的不对,长信宫可不是一派萧索,皇上没有看到后院的菜园吗?过些时日就会变得绿意盎然。”
李庭聿转过身留给她一个背影,姜蔓枝继续道:“到时候请皇上尝尝嫔妾亲手种的菜啊。”
见李庭聿还是不理她,姜蔓枝接着道:“皇上您日理万机,每日为国家劳心劳力,您不知道后宫不受宠的妃子过得有多艰难,又或者您知道,但是您根本不在意。”
李庭聿转过头看向她,眼神似在说“你居然教训起朕了”,不过他的愤怒还没维持多久,就被姜蔓枝的话浇灭了。
“长信宫是最偏的宫殿,嫔妾是刚刚入宫的常在,不比其他宫里的娘娘报团取暖。”姜蔓枝道。
这话在李庭聿的耳中却变了意思,他擅作主张的把姜蔓枝接进宫,如今日子又过得这么艰难,想必姜蔓枝心里没少责怪他。
姜蔓枝看着李庭聿变化多端的面色,一时心里发虚,拿不准对方的心思,若是李庭聿真给她晋了位份也好说,若是弄巧成拙,那岂不完蛋,往后的日子唯有抱紧太后这条大腿了。
李庭聿欺身道:“姜蔓枝,你既然入了宫那这就是你的命,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君无戏言,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紫禁城了。”
姜蔓枝不知所云的看着李庭聿,眼神迷茫了片刻。
太阳已经西沉,屋内还未通烛火,显得有些暗,李庭聿靠近床榻,逼近她,眼神极具侵略性与警告性,像是在提醒姜蔓枝,她如今已经是他的妻子,就算委屈,也得给我收着。
可这眼神在姜蔓枝眼里却是变了味道,姜蔓枝避闪不及,目光开始游移:“皇上,嫔妾身体还没好呢······”
李庭聿的头微微偏斜,似是有些迷惑,姜蔓枝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心经抄进脑子里了吗?
姜蔓枝不动声色的把身体往后撤,被李庭聿一把托住后腰,姜蔓枝抖了下身子,下意识的缩到床榻的角落把软枕挡在身前:“皇上!嫔妾还在缌麻,不可侍奉皇上。”
李庭聿冷笑一声,出了东梢间,门外传来他下令的声音:“传令下去,升姜常在为姜贵人,下次再有苛待妃嫔的事情发生,一律严惩不贷。”
屋内李庭聿一走便立刻卧倒的姜蔓枝完完整整的听到了这个好消息,立刻露出了计划得逞的笑容,她抽出枕头底下的小还丹服下一颗。
方士召待李庭聿走后才进屋,把一碗棕黑色的药汁端了过来,药碗边远挂着药渣,姜蔓枝如临大敌,隔着空气都闻到了苦涩的味道:“你你你,别过来!”
方士召不怀好意的笑道:“姜贵人,这是皇上特意吩咐微臣给你煎的药,你不喝就是抗旨。”
姜蔓枝端过来屏住气息一口闷,这药怎么形容,堪称“泥沙俱下”底层的药渣被姜蔓枝喝下不少,差点吐了出来,这方士召是故意捉弄自己。
“活该。”
姜蔓枝瞪他一眼,方士召把玉兰檀木簪子扔给她:“你惹的情债让我处理,有没有良心?”
方士召去乾清宫堵过人,那齐昀看见他也当看不见,他好不容易拦住一次,齐昀看到他手中的木兰簪子,一言不发就走了。
姜蔓枝接住,盯着簪子片刻失神,想起齐昀,又想起李庭聿刚刚跟她说的话,是啊,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出不去了。
“那你替我扔了吧。”姜蔓枝放下簪子。
方士召挑挑眉,尾调上扬:“我还以为你与那齐昀是一对多苦命的鸳鸯呢,你这女人真是无情。”
方士召心道他果真是没看错姜蔓枝,什么男人什么爱情在姜蔓枝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她的眼里只有自由和复仇。
姜蔓枝又拿起木簪,心一狠干脆利落的把簪子掰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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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两半,方士召瞪视这一幕,道:“你这是做什么?”
“如你所见,一掰两断,交给齐昀,他若是再执迷不悟,我也没办法了。”姜蔓枝面无表情道。
方士召叹气,然后接过断成两截的木簪,齐昀这小子爱上姜蔓枝真是他的福报,不,谁爱上这种女人,可真是三世攒下的孽缘。
长信宫的主人升了位份,阖宫上下都增添了几分精气神,毕竟皇上几乎不涉足后宫,一来便是姜贵人这里,但也不久留,偶尔陪着姜贵人吃上一顿饭,李庭聿却从未在长信宫就寝过。
不过这已经足够让长信宫的宫人在紫禁城挺直腰杆了,与此同时,亦足够让后宫嫔妃们蠢蠢欲动。
三个月的缌麻,姜蔓枝日日都去寿康宫请安,最后一日依旧不例外,不过寿康宫今日多了个面生的人影。
姜蔓枝刚踏进去,就觉氛围不对,太后看她的眼神变了,姜蔓枝面上不动打量清楚来人的面孔,是在宫中打过两次照面的惠嫔。
惠嫔见来人是姜蔓枝便欠身告退了。
姜蔓枝刚要为太后行礼,就听见太后闭着眼睛幽幽的道:“姜贵人,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姜蔓枝脸色微变,不明所以,道:“太后······”
太后打断她耍嘴皮子的机会:“哀家跟你提个醒,不管你的心里从前都有谁,如今你嫁给了皇帝,你便是皇帝的女人,谨记自己的身份。”
姜蔓枝目光肃然,语气恭谨道:“嫔妾谨遵太后教诲。”
方姑姑追上即将离开寿康宫的姜蔓枝,特意提醒她道:“贵人是聪明人,太后也只是给贵人提个醒。”
姜蔓枝面色如常,温和道:“姑姑谬赞,蔓枝愚钝,还请姑姑明示。”
方姑姑叹了口气,用余光环顾了一下周围,道:“贵人与内阁重臣齐大人的事情此时怕是已经在后宫传开了,再加上贵人迟迟未侍寝,这宫里话传的很难听。”
姜蔓枝了然了,这流言蜚语怕是折损了李庭聿的威严才惹得太后那么生气。
方姑姑传完话回到殿内,太后睁开眼睛,没有一丝怒气与不耐,而是笑着道:“给那丫头传话了吧。”
“是,按您的吩咐都说了,只是奴才觉得太后何必如此吓唬姜贵人,不过是个年龄小的丫头。”方姑姑道。
太后低沉的笑出声:“哀家觉得甚是有趣,三个月缌麻已过,姜贵人也该放下身段了。”
姜蔓枝被太后这么一激,果真思考起了给李庭聿侍寝这件事,她承认,她确实是在有意无意的回避,但她也并非不愿意,竟然入了宫,何必还端着一副架子,她的目的就是要争宠,她越得宠,躲在暗地里的敌人才会越心急和害怕,敌人越心急就越是容易露出马脚。
琉璃按照姜蔓枝的吩咐打听了这宫里流传出的流言蜚语,和她猜想的一般无二,无非就是她心有所属却在被皇上强制入宫,入宫后拿乔不肯侍寝,几次驳了皇上的面子。
李庭聿今日果然没有来长信宫用膳,姜蔓枝也不等就独自吃了起来。
琉璃站在一旁叹气,她家主子怕不是饿死鬼转世,都火急眉毛了还能吃的下去。
28. 流言
李庭聿这几日再没踏足过长信宫的门,姜蔓枝倒也不着急,因为这几日另有人光临长信宫。
话说那日惠嫔与姜蔓枝在寿康宫偶然碰面,次日惠嫔就去长信宫拜访姜蔓枝了。
惠嫔人长得温温柔柔,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裳瞧着便十分好相与。
“蔓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惠嫔眨着一双鹿眼试探性的问道。
自上次寿康宫后,姜蔓枝难免不怀疑是惠嫔在太后面前嚼舌根子,故此刻对她面目表情。
“我就知道,你生气了,你听我解释,那些谣言当真不是我传出来的。”惠嫔道。
姜蔓枝挑眉道:“惠嫔娘娘,是与不是蔓枝都不在乎,您即使把我当成敌人,蔓枝也可以理解。”
其实姜蔓枝对惠嫔印象不好除了寿康宫一事,还又另一个原因,长公主死前曾被人诬陷毒害惠嫔致使其流产,如今这件事被按下不表,但李月情会不会做这种事情,姜蔓枝再清楚不过,此事一定另有隐情,而李月情的死也一定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惠嫔对于姜蔓枝冷言冷语没有一丝不耐烦或恼怒,而是面带自责道:“其实我那日是想和太后澄清这件事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姜蔓枝面上不显,却已经对惠嫔的话产生了好奇,她这话显得两人好像是旧识一样。
惠嫔似是看出了姜蔓枝内心的疑惑,接着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了解你吗?”
姜蔓枝对她始终不卸下防备,保持戒备最好的方式就是沉默。
惠嫔自顾自道:“我姓上官。”
姜蔓枝搭在靠椅上的手无意识的抓握:“你和上官瑾是什么关系?”上官瑾是李月情写在遗书里的人,也是李月情年少时的爱人,那人很多年前死在了出征的路上。
“蔓枝你当真是聪明,我是上官瑾的妹妹,我兄长曾经与长公主也算得上是一对璧人,后来兄长过世,我被阿父送进了宫,长公主时常照看我,那日她入宫寒暄之时便和我提到了你。”惠嫔道。
姜蔓枝垂下了眼眸,惠嫔看到松动的痕迹便继续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怨,不止因为寿康宫的事。”
姜蔓枝抬起头来看向惠嫔,只听她接着道:“因为你怨恨我腹中孩子的死牵累了长公主。”
姜蔓枝皱着眉道:“是,所以请你离开。”
“公主果真没有白疼你,”惠嫔面上显露欣慰之色,“我今日来就是要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公主待我如同亲妹,我当真是不相信她会毒害我,她的死我亦很是痛心。”
姜蔓枝心中五味杂陈,惠嫔道:“并且我还知道,你入宫是为了追查长公主的死因,你心里跟本就没有皇上是不是?”
姜蔓枝沉默看着她的眼睛,对峙了良久道:“时候不早了,琉璃,送客。”
惠嫔对姜蔓枝的话也不显的讶然窘乏而是好脾性的道:“那我明日再来。”
姜蔓枝把长信宫的偏殿改成了书房,深夜,她站在檀木桌旁,手执太后赠予的那只紫毫笔,在宣纸上留下磨痕,见自己日日练习,可还是一塌糊涂的书法,直接团了扔在地上。
那团纸刚好滚到来送安神汤的琉璃脚下,琉璃道:“心不静,写什么都是写不好的。”
姜蔓枝没吭声,接过安神汤一口气闷了,琉璃道:“蔓枝,虽然我只道你肯定没错,但我还是好奇,为什么你要故意疏远惠嫔,失去了孩子她应当也很痛苦吧,长公主的事真的跟她有关吗?”
姜蔓枝道:“我没有,我只是单纯不喜欢她。”
琉璃眼睛滴溜的转了几圈道:“我看未必,你若是真不喜欢她,就不会让我放她进来,可见你并没有将公主的事情迁怒给她,你的口是心非我已经熟稔了!”
姜蔓枝搁下药碗,一字一句道:“我真的没有。”
次日姜蔓枝还在照顾菜园,惠嫔就来拜访了,琉璃干脆放她进了后院,惠嫔看着姜蔓枝认真的模样,勾起了唇角,预备背后吓她一跳,可刚垫着脚走到姜蔓枝身后,就被其逮个正着。
“琉璃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姜蔓枝道。
“你莫怪她,我执意要来的,我陪你一起看顾下这菜园可好?”惠嫔道。
此刻日头正毒,姜蔓枝把水瓢扔进水桶,拍了拍手就朝内殿走去,惠嫔乖巧的跟在她的身后。
两个人落了座,姜蔓枝道:“惠嫔,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叫清漪,我就想陪陪你,从前是长公主待你好,如今换我来,不好吗?”惠嫔眼睛流露出认真的神情。
姜蔓枝很不习惯别人用这种眼神看她,琉璃在这时出现的正好,端着养身汤就来了。
清漪看了眼琉璃手中的汤药,兴冲冲道:“你也喝这个?我每日也要喝一碗这样的又苦又黑的药呢,从前我有孕夜间难眠,皇后就让太医署每日给我熬一碗安神汤,现在仍旧喝着。”
姜蔓枝手上动作一顿,抬眸道:“你也喝,药方可否给我看看?”
清漪虽不明白姜蔓枝问这做什么但还是尽心尽力的按照蔓枝的想法去吩咐下人取些药渣来。
两个人的寝宫离的并不远,不一会婢女就回来了,清漪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是残存的药渣,不若让个太医来瞧瞧。”
“琉璃,去传方士召。”姜蔓枝冷声把清漪吓了一跳。
方士召不过多时便来了,按照姜蔓枝的吩咐检查了药渣的成分,得出来一个惊吓的结论,这对药渣里有让人滑胎和今后难以孕育的药材。
清漪吓得脸色都白了:“蔓枝,我落胎竟然是皇后娘娘干的······”
姜蔓枝看她脸色难看,不自觉握住她的手道:“你别怕,你只要告诉我是谁为你煎的药。”
清漪点点头道:“皇后指派了一个固定的医工每日为我煎药。”
姜蔓枝听了后当机立断道:“走!去太医署!”
她们特地来抓那个煎药的医工,可到了太医署后人已经不翼而飞了,消息怎会传的如此之快?皇后的眼线便这般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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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漪道:“怎么办?如今我们没有人证,如何指认皇后?”
“为你开药方的太医你还认得吗?”姜蔓枝冷静道。
清漪叹气道:“那太医前些日便告老还乡了。”
姜蔓枝脸色变得难看,能够证明公主无罪的证据就这么被皇后抹除了,可是她如今也没想明白,皇后为什么要陷害公主,公主远离朝政,两人之间分明没有利益纠纷。
清漪安慰蔓枝道:“原来是这样,我想明白了,蔓枝你的留言蜚语是不是皇后娘娘传出来的?”
“皇后害我落胎构陷公主,就必然不会放过想要查清楚真相的你,而你不理我,是怕皇后在对付你的时候牵连我,对吗?”清漪柔声道。
姜蔓枝怔怔的看着她,清漪接着道:“但是现在皇后早就没打算放过我,这下子,我们可以报团取暖了吗?”
“你真是个傻子。”姜蔓枝道。
二人各自回了寝宫,方士召还留在长信宫,姜蔓枝便嘱托了几句话。
方士召听后拍案而起道:“姜蔓枝,你便已经足够不省心了!你还让我关心内个景阳宫?你和那惠嫔什么时候关心这么好了?”
姜蔓枝道:“她算是公主的妹妹。”言下之意就是爱屋及乌。
方士召听后冷哼一声:“你可别当局者迷,被人迷惑了就成。”
接下来几日清漪有空便到长信宫叨扰姜蔓枝,姜蔓枝不胜其烦又无可奈何。
宫里的流言蜚语近几日传的更是波涛汹涌,但清漪见姜蔓枝一副好不在意的模样,便打趣道:“蔓枝,你和齐大人究竟是不是有过一段情谊呢?”
姜蔓枝没有说话,清漪见状进一步道:“我知道你不爱皇上,我还知道你很喜欢自由,你表面拒人千里实际上也怕孤独,所以我就想来陪陪你。”
“那你呢?你爱皇上吗?”姜蔓枝避而不答反问道。
清漪眼神微妙的闪躲看向别处,道:“当然,陛下是九五之尊,我既然入了宫,自然就是陛下的女人。”
姜蔓枝但笑不语。
清漪叹道:“罢了,你若心中还有齐大人,我刚刚便是提了你的伤心事,说点别的吧,比如你还没有好好的逛过紫禁城的御花园吧,不如明日我们去御花园走走。”
姜蔓枝道:“好啊。”
翌日,姜蔓枝赴惠嫔的邀约来到御花园的小亭子稍作片刻,清漪迟迟不到,姜蔓枝倒也不急,琉璃倒是觉察出一丝不对劲了:“主子,明明景阳宫离此处不远的,为什么惠嫔现在还没有来。”
话音刚落,人就到了,不过不是惠嫔而是齐昀,齐昀此时刚刚入宫,还为来得及去觐见皇上。
两人碰面,脸色皆是一变,齐昀很快意识到自己种圈套了,他刚入宫,就被常侍皇帝身侧的小太监引到了御花园。
姜蔓枝也知道自己上钩了,但她并不慌张,反而叫住了转身便要走的齐昀,两人一坐一站,距离疏远。
此时此刻,李庭聿从不远处走来,身侧伴着惠嫔。
29. 情意
尽管齐昀知道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遇到已经成为皇上妃嫔的姜蔓枝,他应该转身就走,他不能像流言说的那般觊觎皇上的妃嫔,可他还是做不到,还是想亲口问姜蔓枝一句。
朱红立柱支撑起的临水连廊将御花园外的山石草木隔绝,姜蔓枝坐在木椅上,刻意留下齐昀对话。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今日就一次性问个明白吧。”姜蔓枝余光已经瞥到了被草木遮挡住的李庭聿,李庭聿没有走过来,而是和惠嫔一起定在原地,姜蔓枝假装没看见。
齐昀眼眶发红,手心颤抖,他攥握成拳压下数日的伤神,还是僭越的问出口:“为什么一定要成为陛下的妃嫔?还有你······”过得好吗?
姜蔓枝打断道:“人往高处走,你齐大人可以成为内阁重臣,我为什么不能成为皇上妃嫔。”
齐昀僵硬的面色中裂出一丝痛苦:“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是为了······”
姜蔓枝冷面无情的截住这句话:“我就是这样的人,宫中的流言蜚语想必你也略有耳闻,所以你的存在只会让皇上怀疑我,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李庭聿眼神沉静,眼尾发红,嘴角平抿不过多外漏自己的情绪,但上官清漪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潜藏的风暴,她站在李庭聿的身后微微勾起一个唇角。
她好奇的猜测李庭聿接下来会做什么?大概会转身就走然后彻底冷落长信宫吧,或者冲上前去将二人杖杀,毕竟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允许自己的臣子觊觎自己的女人。
李庭聿阔步走出遮挡住他的山石绿植,出现在二人面前。
惠嫔挑眉跟了上去,姜蔓枝看到李庭聿来了,从容不迫的行礼,四个人就这么矗立在亭子中。
惠嫔莞尔一笑,善解人意道:“陛下,你看蔓枝和齐大人并不避讳着谈话,说明二人并无那些流言蜚语中的私情啊。”
说罢,惠嫔挽上了李庭聿的手臂,作一副亲昵状,齐昀也在陛下来的时候转身行礼,不过在齐昀转过身后,在李庭聿的角度看便是把姜蔓枝护在身后,他在这二人眼里似乎变成了洪水猛兽,这让他很不舒坦。
姜蔓枝的眼睛则是刻意的落在惠嫔挽着李庭聿的手臂上,并皱了皱眉。
李庭聿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女子的动作,他只是很理所应当的,很自然的抽开胳膊,推开齐昀,把姜蔓枝扯到自己身边。
“你们在说什么?”李庭聿直接问道,这倒是让在场的所有人惊讶了一瞬。
李庭聿就这么急于扯下这块遮羞布吗?惠嫔在心底冷笑。
齐昀道:“回皇上……”
“朕让你说。”李庭聿直勾勾的盯着姜蔓枝的眼睛,不容她退缩。
“嫔妾在和齐大人说,嫔妾对陛下一心一意,齐大人莫要受谣言干扰。”姜蔓枝感觉自己腰上的力道紧了紧。
“好,朕信你。”
齐昀垂下眼眸不看这一幕,只听见李庭聿看着姜蔓枝的眼睛道:“今日你二人之事若传出去半个字,除你之外,在场之人格杀勿论。”
惠嫔的笑容僵在嘴角。
下一瞬,李庭聿把姜蔓枝打横抱了起来,在手上颠了颠,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过往的宫人看到这一幕纷纷避让下跪,低垂着头。
姜蔓枝拍了一下李庭聿的肩膀:“皇上,这样不合规矩吧,你快放嫔妾下来。”
“不放!”像一只被惹急了的狼崽子,姜蔓枝噤了声,李庭聿此刻的眼神写满了对她的控诉,像是在说,你这个狠心,薄情,负心的女人!
姜蔓枝被一路抱回了长信宫的寝殿,李庭聿轻拿轻放把她放在榻上,然后背过身去顿了一两秒,就要愤愤的离开。
“皇上!”姜蔓枝下意识叫住他。
李庭聿眼波一转,他冷哼出声,转过身去,欺身而上,扣住姜蔓枝的脖颈,吻了上去。
姜蔓枝眼睛骤然瞪大,其实只是蜻蜓点水,但已经足够让她惊愕了,她感觉很奇怪,有种被偷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李庭聿闭上眼睛用额头抵住姜蔓枝的额头,两个人炙热的气息交换着,良久李庭聿冷静下来道:“以后不准你跟齐昀见面,否则我就杀了他。”
姜蔓枝轻轻和他拉开距离,看着他的眼睛道:“皇上怎么杀一个无辜之人泄愤呢?”
“他无辜吗?企图勾引朕的嫔妃,杀他一万次都是轻饶了。”李庭聿道。
姜蔓枝轻笑出声:“我竟然不知道齐大人有一万条性命可以给皇上杀着玩。”
李庭聿冷哼一声撇过头,姜蔓枝抿抿嘴像惠嫔那样挽上李庭聿的手臂,道:“皇上后宫有那么多女人,嫔妾都没说什么·····”
李庭聿一听此话,心下松动,但还是撇着头不看姜蔓枝,然后生硬解释道:“朕没碰过她们······”
“皇上说没碰过她们?”姜蔓枝神色僵住,李庭聿没碰过后宫的女人,那惠嫔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李庭聿没有注意到姜蔓枝的神色继续道:“朕在登基之时不过弱冠,未来得及娶妻,登基之后为了应付那帮大臣才有得皇后和后宫妃嫔。”
李庭聿当上皇帝,每日想的都是如何铲除裴党,对于儿女情长毫无兴趣,至于为了繁衍子嗣要做的那档子事,李庭聿自视甚高,想来觉得那事是低俗欲望的驱使,尤其当看见几个跟自己争夺皇位的兄弟们热衷和沉溺于此时,例如令他厌恶的李庭俨,他就是更是觉得粗鄙不堪、嗤之以鼻。
李庭聿觉得只有畜生才会被性驱使。
并且他对那些后宫脂粉毫无培养感情的兴趣,那些大臣喜欢送,就让他们送吧,跟他有什么关系。
裴炎清被铲除以后,李庭聿的心思就完全放在了西北和西南的边境,他要做的不是像先帝那样的守成之君,而是要当开疆拓土的千古一帝。
“皇上,惠嫔曾经有过您的孩子。”姜蔓枝试探性的道。
李庭聿嗤笑出声:“你与她关系不是甚好吗?怎么她没告诉你,她入宫以前就已经有孕了吗?”
惠嫔被皇后邀请至钟粹宫,惠嫔面对皇后全然没有好脸色,皇后并不恼怒,而是笑着道:“惠嫔,这次你失算了。”
惠嫔冷冷的看着宋文君,眼底带着嘲意,似乎在说宋文君真是虚伪:“自然是不比娘娘,一招借刀杀人,玩的真好。”
宋文君喉间溢出笑声,她捂着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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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嫔可是心甘情愿?”
“自是心甘情愿,才叹服娘娘。”惠嫔冷哼。
宋文君收敛神色,弯着唇角继续道:“你我本质上要杀的人是一致的,何来利用一说?你为你兄长和爱人报仇,我为我父亲报仇,我们这是合作啊。”
惠嫔眼神眯了眯,没想到宋文君这般无耻:“娘娘借我的手,就把李月情杀了,您真是干干净净,如今又想故技重施,借我杀姜蔓枝?可惜,你低估了皇上对她的感情。”
说罢,惠嫔阴冷一笑,宋文君面色僵住,似是被她戳到痛处,她确实未见过李庭聿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若是一时的新鲜感也就罢了,若是······那就必须铲除。
李庭聿自然不觉得姜蔓枝有别的心思,只当是因为他有别的女人令姜蔓枝不开心了,本想软下态度,斟酌几番,话到嘴边又成了阴阳怪气:“你跟齐昀可是真前情未了。”
姜蔓枝收起思绪,转了笑脸凑近道:“皇上明明知道真相,还要在这里质问嫔妾。”
“什么真相?朕可不知道。”李庭聿拉开距离,隔绝姜蔓枝喷在他脖颈的气息。
“嫔妾入宫以前就是一个小小的侍女,齐大人身份再怎么低微也是寒门子弟,哪能跟嫔妾攀上姻亲啊。”姜蔓枝微微歪着头道。
李庭聿确实知道:“你跟他婚约是假,不代表你二人之间没有私情。”
姜蔓枝愤愤的哼声,转过身体背对着李庭聿:“原来在陛下眼里嫔妾就是这样一个人。”
李庭聿余光撇过去,怕人真生气,转过身软下声道:“那你今日碰到他为何不转身就走?”
姜蔓枝道:“如果转身就走,岂不是更显得心虚,嫔妾坦坦荡荡才会直面齐大人。”
姜蔓枝“啧”了一声,又转过来,意味深长道:“皇上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皇上吃······”醋
李庭聿捂住她的嘴,不给她巧言令色的机会,而是道:“朕是天子,朕决不允许任何人觊觎朕的女人,就算是朕不喜欢的女人,入了后宫就不准三心二意。”
姜蔓枝心底嘲笑,那你怎么不介意惠嫔肚子是别人的孩子?不过她还没胆子说出这句话,李庭聿目前也只不过是对她有三分好感与新鲜感,她需要拿捏住这几分情意,然后不动声色的走进他的心里,把三分变成十分。
李庭聿说罢就下了榻,准备要离开,姜蔓枝再次叫住他。
“皇上,你真的要走吗?今日可是人人都看见你来了长信宫,如果你这么快就又要走,这流言蜚语指不定要怎么传。”姜蔓枝道。
李庭聿停住脚步,就听姜蔓枝接着道:“我知道皇上不喜欢我,皇上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才救我性命,让我入宫为妃躲过皇后的惩戒。”
李庭聿喉头滚动,他还是忘不了那日在乾清宫的场景,姜蔓枝跪在殿上,抗拒入宫,甚至不惜落泪。
所以李庭聿知道姜蔓枝不爱他,如今所有的话术都只是她身为帝妻的责任。
姜蔓枝犹豫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走上前去,从身后轻轻环住了李庭聿的腰身,缓缓开口,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既然入了宫,嫔妾愿意尽妃嫔的本分。”
30. 惹恼
李庭聿抓住腰间的手,把人往胸前一带,姜蔓枝的脸上闪过慌张,李庭聿道:“既然害怕,就不要来试谈朕,朕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说罢他便松开姜蔓枝,命令守在门外的曹吉祥收拾出长信宫的偏房。
姜蔓枝松了口气,李庭聿在她这里留宿的事情应该很快就能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吧。
翌日寿康宫内,太后眉眼尽是笑意,方姑姑一大早就送来的好消息,太后对于李庭聿不喜后宫妃嫔的事情心知肚明,她也无法强迫李庭聿去和内些女子诞下皇子,如今李庭聿终于看上了个丫头,两人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圆房的地步,心中期望皇宫早日诞下第一个皇嗣。
李庭聿离开长信宫去上朝后,姜蔓枝也穿戴好前来向太后请安。
太后一扫前些日的郁然,招呼姜蔓枝快坐下,姜蔓枝笑着落座,心中暗暗道,太后怕是以为自己已经和李庭聿圆房了。
太后让方姑姑端来一碗汤药,缓缓开口道:“姜贵人,这药可是我命太医署特意为你熬的。”
姜蔓枝脸上闪过错愕,太后继续道:“其实哀家早就知道皇帝喜欢你了,如今你跟皇帝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接下来你身为李家的儿媳最重要的事知道是什么吗?”
姜蔓枝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方姑姑笑着道:“姜贵人要早日为陛下诞下龙嗣,以后寿康宫都会给长信宫送上一碗。”
姜蔓枝内心抗拒,眉心直跳,她就是喝上一千碗也不管用,李庭聿又不是真的和她圆房了。
话到嘴边,却是不得不领命:“嫔妾遵旨。”
回长信宫的路上,琉璃偷笑被姜蔓枝发现,姜蔓枝道:“你笑什么?”
“笑你难得吃瘪。”琉璃跟她打趣的模样让姜蔓枝想起了从前在公主府的日子。
“蔓枝,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琉璃问道。
“什么怎么想的?”姜蔓枝疑惑道。
“你对皇上啊,你为什么一直不肯侍寝呢?皇上喜欢你整个紫禁城都知道了,你们若是两情相悦,凭皇上对你的宠爱,你的前途怕是不可限量。”琉璃直言道。
姜蔓枝眼神游移,避而不答:“皇上喜欢我是因为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嬉闹的时光,并不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如果我把我入宫的目的,还有我睚眦必报的个性暴露在他面前,你猜他还会不会喜欢我?”
琉璃低下头,觉得姜蔓枝说的不错,本来蔓枝可以不用入宫的,去宫外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形势所逼造化弄人,她刚刚那样追问蔓枝,潜意识里又何尝不是在逼她接受皇宫的一切。
“蔓枝,我不再问了,不论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琉璃真诚的看着她。
姜蔓枝冲她笑笑,垂下眼眸道:“其实我知道自己是出不去这紫禁城了,我也知道我现在是李庭聿的妃嫔,可是我就是始终无法把他当成自己的丈夫,这么说可能有些矫情。”
在此之前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亲,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嫁给大周的天子,有时候还是会有一种恍惚感,她真的嫁给李庭聿了吗?入宫那日,下着微雨,她匆匆忙忙的就来到一片荒芜的长信宫,身着缟素,面色灰败。她只有满腔的愤怒和悲伤。
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一直都是自由的,她对李庭聿是什么感觉?利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那李庭聿呢?他是皇帝,帝王无情,对姜蔓枝也不过是有宠无爱罢了。
姜蔓枝想,如果李庭聿不是大周的皇帝,他会是一个正人君子,昨日她故意用侍寝来试谈他,也故意装作害怕的模样,目的不单是躲避侍寝,更是想看看李庭聿对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琉璃安慰道:“为公主复仇,这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应该承受的事情。”
“谢谢你琉璃,不过,我已经想明白了。”姜蔓枝道。
话音刚落,迎面而来一个不速之客,是上官清漪,她依旧带着柔柔的笑容,仿若昨日的事情全然没发生过一样。
姜蔓枝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没分一个眼神。
“站住。”惠嫔叫住了她。
“姜贵人怎么如此没规矩?见到本宫都不行礼。”惠嫔道。
姜蔓枝定住身体,转身行礼。
惠嫔凑近她,勾着唇角道:“恭喜妹妹成功侍寝。”
姜蔓枝对上她的眼神,讥讽道:“还要谢谢惠嫔娘娘的推波助澜,让我赢得圣心。”
惠嫔并不恼怒,反而带着一丝嘲讽笑出声,她根本不在意李庭聿宠幸谁冷落谁,只有宋文君内个蠢货才会寄希望于皇帝的宠爱,她本以为姜蔓枝会有所不同,没想到这入了宫的女人都一样的愚蠢。
惠嫔贴近姜蔓枝的耳畔,声色依旧温柔动人,道:“你猜到李月情是被谁害死吗?”
姜蔓枝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她眼神凌厉显然已经被惠嫔激怒,上官清漪继续在她耳边道:“可惜你永远也查明不了真相了。”
上官清漪得意的笑容还没维持多久,下一刻,就被姜蔓枝推倒在地上。
她手劲极大,几乎是用尽了十成十的力气,长公主不是惠嫔可以用来叫嚣的工具。
惠嫔身侧的侍女也被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宫中有如此跋扈的女子,侍女赶忙将娘娘扶起来。
上官清漪淡下唇角道:“姜贵人仗着皇上的宠爱,便如此无法无天,便在此处跪上两个时辰好好清醒一下吧。”
姜蔓枝知道自己冲动,可是她还是无法忍受对方拿公主激怒她,她不后悔,待上官清漪走后,前来督刑的小太监便颤颤巍巍的走到她身边。
那小太监自然知道她是皇帝身边得宠的妃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姜蔓枝不像让他为难,跪了下去,上官清漪在她耳边的话回荡在她的脑子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可惜她查明不了真相”,这话当真是可笑。
她从来就没打算查明什么真相,她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那就是让恶人血债血偿。
天色已黑,算算时辰李庭聿应当要来长信宫了,姜蔓枝并不想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让李庭聿知道,所以她两个时辰一到她便立刻起身回寝宫。
刚迈出的两步姜蔓枝小腿酸麻,膝盖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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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稳住了身形,在踏入长信宫宫门前就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了。
李庭聿早已在长信宫大驾光临多时了,他潜入蔓枝的书房,看到了姜蔓枝近几日的书法和画作。
蔓枝的墨宝有一种极其努力追求完美,但奈何主人能力不足,所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藏拙感。
李庭聿不禁被逗笑。
姜蔓枝得曹吉祥指引来到书房,看到李庭聿在偷看自己的书法,姜蔓枝羞愤感涌上心头,她脚步悄无声息的来到李庭聿的背后。
眼波一转,戏弄心思升起,姜蔓枝一下子捂住李庭聿的眼睛,李庭聿下意识出手挡住住姜蔓枝的柔荑,然后反手把人整个把身前带。
姜蔓枝脚步迟钝,膝盖一软就要摔倒,李庭聿意识到是谁以后赶忙把整个人捉住,姜蔓枝这才没有摔倒。
李庭聿下意识皱眉,他小时候在演武场摸爬滚打,什么伤都受过一遍了,很快察觉到姜蔓枝的膝盖受了伤。
“皇上刚刚干什么对嫔妾那么凶?”姜蔓枝故意倒打一耙。
李庭聿没应声,把人按到椅子上坐下,他则半蹲在地上,捉住蔓枝的小腿。
姜蔓枝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发现的,下意识要躲:“诶……”
李庭聿已经把裤腿卷起露出了青黑色的膝盖。
“怎么回事?”
“摔了一跤。”
“你觉得我信?”
姜蔓枝把小腿从对方的手上挣脱,道:“我今天冲撞了惠嫔娘娘,当着众多宫女太监的面把她推在地上,触犯了宫规,所以理应罚跪。”
这事原本就是她不占理,所以根本不想李庭聿知道。
李庭聿听了后沉默良久,久到姜蔓枝还以为他生气了。
“抱歉。”李庭聿出声抱歉让姜蔓枝惊的从座椅上站起来。
“皇上,你……”姜蔓枝根本不知道他道哪门子歉。
李庭聿暗自神伤,是他执意把姜蔓枝带进宫的,可如今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却三番几次的受伤晕倒被流言蜚语中伤,他是不是错了?李庭聿不禁想。
“皇上不觉得嫔妾恃宠生娇,跋扈非常吗?”姜蔓枝皱着眉问道。
虽然曾经的内些流言蜚语少不了惠嫔的份,但李庭聿知道姜蔓枝不会单因为这个便轻易出手伤人,一定是有更过火的事情惹怒了蔓枝。
李庭聿拔腿就要去景阳宫,幸好姜蔓枝眼疾手快及时拦下:“陛下,这是要去哪?”
“与你无关。”你既然能瞒着我,那我做什么事情也无需向你汇报。
“是景阳宫吗?皇上是要为嫔妾出气吗?”姜蔓枝试探的问道。
“自作多情。”李庭聿有点生气。
姜蔓枝走到李庭聿正对面,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道:“皇上,既然我入了宫,这就是我应该面对的事情,请你不要为我出头,这件事就是我做的不对。”
但是她不后悔,再来一次她还是会给惠嫔一个教训。
曹吉祥听到屋内的动静,探出个头,姜蔓枝冲曹总管笑笑道:“传膳!”
31. 舜华
不消片刻,十几道珍馐美馔就摆盘上桌了,平日里皇帝不与人同桌用饭,但姜蔓枝在李庭聿那里却没有什么规矩,次次都是坐下配膳。
这次落座前,姜蔓枝对这琉璃耳语几句,李庭聿看她们主仆二人说私房话,下意识觉得姜蔓枝在自己面前已经胆子大到这个地步了吗?不快些配膳,公然无视他。
琉璃抿着唇微笑着出了暖阁,姜蔓枝这才落座。
两个人静默的进食,不发一言,直到琉璃回来,她的手上端着酒壶,酒壶形状宽扁,比寻常的容器更能装。
李庭聿挑了挑眉,姜蔓枝看向站着的大太监道:“曹总管,把这些都撤了吧。”
李庭聿不置可否,默认了蔓枝下达的命令,曹吉祥是极聪明的人,况且这夜色愈深,他心下了然,不仅撤去了檀木桌上的菜肴,将满屋子的婢女太监也撤了去。
屋内只剩李庭聿和姜蔓枝二人,姜蔓枝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皇上面前。
李庭聿蹙着眉一饮而尽,道:“没规矩。”
姜蔓枝内心暗道,那怎么你喝的比谁都快呢?
“嫔妾粗鄙不堪,本来就不懂规矩,是皇上非要让嫔妾入宫的。”姜蔓枝道。
李庭聿笑出声:“这么说还是朕的不是了?事急从权,若不是朕,皇后会放过你吗?”
姜蔓枝犹豫了片刻道:“这天底下难道还有皇上救不下来的人吗?嫔妾当初跪在乾清宫求皇上收回成命,可谁成想,兜兜转转还是入了宫。”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今日姜蔓枝就要解开李庭聿对她的心结,哪怕冒着被彻底冷落的风险。
李庭聿情绪陡转,脸色难看起来,不过他此刻的情绪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焦躁,这也给了姜蔓枝继续说下去的胆子。
“皇上又不高兴了。”姜蔓枝仔细的盯着他看。
没有人这么毫无避讳的打量李庭聿:“放肆。”
“嫔妾今日被惠嫔娘娘罚跪了两个时辰,站起来的时候整个小腿又麻又痛,这就是嫔妾不愿意入宫的原因。”姜蔓枝再次豪饮。
李庭聿欲言又止,终是继续缄默不言,只听姜蔓枝接着诉说衷肠道:“蔓枝自幼就生活在田野间,性情散漫,又贪生怕死,胸无大志,只想活下去,可这皇宫是我能高攀得起的地方吗?蔓枝有自知之明。”
姜蔓枝垂下头,李庭聿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顿生怜爱:“往后······朕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欺负你。”
姜蔓枝心头一动,计划通,便接着道:“在这宫里圣心就是保命符,皇上如今喜爱嫔妾,可有朝一日嫔妾年华老去,又或者嫔妾的不守规矩有一日惹恼了皇上,又该如何?”
李庭聿对此情此景顿生熟悉之感,他低声嗤笑,像是在笑话自己,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珏,与从前那般放到姜蔓枝的手中:“此玉犹如我心。”
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姜蔓枝望着那块熟悉的玉珏,得逞的笑笑,她要的从来都不是玉珏,姜蔓枝轻抿杯中酒,仰头欺身吻上了李庭聿的唇。
红唇微张,吐气如兰,酒被过渡到李庭聿的口中,唇舌纠缠,二人借着微醺,放任理智沉沦,接了个极尽缠绵的吻。
李庭聿并不餍足,李庭聿将对方一把扯进怀里,他单手抱着姜蔓枝,眼里毫不遮掩全是欲望,姜蔓枝坐在李庭聿腿上才知收敛,她也清楚明白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李庭聿另一只手摩挲着蔓枝的纤细的手指,他的目光自下而上,最终定格在蔓枝的眼睛里。
姜蔓枝热的发烫,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直视这双眼睛了,干脆窝在李庭聿身上,与他交颈,李庭聿便又开始揉捏她的脖颈。
“嫔妾愿意。”姜蔓枝灼热的气息洒在李庭聿的耳朵上。
李庭聿把人抱起来走向床榻,衣衫尽褪,窗幔掩盖春色。
本朝最不缺风流的皇室子弟,因而皇子们没有教引宫女,先帝爷也早就默认自己的儿子们早就开了荤,李庭聿的几个兄弟不负众望的沉沦美色,因而这也让他对这事极尽厌恶,他和内群废物怎么能一样。
时至今日,李庭聿才发现,与自己所爱之人沉沦此时原是这般痛快。
翌日清晨,李庭聿卯时苏醒,姜蔓枝的脑袋压在他的肩膀上,李庭聿看着她的睡颜情不自禁的笑了笑,而后轻手轻脚的抽身离开寝殿。
门外的仪仗早已等候多时,踏出长信宫前,李庭聿对曹吉祥下令道:“贵人姜氏即日册封为舜嫔,还有惠嫔滥用私刑罚俸半年。”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皇上真是着魔了。”惠嫔笑着用余光欣赏皇后娘娘精彩的表情,细细品着这钟粹宫的好茶。
后宫妃嫔按规矩应每日晨省,但姜蔓枝已经一连三日未曾来过了。
皇后面上不显,却用力捏了捏手心里的珠串:“舜嫔承蒙陛下的宠爱,这几日身体抱恙才不能前来问安。”
惠嫔依旧自顾自的说着:“妹妹们不妨猜猜这舜嫔的舜字究竟是什么含义啊。”
“还能什么意思,就依姐姐说的那般,皇上夸赞她似木槿花一般美好,如玉一般品节高尚,让我们少招惹她,别自讨没趣。”说罢那人瞥惠嫔一眼。
惠嫔置若罔闻依旧带着讽刺意味十足的笑意。
李庭聿下了朝便来长信宫了,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只不过今日李庭聿格外愁眉不展,姜蔓枝自从当了宠妃日子也是越来越惬意了,不仅不用给皇后请安,连太后都差人吩咐她好好休息。
“皇上今日怎么又不高兴了?”姜蔓枝窝在贵妃榻上,将手中的书搁置在胸口。
“你如今胆儿越来越肥了,见到朕都不知道要行礼了。”屋内只有他们二人,李庭聿接了大氅就去贵妃榻上捉弄人。
姜蔓枝被他挠的直躲,道:“明明是皇上突然进臣妾的寝宫,都不传人通报一声,臣妾还没来得及请安,您就自己冲到臣妾面前了。”
姜蔓枝坐起身,道:“皇上今日看来是心情不好,才会如此匆匆,让臣妾猜猜,是前朝某个大臣惹皇上生气了。”
李庭聿狐疑的看她一眼,竟然猜的这般准,他故意冷着脸道:“后宫不得干政。”
姜蔓枝心道,不得干政也干政多时了,以前助他捉拿裴炎清的时候怎么不说她干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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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臣妾不问了。”说罢,姜蔓枝又卧下,捧起书继续读下去。
李庭聿抽调她手上的书卷,推了蔓枝的额心,道:“没良心,要不是朕当初救了你,你小命早没了。”
“要不臣妾当初智斗裴炎清,皇上等西南王来救援怕是为时晚矣。”姜蔓枝撑起身子跟他对峙道。
李庭聿哼笑出声,叹她的自以为是:“你以为没了你,朕就拿他没法子了吗?”
姜蔓枝撇过头:“是,皇上深谋远虑,早早就把臣妾算计在内了,臣妾哪能逃脱您的手掌心啊。”
“真生气了?”李庭聿把人转过来,“怎么这般小气?你顶撞朕,朕还没说什么呢。”
“好了好了,你起身去院外看看,朕今日为何步履匆匆。”李庭聿把人从榻上薅起来,给人披了件大氅就带出去了。
姜蔓枝定睛一看,是秋千!
“这秋千可不能按在养心殿,否则朕就真成昏君了,所以朕就把它挪到长信宫。”李庭聿解释道。
姜蔓枝本也是佯装生气真调情,此刻见了秋千更是欢喜,忙不迭的就坐了上去荡了起来。
晌午过后,两个人就不在长信宫窝着了,一齐移驾养心殿,这几日都是这般,上午在长信宫,下午便在乾清宫或养心殿。
李庭聿挪来挪去有些后悔给姜蔓枝安排到这么偏僻的宫殿了,曾劝说姜蔓枝迁殿,但被蔓枝拒绝,也就不再提了。
下午除了处理朝政,李庭聿还要接见一位大臣,两人在内殿聊了许久,无非是接着上午早朝的内容继续,上官喆年事已高,边疆战事又发,满朝文武只有他一人敢上战场,李庭聿自然是不允的。
姜蔓枝则百无聊赖的在偏殿煮着茶。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李庭聿干脆将上官喆留下,美其名曰为家宴,上官喆是上官清漪的父亲,身傍军功,又是两朝老臣,李庭聿自是敬重三分,上官喆的儿子上官瑾便是从父业死在战场上。
姜蔓枝被允许一同参宴,便是李庭聿不允许,她今日也是要来的。
姜蔓枝将自己煮的一壶好茶呈了上来。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李庭聿道。
“皇上,您这就是污蔑臣妾了,这是臣妾练习数日才习得的茶艺,今日特意将今年收集的雪水拿出来煮茶的。”姜蔓枝一脸无辜且无比真诚道。
茶叶发出咝咝声,茶水色如琥珀,满室涤荡茶香,蔓枝介绍道:“这壶茶水刚刚煎沸,大人可闻见飘香四溢?”
上官喆曾因为姜蔓枝蛊惑圣心对其没什么好感,但自从裴炎清落马,他得知这位舜嫔极有手段之后,便格外的恭谨:“回娘娘的话,这是自然。”
“大人果然嗅觉灵敏,”姜蔓枝话说到一半就听见李庭聿低笑出声,姜蔓枝瞥他一眼继续道,“这便是碧螺春的王者香。”
不过片刻,茶水半温终于可以品鉴一番,姜蔓枝为二人倒茶,李庭聿就要端起来看看有何特色让这女人在这故弄玄虚。
不料被姜蔓枝止住动作,只听她道:“上官大人,方才是王者香,此刻便是隐者香了。”
李庭聿眉心一跳,明了了姜蔓枝这壶茶的玄妙之处。
32. 冷冽
夜间,李庭聿来了兴致为姜蔓枝篦起了头发,蔓枝坐在铜镜前,李庭聿望向铜镜中好看的眉眼,蔓枝冲他笑笑。
“你是怎么知道,朕有意想让上官喆致仕?”李庭聿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她的秀发。
蔓枝抿了抿唇,佯装不知的昂起头看向身后的人:“臣妾不知道啊。”
李庭聿“啧”了一声,笑她假模假样的演技太差。
姜蔓枝低下头像只小鼹鼠一样偷笑,而后又露出一副老实人的模样道:“皇上,后宫不能干政啊。”
李庭聿想起前些日他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对上姜蔓枝无辜的眼睛颇有些无奈,转而又想,这姜蔓枝是老实人吗?自己不让她干什么,她就不干什么吗?
“你别以为朕看不穿你的诡计,你送给上官喆的那杯茶不就是在暗示他早日告老还乡吗?”还什么王者香,隐者香,故弄玄虚,李庭聿哼出声表示不屑。
姜蔓枝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起身道:“皇上说是,那就是吧,臣妾困了,要去睡觉了。”
姜蔓枝刚迈出那么一步,就被李庭聿一只手环住腰,半抱着扔上了床。
待一事毕了,姜蔓枝迷迷糊糊的在李庭聿耳边道:“臣妾也是想为皇上分忧。”
说罢此话,就像完成任务一般沉沉睡去,李庭聿这几日本就是像是浸在糖罐子里,一听此话更是柔情无限的吻了吻姜蔓枝的额头。
次日,李庭聿去上朝,姜蔓枝在偏殿作画,她拨开镇纸,将宣纸举起欣赏片刻。
琉璃掀开帘子进屋,通报道:“娘娘,皇上又来赏赐东西了。”
姜蔓枝懒得出去,道:“让他们放下吧,待会皇上来了我亲自谢恩。”
琉璃憋笑道:“这次您还是亲自看一眼比较好。”
待看清楚赏赐的物件,却是让她大吃一惊,“这······这是什么?”
宫人们捧着的漆盒依次打开,玄色的劲装、皮革制的护腕、红棕的马鞍、一把长弓,数支箭矢,还有一柄短剑,整齐的摆放着。
我这是要跟人上战场打仗了?姜蔓枝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一直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凸显的手掀开帘帷,戏谑道:“还没学会骑马就想着上战场,贪功冒进。”
蔓枝转身反驳道:“那也得主子给机会啊,臣妾瞧皇上就是这个意思。”
李庭聿向前逼近,直到最后在蔓枝身前半步远的地方停下,奴才们看眼色行事退出殿内。
姜蔓枝别过头躲开他的眼睛,李庭聿掰正脑袋,弯着唇角道:“三月初五,你随朕一同去木兰围场春猎,知道了吗?”
姜蔓枝点头如捣蒜。
“只带我吗?”姜蔓枝问道。
李庭聿向她挑眉,姜蔓枝眸光微动,道:“皇上,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李庭聿眉心处微微打了个结。
“您平日里只来长信宫,已经够给臣妾招仇恨了,若是秋猎也只带臣妾一人,不仅是后宫,前朝怕是也要说陛下昏庸。”姜蔓枝淡淡道。
李庭聿喉头滚动,终是憋出一口气,不悦道:“那就再带上皇后。”
姜蔓枝接着道:“皇上,那后宫其他妃嫔呢?何不趁此机会让后宫的娘娘们跟自己的家人见上一面。”
李庭聿的目光颤了颤,冷冷的看着她,那目光令姜蔓枝脊骨发寒:“你是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他这是生气了?姜蔓枝不明白,李庭聿为什么要用这种目光看她,她应该介意吗?可是李庭聿不是寻常男子,他是一国之主,后宫妃嫔各个出自名门闺秀,却被关在紫禁城这座鸟笼了,她们也曾是家人的掌上明珠,但因为君王薄情,明珠蒙上了尘埃。
姜蔓抵挡不住这冷冽又炙热的眼神,垂下眼眸:“皇上,后宫妃嫔没有做错任何事。”
李庭聿转过身跟姜蔓枝拉开距离,微微侧头道:“既然如此,舜嫔就把自己的位置腾出来给别的妃嫔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只留下眉头深深的姜蔓枝。
屋内的主子吵了架,奴才们也跟着心惊胆战,李庭聿带着自己的侍从浩浩汤汤的离开了长信宫,琉璃赶忙进屋去看姜蔓枝。
“蔓枝,这······这是怎么回事啊?皇上怎么突然走了?”琉璃神色比姜蔓枝要慌张,桌子上留着赏赐,人却提前离开这是第一次。
“这些东西怕是用不上了。”姜蔓枝不禁流露出几分落寞。
乾清宫内,李庭聿拨弄手中的佛串,心中烦乱无处发泄,便直接随手丢在了地上。
曹吉祥看了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敢显露,这陛下发怒,作践佛祖,他无意看见,没有冒犯之意,万请佛祖不要迁怒于他。
李庭聿把手上的奏折搁在一旁,从摞起来的那堆又抽出一本,然后又搁下。
曹吉祥眼睛眯了又圆,时刻关注主子的动态,李庭聿冲他道:“有没有人来过乾清宫?”
“回皇上,有后宫娘娘来过,但奴才按您的吩咐,坚决不让见。”曹吉祥试谈道。
一双隐含着怒气的狭长凤目瞪着曹吉祥:“谁准你这么做的?”
曹吉祥赶忙解释道:“您啊!那余才人三天两头往乾清宫跑,不是皇上您说跑多少回都不见吗?”
李庭聿听后,显得有些颓败,片刻他舒展脊背,喉间滚出轻笑:“好,很好,把齐昀给朕叫过来。”
齐昀自从入了内阁,便常侍宫中,不过多时就到大殿了,两人先是各怀心事的聊了一会家国大事,齐昀渐入佳境,就要提前把还未准备好的计划告诉李庭聿了,谁知李庭聿突然终结了政事。
“朕听说,你与朕的舜嫔同出一乡。”李庭聿转了话头。
齐昀心下一紧,低着头不敢面圣,心中苦痛又起,纵使万分不愿,他也决不能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去连累蔓枝。
“臣与舜嫔只是同出一乡,再无旁的关系。”齐昀艰涩道。
“你觉得朕会信吗?你们相识多年,怎会不了解彼此?”李庭聿道。
齐昀哑然无语,他终究还是李庭聿心头的一根刺,随便吧,大不了就拔除掉自己,只要他能好好对蔓枝。
“姜蔓枝可有什么喜好?”李庭聿猝不及防的问道。
齐昀目光呆滞一瞬,李庭聿对他的愣神很是不满:“或者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喜欢吃什么?”
齐昀暗暗吁口气。
琉璃看着自己主子悠哉的荡着秋千,压根对皇上整整一日没来长信宫的事情没表示任何难过或不满。
“蔓枝,你就真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失宠啊。”琉璃道。
姜蔓枝停下摇晃的秋千,冲琉璃微微一笑道:“不担心。”
她要得宠,是为了激起敌人的愤怒和恐惧,从而让对方主动出击泄露马脚,但姜蔓枝没有预料到,李庭聿的过度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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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适得其反,她几乎与李庭聿同吃同睡,躲在暗处的人被气死了也不好对她动手。
所以失宠反而是好事。
她正这么想着,就传来太监的高喊声:“皇上驾到!”
宫女们托着锦盒鱼贯而入,里面每一道菜都是合乎蔓枝口味的珍馐美馔。
随之而来的还有四个小太监抬着两个大红漆的箱子,“砰”的一声,箱子被李庭聿亲自掀开。
姜蔓枝看的目瞪口呆:“皇上,你怎么来了。”
李庭聿内心不悦,怎么还在生气,他都不气了,不过没关系,他带来的东西足够把人哄高兴了,齐昀那个小子要是敢骗他,他就把他流放岭南。
姜蔓枝的目光放到箱子里里面的内容,一个装着各种画卷,另一个装着一箱书本。
只听李庭聿解释道:“这个里面的画卷都是你平日临摹的真迹,描绘了四海之内各处的风光,除此之外还有一份绘制九州的堪舆图。”
姜蔓枝拿起最大的内一幅,只是略微展开一点,她便惊喜的呼出声,将这图捧在怀里。
“另外一个箱子,里面放的是讲解九州之内各处人情风貌的书,足不出户便可尝到新鲜事物。”李庭聿翻遍私库倒腾出来这么两大箱。
姜蔓枝眼中尽是喜悦,李庭聿见人高兴,顺手就把人带进屋了。
“跟朕一起用膳。”李庭聿十分无赖的语气道。
深夜,两个人躺着床上,姜蔓枝早已沉沉睡去,李庭聿却难得失眠,他其实早就对蔓枝喜欢的东西有所察觉,她书房的临摹的画作,她平日里捧在手心阅读的书卷,她曾经无意间透露出对民间事物的好奇。
只是李庭聿不敢细想,因何不敢细想?只因她喜欢的都是些无拘无束的东西,李庭聿给不了。
画作和书卷是姜蔓枝真正喜爱的吗?恐怕她并不是一个只对书本浅尝辄止的女子,如果有可能,她更想亲自体验一番。
若他们二人只是富贵闲人就好了,寻常百姓也可,他总能养活姜蔓枝,然后和她一起游山玩水,行走江湖,李庭聿心头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次日,昨夜的思绪荡然无存,李庭聿下了朝就带姜蔓枝去练习骑马了。
两人同乘一匹马,姜蔓枝故意挑逗道:“皇上不是说不带臣妾去了吗?”
李庭聿捏了一下她的脸,责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皇后非要让朕带上你,没办法。”
姜蔓枝毫不遮掩嗤笑出声。
李庭聿道:“皇后还挑选了其他的妃嫔一同前去,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姜蔓枝“嗯”了一声,继续笑。
突然李庭聿加快了马速,朝着平原一路策马,姜蔓枝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感受到了久违的无拘无束,放纵自由。
“再快点!再快点!”
“真不怕死。”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你的马儿差点撞到了我!”
“你主动凑上前,也要怪我的马术不好吗?”
两个人感受了一下天地之浩大,最后躺在了在阴凉处,姜蔓枝把手枕在头下,闭着眼睛听鸟鸣。
李庭聿屈膝靠在树干上,嘴上吊着根草,神情悠闲放松。
“皇上,你现在一点也不像皇上。”姜蔓枝的眼睛眯开一条缝。
“那像什么?”李庭聿颇为好奇道。
“像······李庭聿。”姜蔓枝笑着撑起身。
33. 春猎
李庭聿仿佛要洞穿她的眼睛,他的炙热与情深溶解她所有的阴谋诡计,于是姜蔓枝率先露怯,垂下了头。
李庭聿却全然没有这么想,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像自己,他有些惊讶,人······可以像自己,他是什么样的,在她眼里他又是什么样的。
姜蔓枝总是能说一些让他梗阻的话,但时候品味过来,又令他心动,他是皇子,后来又是皇帝,可他最初是李庭聿。
李庭聿回了宫就立刻升了姜蔓枝的位份,封号宸,这算是一个极其逾矩的行为,但朝廷中如今无人敢反驳,哪怕有不悦,也只能给他忍着。
姜蔓枝倒是没什么所谓,宫里按位份划分吃穿用度那一套,对她早已不适用了,她现如今的日常用具,与大周天子是同级别的,位份什么的,都是虚名。
不过这次姜蔓枝的封号遭受了一阵前朝后宫的非议,李庭聿将她的字改为了宸。
宋文君的脸色很难看,侍女前来上茶,手一颤泼洒出一些,宋文君冷冷看了一眼,一改往日和煦作风道:“连茶都都拿不好,出去跪着。”
侍女声音颤抖的应答,红着眼出去了。
上官清漪悠悠的剥着手中的荔枝,上扬的眼尾带着几分狐狸的狡黠,天生一副笑脸,丝毫没受皇后娘娘的影响。
“宸,帝王之意。”上官清漪说着便嗤笑出生。
宋文君淡淡道:“惠嫔别忘了自己曾经失去的孩子,那可是上官瑾唯一的血脉。”
上官清漪手指间因剥荔枝而感到黏腻,她摩挲手指,想到流产那日血流到她指尖的感觉。
她眼中闪过凌厉:“娘娘急什么,春猎之时,我定能交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庭聿带着蔓枝又跑了几日马,姜蔓枝一身红色劲装,俏丽中带着一丝英武,李庭聿第一次见人穿这身衣服时,就忍不住把人拉进怀里诉说衷情。
“朕记得你在重阳节那天穿的也是红色。”李庭聿箍着蔓枝的细腰,回忆起往事道。
姜蔓枝扬起唇角,为了隐藏眼里的窃喜和得意她干脆闭上了眼睛:“我说皇上怎么送来一套红色的骑装,原来皇上是在重阳节那天就喜欢臣妾了。”
李庭聿道:“朕可没这么说。”
“那皇上为什么记得臣妾那天穿的是红色?”姜蔓枝狐疑的看着他。
李庭聿凝视她的眼睛,终是败下阵叹气道:“那日华灯璀璨,你一袭红衣站在城楼之下,娓娓说着一个个谜语。”
那一刻,漫天星汉悄然长逝,万千灯火都是陪衬,我眼里只看得见你。
“皇上原来喜欢听人讲谜语啊。”姜蔓枝迟钝的未察觉李庭聿未说出口的后半句。
李庭聿半打趣道:“是啊,你巧言令色的样子令朕印象深刻。”
姜蔓枝一边与对方调情,一边想到了那日未能刺杀成功的李庭俨,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姜蔓枝俯身嵌入李庭聿的怀中,安静下来道:“臣妾要谢谢皇上。”
李庭聿顿了一下,明知故问道:“谢什么?”
姜蔓枝眼神暗下来:“谢皇上那日替臣妾惩治了恶人。”
李庭聿把姜蔓枝从怀里慢慢推开,看着她的眼睛道:“李庭俨被朕赐死了。”
“皇上……”
“蔓枝,你何必这样试探朕。”
李庭聿不高兴了,他果然知道自己设计了李庭俨,李月情执意将她赶出皇宫,怕是为了躲避李庭聿的追责。
李庭聿不高兴,并非因为蔓枝设计陷害了他的手足,皇室子弟自出生的那一刻,就没有父子,没有兄弟,父子是君臣,兄弟是敌人,他不高兴是因为姜蔓枝并未全然把真心交付于他。
姜蔓枝不信任他,为什么?李庭聿眉头紧皱,但在姜蔓枝的眼里便成了另外一层含义。
她的眼神闪过慌乱,却并非是因为爱人的难过,而是因为皇帝起了疑心。
姜蔓枝手足无措的吻上李庭聿,蜻蜓点水,安抚意味,李庭聿喜欢她的新鲜有趣,喜欢她的爱恨果决,说来说去是喜欢她身上的那份“真”。
姜蔓枝已然熟稔,此刻安抚李庭聿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真实”伪装出去。
姜蔓枝抱住他的腰道:“皇上会因为这件事情讨厌我吗?”
李庭聿并没有被哪个吻安抚到,反而平添了烦乱之意,只听姜蔓枝继续道:“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心狠手辣,我也没有仁爱之心,睚眦必报这个词形容我再合适不过,这样的我,不是传统里相夫教子的好女人、好妻子,皇上现在将我赶走还来得及。”
李庭聿抬起她的下巴,看着那真诚又虚伪的眼睛,回抱住她道:“无论如何,我不放手。”
姜蔓枝的眼里一闪而过讶异的情绪,完全没料到李庭聿会给出这样的反应,她以为李庭聿会敲打她,或者干脆厌弃她。毕竟她曾经利用过他。
李庭聿心思却更要复杂,他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姜蔓枝有事在瞒着他,她能够为了一个相处不过数月的侍女去设计亲王,那么李月情呢,那个对她恩重如山的犹如恩师和姐姐一样的人,姜蔓枝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背后算计之人。
李庭聿又怎么可能猜不到,他只是不愿意去想,他只是不愿意去度量这双犹如一泓清泉一般的眼睛里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算计。
但是不论如何,他不放手。
这番谈话让两个人都心事重重,李庭聿在春猎前的几日,忙于政务,便将教姜蔓枝骑射的本领都交给了侍卫齐连云。
姜蔓枝这日跟着齐云连拉弓射箭,长弓是为姜蔓枝量身定做的,她力气不小,准头稍差,齐云连则是百发百中,教学的过程无意间进行了炫技。
姜蔓枝赞赏道:“齐侍卫好本领!”
齐云连谦虚道:“娘娘过誉了。”
“本宫记得齐侍卫的父亲曾是翰林院的修撰,没想到齐侍卫弃文从武了。”姜蔓枝随口道。
齐云连解释道:“说来也是一段缘分,在下的武艺从师上官将军,小时候我与上官大人的宗族子女一同在府邸练武。”
姜蔓枝挑眉道:“子女?这么说上官家的贵女也都擅长骑射了?”
“那是自然,不过上官大人只有一位女儿,正是如今后宫的惠嫔娘娘。”齐云连道。
姜蔓枝骑在马上,眼睛仔细打量手中的长弓,口中道:“上官大人即将辞官,这次春猎惠嫔可以与上官大人好好叙旧。”
齐云连只当是闲谈,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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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心的说出了实情:“恐怕惠嫔娘娘是不愿见上官大人的。”
姜蔓枝佯装诧异:“哦?这是为何?”
“上官大人曾对夫人许诺此生无异生子。惠嫔娘娘的生母是上官夫人的贴身侍女,为此上官夫人香消玉殒。”齐云连点到为止。
姜蔓枝也能猜出上官喆不待见这个女儿,上官清漪在上官家的日子不好过。
“惠嫔娘娘自小便被府邸的下人忽视,是瑾兄不计上一辈的恩怨将惠嫔娘娘一手带大的。”齐云连叹气他想到了逝去的上官瑾。
姜蔓枝抽出箭筒中的一只长箭,她眼神锋利,手上拉开长弓瞄准靶心,突然,姜蔓枝转了方向把长箭对准齐云连。
箭矢从齐云连的耳畔射了出去。
齐云连不明所以,紧皱眉头,看起来有些愠怒,姜蔓枝虽是皇上的宠妃,却也不能肆意戏弄御前侍卫,正待他要发作。
可接下来,姜蔓枝的话让齐云连绷紧了心神。
“春猎之时,有一事还需要麻烦齐侍卫。”姜蔓枝道。
李庭聿怕姜蔓枝不习惯,便在前往猎场时乘着御撵,姜蔓枝这几日练习骑射筋疲力尽,便枕着李庭聿的腿窝在马车上睡了一路。
李庭聿担心她睡久了头痛,故而时不时停撵将人带下车透透气。
姜蔓枝睡不醒似的懒懒的被李庭聿半拥着,两个人到溪边掬一捧水醒醒神。
“让你不必如此费力的练骑射,如今气力都耗光了,难不成真想上阵杀敌了。”李庭聿打趣道。
姜蔓枝笑嘻嘻道:“皇上难道不知道吗?臣妾做事一贯认真啊。”
李庭聿目光温柔的看着她:“是,你做什么事都一贯认真。”除此之外,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也是认真的。
他难得将一腔柔情全部给予一人,难免贪心的想要对方所有的真心。他总觉得还没有见过她真正爱一个人的样子。
两人也不停歇太久就又继续赶路前往猎场。
几日后队伍终于抵达,眼前是一片草长莺飞的翠绿,姜蔓枝不自觉的扬起了笑容,她紧跟在李庭聿的身侧,前朝后宫无一人不知一人不晓她冠宠后宫的事实,李庭聿独揽大权,手腕强硬,因此无人敢置喙这位新帝的家事。
李庭聿亲手为姜蔓枝挑选了一匹小红马,姜蔓枝翻身上马,眼角眉梢全是兴奋。
李庭聿也骑上他的那匹棕黑色的马匹,笑着道:“让朕来检验一下你这些日的学习成果。”
姜蔓枝扬眉一笑,“驾”的一声,驾驭缰绳扬长而去,李庭聿紧随其后。
蓝天碧绿之中,宋文君脸色阴沉,看着一对佳偶天成,李庭聿不是最无情吗?他也会爱一个人?那么陪伴他这么多年的我算什么?我对他一往情深,可他却轻而易举的舍弃了我那为他劳心尽力的父亲。
帝王无情,那姜蔓枝对李庭聿来说算什么?恐怕不是无情,只是对我无情罢了,宋文君眼角沁出泪珠。
上官清漪靠近她,握住她的手,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一国之母的身份,小女儿的情态只会惹人耻笑。
“我要她死。”宋文君淡淡道。
上官清漪眼里闪烁着微光,那是藏不住的兴奋:“我亦然想让他死。”
34. 真相
李庭聿调了一队侍卫专门用来护卫姜蔓枝的安全,姜蔓枝慢悠悠的骑马欣赏春日美景,后面跟着一队人,十分累赘,十分不美观。
姜蔓枝调转了马头,朝着李庭聿道:“皇上把他们赶走。”
李庭聿道:“怎么了?这可是朕精挑细选专门保护你安全的。”
姜蔓枝扭过头,声音里透露着不耐烦:“臣妾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还要被这么多人跟着,真是好烦啊。”
说罢加快了马速,李庭聿无奈的笑笑,打了个手势让这些人撤了,姜蔓枝再回头大部队就不见踪影了,她满意的点点头。
“那便让齐云连和林平野跟着你,你们也熟悉,也不紧追着就远远的能护着你便好。”李庭聿道。
姜蔓枝的眼神与齐云连擦过,她淡淡的点点头,一手抓着长弓,一手握着缰绳向深林处走去。
李庭聿放心她的安全,且又被大臣绊住脚,不一会两个人就分散在林野中。
齐云连和林平野一后一前不近不远的跟着姜蔓枝,姜蔓枝面上无甚表情,心下却有些紧张,连耳边的风此刻也格外警觉。
突然利箭划破长空,姜蔓枝迅速俯身趴在马背上,那箭矢刚巧穿过她的发丝,紧接着箭矢如雨向她袭来,死士们破草而出。
身披黑甲的侍卫再不隐藏,飞身上前替姜蔓枝遮挡箭雨,原来陛下并没有真的禀退侍卫,而是让他们悄悄跟着,林平野将姜蔓枝扶下马,谨遵陛下圣令将她誓死护在身后。
深林处的动静还是惊动到了李庭聿,他抛下与他畅谈的大臣,只身策马向林中而去。
待李庭聿赶到时,死侍几乎被黑甲卫解决殆尽,姜蔓枝毫发无伤,两人四目相对,李庭聿正要上前,就见上官清漪拉弓对准了姜蔓枝的脑袋,黑甲卫们几乎是下意识冲到姜蔓枝身前为其遮挡。
上官清漪嘴角扯出一抹嘲意,下一秒她将箭矢方向掉转,犹如闪电般毫不犹豫的放箭。
“李庭聿!”姜蔓枝关心则乱。
那箭头在李庭聿的瞳孔不断放大,他眉宇深深,闪躲的下意识反应还没做出,利箭就被另一支羽箭截断。
是齐云连,他张弓的姿势还未来得及收,额头上冒出劫后余生的冷汗,姜蔓枝的叮嘱犹在耳边,春猎之时,陛下安危恐生变。
上官清漪刺杀失败了,她笑出了声,紧接着整个林子中都回荡着她的笑声。
回到营帐,宋文君面不改色的看着被五花大绑捆缚在地的上官清漪,仿佛这场刺杀跟她全然无关一样。
“皇后,她是你带来的人。”李庭聿目光别有深意。
“惠嫔刚刚已经全招了,她刺杀皇上和宸妃,是为谋逆之罪,按律应处以极刑。”宋文君淡淡道。
上官清漪写下了认罪书,她不仅认下了此次刺杀是她一手策划,更是认下了长公主谋害皇嗣是她在栽赃陷害,因为怕身为长公主前婢女的姜蔓枝报复,所以在此次秋猎设下刺杀她的陷阱。而刺杀李庭聿是她恼羞成怒的举动。
上官清漪此刻已经犯下了牵连整个家族的重罪,但是她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宛若一个疯妇。
姜蔓枝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她面色苍白,指尖微微颤抖,还是没有得到李月情死亡的真相。
春猎刺杀一事大大的煞了众人的风景,于是不过进行了几日就提前回了宫,回宫的路上,姜蔓枝和李庭聿分开乘坐了马车,在没有来时的如胶似漆。
回到京城后,上官清漪被压入大理寺继续审问,姜蔓枝去狱中探望她,两人时隔许久再一次对话。
她仰着头,阳光透过铁栏洒在她的脸上,上官清漪终于没了笑容,门口丁零当啷的声响在告诉她有人来了。
“我始终想不明白,你有那么多次机会杀我,为什么却始终不对我动手。”姜蔓枝屏退所有人后,直击道。
上官清漪眼睛眯开一条缝,缓缓的转过头,她身体轻飘飘的,旁人对谋逆之罪讳莫如深,而她即使刺杀失败却并未有任何对死亡的恐惧或对命运的不甘,仿若已经对人间的一切功德圆满。
因为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真可惜,我们不是朋友。”上官清漪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惋惜,仿佛前些日差点杀了姜蔓枝的人不是她。
“我们永远也不会是朋友。”姜蔓枝神色凝重,不论如何上官清漪间接害死了李月情,姜蔓枝永远不会和她成为朋友。
“也许你不信,我根本没想过要杀你。”上官清漪靠在墙壁上哑着声音道。
姜蔓枝道:“我知道,我甚至知道你要杀的也不是陛下。”
“哦?”
“你要杀的人如今已经全部得手了,平阳公主是第一个,上官家是第二个,或者准确的来说上官喆是你要杀的第二个人,我猜的对不对?”姜蔓枝语气阴冷。
姜蔓枝继续道:“我用计让上官喆提前致仕,就是为了逼你在春猎时动手。”
大周的律法会豁免致仕官员的连坐。
“你真是……”可敬的对手,上官清漪笑了。
“为什么?”既然选择复仇,那么真相便不再重要,真相是留给宽恕者的东西,但姜蔓枝还是想问。
“你知道上官瑾是怎么死的吗?”
她并不等姜蔓枝的答复便继续道:“人人都说我兄长是于战场为国捐躯,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上官瑾是死在行军的路上!”
上官清漪眼角带泪,字字珠玑:“多么可笑啊!他本是为国效力的英雄,可是却因为一个女人,他被害死了。”
“杀他的是谁?是他的父亲!上官喆自私虚伪,懦弱卑贱,先皇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就吓得他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哈哈哈哈……”
此事李月情曾告诉过姜蔓枝,只是没有告诉她上官瑾真正的死因,怕是因为李月情也不知道上官瑾真正的死因。
“长公主又有什么错?”姜蔓枝艰涩道。
上官清漪闭上双目,“她生在皇家她让我兄长爱上她就是错,我兄长他就是个傻子,傻子!他明知道李月情内个贱人注定是和亲的工具,他还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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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讨那西北苦寒之地!他活该,他死得好!”
“顺便告诉你一句,李月情不是我杀的,跟她致命一击的另有其人。”上官清漪道。
姜蔓枝看向她,上官清漪已然泪流满面。
“你肚子里的孩子,又是何苦……”连自己的亲生骨血也能下手吗?姜蔓枝看着她。
“它本来就是个未成形的孽障,刚好可以成为复仇的工具。”上官清漪淡淡道。
“你腹中的……是谁的孩子?”姜蔓枝心中有猜测但不敢确认。
上官清漪挑眉道:“放心,不是陛下的孩子,我流掉的时候李庭聿才知道自己的妃嫔怀了别人的孩子,可不可笑,我本以为他会杀了我然后迁怒整个上官家,没想到这个蠢货居然根本不在乎。”
上官清漪对自己腹中孩子的生父避而不答,姜蔓枝叹了口气:“你真是疯了。”
“你也是疯子啊,上官家的连坐有你的功劳,你一开始就猜到我的计划,可你还是利用了李庭聿,他那么爱你,可你却毫不在意他的生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他真的一箭被我射死了呢?”上官清漪语气有些兴奋道。
姜蔓枝此刻才察觉到心中的钝痛有一丝是为了李庭聿,是因为怕失去他的偏爱而恐慌,还是因为利用了他而愧疚?或许两者都有。
她转过身,两人被光影分割成两个地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姜蔓枝向前一步和上官清漪拉开距离:“你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小顺子在乾清宫当差将近一年了,李庭聿瞧他聪慧机灵,便时常让他做探听消息和跟踪的任务。
“刚刚就是二人全部的对话了。”小顺子随在乾清宫当差,但干的是探子的活,所以很少出现在众人眼前。
“冷血无情。”
李庭聿久违的露出了阴鸷的目光,这种如鹰视狼顾般警觉的目光只在他刚刚登基时出现过。
小顺子手心满是冷汗,宸妃娘娘曾经救过他的性命,他还是决定要说:“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朕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就不要讲。”
“思来想去,奴才还是要说,一个能够为了给亲人朋友复仇而心甘情愿蛰伏紫禁城的人,绝不会是冷血无情之人。”
李庭聿的双手塌陷在奏章之中,下一秒他甩开手,任由奏疏飞溅:“是了,她宁肯让朕死,也要成全她对别人的情。”
“奴才并非这个意思,皇上应该亲口去问宸妃娘娘,而不是听那上官清漪的一面之词。”小顺子垂着头道。
姜蔓枝回紫禁城的路上被夕阳和春风迷了眼睛,落下几颗泪珠。
长信宫内,烛火幽幽,李庭聿一如既往的等候在大殿内,只是他的脸上充满着陌生和冷漠。
姜蔓枝面色灰败,疲惫又沉默,她喉头干涩,心头拥堵,这种感觉从前从未有过,她望向李庭聿,李庭聿在恨她,想到这那种犹如溺水般的窒息便蔓延开来。
姜蔓枝喘不上气,她想开口叫人,可发出的第一个字便带着哭腔。
35. 对峙
长信宫内,烛火幽幽,李庭聿一如既往的等候在大殿内,只是他的脸上充满着陌生和冷漠。
姜蔓枝面色灰败,疲惫又沉默,她喉头干涩,心头拥堵,这种感觉从前从未有过,她望向李庭聿,李庭聿在恨她,想到这那种犹如溺水般的窒息便蔓延开来。
她想说话,可刚张口便失了声。
李庭聿的眼睛犹如寂静的雪山,冷冽无情,高不可攀,跟他这个人一样。
愧疚、恐惧、愤恨一起涌上姜蔓枝的心头,她算计了李庭聿,算计了大周的陛下,可李庭聿不是也算计过她吗?姜家被屠杀的满门,李月情的自尽,李庭聿当真不知道吗?
她会死吗?死之前却无法彻底清算害死李月情的人。
就连替姜家满门报仇雪恨,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与谎言。
姜蔓枝的眼睛中怨怼愤恨的火焰逐渐熄灭。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朕说吗?”李庭聿不怒自威道。
姜蔓枝不去看他,说不清是因为恐惧、愧疚还是怨恨,又或者是不敢去面对曾经满腔的爱意变得面目全非。
或许他们两个人之间连爱都是假的,一朝天子真的会喜欢一个人吗?满腹算计、睚眦必报的姜蔓枝真的会爱上一个人吗?
“皇上有什么想问的吗?”姜蔓枝道。
“你入宫是早就算计好的,就在你让方士召带着白玉来找我的时候,是也不是?”李庭聿手攥成拳。
“是。”
“你入宫是为了替李月情报仇。”
“是。”
“猎场上,你故意以朕为饵,让上官清漪去刺杀朕。”
"是。"
李庭聿把姜蔓枝逼入墙角,掐上她的脖子,一点一点的用力,窒息感一点一点的席卷她。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全是利用?连半分真心也没有?哪怕你骗我,我也甘愿相信了。李庭聿眼尾猩红,姜蔓枝看见了他眸光中的闪烁。
那你呢?你爱过我吗?如果爱为什么曾经要装失忆来欺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姜家灭门的真相?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冷落来试探我的真心?姜蔓枝伸手擦掉他眼尾滑落的闪烁,她可真是当不起这份爱。
“皇上既然都知道了,又有什么问的必要呢?我们就这么糊涂的把日子过下去不好吗?你做你的大周天子,我继续当我的宠妃。”姜蔓枝冰冷无情道。
原来,她竟是连骗都懒得骗自己了,李庭聿松了手上的力道,眼中的光影一点点暗淡下来,多么可笑多么难堪。
“皇上觉得很委屈吗?可在裴炎清落马的那天,你给了所有人赏赐,却独独用强权逼迫我入宫,我跪在冰凉的地板上,那种感觉如坠冰窟。万劫不复,您看着我颤抖和害怕的样子,有没有想过你刚刚才利用我铲除了你的心腹大患。哪怕片刻的欣赏和感激您都不曾有过。”姜蔓枝直视他道。
“您只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而我被当做宠物一样圈养在宫内则是对我最大的宠爱,你永远高高在上,而我永远卑躬屈膝。”姜蔓枝眯了眯眼睛。
李庭聿由失望伤神转变为错愕,她原来一直是这么想的,这是她第一次放下所有伪装与自己交心,没想到场面竟是如此的狼狈与不堪。
“原来你这么恨我。”
姜蔓枝听到此话眼中闪过痛色,屈辱是真,可李庭聿对她的好也是真,若说怨恨,她现在更怨恨的是为什么李庭聿要对她好。
“我身份低微,这些曾经受过的屈辱我认了,可抚育您长大的长公主呢?您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姜蔓枝哽咽道。
李庭聿生出一阵反胃之感,他喉间像压了一颗沉重的巨石,这个世界上有千人万人误解他憎恨他,他不在乎,可姜蔓枝的话就像一把利剑将他的心刺了个血肉模糊。
“您为什么不追查真凶?是为了顾及皇室的体面吗?就像您对待宋玉大人那样,狡兔死,走狗烹。”姜蔓枝生出一股悲壮感,她今日也算的上豁出性命了,这些话足够李庭聿杀她千次百次了,反正她孑然一身没什么九族可供她连累。
“你不配问朕,你今日胡言乱语,有一句确是说的不错,你是朕的后妃,不是朕的妻子,对你,朕只有宠,没有爱。”李庭聿道。
姜蔓枝的心全部碎在了眼睛里,连同所有的怨怼、愧疚、恐惧、深爱,在此刻统统变成齑粉,李庭聿这一次看着她痛苦,无动于衷。
两败俱伤。李庭聿发出低沉的冷笑。
“从今往后,朕永远也不想看见你。”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姜蔓枝窝在床上已有半月,她被皇帝禁了足,殿里赏赐的玩物被全部搬空,尽数散给了六宫粉黛,李庭聿在诛她的心。
她出不去这长信宫,一日比一日颓败,每日天气的阴晴变化甚至成了她和琉璃打赌的玩乐事。
就是这么无聊。
“我······终于赢了!”其实她一直猜的都是雨天,因为这紫禁城日日晴天,她内心盼望雨天,盼望着日复一日的生活能多出些不一样来。
长信宫的奴才被尽数遣散,姜蔓枝也曾让琉璃离开,但琉璃不肯走,她决心与姜蔓枝共进退,并且尊重她一切选择,宠妃也好,弃妇也罢,都不影响琉璃对姜蔓枝的没大没小。
“我赢你十次,你赢我一次,算下来你还是倒欠我九百文。给钱!”琉璃眼中似有兴奋之色。
姜蔓枝眯起眼睛冲她笑笑,然后伸出攥着拳的手,摊开,不多不少刚好九铜钱。
“还有八百九十七呢?”琉璃很不满。
“穷酸的很,我不把赌注下大一点你才不会陪我玩呢。”姜蔓枝在床上翻了个身。
琉璃气的跺脚,哼了一声。
“明天不玩了。”
“为什么?”
“没钱了。”姜蔓枝全部家当九铜钱,被自己穷笑了。
琉璃蹲了下来,看着蔓枝的背影,自从和皇帝决裂后,她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悲伤,起初琉璃以为蔓枝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而假装坚强,可她仔细观察了这么多天,姜蔓枝就是一点也不伤心。
“蔓枝,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可不准同我生气。”
姜蔓枝摆摆手,敷衍的表示自己不会,“我再把你得罪了,你不得在我每日的餐饭里下点耗子药啊。”
“我不会下药!”
“但你会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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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蔓枝!”
“问!”
“你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吗?你爱陛下吗?”琉璃问道。
“不伤心。”
“为什么?”
“他是皇上,是天下最无情之人,为他伤心欲绝、油尽灯枯,难道会换来他的幡然悔悟吗?少看点话本子吧。”姜蔓枝并非不伤心,只是无力伤心了,如今的局面又是活着已是万般难,她如今靠从前积攒下来的月钱来换每日的餐饭,马上就吃不到饭了,哪有空伤心纠结李庭聿爱不爱她。
无情总被多情恼,这世上的痴男怨女多她一对不多,少她一对不少。
乾清宫内,小顺子将大臣们近日动态悉数汇报给李庭聿,哗哗的大雨成了伴乐,小顺子洪亮了声音盖过了雨声。
小顺子讲完,大殿立刻寂静下来,只残余着雨声,李庭聿见他还不退下,蹙眉道:“还有事吗?”
“奴才有句话······”
李庭聿瞪他一眼。
“必须要讲。”
“说。”
小顺子说之前也是掂量再三的,最终决定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皇上,奴才前些日交接时遇上了齐侍卫,齐侍卫困惑皇上近来为何心情不佳,下属们侍奉的胆战心惊。”
大殿门外听墙角的齐云连:“······”
小顺子瞥了眼李庭聿继续大着胆子道:“奴才狠狠斥责了他,怎可胡乱猜测陛下的圣心,但齐侍卫毕竟与皇上有着皇子时相伴的情分,免不了担忧陛下,可齐侍卫问奴才,奴才也不知道,怎敢胡言乱语。”
李庭聿发出低沉的冷笑,暗道小顺子装模作样。
小顺子梗着脖子继续道:“于是奴才就听见齐侍卫说,皇上可能是因为他办事不力,近日才不对他有好脸色的。”
“哦?他何时办事不力了?”李庭聿陪着他装。
小顺子内心如蒙大赦,表面却压着道“齐侍卫说,皇上命他视宸妃娘娘为主子,好好看顾娘娘,可春猎前而宸妃娘娘却命令他好好看顾陛下,齐侍卫一时昏了头,不知该听谁的,他仔细一想,皇上的命令就是圣旨,抗旨是要杀头的,所以他的主子就是宸妃娘娘,而奴才就该听主子的话,所以宸妃娘娘命他寸步不离的守护陛下,他就应该······”
“戏唱够了吗?”
“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小顺子胆战心惊。
李庭聿看着跪在地板上颤颤发抖的小顺子想到了姜蔓枝那日对他说的话,“站起来。”
小顺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不准发抖。”
“是。”
“你以为这世上有什么事真的可以瞒得过朕?”李庭聿冷笑道。
小顺子道:“陛下英明神武,自然万事都瞒不过陛下······”
“陛下,宸妃娘娘心里是有您的。”小顺子垂着脑袋低声道。
“她为何不自己来说,为何就不能向朕低一次头。”李庭聿似是在喃喃自语。
小顺子微微抬头欲言又止,李庭聿最烦他这幅样子,让他直言。
“那奴才就直说了,陛下······您为何总想让宸妃娘娘低头呢?”
36. 烛火
李庭聿的眼中的情绪落在他身上,小顺子吓得瘫软的跪在地上。
“皇······皇上,刚刚那句是齐侍卫让奴才问的······”小顺子决定了,死前就带走齐云连。
李庭聿想到了齐昀,他是不是从来都对姜蔓枝百依百顺,所以就算姜蔓枝入了宫也还是要跟他藕断丝连。
李庭聿自问这辈子有对一个人无计可施到这种地步吗?
他是大周的天子,九州博大,尽是他的天下,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需要去费尽心思的讨铁石心肠之人的欢心吗?
“滚下去,以后再提她,格杀勿论。”李庭聿道。
小顺子走出大殿的时候,与齐云连擦肩而过,小顺子一歪脑袋一闭眼,一副挫败样,表示这事没成,齐云连则警告般的瞪他一眼。
小顺子把人拽住,拉到一旁,道:“别再掺和此事了,如今谁为宸妃求情都不好使。”
齐云连一声冷笑:“亏宸妃从前还救了你,见风使舵的小人。”
小顺子笑了两下,连连称是:“对,我就是见风使舵的小人,若不是姜姑娘从前救过我,我是万万不会为如今的宸妃娘娘求情的。”
齐云连满眼鄙视的看着他,小顺子接着道:“你齐公子是君子,出身名门,我出身卑贱,可昨日请我相助宸妃的不就是你齐公子吗?我知道您瞧不起我,宫里有几个人真的把我们这些太监当人呢?我为姜姑娘说情,是为的往日,她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
齐云连自觉言失,他并不觉得自己瞧不上小顺子,可刚刚的说的话做的表情无一不是在表露他对小顺子的鄙夷。
“抱歉。还是多谢你为宸妃娘娘说情。”齐云连向他作揖。
小顺子惊的退后两步,他怕折寿。
二人分道扬镳,齐云连来到侍卫署,齐昀早已等候多时了。
“事情如何了?”齐昀上前一步道。
齐云连叹了口气,“如今谁为宸妃说情,谁就要掉脑袋了,我也想救宸妃娘娘,可是陛下对她误会太深了。”
齐昀并非想不到今日的情形,从姜蔓枝入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蔓枝要为李月情复仇,这其中必然要利用李庭聿对她的宠爱,可是李庭聿是什么人,他是皇帝,他是宁教我负天下,不叫天下人负我。
他一旦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就会对蔓枝赶尽杀绝,如今将其囚禁于长信宫,这是既要杀人也要诛心。
齐昀的眼底带着恨意,齐云连被自己这位一向藏而不漏温文尔雅的表兄吓到了。
“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齐昀喃喃道。
齐云连道:“其实此事不单是皇上一个人的心结。”
“什么意思?”
“并非是皇上将娘娘囚禁在长信宫的,长信宫并没有侍卫把守,皇上也从未下过旨意,是姜姑娘自己不肯出来,她恐怕······也恨着皇上。”齐云连叹气道。
齐昀冷笑出声:“他是皇帝,他还需要下旨吗?他无意识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能让蔓枝万劫不复。”
齐云连摆摆手道:“这次真的不是陛下的意思,其实皇上一开始问过姜姑娘近况,但自从曹总管说宸妃娘娘紧闭宫门,谢绝来客之后,皇上就发怒了,他说宸妃是该在长信宫好好反思。”
齐昀嘴角的嘲讽意味更浓。
“好吧,但这也不是圣旨啊。姜姑娘若想出宫门是万万没人敢拦着她的。”齐云连第三次叹气。
此话只能让齐昀的心更冷,蔓枝那么一个向往自由的人,何时心甘情愿的变成了笼中鸟,这比李庭聿下令囚禁,更令他不能接受。
长信宫内,一片凄清,这里彻底成为了冷宫,姜蔓枝已经在此处被关了三个月了,她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帷障,眼神暗淡,胸口因呼吸而微弱的起伏能证明她还活着。
窗边的木几上是凉了的饭菜,一动未动。姜蔓枝的银两用光后,御膳房出奇的并未苛待长信宫,甚至每日往长信宫送的饭菜比从前还精细了些。
琉璃伏在她的床边,忧心忡忡道:“蔓枝,你还在睡吗?”
“没有。”姜蔓枝淡淡道。
“蔓枝,你这是何苦,何必委屈自己幽禁在这长信宫?即使没有陛下的宠爱,我们也要把日子过好啊。”琉璃劝慰道。
蔓枝坐起身,淡淡笑道:“我没有委屈自己,我就是不想出这长信宫。”
“为何?你是最爱自由的,是因为和陛下赌气吗?可你不是说你不因陛下而伤心吗?”琉璃追问道。
姜蔓枝又躺下了,道:“我没有伤心,我只是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么?”
姜蔓枝悠悠道:“我走后,会有人给你一笔钱然后带你出宫,琉璃,你下半辈子可以按照你喜欢的方式度过。”
琉璃心下一紧,脸色煞白:“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走?你要去哪?”
养心殿内,齐昀正在向李庭聿述职,一个小太监应召进入养心殿,李庭聿抬手示意齐昀止声。
这名太监定期向李庭聿事无巨细的汇报姜蔓枝的动态。
太监面无表情的说完近况后,李庭聿微皱了下眉:“她开始拒食了?”
齐昀就站在一旁,听得心中惴惴却又不敢声张。
李庭聿当着大臣的面让人汇报长信宫的情况这是头一次,齐昀怎会不知道李庭聿就是说给他听的,他胸口的怒意陡升,可偏偏折磨蔓枝的男人是他最无法反抗的人。
李庭聿神色淡淡,像是根本不在乎长信宫那位的死活,又令齐昀继续刚刚的事宜。
李庭聿拿起折子等待齐昀赘述,可偏殿久久静默,李庭聿冷声道:“聋了吗?朕让你继续。”
齐昀屈膝跪下,他为了一个女人折损自己的傲骨,这令李庭聿很不满。
“请皇上开恩······”
李庭聿冷笑出声:“你也听到了,是她自己不肯用膳,朕开哪门子恩?”
“宸妃娘娘病弱气虚,皇上真的忍心看娘娘如此下去吗?”齐昀抬眸暴露了他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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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急切。
“她一心求死,朕何不全了她的心意。”李庭聿眼中含霜。
“皇上,您今日让臣听见这些,不就是想听臣诉说对娘娘的衷情吗?”齐昀道。
李庭聿怒呵道:“滚出去!”
“她既然选择留在您的身边,就请您好好待她,而不是让齐昀此刻万分后悔当初对宸妃娘娘的妥协与成全,如果臣当年强硬一点,她现在就不会走到油尽灯枯的地步。”齐昀垂下头,眼中闪过锐利的锋芒。
李庭聿默然不语,好一个成全,好一个妥协。
夜幕悄然笼罩在紫禁城的上方,被几层云覆盖了的月亮显得更加寂寥,李庭聿的御撵缓缓行来,直至长信宫的大门,他已经数月未曾登临长信宫了。
偏殿燃着一盏灯火,幽幽暗暗,近乎泯灭,姜蔓枝坐在圆凳上,她披散着乌发,注视着手中的白玉。
李庭聿立在门框前,透过烛火看到了消瘦的人。
姜蔓枝面颊消瘦,显得眼睛更大,她看到了来人,她知道李庭聿会来所以并不惊讶。
两人平静对视,没有上一次相处时的刻骨铭心,但双方都知道彼此早已是覆水难收了。
李庭聿向那昏暗的烛火靠近,心不由己的来了此处,竟情怯的不知该说什么了。
倒是姜蔓枝先开了口,“皇上的这块美玉,我一直都没机会送还,今日就物归原主吧。”
李庭聿原本以为自己面对她已经可以自若了,没想到见到她无情的一面还是会让他的心惊起波澜。
他嗤笑出声:“就这么急着和朕撇的干干净净,朕倒是忘了,你对齐昀也是如此,你一贯无情。”
姜蔓枝淡淡道:“皇上既然知道我无情,又何必选择用这种话刺伤我。”
李庭聿终于确定,自己没放下她,这辈子都放不下了,“你不是无情,你只是对我无情,你连躲避齐昀都是为了保护,而我令你如此憎恨,你转眼就可以让我去死。”
他说的很凶很激愤,充满了怨怼。
“你是我这世上最最喜欢的人。”姜蔓枝眼中映着暗淡的烛火,口中的话不知道是对烛火说还是对李庭聿说。
此话一出,李庭聿的心被高高悬起,他的眼中闪烁着精光,伪装的面孔裂出一丝痛苦。
“我是喜欢你,但也是真的不想在待在你的身边了,与其跟你虚与委蛇下去,不如追随长公主而去。”姜蔓枝很平静的说道。
“可你曾经对我说,你很怕死。”李庭聿颤声道。
姜蔓枝苍白的嘴角淡淡的勾起,想起了从前,“从前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到所以怕,如今该报的仇都报完了,是该想想自己要什么了。”
“你想要什么?”李庭聿或许还对他们彼此残存着一丝希望。
“我想要离开这里,或者追随长公主,我知道一如紫禁城便永生都出不去了,所以请皇上赐我一死,让我去追随长公主吧。”姜蔓枝很确信的道。
“好,好······我成全你。”李庭聿已然溃不成军。
37. 放手
姜蔓枝守着残灯枯坐一夜,她面色肃然,不知道日出后她将会面临怎样的结果。
直到晨光熹微,凄寂的长信宫闯入几个太监,琉璃也听见了声响,赶忙穿戴好去了姜蔓枝居住的偏殿。
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一个太监端着一碗深红褐色的汤汁,姜蔓枝一副凛然赴死的模样,琉璃的心凉了大半。
“不······不!皇上呢?皇上怎么能这么对娘娘?你们是谁派来的?”琉璃指着手拿浮尘的太监怒吼道。
小顺子一甩浮尘,赫然一副权宦的模样,傲然道:“这自然是陛下的旨意。”
“你胡说!”琉璃扑上来就要打翻汤汁。
小顺子使了个眼色,身侧的小太监一把抓住琉璃,将她背过手按在地上。
“蔓枝,不要,不要喝!”琉璃颤抖着声音道。
小顺子则把瓷碗端到姜蔓枝的面前,道:“娘娘,请吧。”
姜蔓枝端过汤汁面无表情的喝了下去。
“不行啊!皇上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娘娘!”琉璃喊叫道,小太监们见人已经乖乖喝下去了,便松了手上的力道,琉璃挣脱开来就向姜蔓枝的方向扑去。
她狠命推开小顺子,小顺子摔了个趔趄,姜蔓枝被琉璃一把抓住,从凳子上薅起来向长信宫外跑去,小顺子冷在原地惊的目瞪口呆。
琉璃甩开那些太监,刹住脚步,转过身冲蔓枝道:“趁现在还没发作,你快吐出来!”
说罢琉璃就要去扣姜蔓枝的嗓子,姜蔓枝连忙制止了她胡来的双手。
“他们给你喂得什么毒药?鹤顶红?鸩酒?砒霜?”琉璃焦急道。
姜蔓枝咂摸了一下嘴唇,眨了眨眼道:“酸梅汤。”
“······”琉璃绕着姜蔓枝仔细的打量了一圈。
“我真的没事。”姜蔓枝道。
琉璃狐疑道:“会不会毒发还需要一些特定的条件,七步之内毒发之类的。”
“七步?”姜蔓枝转过头看见身后长长的甬道,七百步不到七十步应该有了。
小顺子气喘吁吁的追过来,生怕迟来一步,宫中就会传出宸妃娘娘饮下毒药后,不但没死而且在紫禁城夺路而跑的消息。
这种怪闻一出,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他的脑袋还要不要。
小顺子的脸皱成一团,不敢声张,只一味的摆手让二人回来。
姜蔓枝给了琉璃一个安心的眼神,道:“走吧。”
微亮的晨光犹如一层薄蓝的纱,悄然覆盖正殿,这静谧的冷色,让姜蔓枝有了冷静思考的空间。
她微微伏身向小顺子行礼,“多谢公公。”
小顺子万不敢当,“宸······不,如今就是蔓枝姑娘了,您还记得我吗?乾清宫的大殿上,是您力保我的性命。”
姜蔓枝听到蔓枝姑娘几个字就了然于心了,她这是又赌赢了一次吗?李庭聿终究还是没舍得杀她。
“自然,我曾经就知道公公会有今日的地位。”姜蔓枝道。
小顺子腼腆一笑而后拿出一套民间女子穿着的衣裳,道:“姑娘换上后随我出宫,从今以后姑娘便自由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站在一旁的琉璃听到此话,眼角沁出一颗泪珠,这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姜蔓枝道:“我有几句话想和琉璃说,烦请公公捎待。”
小顺子给二人留下私密的空间,姜蔓枝一把拥住了琉璃,冷静之下暗藏着波涛汹涌:“我要离开了,我要自由了。”
琉璃回抱住她,她虽然不明白是怎么会事,但仍旧由衷的为蔓枝高兴:“你在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很好的。”
姜蔓枝松开琉璃,温柔的看着她道:“你为何刚刚一把将我拉走,带着我跑出了这长信宫,如果我服的真是毒药,离开这里也无济于事啊。”
琉璃思索了一下,抹干净眼角的眼泪,转过头有些羞赧道:“我从前听说,死在皇宫的人灵魂也是出不去的,我知道你的心不在这方寸之间,你心中是更广博的天地,你让我怎么忍心看你留在这里呢?”
她说着说着竟是又流起了眼泪,“所以我下意识就想带你走,我想带你走出这紫禁城。”
姜蔓枝为她擦干眼角的眼泪,她道了声谢,想起了两人在公主府初遇时水火不容的场面,后来艰难地结伴而行可两个人总是不能理解彼此,到现在,琉璃已经完全读懂了她。
知己难得,姜蔓枝真的很高兴,可又想到即将来临的分别,她的嘴角又压了下去。
“我走后,自会有人护你周全,你放心。”姜蔓枝摸摸她的鬓发,也是奇怪,明明琉璃的年纪比她大些,可她总在心底里把琉璃当作妹妹。
趁着天光大亮之前,姜蔓枝已经乘上了出宫的马车,她应小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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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在宫门处等候了片刻,赴一个故人的邀约。
是齐昀,他翻身下马,尽显落拓,他在蔓枝离开之前来见她最后一面。
姜蔓枝向她行了一礼,她先开口道:“谢谢。”
齐昀释然道:“你做不成齐昀的妻子,却依旧是我的妹妹,我总是想要让你得偿所愿的。”
姜蔓枝亦大方的唤道:“多谢兄长。”
齐昀微微一笑,而后又淡下神色道:“蔓枝,你出宫一事,在心中的盘算是否是十拿九稳的?”
“不是。”蔓枝答复后将那夜与李庭聿深谈的对话悉数告知了齐昀。
齐昀听后面色微变,“若他真的赐的是毒药······”
“我甘愿赴死,不论是生是死,这两条路都是我想要的,我无怨无悔。”姜蔓枝倔强道,她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李庭聿会放了她,但是不自由,毋宁死。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齐昀淡淡的笑道。
姜蔓枝坐回了马车上,她没变吗?经历了这么多,她的性子早已从从前的狂放渐趋沉着了。
马蹄哒哒向前,带着她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姜蔓枝掀开窗帘,眼睛探出窗子,回望着整座巍峨的紫禁城,红墙碧瓦随着日升而夺目璀璨。
红墙之上悄然矗立着一个人,那人在姜蔓枝的眼中凝结成一个黑点,是他吗?姜蔓枝想要看的再仔细一点,可只能得到愈来愈模糊的视线。
此去一别,经年无期。
姜蔓枝放下帘子,坐在车内,她的面颊早已湿热一片,初尝情爱,却不得善果,话本子中的少女情事,今日她也算是初尝了,想到自己竟然也能成话本中的传奇,姜蔓枝又不禁勾起了唇角。
城楼之上,风声浩荡,小顺子就站在李庭聿的身侧,一起目送姜蔓枝的离开。
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
但九州博大又如何,虽则如云,匪我思存,都不是她了,李庭聿就偏偏喜爱那么一株枝繁叶茂却又碧树无情的长亭树。
不就是放手,不就是成全,不是只有你齐昀能做到。
“她还会回来吗?”小顺子觉得身旁一向坚不可摧的陛下显得有些颓唐,他被风眯了眼,不假思索的来了这么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李庭聿捕捉到了风声中携带的话语,答道:“朕死的时候,她总归是要回来看一眼的。”
38. 岐山
一个青衣少女骑着灰驴正沿着山道缓缓而上,她面上风尘劳碌,却遮掩不住眼神的明亮。
这是她离开紫禁城的第三年了,这些年四海漂泊,去过的地方数不胜数,姜蔓枝乐在其中。
她会寻着古人留下的诗句去寻访故地,也会拿着手中大周的堪舆图去巡山探水,有的景色蔚为观止,有的景色则是润色过度。
不过每探访一处地方,她便怀念一处。
此处是雍州地段,岐山便是那等着姜蔓枝去探寻的蔚为壮观之景,她每历经一处山水,便会将此处的地理风貌、人文风气记录下来,久而久之汇编成册。
除了编书,余下时间在客栈歇脚便是读书,行万里路之余,亦读了万卷书,她每经过一处便喜欢搜罗当地有趣的书卷,也大多和地理相关。
经年累月,堪舆之术,竟无师自通了。
岐山也不例外,此山可是九州之名阻,天下之奇峻,将西北漠狄的千军万马抵挡开来,犯不进我大周一寸疆土。
“姑娘,这是要去哪啊?”一个带着草帽的老农背着沉甸甸的柴捆,在缓步下山的途中遇到了上山的姜蔓枝。
姜蔓枝停下,转头冲老农道:“自然是要去瞧瞧山顶的风景。”
老农阻拦道:“你这女娃,来之前没有听说这山头可不是任人闯的吗?”
“这山可有什么玄机?”姜蔓枝疑惑道。
老农放下柴捆,语重心长道:“除了山脚下被花寨主庇护的百姓,其他人都是不允许上山的,姑娘不知道这事,应当不是雍州的百姓,外来人?”
姜蔓枝点了点头,而后道:“我知道了老伯,多谢提醒。”
姜蔓枝心下惑然,岐山竟然不在雍州的管辖范围之内吗?这里可是要隘,竟被山林贼寇所占,雍州的军政指挥使这么多年是如何越过岐山跟漠狄打仗的?
姜蔓枝决定先去山头脚下歇息,并要修书一封送往京城给齐昀,不知道朝廷是否知道此事。
日近黄昏,孤雁长嘶一声,投入山林,姜蔓枝总算是到了山脚,她牵着小驴进了镇子,随便找家客栈歇脚。
福来客栈,名字不错,姜蔓枝选定此出,她迈进门厅,这里有不少人在吃酒闲谈。
她与店家安排住店之时,无意之中也顺耳听到两句。
“唉,雍州指挥使的弟弟死了,去年才刚刚及冠呐,可惜了。”
“呸,这都是他应得的,殷如晦纵容亲弟在雍州欺男霸女,他自己呢?对漠狄来犯不作为!让花玉容一个小娘们抵抗外敌,二人一块死了才好,就是可惜了那位除恶的侠士。”
“瞧你说的,那义士还没死呢,有何可惜,况且,那义士杀人是无心之举,我听说他还是个大夫呢,还是殷如晦花重金把人请来的,他弟弟快要咽气,大家都等着看笑话,他偏偏对外宣称自己请了一位皇室御医,定能把他弟弟的病看好。”
四人围坐一桌,听到此话发出一阵哄笑声,其中一人道:“这么说,那义士是把人治死了!”
“那可不呢,御医哪会流落民间啊。”
姜蔓枝顿住脚步,琢磨着这些人的话,殷如晦便是雍州的指挥使,花玉荣便是那位花寨主了,至于那个治死人的御医······
内厅角落的一块粉色素纱略过姜蔓枝的眼睛,她顺着衣袖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冲她挤了挤,那人下半张脸被白纱遮掩起来,身着长裙,含胸低头,作羞怯状。
远看,这赫然是一个女子。
近看,姜蔓枝将他的白纱扯下来,那人夺过白纱迅速又遮掩起来。
方士召······
姜蔓枝扯了扯嘴角,道:“竟然在此处遇见姐姐,真是巧了,不如随妹妹上楼一叙。”
方士召垂下头,忸怩一笑的弯了弯眼睛,摆着兰花指提起自己的裙子,在店小二惊吓的眼神中,跟着姜蔓枝上了楼。
姜蔓枝砰的关住房门,方士召便开始脱自己身上紧绷绷的衣服,拆掉累赘的钗环。
“你把人治死了?”姜蔓枝冷不丁一句问道。
方士召褪的剩下中衣,大喇喇的坐在软垫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道:“那人本来离死就差伸腿瞪眼了!我刚到人就嘎嘣一下死那了,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结果你猜怎么着?殷如晦非要我把他弟弟救回来,当时他身边站着三个大汉,各各提着长刀,我差点就吓尿了!”方士召将茶水一饮而尽。
姜蔓枝听入迷了,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能怎么办,那殷如晦硬要我给他弟弟陪葬,我说我在紫禁城是如何把皇帝小儿的痴傻病症医好的说的尽可能神乎其神,我说令弟看似气绝实则是在闭气以养生息啊,按我说的做,三天之内保管给你救回来。”方士召一拍胸脯,那时他硬撑着恐惧,在殷如晦面前袒露一副极为自信的模样,便将人唬住了。
“我给殷如炬的尸体扎了几针,让他嘴里含了一颗山楂丸,然后说待药丸化开之日就是你弟弟重生之时,他大悲后又大喜我看也是个短命的主。”方士召翻了个白眼。
姜蔓枝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我说,大人误急,此事还不够,令弟原本耽迷房事,以至于肾虚中衰,还需要吸收日月之精华,否则醒来也是个病秧子,不日又要灯枯油尽,那殷如晦便问我该当如何,我便说让他将令弟即刻埋入土中,最佳地点便是这岐山脚下,这里风水俱佳,五行俱全,令弟在此可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一天一夜后即可挖出。”
姜蔓枝听的捧腹大笑,“那你又因何穿女装啊?”
“岐山山脚又不是他殷如晦的地盘,我自然是赶紧跑了,他张贴追捕令,我就换上女装躲一阵子,那殷如晦把他弟弟埋了才反应过来,真不知这些年是如何带兵打仗的。”方士召道。
姜蔓枝冷笑出声:“大概是关心则乱吧,不过这些年带兵打仗的可能另有其人。”
“花玉容。”二人心照不宣齐声道。
“你如今可比在紫禁城时要神采奕奕啊。”方士召笑道。
虽然才短短三年,但紫禁城的事情已经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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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时精神萎靡过?”姜蔓枝道。
“便是在你得知姜家和李月情之死的真相时,陛下在春猎回来后就把我赶出紫禁城了,并且让我永远不得回京,大概是他觉得我联合你一同算计他,幸好没要我的脑袋,不过我要死了,你们应该就真的完了。”方士召调侃道。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与她相伴度过最多时日的便是方士召,两人虽然从来没有以朋友相称,却早已心照不宣的把彼此当做知己。
“我跟他早就完了。”姜蔓枝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道。
“是吗?有件事我一直想着要告诉你,长公主死前并不是只给你一人留了信。”方士召道。
姜蔓枝的眼中卷起波澜,她看向方士召,只听对方接着道:“你的那封她交给了琉璃,而写给陛下的那封信则是让我转交,陛下当着我的面拆开书信,长公主恳求陛下不要追查任何人,不要责怪任何人,她的死是她自己的选择。”
姜蔓枝抹去眼角溢出的泪珠,其实她隐隐约约能够猜到。
“所以并非是李庭聿不肯追查李月情的死因,也许我们的陛下真的没有你想的那般无情。”方士召道。
“你既然早知道,从前我入宫时怎么不告诉我?”姜蔓枝借着月色敞开心扉道。
“公主有公主的决定,你也有你的决定,你要报仇,我拦不住,也不想拦,更何况我也觉得恶人应当有恶报。”方士召道。
至于姜家作为弃子被灭门,姜蔓枝知道这不是李庭聿下的旨意,甚至姜家灭门时,李庭聿也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子,可他将宋玉斩杀安抚民心的手段,让姜蔓枝产生了恐惧,权力之下,一切都可以被牺牲。
姜蔓枝可以理解李庭聿,如果她坐在那个位置上,为了周全,她也会这么做,这样的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天下万姓与朝廷百官获得了周全,那么又有谁能给宋玉和宋文君周全?牺牲一人换得万人平安,这是正确的选择吗?
“你莫想那么多了,如今我们早已远离了紫禁城的纷纷扰扰,你就继续看你的大好河山,我就继续我的行医救人。”方士召道。
姜蔓枝点点头,“对!”她还想修书立说呢,这三年写的文稿全部寄回了京城,齐昀帮她整理版印,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感。
月亮在半盏茶水的杯中摇晃,二人沉溺于缅怀过往,突然客栈传来一阵脚步匆匆的声音,两人对视变了脸色。
“抓你的?”
“不知道。”
方士召探出窗户看了看二楼到地面的距离,思考着翻窗逃跑的可行性。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捡起地上的女装三两下穿好。
方士召簪上钗环,恰巧房门被破开,那壮汉看着屋中的二人眯了眯眼。
方士召羞怯一笑:“大爷,您擅闯女子房间不太好吧。”
“你他娘的是女人?”壮汉恶狠狠冲着方士召道。
方士召夹着嗓子道:“大爷好眼力。”
“带走!”
姜蔓枝来不及为方士召抱不平,自己竟也被捆起来带走了。
39. 寨主
夜色浓稠如墨,紫禁城深处灯火通明,丹墀之上,玉阶生辉,引歌伴舞。
李庭聿面目表情,他坐在高位上没分给舞女一个眼神,而是凝视着殿外的夜色,紫禁城已经许久没有办过宴会了,今日是重阳节,又恰逢他御驾亲征得胜归朝,大臣们三番两次的上折子,李庭聿才点头办。
舞姬旋成一圈,仰腰倾倒,中间的红衣女子从中绽放开来。
她旋转着,面上的薄纱缓缓坠落。
李庭聿垂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仰头时余光看到了那红衣舞女的面目。
“啪嗒”一声,金器掉在地面上,李庭聿站起身,道:“停。”
舞姬们看着陛下突转威严面目,吓得花容失色,赶忙俯趴在地上,饮宴的大臣俱是面色一凝。
李庭聿走下座位,来到那红衣舞女身侧,冷声道:“抬起头来。”
红衣舞女怯怯的抬起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她第一次入宫跳舞,本以为是吐气扬眉之事,却不成想惹怒了一朝天子。
李庭聿看着那张和姜蔓枝有着七分像的脸,喉间滚出阴沉的气息:“谁送进宫的?”
大殿上静默一瞬,一个伴随陛下讨伐西南的副将颤抖着跪下道:“皇上赎罪!”
李庭聿淡淡道:“拖下去,斩。”
那副将大骇,他归朝本就要加官进爵,送这舞女入宫只是想进一步讨陛下欢心,却不成想弄巧成拙。
齐云连见状赶忙跪下求情:“皇上,念在李副将讨贼有功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林平野见状也跪下求情:“皇上,李副将本意也是想让陛下欢心。”
其他大臣均不敢求情,生怕李庭聿怀疑他们和这副将结党有染,而齐林二人则不然,他们和陛下是年少时的情分,他们为任何人求情,都不会遭到李庭聿的怀疑。
李庭聿冷笑出声,看着那副将道:“朕平生最讨厌自作聪明之人,你是笃定朕会因这相似的容貌而将她纳入后宫吗?”
李副将连连磕头,泫然欲泣道:“臣知错,求皇上饶臣一命!皇上饶命啊!”
“杖八十,下不为例。”李庭聿淡淡道,他的耐心彻底告罄,转身离开大殿。
曹吉祥作为贴身内宦紧跟着李庭聿,细声问如何处置那舞女。
李庭聿看他一眼,曹吉祥垂下头,只听见李庭聿道:“哪来回哪去。”
李庭聿看到那张脸起初惊讶了一瞬,他在宴席上饮了些酒,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入了梦,她又来找他了,于是李庭聿下了台阶凑近了看,待瞧仔细了那张脸,大梦初醒。
一瞬间,巨大的空虚感将他淹没,反感与厌恶紧随着涌上心头填满失落,他的恶意达到了极点,恨不得将这舞女和送来舞女之人一并处死。
但终是理智占了上风,李庭聿还不想当一个肆意屠杀的昏君,于是泄了劲,勉为其难放他们一马。
李庭聿越想越憋闷,他都是皇上了竟然还是不能为所欲为,八十杖还是轻了。
他步履悠闲,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太液池,又是一年重阳节,三年前,姜蔓枝就是在此处设计杀李庭俨的。
李庭聿明明知道当日的一切都是她故意陷害的手段,可看见姜蔓枝惊慌失措,满脸泪痕的狼狈模样依旧不忍。
明知李庭俨无辜,他依旧重重责罚了李庭俨,内个时候他就已经喜欢上姜蔓枝了吗?
李庭聿嗤笑出声,可恨那女子对他没有半分真心,如今走了也好。
是夜月色微明,京城的月亮同样悬挂在雍州的上方。
“哎呦!”方士召被壮汉揪着衣领狠摔在地上,他低着头看到一对鞋尖,顺着鞋尖往上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
那女子眼神泛光,像鹰一样直刺人心,下颌凌厉,眼尾上扬,更有三分骄矜的匪气模样。
方士召还是第一次被女人这么盯着,有种被层层剥开的错觉,那女人仿佛要在他身上洞穿一个洞。
“姑娘······”方士召尴尬的笑两声,结果被女子身旁的小丫头踹倒在地,力气这么大的丫头他也是第一次见!
“叫寨主!”小丫头趾高气昂道。
姜蔓枝躲在一旁暗暗道,看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花寨主了,她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这被绑过来的都是男人啊,怎么就她一个女子?
花玉容下了虎皮交椅背过手,绕着方士召转了一圈,噗嗤笑出声:“怎么?听说本姑娘要择婿于是吓的赶忙换上了女装?”
小丫头嘻嘻笑道:“我们寨主要择男婿!你们都给我好好表现!”
“不行!”方士召脱口而出喊到道。
花玉容变了脸色,微微不悦:“你不愿意?”
一瞬间寨子中所有的提着刀的兵匪都看向他,那眼神中有愤怒,有震惊,还有同情。
“不……不是,小人,小人已有妻室!”方士召叹了口气。
花玉容挑挑眉,而后突转肃穆:“撒谎!”
“真……真的有,”方士召吓得瞪大双眼,他伸手一指,“就是她!”
蹲在角落的姜蔓枝突然被牵扯进来,花玉荣终于发现了她:“哦?怎么还有女子?”
壮汉答道:“回寨主,属下看刚刚那男人男扮女装,而这人与那人共处一室,所以以为此人定然也是男扮女装!”
姜蔓枝:“······”
“久闻花寨主威名,今日一见果真是比传闻中还要英姿飒爽。”姜蔓枝拍马屁道。
花玉容明知此人恭维奉承,但仍旧忍不住高兴,更何况是个这么漂亮的妹子夸她,她一把将人拉了起来。
“他是你男人?”花玉容问道。
“不是。”姜蔓枝实话实说道。
“你果然撒谎,”花玉容看向方士召的眼中闪过精光,带着警告的意味,而后转头对姜蔓枝道,“小娘子无故受扰,在下十分抱歉,不如一同来与我择选,待到天明我亲自放你下山。”
姜蔓枝瞧这花寨主倒也是通情达理,于是便大着胆子道:“多谢寨主厚爱,但我还有话未说完,他不是我相公,但是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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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玉容觉得姜蔓枝说话如清泉一般缓缓流淌,便没打断,只听姜蔓枝娓娓道来:“那位着女装的男子十分敬重寨主,可却不是因为畏惧您才扮上的女装。”
姜蔓枝细细讲来方士召智骗殷如晦的故事,花玉容听了嗤笑出声,一旁的小丫头哈哈大笑道,“那殷如晦真是蠢材!”
方士召感激的冲姜蔓枝挤了挤眼睛,差点就成山大王的男人了。
花玉容本也瞧方士召一副瘦俏模样,那弱不禁风一推就倒的样子招来也没什么用,更何况方士召还是个郎中,花玉容无意为难。
她正要抬手命人放了方士召,忽用余光瞥见一个人影,话在舌尖绕了一下,弯起唇角,笑语盈盈开口道:“小相公眉目疏朗、白玉无瑕,我瞧了便心生欢喜,不若择个良辰吉日我们便成婚!”
方士召一听此话面如土色,姜蔓枝却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她顺着花玉容身侧侍女的目光看到一人。
那人长身玉立、面如冠玉,气质脱俗宛若青莲,眉宇间凝着含霜,似乎是蕴藏着怒气。
小侍女凑近花玉容耳畔,捂嘴窃笑道:“小姐,你大相公来了。”
花玉容转身像是才发现一般吃惊,而后道:“夫君!你怎么来了?莫不是好奇我会择什么样的郎婿,或是怕我喜新厌旧,你放心他们定然是不如你的。”
一阵讥笑声与窃窃私语袭来耳畔,姜蔓枝心中震惊面色不表,方士召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薄修林看着花玉容,不发一言,在场众人被这目光吓的收敛了笑声和戏谑,只有花玉容旁若无闻,十分自然的挽上薄修林的小臂,拉着他走到众人面前:“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的夫君,他住在寨子东侧,你们以后就住在寨子西侧,这一东一西互不干扰,我这大相公脾性不好,你们可不要轻易招惹他。”
在场的男人瞠目结舌,此女子厚颜无耻真是世所罕见。
小侍女嘻嘻偷笑,姜蔓枝也低下头憋笑憋得痛苦。
薄修林强硬的拂开花玉容的手,冷声道:“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助你纳夫婿的吗?”
花玉容点头道:“是,说好的三夫六婿,你便来替我择一择吧,我已有一夫,你便再选八人即可。”
薄修林面色越来越冷,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道:“你何必用自污名节来与我置气。”
薄修林说罢看向被抓来的男丁,众人面如菜色,一看便知对做女土匪的男妾这件事十分抵抗。
“我不觉得这是自污名节,权势滔天的男人三妻四妾是风流,我亦占山为王,领兵击退蛮子数次,也称得上当世豪杰,我为何不能做那风流之人?”花玉容道。
薄修林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而后转头冲着被抓来的男人们道:“如今已至季秋,漠狄即将兴兵,愿意留下充作兵匪的,岐风寨绝不薄待。”
“哼,真没意思。”花玉容被薄修林看穿了预谋,她这次下山抓人打着为自己纳夫婿的名号,为的就是气一气这待自己不冷不热的男人,结果这男人一眼便识破了,当真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