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一品女官》
1. 浣衣局
八月里的午间正是最热的时候。
火伞高张,清风卷携着热浪一股股涌来,叫人心生懒散,不愿走动。
新入宫的宫女们却得于这个时辰,在掖庭宫的院子里跪坐成排学习簪发。
谢三娘端坐其中,低着头听候教习嬷嬷的发落。
她的位置靠近中央,没有半分树荫遮挡,不一会儿额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不敢擦拭,更不敢让汗水滴到嬷嬷发的簪子上,只能把背挺得更直些。
许是旁边的人犯了什么错,嬷嬷抄起手边的训棍就往背上打,一声闷响之后,能听到小宫女低低的啜泣声。
柳嬷嬷须眉倒竖,一脚踹翻了低矮的破木桌,训斥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还不把东西都给捡起来?”
小宫女连忙把将自己的抽噎声吞回肚子里,俯下身子把散落满地的器件捡起来收拾干净。
坐在边上的谢三娘顺手帮着拿起一把木梳,还没等交还到对方手上,手臂也挨了柳嬷嬷一棍子。
“让你动了么?”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别以为自己端的是一副好人模样,偏显得我是个蛇蝎心肠、恶人做派!”
这一下看上去打得不重,然而谢三娘却觉得整个手臂都火辣辣的疼起来。她只得把木梳放回原处,颤抖着手重新跪倒在自己座位上,不敢再动。
整间屋子里除了小宫女捡物件的响动,只剩下柳嬷嬷的训斥,剩下的人大气不敢出,唯恐惹了霉头。
“莫要觉得我小题大作,今天你只是梳错了发髻,明日若是给娘娘弄伤了头发,那就不是这一棍子能解决的事情,要是碰上脾气不好的主儿,搞不好你连命都丢了。”
柳嬷嬷是今年新选入宫的小宫女们的总教习嬷嬷,望着这些大气不敢出的新人就是好一番头疼。也不知道上头是怎么想的,今年招进来的人里头,居然还有连布匹样式都认不全的。
这些人要是到各宫娘娘手底下犯了错,回头自己的名声也会被糟蹋个干净。
越想她越是心里来气,嘴上也变得不依不饶:“我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出身,世家女也好,乞丐也罢,既然入了宫成了奴婢,就得遵守宫里的规矩。”
她指着犯错的小宫女和一旁的谢三娘:“你们两个,明日就滚去浣衣局,洗三天衣服再回来接着学。”
谢三娘嘴里泛苦,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又怕再触怒了嬷嬷,只能低头应是。
这宫里果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只要地位高些,几句话就能随意定了别人的罪罚。
晚间和她住在一个屋的秦英姐姐从箱笼里取了一支药膏,在青紫印上仔细涂抹,这才让谢三娘第二日还有力气搓洗衣物。
她从前在家里也帮着母亲洗衣服,但一家人的衣服总共也没几件,最多不用一个上午,就能用皂荚全部清洗干净。
这浣衣局却不同,大大小小的衣服都送到浣衣局来,能堆满半个院子。
宫人的服饰和贵人的服饰要分开清洗,谢三娘分到的是掖庭宫送来的脏衣服。
掖庭宫里住的都是宫女和太监,平日里干活难免沾染上脏东西,换洗得不勤,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味。
浣衣局的白芷姑姑还不允许用多了皂荚,洗了一遍两遍,水还是脏的。
这些衣服用料粗糙,搓洗起来及其费力,偏生谢三娘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这么反复几次,还没过一个上午,她的上半身已经麻木得失了知觉。
“对不住。”早上那个小宫女端着自己的盆子,蹲在谢三娘一旁道歉,“是我连累了你,我帮你分担几件。”
谢三娘没让她拿,本就是自己主动要捡的,怎么算也算不到对方头上。
想着在这宫里多一个朋友便是多一分人脉,她便低声问道:“唤我三娘便好,你怎么称呼?”
原来这小宫女名叫冯娣,自称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只因为被自家父母嫌弃不是儿子,才刚到年岁就被卖到这宫里来赚银子。
谢三娘心里唏嘘,她家里比对方穷上不少,顿顿都是窝窝头,运气好能有点咸菜。这一辈除了她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虽然过得不富足,但至少家庭和睦,少有冲突。
和对方不同的是,她是自己选择的入宫,做不成秀女便做宫女,左右都是为了赚点银子补贴家用。只不过她不曾想过,这宫里居然规矩这么多,银子尚未赚到,反倒是先被罚过来洗衣服。
“我听说若是进了贵人的院子里服侍,主子是会重新赐名的,到时候你就可以换个名字,不再受家里的牵绊。”谢三娘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只能如此说道。
冯娣却是摇摇头,帮着谢三娘把盆里的脏水倒掉,又重新打了些干净的水。转个身蹲在旁边,自顾自地再次拿过几件衣服来洗。
“那又能有什么区别?”
见对方一副戚戚然的模样,谢三娘不好再劝,暗自揉了揉已然发麻的手臂,拿起一件粗布衣服就开始搓洗起来。
她们的动作实在太慢,一旁的白芷洗完了两大桶回来,而谢三娘她们连第一盆都没搓完。她实在看不下去,搬了两条板凳来,往两人屁股底下各塞一条,自己也坐下开始帮忙。
谢三娘和冯娣连忙道谢:“多谢姑姑。”
“不必谢了,照你们这个速度下去,今日肯定完不成任务,到时候被罚的可是我。”白芷不在乎这些虚礼,“你们都学着点。”
这搓衣服竟还有诀窍,谢三娘学着白芷的动作来回两下,速度果真快了不少。
“你们是因为什么事情被罚到浣衣局来的?”她嘴里也没闲着,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谢三娘和冯娣被柳嬷嬷罚的事情打探得清清楚楚。
她也不白听,反过来教训这两个新人:“我问你们就得答么?记住了,这宫里没几个人是好的,以后别人问你们这些事儿,能装糊涂就别说明白。”
谢三娘回过味来了,敢情白芷姑姑是在拿她们消遣,刚刚说的这些话要是让柳嬷嬷听到,肯定少不了一番棍棒伺候。
想明白这个道理,她背上止不住地冒起冷汗,暗自提醒自己从今往后得要记得这次教训,话不能随便说出口,免得稍有不慎就得罪了旁人。
“你们今日在我这里来学到便是了,总比之后犯错要好。”白芷倒是不当作一回事,她可没那个闲工夫专门跑到柳嬷嬷那告这两个小宫女的状,“也别瞧不上我们这浣衣局,在这洗衣服的少说也得有个正十品,你们若是半年之后的考核不过,连这儿的门都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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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来。”
刚刚被教训过的两个人只能连连应是,再聊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白芷自觉无趣,叫她们跟着自己去把洗好的衣服端到晾衣房去晾晒。
浣衣局右侧往里边走几步就是晾衣房。
因为夏天衣物换的勤,她们洗得又慢,等她们端着盆进来,里边的衣桁上已经摆满了衣物,没有多的空隙。
谢三娘以为白芷会再责备她们动作不够麻利,不曾想对方脸上反而露出稍许喜色。
“你们两个今天倒是走了大运,晾衣房不够地儿了,我们得去借其他殿的偏殿用,那里住了些位份低的娘娘,只要说些好话,她们都是会给赏钱与我们行个方便的,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的好处。”白芷跟掌事的女官确认之后,便带着谢三娘和冯娣朝掖庭宫外走去。
见二人满脸兴奋,白芷又多嘴几句叮嘱道:“但是给我记着,出了掖庭宫遇到的所有人你们都惹不起,低头跟着我走就行,莫要多嘴多眼。”
“省得了。”谢三娘端着木盆,连连应是。
衣物沾了水便十分笨重,这会儿她的左手臂已经完全使不上劲了,整个重量都堪堪压在右边,走起路来不是很稳当,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摔一跤。
谢三娘却顾不上这些疲惫,进宫一个礼拜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离开掖庭宫。听年纪稍长些的姑姑嬷嬷说,后宫里的宫殿金碧辉煌,里边住的娘娘各个都是美若天仙。御花园里的花也是常年盛开不败,无论何时去都是一番春日之景。
她心里是及其好奇的,奈何地位低微,宫规不允许昂首走路,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亦步亦趋地低头跟在白芷后边,用旁光打量周边的景色。
因着是借地方晾晒衣服缘故,她们只能去附近地位嫔妃住的偏殿,自然不会走太远的路。
白芷出了掖庭宫的门之后一直沿着墙走,饶是她刚刚威风凛凛,此时也谨小慎微,祈祷这条路上不要有什么其他人。
借着她的光,谢三娘能出了掖庭宫的高墙远远朝御花园的方向望,却不曾想高墙之外仍是高墙,她偷偷看了几次都没有找见传说中永不凋零的花,不免心生失望。
没走几步路便到了怡和宫,东配殿住的是赵宝林,按例她们需得先行拜见娘娘,得到同意之后才能借用东偏殿。
把木盆放到石桌上,谢三娘总算是能缓一缓又疼又麻的手臂。趁着这个空隙,她不露痕迹地环视了一周。
怡和宫不愧是嫔妃住的地方,哪怕宝林只是正六品,地位不算太高,整个配殿的布局和样式都比她在掖庭宫待的地方要好得多。
殿内还有消遣用的秋千躺椅,俱在房檐笼罩下的阴影之处。
白芷和从殿内迎上前的大宫女秋桃甚是熟络,放个衣服的功夫,两个人的手已然挽在了一起。
谢三娘就在她们身后侧着耳朵认真听,一旁的冯娣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险些摔了一跤。
即便谢三娘及时伸手扶住,闹出来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前面二人。
白芷扭头狠狠朝冯娣瞪了一眼,继而向秋桃赔罪:“这两个是新来的宫女,进宫还不足月,是人手不够来我这儿帮忙的。她们见识少,若是闹些笑话来,姐姐可千万别见怪。”
2. 触了霉头
秋桃点点头,对她们笑了笑,眼里的真心似是比面对白芷时还要多些。
其中缘故谢三娘倒是猜到了个大概。
白芷在浣衣局多年,几乎再没有出头的可能,而她和冯娣还未经考核,将来能分配去的地方指不定会比秋桃的位置还更上一层。
这是怕她们将来飞黄腾达,变相地提前示好呢。走一步看十步,不愧是贵人身边的大宫女,谢三娘在心里暗自分析,朝秋桃欠身行礼。
没几步便到了怡和宫的东配殿,虽然只是配殿,但里边的陈设却通透大气、样样俱全。
谢三娘四处瞟了瞟,正对门的便是坐榻,右侧是个青釉花瓶,里头插着几束绽放着的粉色花朵,也不知道是真花还是假花。
更多的却是看不到,左右侧都有屏风遮挡,隔绝了外人的视线。
赵宝林斜倚在坐榻左侧,那里放了一小碟冰,有个宫女正站在后边轻轻给她扇着凉风,一副惬意的模样。
浣衣局的宫女来走动的次数多,赵宝林早已经见怪不怪,从头到尾压根没拿正眼瞧她们,就连白芷拍的几句马屁都一番不大想听的模样。临了叫秋桃取了一个素色荷包塞到白芷的袖子里便作罢。
谢三娘不敢抬头,只隐隐约约瞧见这位赵宝林的确是个艳丽的美人。
她跟着白芷缓步退出正厅,去殿门口端回木盆,前往东偏殿晾晒。
秋桃送到门口便离去,整个偏殿就剩下她们三个“外来人”。
怎么说都是赵宝林的地方,如何会这般放心的交与她们使用?
眼见没有了其他人,谢三娘脸上的不解之色便外露一些,白芷却不多做解释,只叫她们手脚再麻利一些。
她的手臂使不上劲,冯娣背疼不好弯腰,二人便决定合作。一个人从盆里取出衣物抖开,另一个人直接拿整理好的衣物挂上衣桁。
这么搭配下来,速度却是快了不少。
谢三娘整理完最后一件衣服,才得空擦擦额上的汗,一抬手便留意到配殿的窗户里似是有人影。
她先是装作没看到,又找机会仔细确认了一番,那里果真有人。
想来是赵宝林心里始终是对她们几个不大放心,还是有在派人暗中盯着,白芷定是一早就心里门儿清,故而不让她们开口说话。
谢三娘因为能离开掖庭宫而激动的心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慢慢淡下来。
她不动声色地将其他东西都收拾好,低头跟着白芷走出了怡和宫。
冯娣似乎不太想离开,磨磨蹭蹭地看了好几眼主殿的位置,最后还是怕白芷再叫柳嬷嬷拿棍子打,才恋恋不舍地迈步出去。
白芷走到她身边,低声敲打:“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丢脸模样,这宫里是全天下最富贵的地方,有什么好走不动路的?别忘了你是个什么身份。”
冯娣像是听不见似的,半天不回话,气得白芷脸都红了。还是谢三娘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子,才一副后知后觉的表情,连声称是。
谢三娘懒得猜她在想些什么,满头心思都在打量四周的景色,试图寻找到御花园的下落。可惜浣衣局的位置实在太偏,回程的脚步又比来时快了不少,终究是没有让她得见园子的真容。
回去便将一切都抛诸脑后,直忙碌到夜里。和白芷道别后,她们需得从浣衣局回到掖庭宫给新入宫的宫女安排的住处。
说是住处,其实就是一条大通铺。二十个宫女一间,房间的大小还没有怡和宫的偏殿宽敞。所有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点儿隐私都没有。
谢三娘怀里藏着白芷分给她的一块碎银子,没曾想她进宫赚得第一笔银子不是例银,而是宫里的娘娘随手赏的,要知道这一小块可比她一年的例银还要多。
难怪没人不想往上爬。
她睡觉的地儿两面都有人,又不好意思和身边这些并不熟络的人面对面睡去,只好端端正正地平躺着,将手叠在腹部放好。
亏得是这些人睡觉大多很老实,不然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要遭殃。
不过今天她右边的位置却空了出来,直到蜡烛熄灭也不见人回来。谢三娘来宫里的这半个月,右边躺着的这位秦英帮了不少忙,昨日才用过藏在枕头底下的伤药都是她找来的。
此刻见她久久未归,谢三娘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她今日没有和她们一起学习,消息已然落后了太多。
思来想去,她实在是难以入眠,只好戳了戳左边孙茹的手臂。
“孙姐姐,今天怎么不见秦英姐姐回来?”谢三娘压低声音问道。
不料孙茹却满脸惊恐地朝她摆手,一副不敢多说的模样。
谢三娘顿时明白其中恐怕有事儿,对方估计没法和她讲清楚,一来二去也只好打消了询问的心思。
好不容易重新闭上眼睛堪堪酝酿了点困意,孙茹却忽然凑到她耳边,用气声缓缓说道:“她冲撞了瑾修仪,被杖责三十大板,没撑住,已经去了。”
这声音像索命的幽魂,谢三娘的头皮发麻,瞬间没了任何心思和想法,脑中一片空白。
她已经是彻底睡不着了,闭上眼睛却觉得耳朵忽然间变得比平日里更灵敏,能听清窗外的蝉鸣,积水从屋檐滴落在地的滴答声,还有一些人偷偷流泪的啜泣声。
这下她才意识到,她和孙茹刚刚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是这透风屋子里的人是都能听见的。
谢三娘忽然有些想家,原以为宫里的日子再难过也比外头富贵,毕竟是皇宫,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进来分一杯羹。
可进来了之后,吃的没有在家里的窝窝头香,大多是冷掉的残羹剩菜;睡的也不如家里的地铺,二十个,现在是十九个人大气不敢出;更别提自由,不能说话不能抬头,一惹人不快就是棍棒伺候,连命都难以保全。
她甚至都不敢多问秦英是做了些什么才触了那位瑾修仪的霉头。
谢三娘想起得知自己通过了层层考核拿到宫女名额的那天,还以为今后就能赚得家里荣华富贵,不曾想却是生死都再难控制。
地位低微便要谨小慎微。
荣华富贵需得自己争取才行。
许是夜里愁绪多,谢三娘想着想着也莫名其妙地落下了几滴泪来,最终还是抵不过白日里的疲累,沉沉睡去。
*
“三娘,快些起来。”
意识再次回笼便到了第二天清晨,谢三娘感觉到有人在不停晃动自己的肩膀,眼睛睁开条缝隙,朦朦胧胧看清来人是已然穿戴整齐的冯娣。
她扭头看屋子里的其他人,各个都在沉沉睡着,还有细微的呼噜声。一旁的孙茹听到动静更是直接翻了个身,背对她俩继续睡。
谢三娘怕惊扰到了其他人,打着哈欠穿上鞋子,带着冯娣去屋外边说话。
“什么事情,怎么起的这般早?”夏日的天亮得快,谢三娘下意识瞅了眼天色,还没有要亮起来的迹象,这时间可不是一般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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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娣下意识搓了搓袖口,笑着解释:“我想着昨日得罪了白芷姑姑,今日便早些去浣衣局将功补过,也好讨得姑姑欢心,叫她这几天不多为难咱们。”
谢三娘想不起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白芷,倒是冯娣自己得罪了不少。可对方都如此说了,她若不去倒是显得怠慢。
“你先去吧,待我洗漱完便去找你一同做事。”
冯娣面上点头应是,然而却不知从哪拿了条板凳来,在不远处寻了个空地坐下,直勾勾的看着谢三娘穿衣洗脸。
这眼神让谢三娘背后渗出冷汗。再加上天还没亮,四周一片漆黑,冯娣坐下之后隔得远,她再朝那边瞅便看不清对方具体模样了。
她不由自主地心生害怕,刚刚叫自己醒来的果真是冯娣么?别不是见着鬼了吧。
“冯娣?”谢三娘出声试探道,那人影跟没听见似的,一丝反应也无。
她向来是不信鬼神的,此刻却不住地恐惧。这是在宫里,昨日又有熟人死去,若是真有鬼魂索命,会不会就恰好找上她?
洗脸的木盆跌落在地,谢三娘迅速跑回屋子里把门关上,动作麻利地钻进薄被里闭眼装睡,任冯娣再怎么摇晃叫唤都不再睁开眼睛。
等到屋子里的人都陆续醒来,她才心有余悸地重新从铺上坐起来。
是人是鬼,她都决定不跟着躺这滩混水。
到时辰到浣衣局的时候,冯娣已然洗了好多件衣服,谢三娘远远看去,足足放了两大盆,比昨日端去晾晒的衣服还多。
见她望过来,冯娣把盆子里的衣服往里藏了藏,嗔怪道:“三娘,晨时我叫你一起,你怎么忽然又跑回床上睡去了?”
“你叫过我?”谢三娘迷瞪着眼睛,“我没这个印象呀。”
冯娣不满她的回答,扯着嘴角反问:“是么?你都站起来准备洗漱了。”
“诶呀,不会是我又梦行了吧,这都是些老毛病,已经很久没犯过了,没吓着你吧?”谢三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不再多说,端起木盆找房间里负责的姑姑领了自己负责的衣物。
手还未沾上水,白芷便到了。
“哟,昨日倒是没见你们这么勤快,听说今天提早了一个多时辰就来了?”她站在阴影处,看不清神情。
谢三娘连忙行礼,有心要解释几句。
“姑姑,”不料冯娣比她更先开口:“昨日我们洗得慢,恐今天再误了姑姑的事儿,我便擅自主张来得早了些,想着能为您和三娘多分担几件也好。”
这是直接把她给摘出去了,谢三娘心里头憋了一口气,怕她抢了她的功?她还不稀罕抢呢。
“这么说来你倒是一片好心,”白芷叉着腰走到冯娣面前,拎起里边的衣物,“那你说说,你的衣服是从哪儿拿的?”
谢三娘下意识往那边瞟了一眼,却看到木盆边上竟然隐约露出了条镶着兰色边纹的袖子,这可是贵人的衣物!
她心中大骇,没想到这冯娣竟然大胆到这地步,不由庆幸自己没有跟着对方来,否则此等行径,她也免不了遭到连累。
白芷自然是没那么好糊弄,当即叫人把这盆衣物端走,发了好大一通怒。
“你好大的胆子,看来我这浣衣局是容不下你了!你们几个把她盯好,既然她这么爱洗衣服,就让她洗个够,洗完之后从哪来滚回哪里去!”
她说罢扭头看向谢三娘,“你今儿就不用洗衣服了,跟着我走罢。”
3. 偶遇贤妃
谢三娘尽量不去看冯娣发白的脸色,应声跟着白芷来到了后院晾衣房。
“你以后别跟她走得太近,”白芷低声提醒道,招呼她拿上两个干净的木盆,“她心思不正。”
谢三娘本来因着冯娣的遭遇对她有些同情,这一遭下来也都全都烟消云散。
“哼,估计之前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这么娇气怕是要祸害不少人呢。”白芷犹自不满,冷哼道。
她虽然正在气头上,却并不迁怒谢三娘,反倒还很欣赏她:夜行这么蹩脚的说辞,也亏你想得出来。”
谢三娘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胆子便大了些,回话道:“我听她说是因着家里不喜被卖到宫里的呢。”
白芷听罢瞪了她一眼:“宫里缺人来么?”
谢三娘回忆了一下,似是不缺人的,进来还得考核三回。
“别人家说什么就信,这又不是什么善堂,”白芷带她再次来到掖庭宫的门口,领了通行的腰牌,“虽说宫里确有不少家世可怜的人,但这种话听听也就罢了。”
白芷有意教导,谢三娘听得便更为仔细,在她这能学到的可比柳嬷嬷那能学到的多得多。
今儿她们要再次去怡和宫把昨日晾晒的衣物取回来,赵宝林借地方是情分,浣衣局可不能得寸进尺占用人家偏殿太久。
行至半途,带路的白芷忽然停下了脚步,谢三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到对方身上。
她抬眼看去,正有一座轿辇正缓缓朝这边走来,周边围了不少宫女太监。轿辇前边有一条帘子遮着,看不清上边坐的是什么人,只是如此阵仗,地位定是只高不低。
谢三娘跟着白芷一同跪倒在地,随着轿辇离她们越来越近,她们不停挪动自己跪拜的方向,始终保持身子正对轿辇。
原以为这阵仗过去便过去了,不曾想却是在离她们不远处缓缓停了下来。
“你们两个,何故在官道上随意走动?”说话的是站在轿辇左侧的一位宫女。
白芷回话道:“奴婢是浣衣局的,正要去把晾晒好的衣物取回来。”
“浣衣局连个晾晒衣服的地方都没有吗,取个衣服还要走到掖庭宫外面来?”
许是这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的缘故,谢三娘感觉这几句话叫人头皮发麻,比柳嬷嬷的训棍还要恐怖几分。
白芷尽力保持神情镇定,低声回话道:“这几日掖庭宫衣物换洗得勤,晾衣房晾不下了,奴婢得了指令,暂借附近空闲的偏殿用做晾衣。”
“原来如此。”这宫女得到了答案便不再多问。
谢三娘得空喘了口气,不料对方再次出声,这次是坐在轿子里的那位娘娘:“后面这个,也是浣衣局的?”
声音倒是温婉动人,只是这话却是令人打了个寒颤。
谢三娘顿时警铃大作,她已将自己的存在感一降再降,也自认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怎么会独独就问到她身上?
白芷稍稍偏过身子试图挡住谢三娘,脸上堆起笑容道:“回娘娘,这是新入宫的宫女,来浣衣局帮忙……”
“怎么,她是个哑巴要你帮她说话?”
宫女刻薄的声音如毒蝎一样阴寒刺骨,白芷脸色一白,不敢再帮谢三娘出声,只好在心里暗自祈祷她千万不要说错了话。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新入宫的,这几日在浣衣局帮忙。”谢三娘深吸一口气,顺着白芷的话说下去。
对方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你是新入宫的?”
“是。”谢三娘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或许一开始就是冲着她这个生面孔来的,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有哪里得罪了这些贵人。
“既如此,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秦英的?”对方的声音顷刻间变得凌厉,气势凌人,“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秦英姐姐不是昨日便去了么,她心中大骇,纷乱的思绪零零星星拼凑在一起,试图找到对方想要的答案。
这是个送命题,她只知道是因为得罪瑾修仪才要了秦英姐姐的命,旁的细枝末节一概不知。
如此一来,她便只能硬猜对方的身份,是和瑾修仪一起的,还是要利用秦英的死做些文章。更进一步讲,对方究竟是想让她认识秦英,还是干脆让她认定掖庭宫从来没有进来过一个叫秦英的宫女?
这没依没据的,叫她怎么猜才好?
谢三娘紧张得说不出话,豆大的汗珠砸落在青石板砖上,几乎是把她的魂也砸落了。
“放肆!娘娘面前竟敢拒不回话!”唱黑脸的宫女见她久久未曾开口,上前便要来踹她一脚。然而她们跪的路边有墙阻拦,白芷又死死挡在谢三娘前边,这一脚便转而落在了白芷的背上。
白芷闷哼一声,却是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僵持了起来。
谢三娘决心要赌一把,不然她和白芷都难逃一劫,正要开口说话,眼前蓦然显现出三行小楷:
【认识秦英(活命概率二成)
不认识秦英(活命概率八成)
不回答(活命概率零成)】
顾不上追究这行字究竟是从哪来的了,谢三娘死马当活马医,反正都是赌,不如信上一信,她脱口而出:“回娘娘的话,奴婢从没听说过秦英这个名字。”
她说完之后,对方也未曾回话,刚刚出现的那三行字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不是自己刚刚紧张得出现了幻觉不成?
等待的时间备受煎熬,谢三娘只觉得自己如同被揪住喉咙的羔羊,铡刀悬在头顶,只看它下一秒是落还是不落。
对方的声音缓和下来,气势却依旧不改:“这么说来,你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谢三娘咬咬牙应下:“是。”
“如此便好,这名字是本宫随意编的,一时兴起问问而已,瞧把你们吓的。”轿辇重新动了起来,刚刚踹过白芷的宫女早就退回了队伍里没了踪影,“你们自去取衣服吧,别因着本宫耽搁了。”
拥簇着轿辇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去,谢三娘壮起胆子,在扬起的尘土间抬眼偷偷瞄去。
带起来的微风恰巧掀动一侧的纱帘,堪堪露出了一点里边人的身姿,看着是个霞姿月韵的美人,如此温婉的人,哪里就会有这么狠的心思!
若非背上的冷汗还未曾干透,谢三娘都要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臆想出来的。
等轿辇完完全全消失在了视线里,谢三娘才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扶为她受了一脚的白芷。
二人一路无话,各自心中揣着心事。
取衣服的时候不必再拜见赵宝林,倒是少了些事端,让她们心下稍安。
待重新回到了浣衣局,这口气才算是彻底松下来。
被罚洗衣的冯娣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白芷却分不出心思去管她。
她把谢三娘带到了一旁的屋子里,仔细闭好门窗。
“多谢白芷姑姑帮我,三娘今后必当报答姑姑今日之恩。”谢三娘十分真诚,她心里清楚,若非刚刚白芷为她抵挡了大部分压力,甚至为她受了一脚,刚刚的事儿是绝计没可能这么轻松解决的。
白芷摆手道:“这没什么,你是新人,我既带你出去,就得尽量保证你全须全尾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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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叫谢三娘赶紧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可惜谢三娘也是一问三不知,回答了半天,只有瑾修仪这个名字她神色起了些波澜。
“原来如此,”白芷叹气,“我们遇着的贤妃娘娘,是瑾修仪的堂姐,这二人平日里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她见谢三娘还是一副一知半解的模样,解释道:“瑾修仪性子泼辣,贤妃免不了要帮她收拾尾巴。在你们进宫前不久,瑾修仪才刚因着打死宫人被禁足过,如此看来贤妃娘娘是怕这消息再被有心之人所利用。”
那这么说,二人还真算得上是姐妹情深了,谢三娘心中不忿,那秦英姐姐就活该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么。
许是她脸上表情太明显,白芷摇头便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又能有什么办法?更何况这事儿还没完呢,一会我陪你去找趟柳嬷嬷。”
即便有白芷在,柳嬷嬷的脾气也依旧好不到哪儿去。
“新进宫的都有名册标注着,怎么能说少一个就少一个?谢三娘,谁给你的胆子在贤妃娘娘面前这么瞎说?”她眉心紧皱,双手死死握住那根原木棍。
白芷冷哼一声道:“柳嬷嬷这么说不妥吧,贤妃娘娘可是说这个名字是她编的,莫非您的名册还能写到贤妃娘娘的前面去?”
谢三娘插不上嘴,她原以为自己说不认识秦英只是权宜之计,不曾想却是真要将秦英的名字从名册上抹去!
她脸色发白,涂过药膏的手臂又开始隐隐发麻,脑子不断涌现前些天秦英帮助她的记忆,它们扭曲幻化成一行血红的字——“是你害了我!”
不是我,不是我,谢三娘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压下去,回过神瞅见柳嬷嬷正打算将旧名册用蜡烛点燃扔进火盆烧掉。
名册上不能涂改,柳嬷嬷这是打算让这本写了秦英名字的名册直接消失。
在烛火即将触碰到名册的瞬间,谢三娘还是忍不住出声:“柳嬷嬷,烛火危险,若是伤了您可怎么好,还是三娘来烧吧。”
名册转到了她的手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本名册,不曾想却是要亲手毁去它。
她拖着步子来到摇曳的烛火前,柳嬷嬷和白芷都站在她身后看着。
【藏起秦英这页纸(被发现概率二成)
藏起整个名册(被发现概率十成)
直接烧掉(被发现概率零成)】
又是这三行小楷!之前并非是幻觉!
谢三娘心下一横,二成就二成吧,好在这里没有外人,柳嬷嬷和白芷姑姑大不了就罚她多洗几件衣服。
她双手将名册点燃,假装被烫到惊呼一声,左手趁着这声响把写着秦英名字的那页纸扯下来,揉成一团塞进袖子里。
“毛毛躁躁。”柳嬷嬷没有发现,几步走上前,盯着这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名册蚕食干净。
这火光让谢三娘联想到家里祭祖,那会儿给下边的长辈烧纸便是如此,有些碎片会随热浪飘悬在空中,火花四溅。
她被白芷拉着往后走,眼睛还怔怔看着这些翻飞的纸片,她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有天她也会像这本名册一样,忽然消失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不会,谢三娘摇摇头,她不一样,她会记得秦英,会奋力往上爬,爬到这些可恶的人的上头,叫她们偿命。
“三娘,走吧。”白芷轻声叫她回过魂来,“你明日还得来浣衣局,我带你去做些别的。”
谢三娘最后再望了一眼柳嬷嬷跟前的火花,便扭头跟着白芷朝屋外走去。
4. 尚服局
柳嬷嬷当天就召集了所有人,下令从此都不得再提起秦英这个名字,违者死罪。
房间里的被褥也叫人迅速重新整理了一遍,大通铺上十九张草席垫子铺的平平整整,压根看不出来少了个人。
休息的位置虽然宽敞了不少,但没人睡得安心,夜里都是翻来覆去的动静。
谢三娘闭上眼,总是能浮现那本名册燃起来的画面,握在袖子里的纸片就连换衣服的几分钟也不敢离身。
她回想这三日,先是被罚到浣衣局结识了冯娣和白芷,再是出了掖庭宫见过赵宝林,还遭遇贤妃,桩桩件件都不是什么寻常事儿。
明日还得在浣衣局待一日,白芷还说要带她去做些别的,可千万别再是这种惊吓可好。
至于那几行忽然出现的小楷,谢三娘再想什么法子都没办法叫它们重新出现,不过至少确认了不是幻觉。
这么迷迷糊糊揉碎了思绪,再回过神来,已然是月暮星沉,天将将要亮了。
她竟然就这么醒着地度过了整夜。
去浣衣局之前,孙茹好心给她闻了闻提神的樟脑,这才没让她在白芷面前丢了面。
“提起精神来,今天带你去的可不是普通地儿。”白芷还和往常一样,到底还是安慰了几句,“昨日发生的在这宫里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你不要太往心里去,这日子还得继续过呢。”
谢三娘低低应了声。合该如此,越想越容易陷进去,她想明白便问道:“姑姑今日要带我去哪?”
白芷却不多说,狡黠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们拿了衣服,却不像前两日那般领腰牌出掖庭宫,反倒是一路往东边走去。
谢三娘听柳嬷嬷说过,掖庭宫东部是六尚局二十四司居住办公的地方,那里各个都是身份不低的女官,据说有些女官的品级比后宫里的娘娘还高。
她往四周瞅了几眼,这些女官女史各个行色匆匆,身上穿的衣服也确实更为精致,倒是和赵宝林身边的秋桃穿的差不多。
白芷带她来的地方是尚服局,管的是宫里的服饰、仪仗之类的,和浣衣局常常有往来。
她也不叩门,就这么径直入院,其他人对此见怪不怪,微微颔首便是打过招呼了。
“刘典衣!”她轻车熟路走到靠里的一间屋子,朝里边喊道,“是我,白芷来找您啦!”
门从里边被打开,谢三娘好奇地探首看去,是一位看着四十来岁身着素色襦裙的女人。
“哟,稀客啊,今儿太阳打西边起来了?你居然舍得来了。”刘典衣面露欣喜之色,说话的声音和蔼舒适,听起来是个性子温和的主。
“您可别打趣我了,我这不是常常来找您的嘛,这些是您这里女史送来的衣服。”白芷也不客气,叫谢三娘跟着往里走。
屋内处处是衣桁,每件衣物上都笼了个素色的罩子,避免叫灰尘弄脏了去。
谢三娘瞧着新奇得狠,如此多的衣物全都撑开了放着,怎么不装进箱笼里,也好过令这屋子无处下脚。
“你可别觉得奇怪,”白芷瞧着谢三娘似乎有些好奇,便停下步子和她细细说道,“这些都是要交给皇上和四妃的衣物,每季度都要有不同的供奉,又不得有褶皱,只能如此摆放。”
“多谢姑姑指点。”谢三娘瞅见罩子下的金线,不敢多动,认真听白芷说话。
走在前边的刘典衣扭头见两人没跟上来,也不生气,笑道:“你这是找了个徒弟来我这偷师呢。”
“偷师怎么了,也是您心善才有得偷呢,”白芷把谢三娘推到桌子前,自己则搬了个椅子坐在刘典衣旁边,“何况这可不是我徒弟。”
接到白芷的眼神,谢三娘抬高声音自我介绍道:“刘典衣您好,我叫谢三娘,是新入宫的宫女,这几天在浣衣局帮忙。”
“三娘啊,这名字……”刘典衣皱眉,娘这个字在宫里犯了贵人的忌讳。
白芷不以为意:“这不是还没考核么,掖庭局那些人到时后定然会叫她改个名字的。您从前不总说让我帮着探看有没有能入尚服局的新人,这好不容易给您找来一个,可千万别因着名字就弃了。”
这是要提点她进尚服局,谢三娘心领神会,她也不是不上道的人,顺着白芷的话便说道:“三娘还等着正式入宫得到主子们的赐名呢。”
刘典衣点点头,轻轻吹去杯口的浮沫。她从不让人碰自己的茶饼,那是容婕妤娘娘赐给她的,据说是御赐之物,价值连城。就这一小块,她每天都只舍得掰下小指指尖大小的一块尝尝味。
“你可知六尚二十四司都是哪些?”白芷替她问道。
自然是知道的,这些算是常识,柳嬷嬷在第一天的教习中就教导过谢三娘她们。
六尚分为尚宫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和尚仪局,每个局下又有六司,一共是二十四司。
所有新入宫的宫女在秋日都会统一进行考核,成绩好的便可入选六尚二十四司手底下成为一名女史,抑或是被宫里的娘娘选去,继续做宫女。
旁的便是不知道了,谢三娘将自己所知尽然说出,请刘典衣和白芷指点。
“这都是些宫里人尽皆知的,看来柳嬷嬷是想把你们都留下来服侍今年八月入宫的秀女。”刘典衣放下茶盏,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年轻秀丽的新人。
要说想了解更多内情,眼前就是最好的时机,谢三娘也不扭捏,行礼道:“还请刘典衣教我。”
“教你倒是谈不上了,”刘典衣嘴角微勾,眼神斜睨端坐一旁的白芷,“既是你带来的,你自己倒是说几句。”
“这六尚宫可没字面上这么简单,就拿刘典衣所在的尚服局来说,这可不单单是个管理衣服的地儿。两位尚服大人皆是正四品,四司分别是司宝司、司衣司、司饰司和司仗司,要负责的东西都各不相同。”
白芷一一举例道:“像刘典衣就是在司衣司,是正六品的大官。”
谢三娘虽一时半刻弄不明白这拗口的二十四司究竟有什么区别,但是得知眼前这位刘典衣是正六品时,还是打心底里有些震惊。
要知道在宫外要做一个正六品的大官,需得考学不少年呢。要不还是说宫里机会多,考核通过了就算是个小官。
直到天色渐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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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才带着谢三娘回浣衣局将剩下的衣物晾晒好。
谢三娘手里抱着木盆,脑子里还在回想刚刚的事儿。那位刘典衣不愧是个正六品女官,她们聊天期间不断有人请见,她就算站在当中,也听不明白刘典衣吩咐下去的那些事儿。
“你可知我为何要带你来尚服局?”白芷将衣袖捋直,低声问道。
谢三娘想了想:“姑姑是想引荐我进尚服局。”
“哪有那么好的事儿?”白芷伸手敲了敲谢三娘的脑袋,“再想想。”
谢三娘回想这一路走来,除去见刘典衣了解了一番尚服局便没做其他事了。她笑道:“莫不是姑姑单纯是想带我见见世面?”
“正是。”没想到白芷却应了下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要知道,这宫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虽能在你面前作威作福,但是在别人跟前,我还不一样是个完全见不上眼的?”
“你昨天做的虽然隐蔽,这不是就被我发现了么?归根结底还是觉得我们不会怎么罚你,只是若有心罚你,我还不会往上告吗?”
谢三娘闻言心中大震,原来昨日撕下名册那会儿自以为隐蔽,却是已然被人发现了还不知。
幸得白芷姑姑不做那等子揭发她的事,那柳嬷嬷……
白芷看穿了她的心思,接着说道:“放心,就我一人瞧见了。可你若心有不忿,大可以留待自己有足够实力了再去做这些,这尚服局就是一条好的晋升路子,你要说我是引荐吧也不算,刘典衣做不了主。我就是告诉你,这里我有熟人,能多多少少帮衬到你。”
如此便好,谢三娘此时再看向白芷,心中满是感激:“这几日姑姑不吝教导三娘,为三娘遮掩错事、指引明路,三娘无以为报。昨日本还说来日报答,眼下却不知如何是好了,不知道姑姑是怎么个想法?”
白芷也说不清自己是如何想的,她不缺银子,也没什么路可再晋升,做下这些也不过是动了些善心而已。
“今日便是你在浣衣局的最后一天,这里常常是被罚来的宫女罪妃乏味得很,见着你们两个新人自然是解了我的闷,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以后有空闲,多来这里和我聊天解乏才好。”
谢三娘点头:“这是自然。”
二人将最后一盆衣服合力摊开,晾晒到衣桁之上,今日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夜色已晚,谢三娘和白芷道别,约好考核之后不论结局如何都要见上一面,才不舍离去。
“对了,三娘,”待谢三娘走出院子,白芷似乎想到什么,出声唤道,“昨日那件事儿你不必再放心上了,说起来也算是帮了柳嬷嬷一个忙。”
谢三娘心里生疑,因为她的几句话害的柳嬷嬷担上丢失名册的罪责,怎么就变成帮忙了?
她停住脚步,问道:“什么?”
“怪我午时忘了告诉你,”白芷几步跑到她身边,轻声说道,“冯娣从掖庭出去了,听说直接进了储秀阁。这恐怕是入了圣上的眼,你之后断不可招惹她,特别是别再扯什么夜行的借口。”
谢三娘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连怎么应声回房都不记得了。
5. 打听消息
冯娣她们早就在屋里聊起了这件事儿,见谢三娘回来,纷纷迎了上去。
“三娘,你是和冯娣一起去的浣衣局,照理要比我们清楚得多些,”孙茹把房间里唯一一个有靠背的椅子搬到中间,扶着神情恍惚的谢三娘坐下,剩下的几个人全部围了上来,“她怎么走了大运,一下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啦?”
蒋木双连忙伸手捂住了孙茹的嘴,“呸”了一声说道:“这话可别乱说,凤凰那是对皇后的称呼,虽然如今后位没人坐,但我们也不能僭越的。”
“要我说,冯娣顶多是个长了羽毛的鸡。”尚怀撇嘴,满脸好奇地凑近谢三娘,“三娘,你们在浣衣局的这几日真的能出掖庭宫吗?有没有看到御花园,听说那里的花永远不会枯萎呢。”
这群人叽叽喳喳,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倒是把谢三娘从混乱的思绪里拽回了现实。这群人一天一个样,贫是贫了些,不过这氛围实在是叫人喜欢。
她起身笑道:“怎么就有永远不会谢的花了,这几日我们确实出过掖庭局,却是只在附近走动,连御花园的影子都没见过。”
孙茹又把她按回了椅子上,瞪大了眼睛:“你们真的出过掖庭局?柳嬷嬷不是说罚你们去洗衣服么,竟然还能出去走。”
“算是因祸得福了,”谢三娘不大习惯被一群人围着,又尝试了几次站起来,都被不知道谁的手按了回去,只得无奈答道,“浣衣局这几日事情多,我们跟着掌事姑姑跑了几趟腿罢了。”
尚怀问道:“那冯娣呢?”
“这我却是不知道了,”谢三娘如实把自己知道的都吐了个干净,“她昨日一早就领了浣衣局姑姑的罚,自那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本来我还想着早点回来问你们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尚怀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连你都不知道,我们就更不会知道了。”
没等她多说几句,一直闭着的房门被敲响,众人眼神交接之下,俱默契地合上嘴。
走进门的是石天心,身后跟着隔壁屋子的陆盼香。二人神色紧张,关门的时候朝屋外多看了好几眼,确认没人之后才将门拴上。
“盼香知道不少呢,我特地叫她过来和我们说道说道。”石天心拉低了嗓子,挤进人堆。
众人的目光霎时集中在了陆盼香的身上,谢三娘感觉到刚刚还在按住自己不让起来的手,此刻却是拉着她叫她赶快起来。
下一秒陆盼香就坐到了椅子上,而谢三娘刚刚还被众人团团围住,眼下却是挤到了人群边缘。
敢情好谁有一手消息谁就能坐着说话,她哑然失笑,自己也凑近了听听冯娣的消息。
“这冯娣昨日回来睡觉的时候便多拿了件衣服,我们都瞧见了。听说她今日上午穿着那套衣服,偷偷溜进了御花园!”
陆盼香讲得倒像是那么一回事,有理有据,谢三娘心下信了几分。却听见孙茹问道:“她都出掖庭宫了,你怎么知道她是到了御花园去,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那都是我猜的,出了宫能去哪里?我就知道御花园这一个地儿。”被打断的陆盼香有些不高兴,“你们还要不要听了,没道理我说几句你们不相信,还要反过来问我的。”
“听听听,你别管她的,她就是问题多了些。”尚怀再度捂住孙茹的嘴,好叫陆盼香继续说下去。
“哼,说是那御花园里有一片花海,皇上最喜欢在那里赏花。冯娣就是在那片花海里跳舞被皇上看见了呢。据说皇上当时就心动了,要宠幸冯娣,只不过没名没分,这才叫冯娣入了储秀宫便作罢。”
陆盼香讲得那是一个眉飞色舞,恨不得当场给众人亲自演示一番。
谢三娘却是听不进了,且不说这故事讲的有几分真几分假,照前几日她和冯娣相处的时间来看,冯娣估计真是主动去招惹陛下的。
她走出人群,坐到自己的床板上,摸着怀里的碎银子若有所思。怕是白芷带她们去怡和宫的时候,对方就已然动了歪心思。
当时她只觉得宫殿豪华,没做多想。不过若要她选,是决计不会想要当宫里的娘娘的。这娘娘的名号虽说是富贵华丽,可再怎么论也就是个妾罢了,谢三娘心里实诚,她就像和父母一样找个合适的人结为夫妻,过两个人的小日子。
更何况做了宫妃就再也无法随意出宫了,不像她们宫女,到了年纪都能得到一大把银子荣归故里,谢三娘还想回去亲眼看着妹妹嫁人呢。
许是陆盼香讲得太过了,屋里没几个人愿意相信,这椅子上坐的人摇身一变,又成了刚刚一直挑刺的尚怀。
她抬起一只脚踩在椅面上,冷笑道:“你们还是想想这几日有没有得罪过冯娣吧,下次再见面,我们可是要跪在地上给她磕头了,若她是个记仇的人,还不知道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我们能怎么得罪她?倒是三娘要注意了,”孙茹打断道,“诶,三娘呢?”
围在四周的人纷纷给她让出一条道来,孙茹径直走到谢三娘身旁,坐到自己的床板上,满脸担忧地开口说道:“昨日早间她来找你我是听到了的,你明明是醒了,又不知为什么去而复返,后来她可是喊了你有小半盏茶的功夫呢。我看你就是装作没听见,眼下不怕被她计较么?”
这宫里谁不爱听人家扯闲篇?可这闲篇若是自己身上的,那就另说了。
谢三娘在心底冷笑,她知道孙茹就是想打听那日的事情,可私下问问便罢了,怎么能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说道,这叫她如何解释得清楚。
孙茹是个大嘴巴的,她暗自将这几个说闲话的人的名字记下,以后若是想打听什么消息倒是可以旁敲侧击地问问,若是深交便罢了。
“哪里就是装作没听见了?”谢三娘摆手,“姐姐你是不知道,那日我本就是因为在浣衣局做了重活,夜半睡得格外沉了些,迷迷糊糊的,我都记不清她是不是真来找过我了。”
说多错多,她望着孙茹失望的面色,捡些无关紧要的说了几句,很快便将话锋一转:“听说明日柳嬷嬷要教我们焚香,等接触完茶道、刺绣这些,我们就要选一门课上了,我心里纠结,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个想法?”
话题来的快去的也快,众人很快就顺着她的问题扯起了新的闲话,谢三娘没心情再听,敷衍几句就拿着毛巾出门洗漱去了。
第二日果真是学香道,柳嬷嬷亲自从六尚宫请来了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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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史,后者背来自己的包裹坐在院子里的阴影处亲自示范。
“焚香之道为的是舒心,这香炉、香盒和匙箸瓶是样样不能少的,但凡缺了什么物件,那便不是舒心而是糟心了。”周女史将包裹打开,露出了里边的物件,举起来一一展示给大家看。
谢三娘心里存了要进尚服局的心思,想着在熏香和刺绣里选一门,此时便昂起了脖子往前探看。
“你们仔细瞧着些,这香炉里上次燃尽的香灰切不可扔去,用香匙将烧焦的部分舀出来,剩下的香灰摊平。”周女史一边说一边做。
香炉平放在桌上,不好展示里边的情形,得了柳嬷嬷的同意,小宫女们站起来一拥而上,拥簇在她的身边。
谢三娘步子迈的早,得了个头位,眼睛紧紧盯着周女史的动作,生怕漏了细节。
焚香不愧是个静心的活儿,饶是周女史经验丰富,头两次的香篆也未能成型,试了三次才堪堪成功。用柱香点燃香篆,一缕白烟盘旋而上,散发出了强烈的栀子花香。
“将盖子盖好,这便算是成功。”周女史轻揉已然泛酸的手臂,“我今日只说这些,更复杂的是配香调香什么的,待你们确定了要学香道,自会再有人来教你们。”
栀子的清香沁人心脾,谢三娘离得近,感受得更深,她恋恋不舍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趁她们刚刚围着学习的时候,柳嬷嬷叫人给她们的座上都放上了些练习用的器具。
她拿到的是个用木头做的香炉,面上已有烧焦过的痕迹。她再从匙箸瓶里取出香匙,薄薄的一片木条,底部隐隐有个缺口,舀起来的香灰会从缺口里漏出去。
她将这两样东西放下,去闻给她们用来练习的香粉,没有什么浓郁的味道,确切说来,除了能感受到一丝皂荚的清香,这和香炉里的香灰没什么两样。
练手用的物件没人敢挑剔,谢三娘照记忆里周女史的动作一步一步操作。可不是因着手不稳香篆不成型,就是不小心倒多了香粉,总之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的。
她有些失望,眼见天色渐晚,估计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果然下一秒,柳嬷嬷就出声叫她们停下手中的动作:“时辰到了,你们几个留下来把器具收到内殿去,其他人便去吃些东西吧。”
点到名字的人里赫然就包括了谢三娘。她心里装着事儿,虽然白芷安慰过她,但总还是怕柳嬷嬷是因着前几日发生的变故要找她算账,不然为什么不点前面不点后面,偏偏点到了坐在正中间的她。
待端着收拾好的一箱匙箸瓶走进屋内,她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那日烧册子用的盆已然无影无踪,主桌上的抽屉“无意”开了条缝,露出白布的一角,这里面装着的就是新名册。
谢三娘瞥了一眼便明白,柳嬷嬷这是特意在告诉她风波已定,往后都不必再计较了。
等一应器具都收拾好,她在去厨房的路上寻了个借口扭头回到房间,眼见四下无人,将那张名册取出,深深再看了一眼,而后用针线缝到了包裹布里。
秦英姐姐,谢三娘在心中发誓,现在时候不到,总有一天我会叫这张纸再重见天日的。
6. 报名参宴
“听说了吗?”这日天刚亮,孙茹便凑到谢三娘身边讲起了宫里的大事儿,“下个周便是中秋了,听说宫里打算举行宫宴,整个后宫都要忙起来呢。”
谢三娘仔细用毛巾将脸擦净,不以为意地说道:“那有与我们何干?我们还没过考核,说什么也轮不到我们忙的。”
“怎么就轮不到了?”孙茹帮着把木盆放回床底下,满脸笑意地昂起首来,“听说今年宫里人手不够,或许会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这话倒是让谢三娘来了些兴趣,二人一同拿上碗,去厨房领早间的馒头。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看来姐姐是想凑这个热闹了?”
“嗐,你这话说的,这是我们来宫里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大型活动,谁不想凑凑热闹?”孙茹拿手指戳了戳圆润的白面馒头,一巴掌将其拍扁,趁还没蓬松回来,赶紧塞进嘴里当饼吃,“只喜欢不都是些后厨的忙,我连小葱和韭菜都分不清。”
上午还是和往常一般学些礼仪,到了午间吃饭的时候,柳嬷嬷才把这件事宣布下来。
“没几日便是中秋,宫里都要忙乱起来,你们真真是赶上了趟,往年像你们这些没考核过的孩子都是沾不上手的,今年却是因着人手不够,御膳房和尚仪局那边都要人帮忙。今个下午我们就不学课了,你们各自想好去哪,找管事登记报名吧。”
谢三娘心里头盘算着,御膳房估摸着就是帮着洗菜备菜打打杂,备餐这等大事儿肯定是轮不上她们。而尚仪局十有八九就是帮着搬运一些器具,打扫收拾宴会用的场地。
她还在纠结去哪,旁边的孙茹倒是长舒了一口气:“三娘,我就去尚仪局帮忙了,你若是也想去,下午我们搭个伴。”
【去尚仪局,结识贵人概率一成
去御膳房结,识贵人概率五成】
谢三娘本来想着若能结伴也能互相有个照应,刚想答应下来,不曾想这已然消失好几天的小楷字又再度凭空出现。
瞅着这概率,她哑然失笑:“本想着去尚仪局帮忙,说不定能见到大家口口相传的大宫殿开开眼,不过我是个俗气的,实在好奇宫宴上那些鲜掉牙的膳食都是个什么做法、什么模样。”
“我瞧着你就是嘴馋。”孙茹也不纠结,再闲聊了几句,便去找其他人结伴。
“三娘,”一直在旁侧未发一言的郁晓凡叫住想要离去的谢三娘,腼腆的笑容挂在嘴边,“听你的意思是要去御膳房,我也有这个打算,要不……我们做个伴?”
谢三娘对郁晓凡并不熟悉,虽然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两个人却是隔着人海天南地北的。只记得每次扯闲篇她也不怎么说话,平日里胆子小,说话声音也低。
偶尔有那么几次寒暄,对方也只是点点头,嘴里蹦出几个字来。这还是谢三娘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这么一长串话。
“那敢情好,”有个结伴的总是好的,谢三娘应下,“妹妹不嫌我笨就好。”
二人约定好等太阳稍稍没那么晒的时候再出发,可惜这天色直到未时末依旧是晴空万里,地上的青砖光滑些的地方一眼望去,甚至闪着金光。
看来是偷不了懒了,互相抹了些防晒伤的药膏在脸上,二人靠着掖庭宫壁微微突起的檐遮挡烈日,规规矩矩地朝六尚局走去。
谢三娘一回生二回熟,没走几步便进了个白芷带她走过的长廊,这才没那么燥热。
报名御膳房的帮厨需要到尚食局,比尚服局离得近些,许是活动将近的缘故,人气也比之前她路过旺了不少。
远看就有一群人乌泱泱挤在一团,正当中摆了张桌子,林掌饎拿着毛笔记得满头大汗。
“苏宜,宜是哪个宜啊,”她写的一手簪花小楷,周边有许多年轻宫女围着她不愿散去,就想知道自己的名字如何写,“你是哪个宫的?哦哦新人啊,十二那天有个考核,记得再来一趟,下一个!”
谢三娘和郁晓凡排到了队伍的最末,轮了小半炷香才到她们,边上时不时有些人上前朝她们打听几句,听说她们还未正式入宫,俱都露个笑脸,算是结个善缘。
“你就叫谢三娘,没个确切的名字?”林掌饎听到她的名字,面上显露了些异色。
上次刘典衣也如此说过,谢三娘心里早早有了底,笑道:“家里长辈不识字,都是按辈分取的名,等考核之后便会随着宫里的规矩改掉的。”
林掌饎闻言不再多说,手腕一提,将谢三娘的名字登记在册。她对郁晓凡的名字没有多问,蘸上墨水一来一回,就记录在谢三娘的后面。
二人都对围看其他人登记不感兴趣,使了好大一番劲才从人堆里挤出来,俱是大汗淋漓。
郁晓凡抬起袖口,轻轻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一双眼睛望着谢三娘,直直把想回去梳洗几个字挂在了脸上。
谢三娘也不是迟钝的,想来打听测试的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便顺着说道:“本还想着能在这里多待些时辰,打听打听消息,可这满头大汗的,实在是叫我难受,妹妹若是没什么事情,不如一道回去吧。”
郁晓凡果然眼睛一亮,点点头便打算直接跟在谢三娘的身后。
“谢三娘!”从人堆里又挤出了一位长的比较圆润的女子,身上穿的是女史的服饰,几步上前叫住了她们。
谢三娘面上露出笑意,却是不住地打量对方容貌,确认自己早先时候没有见过对方。她问道:“姑姑这是有什么事找我?您知会一声,好让我去找您啊。”
郁晓凡左边瞧瞧右边瞧瞧,察觉到没自己的事儿,便再度低下了头。
“没什么大事儿,”这女史喘着粗气,扇动双手给自己降温,“是林掌饎教我来跟你说几句话,刚刚人多口杂,她不好多说。”
这是有私事儿,谢三娘刚想请她借一步说话,却见郁晓凡已然偷偷朝后溜开了小半步的距离,这句话便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不好开口。
“她叫我来跟你说,如果是家里头对你不好,靠你接济,你大可以重新思量一番,”女史倒不介意这么多,把话一口气说了个干净,“既然进了宫,哪怕是宫女,身份也比那些人高贵了不少,多的是逃脱家里重新自立门户的,你若是需要,随时找我们掌饎帮忙。”
她拍拍谢三娘的肩膀,没多做解释,又朝还没有来得及完全退开的郁晓凡点点头,复又几步挤回了人群当中。
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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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快,谢三娘连谢谢都还没说出口,只得虚虚张了张嘴,哑然失笑,虽然她家其实对她不错,但心底还是暖洋洋的。她不由得想到冯娣,若她说的是真的,早些遇到林掌饎这样的热心肠的人儿,也不至于走上了那条路。
再度转身便听到身边的郁晓凡小声感慨道:“林掌饎真是个好人。”
谢三娘没多说什么,领着她抄小道回房,这会儿倒是没之前那么晒了,走起来不至于那么费劲。
“诶呀!”待堪堪走到长廊边上,郁晓凡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惊呼出声。
谢三娘连忙停下脚步,仔细检查她的衣物:“这是怎么了。”
郁晓凡脸色煞白,“三娘,我的玉佩不见了!”
“莫着急,许是刚刚人多给你挤掉了,回尚食局找找便是。”
这么一说,谢三娘还真有些印象,来的时候郁晓凡腰间的确寄了一枚环形玉佩,此时只看到了半截绳子还在身上。她拍拍郁晓凡的背算是安慰,打算和她一同返程去找。
郁晓凡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日头如此大,再回去一趟实在是太麻烦三娘,这前边便是连廊,你在这等等我,我找刚刚那位女史帮帮忙,去去就回。”
此时还未走出多远,谢三娘回首瞧去,还能看见尚食局大门的影子,便点头同意了郁晓凡的提议。
她走到墙角,望着郁晓凡急匆匆地背影,叹了口气。还未等她缓过来,隐隐便能听到有人一边谈论一边朝这边走近。
“……你也要去凑个热闹?”声音细一点的问道,“我以为你要留着些精气神去参与选秀的操办呢。”
回复她的是更加低沉气盛的声音:“怎么不行,我已连坐女史三年有余,眼见没了上升的余地,还不能找个新的路子么?”
这二人的声音越靠越近,最后在墙根的另一边停了下来,看上去不打算再挪地儿。谢三娘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紧紧贴着墙壁蹲了下来,祈祷不要被她们发现。
“这中秋之后便是三年一度的选秀大典,宫里早早就准备起来了。你难道不知道西苑里招了一批新来的,听说就是为了这些秀女准备的,哪轮得着去分一杯羹。”
“要我说事在人为,我比新人在宫里待的年限长的多,选我不比她们划得来?”
“这么说也是,讲得我都心动了。”
“你仔细想想,秀女身边才能留几个人伺候,我们若机灵点成了她们身边大宫女,陪着主子一路向上,那不比在六尚局更有前程?要知道尚宫也才正五品呢。”
“你这话千万别叫二位尚宫听见了,说的好是好听,到那些娘娘身边可就没了保障,起不起得来另说,别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嗐,我这不是只在和你说吗?你就是胆子小,扫兴的很,不说了,先回尚宫局吧。”
待到二人声音逐渐消失,谢三娘才将心放回肚子里,将刚刚那口浊气吐出。连忙走到显眼一点的位置,怕刚刚的情形再次上演。
原来不久就要到选秀了,柳嬷嬷竟全然没有提过,看来这两条路都是可以选的,谢三娘心里还是偏向白芷带她去过的尚服局,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7. 针对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郁晓凡便手里握着丢失的那半截玉佩重新跑了回来,原来是叫木桌的一角钩住了穗子硬生生扯断的,她原先还以为是因为太挤被人不小心拽住了。
这一路再没出现其他岔子。
二人很快回到西苑,屋里那群人依旧守着那把破木椅子开会。
去尚仪局的在夸那些个物件有多么精致,去尚食局的则不甘示弱,说里边的膳食香飘十里,闻之生津。
谢三娘和郁晓凡相视一笑,回了各自的位置。
这尚食局的大院里连个灶台都没有,怎么就能闻到什么香气了,想来尚仪局也是一样,人家决计是不会把要用到的精巧玩意儿摆在明面上吃灰的。
谢三娘留神听了几句,的确没人提到不久之后的选秀一事,看来是消息都藏着掖着,没能传开,若不是她恰巧蹲墙角听到了,只怕也是瞒在鼓里。
她没想明白这选秀大典有什么好隐瞒的,早点说出来指不定还能是个学课的动力。
既然其他人都不知道,谢三娘也不会去多这个嘴,她端着盆将自己身上的汗渍洗去,早早的就闭上眼,养精蓄锐,待第二日早间的刺绣课。
刺绣课的教学师傅是柳嬷嬷从尚服局请来的王女史,谢三娘悄悄打量了几眼,确认自己见过。
那日去拜访刘典衣的时候,这位王女史曾端着衣服来找,举止间雷厉风行,叫她印象深了些。
想来对方就是跟在刘典衣身边的了,她心里头不由得有些欣喜,上次因着冯娣的事打岔,叫她忘了找白芷打听刘典衣有些什么喜好,这次碰巧遇到了认识的,有机会定要打听一二的。
“这刺绣可不是个简单事,那些眼神不好的、见到血就浑身发晕的人,趁早打消了学这行的心思,免得日后过不了小测。”王女史声音不大,却颇有威严,院子里一下便静了下来。
谢三娘下意识多看了几眼,隐隐觉得对方目光不善,似乎瞪了自己一眼。
待她再细看时,对方却是连个眼神都没再给她,便以为是自己多虑了。
王女史对众人的表现较为满意,用食指和拇指将一根绣花针捏住:“这针尖可不管你是谁,手不稳就会扎到自己身上,我可不负责给你们医治,自己小心着吧。”
其实虽说在场这些小宫女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但能通过入宫考核,便说明人人都是会做些女红的。
她说这番话实在有些得不偿失,本意应当是想镇住大家,却叫人心里听了生厌。
教的还是个很简单的络子和纹路,谢三娘悄悄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几个人,俱是神色恹恹,全然没了前几日学香道的精气神。
打络子并不难,寻常人家的女孩尚且经常在屋里打了络子拿到城里去卖,更何况她们这些手脚麻利的。
谢三娘三两下就把络子系好了,拿起针来准备引线。
“这络子打的歪歪扭扭,怎么就好意思碰针的?”王女史的声音冰寒刺骨,从她的耳边冷不丁传来,吓得她差点把手里的针扔出去。
这位王女史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定在了她身后。
谢三娘不动声色地将放在桌上的络子重新拿起来,和前边挂着的图样比较了一番,明明大小长短还有藏线的手法都没什么两样。
许是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她虚心请教:“请姑姑指点。”
“我可不敢指点你,”王女史嗤笑,将络子从谢三娘手中拿出来,前后捏了两下,“你这排布上下不均匀,左边要比右边宽那么多,用的线还如此粗糙,我若是你,打出这样的东西脸都没地儿搁。”
这便是在刻意挑刺了,柳嬷嬷给她们拿来练习用的线都是粗细不一、有长有短的,怎么可能打出像王女史演示一般方方正正的络子?
谢三娘就算是再笨也能看出来对方的不善,她不明白,不过是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哪里就将人得罪了。
王女史见她不说话,笑道:“这是被我羞得说不出辩解的话了?像你这种心思多的,我见过不少,都没个好下场。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想来尚服局分一杯羹,还是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像她这种心思多的,多在哪里了?
谢三娘直到把荷叶纹样完完整整地绣好交给柳嬷嬷,都没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夜里有好些人来和她打听白日里的事情,王女史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在场好些人都听到了白日里那番话。
椅子上的人每次都是坐着八卦最多的那位,不曾想这才没过几天,就又再度轮到谢三娘重新坐了上去。
“我是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那位王姑姑,”她很是无奈,人家话里话外都藏着弦外之音,叫人听了难受,“孙茹姐姐,你就在我边上,可曾觉得我有哪里不妥?”
孙茹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没什么不太妥当的,该守的规矩也没有出错啊。”
“她提到了尚服局,你之前有没有和谁说过想去那?说不定是让她给听到了,”尚怀开口道,“我听说王姑姑在现在的位置上已经做了五年了,估计是怕咱们进去断了她的晋升路子。”
这么一说,谢三娘倒是回过味来了,敢情好白芷带着她去拜访刘典衣,被刘典衣身边的人以为她是个耍手段走捷径的,她算是百口莫辩。
因着有白芷和刘典衣这层关系在,她的确想着考核之后走尚服局的路子,不过捷径这种事儿她还真没想过,打听刘典衣的喜好也单纯是为了感谢她上次的教导。
看来尚服局里头也不是全然和谐的,人多了就容易有幺蛾子。
“三娘,我记得你是选的去御膳房帮厨,有没有打听到什么关于小测的消息?”石天心眼神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出声问道。
谢三娘忙从杂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笑道:“只听尚饎说过十二那天小测,旁的没人提到。”
一谈论到这个,所有人都来了劲,也不去管这把椅子谁坐,选尚仪局的和选御膳房的自觉分成两拨,站在房间的两侧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刚才被按到椅子上众星捧月的谢三娘霎时间又被冷落下来,似乎她每次坐这把椅子的结局都是如此,谢三娘自顾自站起身,拍散衣裙上的褶皱。
刚想回去洗漱,却见郁晓凡站在人群边缘,微微侧着脑袋,一副想听却不敢听的模样。
“晓凡,”她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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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道,郁晓凡微微一愣,缓步走到她身边站定,“我见你捡完玉佩回来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没……没有。”郁晓凡眼神躲闪,先是下意识地摇头否认,而后又忍不住开口问她,“三娘,我见你络子打的好,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她从怀里取出被扯成两半的玉佩,小心翼翼地递到谢三娘的手上。
这玉佩已然用红绳补过,粗细不均,一看就是从白日里刺绣课上偷偷拿的。补绳的人手艺不精,吊起来是个歪脖子的,看起来十分滑稽。
“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补根绳子,只要妹妹不嫌弃我的手艺便是了。”谢三娘确认没有其他问题,将玉佩暂时收好。
郁晓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早间坐的离你不远,看到你打的络子了,王女史说的不对,你手艺很厉害,比我强太多了。”
见谢三娘将玉佩妥善收好,她仍然站着没动,脚底像生了根,半天也不挪动一下,倒是将谢三娘离开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你还有什么想要说与我听的?”谢三娘不解。
郁晓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双手纠结得在衣摆处扭了了个结。
“你若怕被别人听见,偷偷告知于我也是可以的,”谢三娘没太多心思等她想出个什么名堂来,明早她还打算早些起来去小厨房里认认菜,不想耽搁太多洗漱时间。
似乎做下了某种决定,郁晓凡拉着她跑出了房间,走到大院墙角。这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点蜡烛,黑乎乎的一片,倒是符合话本里月黑风高的描述。
谢三娘眼皮一跳,有些不祥的预感,紧紧拉住郁晓凡的手,不让她离开。
郁晓凡则凑到她耳边,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三娘,那日我去找玉佩,无意间听到她们说刘御女殁了。”
这气声就像吹进耳朵里一般,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而且她身边所有服侍的下人,也都被一卷草席裹着抬出去了。”郁晓凡说到后边,声音也明显颤抖起来,“三娘,你说我们会不会也是这个下场?死了连个坟都没有,最后成了这宫里众多孤魂野鬼里的一个?”
原来她们二人分开的时候各自都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
谢三娘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那么重的好奇心,打了个寒颤,犹自强装镇定道:“你担心个什么劲?许是你听的不全,实际上不是这么个事儿呢?总之你别多想,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一起,不会无缘无出什么意外的。”
“对不起三娘,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我憋在心里实在难受。这宫里我只与你说得上话,你别怪我多嘴才好。”郁晓凡言辞恳切,沉默片刻,几步拉着谢三娘又重新开门回屋。
屋内人多,叽叽喳喳地吵闹声迅速驱散了刚刚骨子里的寒意,几处蜡烛暖洋洋的,人情味烟火气叫人心定了不少。
尚怀见门打开,朝她们招手道:“三娘,晓凡,你们刚去哪里了?快来快来,我们正说到林掌饎的八卦呢,你们一定感兴趣。”
“就来!”谢三娘心中一暖,扬手回复道,复又低声嘱咐了几句郁晓凡此事不可在与旁人提起,便拉着她一同挤进人堆。
8. 通过小测
八卦都是些空穴来风的流言,没根没据的,聊了没几句话锋就又转回了几天后的小测上。
这小测的内容称得上是众说纷纭,有的人坚信不会那么简单,需要比拼刀工甚至上灶台露上两手,有的人则觉得这样太过复杂,应当是测试大家洗菜的速度合不合格。
争来争去没个结果,于是谢三娘跟着她们一块,不管难易都两手准备着,势必要抓住参与这次活动的机会。
这参与人数没有个限制,若是进的人多,那就是皆大欢喜,所以众人分享经验都是十分真诚的。
等真到了小测这天,大家都要熟络更多。前几日不同房间的人还是各自两两结伴前去六尚局报名的,这次直接在早间共同组成了浩浩荡荡的队伍。
到了六尚宫门口,两批人径自分开,皆互相打气,一批朝着尚仪局,另一批朝着尚食局而去。
谢三娘和孙茹告别之后,便与郁晓凡一同混在人群当中。
尚食局这边负责考核的不是前几天登记名册的林掌饎,换了另一个更年轻些的,看着没比她们新进宫的年纪大多少。
“大家各自领了牌子,去那边偏院等着,叫到牌子上的数再进主屋。”她抬手指了指左边的屋子,那里有位女史正端着一碟木制小牌,“小测很快就结束了,不论结果如何,从主屋出来之后,都到另一侧偏院里稍待片刻,所有人都测完我们会叫你们统一出来。”
众人听话地点点头,因着是第一次的缘故,谢三娘莫名有些紧张。
把各种规矩都说明白,她才缓缓告知众人她的名讳:“我姓聂,是尚食局的掌饎,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尚食局一共就两位掌饎,上次登记的是林掌饎,这回考核的是聂掌饎,没想到一次活动,她们倒是把两位掌饎一次性都见着了。
标着顺序的名牌皆是倒扣在盘中,谢三娘不做多想,随手取了一片。
进了偏院翻开一看,上头写着一个大大的“陆”。
第六个入场,早是早了些,要知道她们这足足有三十个多人呢,她捏着牌子的手出了点汗,回头去看郁晓凡,却是第三十一,几乎是最后一个了。
顺序说不上好还是坏,但是郁晓凡是羡慕死谢三娘了,她觉得早去早有结果,晚去那就是活生生的煎熬。
再看了一眼尚怀,不得了,木牌上赫然写着一个“壹”字,她恨不得偷偷和郁晓凡换一个顺序,可惜尚未开口,她便被叫到了号。
小测的速度果然很快,前一个进主屋,后一个就要去准备,谢三娘暗自算着时间,几乎几分钟就能测完一个。
很快便轮到了她,先要去院子里将木牌交上去,登记次序。
“第六位,你叫什么名字?”记名的女史头也不抬地问道。
谢三娘将牌子放回托盘当中:“回姑姑,我叫谢三娘。”
“是你啊,”女史抬起头来,原来是那日遵着林掌饎的嘱咐叫住她的那位,“我记得你,今年要的人多,所以里边测的东西简单,就是看你们认不认识菜的种类罢了,不必紧张。”
这几句提点虽言简意赅,不过谢三娘却是很快了悟过来,估计今日的小测就是走个流程,只要不出错,人人都会进的。
“多谢姑姑,还未请教您怎么称呼?”她拱手问道。
上一个小测的人恰巧此时从屋里走出来,冯女史便侧身给她让了条路,好叫她进去:“记住了,我姓冯。”
谢三娘点点头,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进主屋,里头摆了个木桌,上面陈列着一些不同的菜品。
小测内容果然简单,考官报几个菜名,她只要在几分钟之内准确找到对应的菜品即可,剩下的便是区分几种不同绿叶菜的名称,没有谁是不会的。
聂掌饎没有当场公布结果,待她全部选好,只是朝她颔首,叫她出去候着。
一进偏院,尚怀就迎了过来,她不敢大声说话,放低了声音问道:“你的内容是些什么?莫不是也是认菜品?”
“我估摸着都一样,这么简单不会不过的,你放心吧。”谢三娘拍拍她的肩膀。
“我不敢相信啊,”尚怀一说着便激动了起来,瞧着守门的女史往这边瞅来,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再度调小了声音,“我们准备了这么久,结果这小测就这么简单?别不是里边藏了什么陷阱!”
谢三娘哑然失笑:“能有什么?我看就是需要的人手多,能干活就行。”
这一侧的偏院要比刚刚等待叫号的那边晒上许多,好几个人额上都布着细密的汗水,还有些等得久的,脸直接红了。好在没过多久,守门的女史取来了一壶凉水,分给她们喝了几口。
一炷香的功夫,所有人都测试完毕,聂掌饎出来公布结果,果真是所有人全都不落的获得了帮厨的资格。
等她们喜气洋洋地回了西苑才知道,去尚仪局的那批人待遇与她们大不相同。
“你们是不知道,我们需得在盘子里装满十个杯盏,足足端满一盏茶的时间才算合格。”孙茹坐在木凳上抱怨,两臂无力地耷拉在扶手上,“那杯盏不知道用什么制成的,一个都沉甸甸的,更何况那是十个呢!早知道我也选你们御膳房了。”
“那你通过了吗?”尚怀问道,谢三娘也忧心地看向她。
孙茹摆手:“我是什么人,当然通过了,不过你们还记得上回来咱们屋里的陆盼香吗?她可惨了。”
众人都看向石天心,她们屋里就数她和陆盼香熟。
“盼香手不稳,本想强撑一口气熬到时间结束的,”石天心叹气,“结果掉了个杯盏到地上,虽说没摔坏什么,但把齐掌赞气得不轻。”
孙茹唏嘘地摇摇头:“她也实在是太不小心了些,为了一个中秋活动哪里就有必要强撑了,这下可好,名额没拿到不说,还得罪了人家。”
虽说气氛是沉了些,但大家说了几句之后,还是充满着对三天后中秋大典的期盼,都想着摩拳擦掌做出点什么好叫人看到。
谢三娘叹了口气,她这会儿想到了白芷,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去中秋大典帮忙。这几天虽说过得充实,但她还是想念在浣衣局度过的那三天,每天都能有不一样的事儿干。
之前还答应过要多去找对方解乏的,于是乎她打算快些休息,明日早些起来,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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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衣局见上一见。
谢三娘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清晨走从西苑到浣衣局的路,但这次不同,路上比之前要人多不少,俱在忙碌着各自的事,想来是中秋将近,所有人都在为落成典礼而奔波。
“哎呀!”她刚走进往常没几个人的通往浣衣局的长廊,便听到前方交汇处有人摔倒的声音。直觉告诉她此时还是不要露面为妙,她下意识便找了柱子躲在后面。
“让我看看是谁呢?原来是严才人身边的废物啊,”说话的这位宫女的声音令谢三娘觉得熟悉,她偷偷探出头瞄了一眼,长得像是之前贤妃身边踹过白芷的那位宫女,“瞧瞧这冰块洒了一地,要不然让我给你道个歉?”
摔倒在地的是个年纪不大的,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然是习以为常,连忙跪倒在地不多说话。
装着冰块的篮子被掀翻,落在地上的冰块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化开的水将青砖地沾湿了好大一片。
“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宫里冰块数目一共就那么点,她领这么多,我们娘娘用什么?”她言语刻薄,朝着地上的人踹了一脚,这动作和谢三娘遭遇过的那次如出一辙,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一脚不够解气,她又冷哼道:“要我说,你们这些地位低的穷酸主子,合该没这例份,用了也是浪费。”
趴在地上的小宫女也不知道听没听她说话,被踹了一脚也没什么反应,活像一个石头人。
“和你的主子一样无趣,啧,我在你这耽误什么时间,回头娘娘怪罪下来,有你好看。”她说罢便不再理地上的人,转身扬长而去。
这会儿小宫女才赶忙用手将掉在地上的冰块捡起来,重新装回篮子里。只是天气太热,冰块化的太快,沾满了水珠,滑溜溜的,一时半刻不好捡起来。
照她这速度,捡完了地上的,篮子里的也都化的差不多了。
谢三娘看得有些着急,她探出脑袋,确认那人已经没了踪影,才假装正巧路过,走上前去帮忙。
“姐姐这是怎么了?我来帮你。”毕竟不知这冰块的用途,她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裹着地上的冰块扔进篮子。
小宫女撇了撇嘴:“还能是谁?瑾修仪身边的那位青棠呗。”
她竟是也不藏着掖着,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那喜爱踹人的居然是跟在瑾修仪身边的,看来贤妃上回会来这掖庭宫旁边为难她们,当真是有瑾修仪的手笔在里面。
“她每日都在这条路上拿我们泄气,莫非你这么好运,从没碰见过?”
有了谢三娘的帮助,二人很快将所有掉落在地上的冰块全都捡拾进了篮子里,小宫女将篮子用厚布裹好,这才抬头看向来人。
“多谢帮忙,不过我似乎没见过你,还请问你是哪个宫的?”她拱手道。
谢三娘将帕子上的水拧干,笑着回答:“我是新来的宫女,就住在西苑。”
“原来是新来的呀,我叫秀月,是服侍严才人的,”秀月面上笑容多了些,既然是新人,那就绝非是来看笑话的,还能为主子结个善缘,“你这会儿有没有空?若有空的话,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9. 进入御膳房
谢三娘本来起的比平常早些,就是为了能去浣衣局见上白芷一面,如今已然耽搁了,按着她在的那几天的事务来算,白芷现下应当离开了浣衣局。
这样算来,今日是碰不上了,剩下一点时间,帮帮秀月也不是不行。
如此想着,谢三娘便笑道:“秀月姑姑,我早间还要回西苑学课,只要不误了时辰,有什么我能做的,您直说便是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想要去找管事的再取一些冰给我们家主子用,”秀月将篮子递到她眼前,里边的冰已然所剩无几,“只是我刚刚才去过,再进去怕给人留下话柄。”
谢三娘一愣:“可是冰都是按着份例来的,我这个生面孔如何能领到?”
“你就报我家主子严才人的名号就好,那些管事的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知道是为什么,就看她们今天心情好是不好了,放心,绝不会牵连到你身上。”秀月拍拍胸脯。
刚才已然答应了要帮忙,此刻却是不好再拒绝了。
下次可一定先弄清楚要做些什么再决定要不要帮,谢三娘在心底叹了口气,跟着秀月往取冰儿的地儿走。
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刚刚地上还湿着的一片在她们说话间已然干了不少,等她们离开就会没了踪迹,好叫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失去痕迹,无人可知。
只拐了两个角便到了,秀月将竹篮递到她手上,全然当里边已有的冰块不存在。
谢三娘咬咬牙,拎着篮子进了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屋里似乎比外边清凉不少。
“哪个宫的来领冰啊?”里头的管事捏着嗓子问道。
“回姑姑的话,我……我是替严才人来领冰的。”她心一横,将篮子举高挡住自己,低着头回话。
管事将盖在篮子上的布掀开,望着里面几乎完全要化成水的冰,摇了摇头。
“方才秀月已经来领过了,我顶多再给她加个一块两块的,”沉默片刻,管事还是接过了竹篮,叫人去取一点冰来,“如此看来,这次她路上又是遇到了青棠,是么?”
谢三娘当然不敢认:“我只是路过,见秀月姑姑摔了一跤,帮着搭了把手。”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转告她,严才人近来不算得宠,我们实在没办法因着她去得罪瑾修仪不是?下次若遇着这种事儿,不管是谁来我都不会再多给了。”管事将添了冰的篮子重新交到谢三娘的手上。
她不露痕迹地掂了掂,确实比刚刚要有多些重量,立即拱手道:“多谢姑姑。”
“走吧走吧。”管事再不看她,摆摆手,躺在竹椅上闭上了双目。
谢三娘从屋内退出来,拐了个弯,秀月正在这儿等着她。
一见她回来,秀月立马擦了擦额上的汗,迎上来接过竹篮,打开盖着的布往里瞅。眼见里边冰块多了不少,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听完谢三娘转述管事的话,她并没有动怒或者不甘,而是从怀里取出了一小块碎银,放进谢三娘的手心:“多谢你了,这点心意就算是我家娘娘给的,收下便是。我还得早点将冰送回去,就先与你别过了。”
她说完也没有等谢三娘回应,抱着篮子扭头就来路跑去。
留谢三娘在原地呆呆地虚握着这块还温热着的碎银,她这算是……又以非同寻常的方式赚到了第二次大钱?
她将这块碎银和白芷给她的放在一起,揣在怀里,打算留待宫门开放一起寄回家里。
抬首望了望天色,已然不早了,谢三娘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抛诸脑后,紧赶慢赶回了西苑,加入到了新一轮的早课当中。
第二日,中秋宫宴的筹备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列着队,跟在两位掌饎身后走出了掖庭宫。
宫门外,尚食她们已经提溜着一应器具在等着了,两方汇聚在一起,共同前往御膳房。
这不是谢三娘第一次出掖庭宫,但却是她有史以来走得最远的一次,一座围墙连着一座围墙,高高的屋檐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围墙里便是各位娘娘居住的宫殿,她们偶尔路过几座宫门,都是紧紧闭着,威严的很。屋檐上趴的脊兽昂着头,气宇轩昂。殿门口的宫人面露凶光,生怕她们有人溜进去。
几位女史将她们团团围住,时不时低声警告她们不要随便乱看,小心冲撞了贵人。
谢三娘走在人群当中,实在忍不住好奇,偶尔偷瞄两三眼。她身边的人俱是一样,新鲜感和喜悦的神色表露在脸上。
很像一群没见过市面的人,她这么笑着,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谁又说事实不正是如此呢?
前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谢三娘连忙抬头望去,透过人群竟然能看见一片色彩盎然的花海!
她见到了传说中的御花园!
很快这片姹紫嫣红就再度被红色的围墙重新遮挡,但刚刚的惊鸿一瞥还是让谢三娘心头荡漾。
花海!这么热的天都是盛开着的!
她无法想象若是自己有朝一日能走进去心情会有多么舒畅。
谢三娘就这么沉浸在自己对未来无限的畅想中,又精神紧绷地连续走了小半炷香的路都不觉得累,生怕错过了御花园再次露面的时机。
可惜再次回过神来,整个队伍已然到达了御膳房,她再没能有个机会看到那般景色。
眼前的御膳房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说是个厨房,倒不如说是一整个宫殿。
主殿里的灶台数不胜数,有蒸笼、铁锅,甚至还有烧烤架等等,一群大厨忙进忙出,正准备今日要给皇上和各位嫔妃的餐点。
左配殿里头也有不少人,谢三娘粗粗看去,似乎是个备菜的地方,有不少人提着刀在案板上剁肉。
右配殿则更像是一个做面食的地方,靠近门口的桌子上,有个御厨正在扯面,细长一条。
“中秋大典就在明日,我们今天主要就是需要多做些面点,存进冰窖,明日好直接上锅蒸不误了时辰。不会做面点的便去后边的侧殿分菜洗菜。”站出来说话的是一位御厨,脖子上挂了条白色的粗布巾。
在尚食局的帮助下,人群很快分成了会做面点的和不会做面点的两批人,谢三娘在前者当中,她会做些包子馒头,揉面还是在行的。
御厨见状点点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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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唠叨几句,咱们接下来做的菜那都是要献到陛下和各宫娘娘面前的,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搞不好所有人都得遭殃!”
他顿了顿,指着院子里的一口小水井,继续说道:“我们没办法一下管你们那么多人,所以你们都得自己管好自己,第一件要做的事儿就是把自己的手洗干净咯,特别是那指甲盖里,别留着什么泥!”
谢三娘抬起自己的手放到眼前,她的指甲剪得短,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脏东西,但她还是下意识在衣摆上蹭了蹭。
“待会五人一组,跟着各自的师傅一起,师傅叫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有不会的就直说,切忌不懂装懂,误了事儿。”
坏处都说完,接下来就是好处,有奖有罚才能叫人干活更加卖力,御厨干多了这事,早明白了这个道理,他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若是一切顺畅,明日之后上头会赏银子下来,肯定是人人都有的,指不定比你们一个月的月例还要多!”
底下人一阵骚动,谢三娘明显能察觉到身边的郁晓凡整个人的气质都与之前不大相同了,充满了干劲。
御厨说完这几句就不再多言,接下来的分组由尚食局的女史帮忙安排。
谢三娘此时满脑子都是当初眼前的那行小楷字,来这里结识贵人的概率有五成,女史叫她去哪她就去哪,一半一半的概率,就算结识不成,知道对方是谁也是好的。
谢三娘和郁晓凡被分开了,组里头都是些没见过的人,有些还不是她们这一批的,听她们自己说,是从其他宫前来帮忙的。
她们被分配到了一位面点师傅手下,这位面点师傅姓齐,是极少数的女师傅,身姿圆润,手臂上的肌肉若隐若现,谢三娘毫不怀疑人家单手就能把她扔飞出去。
她看向自己的胳膊,一个手就能握住,别提多脆弱了。
“哈哈哈我这胳膊可是这么多年来揉面练出来的,你们又不做这种活,怎么能和我相比?”齐师傅见着她的举动,仰头大笑,“你试试抬起这个案板?”
被点名的谢三娘走上前来,双手握住了这案板的两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没能让它起来分毫。
她面色发红,明明这案板看着也不大,怎的如此重?
另外四位也纷纷尝试了一次,皆以失败告终,倒是两个人一人一边,能合力将之抬起来一时半刻。
“看好了!”齐师傅叫她们让开,手上肌肉显现,轻轻松松就把刚刚纹丝不动的案板移了个位置。
“您太厉害了!”谢三娘忍不住说道。
齐师傅哈哈大笑:“这才哪到哪?待会儿你们跟着我揉面调料,那才是我老齐的拿手把戏。”
五个人面面相觑,俱都跃跃欲试,力气不够,但做面点还是多少会一点的,势必要把刚才落下的场子找回来。
不过第一件事却并不是洗手和面,她们先是跟着齐师傅来到偏殿。
偏殿里那批洗菜的人正在领取菜品,地上摆了得有十几二十个木盆,每个盆后边都有一个木桶,待从井里打水洗菜。
齐师傅带她们来自然不是为了看人家忙碌,绕了个弯走进屋里。
10. 御膳房帮厨
这屋内别有洞天,除了些储存平常菜品的实木架子,还有个挖通了的一个地库,若非谢三娘亲身感受到一阵凉风袭来,她是决计不敢相信这样热的天气居然还能有如此凉爽的地方。
那天帮秀月领冰,估计屋子里也藏了这么个地儿。
齐御厨没准她们下去,自己将身上的布裙系了个扣,举着一支蜡烛,顺着梯子往下爬。
爬到一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嘱咐道:“一会儿我从里面递几碟东西,你们只管在上面接着就是了,一个人那一样,千万别磕碰坏了。”
谢三娘拿到的是一小碗透明的浓稠液体,微微泛着淡黄,闻着像是用什么东西熬出来的糖浆,带有丝丝甜味。
除了她手里的这碗,还有两碟颜色深浅不同的桂花和一块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冻起来的透明固体。
没一会儿,齐御厨递出来东西就都拿完了,她自己也拿着一个小碗重新爬了上来,将地库用木闩锁住,盖了块石头上去。
那爽快的凉风也随之散去,谢三娘本来其实不觉得怎么热的,只是体会过这清凉的感觉,两相对比之下,这太阳似乎一下就变得更毒辣了。
“你们拿着桂花的两个人,千万要记得自己手里的颜色是深是浅,莫要搞混了,”齐御厨背过身来嘱咐道,“一会儿我给你们拿两个筛子来,你们就在这儿将那些细沙给筛去,然后仔细洗干净再回配殿。”
筛子和研钵都在另一间屋子里,齐御厨来来回回也不嫌麻烦,顺便还给她们两个人顺来了俩瘸腿的小板凳,这才放心离开:“剩下的人先随我回去和面,和完还要醒面,且得几个时辰呢。”
和面是个技术活,绝对不是空有蛮力就能做好的,无非是水少了加水,面少了加面。谢三娘和剩下的两个人互相帮着倒水倒粉,很快就聊到了一起。
稍高些的是福阳宫的胡小玉,矮一些的是早一批入宫但是没进得了六尚宫的丁秋。
“我也不是真就啥也不干,你们是不知道,那六尚局考核刷下来了好大一批人呢。”丁秋撇嘴,将手上的面团狠狠砸在案板上,扬起了一堆粉末。
“你下手轻着些,我这刚加的面,”胡小玉遮住自己的面团,“咱们也只是好奇而已,你看,你自己说你们那批人好多都没进六尚局,还没被分去各宫,平日里岂不是清闲得很,有月例拿么?”
丁秋叹了口气:“谁说没事儿做?哪里要人手,我们就得去哪里。月例和她们新来的人是一样的。”
谢三娘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那照这么说,宫里应当不缺人呀,为什么还要再招我们这批?”
“我上哪儿知道去。”丁秋没好气道,她心里应当是不服气的,来宫里这么久,既不像更早的人身上有一两个小官职,还没有新人的待遇。
“欸,我听我们宫娘娘身边的人说过,似乎最近宫里会发生大事,就等着你们这些闲杂人等顶上去呢。”胡小玉瞅见四周其他人都离得远,那边齐御厨还在忙着给娘娘准备今日的糕点,这才低声说道。
丁秋挑眉:“这中秋宫难道算不上是大事?”
“比这个还大!”胡小玉故弄玄虚,“你们都走近点,我怕给别人听着了。”
谢三娘心里好奇得紧,脚底下没点痕迹地挪到了她身边,丁秋就不得了了,直接拿着面团走到跟前。
“我说了你们可别有太大反应,”胡小玉这才愿意说,“宫里要选秀了。”
丁秋不感兴趣:“我当是什么事儿,这宫里不选秀哪来的娘娘,这哪里算得上是大事?”
“胡姐姐说的莫非是三年一度的选秀大典?”谢三娘一下就想到了那天意外听到的两位尚宫局宫人的谈话。
“正是如此,还是你聪明些,”胡小玉颔首,斜睨了一眼丁秋,“你说的那是小选,这可是大选,整个宫里没人不关注的,就连我们宫里那位也紧张的很。”
丁秋脸上泛红,她自觉丢面,提起水壶加点水当作无事发生,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宫里住的是哪位娘娘?”
“严才人呀,这都不知道,我劝你这些时日多多打听些这种消息,不然到时候压根没有娘娘愿意选你。”
“要你管?你这么聪明,也没见混到人家才人眼底下干活,这不是还得来六尚宫报名,和我们这些‘闲杂人等’一起和面?”
这两人跟八字犯冲一样,聊不了几句就忍不住要将对方嘲讽一番,谁也说不赢谁,倒是整的两个人全都不甚开心。
谢三娘懒得在中间和稀泥,不然总显得她要出风头,两边不讨好。
她是知道严才人的,而且昨天才帮她和秀月取过冰,只是她没想过,这种已经当了娘娘的贵人也要担紧张选秀么?
那喜欢欺负人的瑾修仪会不会也是因为担忧这个,才总是到六尚宫来欺负人?
地位低的坏处就是什么事儿都两眼一抹黑,谢三娘怎么尝试都拼凑不出细节,要知道她连这位嚣张跋扈的瑾修仪的面儿都没见过呢。
还是不见为好,想不明白她干脆不想,趁着另外两个人争锋相对的时候,她手里的面团已然成型,只需要再裹起来醒面。
“手上别停!”齐御厨从老远的地方叫停了她要洗手的动作,“要多揉些时辰才够筋道,我说好了才算完事。”
这一开口把三个人全都吓坏了,她们一直以为齐御厨压根没注意到这边,这才敢肆无忌惮地扯着闲话。
“你们聊你们的便是,只要面给我和好了就行。”齐御厨朝她们远远的摆了摆手。
只是就算她如此说,也再没人敢开口了。
谢三娘就这么又揉了小半炷香面,整个手臂都沉甸甸的,酸的不行。
中途的时候,那两位留在偏殿的宫女端着处理干净的桂花回来了,一个取了研钵,将颜色深些的花瓣揉成细末,另一个则走过来帮她们揉面。
有了人替,谢三娘才松了口气,缓了缓酸软的肩,没多时,四个人都成了一个样,恨不得直接坐在地上休息。
“我说什么?”齐御厨总算是将今日的餐点全部准备齐全,叫来的宫女太监端走之后,才顾得上她们几个人,“现在知道我这身腱子肉可不是吃白饭吃出来的了吧。”
她将四个人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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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台面,感受了一番面团的劲,还是决定自己再添些粉上手揉一道。
手臂上青筋爆起,四团面合做一团,也是轻轻松松不在话下,谢三娘看得眼都直了,她要有这个力气,干什么都能事半功倍。
“这面团就算可以,坐着的那个,你那桂花也别磨了。”总算是大功告成,齐御厨好心叫她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计。
丁秋问道:“齐姑姑,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
“凡是有甜先有苦,你们苦已经吃了,现在跟着我尝点甜的。”齐御厨嘴角勾起,朝她们招招手,“我这刚出炉的七彩祥云莲子花有几块稍微散了,没送到各宫娘娘那里去,今儿就便宜你们了。”
一听到说要吃御厨做的糕点,谢三娘别说有多激动了。
这些天在掖庭宫日日都是吃些姑姑们随手做的馒头咸菜粥,偶有几顿是大米饭,早就磨灭她对心中皇宫膳食的想象。
如今这一口,她要当作是进宫吃的第一次大餐!
这七彩祥云链子花不愧是齐御厨的拿手之作,花瓣是一层一层的薄酥,内里夹着些链子果肉,清香而不腻,细细品来还有凉凉的感觉。
“就这么几块,过过嘴瘾就行,”齐御厨见几个人吃的开心,心情不自主地荡漾起来,话也温柔了许多,“你们觉得味道怎么样?”
“您做得太香、太好吃了!”谢三娘称赞道。
余光里瞧见丁秋吃了一两口还不满足,意犹未尽地将手上的渣都添了个干净。
“齐姑姑,您也太厉害了,”胡小玉拍了几句马屁,结果下一秒扭头,话锋又开始讽刺丁秋,“你这真埋汰,一会儿记得去洗个手。”
齐御厨哈哈大笑,不再多说什么,打算叫她们各自找个地儿先休息一阵。
这时一个身着华丽的女子从屋外直接走了进来,乌泱泱跪倒了一片人,谢三娘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伏在地上。
“齐御厨在吗?”这女子昂首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想要的人,遂扬声问道。
御厨们对她都是无需下跪的,站在前面的几人稍微侧了侧身,露出站在后边被挡住的齐御厨。
这女子面上瞬间堆出了一些笑意,走上前挽住齐御厨的手,嘴里套着近乎:“我家娘娘前几日吃了您做的雪梨酥山,嘴馋得紧,这几日换了其他糕点,虽然个个都可口,但心里却总念着那小碟酥山呐。”
齐御厨怕脏了女子的衣裙,连忙用桌上的布巾反复的将手擦干净,笑着回答:“兰蔻姑姑折煞我。我做的东西能被贵妃娘娘喜欢,这是天大的福气。娘娘若还想吃,只管告诉我,我这就为她准备。”
“不必了,你们这儿人这么多,估计都是在忙着中秋典礼吧,我怎么好添乱?”兰蔻也不是真要听到一个回答,不等人家开口,自顾自接话道,“我们家娘娘怕打扰到您,自己在小厨房里试着做,可三番五次总是成功不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来御膳房找您帮帮忙。”
这会儿,她才说明来意:“您看看有没有空,来景仁宫走一趟,亲自教贵妃娘娘做这酥山呢?放心,赏赐肯定是少不了你的。”
11. “面点大家”
贵妃娘娘有请,哪里是她一个小小御厨能够拒绝的?
齐御厨心里恼火,面上却露出了大喜的神色:“娘娘请我,怎么会没空?兰蔻姑姑稍待片刻,我将事务给安排下去,马上就跟您出发,绝对不误了事儿。”
兰蔻松开挽着她的手,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
“这会儿醒面没事,你们几个四处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不要闲着了。午饭过后我差不多就会回来,那时候再继续做。”
齐御厨仔细吩咐下去,这才提着自己的一篮器具,跟着兰蔻走出了御膳房。
刚刚那位是贵妃身边的宫女,谢三娘一直没敢抬头看具体的样貌,巧在人家自己走到了她们跟前,能看到一些边边角角。
她的视角不高,刚好能看到裙摆和鞋。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鞋面似乎还镶了金线!鞋底也与她们穿着的厚底不同,明显软和许多,一看便知这种天气不会捂汗。
衣裙的颜色也比他们这暗淡的浅颜色要鲜艳明亮不少,腰间甚至有细长的流苏垂下来,再往上的就看不着了。
谢三娘心里咂舌,不愧是宫里位份最高的贵妃身边的人,连穿着打扮都富贵许多。
丁秋和胡小玉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刚刚揉面用掉了太多力气,这会儿双臂使不上劲。
“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啊,我还以为是个主子呢。”丁秋喃喃道。
胡小玉赶忙捂住了她的嘴:“这话是你能说的吗?小心丢了命。”
“是我错了。”丁秋面色煞白,迅速看向四周还有没有其他人听到她说的话。
另外两人隔得远,就剩下谢三娘离得近,她装作一副适才跪的时候腿被磕到样子,不想掺和进去。
胡小玉叹气道:“幸好除了我没人听见,祸从口出,你记着点。”
如今看来,这丁秋没被六尚局选上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脾气急躁管不住嘴,谢三娘懒得想其他人的事儿,心思又落在了那几成概率上。
今日已经过了一半,虽说明天才是中秋,但都是帮厨,说白了不会踏出这御膳房,莫非那小字上说的贵人就是刚刚那位兰蔻姑姑?
思来想去,谢三娘又把这个答案否了,说是有五成概率呢,总不能只打个照面,连个开口寒暄的机会都不给。
做面点无非就是这些个事儿,几个人带着酸软的臂膀,轮着跑到其他御厨手底下揉面,一番下来,俱是面容憔悴,恨不得原地躺下睡觉。
一个宫宴罢了,这些贵人到底要吃掉多少个面团才算足够?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像刚刚那个兰蔻姑姑一样威风?”尚怀嘟囔道,刚刚她将洗净的荷叶送到配殿,正好遇着了这一幕。
谢三娘的胳膊实在太累,后来干脆跑到偏殿来洗菜备菜,就搬了个板凳坐在尚怀边上。
她笑道:“那指不定得要有个四五年。”
“贵妃身边的一把手诶,说不定都有一品了,要是我能坐到那个位置,只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尚怀眼里尽是艳羡之色。
谢三娘仔细想了想,宫里后位空悬。若是皇后在的话,她身边的凤仪女官估计才能算是一品,像兰蔻应当只排得上二品或者三品。
“你想的太远了,还是先把眼前这盆菜都先洗完吧。”她不欲纠正,从筐里又拿出一颗白菜出来。
尚怀仰天叹气,接过白菜,将表面的烂菜叶子撕掉:“惨惨惨,好惨啊我们!”
谢三娘见状忍不住笑了:“你还惨?能进到这宫里不比在外面好?”
“你这话说的也没错,”尚怀又重新打起精神来,“对了,我听说咱们每年都有个才艺大赛,似乎就是在重阳节那天,也不知道今年办不办得成。”
看来尚怀也已经知道了过几天要选秀的事儿,这各宫的人都凑在一块,消息流通的速度就跟人直接拿着个喇叭大喊似的,没多久再隐秘的消息都能变得人尽皆知。
“若是能办,姐姐想选哪门课目?”谢三娘不提这事儿,反问道。
尚怀似乎还真是想过这事儿,把白菜扔进水盆里,伸出手指开始跟她笔画。
“你看香道、茶道、刺绣、厨艺,还有舞蹈和音律那些就暂且不论,这四个不就是我们这些天在学的东西吗?到时候我感受一番大家的水平,才好做选择的。”
谢三娘摇头:“这活动是整个后宫所有的姐妹都能参与的,你光打听我们的能力有什么用?”
“你们难道不是我的对手么?好了,不洗了,这盆拿去交差,我们领饭吃去。”尚怀不愿多说自己的打算,看着院子里洗菜的人越来越少,便也急着要去抢饭吃,“去晚了都是些剩饭剩菜,今天在御膳房,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主食依旧是馒头,谢三娘甚至怀疑分给她们的这老些面点,都有上午她们几个的功劳。
不过菜色却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一改平日里的咸菜,每个人端着碗能领到好几勺大菜,甚至有些人还抢到了清蒸鲈鱼肉、啤酒鸭!
谢三娘碗里的是一小勺辣子鸡和清炒藕丝,说是给贵人们做菜时不合格的菜品,可这鸡肉表皮酥脆、内里鲜嫩多汁,附上干辣椒和脆生生的花生米,几口下去一个馒头就吃完了。
这清炒藕丝也是一样,清甜可口又脆又香,叫人欲罢不能。
她用辣子鸡和尚怀换来了小半颗肉丸,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鲜得不行。、
若是天天都能吃上这样的饭,谢三娘愿意再揉几千个面团!
吃的时候豪情壮志,等齐御厨回来又是另一番景象。
那胡小玉和丁秋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现在居然是手挽着手一同洗完碗回来。也不互相较劲了,脸上俱都对着刻意的笑容,互相恭维。
谢三娘可不想加入到她们的明争暗斗里,低着头默默后退一小步,把自己和那两位不爱说话的宫女凑成一堆。
齐御厨才不管她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将下午要做的活布置下去:“咱们要做的是桂花水晶饼,每一份是六块,凑个吉利数,太后、陛下和宫里的每位妃子都要有,还有六尚局和内府局那边,个个都不能落下,粗算便做个二十份差不多。”
二十份,每份六个,这得做出一百二十多个!谢三娘在心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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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出这个数字,不免有些惊吓,望着那案板上白乎乎的面团,恨不得一脚把它踢飞出去。
“虽然看上去多,其实你们五个人,每个人做个二十四个就行,多余的面团也不要浪费了,剩多少做多少,不然到时候临时出问题的话来不及补救,剩下做多的留待我们自己吃。”齐御厨说的是满脸轻松。
丁秋问道:“齐姑姑,你不和我们一起做吗?”
“我会先教会你们怎么做,剩下的你们自己试着来做。”齐御厨不置可否,“我还要做其他的菜品呢,那些是你们帮不上忙的。”
这桂花水晶饼并不难做,就是过程着实繁琐,几个人看了一遍都没能记下来。
先要将磨好的桂花粉和面团混合,用做千层饼的方式夹入新鲜桂花,再揉成一个弯月的形状。这还没完,还需要在表皮涂上特制的糖水,等它干了再涂两次,最后抹上糖浆。
这糖水和糖浆都是齐御厨亲自做的,没告诉她们配方,用的是那几个从冰窖里拿出来的小碗装的东西调制而成。
等待风干的时间很长,谢三娘也不闲着,郁晓凡那边正在做月饼呢,说什么也要去凑个热闹的。
中秋要吃月饼,是一直以来都有的传统,这月饼的饼皮也是要和面,却是和她们上午用水不同,须得用油,一点水也不能掺。
她上午的时候帮过郁晓凡倒油,这会儿准备做馅儿,她趁着空赶忙溜过去瞧。
“我做的是五仁的。”不需要郁晓凡说,那馅儿的颜色只要吃过月饼,没有人是认不出的。
谢三娘望着她的动作,思绪却飘出了案板,从御膳房一路出宫,飘回了自己家。
她的母亲年年中秋也会做月饼吃,但是家里的粮食不够,提前好久攒银子尚且能做成一个。她和妹妹都喜欢吃莲子馅儿的,到了这天会偷偷跑到池塘里摘一颗莲蓬下来,池塘的主人不跟她们这些小屁孩计较,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们回家。
父亲和母亲则都喜欢五仁馅的,就和眼前案板上的做法一模一样,可惜为了迁就她们,印象里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个味道了。
一块月饼用刀切成四份,大的给她和妹妹,父母一人只吃一口便说饱了,夜里再吹着暖风,躺在地上看星星月亮。
那样贫穷的生活以后不能再有了,谢三娘回过神来,和郁晓凡说了一声便回到自己的桂花水晶饼面前继续涂糖水。
往后她要用自己赚得银子补贴家里,让父母能新盖一栋大一点的房子,想吃什么馅的月饼都能吃到,买一屋子都行!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觉得累,面前这团面再度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你,过来!”齐御厨喊道。
谢三娘应声抬头,瞅了眼四周空空如也,其他人这会儿都没在附近。
“别到处看了,就是说的你。”齐御厨和她四目相对,勾了勾手。
她不明所以,还是几步走了过去。
“刘御厨那边叫我给她准备的酱料我已经熬好了,你帮我送到主殿去。”齐御厨端来一个瓷碗,上面盖的严严实实的,没留一丝缝隙。
12. 获得赏赐
这碗奇烫无比,谢三娘足足在碗底垫了三层布才敢端着出门。
“悠着点啊,我只做了这一碗,要不是这会儿灶旁边走不开人,刘御厨又催得紧,我肯定是要亲自走一趟的。”齐御厨见她如此,心生紧张,朝她的背影嘱咐道。
就算齐御厨不说,谢三娘也不敢出任何差错,恨不得长出三双眼睛,一双盯着碗里,一双瞅路上有没有什么坎,还有一双避免撞到人!。
主殿前的院子里似乎来了不少人,她无暇分心,挑了个不会被看见的近道避免行礼,紧赶慢赶送到了刘御厨手上。
回配殿刚巧遇上了那群人,看起来是一老一少两位太监。
老太监五十来岁模样,正打算跨过门槛而出,年轻太监提着一个三层食盒跟在他的身后。
二人似乎地位不低,就连御厨们都在行礼。
谢三娘本打算等他们离开了再回去,却陡然间瞧见那地上刚好有一摊油渍在闪着光,正在那老太监的下脚之处,若是对方不慎踩到摔了一跤,以这个年纪指不定落下什么毛病来,到时候她们在御膳房的人估计都讨不了好。
屋里屋外的人都垂着头行礼,似乎除了她再没有人瞧见。
来不及多想,她出声喊道:“公公且慢!”
她这么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那院子站着的几位尚食局的女官俱都大惊失色,暗骂她不识好歹,什么人都敢拦。
老太监的脚缓缓收回,斜斜看向她:“你是在叫咱家?”
“回公公,我瞧见门槛后边有一摊油渍,担心您踩上去……”谢三娘盯着压力缓缓开口,这老太监的气势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强,单就这么一眼,就叫她双腿打颤,汗如雨下。
“诶哟!”
她话还没说话,那位年轻的太监就跑了出来,似乎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他刚好一脚踩在那片沾了油的石板上,直接滑倒在地,脚腕似乎也扭得不成样子。手中拎着的食盒也顺势飞出去,恰巧叫站在不远处的一位尚食接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过程只在眨眼之间。年轻太监看样子摔得不轻,在地上打了两三个滚,使劲抱住了自己的罪魁祸脚,才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下不要谢三娘再多说,众人也知道她为何要叫住老太监了。
一时间众人都把头埋得很低,不知道这老太监是会责骂还是会赏她,谢三娘自己也心里后怕,只是再给她一次选择,她还是会这么做的。
毕竟滑倒不是小事,不提醒一句心里她不安。
出乎意料的是,那老太监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将摔倒在地的年轻公公扶起来,他一个人还扶不起来,后者似乎伤的非常严重,使不上力。
旁边赶紧走上前来几位男御厨帮着将他架起来:“周公公,您没事吧,我们扶您去太医署。”
年轻太监原来姓周,他摆了摆手:“无妨,这糕点是要端去送给陛下的,快看看有没有损?别误了事儿。”
接住食盒的尚食立刻将手中的盒盖打开,好在都是些面点,只是摆盘有些乱了,其他却是没有什么事儿。
御厨当即便将食盒接过去换个盘子重新放置。谢三娘此时才弄明白,眼前这位年轻太监便是陛下身边的周公公,那年纪长一些的,想必就是当今的内务总管王公公了。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明明下午的阳光如此毒辣,她却忽然间感受不到热,浑身发抖,冷汗涔涔!
“你起来吧,”好一会儿没了声音,周公公似乎是忽然才想起她这么一个人,掐着嗓子远远地说道,“记得赶紧将这地打扫干净,下回咱家可不轻饶。”
有回复总是好的,听他的话应当是不再追究这件事儿了,谢三娘连声应下,取了抹布来。
没人敢来帮她擦地,幸得是就在屋边,有房檐遮挡,不算太过难受。周遭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扫向她,郁晓凡的步子已然迈倒门槛边上,被尚食的眼刀吓得缩了回去,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没多久,王公公带着周公公出了御膳房,带走了几位御厨,这才敢有人围过来。
“三娘,你怎么敢的呀,听到你的声音差点把我吓坏了。”郁晓凡首先过来拉住谢三娘的胳膊。
地上已经擦拭干净,又没有赏罚的指令,她便借力站了起来:“恰巧这油渍就让我瞧见了,总不能不说吧。”
“也是,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咱们这些来御膳房帮活的估计都要被牵连。”胡小玉倒是不敢上前,隔着门板站在屋内偷偷往外瞧。
“显着你了,”丁秋则翻了个白眼,一副实打实的讽刺模样,“怕不是为了巴结人,自己在地上抹的油!”
“你怎么说话的?”谢三娘还没开口,得知消息从偏殿一路跑过来的尚怀当场发怒,“我看三娘就是太好心,若真出了事,你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谢三娘有些无奈,自己这还没说话呢,几个人就能吵起来。这会儿她的手臂隐隐发麻,许是上午揉面,刚刚又擦了那么久的地有些受不住了。
她想让她们先别吵了,那两位尚食只会将公公送到门口,没几分钟就会回来,若是见了她们这样,免不了和她一起受罚。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这地你来擦行不行?你说行,我现在就撒油!”尚怀的嘴是她们屋里嘴毒的,阴阳怪气从未落过下风,这会谢三娘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插话的气口。
丁秋更是不甘示弱,再加上旁边那个时不时假意劝她不要再说了的胡小玉,那叫是个越说越激动,连那些本来打算不管她们事儿的御厨都惊到了,宫女们更是不怕事儿的将她们围成一圈。
“我看你们这批新来的就是一点规矩都没有!我冤枉她了吗,这里这么多多双眼睛,莫非就她一个长了嘴能言会道不成?”
“呀,这么说你是故意不提醒,有心要看公公摔倒出丑?三娘指出来是因为人善,周围姐姐们大概是没看到罢了,否则各个都心善得很,怎么会和你一样毒蝎心肠?”
谢三娘试图找个空挡,抬手:“你们先……”
“三娘你就是太心善。”尚怀瞅了她一眼,把她的手按下去,摇头道,“这样的人你就得给她点颜色瞧瞧,最好还是要闹大一点,不然过会儿时间她在背后怎么说你都不知道。”
这话说的不假,周围人小声的指指点点这会儿大多都不是针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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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而是丁秋和胡小玉更多一点,全得益于刚刚尚怀的据理力争。
谢三娘心中感激,只是真不能再让尚怀多说了,她低声说道:“尚食她们要回来了。”
“我心里有数,”尚怀点点头,继续和丁秋言辞相对,只是没说几句就停了下来,转而大声关心起谢三娘。
丁秋以为是她怂了,面上露出嘲讽的神色:“我就说你们这批新来的宫女什么都不行吧,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要招你们进来。”
“都聚在一起说什么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人群外围传来林掌饎的声音,围成一团的宫女四三而走,露出了站在中间的谢三娘几人。
丁秋因为躲在屋子里,林掌饎没能瞧见,便朝她们勾手:“你们两个也去忙自己的吧,三娘,尚食请你过去一趟。”
郁晓凡紧紧捏了捏谢三娘的手,站在一旁的尚怀将她拉开,安慰道:“不碍事的,要罚刚刚就罚了。”
谢三娘也朝她安抚的笑了笑,林掌饎没有什么生气的神色,想来只是找她问问话。
叫她的正是那位刚好接住食盒的尚食,见她过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叫谢三娘不明所以。
她一直都知道,这宫里头讲究一个谈资论辈,是以她刚刚虽然是好心,但到底是犯了拦路的忌讳,尤其是她连个正经品级都没有,而对方是后宫除了主子权势最高的公公。
不过开口的那一刻便想好了,只此一次,往后再遇着这样的情况,还是能避就避,再莫多生事端得好。
“你倒是个机灵的,”尚食笑道,从袖口取出一个荷包,递到她的手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王公公他不好赏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怕之后有人学着这个事儿讨赏。”
她扣住谢三娘的手,捏了捏:“你可别觉得人家薄情,王公公向来是与人为善,这是他刚刚私下托我交给你的,说是要谢谢你叫住了他,你收下便是。”
“多谢王公公,多谢姑姑。”谢三娘回过神来,她设想过很多结局,可就是没想到王公公居然会私下赏了她,果然能做到高位的必然是个会拿捏人心的,叫她刚刚被人说三道四的阴霾都散去大半。
尚食“嘿嘿”一笑,手却不松开,仍旧紧紧握着她的手。
谢三娘愣了好几秒才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她的意思来,赶忙作势将荷包推回去:“这赏太多了,我这么做都是姑姑教的好,怎么敢独自收取的,还请姑姑替我保管。”
尚食这才满意地松开手,面露悦色:“你倒是识趣,但是这王公公赏给你一人的,我不敢拿,你自己收好吧,切记一定莫再让任何人知道,否则……”
她冷笑两声,转身离去。
谢三娘拿不准她的意思,这是要还是不要啊,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追上去推脱一番,然后从袖口塞进去?
没待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尚食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了。她只好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荷包上。
刚刚尚食的手也握着,尚且没察觉到,原来这荷包鼓鼓囊囊的,拿在手里还真有点分量。
而且,就连荷包上的纹路都是用金线缝的!朝着光的方向望去,还会隐约闪着金色的光。
谢三娘眼睛都直了!
13. 中秋前夜
荷包里头装的也不是什么寻常见到的碎银,而是几片金叶子。
这可是金子!谢三娘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下意识放到嘴边轻轻咬一口,再放到眼前一看,有浅淡的痕迹,是真金!
她连忙打量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这才赶忙数了数数目,将这三片金叶子和荷包一同收入怀中。
怀里还有她之前取得的碎银,放在一起沉甸甸的,她忽然心生惶恐。
从白芷和秀月那儿拿到的碎银,都是她身体力行的去帮了忙,那些报酬并不为过。可这王公公,她甚至是下了他和周公公的面子,暗里赏这么大的数目,是不是有什么言外之意她没能意会?
谢三娘也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知道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当即就决定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打开这个荷包,动里边的东西。
只要她没有其他动作,就算再有什么阴谋诡计,她也能以不变应万变。
想明白这些,她才重新将心放回肚子里,理了理褶皱的衣摆,缓步走了回去。
郁晓凡和尚怀都被女史赶回了自己的位置,谢三娘只好刻意绕路,找机会朝她们示意自己无事。
御膳房里的一切又重新踏上正轨,除了丁秋和胡小玉再不和她说话以外,下午的活还算清闲,无非是一阵一阵的等面点,空了再做些新的糕粉。
今日这些备菜还只是部分,夜里她们是要通宵的,无法回西苑去睡觉。
后宫外头皇上要宴请群臣,后宫里头太后要举行赏月夜宴,还有除了宴会之外的日常吃食也不能落下,这都是御膳房的活儿。齐御厨也不止有现下准备的两道菜,更多的则是要在夜里准备,这样才新鲜。
而这些菜做的慢的原因,便是格外细致的每个步骤,洗菜要先拿盐泡上半刻钟,再反复清洗四五遍,菜叶子上一点脏污都不能留,不过不合格的菜她们自己可以拿去加餐,御厨们都不会管。
谢三娘将桂花水晶饼备好,原本的满怀心事逐渐趋于平静,等齐御厨看过合格,她才端着碗去找郁晓凡和尚怀一同吃晚饭。
晚上的菜色要比午间还要丰盛不少,被选退下来的“烂菜”多,这下全进了她们的腹中。
“刚刚多谢你们帮我说话。”谢三娘找齐御厨讨了两份莲子酥,递给二人当作是谢礼,她不能说金叶子的事儿,以后只能再找机会多多帮衬二人。
尚怀一口塞进嘴里,摆手道:“我们都是一个屋住着的,这种时候挺身而出是应该的,其他人也就是隔得远,不然也少不了会出来帮忙的。”
“三娘,你没事吧。”郁晓凡则低声问道。
“没事的,”谢三娘心底流过一丝暖流,真情实意地弯了弯眉,“你们之后若有什么需要我的,直说便是。”
“得了三娘,你少说几句吧,难道你不想去吃第二碗?”尚怀打断,她最听不得这些。
等到三人都快要吃完这碗了,郁晓凡才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道:“还是别吃第二碗了,几位姑姑说,夜里会给我们分月饼吃。”
“那一定得将肚子留出来!”尚怀咽了咽口水,明明刚才还向往的饭菜此刻却变得索然无味。
谢三娘心里也很高兴,中秋不吃月饼怎么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中秋?
夜里御膳房四处点燃了蜡烛,灯火通明,亮得和白昼一样。
谢三娘在齐御厨的带领下,第一次做了皮比纱布还薄的肉饼。齐御厨将其中一块破了洞的饼给她们煎了吃,透明的面皮下清晰可见饱满的嫩肉。
拿刀切开的时候还在滋滋冒油,香得隔壁几个干活的宫女也过来讨了几口。
待到子时,所有的宫女都被聚集到院子里席地而坐,由尚食局的女官配合白日里做月饼的几位御厨一人发了半个下去。
这月饼小巧精致,都是些寻常馅料,不是那些明日要献给贵人们的,而是专门给她们这些来帮厨的宫女们做的。
站出来说话的是早间给她们立规矩的那位御厨,一天下来,谢三娘已经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她姓谭,是这里地位最高的御厨之一。
谭御厨这会儿满面红光,手里也握着个月饼,笑道:“每次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御膳房总是会缺不少人手。特别谢谢尚食局的帮忙,还有来自各个宫里的大家。”
她有些不好意:“我们没有什么能报答你们的,除了赏银会照常给,这几日的饭菜和这些刚出来月饼也算是我们的一丝心意,下次如果还有时间,记得还是来给我们帮忙!”
“好!”月饼吃到嘴里,宫女们心里高兴,一股脑便应了下来。
谢三娘坐在人群中,也跟着应了一声。
她手里拿的是五仁月饼,以前她最讨厌的味道,如今一口咬下去,却满满都是家里的滋味儿。原来父亲母亲最喜欢的馅料,其实并没有她小时候的印象里那么难吃,若是往后再回家,她一定学着几位御厨的手法,亲自给他们做五仁月饼。
“咱们这满打满算,进宫得有小半个月了吧。”尚怀双手撑在身后,笑道,“说来不怕你们嘲笑,我自打出生起,还没离开过家这么长时间呢。”
“我当初和你们也一样,想家得很。”说话的是坐在后头的雪梨,她是在冷宫伺候太妃的,进宫已经有好长的年岁了,“后来慢慢就不想了。”
谢三娘好奇:“为什么不想了?”
“我把银子都寄回去了,听信上说,父母用我给的钱买了块地,重新起了一座大宅院,”雪梨望着月亮,叹了口气,“房子大了,想要的东西就更多了。”
“他们找你要钱?”
雪梨点头:“算是吧,他们听说我在冷宫,嫌我丢脸,拿了银子之后就不再愿意与我来往了,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又会忽然记得我这么一个钱袋子。”
“雪梨姐姐,我看你就不该再给家里寄钱了,自己存下来多好?”尚怀很不高兴,天下怎么还有这样的父母?不过怕戳着雪梨的心事,她只能在心里骂骂。
谢三娘也点点头:“等到了年岁,姐姐你出宫还需要用银子的,从这会儿开始攒起来,到时候和他们断了联系,也能不愁吃喝。”
“说的容易,我能那么做吗?”雪梨依旧抬头望着月亮,眼角渐渐湿润。
郁晓凡不知什么时候也哭了,眼泪簌簌往下落,拿衣袖掩盖着自己的狼狈。
谢三娘给她们两人一人端来一杯热茶:“这宫里大家都是姐妹,谁说这儿就不算是我们的家!”
郁晓凡怔怔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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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怀姐姐,你说是不是?我们这些人在同一个屋子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吃饭睡觉都在一起,早就成为一家人了。”谢三娘拉住一直没出声的尚怀。
尚怀点点头:“是啊,像我虽然嘴巴毒了点,但对同住一屋的大家绝对是真心实意的仗义!”
这点显而易见,从她午时敢站出来帮谢三娘说话就能看出来了。
谢三娘握住她的手,再度看向雪梨:“雪梨姐姐,你若是心中有什么不顺,便来西苑找我们,宫里宫外两个世界,我们互相帮衬着些,往后也会好走很多。”
“对,别人我不敢说,我和三娘还有晓凡,性格虽然差得有些远,但心都是好的。”尚怀将雪梨和郁晓凡的手都拉过来,四个人的手握在一起。
即使是在正八月的夜里,她们也不觉得热,更多的是心底某一处正在隐隐发芽。
“或许我们没在这宫里相见,哪怕是在宫外,也能成为好朋友的。”郁晓凡盯着四双交握的手,终于露出了笑容。
雪梨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我和你们认识才一天不到,你们就这么相信我?”
“见面不久又怎么了,不是有句话叫什么神交已久?”尚怀感受到气氛缓和下来,又快就油嘴滑舌起来,“说不定你们是我失散已久的亲姐妹!”
谢三娘照着她的头轻轻锤了一下:“你倒是会占便宜,要不一会儿去帮我这个‘亲妹妹’干活?”
“算了算了,”正好休憩的时间结束了,女史在一旁喊大家接着去干活,尚怀站起身来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好妹妹,你的活你自己做,我还要帮着杀鱼呢!”
雪梨和郁晓凡也各自道别回屋找自己的御厨,其余人两两三三结伴离去,刚刚还热闹的院子瞬间恢复冷清,唯有被蜡烛照亮的屋内再次燃起了油烟,淡淡温馨的烟火气息。
谢三娘在踏进门槛的时候,下意识抬头瞧了一眼。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算是十四的夜,月亮还未圆得完美无缺,但胜在足够明亮,足够温暖明亮。
今日是她在宫里度过的第一个中秋,纵使白日有些小风波,到底算是平稳度过。
不知道她还要在宫里度过几年,能不能顺利安稳,又会在哪个宫殿,身边陪着哪些人?
谢三娘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自己家人的名讳。末了想到秦英,她的家人或许也在期待她荣归故里。
只有团团圆圆,才算人间最乐事。
回到案板前,齐御厨给她们一人倒了一小碗她秘制的南瓜粥。据说是贵妃娘娘每周都点名要喝的秘制配方,不过今日兰蔻亲自请了她,这一盅粥便剩了下来。
趁她们刚刚在院子里赏月休息,齐御厨将这南瓜粥重新熬了一遍,甜丝丝的,一点儿也不腻。
刚热过的粥,连带着碗都是烫的,谢三娘双手接过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齐御厨,你是天生就会做这么好吃的菜色吗?”胡小玉也不嫌烫,几口便顺着碗边旋转着清空了碗底。
齐御厨笑:“你这就是在胡说八道了,三娘,你在闻什么?”
谢三娘揉揉鼻子,指着碗疑惑道:“齐姑姑,这粥里闻着有一丝枸杞的香味,怎么我舀着看却不见红色呢?”
14. 中秋忙碌
“你鼻子倒是灵的很。”齐御厨惊讶道,“为了提些甜味,我的秘制酱料里头的确放了些许的枸杞和红枣。”
谢三娘嘴角微勾:“是姑姑的厨艺厉害,不叫这南瓜的甜把枸杞的味遮盖了。”
“哈哈哈还是你嘴甜,好了,嘴甜也不能不干活,要做的事儿还多着呢,我不管你们白日里有什么纠葛,活儿都得给咱干好了才行。”
做面点的主要御厨大约有五六个,每个都需要准备不同的三种菜,每种菜品需要的数量都很多。
谢三娘她们白日里准备的桂花水晶饼只是齐御厨三道菜的其中之一,另一种齐御厨自己做了,只剩下最后的定胜糕。
据说先帝曾乔装参与过边境战争,当时的太后在他临走前亲手给他做了这个糕点,从此之后每年宴会次次不落。
这定胜糕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把料混合好之后放入模具定型,成型之后放入蒸笼里蒸一个时辰左右就算完成。
不过这定型却着实叫谢三娘废了好一番功夫,她明明都已经把和好的粉按压实了,取模具的时候却还是会散开,不是缺了一个角,就是上面的字样模糊不清。
“你还需多放点水。”齐御厨拿着碗从她身边路过,“也不要太多,把手沾湿,往上弹一些就行。”
谢三娘照着她说的再次尝试,成功率果然大大增加。但是她最后也没做多少,因为其他四人的动作很快,很快就把齐御厨准备的原料全都用光了。
全部放到蒸笼里,齐御厨大大舒了口气:“我这儿今晚就算可以,现在快到寅时,主殿那边一定开始忙了,如此你们便先去那边帮忙,等吃过早饭再回来找我。”
五个人各自散去,白日里才交上朋友的胡小玉和丁秋此刻却再度互相嫌弃的走了不同的路。
丁秋懒得理胡小玉,反倒是斜睨了一眼谢三娘,嘟囔道:“没想到还是个油嘴滑舌的,活干的少,事儿倒挺多。”
谢三娘装作没听见,径直从丁秋面前走过去。
她不是脾气好,只是觉得和这种无理取闹的人多说几句话都埋汰了自己。
丁秋迟早会败在自己的嘴巴上,白日里她的话可是得罪了不少人,想必此时不追究只是因为缺人手,等这会儿过去了,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她第一个去找了同屋的郁晓凡,那里已经有不少其余人在帮忙,谢三娘挤不进去,便去偏院找尚怀。
尚怀赏月时说的杀鱼倒还真不是假话,眼下正拿着刀背刮鳞,边刮边祈祷这鱼不要乱跳。
谢三娘先扫了眼其他人,除了几个刮鱼鳞的,还有些在用开水给鸡拔毛,甚至还有清理乳鸽内脏的,白日里还是一片温馨的刷菜场景,到了夜里跟个屠宰场似的。
“三娘,你来了,快帮我按住这条鱼!”尚怀看见她就像看见了一个大救星。
她几步走上前,将鱼头按住:“你们怎么这个时候处理活物,这大夜,就算点了灯也看不清呀。”
尚怀终于闲出一只手,拿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嘴里一直没停下:“你是不知道,宫宴上的荤菜都要求是当天现宰,这样才能保证肉质新鲜,所以过了子时我们才能动手啊。”
“要杀多少条鱼呀?”谢三娘从没做过这样的活,一个没按住,被鱼尾巴抽到了手臂,不曾想这小小的鱼劲儿这么大,打得生疼。
尚怀嘿嘿一笑:“一百条得是有的,放心,一会儿你们那个屋里的人全得过来帮忙,那边还有五十只鸡呢。”
“这么多!”谢三娘看着眼前的鱼,头都发麻了,她宁可选择去给鸡拔毛。
“还有几只兔子!”尚怀凑到她耳边,“御厨说是瑾修仪爱吃,好像有人给她开过偏方,说兔肉能美容养颜。瑾修仪就是那个……那个人。”
谢三娘知道她的未尽之言值得是秦英,大家都记在心里,只是口不能言。
“不愧是个蛇蝎心肠的,连兔子都不放过。”尚怀嘟囔着坐回去。
她叹了口气:“兔肉算是山珍,幸好没人吃猎来的鹿,不然还不得处理老半天?”
“你怎么知道还有鹿肉!”尚怀抿嘴道。
谢三娘吃惊:“啊,还真有啊。”
“是啊,好像是某个将军猎来送给陛下的,都交由几位御厨亲自处理,我们都没见着。”尚怀将谢三娘的手拂开,重新拿起刀刮鳞,“三娘,你去那边帮着处理鸡毛吧,我估摸着你也不会,仔细别伤着手了。”
谢三娘点点头,给尚怀端来一杯御膳房准备的防止她们打瞌睡的茶,便去一旁取凳子。
给鸡拔毛不是什么很难的活,就是夜里灯光幽暗,看不清有没有没把干净的碎毛。
主殿倒是灯火通明,可惜里头不比外头轻松,压根没有她们能待的地儿。只好在门口借些光,好叫眼睛不那么难受。
这一个夜里,谢三娘不止做了给鸡拔毛的活儿,后头眼睛实在受不了,换了刚刚过来的其他人,又进了主殿。
主殿的活儿又多又碎。
送进来处理干净的鲈鱼配好料汁直接上蒸锅里蒸,宴席前再复热一下即可。鸡则需要剁成块,或者整只做的需得腌好。
谢三娘她们干的则是备料的活儿,比如炒茄子,茄子按一锅三碗的量分好,须得用到的酱油什么的,也要提前按照比例要求倒在对应的碗里,这样御厨炒菜的时候就不需要再分心找东西,效率快上不少。
中途有人嘟囔这么多菜会不会被浪费,被御厨听着了。
好巧不巧就是那位谭御厨,他没有生气,反而笑着反问:“什么才算浪费呢?”
没人吃就算浪费,谢三娘在心里答道。
“这里出去的每一道菜都不缺人吃,只是分了不同的轮次,”谭御厨端起一碗还没上锅蒸的鲈鱼,“比如这份鲈鱼,蒸好了之后先是送给宴席上的贵人们吃,他们不会用自己的筷子随便夹菜,而是由其他人布菜,这样菜就算是干净的。”
谭御厨继续说:“他们吃完剩下的,会赐给身边服侍的宫人。宫人数目多,这些人分而食之过后也就差不多干净了,就算还能有剩,也会有食不果腹的人捡了去。”
“你还认为这是浪费吗?”
谢三娘想了想,她答不出来,如果宫人吃了这些就饱了,那小厨房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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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做的饭菜不就浪费了吗?还是说馒头咸菜在他们眼里,压根就不算浪费。
“放心,咱们陛下圣明,绝不是个铺张浪费的,到时候你们不信,自己去打听打听中秋典礼有多少人便知我话不假了。”谭御厨把盘子放入锅里事先预留好的空位,笑道,“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谢三娘直觉这是歪理,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刻不停,葱丝黄瓜丝都要保证切的粗细均匀、长短一致,多余全部的削去。倒的酱油和醋也有规定,按照御膳房的木勺为计量单位,单子上写了几勺就得放几勺,各宫的忌口也要留意到。
这活儿看似简单,实则及其考验人的耐心,等到真正摸准了规律忙起来,就连时间的流逝,光影的变化都难以察觉。
等郁晓凡来叫她,竟已然是天蒙蒙亮,旭日东升了。
御膳房来了不少宫女和太监,地位要比她们这些帮忙干活的高上不少,大多是来为自家娘娘和宫里确认今日的菜单和一个提前上菜的机会。
这宫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谁的权势地位更高,这御膳房上菜的速度就会先给谁上菜,皇上、太后那头一个上自不必多说,贵妃和贤妃二人其次,后面的却是不按照地位来排序了。
下人们惯会见风使舵,这么说也不对,毕竟谢三娘自己也是下人。
不过事实如此,人人都是想往上攀的,内里藏着两副面孔。
若是有人正盛宠,不管地位,送完前面几个就轮到了她所在的宫殿,要么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连带着宫里的宫人出去办事都能行个方便,少赔些笑脸。
这群太监宫女鱼贯而入,在前院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尚食局的女官帮着登记选菜,不想吃的便撤下来,灵活调整。
谢三娘这会儿已然从主殿离开,再次回到了齐御厨的身边,前边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现在就是最忙碌的热菜时间。
面点不比饭菜,需要准时准点的端到桌上,有些宫一大早便来传唤,有点名要其他御厨的,也有的点了齐御厨的名字。
落在谢三娘身上的活儿就是负责按照各宫来报的顺序,依次将需要的糕点放入蒸笼热上半炷香。
至于摆盘、端菜这些,则是丁秋和胡小玉她们在做,这俩人忙起来连互相嫌弃的时间都没了,动作麻利得和亲姐妹似的。
到了午时,皇上与臣子的宫宴开始,不必多说,那便更忙了。
完全没有闲工夫去聊天,谢三娘左手一盘,右手一碗,顾不上蒸笼里刚出锅的水汽烫,迅速的取菜,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人在催。
据说他们在宫宴上坐的不是她们乡里吃席坐的圆桌,可以一次性上菜,而是一人一个小桌子,上面放了酒和水果,每一道菜都得同时上桌,所以她们必须要一次性把足够数目的菜碟交出去。
“快点!已经上到第四道菜了,拿碗装的这个是第七个,那个拿碟的先缓缓,是在鹿肉后头解腻的,少说还得一刻钟!”典膳拿着单子进来一个个催,她也是焦头烂额,好在能端得住,“还有月饼,陛下那份早就交去验毒了,说是今年要在舞姬下台后就吃,提前到第九道!”
15. 休息日
原本以为过了午间便能够稍微休息一番,不曾想晚宴从此刻便要开始着手准备。
晚宴和午宴不同,午宴是宴请群臣,她们无需注意那些臣子们的喜好,一股脑的全上了。
而晚宴则是太后请各宫的妃子一同去寿康宫用膳。
她们身为后宫的人,自然就要把这些人的喜好忌口牢记于心,样样都不能出错,确保对应的菜品能够出现在相应的妃子面前。
像谢三娘这种来帮厨的杂工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所以典膳、掌膳和下边的几位女史俱都进了各个殿内,忙着分门别类的归纳菜品。
做好的菜品都要装进食盒避免灰尘,典膳将它们摆放在一起,扬声问道:“不放葱的鲈鱼在哪个食盒?这是贵妃的,千万别弄错了。”
“左手边第三个就是,前两个是陛下和太后的,茄子装在第二层,都是按照规制来的,绝对没有问题。”回话的是负责装菜的几个小宫女。
典膳对她们自然是一万个不放心的,每一盒都要亲自打开过目才行。
除了主菜,糕点和甜品这边也是一样的,谢三娘经过上午的忙碌,总算是积累了一点经验,干起活来不算是抓瞎,效率也比上午快了不少。
每一盘糕点放进去是什么顺序,出锅也需得是什么顺序。
司膳将分量最多的那碟先端了出来,这是皇上的那份,需要提前端出来给太监试毒保存,她们是不能多碰的。
剩下的倒是无妨,只是摆盘需要废些心力。
因着晚宴上菜的速度慢了很多,谢三娘也能参与一二这手艺活。
用筷子夹的时候须得小心翼翼,不能留下痕迹,将几块弯月摆成扇子的形状,一个叠着一个,不能有丝毫的碎末漏在外边。
末了取下一枝新鲜的薄荷摆在上面,就算完事。
这活不难,不过谢三娘的胳膊昨日才被那揉面折磨过,今日又得稳稳地抬那么久,早就累的不成样子。
她如今半点也嫌弃不起来西苑的那几间大通铺了,窄是窄了些,但是至少遮风挡雨还能休息!
若是现在就能走进门,她觉得自己顶多花点时间把身上捯饬干净,一句话都无需再说,躺下就能睡得不省人事。
事实也正是如此。宫妃们的中秋典礼还在继续,但是御膳房的工作算是全部完成,她们也被放回了西苑休息。
柳嬷嬷专程站在西苑门口告知她们明日一整天都不用学课干活,一群人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拿了帕子就去洗漱。
没过半刻钟,去尚仪局帮忙的那批人也没精打采的回来了,一个个像被吸干了元气,动都不想动。
看来没有哪边的活是轻松的,谢三娘躺下之前和坐下的孙茹对视了一眼,双双在对方眼下看到了浓厚的黑眼圈。
此时有其他人已经睡着了,因着劳累,隐隐有鼾声传来。二人一句话也没说,赶紧躺倒在床,合上了双目。
那把平日里风采夺目的椅子,在此夜暂时成为了冷板凳。
第二日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觉睡到午时,惺忪睁着眼睛,去熟悉的小厨房抢馒头吃。
好在御膳房那边心肠好,将昨日剩的菜品热了热,给帮忙的各宫都送了一些,西苑分到的最多。
睡也睡饱了,吃也吃饱了,宫女们终于重新恢复精力,各自分享起自己这边发生的事儿。
“你们是不知道,我们前夜一整晚都没合眼!昨天把我困得都找不着北了。”石天心打了个哈欠,明显是没睡饱。
“这倒是奇了,”尚怀脱了鞋蹲在椅子上,双手撑着椅背,“我们去御膳房通宵备菜是合情合理,你们不是帮着整理器具吗?怎么会要了这么些时辰?”
谢三娘心里也好奇,连忙看向那些去尚仪局的人。
孙茹摆手:“你别提了,你当那么多食盒都是凭空出现的?我们洗了一天呐!什么杯子桌子,甚至是那些点灯用的台子,都擦洗了不下三遍!”
“不是说宴席的时候你们不能进殿吗?怎么昨晚好像看你们回来得比我们还晚?”谢三娘疑惑道。
“说来你们不信,我们在刷盘子!”
尚怀惊呼:“什么?刷盘子,那不应该是我们御膳房的事儿吗?”
“那你们御膳房刷盘子了吗?”石天心用一种非常幽怨的眼神看向她。
谢三娘回想了昨天的场景,似乎都是直接从柜子里取了盘子和食盒好,她还真没想过柜子里的这些器具为什么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再一深思,她们到那之后,除了自己用过的擀面杖和案板,那些从早到晚源源不断送出去的餐盘也是从未见到有人在御膳房洗过的。
“没有吧?我们早一天去把宫宴要用的器具什么的整理出来,擦拭干净,再摆放到对应的位置,”孙茹掰着手指头,一件事一件事的说,“别以为这活儿简单,那些个器具又重又大,有些得四个人合力抬才行。有不少公公都累的直喝水,更何况我们。”
她继续说:“对对对,什么东西摆在什么方位,露出哪一面来,这都是有讲究的,摆完之后就开始帮忙洗食盒和盘子、碗,说是你们那边根本忙不过来。”
“原来是这样,”尚怀拍拍她俩的肩膀,“说起来我们这边遇到了不少事儿呢。”
去尚仪局的那批人瞬间来了兴趣,她们忙的时候都是没有什么其他人的,除了管事的女官和几位公公,就是那金碧辉煌的大殿最让人长见识,只是忙起来之后,管它这大殿修建的多么巧夺天工,她们都想要空间变得更小些才好装饰打扫。
到了尚怀的主场,她调整姿态端正坐在椅子上:“我们先是遇见了贵妃娘娘身边的那位兰蔻姑姑,你们是不知道,看起来跟我们一个年纪,但是走路带风,穿的衣服那个布料都是我们没见过的哩!”
“我们什么时候也能穿到那样的衣裙就好了。”孙茹虽然没亲眼见着,眼底下还是流转着一丝羡慕之色。
“后来我们又见到了那位身边的王公公和周公公。”尚怀拿手指了指天上。
石天心惊道:“是陛下身边的人?”
尚怀点点头:“是的,不过我在偏院,知道的不是很清楚,还是三娘来跟你们讲讲吧。”
一双双好奇羡慕的眼睛纷纷望向角落里的谢三娘,尚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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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打算把自己坐着的椅子让给她,不过叫她给拒绝了。
事不过三,那椅子她是不想再坐了。
“我站着说就行,”她笑了笑,“其实我一开始被差去正殿送东西了,也没看得太清楚,因着没见过,我压根没认出那两位的身份。”
“谁曾想,他们从偏殿出来的时候地上偏偏有一抹油,我怕那位年长些的公公摔了,赶紧叫住了他。”
石天心这回是真的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等下!你拦了王公公的路?”
谢三娘无奈苦笑:“是,我当时真没认出来,后面回想起来,起了一身冷汗。”
“罢了罢了,王公公最后摔了吗?”一旁听得心痒痒的蒋木双还是忍不住开口直接问道。
谢三娘摇摇头,这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孙茹长舒一口气:“那就好,也不算得罪了人。”
谢三娘继续说:“不过他身后头的周公公跑出来,却是实打实的摔了一跤。”
“啊?那怎么办。”孙茹刚松下去的那口气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尚怀撇撇嘴:“能怎么办,人家也知道三娘是好意,功过相抵,自己去太医院治病去了。”
知道结果还算不错,众人这才放松下来。她们可不希望同住一屋里的人得罪了那样的贵人,传出去对自己的晋升也不好的。
一直没开口的郁晓凡提醒道:“别忘了还有丁秋她们。”
“这又是谁?”一连两个大人物给她们吓得不轻,生怕其他人又出了什么岔子。
“这就没必要提了吧。”谢三娘说不上自己的心情,毕竟她压根看不上对方。
“要提的要提的,这位不是贵人,反倒是个小人,还有那个胡小玉,”尚怀站起身来,“你们是不知道,三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提醒王公公,这两个人居然四处乱嚼舌根说是三娘心怀不轨,你们若是在外面听到了这样的流言,千万不要被哄骗了。”
众人理所应当的点点头,她们和谢三娘同住了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肯定是要比那些才认识几天的丁秋更熟悉的。
谢三娘没有说话,面露感激之色的看着大家,怀里装着金叶子的荷包似乎在隐隐发烫,提醒她其实根本无法做到坦诚。
一堆人聚在一起聊天,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第二天是要正式选择自己想要主要学习的课目的。
谢三娘思前想后,最后还是选择的香道。
没办法,她天生鼻子灵,再加上有一点想往尚服局去的打算,选择香道是最为合适的。
其实刺绣也不错,不过按着上次的试探,那教习女史多半不会给她好脸色,估计学不到什么东西。
“三娘!这边!”
和她一起选香道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的是基础的那些,因此相熟的几个人,比如孙茹、郁晓凡和尚怀都和她分开了。
叫她的这个人是同一个屋子里的蒋木双,干什么事儿都不精细,偏偏有耐心,手特别稳,正好符合学香道的要求。
此刻她正在在院子门口朝谢三娘招手,要一起去上香道课。
16. 抉择
香道课是特修的,而日常的宫规礼仪课也少不了,只不过分为了上午和下午。
上午日头不算太烈,在院子里站着练习礼仪刚刚好,过了午间才需要出了西苑去找姑姑们学习。
一学就是小半个月,中途不是不可以选择换其他课程的,但谢三娘始终在香道课的位置上未曾变过。
按照她的想法,既然下定决心了要学这个,那就一定要学出点成绩来,至少月底小测的成绩不能太差。
在这个期间,她和同上香道课的蒋木双关系越来越好了。
要说蒋木双这个人,算是谢三娘认识的人里面最特殊的一个。既没有尚怀那般嘴皮子利索,也不像郁晓凡那样闷葫芦不说话。她常常都是一阵一阵的,忽然性情高涨,又忽然说自己累得不行。
不过她很聪明,说什么都能一点就透,但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这个聪明却称得上是精明。
她平日里总喜欢偷点懒,宁可把所有的事情都留在最后一个时辰完成,也不愿意多提前哪怕是一分一秒。但管事的不论何时来巡查,她却都能做出一副努力的样子。
而她其实做事又十分麻利老道,这做事的一个时辰定能把事情完成的非常漂亮,往往还能赢得姑姑们的夸赞。
谢三娘劝过她几次,偷懒若是被发现,事儿办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蒋木双却笑盈盈地回答她:“我时时刻刻都在做事,只是早些时候还没进入状态而已,怎么会被发现?”
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之下,久而久之,谢三娘也学会了“偷懒”。
和蒋木双的偷懒不同,谢三娘知道自己是闲不下来的,早些空闲的时候,她会选择去看其他制香教习姑姑的手法,偶尔看看学课里做的好的人是这么做的,交流一二心得。
等到最后一个时辰,才是留给自己完成课业的时间。
这段日子不算太忙,她还跑了几趟浣衣局,和白芷聊了聊天,听白芷说说宫里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似乎那之前从郁晓凡那听来的刘御女去世的消息,竟然十有八九是真的,叫她着实唏嘘不已。
又过了小半个月,要办选秀的消息终于“轰”的一声在后宫所有人的耳朵里传开了,虽然暗地里所有该知道的早都通过各种小道消息了解得清清楚楚。
且不论那些宫妃们是怎么咬牙切齿,西苑倒是一片喜气洋洋。
“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去凑个热闹!”尚怀很是高兴,她自从经历过了中秋那次的大活动,心里总是希望还能再多参与几次。
谢三娘婉儿,她能不明白对方打得是什么心思吗?前几天御膳房赏的银子下来,每个人都分了到不少碎银,尚怀她们睡觉都要枕着这碎银,还都想着再靠这些典礼什么的大赚一笔。
孙茹消息灵通,一听了这件事就四处去打听,此时神色却没有那么轻松:“我却是听说,我们这些人是必须全部都参与的。”
“参与大选的布置?那有银子拿吗?”尚怀心里还想着钱。
孙茹白了她一眼:“哪里是银子的事儿,我是真听说了,我们这批人考核前都要去服侍那些秀女。”
谢三娘回忆起之前尚宫局那两个人说的话,心里已然明了。
“三娘,你怎么看?”孙茹扭头过来,想听听她的意见。
许是王公公和周公公那件事儿之后这么久,她居然一点事也没有,再加上前几天月底的香道小测里她拿了一甲的成绩,此刻她的声望在这群人里不要太高。
谢三娘想了想,缓缓问出一个问题:“你们是想进六尚局工作,还是之后就干脆跟在这些秀女身边服侍?”
在今天之前,这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可她这么一提出来,马上大家都琢磨出了里头的不同寻常。
“我常听六尚局的姑姑们提起,说我们考核的时间比起往年来说都晚了不少,莫非其实是想让我们去侍奉那些秀女?”孙茹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随即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应该不是吧,上次你们把那丁秋的事儿一说,我打听到她们那批人也基本没活儿啊,再怎么说她们也是比我们更有资历的。”
谢三娘摇摇头:“这不是看资历的事儿,你想啊,大选和平常的小选不同,人数肯定是要多上一点的,今年能选两批宫女,估计是人手不够的缘故。”
“三娘这么说,倒还真有点那个意思了。”尚怀琢磨了半晌,才点点头。
“我肯定是选进六尚局的,”石天心没过多久就做下了决定,“我这性格,将来服侍在那些秀女身边,难免容易出错,万一把命丢了怎么办?”
蒋木双赶紧拍拍她的背:“这话可不兴说,你快呸呸呸。”
石天心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连着“呸呸呸”了好几下,最后剁了跺脚道:“你们看,我这不就说错话了?”
其他人叹气,显然是因着她的这番动作,有些害怕去那些秀女身边了。
说得好听了是主子受宠、她们享福,但这宫里这么多妃子,就有那些人是真的受宠了?听说有的连饭都吃不上呢。
其实谢三娘心里也有这个顾虑,这里只有郁晓凡知道那刘御女的事儿,更只有她知道秦英的名字是如何消失的,所以她们对掖庭宫外头那些恐怖的事儿压根没个概念。
尚怀却不这么想,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行。她可不甘心一直领着按铜板数的月例,那兰蔻姑姑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六尚局这点赏钱买不起的呢。
她笑道:“若真是三娘说的这样,那我一定是要去服侍那些秀女的。在六尚局有名头的就那么几个,我们进去了只能补女史的缺。若是上头的人没犯什么错,肯定是等到了年纪在出宫,等她们出宫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正是如此,”蒋木双点点头,将搭在蒋木双背上的手收回来,朝尚怀竖了个大拇指,“老话说得好,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儿饼。咱们能进宫里来,虽然说就是个没品没级的宫女,但那学识和胆量多多少少都是有的,怎么就不能冲一把了。”
听到她们这么说,众人的心又纷纷动摇起来,本身她们就没考虑清楚,意志动摇也是在所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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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是为了集思广益,别有什么坑给踩进去了。
“我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孙茹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出声道,“大不了在她们住在储秀宫那会儿,我们多接触几个,选自己觉得有潜力的押个宝,再献个殷勤不就成了?”
尚怀觉得她说得在理,扭头问谢三娘:“三娘,说来说去,你是一个什么想法?”
谢三娘才是真的苦恼,以为她知道得早,从中秋之前就开始想了,现在过了这么久还是没个结果。
她往日里可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眼下却实在定不下来。她忽然想起以前会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几个字,要是它能出来说说概率就好了。
说曹操,曹操到,那究竟不知道是什么幻化而成的两行字逐渐浮现。
【入六尚局成为一品女官(概率二成)
服侍宫妃成为一品女官(概率一成)】
得,出来是真出来了,只不过一个一成一个二成,这么低的概率还不如不告诉她呢。
这两行小字倒是很有灵性,谢三娘这个念头刚出来,它们就慢慢地变淡,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娘,你想好了吗?”孙茹见她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表情舒展,不由得觉得奇怪。
谢三娘这才回过神来,先是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才缓缓说道:“我也是是在纠结才问你们的,不过我终究是觉得六尚局那边会安稳一些,如果有机会,我是想到那里去的。”
多一成就一成吧,这只是成为一品女官的概率,另一边想都不用想,肯定活命概率还要更低些。
石天心很认可她的想法:“我也不贪图大富大贵了,在六尚局也是能涨很多见识的。”
尚怀撇嘴,她又去问郁晓凡这个闷葫芦,没曾想,郁晓凡犹豫了一阵,竟憋出个这么个回答。
“我是要去搏一搏的。”她的声音细若蚊蝇,耳根也慢慢红了。
在场所有人都很吃惊,有几个甚至直接“啊”出了声,显然是不太相信。
说起来大家同住一屋已然足了一个多月,对郁晓凡的性格那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胆子小、腼腆不会来事儿,只有跟在谢三娘和尚怀身边好一点,怎么好说想要去搏一搏的?
谢三娘心里也对这个答案大出所料,面上却是不显,甚至帮着郁晓凡圆场道:“你们几个惊讶什么?说不定晓凡种性格才更受贵人们的喜爱呢。”
“也是,我记得在御膳房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夸晓凡做事利索呢。”尚怀应和道。
不论大家心中是何想法,总之是不再用一种十分震惊的眼神再望着郁晓凡了。石天心甚至又起了念头,跃跃欲试想要站起来说话,被尚怀一巴掌按了回去。
又絮絮叨叨说了小半炷香,屋里更多数的人还是倾向于留在掖庭宫,哪怕不是去六尚局做女史,也好过战战兢兢服侍人,秦英的例子她们可还没忘呢。
但她们的确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这是宫里,从上到下一层层下来,哪有她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事儿?
17. 再见冯娣
“从明日起,你们全部都要搬到储秀宫的靠西的院子里去住。”柳嬷嬷趁着早课,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宣布道。
这储秀宫虽说是一个完整的宫殿,主殿、配殿和偏殿样样齐全,但是面积偏小,那些空出来的主殿和配殿只有皇上自己能住,新进来的秀女是只能全部挤在偏殿里。
她们大多是两人一间,屋子的大小就和西苑宫女们住的屋子差不多大,不至于奢华,也不至于拥挤。
而对于谢三娘他们来说,只是从掖庭宫的西苑搬到了储秀宫的西苑。好在这里是十人一间,空间要富余不少,给她们平时走动的空间也多了些。
众宫女进储秀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扫卫生。
柳嬷嬷摇身一变成了选秀的管事嬷嬷,样样不落的把活计安排下去。
屋子里的灰尘厚厚一层,看着就是许久都未曾使用过的,被褥和床单轻轻一拍便飞起一大片尘雾,需得重新洗过。
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那些秀女,大家干活的热情十分高涨,嘴里的话也久多了些。
“能选上秀女的肯定都是那些官家小姐。”尚怀将被褥搭在临时撑起来的竹竿上,用干净的木棍把上头的灰尘打掉。
孙茹点点头:“可不是么,说不定都是什么国公府、尚书府的小姐呢。”
“那些娘娘的面容我们都没仔细瞧过,这次总算是有机会看看她们和我们有什么不同了。”尚怀把木盆里的水倒干净,笑着说。
谢三娘把木盆接过来,打趣道:“知道了又如何,选个你心仪的服侍?”
“我就要这么做!”尚怀昂首挺胸,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找个长得国色天香的,总是不会错的。”
“你说人也是奇怪,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怎么人家生来肤白貌美,偏生咱们就长得歪瓜裂枣的?”石天心也在边上,她的活儿刚刚干完,这会儿是专门跑过来扯闲篇的。
尚怀白了她一眼:“我看你才是歪瓜裂枣的。”
“错了错了。”石天心自知说错了话,讨好地朝其他人笑了笑。
石天心这个性子,确实是没有坏心,谢三娘心里清楚,只是这么说话太容易得罪人了。其他人也知道,所以没有几个接话的。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劝上一劝:“天心,你下次想说话的时候,先忍着想想该说不能说,实在没把握的话就干脆不说。储秀宫不比掖庭宫,等秀女们都来齐了,咱们嘴上犯错就是真得罪人了。”
见石天心听进去,她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不是想进六尚局么,那也得先过了这关才行。”
“三娘说的我都明白,过几天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石天心抿嘴,话锋一转,“不过我来其实是要跟你们说另一件事的。”
“什么?”尚怀挑眉。
声音大了容易被别人听见,几个人把脑袋凑到石天心面前,侧耳倾听。
“我见着冯娣了,”她叹了口气,“就是盼香她们屋那个,忽然被皇上看上的那位。”
几个人对视一眼,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见秀女的心思也一下淡了,这冯娣不就是现成的一位见的不能再见的了么,还不是平平无奇,和她们别无二致。
谢三娘肯定是不会忘了这位冯娣的,她当初也算是好心帮过她,虽然第二天就被人家算计了一把。
也不知道她使了些什么手段,总不能真和传闻一样是在皇上和贤妃散步的时候穿着纱衣去跳舞勾引的吧。
“见着也是应该的,她早些时候就来这了,是我们自己忘了。”蒋木双低声道。
“见着是还行,”石天心这会儿脸上是真有些紧张,拽着谢三娘的袖子,“可是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唤她,还没开口她就瞪了我一眼走了,三娘,你跟她关系好点,她不会报复我吧。”
谢三娘心里苦,她真的只是下意识帮忙捡了个梳子,和人家关系好完全是莫须有的谣言,临了关于冯娣的事儿,好的坏的都来问她,真是麻烦!
孙茹倒是看得很开,安慰道:“那怎么了,要说得罪人,三娘肯定在你前头。”
怎么又提到这事儿了?谢三娘暗自不爽,自己早做过解释,不管信不信,都应该不再在这么多人面前再提起来的。
“这和三娘有什么关系,我看冯娣也不一定就是个心眼小的,要不然我们都来这几天了怎么还没有什么事儿?”尚怀瞅了眼她的面色,看不出生气与否,但还是开口解围道。
说来说去,石天心的问题还是没人给个好的答案,她稍微提高声音,好叫其他人别再打岔:“那咱们到底该怎么称呼她?”
“还能怎么称呼?冯主子呗。”这个答案说的是口是心非。
要说她们见着储秀宫任何一个秀女,叫主子都是心里没有其他想法的,唯独对要向冯娣跪下行礼这事儿,所有人心里都别扭的很。
早一个月大家还都住在同一个大通铺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却要让她们服侍对方,这谁心里能够痛快?
最好是再也别见着,有机会避开绝对要绕道走。
几个人就这么不欢而散,进屋整理的回了屋,该洗被子的继续留在院子里晒太阳。
谢三娘是后者,她总觉得是因着她在浣衣局待了几天,凡是有洗的活儿在内,那干活的人里头,她必然占有一席,可别是柳嬷嬷在拿这个敲点她。
不能怪她多心,在掖庭宫还好,一进了这储秀宫,柳嬷嬷常常像防贼一样盯着她,她自认这一个多月以来事事不说是毫无纰漏,但绝对是处理妥当的,没道理这么盯着不放的。
还没等谢三娘想明白其中缘由,就有人带着答案找上了门。
“谢三娘在吗。”外头传来的声音十分温柔,可惜屋里没人听不出对方的身份,心里皆是一阵恶寒。
打开门,果然是许久不见的冯娣。
和从前地低眉垂目不同,她此时下巴高高昂起,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拿着鼻孔看人。
身上的衣服也从统一的粗布宫女服换成了一套桃粉锦缎纹绣裙,头顶上插了支玉制八宝簪,腰间系着一枚双色的锦鲤环佩,好一副青春靓丽的模样。
其他人自是各个当作鹌鹑,低着头躲在屋内不愿意出来,于是谢三娘走的时候将门带上,留了一小条缝好叫她们偷看。
“三娘姐姐,好久不见了。”冯娣朝她露出了热切的笑容。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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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心里一惊,行礼避开了对方掺上来的手:“主子折煞我了,唤奴婢三娘就是了。”
冯娣显然没想到会遭到拒绝,脸色僵了僵,马上又换回了之前的模样:“我那儿倒是有些东西要整理,三娘,你来帮我吧。”
她现在没名没份,不能叫本宫撑场面,也不好拿捏什么其他姿态,对着曾经一同学课的宫女们别扭得很。早上石天心其实压根不需要担心,因为她压根没看清是谁,也没那么好意思看清楚。
冯娣也不傻,自己是以那样一个不光彩的方式从掖庭宫走出来的,肯定屋里头有一堆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就算她们和她打招呼面上恭敬,心里头指不定怎么想她的。
谢三娘才是真摸不着头脑,要说对方是个嚣张做派,那反而是好应付过去的,偏生一冷一热,叫她看不出对方到底打着什么算盘,只得抬脚跟在对方身后,一前一后走出了西苑。
屋子离西苑不远,拐了三四个弯便到,里面的格局和其他屋子差不多,不过只摆了一张床,另一张床的位置空空如也,摆了张桌子在那。
“三娘,我这次找你是有正事要说。”许是知道不好开口,冯娣干脆是背着她说的话,“等我成了宫妃,你愿不愿意做我身边的大宫女?”
这问题是谢三娘完全没能料到的,一时被吓了一跳,什么大宫女不宫女的,且不说她压根不想服侍宫妃,就算要服侍宫妃也绝对不会是冯娣这样的。
而且对方这么问哪里给了她拒绝的权力?
如今一个是主,一个是仆,她算是栽在对方手里了,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应该胡乱发善心。
见她久未回话,冯娣心底有些不高兴,一想到那人的嘱咐,还是按耐住不满说道:“我知道这选择对你来说有些突然,我给你时间思考,想清楚了再回复我。”
谢三娘苦笑,到底是谁想不明白?当初那个说谢谢的面容到底还是回不来了么?
她犹豫了半晌,措辞应声道:“承蒙冯主子的厚爱,只是奴婢尚在掖庭宫,还没经过入宫考核,暂时还不知道是分到六尚局还是……”
“那有什么,我跟柳嬷嬷说了,你跟我是一起的,她还能将你分到六尚局去?”冯娣满不在乎地摆手。
谢三娘听到这话,气得咬住了后槽牙,难怪柳嬷嬷总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冯娣怎么这样擅自替她做主!还和对方一起的,一起什么?一起偷溜出掖庭宫勾.搭人家皇上吗?
晚些时候她须得亲自去柳嬷嬷那说清楚,不然真被人平白污了名声就彻底挽救不回来了。
她面上不显,心平气和地回复道:“冯主子说的是哪里话,我是掖庭宫的人,自是谁差遣都可以的。”
冯娣看着她不说话,场面一下子凝固得呼吸可闻。
幸好她只是个刚从泥里翻身上枝头的,谢三娘从她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气势压迫。
最后还是冯娣先开的口:“谁差遣都可以,那我行不行?”
“但凭冯主子吩咐。”谢三娘低声回应。
“算你识相,”冯娣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我可是看在你帮了我份儿上才给你这个机会的,等选秀结束,我会叫人再来找你的。”
18. 秀女进宫
谢三娘才没那个时间浪费在琢磨冯娣身上,她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先找到柳嬷嬷说清楚。
一个在自己的管教下偷溜出掖庭宫行为不检点的人和一个和自己守着同一个秘密的人,柳嬷嬷没多想,选择了后者。
当日烧毁名册说到底是谢三娘动的手,就算是谢三娘哪天想不开倒打一耙要把这事儿公之于众,她也有一万个手段叫对方背下所有的罪责。
冯娣又是另外一回事,虽说未来做了宫妃大有可能一路扶摇直上,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但她这个私逃的污点永远也洗不掉。
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了,柳嬷嬷可比谢三娘她们想得长远,这样低贱出身的妃子,就算是能够得到皇帝再多的荣宠,那也是一时的。世家和各方势力是不会容忍她真的爬到自家女儿上头去。
她不惧冯娣,甚至讨厌她不守规矩。两相比较,还是小测能拿到甲等的谢三娘更入她的心,说不定也能走得更远。
这都是赌一把的事儿。
“我知晓了,你自去做你自己的便是,等秀女进宫,我给你安排到离她最远的地儿。”柳嬷嬷叹了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不止她这么想,西苑的其他人也这么想,在谢三娘被冯娣叫走之后,也不论是不是一个房间住的,大家都聚集在院子里商讨事情,门口留了两个望风的,怕人家又杀个回马枪来。
她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陆盼香清清嗓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之前我们还没想过,可现在冯娣成了主子,咱们谁愿意过了这茬去做她的大宫女?”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俱是推脱不愿,就差把嫌弃写在脸上。
一时间无人搭话,所有人俱在沉默的氛围里心照不宣。
还是孙茹忍不住多了句嘴:“唉,怎么能有这种事儿啊。”
等到歇息的时辰到了,还是没见谢三娘的影子,只能忧心忡忡地拿着抹布各自散去。
谢三娘才没想到这群人都在屋子里眼巴巴地等她,她从柳嬷嬷那出来,时辰已经不早了,干脆提前去一会儿要打扫的储秀宫的后院小花园。
说是小花园,其实也不小,她没能走到御花园里去,来这里也算是解解馋。
各色的花开得鲜艳,时不时有匠人端来几盆开得正正好的花束,找个合适的位置连根带泥地栽进土里。
他们干活不精细,只顾着花好,全然不顾地上的土怎么样,往往留下满地狼藉,新鲜的泥土糊在鹅卵石小道上,扫不干净,冲也冲不干净,只能蹲下身子拿刷子细细的刷干净。
待谢三娘收拾了两三回,便也不再觉得这些花好看,没有永远好看的花,只有累得半死的宫人。
也不是没有和人家争论过,匠人只会敷衍几句,过几天又弄得一团乱。
谢三娘还能怎么办,咬着牙咽下这口气,在心里祈祷这些花不要败了,败了就得再换。
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了五天,冯娣再没来找过她,那些年轻貌美的秀女主子终于是进宫了。
小宫女们伸长了脖子围着院墙朝外看,因为在正式分配之前,她们不得踏出西苑,只能做如此偷偷摸摸的行径。
“那个穿蓝衣裳的好美啊。”
“我觉得那个白色裙子的最好看。”
“五官是不错,就是衣服穿得太素了。”
嘴上倒是点评得起劲,等秀女的队伍入了主院,所有人都噤了声。
谢三娘也探头打量了几眼,一个个举手投足间都有独特的气质,不是像她们这些人锻炼了一两个月的宫规礼仪能锻炼出来的。
能瞧见她们,自然也能瞧见冯娣,这差距明眼人都看得出。
土鸡就算站在凤凰窝里也还是土鸡。
第二天便到了她们这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有机会尝试服侍人的时候,谢三娘被分到了最靠近小花园的那间屋子。
的的确确是个离冯娣最远的位置。
屋子里住了两位秀女,一位身着淡绿色的素雅连裙,一位则张扬得很,穿着一套色彩鲜艳的套裙。
“见过两位主子,奴婢叫三良。”谢三娘行礼道,终归是见到了正式的主子,不好再让人家叫三娘,便暂时舍了部首取个谐音。
淡绿色裙子的那位朝她轻轻一笑:“我是明远侯府的大姑娘,姓凌,这位是吏部侍郎的嫡女,欧阳小姐。”
“就你会介绍?”欧阳正思明显没将这位凌小姐放在眼里,冷哼一声便开始挑起屋子里的茬。
她只用拇指和食指捏起被子的一角,捏着鼻子嫌弃道:“这什么破被子?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盖到身上还不得长疹子?赶紧给我换了,我要蚕丝做的。”
她复又走到床边,用手指试了试窗户纸,一戳便破了一个小口,“这么破的窗户纸也敢用?这可是宫里,怕不是你们这些人偷工减料自己私自扣下来了吧。”
“还有,”欧阳正思指着屋内唯一一张桌子,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谢三娘,“怎么,是要我们公用这一张桌子梳妆吗?”
凌清禾见状不妙,打圆场道:“这张桌子姐姐用就好了,我平日里也常常坐在床边梳妆,不碍事的。”
“问你了吗?”欧阳正思在家里是被捧着长大的,进宫也是为了享福,哪里忍得了这样的休息环境,一个晚上都不愿意,“别在那假惺惺的,那个三什么,赶快给我找个单间去。”
谢三娘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实际上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她们料错了,不是所有的贵家小姐都是有涵养的人,这不明晃晃的一个刁蛮模样吗?
她略一躬身:“欧阳主子,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按照秀女的规格来排布的,我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就叫能做主的人来,”欧阳正思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还没有人敢这么拒绝她呢,“这儿就你一个,而我们两个人,什么意思,要让我们共享一个侍女?”
这还真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怠慢,准确说起来,谢三娘压根就都不是来服侍她们二人的,她只是负责日常清洁这间屋子,如果二位秀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唤她传话,其他的都并非是必要做的。
秀女并非是正式的宫妃,暂时还谈不上是后宫女人,所以宫女在这个阶段并不需要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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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她们,等她们被选上了,才好分配宫女,就算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下人,也只有那个时候能挑一个进宫服侍。
欧阳正思跋扈惯了,一听这样的回答,气的踹了谢三娘一脚,跑到外头找几个管事嬷嬷质问去了。
凌清禾赶忙将摔倒在地上的谢三娘扶起来,歉意道:“吏部侍郎平日里待欧阳小姐如同珍宝似的,来这里环境不熟悉,应该是想家了,你可不要怪罪。”
谢三娘能说什么,自然是低声应是。
这样的事儿今日发生了不少,不止她遇上了,其他人被安排去屋子里的都多多少少见到了苗头。
夜里聚在一起,管人家在宫外身份地位多高,关起门来一样的说。
“我这边这位居然嫌弃被子不好,天知道我对待那被子有多小心,生怕刮花了上头的绣线。”这儿没有那把有靠背的椅子,尚怀只能坐在床边上说话,“有本事盖一盖我们屋子里的这些破棉布试试。”
孙茹运气好,见着的两个人性格都不错,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意思:“我看是人家娇生惯养惯了,不是有话说的好,由奢入俭难嘛。”
“那也不能对着我们撒气。”尚怀反驳。
谢三娘摇头道:“你让她们去找管事嬷嬷闹便是了,规矩又不是我们定下的。”
聊来聊去无非就是发发牢骚,真要去做什么是谁也不敢的。
说到底,这里的这群人目前是绝对无法理解那些贵女们的嫌弃的。因为包括谢三娘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是富贵人家,进宫的时间也不长,哪怕是睡得二十人大通铺,也比在宫外家里过得日子要好。
这宫里的一切对她们来说都是珍贵的,不可冒犯的,贵重的。贵女们看不上的被子,她们只能在午夜梦回时抱着棉布偷偷想一想。
所以听到别人说这被子不好,脾气再好的人心里都藏着闷气。
聊这些只会越说越生气,她们可不愿意糟践了自己的心情,没多久又转了个话题,聊起这些秀女的身世。
谢三娘对这些知之甚少,没说几句,大多时候都在侧耳倾听,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里头提取些有用的信息来。
今年入宫地位最高的是丞相府的小姐,可惜不是嫡女,是个姨娘生的庶女。不过怎么说丞相都是正一品大官,就算是个庶女地位也不会低,几人都觉得她会被定为最高的才人。
第二位就聊到了今日在谢三娘面前大闹的那位欧阳正思,吏部侍郎的女儿。
侍郎按道理来说不如尚书,但是在吏部就不一样了,吏部侍郎的地位要比其他几部的尚书还要金贵。
因为吏部掌管的是官员任免,谁敢得罪吏部里头随便一个人,夜里都要祈祷自己没有任何把柄被人家抓到,导致自己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贬出京城去。
这位欧阳小姐就是在这样一个人人不敢得罪的环境里长大的,在她看来,这后宫里只有皇上能让她恭敬几分,其他人敢惹她,就等着家里人被自己老爹报复吧。
谢三娘嘴角抽搐,想到自己身上挨的那一脚,还好自家三代都没人当官,不然说不准也要被报复了去。
19. 四处打听
又讲了好些人,才轮到她屋子里的另一位秀女凌清禾。
谢三娘对这些侯府伯府的知之不深,不过这种名号,想来地位不会低到哪里去,怎么就只能和这些末品小官相提并论了。
不懂就问,她扯了扯边上尚怀的袖子,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道出。
尚怀嘿嘿一笑:“三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明远侯府虽然是个侯府,但是却是世袭下来的,到了这一代屋里已经没什么人啦,明远侯只能算得上是个空口名号。”
原来先帝在的时候,给和他一同四处征战的将领按功劳封了侯、伯。最开始的明远侯便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因为打仗,身体落下了暗疾,没几年就去世了。
先帝体恤,侯府的爵位可传三代,便由他的儿子继承了明远侯的名号,未曾想这儿子不学无术,仗着这名头耀武扬威,老爱在狩猎的时候跟人比拼猎物。没多久就被猎场里的熊伤到,失血过多也走了。
这爵位就落在了现在这位明远侯身上,也就是凌清禾秀女的父亲。他没有他爹的嚣张跋扈,也没有他爷爷的统军能力,转而参与科考,当了京城里的末流小官。
整个侯府平日里再没了张扬的模样,也不再参与各派系的斗争,大门常年紧闭。要不是上一任明远侯的凶名还在,压根没人记得他们这号人。
尚怀也是因为住在那条巷子的后街,这才知道其中的内情。
谢三娘点点头,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在里头,随即叹了口气,她这间屋子,一个欧阳正思那般胡搅蛮缠的,一个凌清禾这般家世曲折的,还真不知道谁能够在七天后的大选里脱颖而出。
只有大选之前,秀女们会住在储秀宫。也就是说她们只会在这里住上短短七天,这些时日,由宫里的嬷嬷教导她们宫规礼仪。
众人聊到这里,各个面上都是带着笑意,她们学这些宫规可是挨了不少罚,也不知道这些身体娇贵的贵女们能要怎么做。
事实和她们想的大有出入。
第二日,这些秀女们便坐全进了偏殿里头,掖庭宫还亲自送来了一些冰块,除去屋里的热气。
孙茹她们几个被分去在冰块后头拿扇子扇风,一个上午手累得不成模样。
回来之后便纷纷抱怨:“咱们就是命苦,学宫规的时候热的要晕倒都不能说话,人家秀女赶着夏末进来,还有人上赶着送冰块。”
抱怨归抱怨,活还是要一样干,下午又换一批人去扇风。
谢三娘不在这两批人之内,她上午去整理了凌清禾和欧阳正思住的那间屋子,下午依旧是拿了粗布水桶,去擦小花园地上的泥土。
小花园在储秀宫的后院,后院的院门是常常打开的,偶尔会进来几个其他宫的宫女躲懒。
这几天便不一样了,假装来躲懒的宫女太监络绎不绝,眼睛时不时透过中间那道长廊,想要看到里边人的模样。
这些人无一例外,是来打探这批秀女的消息的。
谢三娘还见着了那日在赵宝林身边见到的秋桃,手里绞着帕子,一副想进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三娘!”像是瞧见了救星,秋桃赶忙朝她挥手。
谢三娘带她走到了花园的一角,这里能看到外边发生的事儿,谈话也不会叫人听了去,是个绝佳的闲聊地点。
“秋桃姑姑怎么来了?”她的木桶放在这里,取了点清水将手洗净才好意思和人家说话。
秋桃嘴角微微勾起,套近乎道:“离上次见你已然都过去一个月了,后来白芷也有去过我们怡和宫,却是不见你人影了。说起来我们娘娘有次还提到你,说是新来的宫女手脚麻利呢。”
为什么见不着,那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
谢三娘面露感激:“承蒙娘娘厚爱,我只是帮白芷姑姑做事,当不得这样的夸赞的。”
“哪里就当不得了。”秋桃扶她站稳,不经意地指了指花园里的一些鲜花,“如今你在储秀宫的小花园当差?”
谢三娘知她话里有话,便有意卖个乖:“我如今在储秀宫当差,姐妹们都有各自的活计,我上午是要整理屋子的,下午才来小花园帮着清理地上的泥土,姑姑您来的时候,我正巧刚打扫完一处呢。”
秋桃眼睛一亮,左右瞧了瞧,低声道:“咱们也算是故交,今日见到算是有缘,你不若和我聊聊里头的事儿?”
“是宝林娘娘想知道吗?”谢三娘揣着明白装糊涂。
秋桃连连摆手:“哪里的话,是我自己想知道,这些秀女将来都是要入宫当主子的,我在主子身边,自然是要时时留意这些。”
谢三娘这才点点头,挑了些简单的跟秋桃讲了。
这储秀宫的宫墙虽然高,但却不是密不透风的,后院小花园离前头那么远都有如此多人来打探消息,更不要论侧门和前门数不尽寻了由头要来和嬷嬷宫女叙旧的其他人。
秀女要进宫,肯定第一个关心的就是这些宫里的妃子,就算她不说,秋桃也可以再寻别的法门打听到,还不如就她做个顺水人情,都说了在人家面前结个善缘。
宫里的人脉就是这么攀上的,谢三娘没说几句,秋桃就挽住了她的右臂,像是多年未见的姐妹一般亲昵。
“连丞相家的小姐都来了,指不定一进来就是个美人的位置呢。”秋桃笑不及眼底。
谢三娘适时补充道:“不过听说是个庶女。”
秋桃摇摇头:“左不过是个才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我们娘娘这样没有家世背景的才算是在宫里过得艰难,唉,不提这个。”
她这是在卖惨给谢三娘看,想叫谢三娘多透点消息给她。谢三娘心知肚明,想到赵宝林,确实听说入宫两年还在宝林的位置上没动,听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机会。
印象里那位靠在榻上女人,明艳动人,这样的美人都入不了皇上的眼,这储秀宫的秀女们就更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谢三娘开口问道:“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姑姑,姑姑可别笑话我。”
“哪里就会笑话了,你问便是,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的。”秋桃拍拍胸脯。
“为什么说是美人才人,不会是更高的那些呢?”
她问出这个问题,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们这些小宫女昨天也讨论过,可惜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瞎猜,就算是孙茹这种消息灵通的,也从来没想过要打听这种事儿,还有的直接猜丞相家那位会是婕妤。
不过听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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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桃的意思,似乎是说这些人地位顶天了就是个美人。
“还当是什么大问题呢,这其实就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秋桃暗自松了口气,“一般选秀进宫的名号都是在美人、才人、宝林之列,偶有几个普通但是要留名的会在御女的位置,采女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原来如此,多谢姑姑了。”谢三娘点点头,抬头瞧见天色不早,连忙告歉,“这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偏殿找嬷嬷交差,怕是不能在陪姑姑聊天了。”
秋桃顺着她的目光抬头,天上的确是一副日头渐晚的云霞,叹气道:“我与你聊得投契,竟是忘了时辰,耽搁了这许久,也不知道娘娘会不会等急了。”
谢三娘感受到从袖口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她下意识接住,对上了秋桃含笑的眼睛。
她顺着对方的意思说道:“不出意外,这几天我每日下午都会在储秀宫小花园洒扫,姑姑若是再得了空,随时找我便是,若是我不在,这里的宫女都是认得我的,唤一声我一定会来的。”
秋桃满意地捏了捏她的手,这才扬长离去。
四处有好几双眼睛盯着这里的,见谢三娘身边没人,都想凑上来再套个近乎。可惜她实在是没有空闲,提着木桶走小道进里头去了。
她急着去给屋子里的两位秀女送餐,要赶在她们回到屋子之前,将两个食盒摆上桌子。
食盒要去侧门领,是打御膳房一路送过来的,还温热着。谢三娘拿了食盒一路小跑,堪堪和二位秀女前后脚进门。
她当着二人的面将食盒里头的饭菜端出,菜色不算多,但面点、荤素样样不少,摆盘精致秀气,叫人大生食欲。
昨日还说要去讨个说法的欧阳正思,此刻眼睛有些红肿,想来是夜里狠狠哭了一场,眼皮肿到下午还没好,她低着头,显然是觉得丢了面。另一边的凌清禾眼底青黑,应当也是没有睡好。
午时送饭的时候是统一送到偏殿,由嬷嬷们亲自安排。因此谢三娘眼下才得知二人的状态,不过不敢多看,拿起筷子就帮着二人布菜。
说起来她一天在屋子里干了不少活儿,直到临了才正式和人家见上一面,她在心里哑然失笑。
吃饭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就算是欧阳正思有天大的不满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发作,凌清禾就更不会了,没多久便双双放下筷子,另找了个地儿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谢三娘收拾了桌上的剩菜,把能吃的不能吃的分开,重新装进食盒里,这才告退离开。
侧门有一群宫女蹲着在吃饭,大多都是从各个屋子里带回来的食盒里取出来的,秀女们胃口不大,省下来的这些饭菜就进了她们的肚子里。
她想着自己不好什么都不做,吃完之后便去找御膳房那几位来收拾餐盒的嬷嬷讨了枚热鸡蛋。
谢三娘也是无意间听到别人聊起,说去了壳的热鸡蛋敷在眼睛上能够有消肿的好处,便想着去给欧阳正思试试。
这可不是要热脸贴冷屁.股,只是若能顺着这次机会好叫人家不再朝她发气,她这几天的日子也能够好过一些。
能好过一点就好过一点吧,总之像昨天那样的感受,谢三娘是不想再来一次了。
20. 各怀心思
夜色昏暗,储秀宫的长廊上挂着零星的灯盏,烛火一明一灭,点亮前行的路。
去而复返的谢三娘重新叩响了屋子的门,开门的是凌清禾,她面上有些惊讶,还是让了一条路出来。
谢三娘朝她行礼,在屋外说道:“奴婢见欧阳主子身体有恙,特地找嬷嬷要来了一枚热鸡蛋,可以消肿。”
凌清禾点点头:“你进来说吧,欧阳小姐正要休息。”
将装有热鸡蛋的竹篮放在桌上,谢三娘这才敢看向一旁的欧阳正思。
想来昨日她去找管事嬷嬷大闹一通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大抵是被训斥回来,流了一夜的泪。一日过去依旧委屈不过抑或是觉得自己眼睛肿起来难看,拿着帕子捂着脸。
桌上的几面铜镜俱被丝帕遮住,她也怕看到自己这副可怕摸样。
谢三娘叹了一口气,低声劝道:“欧阳主子,这热鸡蛋去了壳在眼上滚动热敷,能让您的眼睛好受许多。”
凌清禾也说道:“欧阳姐姐,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呀。”
许是听了能消肿,欧阳正思面色好看了不少,嘴上依旧怀疑道:“鸡蛋能做这种事?你别不是在诓骗我。”
“奴婢也是听宫里的嬷嬷讲的,说是贵人们常常会用的法子。”谢三娘低着头回复。
一听是那些妃子会用的手段,欧阳正思没了抗拒的意思,叫谢三娘帮她剥了壳,自己拿着鸡蛋背对她们在脸上慢慢滚动。
这副狼狈的模样,她才不愿意叫人家看到。
谢三娘见目的达成,就打算告退离去,一旁的凌清禾起身叫住了她:“三良,你眼下有空闲吗,可否与我们聊聊天。”
“凌主子折煞奴婢了,奴婢能与您聊天是奴婢修来的福分,怎么会没有空的。”谢三娘正了正神色。
此时说是要聊天,恐怕实际上就是要了解宫里头的一些讯息。尚怀她们昨晚就有聊到,刚见面的时候大部分秀女都出言问过,出手大方的还赏了不少碎银。
只有几个对储秀宫环境不满的秀女因着去找嬷嬷理论而耽搁了,她们屋子就是其中之一。
“看你岁数不大,入宫有多少时日了?”凌清禾声音温婉,有着令人沉静下来的力量。
谢三娘如实回答:“奴婢入宫尚不足三月,虽时间短,但承蒙嬷嬷们的教导,该知道的也算是比较清楚的。”
欧阳正思远远听了,冷哼一声,显然是因为这么短的入宫时间对她有些不屑。
凌清禾却是勾起唇角:“虽说你入宫才三个月,但却是比我堪堪一日的时间多了不少,自然是了解得比我要多,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还不知三良能否替我解答。”
“主子请问,奴婢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谢三娘躬身。
她的问题很简单,无非是想要了解宫里都有哪些妃子,什么人不能得罪,再往近了说,秀女们入殿选之后,都会有哪些人掌眼。
后面的是谢三娘说不出来的,前面的倒是能说个一二三四出来。
“宫里的娘娘不算太多的,最大是贵妃娘娘,住在景仁宫。四妃里的淑妃和德妃之位暂时空着,贤妃则住在长乐宫。九嫔只有两位,分别是瑾修仪和曼充仪,再往下便是美人一位、才人一位、宝林二位,剩下的御女……”
谢三娘顿了顿,原先是有一位刘御女的,不过宫里的传闻应当是真的,还是不说为妙,免得惹了晦气。
“剩下的御女和采女之位,都暂时无人。”
凌清禾听得仔细,就连面对墙坐着的欧阳正思也不知什么时候挪得离她们近了些。
宫妃除了皇后都算是皇上的妾,消息鲜少有传到宫外的。即便秀女们家世再好,当官的父辈们也不好过问这些事,难免心生好奇。
想到什么,谢三娘继续说:“太后娘娘住在寿康宫,后位空悬,宫里的一应事务都由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一同掌管。”
“贵妃?她不过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罢了,当然要事事紧着她。”欧阳正思不以为意,将铜镜上的手帕取下,看到自己的眼皮的确没有刚才那么肿了,才比较满意地继续热敷。
“欧阳主子慎言。”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要是叫人听了去,欧阳正思可能凭借家世能没什么大事,但前头讲话的谢三娘就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了。
她连忙“扑通”一声跪下,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欧阳正思被她的大动静吓了一跳,想到昨天被嬷嬷训斥的言语,强忍下心中的不忿,不再开口了。
凌清禾则是第一次听到这些,面露好奇:“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呢,三良快起来,欧阳小姐声音不大,不会出什么事的。”
谢三娘在她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其实她也是第一次听说贵妃和太后的关系,心里头的震惊不比凌清禾少。
那贵妃岂不是皇上的表妹?
她按耐住内心的发散出来的各类故事,听凌清禾继续询问。
然而对方话锋一转,问了个在场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问题:“我曾听说后宫里头有一处梅林,冬日里梅花开放香飘十里,霜寒美意称得上是世上绝佳的赏梅之地,你可有听说过?”
谢三娘一时呆立原地,顿了几秒才回复道:“许是奴婢进宫时间短,尚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凌清禾淡笑:“让你见笑了,我这人别的爱好没有,偏生喜欢赏梅,故有此问,你莫要放在心上。”
谢三娘自然是摇头,欧阳正思则叹道:“是有这样一个地方,我母亲进宫拜见太后的时候听说过。不过梅树有什么好看的?光秃秃的树丫,还冷,真不知道你们喜欢这些的都在想些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有没有别处赏花的地方?或者是些赏景的好去处。”凌清禾想了想,退而求其次地问道。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御花园,对着秀女们不好添油加醋,谢三娘如实说出她对御花园的惊鸿一瞥,色彩斑斓,宛若仙境。
问到这里,算是再没有了其他问题,她将凉下来的鸡蛋重新放入篮子里,告退离开。
临走的时候凌清禾和欧阳正思分别给她塞了个荷包,里头装的东西她来不及看,只得出来后匆匆塞入怀中。
这些贵人身边一定得要有个没日没夜的绣荷包的,否则哪里经得起这样到处送!谢三娘心里如此想到。
她自己的怀里和包裹里已经装了四五个荷包了,各宫都有不同的针脚标识,回头自己也应该准备几个,塞些碎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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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备不时之需。
夜已经深了,一路上除了巡夜的宫女,再不见其他人影,谢三娘迎着晚风踏过长廊,心情舒适了许多。
回到西苑,里头早就聊得热火朝天,孙茹将她拉进屋子,朝外瞅了瞅,赶忙将门关上下了闩。
“她真的那么说了?”
“那还有假!当时就把我吓住了。”坐在正中心的是蒋木双,她满脸惊魂未定。
谢三娘疑惑地低声询问孙茹:“她们在说什么?”
“冯娣的事儿。”孙茹凑到她耳边。
原来冯娣和其他秀女一样,上午也得去偏殿里头学宫规,因着她是一个人住的缘故,其他秀女难免对她的来历心生好奇。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说她原先只是个宫女,是自己不讲廉耻才进的储秀宫,一众秀女都看不上她,更有甚至直接出言讽刺。
屋内当时还有好些人,蒋木双就是那个刚好站在附近扇风的宫女,把人家的对话听得是一干二净。
其实当时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巧的是她们屋子里就她一个。
“还有个将军府的小姐直接当着她的面让她离自己远点呢,”蒋木双仍然激动万分地比划,“你们是没看到,冯娣的脸都青了。”
“要我说,既然干了那事儿,也就别想着其他人能有好脸色。”尚怀也在中间站着,抱胸说道,“毕竟其他秀女是真的要过殿选的,而她只是走个形式,这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孙茹从谢三娘身边几步走到中心,低声道:“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儿。”
众人一时间都来了好奇,凑近了过去,谢三娘也寻了个空,确保自己能够听到孙茹的声音。
“你们知不知道宫里有个刘御女?听说她就是宫女上来的,不过是爬床,所以位份这么低。”
孙茹显然是不知道刘御女已然殁了,后面几句话仍旧在说些她听到的刘御女做的那些事儿,还说是有其他妃子的手笔在里头,她才能成功上位。
谢三娘是不好直接说刘御女的事的,她和郁晓凡对视一眼,俱都心照不宣的低下头。
却正好看见蒋木双咬唇犹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开口:“我听宫里的流言,刘御女似乎已经殁了。”
“什么?”孙茹嘴里的话霎时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惊呼出声。
“虽然说只是流言,但听人家说十有八.九是真的。你们知道的,就算是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编排宫里的娘娘呀。”蒋木双似是被她的反应吓到,声音低了下去。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沉寂下来了,管她刘御女之前做过什么样出格的事情,又是被哪些妃子设计,毕竟逝者为大,不好再谈论。
话题很快又转回到冯娣身上,只是这次话里话外都带着悲观,好像冯娣最后的结局也会一样落不了好似的。
谢三娘没有参与讨论,冯娣还说之后要让她当大宫女呢,一想到就令人心生烦躁,还是得想法子要把这事儿解决掉。
她无意侧头轻柔发酸的脖颈,却恰好瞧到那边正低下头的蒋木双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眼里带着精明与算计,与周遭的所有人格格不入。
谢三娘猛地瞳孔睁大,背上冷汗直起。
21. 瑾修仪
莫非刚刚的这些,都是由蒋木双一手策划而成?
谢三娘在香道课上也算是和蒋木双成了朋友,回想起对方的性格,的确可以有这样缜密的设计。
她在对方看来的前一秒撇开目光,将头扭向另一侧,换了之手按压脖颈处的经脉,酸酸涨涨,令人头脑清醒。
刘御女和冯娣,虽说出身相似,做的事儿和性格其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要说刘御女,听孙茹说的那几句,更像是背后有个高人指点,叫她这么做那么做的。爬床得了宠幸却没能平步青云,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和手段,最后还是只能止步于御女的位子。
而冯娣,说是有人指点是不可能的,当初在掖庭宫偷拿衣服还想着要拉她下水,显然是随着白芷一同去怡和宫之后便起了自己的心思,满打满算才一天时间,就能成功入了皇上的眼,说不定能比刘御女走得更远。
那蒋木双将这二人凑到一块是有什么目的?谢三娘放松僵硬的脖颈,从左至右扭动了一圈,假装无意瞥向对方。
却见她已经从人群的中央挤到了边上,正在自己床铺上铺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这里头定然有些她不知道的事儿,缺失了这些,纵使她想破了头皮也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干脆不再多想,只叫自己回头多留心这些流言的动向和蒋木双的动作。
她不打算告诉其他任何人,柳嬷嬷在她们来的第一天就说过,宫里只有利益没有朋友。
哪怕如今屋子里的这群人朝夕相处其乐融融,也无法预知未来会不会因为某些利益翻脸,毕竟她们都是些听命行事的。
若真有事,她顶多,谢三娘想,顶多给交好的几个人一些暗示。
洗漱后闭上双目,一夜无眠。
第二日早些时候依旧是整理屋内,谢三娘先将二人的被褥叠好,再将一日的尘土扫去,最后洒上些凉水散去屋里的热气,就算完事。
午间不需要她送饭,取而代之是个守门的活儿。
她们之所以没个固定的安排,每天的活计灵活变动,正是因为柳嬷嬷说要在这次服侍秀女的七年之内,让她们尽可能每个人都把不同的位置轮一遍。
谢三娘也是昨天下午听柳嬷嬷说的,想到昨日才和秋桃说自己每天下午都要打理小花园,她只能叫常在花园的几位花匠帮着留意一下。
守门不是个什么复杂的活儿,储秀宫的大门紧闭,门外头有太监和侍卫守着,她们几个站在里头闲聊,只需时时注意有没有需要进出即可。
和谢三娘分到一起的是另一间屋子里的苏宜,不算太熟,要聊也是能聊的,聊的是宫里头最近流行的叶子戏。
这是一种从外邦传来的稀奇玩意儿,苏宜和同屋子里的其他人一起玩过,讲起头头是道。
“就是比大小,叶子牌上都写了数的,回头你来我们屋子试试便知。”苏宜讲规则一阵解释,最后觉得还是没能完全讲清楚,便邀了谢三娘得空一起去玩。
谢三娘心里也馋的紧,早听孙茹她们说过,若是能亲手试试则是更佳。正当她开口打算应下,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动静,赶忙一左一右分站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哟,本宫昨夜打这儿路过,见这里灯火通明,是有什么事儿吗?”说话的声音娇滴滴的,听起来像是一个甜美可人的妃子。
既是妃子,那她们是不得开门的,站在原地不动,交给外边的太监对付。
“参见瑾修仪娘娘,这里头住的是新来的秀女呢。”外头站着的是周公公的徒弟,王公公的徒孙,小李子。
瑾修仪!谢三娘的心一紧,低声打发了正在扫地的宫女去唤管事嬷嬷来,自己则摒住了呼吸侧耳细听。
那声音听着娇蛮,讲着一些明知故问的话:“这是要选秀了,里头的肯定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妹妹吧。”
许是因为得知了对方的身份,谢三娘觉得对方话里话外都藏着陷阱和毒药,不安好心。
小李子显然是见多了这种场面,回复得滴水不漏:“诶哟,瞧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八字都没一撇呢,再说了,这宫里再美谁能美过娘娘您啊。”
“你倒是嘴甜,看来周公公没少教你说好话。”瑾修仪笑起来,声音婉转勾.人。
谢三娘忍不住想,她能够获得皇上的盛宠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至少单这音色就叫人身子骨酥酥麻麻的。
小李子顺坡下驴:“小奴能有今天,多亏了师父的教导,还有娘娘您时不时的指教。”
“既然知道本宫对你好,还不把这门替本宫打开?”瑾修仪声音一紧,蜜糖一般的音色里头却似夹带了淬了毒的剑。
谢三娘隔着门都能感受到一阵恐怖的压迫感,只得在心里给小李子鼓劲。
小李子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不卑不亢道:“娘娘就别为难小奴了,储秀宫的规矩都是皇上定的,这里头的秀女好些都留不下来,是不好叫宫里人瞧见的。”
瑾修仪反问:“有这回事吗?”
谢三娘没有听到小李子的回复,气氛一瞬间凝滞了下来。
正巧周嬷嬷听了讯快步赶来,在和二人确定外头的人是瑾修仪后,也立在门口不走了,打算外头应付不了就随时自己出去赔个笑脸。
“本宫问你话呢。”冰冰凉凉的话语用娇美的声音诉说,既矛盾又可怖。
午间的日头最烈,刺目的光华落在谢三娘的身上,却叫她精神发凉。
秦英当时也是被这么刁难的吗?拥有这样动听声音的人真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吗?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站在门外的是自己,会不会也和秦英的下场一样?
想到这里,她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还是旁边的周嬷嬷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才不至于闹出动静来。
谢过周嬷嬷,谢三娘叹了口气,低下头深呼吸,压下心头不安恐怖的情绪。
至少现在还有这扇门保护。
门外的小李子没有这扇门,他的底气来源于自己与王公公的那层关系,他嘴角一弯,偷偷理了理手中拂尘上的浮毛。
“诶呀瞧小奴这脑子,选秀大典是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共同掌眼的,小奴还以为贤妃娘娘同您说起过。”他搬出了贤妃这尊大佛,这是公认的对瑾修仪最有效的办法。
听到是自家姐姐,瑾修仪话锋一转,这才笑了:“好吧,看来本宫今日是没有这个眼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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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些秀女正式入了宫,自是她们亲上凌烟宫拜见娘娘,您有谁是见不得的。”小李子恭维道。
瑾修仪冷哼一声:“希望她们在这里能学到些规矩,本宫可不想和没礼貌的人互称姐妹,走了!”
小李子道:“娘娘慢走。”
听见起轿辇的声音,门里门外的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周嬷嬷脸色不大好看,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三娘则惊觉自己隔着一扇门,依然被这寥寥几语的威势吓到,起了一身冷汗。
与瑾修仪相比,这储秀宫里的秀女就算闹翻了天,也似乎没有三分可怕。
周嬷嬷拍了拍苏宜和谢三娘的肩,算是安慰:“回去传下去,以后若门口还出这样的事儿,第一时间报上来,这次你们做得很好。”
她说完便离去,看方向是走向了侧门,许是担心瑾修仪没在正门得逞,会再跑去侧门试试,毕竟不是谁都有小李子这般能干的。
因着这事儿,储秀宫的后院小花园的门也被下令关闭,只留了侧边一扇小门给御膳房的太监嬷嬷送餐用,倒是省了再有人来找宫女们打听事儿。
到了夜里,屋子里依旧聊得热火朝天,谢三娘却没有心思参与进去,起身走到自己的包裹边上,借着翻找衣服的名头悄悄摸了摸最里边。
那里细密的针脚,封藏着只属于她的秘密,和着宫里的其他秘辛一样缄默无声,等着重见天日的那刻。
第二日上午,终于是轮到谢三娘进偏殿扇风。
这扇风的扇子说是扇子,实则是是一根长长的木棍,上头嵌了半块木板,活脱脱一个被斩了一半的芭蕉扇。
用的时候底立在一个小圆底座上,只需要左右来回旋转。
这扇子奇重无比,须得十分废力才能让它立稳不倒再均匀摇摆,谢三娘终于懂了孙茹那天说的话。
不过屋里终究是比外头凉快许多,适应下来之后,还能听听嬷嬷给秀女们的讲课。
虽然都是宫规,但谢三娘她们学的和秀女们学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嬷嬷会说起宫里的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如若过了选,后位空悬应该如何拜访其他宫妃,要按照什么样的一个顺序。
偶尔也夹杂着一些太后和贵妃的喜好,谢三娘低着头,听得津津有味。
这天下午,储秀宫新入的宫人也来了,是比她们稍早一些进宫的宫女,丁秋也身在其中,她们被安排做些杂活。
这就意味着,从秀女进宫的第四天开始,谢三娘终于只需要全心全意地侍奉屋子里的两位主子,不会再像前几天一样忙完这个忙那个,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她得了空去苏宜屋子里瞧了瞧叶子戏,没有趁手的叶子牌,是她们不知道从哪里取的些破布,一面写上字、另一面画上一样的图案当叶子牌用。
既然是玩牌,总得有些彩头,她们没有什么银子,彩头便是输的人要帮赢的人打扫屋子。
谢三娘空手而去,背着帮三个人打扫屋子的债务而归。她觉得一定是自己还没掌握技巧,下次叶子戏,一定要让那三个人全都再输回来!
她心里是豪情万丈,在门口却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冯娣又来找她了。
22. 软硬兼施
西苑围着院子的三间屋子的门虚掩着,隐隐有光亮从缝里散落出来,这微弱的光芒与月光相映,照亮前院的路。
冯娣站在大门外头的阴影里,只留了半张脸往里瞧。
她不好意思进去,幸好要找的谢三娘就这样刚刚好从屋子里走出来,被她叫住。
“三娘,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冯娣的声音一如当年那个清晨的幽然。
谢三娘自认倒霉,也知道逃不过这一遭,只能装作没听见,上前行礼:“冯主子,西苑是咱们奴婢住的地儿,您若是要找人,差人来一趟就是了,何必亲自动身。”
她的声音并不小,可以明显感受到后头几间屋子里的交谈声都淡了下来,几扇房门都悄无声息地从里头合上。
谢三娘是有心这么做的,冯娣悄悄来找她,想必就是要说上次的事情,她得让人知道她去了哪。
“我也是从这里出来的。”冯娣的表情僵在脸上,“你不必如此防备我。”
“奴婢不敢。”
见谢三娘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冯娣的神色慢慢缓和下来:“三娘,去我屋子里谈谈吧。”
谢三娘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迎着夜色穿过长廊,晚风吹过竟然还有些冷,她默不作声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后悔出来没有再多穿一件。
屋里的陈设和上次一样,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动,衣服倒是多了几件,像是做得急,上头绣的桃花针脚粗糙,浪费了那么大一缎锦布。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冯娣端坐在屋子里的唯一一张椅子上,从上到下凝视面前的人。
谢三娘只觉得那空洞洞的眼神里藏着幽怨、恨和希望这样矛盾的东西,像是要把人吸进去,赶紧低下头不再看。
“冯主子说笑了,奴婢最近都在柳嬷嬷的安排下做事,没得闲拜访您是我无礼了,奴婢向您赔罪。”说罢便作势要跪。
冯娣当然不会要她跪,把她扶起来,温言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请冯主子提点。”谢三娘打定了心思要装糊涂。
其实也不算装,明明上次还说选秀结束再见,这会儿寻上门来问她没去找人家,算是个什么事儿?
冯娣愣了愣:“我指点你?”
随即自顾自地笑起来:“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不愿意当我的大宫女?”
“奴婢不敢。”
“你是敢的,对吧?”她将碎发拂至而后,不等谢三娘回答,继续说,“三娘,我入了储秀宫,成了秀女,我以为我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可是不是这样的。”
她越说越起劲,圆溜溜的双眸蓄上了晶莹的泪水,楚楚动人:“这里头的秀女非富即贵,她们瞧不上我,不愿意和我说话,打压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过的好一点!”
谢三娘听得心里唏嘘不已,但未执一言,她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说起这些,但明白自己此时最好不要出声为妙。
“她们出身富贵,从小锦衣玉食的,哪里能懂我的付出?她们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流云锦,那是我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而我只能用这普通的锦亲手做衣服才不会被她们比下去!”
原来是她自己熬夜做的,谢三娘悄悄往边上瞥了一眼,绣工不算太好,哪怕真穿出去了,效果也不会太好,估计还是得被人嘲笑。
“你们也是……不是你,西苑那些人也是。她们看不上我,就算我成了主子她们都看不上我,她们有什么资格?她们凭什么?平时不愿意帮我,如今来了储秀宫连屋子都不愿意帮我整理!”
冯娣已然哭得梨花带雨,歇斯底里。
可就算如此,那双眼睛里仍旧没有什么情绪,像是泪珠都是凭空出现的,硬生生将声音与表情割裂。
“三娘,那天你帮了我但不求回报,还反过来安慰我家里的事儿,我就知道,你是心疼我的,只有你愿意对我好,”她拿帕子擦了擦脸,声音急切,“我不怪你编梦行的理由糊弄我了,我原谅你,我不生你的气了,你给我当大宫女好不好?”
谢三娘着实没想到冯娣是这样想她的,想解释几句又没有立场,奴婢有什么资格想主子解释?她开始痛恨自己低贱的身份,痛恨自己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善心,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一个麻烦。
“三娘,你怎么不说话?我知道,我进储秀宫的手段不光彩,你们都瞧不上。但是我能怎么办?我要赚钱养家……我是被家人卖进宫里的!”
“我听说刘御女殁了,宫里的流言都在传我会是下一个她!我不想死,三娘,你帮帮我,其他人我都信不过!”
冯娣字字恳切,若非是想起上次白芷的嘱咐,谢三娘几乎要被她的谎话连篇蒙骗了去。
以软弱获得别人的同情,当时遇上皇上,冯娣也是这么做的么?
她叹了口气,想起柳嬷嬷对她说不必放在心上,才缓缓道:“冯主子吉人自有天相,没人敢瞧不上您的。”
这是拒绝了,冯娣停止了哭泣,她脸上的泪珠缓缓干涸,两道泪痕凝固在脸上,直勾勾地眼神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三娘眼皮一跳,直觉没有好事。
果然冯娣再次开口之时,已然没了半分哭腔,不由自主地几声抽泣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做梦。
“三娘,我说了这么多,你都不愿意帮我,和那些人呆久了,你的心肠也硬了。”
谢三娘苦笑,冯娣可真会给她扣帽子,似乎不帮她就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不过她的心肠或许真的是硬了,面对这样的话仍然能够一言不发,她想到白日里的瑾修仪,曾经见到的贤妃,冯娣在她们面前不堪一击。
软的不吃那就来硬的,冯娣脸上的泪还未干,嘴角却勾起来:“你瞧不上我,其实我也瞧不上你,可惜其他人我更瞧不上,被我选上你应该感到幸运才是。”
谢三娘被她的转变惊到,呆愣在原地。
“你不跟着我,是想选其他秀女吗?还是你想借着白芷的路子,进尚服局?”冯娣的声音冰寒刺骨。
而被猜中了心思的谢三娘死死握住了拳头,指甲都要嵌进肉里,她还是经历的事情不多,她想,她竟然被这样的三言两语就威胁到了。
“我知道,白芷带你去见了典衣,那又怎么样?确认人选是尚服要做的事,她一个典衣能顶什么用?还有白芷,小小的十品女官而已,等我得了势,有的是办法叫她为当初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您想怎么做?”谢三娘觉得自己就应该随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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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抄起一个硬东西砸在对方头上,好叫冯娣真的落得和刘御女一样的下场,可惜出门前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在冯娣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三娘,你很聪明,怕你多心我就直说了,我上头有人,整个六尚局都得老老实实听她的,只要我跟她说一声,你就会彻彻底底与六尚局无缘,你以为她们会为了你一个新来的宫女与人家位高权重的人为敌吗?”
冯娣仰头大笑:“你瞧不上我,多的是人也不把你放在眼里!没关系,我不计较你怎么想,只要你愿意当我的大宫女,愿意帮我上位,我都可以不计前嫌!”
她就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谢三娘最开始听说她的身世觉得她可怜,后来因为欺骗觉得她可恨,现在却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看清过对方。
这种思绪是谢三娘费劲了心思也无法理解和苟同的,倒是冯娣说她上头有人叫她心里打了个寒颤。
她不认为这句话是假的,否则宫里那么多想做凤凰的,怎么偏偏就她入了眼。
可这个人是贵妃、贤妃、亦或者是嚣张跋扈的瑾修仪?
她不怕得罪冯娣,但是得罪这些人是她有几个脑袋都不敢做的事情。
固然如此,但她还是不会答应对方,未来的事总有时间转圜,而眼前的龙潭虎穴她必然不可能跳。
“你还是不愿意?”冯娣终于站起身,她绕过谢三娘将门打开,一股凉风袭来,吹散了屋里的浊气。
“我早该想到的,罢了,你等着,我刚刚的话说到做到,我要让你回来求我当我的大宫女!”说罢便抬手将谢三娘“请”了出去。
谢三娘长舒一口气:“奴婢告退。”
等回到了西苑,屋子里的烛火还没有灭,她提起一口气,推开门进去。
同屋的孙茹、尚怀、郁晓凡等到其他人一股脑都围了上来,眼里有担忧,有好奇,还有人有些幸灾乐祸。
“你没事吧,她都找你两次了。”尚怀叹气,郁晓凡则是仔细打量她身上的衣服,确认没有什么不好的痕迹之后,才放下心来。
孙茹摇头:“莫非是真让我说中了,冯娣因着你不理她而记恨于你?”
“你个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话吗?”尚怀给她的肩膀来了一拳,“还是听听三娘怎么说罢。”
上次冯娣来找,谢三娘是取了个叙旧的借口,如今第二次却是不好瞒,也没有必要瞒了。
她平静地说道:“冯娣想让我当她的大宫女。”
“这怎么行?”尚怀几乎要跳起来,“这冯娣自己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儿吗?怎么还好意思叫我们这群人当她的宫女,三娘,你可去不得!”
“就是就是,别忘了刘御女,这冯娣没准就是第二个她,三娘你过去不就是受罪吗?”说话的是蒋木双,她言辞振振,为谢三娘打抱不平。
她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开始劝谢三娘,毕竟宫里的通识便有一条是说:侍奉过死人的宫女身上会沾上晦气,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谢三娘瞥了眼蒋木双,低头叹气道:“我也知道,可是她是主子,似乎还傍上了贵人,哪有我们拒绝的余地。”
说完这句话,她眼一斜,继续悄悄盯着蒋木双的动作。
23. 紧急情况
蒋木双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早就已经知晓此事,说完刚刚那句话之后就不再开口,悄悄挤到人群外围去了。
郁晓凡担忧地问:“那怎么办?”
“就算是真傍上了贵人,人家也不会为了她莫名其妙就随便害人的,顶多是打个名号去吓唬人。”石天心转了转眼珠子。
孙茹一拍手:“没想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是我看走眼了!”
“我什么时候不聪明?”石天心撇嘴,“你们才笨呢。”
这番打闹下来,屋子里刚刚紧张的气氛霎时间消逝得一干二净,似乎冯娣和她傍上的那位贵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谢三娘心里清楚她们在想些什么,有的人的确是在为她的处境担忧,但更多的都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秋后问罪。
冯娣做出那档子事的时候,整个掖庭宫的西苑没有一个人没在暗地里说她的坏话,若真冯娣真是小心眼的人,她们恐怕都逃不过。
亏了孙茹这个大喇叭,人人都知道谢三娘既帮过冯娣,也得罪过冯娣,此时被人家第一个喊过去报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们要再观望一下,不论冯娣对谢三娘是好是坏,她们都能够早做打算。
谢三娘学着蒋木双的样子缓缓走出人群中心,脱了布鞋,坐在只铺了三层布的床铺上。
她心里想的不是屋子里这些心思各异的人,而是冯娣和蒋木双。
今日这几番谈话下来,着实叫人心力交瘁,好在得到的消息也不少。
冯娣和蒋木双背后似乎是不同的人,按由今日午间瑾修仪亲自来储秀宫之事来看,她是没有掺和人手进储秀宫这一摊子事的,不然随便叫她们二人透个信儿也就免了这遭闭门羹。
那么能像冯娣说的一般阻止她进六尚局的,就只有目前待掌六宫事务的贵妃和贤妃。
谢三娘下意识用大拇指和食指揉搓袖口,试图顺着两条路子去理清思路。
假如冯娣是贵妃的人,那么蒋木双就是照着贤妃的意思,将流言往冯娣是第二个刘御女身上引,然后顺理成章让冯娣消失?
谢三娘打了个寒颤,贤妃有瑾修仪这个堂妹,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因着瑾修仪嫉妒的缘故害了冯娣。
如果事情反过来,冯娣是贤妃的人,那贤妃就是瞒着瑾修仪做的,贵妃要挑拨离间还是干脆永决后患?
她没有接触过贵妃娘娘,想象不出来对方的样子,可既是贵妃,一定是个绝佳的美人,莫非后宫里风情万种的宫妃其实各个都是些心狠手辣的人么?
至少蒋木双现在除了说两句话,尚未做过任何其他出格的事。
谢三娘觉得自己还是心太软了,后宫的阴谋诡计那么多,她还需要再狠心一点。
当务之急就是逼自己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想办法找一条新的出路,冯娣去找六尚宫的可能性很大,还是得早做准备才行。
第二日还没等她列出个一二三来,秀女那边传来消息,凌清禾病了。
这是大事,谢三娘当即把昨夜想出来的办法抛到一边,洗漱干净就跑到了屋子那边。
欧阳正思搬了板凳坐在屋门口,嘴里不停的打着哈欠,见谢三娘来,赶紧站起来喊她:“三良,你终于来了,快去帮凌小姐叫御医!”
在她的催促下,谢三娘还没正式瞧上一眼病中的凌清禾,就被推到了柳嬷嬷面前。
柳嬷嬷拦着她不让她出门:“三娘,秀女得病是晦气的事情,如若我现在放你出去请太医,别说太医会不会为了这种小事专门来跑一趟,这位秀女连在储秀宫再多待一天的机会都没得。”
谢三娘张大了嘴,没睡好带来的困倦消散得一干二净,瞬间思绪跟上了弦似的飞快运转。
“我不会说出去的,三娘,你回去再问问那位秀女,别又和上次一样,做一副良善模样却讨不了好。”柳嬷嬷叹了口气。
她意有所指,谢三娘也听进去了,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屋子里。
欧阳正思依旧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问她太医何时能来。
谢三娘摇了摇头:“欧阳主子,奴婢问了嬷嬷,秀女没有资格请太医出来诊治,而且一旦生病的消息传出去,凌主子很有可能就得从储秀宫搬出去。”
欧阳正思脸色白了白,她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秀女没有资格请太医?可我们在家里病了,只要和父亲母亲说一声,太医都能专程出宫来的啊?”
“欧阳主子,这里是后宫。”后宫就要有后宫的规矩。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欧阳正思却是听明白了,来后宫根本就不是来享福的!
谢三娘以为她会像第一天一样大闹一场,不曾想她却又问道:“假如是宫妃,都能请哪些太医治病?”
对这个问题稍感意外,谢三娘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回欧阳小主,皇后和四妃可以请太医令,九嫔能请太医丞,婕妤、美人和才人能请太医正,剩下的却是没有资格请太医看病的。”
欧阳正思唇角微颤,正要说话,眼一抬瞅见隔壁屋子似乎有开门的动静,立刻拉着谢三娘进了屋内,反手关上了门。
屋子里没有点灯也没有开窗,四周昏暗无比,隐隐能看见躺在床上的凌清禾被乱七八糟地裹成了个粽子,一看便知是两手不沾阳春水的欧阳正思干的。
“三良,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欧阳正思有些犹豫地开口。
谢三娘点点头,得了同意之后,点亮了桌上的油灯,照亮了整间屋子。
“我早就觉得不对了!”欧阳正思终于露出了和最初一般狰狞的表情,“我来宫里是要荣华富贵半辈子的,不是来渡劫的!第一天,第一天我看到房间里睡两个人就觉得不对了!而且只派了你一个人来服侍我们两个人!”
她后退几步坐在床上,既想大声喊叫发泄心中的不忿,但又怕其它屋子里的人听见动静。
“嬷嬷说我无理取闹,可我在京城有四五套院子,哪个不比储秀宫大?我就是来吃亏的,若是成了妃子连生病都治不了,我为什么要成那妃子?成为一个人的妾?”
谢三娘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吓软了腿,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欧阳主子慎言!”
编排皇上,这若是叫人听了去,可是要砍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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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正思呆了呆,声音更低了一点:“嬷嬷说每天早上还要起来给皇后请安,说虽然如今没有皇后,但以后总会有的。我做不到,三良,我是不是不应该来这里?”
她并没有想听谢三娘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我在宫外要嫁谁不行?就是招婿,也会有前仆后继的人来,我明明过得是幸福日子,为什么要来后宫遭罪?”
欧阳正思忽然开始哭,眼泪如同决了堤,倾泻而出,哭声大有愈演愈烈的苗头。
谢三娘连忙从一旁的箱笼里取出丝帕,为她拭泪,安慰道:“欧阳主子吉人自有天相,走到哪里都是有福气保佑的。”
欧阳正思摇摇头,似乎下定了决心:“生病了会被送出宫去,凌清禾她们家得到一个这样的名额不容易,得病又不能拖沓,三良,你去和嬷嬷说,是我得病了。”
听到这句话,谢三娘手中的帕子都要握不住了,嘴里嗫嚅:“欧阳主子您是要?”
“我要出宫去,凌清禾要治病。”欧阳正思的思路似乎从未如此清晰过,她自顾自脱了鞋,拿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
她抢过谢三娘手里的帕子,叠成方块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下去:“一会儿你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装得紧张一点,去找你刚刚找的那个柳嬷嬷,让她帮我遮掩。”
“至于凌清禾,你就对外说她受了我的恩惠,知恩图报要寸步不离地照顾我,一时半刻无法脱身。”欧阳正思指了指自己的箱笼,“那儿有一个荷包,里头三片金叶子给那位嬷嬷,两片你自己留着。”
谢三娘有些犹豫,一方面这是欺君之罪,稍有不慎就得掉脑袋。
另一方面,从心底来说,她觉得欧阳正思说的是对的,有那样前途明媚的人生,为什么非得浪费在这红墙之中?
她最终咬咬牙,取了箱笼里的荷包,从屋子里跑出去了。她没有像欧阳正思说的那般神情慌张,反而十分平静。
路上遇到几位打招呼的宫女,之说屋子里的两位娘娘都还没起来,是自己不慎打翻了水杯将椅子搬出屋子来晒一晒。
谢三娘想,既然答应了要帮欧阳正思,她就是把脑袋拴在了对方的身上,除了谨慎就是谨慎。
她要先找柳嬷嬷商量一下,或者说是拉她下水。
柳嬷嬷的面色很难看,半晌过去才缓了缓:“你是嫌自己的命不够长吗?这种事情都敢答应。”
谢三娘跪得很干脆:“请柳嬷嬷责罚。”
她其实也觉得自己疯了,学了一个多月的宫规被欧阳正思寥寥几语便打得支离破碎,可是她觉得自己没错,甚至对欧阳正思从一开始的厌恶转变成了羡慕。
见她这副摸样,柳嬷嬷到底还是心软:“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带完你们这批宫女,我以后再也不管这么大的事了。”
谢三娘知道,这是松口了,她心底的大石落了一半,发自内心地说道:“嬷嬷您还年轻呢。”
柳嬷嬷冷哼一声:“要老也是被你气老的,你回去告诉欧阳小姐,想两全其美就按照我的办法来,不能怕麻烦。”
24. 初次相遇
谢三娘边听边记,她总不可能一辈子遇事都能够找人帮着想招儿,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柳嬷嬷说的头头是道,既要能瞒过其他嬷嬷,也要能让凌清禾得到治疗,更要让欧阳正思体体面面地出宫去。
风寒感冒被几句话带过成了扭伤了脚,扭脚不会传染病气,也不存在晦气一说,让人家听了,只会觉得她们俩个人运气不好。
再细细说下来,其他的反而好办了,谢三娘把柳嬷嬷的嘱咐记在心里,末了将怀里的荷包取出来。
她没有按欧阳正思的分法,她只给自己留了一片,剩下的金叶子都给了柳嬷嬷。
自己除了跑腿,更多的想法都是没有的,还拉了柳嬷嬷下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柳嬷嬷没有掂量荷包的重量,只再三强调一定要做到位,谁也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丢了脑袋。
把自己裹成一团的欧阳正思正在屋里偷偷哭。
天色不早了,凌清禾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听到哭声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起身,可身上的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压根挣脱不出来,扭了两下便作罢。
“欧阳姐姐,你怎么了?”她出身询问,却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火燎了一般生疼,凌清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生病了。
“凌清禾,我对不住你,”欧阳正思听她醒来,把自己的哭声强逼了回去,用被子蒙住了头,声音闷闷的,“昨夜是我说的外头屋顶上有狸奴,叫你把屋子里的窗户都打开,半夜我被冷醒才看到你受凉感冒了。”
原来是生病了,凌清禾闭了闭眼,叹口气:“这又如何能怪你?看来是我福薄,宫里留不住。”
欧阳正思依然缩在被子里不敢看对方,她觉得自己是确实是被宠坏了,第一日发了那样大的脾气,现在惹了乱子没人来帮忙,纵使宫外自己万般手段,到了宫墙内就如同折了翼的翅膀。
“你别担心,我叫三良帮忙找了人,对外就说我生病了,你不会出宫的。”闷在锦被里呼吸不畅,她将头探出来,双眼盯着天花板。
凌清禾被这番话砸得思维停滞,她本来就因着发热头脑转得慢,这下动嘴都不利索了:“这怎么行?”
“我想清楚了。”欧阳正思将刚刚给谢三娘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第二遍要比第一遍更有条理,心也更加坚定。她这样的性格,没有靠山,留在宫里迟早会因着无聊古板疯了去。
“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知道你病了之后在屋门口坐了一夜。我不好意思面对你,你是明远侯府唯一的女儿,我爹是吏部侍郎,多多少少也能知道你家的情况,你爹和你哥因着老明远侯的缘故,就算能干也无法出人头地。”
欧阳正思顿了顿,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思路都没有如此清晰流畅过:“你入宫来,是你们明远侯府翻身的唯一机会。”
“我……”凌清禾想要反驳,却找不出其他理由,她其实是瞒着兄长和父亲进宫来的,早就做好了一辈子出不了头的准备,但是万一能被皇上看重呢?这个苦她作为明远侯府的一份子是一定吃得下的。
所以她才会问三良有没有梅花,或是其他诗情画意的地方,她要在这深宫待一辈子的,总不能没有个盼头。
欧阳正思打断她:“我和你不一样,我自己闹着要来,只是听那些进宫的命妇口口声声说宫里是能享福的,但是我被骗了!凌清禾,前几天早间学的规矩你能接受,可我一个都不想听!”
“宫里和我想得不一样,那我就借着这个机会出宫。”
凌清禾长舒了一口浊气,其实她很佩服对方,这样的事情说敢做也就敢做。她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沉默了片刻便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好好治病,别漏了马脚,之后再也不要提起这件事,不然你我脑袋都不保。”欧阳正思从床上坐起来,又觉得不符合病患的身份,重新躺了回去,“不过我回去会和我爹娘实话实说的,他们应当会因此给你们明远侯府一些好处,你写封信叫我带出去,让你家里人也不要漏了风。”
凌清禾点点头,她的头实在很晕,欧阳正思说的话总是一长串,很难一下消化干净。
站在屋外的谢三娘见她们总算聊完了,这才敲门进去。
其实她早就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听得一干二净,但她哪能说?听墙角是犯大忌讳的!
她等来等去,终于是等到了一个进门的机会,将柳嬷嬷的计划都说清楚了。
从此刻起,屋子里没有人因为着凉生病。只有因为不慎将杯子里的水撒到地上,夜里起夜时不慎踩到扭伤了脚的欧阳正思,和听到动静下床去扶结果自己也扭到了的凌清禾。
柳嬷嬷特批了她二人在屋内静养,没事不要探望。
这不算是个晦气事,欧阳正思点点头,她只需要在大选那天扭伤还没好,就能顺理成章地被请出宫去,比因为生病出宫要好得多。
凌清禾也没意见,她晕乎乎的,竟是又睡过去了。
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所以去太医院跑腿的事儿就交给了谢三娘。
她将凌清禾身上的症状记个七七八八,开了后窗透气,才拿着柳嬷嬷给的令牌从侧门出了储秀宫。
谢三娘在储秀宫内有意走大路,一路上碰到人,直说自己服侍的两位秀女崴了脚,要去取些跌打损伤的药来。
说得多了,连她自己都要信了,她有些惭愧,还说自己要做一个坦坦荡荡的宫女,没曾想今天出门里里外外没几句真话。
两个地方隔得不算太远,毕竟都在后宫的边上。谢三娘敲门的时候,里头只有一个煎药的小药童。
太医院和谢三娘在后宫见到的任何一座宫殿都不太一样。平常的主殿都只有一层楼,而它有三层楼。
一楼用来取药,二楼用来看诊,三楼则据说是一些特殊治疗的地方。
谢三娘没有那个权限进主殿,她问了问药童,有没有轮值的医正在。这是柳嬷嬷教她的,没有医正就干脆找药童抓药,一副风寒方子而已,只要不惊动上头的就行。
药童拿着扇子头也不抬,指了指内院,谢三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似乎是一片药园。
她低头往里头走,没瞧见转角处竟正好有个人也走了出来,这一撞直接撞到了怀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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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谢三娘痛呼出声,只觉得自己坏了事,恨不得按住自己的嘴巴。
对方也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偏头看了一眼,淡淡出声:“这是来太医院治眼疾的?”
你才眼疾!谢三娘捂着自己的脑袋,怎么想也是对方撞上了她,她的头顶看不到人,人家抬头挺胸的,至于看不见她么?
心里的不忿肯定是不能说的,她轻声道:“奴婢是来请医正抓药的。”
“医正?你是哪个宫的?”林晏之眉头一挑。
“奴婢来自储秀宫的。”谢三娘说完心里直打鼓,祈祷对方千万不要再问多的了,柳嬷嬷说少说少错,要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
林晏之才懒得问,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放到低着头的谢三娘眼前,笑道:“我管你是哪个宫的,给银子就行。”
谢三娘被这个人的行径无语到,这可是宫里,哪有这样讨钱的人,莫非这个人是太医院的,是个骗钱的骗子?
她谨慎地后退一步,正欲抬头看看对方的着装,那行几天不见的小楷字忽然出现在眼前,竟然还是桃红色的!
【谢三娘爱上林晏之的概率为十成】
这么几个字如同五雷轰顶,林晏之是谁?还能是谁?她面前就只有一个人。谢三娘颤抖着将捂着头的手放下,缓缓抬起头来。
对方身着太医院的服饰,似乎地位在医正之上,鞋上一尘不染,腰间挂了一块双鱼佩,再往上走,没有胡茬的下巴,和一双挑眉的丹凤眼。
“看够了么?撞人的时候没见眼睛有这么好。”薄唇轻启,吐出来的话却难听得要紧。
谢三娘不死心地问了一嘴:“奴婢该如何称呼您?”
“鄙人姓林,你到底有没有银子,还治不治病了?”林晏之把手摊开得手再往前伸了一点。
谢三娘第一次对那行小楷字产生了怀疑,在心底反复质问如果反过来又是几成?
小楷字也是很不负众望:【林晏之爱上谢三娘的概率为十成】
见到这行字,谢三娘反而放下心来,她想的很简单,只要不是她一个人栽就行。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这是凌清禾给她的碎,后者未来是宫妃,荷包是不能直接给的,于是便倒出来放到林晏之手上。
林晏之掂量两下,也不问到底是要治什么病,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两个黑乎乎的大丸子。
“将这丸子捏成两半,早晚一次兑水喝下去,喝个三天就算好了。”他一手拿钱一手拿货,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谢三娘嘴角抽搐:“林太医,您不问问奴婢是来求治什么病的吗?”
林晏之面露奇怪之色:“这还要问吗?初秋出了风寒还能是什么,若真有什么大的疾病,能让你一个人来太医院?”
这话说得实在有理,就是实在不太中听,谢三娘继续问:“那三天应当是三颗丸子吧。”
“没错,”林晏之已经转身走远了,双手背在身后,好一副惬意模样,“吃完再来找我要,记得再带点银子来!”
谢三娘彻底无话可说,她能喜欢上这样的人?
放屁。
25. 漏洞百出
谢三娘很快就把林晏之的事儿抛到脑后,她才没闲心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功夫。
既然人家给了药,还不问用处,那就是帮到了她的忙,尽管这个人是个财迷。
不过谨慎起见,她走的时候还是朝那位煎药的药童打听了一下这为林太医的来路。
对方名声不显的,居然是上头某位太医令的徒弟,那这药不至于弄虚作假。
谢三娘得了准信,紧赶慢赶地往往储秀宫里赶,本来想再走侧门回去,结果听说瑾修仪今儿还真跑去那边闲逛了,也不知道小李子是不是也跟着去堵门口。
有这种情况,她自然不会多事往那里凑,脚底打了转,从后门走了。
后门就是后院,原来小花园的地方,当初在园子里打探消息的人,这会儿也都不死心的在紧闭的门口没走。
前门和侧门不敢闯,后门还是可以想办法买通的,万一就得到有用的消息,回去能得到主子的重赏呢。
谢三娘怀揣着两颗丸子走到大门口,无数的眼神都落在她的背上,见她拿了牌子,旁光往边上一扫,仿佛人人脸上都带了讨好的笑容,要是她晚进门一步,都怕被这些人拆吃入腹。
这时候她才感慨,幸好那不靠谱的给她的是丸子而非什么煎好的汤药,不然她非得解释个半个时辰才能掰扯清楚。
欧阳正思等在屋里,这会儿她一点眼泪也没有留,她开始有些后怕,思绪清晰只是刚刚一瞬间的事儿,安静了这么一会儿,她的脑子又成了浆糊。
凌清禾为什么又睡了,三良什么时候回来,眼下没人和她说说话,她自己都要闷成葫芦。
秀女们住的屋子不算太远,隔壁开门关门的动静她听得清清楚楚,她又希望自己这扇门能打开,又希望最好是不要打开。
这样矛盾的心思,她开始气恼自己的耳朵这个时候为什么这么灵?
闲的时候就容易多想,她虽然娇蛮了些,但也不是不明事理。欧阳正思觉得自己愧对凌清禾,眼下对方难受的哼唧,自己是不是应该去照顾人家?
可是她哪里会照顾人,还是得三良回来,三良就一个小丫头,到底能不能取到药?
转念一想,三良说她现在是一个扭了脚的病人,病人下不来床照顾不了人也是应该的吧。
欧阳正思的思绪飘得天花乱坠,拿着药的谢三娘才没那么多闲心思,她忙的脚不沾地。
喝药丸需要水,冷水不行,得要温水。
她先是跑到了储秀宫的小厨房,这里空无一人,全都出去干活了。
锅里头放的都是给她们宫女吃的稀粥,只有一个小的铁锅是空的。
铁锅面上黏糊糊的,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洗过,谢三娘只好把药丸先放到一边,拿着铁锅蹲在井边上洗干净。
好在虽然锅脏,但清洁的老丝瓜瓤倒是干干净净,省了一番功夫。
锅洗干净了,灌好水,可这土灶要怎么燃起来呢?
谢三娘在家里看过父母点火,无非是用的火石或者火折子,可现在她手里什么也没有,就连柴火也只有里头放的那几根。
她头都大了,本想着这件事就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做,没曾想自己的能力压根没到那个地步。
点火不成,就只能借火。
她偷偷跑回西苑,先在自己的屋里找有没有没灭的蜡烛,自然是没有。又去隔壁屋子翻了个遍,总算找到半截要灭不灭的火。
取了一支香点燃,这火就算是借到。
火燃起来不等于就有了热水,谢三娘盖上洗得锃光发亮的盖子,在等水沸腾的时间,她还得按着柳嬷嬷的吩咐去干另一件丢面子的事。
她一路小跑到了偏殿,秀女们正在往里头走,罢了,面子能顶几个事。
谢三娘深吸一口气,随即神色变得慌慌张张,跑几步又跌了一跤,引得不少人都往这边看。
门口站端盘子的孙茹吓得差点碗都端不住,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连一向沉稳有度的谢三娘都这么失态啦!
谢三娘心里也苦,这一番动作都是柳嬷嬷让她做的,连在哪摔跤都有学问,要多么慌张,眼泪要不要滴,俱在人家细致的吩咐里。
她当时应得轻巧,却也实在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
“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说话。”柳嬷嬷不愧是在宫里呆惯了的,面色虽然焦急,但步履沉稳,暗地里还能找个角度朝谢三娘点点头。
要学的还是太多,谢三娘咬牙站起来,按着计划开口说道:“柳嬷嬷,凌主子和欧阳主子夜里不慎扭伤了脚,奴婢去太医院请了药,却说这扭伤一时半刻好不了,恐怕……恐怕要误了事!”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凑得近的秀女们和其他几位嬷嬷听到。
柳嬷嬷背对着她们,神色镇定自若:“你先回去尽心侍奉两位主子,我做主停了她们这几日的宫规学习,只要能在选秀前好起来,那就不会有什么大影响的。周嬷嬷,秦嬷嬷,你们觉得怎么样?”
周嬷嬷眉头皱得紧紧的,望着谢三娘的眼神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就按柳嬷嬷说的办吧,要选秀出了什么差错,拿你是问!”
谢三娘恰逢时宜地抖了三抖。
“好了好了,”秦嬷嬷是个爱和稀泥的,“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要真误了大典,那也是那两位秀女没福气,你再说说是哪两位主子?”
“凌主子和欧阳主子。”谢三娘低着头嗫嚅。
“凌主子……欧阳,你是那个欧阳主子。”秦嬷嬷抱着胸,一听到欧阳正思的名字,立刻想到了那位宫外的吏部侍郎,年纪轻轻泪眼婆娑的,嘴里说要女儿进宫享福,结果跟个水做的似的,每进一轮哭一次。
这要是欧阳主子真出了点事,那还不哭晕了去?
周嬷嬷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眉头越皱越紧,恨不得能夹死只苍蝇:“那位主子第一天来找我闹过,说服侍的人不够,要不要再多派几个人去?”
柳嬷嬷早就预料到了这件事,先安抚秀女们在偏殿休息一会儿,叫另两位跟着一道去了欧阳正思和凌清禾所在的屋子。
谢三娘则在柳嬷嬷的遮掩下偷偷地跑到小厨房把火灭了,免得锅里的水烧干。
再先三位嬷嬷一步,气喘吁吁地跑过去给醒着的欧阳正思通风报信。
她觉得宫里要是办一个跑步大赛,自己说不定能夺得头筹。
三位嬷嬷不能硬闯屋子,隔着屋门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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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欧阳正思和凌清禾能不能开门。
开当然是能开的,怎么开却是有技巧,欧阳正思先是一溜烟按照三良说的,将窗子全部关上,再握着凌清禾的肩膀使劲地摇了几下。
凌清禾就这样赶鸭子上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欧阳正思仔细瞧了瞧,床上的人面色发白,没有其他病容。
她满意地点点头,抬起自己的右脚,一瘸一拐地跳过去开了门。
三位嬷嬷堵在门口,将屋里唯一的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昏暗的房间里,压根什么也看不清楚。
周嬷嬷想要叫谢三娘进来点灯,话却被柳嬷嬷抢过去:“欧阳小姐、凌小姐,老奴听说您二位脚扭了,想是缺了人服侍,三良手脚毛毛躁躁,不若在给二位添几个手脚利索的。”
欧阳正思自然不会同意:“就要三良,我和凌小姐都看她顺眼。”
那还能怎么样,说到底三个嬷嬷也是个仆,除了宫规教训,其他做不得那么多主。
谢三娘惊讶的是周嬷嬷和秦嬷嬷没有抓着事情不放,明摆着话里话外都是漏洞百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打发了。
要知道一开始听到柳嬷嬷说的这个理由的时候,连她和欧阳正思都觉得行不通,她直觉这里头有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过了明路,谢三娘才能光明正大地推了其他活计,专心照料凌清禾。
她将厨房里的沸水与冷水兑开,倒进茶壶带进屋子里来。
林晏之给的药丸有拇指大小,从中间掰开仍然是很大一块,凌清禾含着水也吞不下去,只能捏成更小的几块。
吞是吞得进去了,就是药苦,要吞咽的次数变多了,凌清禾得多受些罪。
凌清禾倒是不在意这些,有药就行,刚刚听欧阳正思那般生气,还以为只能靠这几床被子硬生生扛过去。
坐在另一边的欧阳正思心里却不太高兴,她觉得自己虽然照着三良说的做了,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却弄不明白为什么。
她是不大愿意承认自己愚笨的,既然聪明,那就不能若无其事地问出来。
凌清禾喝了热水,润了润嗓子,才算今天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清醒过来。
“刚刚那位柳嬷嬷,是给三良出主意的?”她清咳两声问道。
欧阳正思竖起了耳朵,等着谢三娘回应。
谢三娘没有那么多内心戏码,她点点头应下。
“那是得感谢她的,我在箱笼里还有一个荷包……”
“我已经叫三良给过了,”欧阳正思嘟囔道,“等你清醒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谢三娘左看看右看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她决定去端盆热水来。
要么说主子还是只有一个人比较好,夹在两个人中间压根不好做人啊。
凌清禾朝欧阳正思道了声谢,就没有想要再开口的意思。
待谢三娘将剩下的沸水兑成温水倒进水盆里,要给她擦拭身上的汗,欧阳正思才实在是忍不住了。
凌清禾不问,她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搞明白自己心中的疑惑?
她自认为找了一个十分看不出目的的切口,语气生硬地说道:“凌清禾,你刚刚演的不错,三个嬷嬷都没能看出来你生病了。”
26. 解释跟踪
在场的两个人谁能听不出欧阳正思的言外之意?
谢三娘是没有资格教学的,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和欧阳正思一样抓心挠肝地想原因呢。
倒是凌清禾笑了笑,也没拆穿她:“柳嬷嬷是三良请来帮我们的,自然会帮我们掩饰一二,另外两位嬷嬷估计是不想惹祸上身罢了。”
“什么惹祸上身?”欧阳正思握着手里的锦被,现在她也不觉得这被子粗糙了,好歹刚刚遮腿还是能派上点用场的。
凌清禾生着病,说话的声音不大,任由谢三娘拭去脖颈间的汗珠。
谢三娘手上动作没停,耳朵却立得老高。
“刚刚那番拒绝的话谁听了都觉得内里有问题,既然柳嬷嬷能够担下来,另外两个嬷嬷又何必插手呢。宫里的嬷嬷背后估计都有主子,虽然我们不知道是谁,但她们各自心里应当是清楚的,能模糊便模糊了。”
原来如此,谢三娘心里一震,入宫这么长时间,她都不知道柳嬷嬷背后可能还有个主子。
想来也是,带她们这一群新入宫的宫女虽说看起来不是个什么特别好的活计,但谢三娘已经从各个地方知晓了她们这些人是要被送到这些秀女手上做宫女的,多么好的培植亲信的机会。
若是柳嬷嬷上头的主子有心,她们是绝对不敢反抗命令的。
这么一细想,柳嬷嬷背后的主子地位还不会太低,自己早晨以为是拉着柳嬷嬷下水,其实是给柳嬷嬷背后的主子递了一个把柄,指不定名册那件事也有其他人干预。
谢三娘越想越心惊,欧阳正思却是醍醐灌顶,想明白之后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只能换句话说:“那你觉得咱成功的概率有几成?”
“十有八.九吧。”凌清禾笑了笑。
听到概率两个字,谢三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几行神出鬼没的小楷字,可惜她现在无论怎么苦思冥想,那几行小字始终没有出现。
谢三娘有些失望,她觉得这东西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自己往外冒。
连带着想起林晏之都觉得对方十分可恶。
“这么高?”说完这话,欧阳正思脸色一红,凌清禾既然这么肯定,那一定是很有把握,可她连这样的事情都想不明白。
凌清禾没精打采地点点头,身上清洗之后不再那么粘腻。药劲也缓缓上来,她感觉眼皮子又开始变沉了,醒是一天,睡也是一天,事情已经基本尘埃落定,困意便加倍的返还。
但她睡之前是要给欧阳正思解释清楚的,免得回头又在一阵哭声中醒来。
“毕竟是后宫之事,在储秀宫拆穿,无非是为了让我们落选,”凌清禾强打精神,继续解释,“看来这位柳嬷嬷有很大的来头,三良,你能找到她帮忙真是个绝佳的选择。”
谢三娘哪能听不出来,可惜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想让凌清禾帮她解惑呢,只能解释道:“柳嬷嬷是奴婢的教习嬷嬷。”
凌清禾点点头不再多问,与欧阳正思又多解释了几句,这才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为她掖好被角,谢三娘将另一侧的窗户打开一条缝,叫人瞧不见里头的光景,却能够将屋子里的浊气排干净。
欧阳正思神色恹恹:“三良,再烧盆水来,我也觉得身上汗津津的不干净。”
谢三娘低声应是,将紧闭的木门推开一条缝隙,端着装着脏水的木盆走了出去。
屋里屋外是两番景象,屋里沉闷昏暗,屋外则是阳光大好,呼吸都轻松了不少。
她得再次回到小厨房去烧热水,顺便将刚用过的脏布巾洗干净。
现在时间不算太早,比起早晨路上多了不少人,她一走出院子就有好些寻摸着动静的人围了上来。
看来早上那一出戏定然被孙茹这个大喇叭传的人尽皆知了。
打头的就是那位隔壁屋子里最爱讲故事的陆盼香,她仗着自己见过几次谢三娘,上来就要抢过装了脏水的木盆。
谢三娘正好手累,便由着她去了。
“三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可听说,早上你吓得都摔了。”八卦中的人是不会闲手上东西重的,陆盼香将脏布巾搭在肩头,跟着人家一道往前走。
谢三娘苦笑:“这事说来实在丢脸,陆姐姐,你就忘了我摔跤这一茬吧。”
“行行行,”陆盼香才不管是真摔假摔,热切地追问,“能让你失态的事肯定不会小,我猜是秀女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谢三娘眼睛转了转,瞧见周边一群人若有若无伸着耳朵朝这边看,手上拿着笤帚,步子却随着她一同走向小厨房。
也罢,一次性说给多些人听,也免得再多的人来询问。
她嘴角一撇,叹气道:“今儿早晨我才知道,昨晚夜里昏暗,屋子里的两位秀女都不小心扭伤了脚,本想着找嬷嬷领了牌子出去抓药,不曾想……”
谢三娘顿了顿,勾的陆盼香心里着急,催促道:“不曾想什么?”
“不曾想太医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秀女的脚一时半会儿可能好不了!”
“这怎么行?”陆盼香惊呼,“大选可是没几天了,这不会坏了事吧。”
“所以我才吓得不轻,幸好两位秀女宽宏大量,不怪罪我昨晚灭灯早,不然我真是大罪人了。”谢三娘将木盆重新端回自己手上,“不和你多说了,我还得去打水帮她们擦拭伤处呢。”
陆盼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多问:“那你现在就好好服侍两位秀女吧。”
其他人也一哄而散,各自去分享自己听来的一手消息。
谢三娘几步跑到小厨房,正腾出一只手打算推门进去,却从缝里看见周嬷嬷似乎正蹲在她用来煮水的铁锅前头。
身体的动作比脑子更快,她稳稳当当地端着盆,几步走到转角处不再动弹。
周嬷嬷神色匆匆,显然不是因为惦记里头那几个白面馒头才来的。
平日里除了厨娘午间会来热馒头,一般没有几个人会来小厨房,谢三娘稍微动动脑筋便知道,对方恐怕是因为早上的事儿冲着她来的。
她摸了摸怀里的药丸,幸好不是抓了药来煎,不然她肯定没法将药渣处理干净。
周嬷嬷一无所获地从小厨房出来,转身朝右侧的小路走了去,谢三娘犹豫几秒,便将木盆暂时放在地上,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右侧的小路不是通往主殿和偏殿的方向,倒像是去她们宫女住的西苑。
她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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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没错,周嬷嬷径直走到了西苑,推开院门,直奔谢三娘所在的那间屋子而去。
谢三娘跟到这里,腿都软了,心里百转千回,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早晨翻找油灯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马脚。
更怕的却是那包裹里缝上的名册会不会被发现。万一真被发现了要怎么解释,自己走在大道上从地上随手捡起来的一张纸?
越想越怕,冷汗留了一背。
恰在此时,一双手忽然拍在了她的肩头:“在干嘛呢,站这半天不动?”
谢三娘吓得差点大喊出声,怕惊动里头的周嬷嬷,赶忙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
尚怀觉得她莫名其妙,拉着她就要往里走,谢三娘做贼心虚,反倒拽着她到西苑的墙角。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要进不进的。”尚怀忍不住问道。
谢三娘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小声些,里头有人。”
“什么人,”尚怀瞪大了眼睛,扯下她的手,也学着她的模样探出一个脑袋,“不会是贼吧。”
“是周嬷嬷,”早上发生的事儿没有什么好瞒的,谢三娘几句话把刚刚和陆盼香说过一遍的事儿复述一遍,又多添了些细节。
她不能说自己后怕的真正原因,只能模棱两可地问道:“会不会是周嬷嬷觉得我办事不利,所以要来我们屋子里看看?”
尚怀沉思片刻,摇头道:“我看不是,这周嬷嬷怪得很。”
“怎么说?”谢三娘来了兴趣。
尚怀拉她又往外多走了几步,确定周嬷嬷就算忽然出来也看不见她们:“我听蒋木双说,有时候能见她在侧门和外头来的宫女传话,看那宫女的服饰,可不是普通人。”
谢三娘点头,这和凌清禾刚刚说的差不多,周嬷嬷上头有人。
只是她心里对蒋木双这个人说的话不敢尽信。
尚怀继续分析:“这次选秀是由贵妃和贤妃一起负责,肯定就是她们二人其中之一。”
她见谢三娘的神色不太好看,宽慰地拍拍肩膀:“你也别太过忧心,这事儿总的来说和你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谢三娘叹气,不管周嬷嬷背后是谁,又为什么忽然查他,眼下都不是她一个小小宫女能猜出来的,多思无益。
尚怀来西苑只是想换件衣服,眼下既然里头有人,便不打算讨个擅离职守的责骂,宽慰了谢三娘几句便告辞离去。
谢三娘也没在西苑多待,叫人家翻去吧,如若名册真被发现了,那只能自认倒霉。
她还是得赶紧回去把热水打好,免得欧阳正思大小姐等急了,和第一天一样大发雷霆。
陆盼香到底不如孙茹,消息传播的速度慢了好几倍。
谢三娘路上又遇到了一波前来打听消息的人,还是以一样的理由打发了,进了小厨房耳边才干净下来。
想来周嬷嬷最后是没能翻到什么东西的,直到谢三娘给等得睡着的欧阳正思擦完身子,又给凌清禾汗湿的被褥全部更换成新的,也无事发生。
谢三娘心逐渐定下来,因为她忽然想到,早晨自己翻油灯的时候顺手从包裹里扯了一条用来擦锅的粗布。
那没有写名字的包裹,似乎滚到了一旁孙茹的箱笼里了。
27. 时间紧迫
一连两天,谢三娘都没有时间再回西苑。
她在秀女住的屋子边上的耳房打了地铺,虽然地儿小,但没有那么多人的打扰,倒也睡得安稳。
夜里偶尔需要起来给凌清禾掖好被角,随时备好热水防止她咳嗽叫人听见,好在药丸的效果不错,除了头一夜次数频繁了些,后头精神劲上来,多说几句话嗓子也不会太哑。
也因为这些事儿,欧阳正思睡得十分不安稳,夜里常常睁着双眼睛侧躺着看谢三娘忙进忙出。
周嬷嬷的事儿拜托了尚怀时时留意,蒋木双那边似乎没了动静,看来是不打算掺和这件事。
整整两天都相安无事、平淡无波地度过了。
第三日药丸用光了,谢三娘又跑了一趟太医院,不过林晏之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在药园瞎逛,他似乎不在宫内,托了煎药的药童将丸子给她。
谢三娘这才想起来,上次似乎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一问药童才知道,原来宫里的娘娘一般都不会请林晏之诊病,她还是头一个讨药讨到他头上的。
药童得了吩咐,一定要见到银子才能给药,却没说需要多少银子,谢三娘虽然咬牙切齿,但还是为了不多生事端,留了一两银子才走。
就在她熟稔地遵循小路回去的路上,天色忽然暗了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这是谢三娘进宫以来看到的第一场雨,雨势不大,心却阴沉下来,似乎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好的寓意,脚底下迈的步子也快上不少。
屋外头还挂着洗过的被褥和布巾,还有几件秀女贴身汗湿的衣物,这要是淋湿了可没时间再等它干。
因为明天,就是正式大选的日子。
幸亏凌清禾已然好得七七八八,除了不可避免的鼻音,走在人堆里也不会叫人察觉。
她的“扭伤”好了,可以重新回到偏殿听嬷嬷讲述大选的站位的规矩,欧阳正思则继续在屋里“养病”。
谢三娘回来的时候,这位“养病”的千金大小姐正无聊地趴在窗边数雨滴。
有了这几天的交情,欧阳正思觉得她是一条船上的人,便不再嫌弃谢三娘只是一个小宫女,闲聊道:“三良,等选秀结束你打算去哪里?”
谢三娘一怔,这两天小厨房和凌清禾窗前两头跑,充实的生活叫她早就把冯娣当初威胁她的话忘却了,眼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回欧阳主子,奴婢需得先过了宫里的考核,再听从嬷嬷的安排。”
欧阳正思一愣:“你们这些小宫女还得要考核呢?”
她想得很简单,照顾人的事儿,只要用心,有手就行,哪里就还要这么规矩的考核了?
“是的,考核不过是不能留在宫里做事的。”谢三娘将屋外挂的衣服收进怀中,隔着窗户回复道。
欧阳正思点点头:“你们考核都考些什么?我屋里的侍女一堆,感觉都没你这么伶俐,让我也取取经。”
“主子谬赞,考核主要是考的宫规,剩下的基本上是些才艺之类的,若能得了姑姑们的青睐,可以入六尚宫做事。”谢三娘简单地介绍一番。
她对自己的考核成绩是信心满满,好歹是调香科一甲的好成绩,只要冯娣不从中作梗,六尚局至少又三个以上的司是会抢着要她的。
“才艺?”欧阳正思瞪大了眼睛,她可不知道自己家那几位天天扫地布菜的侍女会什么别的东西。
谢三娘将手头上的事儿做好,给凌清禾倒了杯开水晾凉,便专心致志地站在床前陪欧阳正思解闷。
这几天的相处,她也从一开始对欧阳正思娇蛮跋扈的恶劣印象,逐步转变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习惯了“一百个人”伺候的傲娇形象,或许储秀宫真的是对方从小到大住的最差劲的地方。
对这样的人,谢三娘心中既羡慕又可惜,介绍的时候便更加细致了些:“奴婢进宫两月有余,学课有煮茶、调香、刺绣等等,听说还有的人学了厨艺,可以去给小厨房打下手。”
见欧阳正思听得津津有味,她还将自己在御膳房的经历讲了一通。
听到宫宴要从头一天开始备菜,欧阳正思震惊得下巴都落在了地上:“我在家经常请人宴饮,可从没听说过要这么麻烦呢。”
谢三娘笑了笑:“宫宴来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官员,奴婢听说有几千人呢,早些准备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二人聊得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那边凌清禾不顾下雨,皱着眉头从外头往里跑。
谢三娘隔着窗户见她神情慌张,怕雨滴让她的病情复发,赶忙撑了油伞出去接人。
“这是怎么了,你病还没好呢!”欧阳正思从床上下来,将早就晾好的温水递给她。
凌清禾接过水,苦笑两声:“我这是听说了不好的消息,着急回来,没时间注意雨的事。”
“什么不好的消息?莫非是你生病被发现了?”欧阳正思惊道,谢三娘也默默掩上门,将嘈杂的雨声隔绝在屋外。
“这倒不是,”凌清禾润了润嗓子,在谢三娘的帮助下褪去外衣坐在床头,“不知道上头谁发了令,说扭伤了脚不耽误选秀,欧阳姐姐,估计明天你是躲不过大选了!”
谢三娘的手一顿,直觉这件事儿和那位向外传话的周嬷嬷有关系,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欧阳正思脸色变了又变,后退几步倒在床上:“可脚扭了怎么按照嬷嬷教的步子走入殿内?”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凌清禾叹了口气,“嬷嬷说脚不能走,端着轿子抬进去便是。”
“等等,”欧阳正思反应过来,“且不论上头为什么忽然针对我放宽了条件,可我若去了,脚没有受伤不就会被发现吗?”
“所以,欧阳姐姐,这还得看你是个什么想法,装作下午好起来还是假戏真做。”凌清禾眉头微蹙,“我是一路跑回来的,等过了午间,估计会有人前来找你。”
欧阳正思眼神犀利,倒有了第一天那般狂妄的模样:“下午就好起来岂不显得我心虚?这宫里果然没几个人好人,从小到大谁敢怀疑我?”
凌清禾面上也不好看,她扭头问谢三娘:“三良,我们对宫里不熟,那位你找的柳嬷嬷确认可靠么?”
谢三娘脑子转得飞快,柳嬷嬷背后的主子让其他两位嬷嬷都忌惮,若要从中使绊子,压根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只能是其他势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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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她点点头:“凌主子,柳嬷嬷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
凌清禾点点头:“我相信你,但这件事多半是冲我和欧阳姐姐而来,明日便是大选,时间紧迫,我二人无法脱身,三良,还请你代为查探一二,究竟是谁在对我们出手。”
谢三娘没有任何理由能拒绝主子的要求,她咬咬牙,应了下来。
将药丸给凌清禾喂下,她便抓紧时间收拾了东西从耳房回到西苑,她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明日秀女大选,她们就得回掖庭宫考核,最好是晚上就能有个合理的答复。
两位主子的事情交给她们自己处理,谢三娘回到暂时空无一人的西苑便开始细细思考眼下有的线索。
储秀宫里的势力暗潮涌动,说到底也就是三位嬷嬷身后的势力在互相掣肘。柳嬷嬷帮着她,秦嬷嬷明显不管这些事,那就只有形迹可疑的周嬷嬷。
要找到周嬷嬷同一势力的人,还得想想谁和她有关系。
谢三娘回想尚怀说的话,蒋木双似乎与周嬷嬷并非同一势力的人,不然不会暗地里嚼舌根。
既和蒋木双不对付,又和柳嬷嬷关系不大,谢三娘忽然深思一动,那不就是冯娣吗。
是了!她怎么忘了冯娣这个忽然傍上贵人来威胁她的人。
蒋木双暗地里诅咒她和殁了的刘御女一个下场,柳嬷嬷也多次嘱咐离这种心术不正的人远一些,宫里的势力那么多,贵人也不会亲自来储秀宫,看来冯娣和周嬷嬷背后十有八.九就是同一个人。
那她只要想办法弄清楚冯娣傍上的贵人是谁,一切便都明朗了。
想明白了这些,谢三娘心中大定,叫她和周嬷嬷周旋肯定没几句话就会溃不成军。
不过冯娣嘛,毕竟人家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得要她做这个大宫女,说不定能因此利用一番,顺便打听清楚上次的威胁是真是假。
时间紧迫,她将身上淋湿的衣服换了一件,穿了双稍微厚些的鞋子避免进水,先去侧门领了食盒,从同样取食的其他几位宫女口中得知确有此事,小跑着送去给二位秀女享用。
一切准备就绪,谢三娘便取了冯娣的食盒,前往对方住的屋子门口守株待兔。
冯娣没有带伞,这批宫女也暂时没人愿意伺候巴结她给她借伞,故而只能沿着墙边的檐下提着裙摆缓慢回屋。
在屋门口瞧见提着食盒的谢三娘,她嘴角微勾,又似乎想到什么,看了一眼身上的狼狈,绕过对方进了屋子,收拾了半天才唤人进去。
谢三娘每次都没空琢磨她多变的心思,脑子里一遍遍思索应当如何套话才好,听到冯娣的声音,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冯娣果然已经将身上的脏衣服褪去,满脸势在必得的笑意坐在椅子上:“三娘,你终于醒悟了,愿意做我的宫女了?”
谢三娘将食盒放到桌上,轻轻打开,取出里头正温热着的饭菜,为她布菜。
“回冯主子,这几日奴婢细细思索了前几日您说的话,还有一些困扰想请您解惑。”
冯娣脸上的表情稍微淡了些:“你哪来这么多问题,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赶快问吧。”
28. 理清思路
谢三娘薄唇轻启:“奴婢既愿与冯主子共进退,肯定是要了解清楚的,奴婢手脚不算是共事的姐妹间最麻利的,除了主子上次说的那些,您还有看重我的原因吗?”
“哪有那么多原因,我不信她们,只信你,这不就是最好的答案了吗?”冯娣皱眉。
其实这也是谢三娘自己最不懂的点,信任是后宫最虚无缥缈的一种骗局,每日都能听说谁和谁又闹掰了,原因无非便是为了一点利益互相背叛。
谢三娘从前不觉得这是件事儿,认为冯娣只是拿鸡毛当令箭,可当对方与周嬷嬷牵扯到了一起,那就由不得她不多心了。
“奴婢并非妄自菲薄,冯主子,您知道像奴婢这样身份的人晋升困难,若弃了六尚局的路,选择了主子您,奴婢总要有个全心全意服侍您的理由,这样才令人心安。”
冯娣放下筷子:“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能晋升到好位置,怎么,见到储秀宫那么多家世好的秀女,你也想去巴结了?”
谢三娘回答道:“奴婢并无此意。”
心里腹诽,对方想事情条理不清晰,任谁也不会对她有信心的。
“那不就行了,有人愿意帮我,我愿意带上你又何尝不是想要顺路拉你一把?”冯娣看着面前的菜色,不想再吃。
她富裕了几天,嘴也刁了,不愿意再吃鲫鱼这般刺多的东西,便叫谢三娘取一双干净的筷子替她挑刺。
谢三娘想要打听事儿,纵使心中万般不愿,手上还是得任劳任怨地帮忙干活。
她无意问道:“冯主子说的上头有人,是何人慧眼识珠,挖出了您这样的金子?”
“你问这个做什么?”冯娣嘴上不饶人,舒展的眉头却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情感。
谢三娘笑道:“若我成了您的大宫女,您的上头的人便也是我的主子。”
“之前没感觉你是个这么嘴甜的,不过上头的人是上头的人,只有我才是你的主子。”冯娣将取干净鱼刺的雪白嫩鱼肉沾了点酱汁,放入嘴中,满足地嚼了嚼。
她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轻声道:“总之你进六尚局的路已经被我封死了,也别怪我心狠,上头教我这么做的,人家说是对你好呢,周嬷嬷你认识吧,她还特地问了你的名字。”
想到这里,她面上露出几分嫉妒:“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能叫她惦记上。不过亏得是我愿意提携你,叫你来做我的人,换了别人,还不知道怎么害你。”
谢三娘拨鱼的手抖了几抖,冯娣可是在她来储秀宫第一天就单独来找过她,那时候她应当没有做过什么能被周嬷嬷盯上的事儿才对。
至于六尚局的路,估计冯娣在周嬷嬷的帮助下彻底将她的后路封死,然而眼下并非是纠结此事的时候。
谢三娘压下心中的怒气,故作惊喜地放下手中的筷子,作势要跪地感谢:“承蒙冯主子和周嬷嬷的厚爱,奴婢刚进储秀宫也没做过什么,能被周嬷嬷这样尊贵的人看上实在有些惶恐。”
“跪什么?起来继续给我挑刺,”冯娣有些不满,“刚进储秀宫谁能看得上你,当然是在储秀宫内共事这么久之后了,说起来周嬷嬷就是在前几天问的你的名字,本来我打算再去找你,可她们说你好几天没去西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西苑的人当然都知道谢三娘这几日在照顾二位秀女,估计是故意忽悠冯娣免得去她麻烦罢了,她回去还是得感谢她们一二。
这么一说,周嬷嬷应当实在二位秀女“脚扭了”之后才想起调查她,这倒是十分合理,谢三娘心里舒了口气。
她从善如流地重新站起身子,面带感激地继续服侍冯娣:“奴婢见识浅薄,也才堪堪见过周嬷嬷一两面,能被看上,是奴婢的幸事,只是柳嬷嬷那边……”
谢三娘眉头紧锁,面露犹豫,似乎是在害怕被责罚。
“你担心什么?柳嬷嬷又不会因为你投了周嬷嬷生气。”冯娣觉得她烂泥扶不上墙,恨不得放下筷子指着鼻子教导她,“你什么时候胆子小成这样了。”
“柳嬷嬷虽然是我们,是你们的教习嬷嬷,但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在她手底下做事吧。而且周嬷嬷可不像是柳嬷嬷那种一般的管事嬷嬷,她的来头可不小。”
冯娣眼珠一转,叫谢三娘附耳来听:“说了你可别吓着,周嬷嬷是那位身边的人。”
她朝叫谢三娘再凑近一点,轻启双唇终于说出了她的名字:“那位就是贤妃,和贵妃一起执掌六宫的娘娘,好不威风。”
原来如此,谢三娘心中的疑惑慢慢因为这个开口串成一串,一些问题似乎迎刃而解,停滞的思绪重新开始转动,事情慢慢清晰。
当初陆盼香说的大概是真的,冯娣去找皇上的时候贤妃也在场,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贤妃似乎瞧中了冯娣,叫她有机会到了储秀宫,随着这一次的大选得到一个来路清晰的宫妃名号。
周嬷嬷便是贤妃安排来操控冯娣的,与柳嬷嬷和秦嬷嬷一同负责储秀宫的一应事务。
等到二位秀女出了事,周嬷嬷便怀疑起了她们身边服侍的谢三娘,叫冯娣去接近她,然而正好冯娣因为之前事情的缘故想要拉拢她。
这不过是一个巧合。
谢三娘想明白之后就不愿再在冯娣屋子里多待,三下五除二将鱼刺挑好,站在一旁迅速布菜。冯娣说什么便应什么,好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冯娣自以为已然将谢三娘收入囊中,说话做事便没了之前威胁的态度,软言软语了不少,但谢三娘话里话外都给自己留了条退路,只道是大选考核之后才能递交名册,正式确认下来。
将剩菜全部收回食盒,谢三娘将之送回侧门,领了自己的馒头拌着鱼汤,蹲在墙檐下避雨,才又闲下心来继续思考。
周嬷嬷和冯娣是贤妃的人,那蒋木双所在的阵营自然是与她们不大对付,四妃只有两位,后头那位主子不难猜,应当就是贵妃娘娘不假了。
如此一来,蒋木双似乎就是来坏周嬷嬷和冯娣的事,给她们添堵而已,对谢三娘并无恶意。
最后一位秦嬷嬷不敢说有没有涉足其中,但柳嬷嬷一定后头那位的身份一定要比贵妃和贤妃还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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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只有住在寿康宫的那一位了。
“想什么呢,馒头上的汤汁儿都要滴到衣服上了。”尚怀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谢三娘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赶忙把馒头喂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这不是听说扭了脚的秀女也要去大选,在想怎么回事儿么?”
“嗐,正要和你说这事儿呢,”尚怀在她身边蹲下来,瞅着四周没人注意到这里,低声道,“上次你让我帮忙盯着周嬷嬷的那事儿有眉目了,就是你一直没回来,这才没来得及说。”
谢三娘眼睛一亮:“尚怀姐姐,你打听到什么了,那周嬷嬷是真的冲我来的吗?”
尚怀摇摇头:“这我却不知道了,不过我听说要让扭伤的人去选秀似乎是周嬷嬷提的,似乎柳嬷嬷不太同意,现在还没有个定论呢。”
“那秦嬷嬷怎么说?”
“秦嬷嬷不就是和稀泥么,说都行都行。”尚怀想到秦嬷嬷每天眯着眼睛慈祥的笑容,这样的温柔的人遇到周嬷嬷这样心机深沉的真是太可惜,估计就是靠着这一手左右逢源,才在这些精明人之中混到今天这个地位的。
谢三娘感激地朝尚怀点点头,承诺之后有事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找她。
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她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无意提起道:“三位嬷嬷的纠纷应当是关起门来说的吧,你打听到这个也太不容易了。”
“哪是我听到的,”尚怀摆手,“是蒋木双,她在偏殿呆久了想如厕,这不实在来不及了才借用了秀女们的茅房,回来的时候走了小路,路过三位嬷嬷住的屋子,恰巧听到了而已。”
谢三娘一愣:“这样她就说出来了,不怕被追究么?”
尚怀摇头:“如何能追究,她只告诉了我,我也只告诉了你,你不说出去谁知道?”
“她主动告诉你的?”谢三娘脑子转不过弯来。
“三娘,我看你是吃多了把脑子吃坏了,”尚怀站起身来,抬起食指敲了敲谢三娘的脑袋,“你叫我注意着周嬷嬷,周嬷嬷上回的消息是蒋木双告诉我的,我去问她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谢三娘讪笑:“瞧我这脑子,那还请你帮我谢过蒋木双了。”
“帮你谢?我就是随意问问,没提到是你在打听。”尚怀挥挥手,将碗端好准备送去洗,“三娘,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们西苑总是会有人愿意齐心帮你的,不说郁晓凡也来找过我好几次,隔壁屋子的苏宜她们也问你什么时候再去打叶子戏呢。”
谢三娘听了这话心生感动,再张嘴想说些什么,尚怀已经淌着地上的雨水走远了。
许是这些天面对的都是些身份不明的人,忽然感受到朋友递来的温暖,竟然会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就算是后宫这样勾心斗角的地方,也难免会有避不开的真心真情。
她双眼一热,望着尚怀背影的视线竟然变得朦朦胧胧,模糊起来。
谢三娘抬头不让泪水留下,瞧见如丝般的细雨滴落在屋檐,溅起一片小水花,便在心底暗暗发誓,今后也要像她们关照自己一般回应她们。
29. 主仆关系
等谢三娘整理好思路和情绪,雨也渐渐停了下来,空气中翻涌着沉闷的泥土气息,夏末的热烈随着风再次席卷而来。
如此迎着风,她带着满心的答案重新回到秀女们的屋子,那儿凌清禾和欧阳正思正在等着她。
“这么快就回来了?”为她开门的是凌清禾,见到谢三娘如此迅速返回,神情一怔,让出路来。
谢三娘先在屋外头将鞋上的水珠擦干净,这才迈步进来。
自从凌清禾病情好转,两侧的窗户尽数打开,空气流通,不再像前几天那般昏暗无光了。
欧阳正思坐在床上,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纠结之色,看到谢三娘,连忙露出期冀的眼神。
谢三娘转身将门关上,这才低声将方才得知的一些消息尽数告知,当然省去了蒋木双、冯娣之类无关紧要的,紧着选秀大典的一些重要的事情说了。
“这么说,是贤妃想要害我?”欧阳正思神色疑惑,“我不记得我家之前有哪里得罪过户部尚书一脉呀。”
凌清禾摇头:“不是你我的问题,估计是贤妃以为我们在这个档口双双受伤,是有宫里其他人的参与。”
“这不扯么,一天天哪来那么多勾心斗角的,扭个脚都要被怀疑一下,我就说这后宫不是人待的地方。”欧阳正思撇嘴道。
“慎言。”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来在屋子里娴静的凌清禾隐隐握住了整间屋子的话语权,欧阳正思曾经话里话外看不起她,现在却会因为她没甚么情绪的两个字而闭上嘴巴。
欧阳正思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揪着自己的裙摆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相信三良的信息来源,”凌清禾皱着眉头,“若果真如此,这便算得上是贤妃一方的试探,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宫里盛宠的那位正得荣宠的瑾修仪是贤妃的堂妹?”
谢三娘点点头:“正是,不过瑾修仪似乎不知晓这些事情,前几日奴婢值守时曾见过她想入储秀宫一探。”
讲到这里,谢三娘自己也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贤妃在宫中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妹相互扶持。按照之前的遭遇来看,她也愿意为瑾修仪这位堂妹出头,怎么会突然看上冯娣这样毫无出身的女子想要扶持的?
蒋木双那边又刻意提到刘御女,莫非刘御女也曾是贤妃手段中的一环么?
凌清禾不知道这些细碎的故事,她正照着明日大选的事情发愁。
谢三娘回来之前,她与欧阳正思就已经讲好,为了不露马脚,可能要委屈对方真的受伤,欧阳正思心里想着只要能够出宫便也应了下来。
可如果做的这一切只是因为其他人的试探的话,似乎又有些不值当。
她朝欧阳正思缓缓问道:“欧阳姐姐,你怎么看?”
“试探也罢,做戏也好,总之这宫我是一定要出的。”欧阳正思已然做出决定,三良带回来的消息不好不坏,只要不是陛下起了疑心,便一切都好说。
再怎么说宫里的妃子都只能算是个妾,在后宫再怎么威风,也只能靠写信给前朝的家中或者吹枕边风才能管到宫外的事,她爹吏部侍郎实权在身,又掌管天下官员任命,总不会在朝堂之上怕了她们的。
她的骄傲是她无双的家世给她的,才不是甚么任人欺负的草包。
欧阳正思握住自己左脚的脚踝:“大不了我便让她们看看到底能试探出个什么东西,本姑娘脚扭一次的后果,希望她们也能够承担的了。”
凌清禾叹息:“多谢欧阳姐姐成全。”
“哪里是成全你,是我自己要出宫的,只能算是互相成全,致你生病是我之过,我说过回去会向父亲讲明提携明远侯府一二,此言也并非虚言。”
她想了想,转向谢三娘:“三良,你既能入宫做宫女,想必家里也在京城附近,这些天你也帮了我们不少忙,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债,你写封信,我帮你带到家中。”
谢三娘心下大动,忙跪下谢恩:“奴婢不过贱籍,何德何能让您代为送信,多谢欧阳主子、凌主子!”
凌清禾伸手虚扶起她:“贱籍奴籍不都是一样讨生活?这几日我在屋子里养病,全靠你在外奔波才能这么快好起来,欧阳姐姐平日里也没法出屋子,唯一解闷的方式便是和你聊天。”
说到这里,她浅笑道:“我还听说你精通熏香,我与欧阳姐姐都好奇着呢。”
谢三娘着实被感动到了,至少在一些年纪偏大的宫女的教导中,主子无论做了什么超乎寻常的事情,她们这些奴籍在身的人都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的。
哪怕前几日在凌主子和欧阳主子面前服侍的奴婢不是她,也一定会尽自己的能力去完成她们的嘱托。
她当不起这样的夸赞,她心里想,这只是一个奴婢的基本功罢了。
似乎看出她的所想,凌清禾笑道:“你可不要妄自菲薄,三良,不说远了,就说今日上午,我回来的时间并不算太早,你从离去到回来也不过一个时辰,如此短的时间就能查清楚这些事儿,说明你对我们这些事挂在心上,不是敷衍了事,且聪明伶俐,这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做到的。”
“对呀,”欧阳正思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指了指凌清禾,“我第一还嫌弃服侍的人手不够,结果你还不是将我们二人,包括生病的她在内,都照顾得服服帖帖的。”
说着,她似乎想到什么比较要紧的事儿,眼睛在谢三娘和凌清禾身上直打转。
谢三娘并没有注意到这奇异的表情,如今她已然在两位秀女的夸赞下悄悄红了耳朵,她原先也不知道,自己原来做的这么好么?
倒是凌清禾瞧见欧阳正思的神色,若有所思地也开始盯着谢三娘瞧。
见没人问自己如此明显的眼神,欧阳正思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三良,你们什么时候考核呀,上次说和我们大选的时间差不多,不会也就是这几日了吧。”
谢三娘一怔,点点头:“就在明日,奴婢们会在主子们大选的时候回掖庭宫,交由六位尚宫共同考核的。”
欧阳正思循循善诱:“那你考核之后的去处想好了吗?是去六尚宫,还是打算服侍宫妃呢?”
这个问题,谢三娘从进储秀宫之前就开始想了,上上策当然是顺着白芷指的明路入尚服局,再不济便是因着御膳房帮厨的经验入了尚食局。
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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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被冯娣突如其来的威胁给打破了,她了解冯娣,对方虽然话里话外都爱夸大事实以柔弱取信,但断了去六尚局的机会这样的大话是绝对不会瞎说的。
更何况她今日才去对方屋子里套了一圈话,就算刚刚是唬她的,回过头反应过来也会成真。
至于断了六尚局之后的应该如何做,谢三娘也有考虑过服侍秀女,只是被凌清禾的病给乱了阵脚。
她正欲回答,眼见欧阳正思含笑的眼睛,福至心灵地实话实说了:“奴婢还未想好。”
欧阳正思一拍掌:“如果是我要入宫,肯定是要带贴身婢女入宫陪伴,不过凌清禾你们明远侯府向来清减,听说婢女本身就没几个,更不可能叫你带进宫里来。眼下三良办事麻利,何不让她做你的贴身宫女。”
“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道三良给不给我这个机会了。”凌清禾顺势抛出橄榄枝。
平心而论,凌清禾的容貌并非是像瑾修仪那般丰腴艳丽,她年龄不大,刚及笄没多久,身形似乎因为没有营养而显得瘦弱,面上也由于生病的缘故略微苍白,与其他得宠宫妃相比,并不像是皇上喜欢的类型。
然而在这几日的相处之下,凌清禾的聪慧和胆识却已经叫谢三娘心生认可,即便如此压力在身,也能临危不乱,带着病体分析局势。
如果她有心的话,这样的智计肯定能够在宫里有一席之地的。
谢三娘如此想着,便也如此说了:“凌主子看重奴婢,是奴婢的荣幸!只是奴婢这几日查探的时候,似乎得罪了贤妃娘娘那一脉的人,如此会不会影响到您。”
这些实话还是得说在前头,不然带着这些未处理干净的牵绊,大有可能会犯了忌讳。
“贤妃?”欧阳正思不以为意,“后宫可能是会凶险些,不过论起来得罪,也是她先得罪的我们,你一个小小宫女,她不至于因着下人在你这儿丢了面子便针对你。”
凌清禾颔首:“照你所讲,你得罪的应当是周嬷嬷,她技不如你,为了脸面不会在贤妃那儿提起的,说到底都是下人办事不利罢了。”
下人办事不利,谢三娘在心里重复这句话。
也是,贤妃仗着协理六宫之权,应当各个事情都是吩咐下人做的,包括招揽冯娣、查探她的动向,而这个下人便是周嬷嬷。
她就是想得太多了,她不过一个连正式名字都还没取的末流宫女,那配得上让贤妃亲自动怒。
理清这点,谢三娘心中再无顾忌,追随凌清禾已然是她此时的最佳选择,犹豫不决并非是她的性格。
她当机立断低头应下。
凌清禾端起茶水润了润唇:“我猜三良并非是你原来的名字,有此改动当是避免犯了忌讳,既如此,等到诸事一定,我再为你赐名吧。”
谢三娘跪倒在地:“奴婢先行谢过主子。”
见此情形,欧阳正思满意地重新躺回床上,嘴里嘟囔道:“我就知道我看人是准的,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三良能堪大用。”
她似乎忘了自己怒气冲冲去找嬷嬷评理的样子了,不过此后便算是隔着宫墙的朋友,七日太短,还是记些轻松愉悦的点滴更值得怀念。
30. 正式考核
下午凌清禾需得继续去偏殿学习规矩,所有的未考核的宫女们也听从嬷嬷的安排,趁着这个时间段重新回到掖庭宫。
待到秀女们大选当日,便是她们考核的日子。
秀女们大选之后无论被选中与否,都不会断了荣华富贵路,没中并不丢面子,中了也并不一定会遭人艳羡。
而宫女们不同,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决定今后命运的事儿,这样激动的夜晚,注定难以入眠。
谢三娘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回到西苑。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她从单人一屋的耳房一下转回二十人一间的掖庭宫西苑,闭上眼睛再睁开,竟然会毫无睡意。
刚回西苑那会儿,一些明里暗里被外人打听过她的事儿的其他人都凑到她跟前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谢三娘心中感激,便捡了些能说的说了,又当着蒋木双的面“不小心”透露出冯娣自己说自己攀上了高枝。
蒋木双似笑非笑,离了储秀宫之后,她似乎又变回了原来那个精明八卦的普通宫女,没再有任何异样。
得了一手消息的众人也都满意散去,余下屋子里这些人守着那把重新得宠的木椅再度扯起了闲篇。
“这些天累得我连去隔壁打叶子戏的时间都没有。”说话的是石天心,照理以她的性子很容易会直言直语得罪了人,谢三娘却听孙茹说丞相府的那位庶女小姐似乎就喜欢她这直来直往、不矫揉造作的性子,招了她做宫女。
也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好是坏,至少石天心自己是十分满意的。
尚怀笑了:“你还想打叶子牌,明日便是考核,能不能正式入宫都还没确定下来,哪来这么多闲情逸致。”
“我感觉我们都能进。”石天心想了想。
孙茹来了兴致,她将明日要穿的衣裳从包裹中取出来,又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到她箱笼里的谢三娘的包裹给扔回去,转身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石天心沉默片刻,朝左右稍微探头看了眼,见大家都在瞧着她,低声说道:“我就是这么觉得而已。”
“呸,我就说你是个嘴里没什么好东西的,这么言辞凿凿,还以为你真有几分把握呢。”孙茹失望地扣上自己的箱笼,脱了鞋袜,盘腿坐到床上。
半天没说话的蒋木双一拍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我怎么觉得石姐姐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她一开口,原本神情恹恹的谢三娘便抬起了眼皮,瞅着她看。
蒋木双的消息灵通,整间屋子的人都若有若无的有了些感受,所以不单是谢三娘,众人都比刚刚石天心开口说话更要注意三分。
“你们想,我们这批本就是为了大选而准备的,前边的人手不够,要是还把我们刷下去,哪里能这么快再选出一批宫女来?”
这话说得在理,能通过层层关卡入宫走到这一步的都不是什么愚钝之人,这几日在储秀宫都各自从不同人的嘴里打听了些真真假假的消息。
眼下蒋木双这么一说,能够信上的人占了七.八成。
而谢三娘就在这七八成之中,若说别人还是半信半疑,那她就是信了个十成十,因为蒋木双是贵妃的暗子,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上使小绊子。
况且周嬷嬷那边对她起疑,随便提个理由让她留不在宫里不就是了,何必要绕那么大一个弯子断了她六尚宫的路,再将她留到冯娣身边处置。
如此一想,谢三娘的心下便安定下来,即便是夜里睡不着觉,也不再因为这件事而困惑。
她在想那封她早几个时辰写下的家书,如今正塞在欧阳正思的箱笼中,也不知道能否真的被送到父亲母亲手上。
京郊村子那么多,路又泥泞不好走,欧阳正思这般千金大小姐能找到她住的那间破屋子么。
一夜无梦。
谢三娘醒时眼底带有乌黑,侧头看去,不止她如此,其他人皆是带着黑色的眼袋,想来所有人心里都是紧张的。
入宫满打满算已有两个月,今日便算是对这两个月的总结。
相互之间借了些粉抹在眼底,整理干净衣物裙摆,头上的发髻也要梳得一丝不苟,个个都是入宫这么些天来最光鲜亮丽的模样。
去六尚局之前,谢三娘想要探听一番储秀宫那边的动静,可掖庭宫的高墙一如往常高耸入云,仿佛隔绝了一切内外的窥探。
紧闭的大门将所有的消息都拒之门外,或许在这里得知的那些消息,只要上头的人有心,便会不知真假的肆意传播。
谢三娘无功而返,只能在心底祈祷凌清禾能够中选,欧阳正思也能如愿出宫。
她本来还想去探望一下好久不见的白芷姑姑,然而西苑负责带她们考核的几位嬷嬷管的严,她没能找到去浣衣局的机会。
想完了其他人的事儿,便轮到自己。
谢三娘和郁晓凡互相梳好了宫规要求的双挂髻,再将腰间的褶皱服服帖帖地绑入腰带里,这才跟随临时的许嬷嬷出了西苑。
低头、凝神、脚步轻,这些是柳嬷嬷从第一天便教会她们的,有了这么多天的磨练也算是学了个十成十。
许嬷嬷很满意,对她们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不耐烦逐渐转为了和蔼可亲。
去六尚局的路谢三娘已经走了不下五遍,而今天这次最为紧张。
因为只要捱过了这一关,便才算做真真正正的在宫里有了立足之地,月例能够不再减半,遇了其他宫女才无需要再处处低声下气。
六尚局后头有一个院子,里头不比储秀宫的后院花园小,是整个掖庭宫唯一的取乐去处,常年是大门紧闭,无故不得入内消遣。
每年在掖庭宫报名的宫女们的才艺大比便是在这里举行,今年因着中秋重阳和大选的缘故,谢三娘她们没有参加,今后若是有机会,总是要试上一试的,是个结交人脉积攒消息的大好机会。
秀女考核也在这里,考核需要用时整整三天,等她们的结果出来,选秀的圣旨也差不多尘埃落定。
七位负责考核的女官分别是六尚局六个宫的顶头上司,以及管理戒律刑罚的宫正,全都是正五品的大官。
其中只有尚食谢三娘曾在中秋那日远远见过一眼,其他人都是生面孔。
考核的内容不仅有宫规礼仪,当初自选的课业样样都要考察,熏香、炒茶、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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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字书法、梳发,甚至于厨艺都在题目之列。
如此多的技能,也并非要求样样都能精通,只要有三门课是甲等便算是合格。
谢三娘首选的自然是香道和书法,最后一个纠结了半天,还是落在了厨艺膳食之上。
毕竟当初也算是揉了一天的面,只要能够在考核时间内做出一种面点,也就不愧齐御厨的教习了。
排在最前头的是普通的宫规礼仪,说来普通,实则最难,连日常走路的步伐大小都有限制。
虽说日常行动起来可以放宽不少,但在众位姑姑面前,每一步的手该怎么摆,左脚脚尖与右脚脚尖的距离都得凭着记忆牢牢把控。
第二趟是要端着一杯装满水的茶杯,在石子路上走二十来步,期间不得有水溢出。第三趟则是将这个装满水的茶杯放入密闭的食盒里,要求同样严格。
谢三娘因着照顾受伤的凌清禾,常常端着温水小跑于秀女房和小厨房之间,这样的考核都能够轻松通过,即便如此,她额头上还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考了这些行走的礼仪,睡姿更是重中之重,尽管她们大通铺里每日睡得东倒西歪,无人检查,但到了这露天的床铺上,各个身体都绷得笔直。
谢三娘按照宫规面朝右侧躺在临时搭造的床板之上,双腿弯曲蜷缩在一块,左手搭在腹部,右手伸直出床沿之外。
这个姿势睡着并不舒服,然宫规的要求是一整夜如此不能乱动,幸得当今太后和圣上圣明,这才能让她们这些宫女夜里睡上个稍微舒服的觉。
如此也是不能深眠的,避免主子夜里有动静而她们因着睡死了而错过。
谢三娘瞧见其中一位姑姑朝她点点头,心下大定,看来这关也轻松通过了。
剩下的礼仪要求,不出意外都照本宣科,所有来参加考核的宫女无一例外全部通过,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认字算是基本功,对她们书法的要求也不会太高,因此几乎所有的宫女都选会选这一门课,所以便也安排在了第一天下午。
大家领了草纸,端坐在早已经准备好的小木桌上,先是研磨墨水。
研墨也在考核的范围之内,谢三娘取了墨块,只滴了一滴水在石砚中央,将墨条从中心开始按照固定的方向打转,逐渐伸展出去。
过程细致耐心,思绪便在这一圈一圈的打磨中飘远。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会读书认字的,家中条件差,她和妹妹都没有那个机会认字,别说去私塾了,就是连毛笔都没有一根。
是谢家大表哥某天从路上捡了本杂记,自学了几天,当作炫耀的资本才教会了她认字。
彼时她不知道这些字的用处,权当图画,说是写字实则是画字。
一根木棍上绑上些鸟毛,就算是一支珍贵的“毛笔”。
谢三娘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学的书法,所以说她的字不能说丑,只能说是过分飘逸,没有笔锋,线条像画出来的一样平滑。
考核的姑姑走到她身边瞧见这样的字,只是稍微皱了皱眉,便随她去了。
说到底,一个小宫女的字要写得那么好看有什么用呢?能认就行了。
31. 考核结束
第一日就只考核这两门课目,结束便在许嬷嬷的带领下重新回到西苑。
等许嬷嬷吩咐好明日的注意事项离去,整个西苑又恢复了一片闹腾的模样。
“三娘,你的手真稳,那样走动都能不漏出水来。”石天心有些羡慕,她整个宫规礼仪,只因这食盒中的杯子里洒了半碗水出来便被判了乙等,合格是合格,就是低了些。
谢三娘笑着鼓励她几句,那边闹腾的孙茹和蒋木双推了门进来,神神秘秘的表情吊得人胃口大开。
谢三娘大约能猜到她们打听到了什么,她们考核结束得晚,大选的结果应当已经出来了,有着孙茹的人脉和蒋木双的信息渠道,估计已经知晓了结果。
“到底是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紧张,还要门窗都关上才肯说?”尚怀熟练的将窗户掩上,在昏暗无光的屋内点燃只剩半截的蜡烛,“别不是听到选秀结果了!”
孙茹笑而不语,蒋木双的表情耐人寻味。
尚怀惊道:“不会吧,还真是这样!”
其他人也是知晓规矩的,搬了那把木椅放到中央,合力将蒋木双和孙茹一人一半按在椅子上,围成水泄不通的一圈。
谢三娘也挤到了人堆中间,她急着想知道欧阳正思有没有成功出宫,凌清禾是否如愿入选。
先有动作的是早就憋不住了的孙茹,她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五。
“什么?”石天心也抬起自己肉肉的手掌比划了两下,“你手上什么也没有呀!”
“呆子,”尚怀曲起食指轻敲她脑门,“这是五个的意思。”
蒋木双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椅子边缘粗糙,这么坐着并不舒服。
她拍掉腿上的木屑,指着孙茹的手笑道:“这次大选入选的秀女就是这个数!”
“才五个?”谢三娘柳眉微蹙,这五位里头估计还有可能被冯娣占了个名额,低声计算道,“入储秀宫的秀女可是有二十余位,竟然入选的概率如此低。”
蒋木双似乎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这样低的动静也能在嘈杂纷乱的环境里准确捕捉到。
她笑道:“五个不少了,当今圣上不是个沉迷后宫的,早先宫里才一共九个人呢,算上刘御女也才十个。”
“十个还不多?”石天心下意识反驳。
孙茹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哪里多了,九嫔才两位,先皇那会儿四妃九嫔都是满的呢!”
“你也注意点说话。”尚怀打断她。
谢三娘追问了一句:“可知道是那五位秀女有如此福气?”
“这却是打听不到了。”孙茹不想被尚怀教训,双手掌心向上,扭头换了个方向。
她再欲问又可能知道内情的蒋木双,然而对方却已然和之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人群,叫她一时没有开口的机会。
看来蒋木双无论是否知晓答案,如今都是不会说出来的了。
话题又渐渐被扯远扯近,扯到第二天的两门课目之上。
上午是香道,下午则是女红,谢三娘并非是不擅长女红,前段时间学刺绣时那位女史不待见她,怕在这里也有人使绊子。
香道的内容无非就是制香、熏香、闻香,参加考核的前后十五人,俱坐在院中。
每个人身边站了位女史,若出现不合乎规矩的操作或者顺序错乱,女史就会在名册上记上一笔,若有五笔则降到乙,十笔则直接降为丙。
制出来的香的规整度、破损程度及香味是否好闻,都交由七位女官共同评定,与女史的记录综合在一起,便是总的成绩。
谢三娘当初在香道课月末考核之时已然有过这样的经历,因此跪坐在蒲团之上时仍旧不慌不忙。
六尚局的六位女官只来了三位,都是她不认识的,此刻端坐在高椅之上,从上至下审视着蒲团上的她们。
待宫正司的女官一声令下,谢三娘搭在膝上的手迅速抬起,打开篮子里查看都有些什么香料。
谢三娘夹起一片薄荷叶,清清凉凉的气味沁人心脾,在此时闷热天气的衬托下倒显得十分舒适。
她当机立断便将之放入研钵内作为香味材料之一。
香气宜少不宜多,多了气味纷杂。谢三娘又夹起几片陈年的干绿茶叶和薄荷叶放在一起。
既然选择了清新,便贯彻这个味道,一炷香的功夫之后,研钵内的绿叶被研磨成细密的粉末,在于香粉混合均匀,放入香盒之中。
接下来便是焚香,打开香炉,用匙箸瓶内的香匙轻轻舀出脏灰,压平上篆一气呵成。
燃香要带到女官面前才行,得到允准之后,谢三娘端着香炉缓缓站起身来,悄悄瞟了一眼女史手上拿的名册,上头只被画了一笔,心中松了一口气。
由于她是第一个制香完成的,三位女官便都凑到了一起瞧。
“香篆成型,没有破损,算是十分不错的水平了。”其中一位年纪稍长些的女官率先发表评论。
另一位身材瘦小的女官皱眉问道:“这香隐隐带着绿色,应当是只用了叶子,我们给你们准备的材料里又那么些漂亮花朵,怎么没用?”
谢三娘自是不卑不亢:“花香虽美,但奴婢以为不是所有人都会钟爱某一种香气,而绿叶衬红花,既保留花香又能让寻常人均能接受。”
“你倒是个聪慧的,还懂得中庸呢。”身材瘦小的女官掩嘴一笑,“既如此,燃香吧。”
取来一支点燃的香,轻轻点在香篆之上,一缕白烟升起,吸入人的口鼻。
“清新舒适,倒也不错。”一直没说话的那位女官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谢三娘。”
“谢三娘?”年纪稍长的那位女官面色古怪,皱起眉头,随即叹气,“可惜了。”
另外两位女官也不再多说话,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谢三娘便知道,这是周嬷嬷那边确实对六尚局提到过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是怎么说的,竟叫这些人都如此记忆深刻。
幸好考核还算公允,她成功领着甲的名次回到西苑。
膳食是在第三日下午,考核之后所有的宫女都需要前往六尚局的正院里的告示牌上查看名次结果。
而包括谢三娘在内的所有选了膳食的宫女,都先在几位女史的带领下去了掖庭宫的厨房。
这厨房虽然比不上御膳房的九牛一毛,但比储秀宫那个连烧水的锅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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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几个的干净的小厨房要大了五六倍。
谢三娘早就想好了,寻常的菜码要用的油多,考核肯定舍不得给她们浪费太多,便挑了拿手的面点来做。
齐御厨做的是桂花水晶饼,她就来个芝麻饼,虽然没什么相同之处,但至少都是饼,大差不差了。
总之她做的饼味道和美观度和齐御厨做的肯定比不了,但应对考核应当是绰绰有余。
果然如她所想,几位女官再品尝之后并无露出异色,也不像香道之时再问一遍她的名字,直接爽快的给了她一个甲等。
三个甲等一个乙等,这次的考核算是尘埃落定。
唱名的时候,谢三娘特意稍微往前凑了一点,见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三位,心中大定,无论后续结果如何,她算是彻底保住了在宫里做宫女的机会。
从上往下顺过去,尚怀在第五位,郁晓凡在第二十二位,而蒋木双处在中间的第三十九位。
她再往最后看去,落榜的只有一位姓赵的宫女,据说是因为紧张,将桃花绣成了菊花,犯了宫里的忌讳。可即便如此,也只是提前给她分到了冷宫里去做事。
如此一来,还真如同蒋木双所言,这次考核没有淘汰任何一人。
众人喜气洋洋地回了西苑,等着第二日各宫或者六尚局的邀约。
“邀约不过是说的好听罢了,”石天心双手抱胸,撇嘴道,“难道还有谁敢拒绝不成?”
谢三娘笑着安慰她:“若是瞧见你成绩不错,六尚局里头有两个局给你发了邀约,你可不就拒绝了么?”
“那我都不去,我要跟着小姐做事,小姐估计现在已经是娘娘了,希望是美人!”石天心连连摆手。
她对自己找的去处十分满意,丞相家的小姐,哪怕只是个庶女,大选也不可能不过,否则不是下了丞相的面子?
因此大家一致认为,哪怕大选只选中了一位秀女,石天心也不会丢了退路。
谢三娘则苦笑连连,她可没有石天心那样的把握,凌清禾家世在这二十余位秀女中算不上名列前茅,样貌也似乎并非是皇上所喜的类型。
如今六尚局之路已然明确断掉,她还能等来对方的邀约吗?
她不知心里哪儿涌上的对凌清禾的信心,叫她愿意端坐在西苑一直等下去。
第一个走进西苑叫人的并不是新入宫的那五位宫妃,而是那位恶名在外的瑾修仪。
即便名声如此,她依旧是宫里最获宠的一个,有的是挤破了脑袋都想进她宫里的人。隔壁被选中了两个,其中有一个甚至是当时和她一起隔着储秀宫门听瑾修仪无理取闹的苏宜。
她们屋子里的人也陆陆续续收拾铺盖离开,尚怀去了刘美人宫里,郁晓凡受了赵宝林的邀请,石天心也果真收到了那位丞相府小姐的邀请,人家现如今已然成了徐美人,住在怡和宫西配殿,与赵宝林成了邻居。
孙茹迟迟没有被叫到名字,心里难受,看着谢三娘这般淡定,忍不住问道:“三娘,我名次靠后也就不说了,你可是前三甲,怎么没人找你?”
谢三娘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这一等,却先等来了冯娣,冯才人的邀约。
32. 离开西苑
冯娣居然是才人,这却是谢三娘不曾想到的。
她以为这般出身顶多是个宝林,要知道才人已经是正五品了。
孙茹也没想到,她站在谢三娘身边,瞧着来报信的太监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三良,请随咱家来吧。”公公报了姓名找着了人,便催促道。
谢三娘深吸了一口气,若跟着走了,她变成了贤妃一脉随时可抛弃的棋子,之前做过的那些事一旦爆出来随时有可能丢命。
可若是不走,六尚局已无退路,凌清禾那边杳无音讯。
赌一把吧,哪怕是去冷宫做事也比任人拿捏的冯才人那儿好。
她上前一步,低头道:“公公,奴婢能力有限,恐怕无法位冯才人分忧。”
这话一出,聚集在西苑院子里的宫女们全都盯了过来,孙茹也张大了嘴,她是不希望三娘去冯娣那的,可这样的情况下,换做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谁能想到三娘胆子那么大,居然敢直接拒绝。
那位来传消息的太监也没想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要拒了冯才人?”他扯着尖细的嗓音,叫人头皮发麻。
谢三娘点点头,说了几句吉利话,最后悄悄塞了块碎银给他才算作罢。
待太监离去,孙茹立刻凑到她边上来:“三娘,你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她之后报复你该怎么办?”
“我已然答应了其他秀女,在知道她的消息之前肯定没法接受其他人的,更何况冯娣,你知道的。”谢三娘苦笑摇头,仰头长叹。
孙茹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总之我是不敢的,宫里如此之大,想来冯才人也无法只手遮天,你且放宽心吧。”
她也没能安慰多久,便被新来的冯宝林叫去了,谢三娘规规矩矩地帮她收拾好包裹,送她到西苑门口,彼此相对无言,招手权当是告别。
院子里的人来来去去,最终只剩下七八个垂头丧气的人,谢三娘她们屋子里除了她已然全都走光。
随着时间的流逝,剩下人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失望,颓然机械地收拾自己的衣物包裹,时不时朝外头瞧上一瞧。
当最后一位太监踩着时辰小跑进院内,直勾勾地充满期冀的眼神俱都汇聚在一处。
那太监没有抬头,撑着双腿气喘吁吁地喊道:“谢三良,凌才人有请!”
听到自己的名字,谢三娘只觉得站起来的腿都在发颤,她赌对了,在最后时刻等到了凌清禾!
在艳羡嫉妒的目光之中,她抱着箱笼跟着太监踏出了西苑,回首望着西苑破旧的牌匾,久久迈不动步子,她忽然有些理解刚刚的孙茹和之前的尚怀、郁晓凡眼底的留恋。
太监在前头催:“走吧,今儿你就算是高升了,离了这路还长着呢。”
谢三娘点点头,不再往回看。
过去两个月的喜怒哀乐就埋藏在掖庭宫西苑,像画本子里讲的一样,翻篇不提,今后便应当是凶险万分的晋升之路。住在同屋里的人虽然相隔甚远,好在都在后宫这座围墙里,总会再见的。
她很快将这股离愁别绪抛之脑后,打起精神来问前头的太监:“公公,凌才人住在哪个宫?”
“永宁宫东配殿,凌才人是个有福气的,永宁宫就只有东配殿住了人,倒省了前去拜访的功夫。”这太监明显不是侍奉凌清禾的,说话也就大胆了些。
他回头瞅了一眼谢三娘,低声说道:“师父叫咱家提醒你一句,永宁宫离皇上的寝殿近,是宫里人争破头皮都想要抢的一个好去处,好些妃嫔想要去住都被耽搁了下来,此番你主子刚入宫便独得此宫,虽说只是个配殿,也难免会难受一阵子,切记戒躁戒躁,莫要落人口舌。”
这是一番提点,谢三娘精神大振,句句记在心上,末了问道:“敢问尊师是?”
“嗐,咱家师父姓周,师爷姓王。”那太监语气颇为自豪。
原来是周公公的徒弟,看来那日贸然出言并未叫对方动怒,反而结了个善缘,叫对方还愿意提点自己一把。
说不准凌清禾能住进永宁宫便有王公公在陛下身边美言的手笔,毕竟太后、贵妃她们都在储秀宫里安插了眼线,谁说皇上就没有了。就算皇上自己懒得管这事儿,内务总管总是要多忧心一些的。
“多谢公公,还请公公替奴婢谢过王公公、周公公。”
谢三娘心里感激,想从怀里取个荷包孝敬对方,双手却环抱着箱笼腾不出来。
太监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面上带了些笑意:“你将咱家师父师爷的好记在心里就是了,若真想报答,便等你能亲自见到他们再说,咱家只是个传话的,当不得这些。”
“是,奴婢记住了。”谢三娘抓着箱笼的手紧了紧,低声应下。
出了掖庭宫,就算是真的摆脱了曾经最底层的宫女生活,可惜最后没有时间能再去见上白芷姑姑一面,做个道别。
谢三娘记得她第一次出掖庭宫满脑子想的都是能否见上传说中的御花园,后来也曾惊鸿一瞥过,惊艳了一路。
而如今她抱着箱笼,却是直接从御花园的边上路过。
再去细看,那些花草似乎与储秀宫的小花园差不多,一簇簇鲜艳地绽放着,只是更多,地方更大。
或许是照料过小花园的缘故,谢三娘下意识地朝底下看,新鲜的泥土被翻起的痕迹,想来是趁着天没亮的时候花匠赶着栽进来的。
再往路边上看,几位宫女提着水桶正蹲着擦拭石板路上溅起的杂土。
谢三娘忽然释然,哪里有传说中永不凋零的花?
那些传言全都是建立在角落里宫人们日复一日的辛勤劳动之上的,而她如今也正式成为了这忙忙碌碌宫人其中的一员。
“这边就是永宁宫了。”太监将她送到门口便告辞离去。
余下她一人站在门口抬头望着永宁宫的牌匾。
后宫内宫殿众多,但每一座宫殿都有不同之处。像谢三娘之前去过的赵宝林所在的怡和宫,靠近掖庭宫,位置不算偏僻,红墙绿瓦里更有一种清新自然的感觉。
里头有流水竹亭,似乎确有一小片小花园可供消遣,谢三娘之前见过的秋千便是准备搬到那里头赏花用的。
这些都是殿内嫔妃共享的,曾经赵宝林可以随心所欲,如今多了徐美人压在上头,倒是没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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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机会。
而眼前的永宁宫,刚刚听太监说还没感觉什么,如今走近一看,光大小就比怡和宫大上不少。
宫墙颜色深,一种浓厚的古旧气息扑面而来,没有怡和宫那般有人气。
谢三娘抱着箱笼进去,里头忙碌的宫女在拿着扫帚清扫落叶,似乎是多年没人住了,石板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是凌才人从掖庭宫叫来的么?”一位指挥做事的嬷嬷瞧见她进来,连忙上前问道。
谢三娘有些别扭地低头行礼:“是,奴婢刚从掖庭宫过来。”
“那就好那就好,”嬷嬷脸上挂起笑容,“你们几个,还不过来帮着搬东西?没点眼力见。”
握着扫帚的几个小宫女急忙将手中的工具找个地方摆好,上前来取谢三娘手里的箱笼。
她面色微红,有些不太适应被人服侍,下意识拒绝道:“嬷嬷,奴婢自己来就行。”
嬷嬷不由分说,将箱笼往小宫女手上一放,便拉着谢三娘往东配殿那边走去,小宫女们接过东西,落了几步跟在后面。
“那哪能行,你也莫要客气,娘娘指定了你做大宫女,我还得派在你后面呢。放箱笼的事儿放心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你先同我去拜见娘娘。”
谢三娘推辞不过,只好应下。
那嬷嬷眼睛一转,挽住她的一只手,笑着讨好道:“我姓罗,还没问过你怎么称呼?”
“我还需得等娘娘赐名。”谢三娘对她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避而不答。
罗嬷嬷一拍自己的脸,赔笑道:“瞧我这话说的。”
谢三娘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然而对方的力气奇大无比,试了几次都没能将被挽住的手解救出来。
“永宁宫只住了凌才人一个主子,这里头该怎么打理还不是娘娘说了算?你是娘娘亲点的大宫女,想来之后你的意思便是娘娘的意思,我等要是有哪里做的不符娘娘的心意,还请你多多担待,为我等美言几句。”
说着便要往她袖子里塞荷包,无功不受禄,谢三娘连凌清禾的面都还没见到,哪里能先收其他人的贿赂?
她见配殿的大门开着,趁罗嬷嬷取荷包松懈之际,连忙抽出手来退拱手:“嬷嬷说的哪里话,娘娘脾气宽厚,不会苛责于你等的。已然到了配殿,我便先进去拜见娘娘了,之后若得了空再细聊。”
到了殿门口,罗嬷嬷不好再多说,叹了口气便作罢。
与御膳房不同,后宫的东西配殿是独立成院,由一座院门连着主殿。谢三娘打这个殿门经过的时候,搬箱笼的宫女换了一批,似乎罗嬷嬷的人都是进不了院子的。
院内可以说得上是荒芜,地上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只有零星一两个宫女在清扫。
谢三娘朝她们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独自进了屋内。
屋内与她见过的赵宝林的相比也不算奢华,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陋。木制的屏风上漏了好些被腐蚀的破洞,桌上灰扑扑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物件。
凌清禾正坐在榻上独自清点自己箱笼里的物件,见她来了,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角的梨涡绽放,笑道:“三良,你来了。”
33. 洒扫收整
谢三娘赶忙走上前去帮着清点物件:“娘娘怎么亲自做这些事,放着我来做就好。”
这不是谄媚,从今天开始,她的命运就和凌清禾紧紧绑定在了一起,只有凌清禾在宫里站稳脚跟过得好,她才能在宫里待得更舒服。
故而帮她就是帮谢三娘自己。
凌清禾笑了笑:“你也看到了,这永宁宫许久没人住了,四处都要打扫,也不知怎的我会被分到这里来。”
“我倒是知道些缘由。”谢三娘对她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几句话便说清楚了来的路上太监说的那些提点言语。
“原是如此,那我算是沾了你的光,”凌清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对宫里分布不太熟悉,你与我讲讲,这永宁宫算是个什么位置?”
刚刚谢三娘正好问过了公公,这才不算露怯。
“离皇上养心殿最近的是皇后的坤宁宫,目前是空置的,其次有两座宫殿环绕在侧,分别是西侧太后的寿康宫和东侧皇子公主们的重华宫。”
她边讲边在桌上比划,凌清禾也看的认真。
“坤宁宫后头便是贵妃居住的景仁宫,西侧是贤妃的长乐宫,东侧是暂无人住的翊清宫,而咱们住的这永宁宫就在翊清宫的东侧。”
凌清禾有些讶然:“我以为只是地段好些,居然这么近。”
“可不是么,宫里有些得宠的估计会在言语上挤兑娘娘,您可千万不要生气。”谢三娘取出布巾净了手,这才开始准备清点箱笼里的东西。
凌清禾的箱笼一共有三个,放在榻上的是最小巧的一个,里头装的都是些精巧的首饰。
“三良,这点东西靠你我二人是没法在白日里清点干净的,殿里还有些在外头干活的宫女,你去选四个出来做事吧。”凌清禾伸手拦住她。
“是。”谢三娘低头应是,刚要退下便想起一事,停住脚步,“还请娘娘为我赐名。”
凌清禾望向窗外,一番折腾下来,阳光早已被层层的云朵遮盖,席卷而来的清风带着宫殿内独有的古朴气息,倒是有早秋的感觉了。
“你便叫秋霜吧。”她喃喃道,“欧阳姐姐已将你的家书带去,此后你便以此落名。”
谢秋霜双膝下跪,沉声道:“谢娘娘赐名。”
她在宫里写的信,为了避讳,底下只留了一个“谢”字。
换了名字,便做是新生。
谢秋霜退出屋子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心底的底气也足了些。
她拦住正在殿前正在洒扫的一位小宫女:“娘娘需要选用人手,你去叫殿里做事的都暂且放下手中的活计,半柱香的时间内在院内集合。”
小宫女应声去了,谢秋霜便再次回到殿内,先打开另外两个箱笼看看里头的物件,一会儿好分配下去。
最大的箱笼里装的是衣物,谢秋霜粗数了一下,摆在上头的夏日服饰似只有四件,里头的稍微厚些。
布料不算金贵,衣服上绣的也并非是时兴的花样,看来明远侯府的家底确实不算厚实,过几天得去找了尚服局的女官做几件新衣。
另一个稍微小一点却是最重。打开来看,左半边装的是些摆件,有金有银,还有的是宫外那些官家小姐爱用的团扇、披帛,右边则是十几册古书,以及笔墨纸砚这些金贵的东西。
摆件什么的可以用作送礼人情,数量少了些,之后得紧着点使用。凌清禾当是个爱读书的,以后六尚宫或者内廷府若有上好的笔墨送来,应当多些留意。
半炷香时间转瞬而过,谢秋霜心里有数之后,将箱笼重新盖上,踏出殿门。
院外一公站了十二名宫女和两位太监,都是永宁宫东配殿原先的宫人。
按照才人的份额,身边能有一位大宫女、三位小宫女和一位太监,剩下的依旧负责洒扫,不得靠近殿内。
谢秋霜站在她们面前,从左至右打量这些人的神情,有几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有位仗着资历深直视她明显不服气的,更多的则是期待和希冀。
她扬声道:“我叫秋霜,此后便是跟在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了,你们若有什么要事,便直接找我便是,我就住在一旁的耳房。”
她其实自己还没来得及看看耳房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只能指着大致位置做个样子。
“如今娘娘缺人手,后宫也缺人手,便直接从你们当中挑选三位宫女出来跟着我侍奉娘娘。”她环视一周,“娘娘时间金贵,叫我代为挑选,你们若有想服侍娘娘的,自己上前一步。”
此话一出,众宫女面面相觑,几乎全都往前走了一步,就连那位不服气的也没留在原地。
“既如此,你们一个个按着顺序来,说自己都擅长些什么。”谢秋霜将她们排成前后两排,分别细问。
暂时是分不清这些人里头有没有其他宫的暗桩,只能先挑几个老实可用的补个空。
能被留在宫里洒扫的大多都没有什么本事,谢秋霜全都了解了一遍之后,并不算太满意,最后只能矮子里头拔高个,挑了两个擅长女红的和一个看着敦厚老实的。
将剩下的宫女遣散,她转头望向两位等待多时的太监,笑道:“我交予你二人一个任务,现在出去打听这次新入宫的宫妃的情况,日落之时返回永宁宫,谁了解得更细致,谁就当这个管事的。”
二位太监领命退去,谢秋霜便带着刚刚挑选的几位宫女进了殿内。
“禀娘娘,我将人带回来了。”她站在屏风之外行礼,透过朽木上的漏洞瞧见凌清禾缓缓从榻上起来,轻轻扭了扭泛酸的手腕。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她柔声问道。
“奴婢青兰。”“奴婢采荷。”“奴婢香菱。”
凌清禾点点头,算是记下了她们的名字,偏头看向一侧的谢秋霜:“秋霜,你来安排吧。”
“青兰帮着娘娘收拾首饰,采荷和香菱跟着我将娘娘的衣物收拾好。”谢秋霜是第一次这样吩咐别人做事,学着柳嬷嬷的样子说话。
凌清禾朝她微微颔首,她便带着人去抬那个大箱笼。
本以为将箱笼里的衣物清点放入柜中,很快就能解决,不曾想遇到的第一个难题竟然是永宁宫原有的衣柜又潮又脏,和屏风一样,上头被腐蚀得千疮百孔。
谢秋霜皱了皱眉,望向边上一样材质的桌椅,问道:“库房里还有其他家具吗?”
回她的是青兰:“自从先帝去后,永宁宫再没住过人,所以物件老旧,库房也是早就搬空了的。”
“回头禀了内廷府换套器具来,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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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衣裳金贵,这柜子上有木刺,保不齐会刮花了衣裳,便先用箱笼将就一下吧。”
永宁宫位置好则好矣,就是里头的东西太旧了,平白吸引了一堆嫉妒,却连个吃饭用的桌子都能“吱呀”不稳。
谢秋霜叫几人停下来手中清点东西的动作,干脆先对殿内和库房来了个全面大扫除。
坐在里间的凌清禾则独自一人继续清点自己带的小物件,分门别类地记录在册。
她在家里头自己收拾惯了,也不觉得成了娘娘之后这样做有多不妥。
一番彻底清扫下来,谢秋霜是彻底信了是王公公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嘴才能进的永宁宫,这整个殿内,分明就没有要住人的打算,角落里的灰尘厚厚一片,透着光能看见这些脏东西在空中飘散。
好在这座宫殿底子不差,地板和墙壁用的木料都算得上名贵,家具更像是后来被换过,清理之后愈发显得格格不入。
这样一番忙乱下来,便到了傍晚,谢秋霜派了采荷去御膳房取了凌清禾的膳食,自己则留在左右布菜。
打开食盒,菜色却不如在储秀宫时那般丰盛了,不过也有蛋花肉丸汤、脆炒土豆丝和南瓜羹三道菜,填饱肚子倒是绰绰有余。
凌清禾吃饭吃得慢条斯理,一小口一小口地拒绝,十分秀气,一餐下来,盘子里的菜几乎没少多少。
谢秋霜自己夹了些菜放到碗里,便递给青兰去分了吃。
“秋霜,你来之后便一直在殿里忙,赶紧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小憩一会儿,不碍事的。”凌清禾回了里间,打发她道。
“是。”谢秋霜也确实要去耳房看看了,她忙碌了这么久,自己今后住的地方还没见到过呢。
只是还没等她走到房间里,日头便落了下来,原先出去的那两位年轻太监正巧一前一后从院门口进来,与她撞了个正着。
如此一来,只得将二人分别带到旁边,听听他们谁打探消息的能力更强。
先说的这位是姓金,叫小金子,个头瘦小,人也瘦弱得紧,嘴唇苍白,脸上无肉,眼底泛着青黑,似是生活得不太滋润。
“今年入宫的五位秀女封了一位美人,两位才人和两位宝林。”他说话的时候不敢抬头,声音也颤颤巍巍的。
不过一应信息面面俱到,没有什么漏下的。
“丞相府的小姐被封了徐美人,住在怡和宫西配殿,与赵宝林成了邻居。除了咱们娘娘,另一个被封才人的姓冯,住在未央宫东配殿。”
未央宫东配殿?
谢秋霜心里一愣,那不是之前刘御女住的屋子么。
看来贵妃又在里头掺和了一脚,倒是想要将愈演愈烈的冯娣是第二个刘御女的流言坐实。
更何况未央宫主殿住的是瑾修仪,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贤妃与冯娣之间的关系,以她的性子,肯定会闹得冯娣没有安生日子。
谢秋霜有些幸灾乐祸,至少这样就暂时没空腾出手来注意她了。
小金子继续说:“梁宝林是中书令家的嫡次女,搬到了咸福宫东配殿。朝议郎家的柳宝林则搬进了关雎宫东配殿,原先住那的严才人借着这个机会搬进了西配殿。”
谢秋霜点点头,忽然问道:“你可打听到冯才人如今是谁在伺候着?”
34. 表露心迹
“住在未央宫的那位冯才人么?应当是由一个姓蒋的宫女伺候着的,不过进了未央宫须得重新赐名,这我却是不知道了。”
小金子细细思索了一阵,便给出了答案。
谢秋霜认识的姓蒋的宫女就只有一个,贵妃阵下的蒋木双,如此一来,未央宫只怕是有好戏看了。
她面色不改,微微颔首,叫了另一位太监来。
另一位叫小成子,身材矮小,十分肥硕,脖子上的肉一卷一卷,说话的声音也略微粗上一点。
同一个宫里,饮食待遇怎会不同,看来里头有些故事。
他给的回答与小金子大差不差,谢秋霜也问了相同的问题,却是没答上来。
等到二人全部将自己下午出去的收获都说完,她心里也算是有了底,点了小金子做永宁宫东配殿的总管太监。
小成子似乎有些不大服气,拳头捏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敢说话。
还是一样先见过凌清禾,谢秋霜再带着他和几个青兰她们几个,把大箱笼搬进库房里头,入库整理。
“这里头的东西,以后都是娘娘的重要财务,都得清点仔细了。”谢秋霜取出册子递给小金子,“库房钥匙有两把,一把在我这里,一把放在小金子这儿,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用里头的东西,找我们二人便是。”
青兰等人低声应是。
待其他人熟练的开始收整的时候,谢秋霜才又走到小金子边上低语:“小金子,如今你的身份已然不同,等库房收整完毕,便重新换了合适的位置去住吧,至于你这个位子坐得稳不稳,不是我说的算的,得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和小成子之间有些不对付,谢秋霜一眼就看出来了,可她并不打算插手。
若是小金子自己不能解决干净,恐怕是没这个本事担这么大位置的。
她言尽于此,转身出了库房,总算是再无杂事地进到了自己即将要居住很长一段时间的耳房。
耳房并不大,算起来是西苑二十人大通铺的五分之一的大小,不过比储秀宫的还是大一些。
进门便是一张桌子,和殿内一样,木头上都有岁月侵蚀的痕迹。桌上放了妆奁,可以收纳谢秋霜自己的妆容之物。
桌子旁边是衣柜,她打开柜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呛得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不过好在里头的隔板还算结实,稍微清扫一二便能使用。
往里走便是睡觉的床铺,两张床隔得很近,是铺张席子就能当作是一张床的大通铺。
才人身边只能有一位大宫女,故而虽然耳房里头有两张床,却是谢秋霜一个人可以住进来。
她的箱笼正放在其中一张床上,之后也打算先用来堆积杂物。
剩下的便没有什么了,这屋子看起来似乎又脏又空,但她却是很喜欢。
谢秋霜坐到还未铺好的床上,打算换了衣服开始收整。抬头便透过耳房唯一的窗户瞅见殿门口的位置,这样一来,她随时都能够注意到殿里头的动静,夜里守夜也更方便些。
她将帘子暂时拉上,关上门来清扫卫生。
门一关上,谢秋霜的面上就忍不住露出喜色来,这可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独自一人享有这么大的房间!
说不兴奋是假的,她一边掸灰一边笑,吃了好几口灰也不改好心情。
刚刚从小金子那里问出来,与她一同从西苑出去的,大部分都是做了普通的洒扫或者小宫女,似乎直接做大宫女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蒋木双,一个就是她谢秋霜。
一下从被人吩咐的转变为吩咐别人的,让她略微有些惶恐,更多的是自信,不能辜负了凌清禾对她的信任。
既然是之后要长住的,谢秋霜便打算一次性整理得干干净净。
今天时间不够,只能先将衣柜擦干净,床铺暂时铺好,其他的还等明日得空了再说。
做好这一切,她伸了个懒腰,便从耳房出去,重新回到凌清禾身边服侍。
凌清禾正在画画,纤纤玉指握着金贵的毛笔,窗边最后一丝金色的夕阳照映在她的发丝上,显得神圣而不可打扰。
谢秋霜第一次觉得,其实她并不比瑾修仪那般张扬的样貌差,反而从内里有一股书香气质,配上清冷淡然的面容,显得又美又媚,媚而不妖。
见她进来,凌清禾便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笑道:“你的眼光不错,挑的人看起来都还行,先观察一段时间,若是没什么问题,便就直接这样用着吧。”
谢秋霜几步上前拿了墨条为她磨墨:“是,这里头青兰和香菱擅长女红,娘娘的秋日服饰没有几件,内侍省那边送来的衣服不知道会不会合身,赶明儿量了尺寸,便为娘娘裁制几套合身的衣物。”
“就按你说的办。”凌清禾点点头,继续提笔作画。
她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今日我早上便差了人去唤你,怎得到了午时才来。”
谢秋霜磨墨的手微微一顿:“敢问娘娘是叫哪位公公去唤奴婢的?”
“就是小金子,你选来管事的那位。”凌清禾眉头微微皱起,“我以为是他去唤你,你才对他有个好一点的印象,如此听来,似乎去找你并不是他?”
谢秋霜点头道:“唤奴婢的是另一位没见过的公公,踩着西苑关门的点来喊奴婢的,娘娘,要不要叫小金子过来问一问。”
“不必了,”凌清禾放下笔,“你来的时候说过,这公公似乎是那位王公公手底下的人,也许是他另有安排,小金子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谢秋霜点点头,不再多语,歪头看向凌清禾纸上的画,赫然就是从眼前这扇窗户抬眼望出去的永宁宫之景色。
“娘娘画的真好。”她不禁感叹道。
凌清禾笑了笑:“我不过懂些皮毛,我父兄才是画技精湛的。说起来,你的字不也是跟画画一样么,要不要试试正式画一画?”
“算了算了,奴婢肯定画的不好看。”谢秋霜听到这话便直接摆手拒绝了。
她可是知道桌上摆着的这种宣纸到底有多贵重,怎么好叫她一个连真正的毛笔都没握过几次的人糟蹋了。
“试试再说。”凌清禾将笔递给她,她拒绝不了,便就着这个姿势开始画画。
说是画画,其实就是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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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和写字一样,笔下的墨线有粗有细,十分的不均匀。由于她手不稳,还在纸上落下了好些墨团。
最后还是她自己看不下去了,放下笔道:“不画了不画了,和娘娘比起来,奴婢这画得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凌清禾不语,只是接过笔,在纸上加寥寥几笔,墨团便从杂乱变成了飘在空中的一朵朵花。
“作为新手,你这已经算是天赋不错的了,之后你就在我身边学习写字画画吧。”
谢秋霜面上一喜,她早就想正式学习一番了,便应了下来。
小金子这会儿站在门口求见,她便草草将自己的“画作”往里塞了塞,凌清禾只觉得好笑,传了小金子进来。
“禀娘娘,陛下今日翻了徐美人的牌子。”不知道是不是谢秋霜的错觉,小金子搬完屋子之后脊背似乎挺起来了些。
凌清禾点了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等小金子退出屋子,她才叹了口气:“秋霜,有件事我得和你说清楚。”
见她面色凝重,谢秋霜脸上因为画作的喜悦也淡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好:“娘娘请说。”
“我到这宫里来,就是为了挣个脸面的,”凌清禾有些自嘲,“其实到宫里来便是进入了一团女人之间的争斗,我从前看不上这些,但如今竟然也会主动掺和进来。”
她站起身来,裙摆落在地上,随着她的步伐起起伏伏。
“我明远侯府因着祖辈而落魄,父亲兄长清高,不愿意拉下脸面求情,家里揭不开锅了还守着自己的几本名贵书籍不放,成日关着门自说自话。”
她冷笑几声:“我没和你们说过,其实我是私自进的宫。选秀之后,欧阳姐姐顺利回去了,我也在第二与我的父兄见了一面。他们心疼我,可这样的心疼有什么用?”
“秋霜,”凌清禾转过身来看着谢秋霜,“我想你知道我说这话的意思,这后宫我是要想方设法爬上去的,我想要权势地位,全天下只有后宫能给我机会。欧阳姐姐也明白,所以愿意成全我。”
她目光灼灼:“我不愿意欺骗你,此后之路想来凶险,不知结局如何,秋霜,你做好这个准备陪我一同走下去了吗?”
谢秋霜第一次听到对方的肺腑之言,回头想想,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凌清禾就是运筹帷幄,心里头装着事儿的,只不过中途发生了意外。
刚刚说要教她学习写字绘画,似乎就是在纠结和犹豫要不要说这些。
不过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谢秋霜觉得自己选择凌清禾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凌清禾若只是想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她便陪着她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凌清禾若是想掺和进那些是是非非之中,她也愿意尽自己的所能全力相助。
更有甚者,凌清禾爬得越高,她的地位也会越高,将来才更有可能叫缝在包裹里的那一页纸重见天日。
谢秋霜笑了笑,如此庄重的表真心时刻,似乎跪下更有说服力,不过她的动作被凌清禾扶起来了。
她只得说道:“秋霜一定竭尽全力,助娘娘步步高升。”
35. 皇上来访
接下来的几日便都是休整,陛下除了第一日翻过徐美人的牌子,连着五日都没再来过后宫,直接宿在了养心殿。
谢秋霜早就听人说过,当今陛下是个情感淡薄的,就连最得宠的瑾修仪在如日中天的时候,陛下也顶多一个月翻她三次牌子。
其他人时候,能在养心殿处理政务,就绝不会踏入后宫闻美人帐中香。
而如今后位空悬,贵妃免了第一周的拜见,一连几天,似乎都没有什么起伏风波。
永宁宫的宫墙高,将外头一切杂乱隔绝,只偶尔小金子会出去打听消息。
谢秋霜在来的第二日便派他去内廷府给永宁宫东配殿上上下下的家具全都换了新,说换新也不算,其实就是把之前从里头被搬走的那些东西物归原主罢了。
等家具到位,总算不要再将衣服摆到箱笼里,弄得处处都是褶皱。
这时候,青兰和香菱才能够腾出手来给凌清禾做衣服,用的料子是内廷府赔罪送来的云缎锦,穿着服帖舒适。
“青兰的手巧,”谢秋霜把一件做好的交领齐腰襦裙带进来,“这才五天便做好了一件。”
没人不喜欢新衣服,凌清禾眯了眯眼,将刚刚绘制完成的画作放到窗台晾干,招手道:“拿来我瞧瞧。”
“娘娘您瞧,都是按您的吩咐,取的淡青色料子做的,纹样绣的是梅花。”
谢秋霜将衣服展开,对着凌清禾身上比划,大小刚刚好合适:“如此一来,明日贵妃娘娘的赏花宴,您总算可以换了新衣服穿。”
凌清禾面上的笑淡了些。
贵妃虽然拒了拜见,但下了帖子要办一个劳什子赏花宴,要人人都带一种盛放的花去参宴。
而如今早已入秋多时,寻常的花都败了不说,宫里能取的花基本上都是在内廷府的花匠手上,去那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压根挑不到什么稀罕物。
“娘娘,咱们真的就从后院园子里随便带一株花去?”谢秋霜心里担忧,将襦裙从里至外一件件挂到一旁准备好的衣桁之上,低声说道。
凌清禾点点头:“贵妃办赏花宴之意并非在于赏花,而是找个合适的由头将人聚在一起见个面,带花只是个添头。”
“可我听小金子说,新来的那几位都派了人去内廷府送礼寻花,特别是那位徐美人,说是高价找来了一盆特别罕见的桃色蝴蝶兰呢。”
谢秋霜心里还是没底,永宁宫后院她虽然没去过,但是问过采荷,里头现在开花的只有几株桂花树,这如何与她们相比。
“既然是贵妃设的宴,自然是要以贵妃带来的花为尊,抢了她的风头就不好了。”凌清禾站起身来。
谢秋霜几步上去将她腰间的褶皱拉平,跟在后头往外走:“所以您让我先去打听贵妃娘娘有没有去内廷府?”
“正是。”凌清禾不再多做解释,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合上了眼,日光照在她身上,倒显得安逸闲适。
谢秋霜取了把扇子,站在一侧有一搭没一搭地为她扇风。
景仁宫的宫墙不是小金子这种太监能进去的,他是专程与一个贪杯的花匠多喝了几杯才打探来的消息。
贵妃居然压根就没让内廷府准备花卉,这赏花宴要是在御花园办也就罢了,整片花海都能说是她准备的,可她偏还要是在自己景仁宫里办。
如此说来,凌清禾句句有理,随手折一支桂花便罢了,也能说是精心选的开的最好的一支。
谢秋霜心里将这些事情盘算清楚之后,便差站在一旁的采荷接过扇子继续扇风,自己则进殿里打算取一张薄毯来盖在凌清禾腿上,免得一会儿天气凉下来睡着受凉。
她甫一出来,先是见到院门口正面色紧张朝她使眼色的小金子,再仔细一瞧,小金子身后竟然露出了一片明黄色的衣衫。
这宫里能穿明黄色衣服的,只有皇上!
谢秋霜双腿一软,想立刻冲进院子里唤醒凌清禾整理着装已然来不及。与其想办法再弄出动静来闹醒凌清禾,倒不如干脆让她睡着算了。
思考只在一瞬间,下一秒皇上就踏进了院子,所有的宫人顿时跪倒一地。
谢秋霜也抱着毯子,就地跪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当今圣上。
与她脑海里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不同,皇上只有三十来岁,身材高大,样貌与普通沾不到边,但与俊美也相去甚远。
更准确地形容的话,像个驰骋疆场的将军,眉眼太过锋利,谢秋霜只堪堪瞅到那么一眼,便觉得冷汗涔涔。
要她说,男人还是长得像林晏之那般剑眉星目的才更顺眼。
不过或许世间最尊贵之人,就是要长成这样才能镇得住。
“陛下,您瞧瞧,凌才人似乎正在小憩,是不是要……”说话的是很久不见的王公公,他压低了声音,分明是不想打扰到凌清禾睡觉。
皇上只往躺椅那边瞥了一眼,便摇头道:“不必了,你随朕进去瞧瞧。”
二人随即便抬脚朝殿内而来,谢秋霜就跪在门口,如若不动,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可要是跪在地上爬几步,又着实有些失礼。
还是王公公上前说了几句:“你是凌才人身边的宫女吧,便暂且起来跟在陛下身边介绍一二。”
谢秋霜松了一口气,带着感激的眼神应是。
那边皇上已然走进了殿内。
因为早先不知道陛下要来,故而永宁宫东配殿内称得上是杂乱,凌清禾平日里画好的没画好的画作,几乎摊平铺满了整间屋子里除了地上所有能摆的地方。
“这些都是凌才人的画作?”皇上似乎来了几分性质。
谢秋霜低声应道:“是。”
幸好她早些时候把自己学写字的那几张纸团起来扔了,不然此刻倒是不好解释了。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①”皇上面上露出积分惊叹之色,随口便将面前这幅画的含义说了出来,“好画!”
他又探头看了其他几副,跃然纸上的皆是点点红梅。
“倒是个喜欢梅花的,看来朕将她分到永宁宫来倒是正遂了她的意。”
王公公笑了笑:“陛下圣明,未曾谈论便能猜到凌才人的喜好,实在是缘分使然。”
谢秋霜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这永宁宫与梅花有什么关系,她自打来的第一天就已经和青兰她们打听清楚了,永宁宫里里外外可是一支梅花都没有。
在交谈的主仆二人自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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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解释给她听,又转了几圈,点评了几句画作便走出殿内。
临走时,凌清禾依旧是原来的姿势躺在躺椅上,身躯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皇上终于多看了她几眼,最后留下一句“今晚便由凌才人侍寝吧”,便扬长而去。
几乎是永宁宫外王公公“陛下起驾”的声音刚响起,凌清禾就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里哪里有睡意,分明是清醒无比。
跪在她边上的采荷连连贺喜:“恭喜娘娘,陛下今晚点了您去侍寝呢。”
凌清禾点点头,面上却并未露出喜色,瞅着谢秋霜将小金子带来。
小金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禀娘娘,是奴才无能,未能及时进来通报。”
凌清禾皱眉,谢秋霜便将他扶起来:“你且起来说,刚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奴才派了小成子守在永宁宫门口,他来差人来找奴才时,说的是陛下路过了永宁宫。”
小金子边说,额上豆大的汗珠边往下掉,声音发颤。
“奴才不放心去瞧了眼,陛下的轿辇确实是先路过咱们宫门好一段路,又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折返,这下遇个正着,陛下便叫我们不必通传了。”
谢秋霜见凌清禾似乎不打算说话,便蹙眉说道:“你已然是永宁宫的总管太监了,遇到这种事儿不要先乱了自己的阵脚,以后凡是永宁宫附近的轿辇,尤其是陛下的,先派了人告诉娘娘再自己去瞧。”
小金子连连应是。
“对了,”谢秋霜想起刚刚皇上与王公公的对话,问道,“这永宁宫附近有没有梅林?”
听到“梅林”二字,凌清禾四有些讶然,朝她望了过来。
谢秋霜低声在她耳边简单解释了几句,她便带着期冀的目光扭头瞧小金子。
小金子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眼睛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才勉强回答:“似乎东边流香榭那块的宫墙上头,曾经有几只梅花长出来过,不过闻香榭自我来永宁宫后从未开过门,不知里头还有没有。”
凌清禾眼睛一亮,点点头道:“既如此,你再去找些年头长久些的宫人打听一二。”
“是。”小金子领命离开。
谢秋霜这边也打发了采荷去准备热水,便扶着凌清禾回到殿内榻上。
“娘娘,晚间便要去皇上那,是不是要叫御膳房那边注意一二今晚的饭菜?”她将原先拿出来的毯子重新折好,放到一边。
凌清禾摇头:“不必了,我少吃一些即可。”
宫里的规矩,九嫔以下的嫔妃须得沐浴焚香之后,由内府局的内侍们抬着专用的轿辇将妃子从各自宫殿里抬去乾清宫含凉殿侍寝。
待到侍寝完成,她们一般是不能留宿在乾清宫的,会在半夜又由轿辇送回自己的宫殿。
“本来想着今夜早些休息,明儿好打起精神来参加那赏花宴,现在只怕是不行了。”凌清禾顺着谢秋霜的劲褪去外袍,取下耳朵上的花样。
谢秋霜帮着卸下发间的步摇:“可不是么,娘娘明日恐怕是得出一番风头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凌清禾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叹气道,“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倒是得辛苦你们为我守夜了。”
36. 侍寝之夜
望着凌清禾穿着白日里刚刚做好的那套新衣服上了轿子,永宁宫的主子走了,反而倒是沸腾了起来。
“秋霜姐姐,咱们娘娘真是有福气,这才入宫没几天呢,就被皇上翻了牌子。”
白天的时候香菱正忙着做新衣服,等到晚上饭点回来才听说皇上来了这回事,眼里的激动不比当时的采荷少。
青兰年纪稍微大一点,人也沉稳许多:“娘娘去了陛下那,晚间还要回来,咱们也不能给娘娘拖后腿才是。”
“没错,”谢秋霜点点头,叫小金子派人去乾清宫注意凌清禾那边回来的时辰,又转身朝香菱道,“香菱,你那件衣服还有多久才能做好?”
香菱一愣:“大约还得有个一两日的。”
“那只怕是赶不上。”青兰微微蹙起眉头,“秋霜姐,我准备的那套晚上穿过去,名头估计是用不了了,要不晚上我帮香菱,抓紧些天亮应当能完成的。”
香菱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的喜悦一扫而空,纠结道:“可是我找内廷府要了一块紫萝纱,说是得明日才能送来。”
“可时间不等人,要不紫萝纱留着下件衣服用?”青兰也没了办法,只得求助地看向谢秋霜。
谢秋霜也在想,一件还剩两三日工期的衣服,就算一晚上能赶完,肯定质量也不会有原先那么好,穿过一次就不好再穿,又浪费又废眼。
她想到衣柜里似乎还有几件挂着的秋天衣物,便道:“我倒是有个其他法子,娘娘柜里还有几件衣服,只是稍微素了些,你们两个挑出一件合适的出来,缝一些花样上去便是了。”
青兰和香菱眼睛一亮,时间不等人,当下就跟着谢秋霜进了屋子。
绣工一般的采荷也没闲着,她被派去准备热水和小食,保证凌清禾回永宁宫第一时间便能净身填饱肚子。
她们最终选定了一件青绿色的齐胸襦裙,这种裙子要比齐腰襦裙更为宽松,明日也好让凌清禾穿得舒适些。
而且颜色也与赏花宴比较搭,不会落了下乘。
说干就干,青兰和香菱取了自己的针线盒,打算回到二人的屋子里去缝。
她们的屋子谢秋霜去过,和自己之前在西苑住的屋子差不多,六人间的通铺,现在暂时只住了她们二人,只有一张桌子,油灯和蜡烛零星几个摆着。
若是做针线这种细致的活,明日还不知道眼睛得多难受。
“到甘露阁来吧,”谢秋霜催了她们到一个更亮堂的地方去,“绣娘的眼睛金贵,可莫要因为赶得及伤了眼。”
甘露阁在永宁宫东配殿的右侧,里头油灯蜡烛数目多,据说是给养在嫔妃膝下的未成年的皇子公主们读书的地方。
谢秋霜让小金子去问过,在永宁宫里没搬来其他人时,这些亭台楼阁都是可以随意使用的,故而这满阁的亮堂,倒是便宜了她们。
“小金子,你和采荷守着院门口,记住,还要让永宁宫上上下下其他的人嘴巴都闭严实一点。”她吩咐完其他事情,便和青兰、香菱一同到了甘露阁。
她从桌上拿起一根针,香菱连忙道:“秋霜姐姐,使不得,您是要伺候娘娘的,缝衣服这件事让我们两个来做就成。”
“都是服侍娘娘,又有什么?”谢秋霜哑然失笑,“女红我也是会上一点的,帮你们打打下手就行,咱们别管那些有的没的,赶紧把衣服做出来才行。”
手上干着活,嘴里也忍不住会说些什么,用以驱散深夜的困意。
“青兰、香菱,你们都来永宁宫多久了?”谢秋霜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香菱年纪最小,性格也活泼不少,抢着说道:“我才来一年,青兰已经来了三年了!”
谢秋霜有些惊讶:“青兰在永宁宫呆了三年,没去找些其他的活儿吗?”
“宫里忙的时候会去帮忙的,”青兰咬断手里的线,淡淡道,“上次中秋宴我也去了御膳房帮忙,不过一直待在主殿,倒是听到过秋霜你的名字。”
“都传到主殿去了。”谢秋霜有些赧然,收了长针开始埋线,“那这永宁宫三年来都是这般模样么?”
“自然不是,”香菱手巧,一段生机勃勃的竹节赫然出现在袖口,“就说我在的这一年,永宁宫里没有主子,但想进来的人不少,就单路过说累了想趁机进永宁宫休息的都不止一个。”
青兰点点头:“除却这些妃子,永宁宫里其实也并非都算相安无事的。”
“怎么说?”谢秋霜也想打听一些宫人的情况,好明确哪些人能用,哪些人需要提防。
香菱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整天乐呵呵的,有人在你面前酸言酸语都听不出来。”青兰伸出手指点了点香菱的鼻头。
她转头继续说道:“就比如秋霜姐你选的小金子,他寻常总是吃不饱饭,所以才瘦成这个模样。”
“内廷府不给他饭吃?”香菱歪着脑袋。
“说你不动脑你还真就不动脑,”青兰啐了她一口,“内廷府怎么会缺了一个小太监的饭食。”
谢秋霜若有所思:“是小成子?”
“不止,”青兰表情淡下来,眉眼间有几分忧愁,“永宁宫守宫的太监有五位,小成子和小金子一个是东偏殿一个是东配殿,如今都是娘娘的地界。外头还有四位,都是和小成子要好的。”
她话不说满,但里头的意味就连迟钝的香菱都能听得出来。
小成子和其他四位太监排挤小金子,谢秋霜眼睛转了转,如今她将小金子提拔成了永宁宫地位最高的太监,这个局势对小金子是利是不利,都恐怕需要更进一步的观察。
只是青兰特意和她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许是这三个月在宫里待的时长带来的长进,她总觉得人家主动提到的事情都是话里有话。
谢秋霜不动声色地笑道:“如今小金子成了大太监,想必是能够自己处理好这些事的。”
出乎意料的,青兰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说起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言论。
莫非真是她想得太多,谢秋霜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答案。
小金子的性格确实是太柔了点,白日里明摆着就是小成子给他使了个绊子,不然不至于被圣上的人马拖住脚步,连找个人通传的时间都没有。
或许她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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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其他的方法来提点他一二。
“做好啦!”香菱喜悦的笑声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回过神来,已然丑时三刻,手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然缝制完毕了。
青兰将针和线重新收回针线盒里头,明显松了一口气。
谢秋霜将缝好的衣服拿起来比划一二,虽然不算惊艳,但总算是不会失了面子。
“去将衣服熨烫一二,再挂在殿内刚腾出来的衣桁上。”
香菱领了命,抱着衣服离去,而青兰则继续跟在谢秋霜身后,一同熄了蜡烛,回到东配殿。
“对了,娘娘住的这东配殿可有名字?”谢秋霜随口问道。
青兰微微摇头:“主殿配殿都是未曾命名的。”
谢秋霜颔首,踏过门槛,虽然夜色已深,但永宁宫东配殿上上下下灯火通明,连负责洒扫的小宫女都没合眼,俱在为了凌才人第一次侍奉陛下而做准备。
“既然都没休息,娘娘又一时半刻不会回来,青兰,你去叫所有人都来院内一趟。”
这宫里如此多人,谢秋霜上次只算是粗略见过,原先想的是如果有人这几天出了纰漏,便抓来杀鸡儆猴,震慑一二。
不过或许可能是初来乍到的缘故,没有人露出马脚,但是她可不相信这么多人里头没有别的宫派来的暗桩。
交给小金子去办她有些不太放心,眼下好时候,倒是可以一并办了。
“秋霜姐,除了香菱,大家都来了。”青兰和采荷站在人群最首位。
谢秋霜清了清嗓子:“自娘娘搬来永宁宫以来,各位各司其职,功不可没,娘娘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
她觉得自己和教习时期的柳嬷嬷没什么两样,一边担心大家出了纰漏,一边又希望这些人瞬间成为一个个忠心可靠的宫人。
“如今你们也见到了,娘娘是整个新入宫里头第二个被翻牌子的,其中意味着什么,想必无需我多说。”
底下人悉悉索索,乱了一阵才重归于安静。
谢秋霜继续道:“娘娘得宠,永宁宫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过,自然就更少不了赏大家安分做事的。”
“但是——”她顿了顿,眼见众人眼里的紧张,唱起了黑脸,“我们不能拖娘娘的后腿,且娘娘也不希望永宁宫有二心背主之人,不论过去如何,从现在起都管好自己的嘴,若有发现往外透露永宁宫消息的,以叛主罪论处!”
“是。”不论心里在盘算什么,底下这些宫女面上都郑重的应了下来。
谢秋霜瞧了一眼站在最前的青兰,心生一计:“既如此,青兰便暂时负责此事吧。”
青兰神色明显僵了僵,不过很快回过神来,满怀心事的应下。
训话完毕,宫女们重新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之上,香菱也将熨好的衣服层层挂好,采荷所在的浴池里的水温一直保持着合适的温度,永宁宫上下重新安定下来,只等凌清禾回来。
这一等便等到了寅时初,香菱连连打了五个哈欠,眼皮都要合上了,小金子才脚步生风地跑进来:“娘娘已经从乾清宫起轿了!”
才安静下来的永宁宫,瞬间又运转起来。
37. 处理太监
凌清禾下了轿子,是由谢秋霜搀扶着进了汤池。
谢秋霜眼尖,留意到她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并没有染上太多褶皱,而且她似乎神色自若,走路的时候虽说看似是借了她的力,实则是自己稳稳当当地向前走的。
此时并非发问的时候,谢秋霜按住自己心下的疑惑,拉上浴池的帘子,自己则退到屋外将提前制好的香粉放入梅花镂空香囊球中点燃,悬置于支柱之上。
凌清禾沐浴不习惯叫人伺候,因此她便在内室后者,顺便将床铺好。
只一刻钟,凌清禾便穿着内衬从帘子后头缓步而出。
“娘娘慢些。”谢秋霜赶忙上前扶住她的右手。
走进殿内,只剩余她二人,凌清禾便摆手笑道:“无妨,今夜我与陛下没做什么。”
谢秋霜一愣,在她印象里,被陛下翻牌子的都是去承宠的,娘娘去了这么久,现在却说没有发生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心中如此想,嘴上也如此问道。
凌清禾上了床,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淡淡道:“想必是陛下今日进殿内瞧见了我的画作,夜里便叫我前去现场作画,似乎是为了验证真假。”
“您去乾清宫画了大半夜的画?”谢秋霜不敢相信。
“然也,”凌清禾点点头,缓缓合上眼睛,“更多的天亮再说,你快去休息吧,几个时辰过后的赏花宴还得打起精神来的。”
谢秋霜纵使心中再有万般疑问,此时也不便再问,说起来,她确实也有些困了,将殿内的蜡烛吹灭,缓步掩门退了出去。
殿外青兰她们都在候着,谢秋霜只道娘娘今晚累了,便叫大家都散去了,只余今晚负责守夜的采荷继续在一旁守着。
谢秋霜原以为自己心中有惑会睁眼到天亮,不曾想却是沾着枕头便入了。
一觉醒来时刚到卯时末,堪堪睡了一个时辰多一点,揉着惺忪的睡眼,她掀开被子,爬下床来洗漱。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永宁宫上下早已经运转起来,小金子忙着将陛下送来的奖赏清点入库,几位太监都帮着搬箱子,就小成子站在一边一动不动。
来送礼的那位公公,谢秋霜也认识,正是那位当日在储秀宫外头拦住瑾修仪的小李子,李公公。
虽然院内一片欣欣向荣,殿内的凌清禾的清梦却并未被打扰到。
谢秋霜拜见了李公公之后,便推开门将殿内的油灯点燃,赏花宴定在午时,便叫凌清禾睡到巳时初也是可以的。
她将被子帮着掖好,重新走回了院子里。
李公公已然离去,小金子和几个宫女费劲地搬箱子,谢秋霜瞧见小成子站在树荫下躲懒,气不打一处来,就轻手轻脚绕了条路,走到对方身后。
“你怎么不去帮忙?”她冷不丁出声道。
小成子只当是寻常宫女,连头都没回,下意识回复:“他们也没叫我去帮忙啊。”
“哦?可我看他们都快搬不动了。”谢秋霜神色冰凉。
“搬不动就搬不动呗,你咋那么爱管闲事呢,想帮忙你就自己过去帮,烦爷爷我作……”小成子有些不太耐烦,总算是舍得扭动自己肥硕的身躯,扭头见到似笑非笑的谢秋霜,脸都吓白了一瞬。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强装镇定说道:“原来是秋霜,你怎么不在娘娘身边伺候?”
“你这是真把自己当爷爷,还管到我头上来了?”谢秋霜脸色沉下来,声音便大了些,闹出的动静惊动了正在搬东西的小金子。
小金子暗叫不好,几步跑上前来,赔笑道:“秋霜姐,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谢秋霜看了他一眼,觉得这是个改变小金子柔弱性格的好机会,便问道:“他想当我爷爷,你觉得合不合适啊?”
“这怎么行?”小金子脸色难看,看向小成子却被对方瞪了一眼,咬咬牙道,“是奴才管教无方,秋霜姐,请您惩罚则个。”
谢秋霜瞥见小成子偷笑的嘴角,反问道:“惩罚你做什么?是你要当我爷爷?”
“奴才自然是不敢的。”小金子一脸惶恐,纠结了半晌,还是在小成子的威胁之下硬气了一回,“小成子,你出言不逊冒犯了秋霜,便罚你去清扫翠竹榭半个月!”
“你……”小成子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伸手便要给他一个巴掌。
采荷看着年纪不大,但是力气不小,一直站在边上的她见状不妙冲上前来,单手便拦住了小成子挥过去的巴掌。
“你什么你?”谢秋霜是真生气了,且不说她一个大宫女此时就站在这里,那小成子竟然不只是私下抢小金子的饭菜,还众目睽睽之下要打人,难怪小金子被吓得够呛,“永宁宫不养你这种以下打上的宫人,想进我永宁宫做事的人多了去了,从今天起,你就给我滚出去!”
小成子脸成了猪肝色,配上他脖颈上一圈肥肉,活脱脱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你还不收拾东西走人?”谢秋霜厉声呵斥,小成子这才抽出自己的手,一言不发转身就跑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再朝小金子啐了一口。
“无法无天了他。”谢秋霜眉头皱得能夹苍蝇,并非是她心软仁慈就这般放他走了,而是此时凌清禾刚刚“承宠”,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责罚手底下的人很容易被当成性格暴戾的话柄。
她想了想,问采荷:“你的力气倒是挺大。”
采荷面色微红:“奴婢会一点武。”
“你竟然会武,上次怎么不说?”谢秋霜面色由阴转晴,在宫里寻个会武的宫女,堪比在大海里捞金子。
采荷有些不好意思:“奴婢只是幼时扎过一些时日的马步,更多的本领没有,便没有说出来。”
“如此,你且附耳过来。”谢秋霜将她对付小成子的计划低声告诉了采荷,采荷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后便几步跑开。
这边吩咐完,她才重新看向紧张地将一摆揉成一团的小金子。
“我再与你说一遍,如今你是永宁宫东配殿的总管太监,在没有其他妃子搬进永宁宫之前,这里除了娘娘,宫女太监里头位置最高的便是我和你。”
谢秋霜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继续说道:“你任由一个看门太监欺负,那就是将咱们永宁宫的脸面按在地下踩!”
小金子面色变了又变,似是做好了决心,握紧拳头道:“奴才明白了。”
说了硬的,总得来点软的,谢秋霜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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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成子欺负你,不光我,连娘娘都看出来了,还问我要不要帮忙,不过想着你做了总管太监,总不能这点事儿都处理不好的。”
“多谢娘娘关心,以后奴才一定不会再这样了。”小金子眼里含泪,跪下便要拜。
谢秋霜哪里会准他这么轻易就拜下去,须得让他将这件事牢牢记在心上才行。
她伸手就拦住了他:“既如此,你便用行动去表明吧,也不必再对我用敬称,一同协力做事才是对娘娘最好的。”
几人说完话,重新去清点了一番礼单,谢秋霜踩着辰时的尾巴进了殿内。
凌清禾已然醒了,拉开窗帘问道:“外头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谢秋霜便把小金子和青兰的事儿一并说了,凌清禾听完后只淡淡点头:“你看着办吧,小金子若能起来也是好的,至于青兰,还是多盯着些。”
“是。”谢秋霜应道,她取下昨日才熨好的衣服为对方细细拢上,“这是昨夜我们连夜重新绣过的襦裙。”
凌清禾用手指捻了捻布料,淡淡道:“你们费心了,取些银子分下去吧,也算是庆喜一二。”
接着接过采荷送来的温水盆,将睡眠不足带来的倦意擦拭干净,凌清禾才传了一碗小米银耳粥,只留谢秋霜一人在左右侍奉。
“你应当还未吃过早饭,坐着一起喝一碗吧。”凌清禾自己只盛了一小碗,握着玉勺,小口地啜饮。
谢秋霜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喝可以,但不能坐,否则被人瞧见了是要落人口实的。
食不言寝不语,凌清禾将最后一勺粥咽下,取了帕子净嘴之后,才开口解释起了昨夜的事儿。
原来皇上真是因为她的画才临时起意要传她去乾清宫的。
凌清禾的祖辈,也就是第一任明远侯,虽然在外是军功赫赫的大将军,但是私底下一手丹青出神入化,曾给先帝画过一副人像图,现在就挂在乾清宫紫宸殿内。
当今圣上一直觉得此画不失威严且惟妙惟肖,常常睹画思人,久而久之便也想有一副自己的画像,但找了宫廷民间的画师,都觉得水准不够。
也就是这个缘故,昨日他会折返回永宁宫来看看,无非是想知道明远侯的孙女有没有这一手丹青之力。
好在凌清禾没叫他失望,画技虽不及那副人像,倒也算得上是精湛,便大晚上叫她过去练习丹青。
“真就是让您画了一晚上的画?”谢秋霜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是真的,”凌清禾揉了揉手腕,回想了一下昨日握着的据说万金难求的湖笔在皇上专属的五色纸画作,表情一滞,“而且还是画他身边那位内务总管王公公。”
“什么!?”这回谢秋霜是真坐不住了,能明白陛下是想试试看凌清禾画人的水平,但大半夜叫妃子在皇上睡觉的寝宫画老太监这样的事情,确实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她咽了口水,努力地消化这个事实:“娘娘,别说奴婢吃惊了,就算您让奴婢出去说,也只怕是没人信的。”
凌清禾叹了口气:“对外就一切照常即可,陛下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随后她拢了拢衣服,站起身来:“走吧,到时辰了,去赴宴。”
38. 旧友交锋
午时虽然燥闷,幸得秋风气爽,驱散了热气。
与谢秋霜想的不同,贵妃贵为景仁宫主位,以她的身份,整个景仁宫都是随意的去处。
因而这场赏花宴并不是关起门来在殿内来办,而是取了景仁宫的闲情榭。
闲情榭位于湖畔中央,四周只有遮阳用的竹帘,全部拉下来也只能堪堪遮住上头的一半,四周一览无余。
端坐在闲情榭内,往外望去一片碧绿的湖泊,湖面上有两三株精心培育过的睡莲正在绽放,偶有几只水鸟在枝桠上暂时歇脚。
她还是见识少了些,以为所有的妃子都要像她们一样去内廷府求花,殊不知人家景仁宫里养的花匠并不比内廷府差。
谢秋霜摇摇头,只远远忘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跟着凌清禾朝内走去。
这种宴席只能由妃子自行进入,凌清禾去拜见贵妃她们,而谢秋霜则在闲情榭边上候着,等到传她递花时,她才能靠近闲情榭。
“三……啊,好久不见。”同样在外头候着的秋桃朝她搭话,似乎想起她的名字改了,又紧急止住话头。
谢秋霜笑道:“秋桃姐姐,我被重新赐了名,你唤我秋霜便是。”
“可别再叫我姐姐了,”秋桃连连摆手,“如今你比我高了一级,应当是我喊你姐姐才是。”
“莫要推辞了,你我直接用名字相称吧。”谢秋霜并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秋桃算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大宫女,她总是会心头更有善意一些。
秋桃眉眼弯弯:“好吧,秋霜,我们二人名字里都有秋字,还真是有缘。”
谢秋霜又和她闲聊了几句,总之话里话外大家都有意无意避开了这次的赏花宴,是一番面上相合私下提防的状态。
妃子们陆陆续续地赴宴,留在这里守候的宫女也越来越多,谢秋霜没多久便结束了和秋桃毫无意义的试探,因为她见到了尚怀。
“尚怀!”她几步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尚怀去了刘美人宫里,刘美人是宫里的老人了,身边应当是有用得惯的大宫女才是。
出乎意料的,尚怀被她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得身体发抖,转过身来眼底青黑,见到是谢秋霜才舒了一口气:“三娘,是你啊。”
谢秋霜没有错过她眼底的一丝恐惧,担忧道:“我如今改叫了秋霜,你呢,这是怎么了?”
尚怀并不想回答,她勉强笑了笑,用袖子遮住自己的手腕,回答道:“秋霜,是个好名字,我也改了名,叫怀菊。”
尚怀菊不说,谢秋霜也不好多问,瞥见她手上露出来的伤痕,便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扣进她的手心。
“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日子总是要过的,你留意些自己的身子,莫要做傻事。若真有应付不了的,想办法去找柳嬷嬷,或者传讯给我,我们都会尽力帮扶一二的。”
尚怀菊瞧着她的眼眸渐渐湿润了,唇角抽搐说不出话来,握着药瓶自顾自跑到墙角蹲下。
谢秋霜见她肩头一耸一耸的,知道她是哭了。
尚怀菊曾经是她认为的这一批人里头最有能力最有分寸的人,嘴巴或许是毒了点,但从不在不合适的时候出声。
这才分离短短一个周,怎么就从意气风发喊着要晋升的傲气模样变成了如今这般灰败的感觉。
她不敢上前安慰,毕竟她如今已非当初那般孑然一身,不仅没有能力帮对方解决麻烦,反而有可能惹祸上身影响到凌清禾。
谢秋霜想,她似乎变得自私了,她都没有去问尚怀菊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她是不是真的帮不上忙。
多思无益,她摇摇头,想要逃离这里,转身却瞧见一道阴森的目光正直直的钉在她的身上。
是冯娣来了,她如今是才人,只要不怕得罪凌清禾,勾勾手指就能把她叫过去,但显然她做不了这件事。
因为蒋木双正目不斜视地双手扶着她往闲情榭那边走去,以谢秋霜的视角来看,似乎从气场上都无法分清哪个是主,哪个是仆。
将冯娣送进去之后,蒋木双也要来这边休息,她仿佛完全没有瞧见尚怀,径直朝谢秋霜走来:“秋霜,我以为你会来得晚些。”
这是来者不善,谢秋霜心头一紧,面色淡然道:“我也是刚到,我家娘娘向来守时,这不午时的宴会,巳时初便开始准备了。”
“哈哈哈,当初一块上香道课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严谨了。”蒋木双好像只是随口一提,面上又露出了和曾经别无二致的笑容,“我还叫木双,咱俩主子都是才人,日后多走动走动才好。”
谢秋霜不露痕迹地后退一步:“那是自然,只要有空,怎么都是要互相帮助的。”
她不想再与难缠的蒋木双纠缠,心里盼着午时早点到,想要找个借口走远一点,不过蒋木双没给她找个机会。
“秋霜,你家娘娘真是个有福气的,永宁宫这样的大宫殿说进就进去了,要知道这宫殿当初连瑾修仪求皇上,都没能准允呢。”她眯着眼睛,挪了一步挡住谢秋霜的退路。
谢秋霜心里泛苦,却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注意着对方的目的:“这是娘娘有福气,我当时是踩着最后的点才离开西苑的,若不是娘娘收留我,我连去处都没有一个的。”
“那你真是好福气,”蒋木双斜眼瞥了一下角落里正整理仪容的尚怀,无所谓地耸肩,“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你这般幸运。”
谢秋霜笑笑不说话,平心而论她确实幸运,不过这都是她曾经的善意和舍命相帮带来的,这些浅显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蒋木双若要用这种方式打动她,似乎幼稚了一些。
“哎呀,瞧你紧张的,我只是很羡慕你罢了,”蒋木双握住她的手,“我家娘娘就没这么幸运了,连带着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个粗糙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被塞进谢秋霜的手里,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接受“不知真假的消息”,成功概率五成
不接受“不知真假的消息”,成功概率五成】
久违的两行小字缓缓在空中显现,谢秋霜先是一喜,随即瞅着这两个五成犯愁,这样平均的概率,平添几分烦恼。
不过小字上所说的成功是什么?
她思前想后,似乎眼前只有赏花宴一事,莫非是凌清禾那边会遇到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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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木双说完便想要将手抽出来功成身退,谢秋霜又哪里会这么轻易放她走,学着她刚刚的步伐挡在了她的退路之上。
谢秋霜简单盘算过了,既然都是一半一半,那么说明不看这张纸也能有解决办法,那就不如不接下这烫手山芋,免得还要莫名欠对方一个人情。
“木双,娘娘们的日子不是我们可以随意置喙的。”她把纸条又塞回了蒋木双的手里,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几步跑开,“我要去准备一会儿要用的花朵,就先告辞啦。”
她没有回首再看蒋木双的表情,刚刚的话也并非全是托辞。
当初她们准备摘了永宁宫的桂花,结果日子还没到,那满树的桂花便如同下雪一般尽数落到了地上。
采荷和谢秋霜围着整个园子绕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一支能拿得出手的。
于是乎准备的花就从桂花成了香气扑鼻的含笑花,是小金子从西配殿想办法“偷”来的。
来的时候,各宫都将自己带来的花登记造册暂时搁在了隔壁,因着含笑树体积大,谢秋霜便剪了几只插在了皇上早晨送来的琉璃瓶中,倒也不算埋汰。
“下一个是凌才人了,秋霜呢?”景仁宫的嬷嬷大声喊道。
谢秋霜忙不迭端着琉璃瓶子过去,听着嬷嬷指点路线——从侧边走到凌才人身边,自会有姑姑将花枝带到贵妃面前。
“妾带来的是含笑花,花朵虽小,可香气喜人,闻之有镇神安宁之功效,愿搏各位姐姐一笑。”凌清禾说话不急不徐,落在走来的谢秋霜耳里,便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接过她手上琉璃瓶子的是贵妃身边的兰蔻姑姑,她小心地避开了谢秋霜的手,低着头端到上首去。
才人和贵妃的位子相距甚远,等待贵妃赏花的时候,谢秋霜偷偷瞧了瞧看似淡定自若的凌清禾,发现她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谢秋霜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呆立在原地等着贵妃娘娘的审判下来。
“这广彩葡萄琉璃瓶倒是不错,宫里总共就那么几个,你竟然舍得用来装花送给本宫?”贵妃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喜怒。
“这琉璃瓶若是能衬得着含笑花更加使得贵妃欢心,那便是臣妾之喜。”凌清禾心中早有应对之策。
谢秋霜在一旁则是心中有些懊悔,早知道这瓶子这么珍贵,说什么也要换掉,绝不能就这么白白拱手送人的。
贤妃挑眉道:“贵妃姐姐可否借我看看,臣妾这有一个广彩荔枝琉璃瓶,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套的。”
“你喜欢这些,本宫是知道的。”贵妃一听她喜欢,顿时来了点兴趣,“只是本宫也喜爱得紧,瑾修仪向来得皇上宠爱,让她再为你讨一瓶来岂不妙哉?”
被提到名字的瑾修仪牙都要咬碎了,手里绞着帕子,看也不看那个所谓的含笑花,酸言酸语道:“臣妾可没那个本事,皇上最近来后宫都没见臣妾,也不知道是不是新人换旧人,咱们比不上人家年轻了。”
贤妃嘴唇微勾,也不再管那琉璃瓶子,淡淡道:“梓瑾,你年纪本来便是我们几个里头最小的,虽然如今来了新人,但多年情谊在,陛下心里头是记着你的。”
39. 落水风波
“这是自然,我看这含笑花既称不上稀奇又小得没什么美感,凌才人不会是随便在路边上折的来应付了事吧。”瑾修仪对贤妃还是很信服的。
高位嫔妃之间的斗嘴,其他人压根不敢说话,一个个低着头盯着自己桌上的茶点装鹌鹑。
凌清禾倒是有心想要解释几句,倒是被坐在上手的美人摆手拒绝了。
贵妃慵懒地伸手将一支花凑近面前细细嗅闻,一股浓烈的清香袭来,她的眉头舒展开。
“瑾修仪此言差矣,这琉璃瓶子若是换了你,舍得拿出来插花送给本宫吗?”她将手中的花朵放回兰蔻手中,后者缓步下来重新交还给了谢秋霜。
瑾修仪性子容易被激,被这么讽刺过一两句便将来之前贤妃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扯着嗓子道:“一个琉璃瓶子便能做做样子,臣妾那里要什么没有?”
“梓瑾!”贤妃厉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谢秋霜拿回了琉璃瓶子,按例就该退下了,在这样的场合,她便是退下也只能无声无息地倒退回去。
临走时听到贵妃似乎是在维护凌清禾。
“瑾妹妹,你我虽不如你与贤妃妹妹走得近,但总算是姐妹一场,少不了要好言相劝几句的。这宫里不缺美人,别老守着旧东西耀武扬威,本宫记得,其实陛下已经有两个月未曾去未央宫了吧。”
“与其找别人的麻烦,不如想想怎么稳固盛宠,你也不瞧瞧,最近未央宫住进来的新人与谁走得近?”
剩下几句话随着距离越来越远,声音逐渐变小,再走几步便也就听不真切了。
谢秋霜抱着花瓶,走到侧门交给了等待多时的小金子,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小金子将事情吩咐下去之后,便折返回来继续等待赏花宴结束,见到谢秋霜还在这里,不免有些疑惑。
“秋霜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里头不需要服侍吗?”他探头往里瞅了一眼,才慢慢问道。
谢秋霜想起刚才宴席上的暗流涌动,还有蒋木双突如其来送来的纸条,察觉到贵妃虽然表面看似有示好之意,但事实可能却并非如此。
她正了正神,问小金子:“未央宫里头最近发生的事儿,你有没有派人打听过?”
小金子吓了一跳,连忙示意她噤声。
谢秋霜也后知后觉有些不妥,现在还在贵妃的景仁宫,她竟然思绪不明不白之下直接将内心的担忧说出来了。
“是我大意了,此事回永宁宫之后再说,你在外头多多留意些,我先去里头等娘娘。”
她环顾一周,特意注意了一番隔墙之处也没有其他人,这才放下心来。
小金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从谢秋霜这番紧张的动作里头瞧出来自家娘娘似乎在赏花宴上并不算顺心,面色也变得凝重。
谢秋霜走之前想起她瞥到的凌清禾桌上那些华而不实的糕点,嘱咐道:“准备些热饭热菜,娘娘回宫后恐怕会想要用膳。”
“采荷她们都准备着的。”
*
各宫嫔妃将自己准备的花卉献上之后,便不再拘泥于只端坐在闲情榭内,三三两两站起身来组队游园。
不得不承认,贵妃的眼光是极高的,园子里哪怕是用来陪衬的草木,都是一等一的珍贵,不说其他官家小姐,至少像冯娣这般奴籍长大的人是从未见过的。
可她此时却毫无观赏的心思,左瞧瞧右看看,她的大宫女蒋木双还在来的路上,贤妃和瑾修仪似乎也并没有注意这边,她便迈了步子向稍远一点的地方躲去。
刚转到一个人高的小树坛做的转角,又听见刚刚离去的地方在喊“陛下驾到”。
冯娣心思瞬间活泛了起来,当日她就是靠着偷偷溜出掖庭宫见了皇上一面才被准进的储秀宫,陛下一定是看上她了!
对,一定是这样,她也不管刚刚自己是多么小心翼翼才挪到了这里,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朝人群缓步走去。
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陛下既然看上她了,为什么这么久都对她不闻不问?如果没看上她,为什么又要将她封为才人?
她如今住在未央宫这样群狼环伺的地方,那个威严的男人一定不会弃他不顾的!
冯娣心中似乎越来越清明,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快,绕过了好些人,朝湖中亭走去。
瑾修仪是豺狼,贤妃是虎豹,只有陛下能救她!
可是前方人群拥挤,一群比她更加有教养气质、更加知书达理的嫔妃环绕在男人身边,她这样身份低微的人要怎么冲破她们的防线,博得陛下的同情?
冯娣心头念头急转直下,瞅见连桥之下不知深浅的人工湖,咬咬牙朝离她最近的嫔妃靠了靠近。
其实她也没看清是谁,只知道是穿着绿色襦裙的,总之应该不是什么高位嫔妃,不然为什么站得这么远?
随后她惊呼一声,吓得那位绿衣妃子扭头朝她看来,原来是谢三娘服侍的那位凌才人啊。
凌清禾是真被惊到了,她自认所立之地离人群不远不近,既不会叫人找不到,又不会惹起人的注意。
谁知道这位冯才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还在她身后掉进了湖里!
她下意识想要拉住对方,然而伸手只堪堪握住了一片空气。
“来人啊,冯才人落水啦,快救人!”刚刚赶到的谢秋霜和蒋木双将全程尽收眼底,二人对视一眼,一个认命地跳进湖里,一个急忙跑到凌清禾身边。
这边的骚乱很快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全都朝这边聚拢而来,然而她们所处的位置在连桥之上,虽然不窄,但站不了几个人,瞧热闹的众人只能远远围到岸边探头来看。
“娘娘,您没事吧。”谢秋霜扶住凌清禾半空中的手,低声问道。
凌清禾深吸一口气:“现在没事,待会儿就不一定了。”
不用她解释,谢秋霜也明白,因为贵妃她们和皇上已然朝这边走来,这里不是她能说话的地方,只能先行在凌清禾脚边跪下行礼。
“哟,这是发生什么了,好端端的,这冯才人怎么会落水?”贵妃面上似笑非笑,瞟了一眼近处的贤妃,“凌才人,这里就你一个人,要不你来说说看吧。”
凌清禾跪倒在谢秋霜前边,沉声道:“参见陛下、贵妃娘娘,方才臣妾一人站在此处赏景,听闻冯才人在后头惊呼,扭头见她失足坠湖,臣妾想要再拉住她却已为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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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是臣妾一时失察,请陛下责罚。”
“此处就你一人,殊不知是否是你将冯才人退入湖中的?”瑾修仪面色也不太好看,辩解道。
贵妃轻笑:“瑾妹妹此言倒是令本宫不解,这凌才人明显是个聪慧的,会挑这种时候陷害旁人让自己陷入纷争之中吗?”
“那……”瑾修仪还欲再说,袖子被贤妃轻轻拉动,这才止住了嘴。
不过她刚刚话已出口,立场就算是摆在了明面上,眼下就看皇上给她面子还是给贵妃面子了。
她朝站在前方的男人看去,皇上似乎并没有在听她们的对话,左手抱胸,右手撑在上面,食指和拇指不断地搓动。
他忽然冷不丁地问道:“你拉她了,你的手受伤了吗?”
这话是谁也没想到的,场面瞬间凝滞下来。
瑾修仪的期待之色僵在脸上,贵妃也低下了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凌清禾受宠若惊,连忙回应道:“谢陛下关心,臣妾没事。”
知道的是明白他是担心凌清禾的手伤了没法再作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为凌清禾撑腰。
谢秋霜悄悄撇嘴,心头不满,这皇上给她们挖了好大一个坑!
“那就好。”皇上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那边忙乱救人的场景,淡然自若,“朕本也是来寻你,母后给永宁宫去了帖子叫你前去用午膳,听说你在景仁宫,便叫朕来此处找你。”
他不管不顾身后其他人脸上愈发阴沉的表情,径自走到凌清禾身边虚扶起她,淡然道:“既然正好遇上,你便收拾一下,随朕一起去母后那吧。”
“陛下,还不知道冯才人是不是她推下水的呢!”瑾修仪面色变了又变,不顾贤妃的阻拦,实在忍不住开口道。
皇上朝她看了一眼,依旧是没有什么情绪,想了想才反问:“梓瑾觉得要怎么做?”
瑾修仪耳根一红,上前一步道:“臣妾以为,应当等救起冯才人,问过她再说。”
皇上瞧了一眼刚刚站起身的凌清禾,又瞥了一眼满目含春的瑾修仪,一时没有说话。
“贵妃觉得如何呢?”他寄希望于贵妃能出面解决此事。
不过贵妃似乎也想看看他的态度,并未揽下来:“全听陛下的。”
谢秋霜的心都揪起来了,她可不在乎这些人心里头都在打些什么算盘,她心里想着,如果陛下现在就要解决此事,她是否要跳出来将所见尽数说出来。
但她毕竟是凌清禾的宫女,说的话可信度难免低了三分,蒋木双是贵妃的人,肯定也不会说。
何为破局之法,谢秋霜仔细回忆着刚刚身边还有什么其他人能够站出来作证。
那边皇上闭眼揉了揉眉心,瞧见一群宫女和嬷嬷们终于将冯娣从湖中救起,围在中间全身湿透的人眼睛似乎没有睁开。
他便折中道:“朕觉着冯才人刚刚落水,此时定心神不宁,应当先休息一阵才好,这件事便晚些时候再行处理凌才人在结果出来之前先禁足永宁宫,至于现在,就先跟着我去寿康宫见太后吧。”
“陛下!”瑾修仪不满喊道。
“朕已经按你的意思办了,还想怎样?”
40. 拜见太后
皇上此时是真不耐烦,也不再看她,径直拉起凌清禾的右手手腕,想了想觉得不妥,又换成了左手,走出连桥。
周遭嫉妒的、羡慕的、热切的目光俱都集中在交握的手腕之上,皇上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随着王海福的一声“陛下起驾”便带着人离开了景仁宫。
凌清禾和谢秋霜就得想得更多了,这一遭下来,别说一开始想的低调不惹人注目,反而是完全出尽了风头。
哪怕贵妃心再善,在自己操办的宴会上发生这种事情,恐怕凌清禾也讨不了好。
贵妃处置不了被陛下带走的凌清禾,就只能拿刚刚从水里捞来的冯娣泄泄火。
她挑眉问道:“听说这冯才人是贤妃妹妹推荐的,没想到妹妹精明一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贤妃并不打算接茬,拉着瑾修仪往闲情榭里去,看也不看躺在桥上湿漉漉的冯娣。
“臣妾不过是发发善心而已,不劳贵妃姐姐费心,不过今日赏花宴出了这一档子事,似乎也无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我与梓瑾就先告辞了。”
贵妃摆摆手,并不打算拦着她们,其他嫔妃见状,也纷纷找了个由头告辞离去。
被蒋木双刻意摇醒的冯娣连同她带来的花束,一同被扔出了景仁宫外头。
宫里都是人精,就连胡搅蛮缠的瑾修仪都不打算保这个蠢女人,贵妃就更不会给她面子了。
秋风瑟瑟,冯娣这一遭免不了要大病一场。
一时之间,刚刚还热热闹闹、言笑晏晏的闲情榭湖中园变得清清冷冷,原先预定好的点心水果被原路退回给御膳房。
贵妃叹息一声,眼中光芒晦涩不明,无喜无悲,甩手回了主殿,不再管这一片狼藉。
*
陛下的轿辇在前,王海福为凌清禾准备了一个稍微小一些的软轿跟在后头。
谢秋霜落了半步低头跟在凌清禾的轿辇后头,走着走着只觉身旁似乎落下了一片阴影,偏头一瞧,原来是那位周公公。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谢秋霜便慢下脚步,跟着他落得稍微离轿辇远了些。
“多谢公公出手相助。”她率先开口,提的却是早先派人在离开西苑的路上教导一事。
周公公摇头:“你不应该谢咱,当初的事情早已两清,后头能碰巧遇上,也不过是你运气好而已。”
“还请公公为奴婢解惑。”谢秋霜此时明白,当初引路的公公包括将凌清禾分配到永宁宫之事都与自己无关。
想也清楚,这样大的事儿,自己一个小小宫女压根没那能量,只是凌清禾确认自己也与人家没关系,这才暂时将这些当成了御膳房一呼的回报。
看来此时,终于要解惑了。
周公公并未故作玄虚,从景仁宫到寿康宫只有一小段路,用不了多长时间,他说完还得去陛下身边随侍。
“当年明远侯府也是能年年入宫的,你若想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关系,叫你家娘娘去信给明远侯一问便知。”
他话题一转,才算是真正点名了自己的来意:“秋霜,陛下虽喜笔墨丹青,但后宫并非是丹青阁,咱家劝你与你家娘娘想想清楚,不要白白成了靶子。”
谢秋霜心底一震,瞅见前头已经到了寿康宫宫门,不好多问,与周公公分开几步跑上去接凌清禾下轿。
凌清禾是瞧见了她和周公公讲话的,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若无急事便稍后再说。
寿康宫不愧是太后居住的宫殿,要比贵妃的景仁宫还要更广阔,里头摆放的花卉虽不如方才赏花宴上的那般夺目,却看着要更为贵重一些。
整个宫殿的装潢都以暗红色为主,倒是与永宁宫的一些布置有些相像。
进了宫门还需绕过一条长廊才能到达主殿,长廊两侧都种有绿植,谢秋霜稍微吸了一口气,一股药草的清香进入鼻中。
寿康宫的主殿很大一部分都是会客厅,谢秋霜跨过门槛的时候,不免能再感受到一丝禅意,仔细嗅嗅,还有佛堂常有的那种独特气味。
“母后。”皇上自顾自上了左侧上首的位置坐下,而凌清禾等人则在殿内原地跪拜行礼:“臣妾参见太后。”
“哎呦,这就是明远侯府家的姑娘吧,起来吧,坐到哀家身边来。”太后的声音十分和蔼,除了略微的沙哑,听不出岁月的痕迹。
谢秋霜趁着扶凌清禾的间隙,悄悄瞅了一眼,大殿的主位摆着一张凤椅,与她想象中的不同,这凤椅并未镶金,而看着是用某种名贵的木头制成的,与整个寿康宫的风格相似,都是暗红色的。
陛下所坐的龙椅在凤椅的左侧,稍微矮一个台阶,虽然说也是同一基调的暗色木制,上头却镶上了金龙作为身份的象征。
与龙椅相对的右侧放了一张长木桌,谢秋霜觉得这里应当是放皇后的凤椅的地方,后位空悬,便暂时添了张桌子,也算补了空缺。
凌清禾就被安排在这张长桌之后的蒲团上跪坐,她姿势拘谨,身体笔直。
“唉,哀家与你的曾爷爷曾经也是常常见过的,那个时候他虽然年纪大,辅佐先帝却是尽心尽力。”太后的脸上细纹不少,黑丝银丝交杂在一起。
谢秋霜曾听说过,太后在先帝的后宫里算是年纪微长的那批,陛下出生的时候,她已经三十来岁了,如今算来,已经年过半百。
看着精神矍铄,也算是调理得当。
凌清禾对自己的曾爷爷知之不多,家里的父兄只道他是个英雄,再多问几句,却是只有幼时零星的印象,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此时听太后这样谈起曾爷爷,她的眸子微微发亮:“臣妾生的晚,却是没听说过这些事。”
“那哀家便说与你听,只要你不嫌哀家啰嗦就是。”太后眉眼弯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凌清禾笑道:“您肯与臣妾说这些,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
皇上一言不发,显然并没有插画的意思,自顾自拿起了早先准备好的折子,一个个开始批阅。
“当年明远侯来辅佐先帝的时候已经近五十岁了,先帝才十九岁,哀家早劝过他,这样年纪大的将领应当镇守后方稳定军心,可先帝身边人手实在太少。”
太后脸上表情悲怆:“凌叔便是拖着那样的身子上了战场,战胜归来还没享福呢,就早早的去了。他走了之后,你们明远侯府也没说再来宫里与哀家和先帝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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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家姑娘,你说你们是记恨哀家和先皇没有劝住他,才不来看看哀家吗?”
“您说的这是哪里话,”凌清禾连连摆手,“曾爷爷是将领,为大梁而战是武官该做的事情,臣妾的父兄也常常教导臣妾,明远侯府都是沾了曾爷爷的光。”
太后长舒了一口气:“那你们何故不来?”
凌清禾面色也有些羞赧,不好意思道:“是父兄羞于入宫面圣。”
“这是为何?”太后不解,皇上也抬眼看向那绿衣女子。
“臣妾的爷爷……”凌清禾低下头,“他在京中惹下了多处乱子,败坏了明远侯府的名声,臣妾与父兄都认为无颜再入宫面圣。”
“你们这些孩子!”太后听了咳嗽起来,身旁的女官连忙将温水递到她嘴边,有轻轻拍背为太后顺气。
太后摆手,将被子推到一边,自顾自说道:“哀家与先帝早已说好,虽然你爷爷混账,但怎么说也是凌叔唯一的子嗣,去了便罢了。又怎么会和你们这些小辈怄气?”
凌清禾见太后情绪激动,赶忙解释道:“是臣妾的父兄自觉无颜,连京城里好些旧友都断了联系,并无怕您责备之意。”
“如此岂非顺了那个混账的意?”太后皱眉,眉心的几道纹路深深的显现出来,“哀家问你,你父兄与你相比爷爷如何?”
凌清禾想了想:“明远侯府虽以武出身,但臣妾爷爷禁止他们学武,我父兄多是以文为主,前几年过了科考,在京城做了个小官,日子也算是怡然自得的,得了闲会做些丹青墨宝消遣时光。”
“京城里的小官?”太后问一旁的皇帝,“皇儿,是否有此事?”
皇上显然是没有印象的,凌清禾瞧他思考的表情,连忙接过话头:“他们并未参加春闱。”
“那你说的是县里的小官?”皇上一愣。
凌清禾咬咬牙:“正是。”
“胡闹!”太后一拍桌子,似乎是真的动了怒,“堂堂明远侯府的侯爷和世子,竟然只在县里当小差,凌叔若是听到了,只怕会从棺材板里跳出来!”
“太后息怒。”一众人等连忙趴作一团。
在场的人基本上都心知肚明,明远侯府只有侯爷没有世子,不过他们自然不会蠢到现在拿出来提醒太后用词不当。
只有皇上若有所思地将手里的奏折放下,瞥了一眼对面的二人。
他先是朝太后缓缓说道:“母后息怒,明远侯府的事儿朕会去处理的,这几日吏部的欧阳侍郎也无意间提到过明远侯其实是个有真材实料的,若真如此,朕子会让人给他们安排合适的差事。”
随即又转首问凌清禾:“凌才人,你方才说你的父兄擅长丹青,技术与你相比如何?”
凌清禾微微一愣,随即明了他的意思,实话实说道:“臣妾的丹青是由兄长启蒙的,比起臣妾的雕虫小技,自然是兄长的能力更胜一筹。”
“如此甚好。”皇上点点头,随即站起身来理了理发皱的黄袍,与太后告辞,“母后与凌才人先行聊着,朕还有事要忙,就先行离去了。”
太后没有挽留,王海福和周公公一左一右将桌上的奏折抱起,寿康宫主殿瞬间空了一大半。
41. 路遇皇子
既然皇帝这个唯一的男人走了,太后和凌清禾这两个女人也没必要再端着坐在这么一个空旷的大厅里说事。
太后身边的女官安排着,让二人进了后院的小阁楼里头唠唠家常。
谢秋霜想要跟着一道走,却被拦下来,前面的凌清禾也朝她微微颔首,算是让她不必担心。
对她来说,不管太后提起老明远侯究竟有什么目的,她都希望能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了解更多的关于家里的事情。
既然太后有心亲近,她们没道理也不敢拂了她的面子,一来二去,决定晚饭也在寿康宫用了。
太后身边的女官叫莲蓉,等太后带着凌才人在寿喜阁安顿好,便好心提点谢秋霜道:“凌才人从景仁宫来得匆忙,想来一些事情尚未料理好,你不若趁着现在回永宁宫一趟,咱寿康宫派人传消息总没有你亲自走一趟的效果好。”
谢秋霜也不想白白站在外头干等,连忙谢过:“多谢姑姑指点,还请代为照看我家娘娘一二。”
永宁宫上下早就听说自家娘娘被皇上带进了寿康宫,更多的却是不知道,就连从景仁宫回来的小金子也没能多探听到什么,一时间又喜又忧。
好容易见着只身一人回来的谢秋霜,便一时间团团围了上来。
谢秋霜稍微解释了事情的原委,一群人便面露激愤地骂冯才人。
香菱一拍大腿,怒道:“好端端的路她不走,她要走到湖里,就算是走到湖里,连桥那么长,她又偏要在咱家娘娘边上落水,这不明摆了欺负我们吗?”
“这冯才人醒了吗,她若是有心,应当会想办法污蔑娘娘的。”青兰想得更远,眉头皱得紧紧的。
谢秋霜摆手:“娘娘此刻入了太后的眼,咱们也不能拖后腿,青兰、香菱,你们俩人脉广,想办法打听一些景仁宫里娘娘走之后的消息,小金子你注意让咱们永宁宫上下对此事闭嘴,至于采荷,你先跟着我。”
留下采荷,其实是谢秋霜一点私心。
凌清禾身边未来迟早会有第二位甚至更多的大宫女,虽然她稳居凌清禾信任的第一位,但并不希望未来其他大宫女是个什么不知根知底的人,如果采荷的能力足够,她是愿意向凌清禾提拔一二的。
据她这些天的观察,青兰心里装了事儿,即使办事比其他两个人成熟,但风险太大,难说是不是别的宫的暗哨。
而香菱,她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一有点好事坏事便全都写在脸上,藏不住事儿。
于是采荷这样能干事,又有分寸从来不多问的人便入了她的眼,更何况上次得知她会武,这样一来保护娘娘也是绰绰有余的。
“秋霜姐,我应该做些什么?”采荷没有分到活,也不气恼,眨着大眼睛瞧谢秋霜。
谢秋霜有心提点她,便笑道:“一会儿我还要回寿康宫继续服侍娘娘,你便跟着我去打打下手。”
采荷进宫这些时日,除了永宁宫和掖庭宫,还没有去过其他宫殿呢,此时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应是。
她们二人很快便启程出发了,毕竟虽然寿康宫会派人侍奉凌清禾,但她们这些奴婢总还是不能离人太久的。
如今的谢秋霜已然能够路过御花园而目不斜视了,曾经她的确觉得花开不败的传说很美,但自己亲眼见过知晓了里头的真相,便也不觉得这算什么了。
“呜呜呜。”就快从御花园边上绕出去的时候,忽然从一侧的假山里传来哭声。
采荷和谢秋霜对视一眼,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过去帮忙。
谢秋霜谨慎起见,直接停下脚步,好叫里头哭的那人暂时发现不了她们的存在。
仔细一听,这哭泣的声音稚嫩,更像是个小孩子发出来的声音,二人长长舒了一口气,小孩子至少比大人好应付。
只是能在御花园玩耍的孩子,多半就是皇子公主们了,谢秋霜犹豫了片刻,还是叫采荷先行去寿康宫等着凌清禾,自己只身一人上去瞧瞧。
拨开野草,谢秋霜小心翼翼地往里头瞅,石墩上坐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看上去才三四岁,发髻乱糟糟的,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一时让她以为自己判断错了。
“您需要帮忙吗?”想了想,她还是用了敬称。
那小男孩见有人来,哭声渐小,用小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姐姐,我的脚崴了。”
谢秋霜哪敢让他用脏手继续擦眼睛,生怕他把眼睛也弄坏了,便从怀里掏出一张干净的帕子,将他脸上的脏污擦去了,再一看,眉毛和皇上确有几分相似,是个皇子不假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位皇子。
当今圣上子女并不多,前前后后一共只有三位皇子,没有公主。
贵妃所生的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和三皇子分别是容婕妤和曼充仪所出,年龄相仿。因着容婕妤地位低微,没有养皇子的权力,二皇子便交由贵妃膝下成长。
谢秋霜并未见过这两位皇子,暂时分不清他是谁,便问道:“您是哪个宫里的?”
男孩摇着头流泪:“不能说。”
又问了几遍,男孩依旧将嘴闭得很紧,死活不说出来。
谢秋霜不好再继续耽搁,这里是御花园,随时可能有其他人路过,到时候误会她欺负皇子就不好了。
于是她朝男孩伸出手,尽量用和蔼的声音问道:“奴婢您去太医院可好?那里可以治疗您的脚。”
“脚不痛!好,我要去太医院!”男孩这才点点头。
谢秋霜就单手抱起了这个小男孩,她小时候抱过妹妹,动作自然标准,只是会更加柔和一点,免得叫这位皇子不顺。
她希望能多问些信息出来,万一自己被追责就不好了。
“您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服侍您的宫女太监呢?”
小男孩把头埋在她的肩头,呢喃道:“他们不让我……嗝,不让我出宫,我要自己玩。”
谢秋霜扶额,这怕是消息还没传开,万一这孩子偷偷跑出来被人发现了,一会儿满宫路上都得是找孩子的人。
她到太医院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将有位皇子贪玩受伤被送进太医院的消息散播出去,至于自己的名字,能掩便掩了。
去太医院的路并不远,一路上暂时没有遇到什么其他人,洒扫的宫女根本不管她,只专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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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扫自己面前的落叶。
宫规有的时候还是很便利的,谢秋霜感慨,至少禁止了这些最容易探听消息的人一股脑的四处乱问。
太医院里依旧是冷冷清清,寻常的太医都带着药童去宫里宫外诊脉,除了特定的几日,他们并不会在太医院外围多待。
药童见到谢秋霜依然面无表情,可一瞧见她怀里抱的孩子穿着的衣服,顿时魂都吓飞了。
“皇子殿下!”他药也不煎了,放下蒲扇便跪在地上。
皇子能受这个礼,但谢秋霜可不行,她步伐一绕,将正对着的药童的方向让了出来。
“你快来看看,这是几皇子?”她将男孩放在干净的椅子上,连忙问跪在地上的药童。
药童抬眼一看,认不出来,他毕竟也没真正见过几个皇子,于是站起身来打算跑进后院叫人。
还是那拱形门,这次不是谢秋霜低头撞到人了,改成了惊慌失措的药童,被撞的人倒是没改,还是拿着书册的林晏之。
“何事惊惊慌慌?太医院是安静之所。”他满脸不悦,瞥见谢秋霜,便更不悦了,这小宫女每次一来他都能和人撞上,谁知道是不是克她!
药童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指着谢秋霜的方向低声道:“林公子,那边……那边来了位皇子。”
谢秋霜往边上走了一步,露出身后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的男孩。
“三皇子?这是怎么回事?”林晏之放下手里的书籍,几步上前握住三皇子的小手,为他诊脉。
谢秋霜也不管他的表情,连忙将自己遇到三皇子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末了添了一句:“林太医,奴婢不好出面,还请太医院派人去钟粹宫通知曼充仪。”
林晏之听完点点头,不肖他说,那药童自觉走到谢秋霜身边,询问她钟粹宫的位置。
他用心记下,便留下二人,揣着太医院的令牌,从门口跑出去了。
“他走了,你帮我照看一二炉子上的药,莫让水汽蒸干了。”林晏之摸了摸三皇子的脚腕,只是轻微的扭伤,敷点药过一会儿就好了,便放松下来,也有了精力吩咐谢秋霜。
谢秋霜见这偌大的太医院里头居然没有其他药童,好奇心驱使下,便问道:“为何奴婢来了几次,这太医院每次都只有你们二人?”
林晏之瞥了她一眼,想到她这种宫女似乎听不到宫外的消息,便放缓了神情:“你不知道吗,京郊起了瘟疫,除了在宫里给陛下治疗的太医,太医院的人已经走空了。”
“还有,”他顿了顿,“虽然我穿着太医院的衣服,却并非是太医院的太医,你与我平辈相称即可。”
谢秋霜却没心思听他的后半句话,京郊起了瘟疫,那不是她家的位置吗?
她急忙追问道:“这瘟疫严不严重?会不会死人?”
林晏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但是对于瘟疫他确实关心,如今能在太医院待上这么久,主要也是因为瘟疫泛滥而被皇上特批在这里研制药方。
说话不免耐心了几分:“死是免不了有的,不过太医院和民间的医馆都会尽力救治,你也不必担心。”
42. 获得医书
家人的事儿哪是说不担心就能不担心的,谢秋霜觉得自己到底年纪小,就算再努力装得面色自若,眼神里透露的担忧和惊惧还是露在了外头。
她自然从林晏之的表情里看出来对方已然察觉了自己的心情,可她却没法掩盖。
林晏之这会儿倒是很好说话,直接将她推进了屋内一角,确保院子里一会儿来人没人能瞧见她。
“你就先在这里呆着,你这副表情,我怕别人以为你做了亏心事害怕呢。”他将腰间的一个小巧的素色锦囊放入谢秋霜的手中,“此香囊由我调配,有镇神安宁之效,你还需尽快平静下来,好赶紧离开太医院。”
谢秋霜感激地点点头,她很快就绕过了心头的那个弯子,她担忧住在京郊的父母妹妹,光着急是没用的,还是需要待到晚上请娘娘代为写信问一问外头的情况。
就这样她刚想站起身,就听到外面一阵兵荒马乱,是曼充仪的人来了。
原来那药童刚跑出去没多久,便见到了暗中寻人的一行人,皇子失踪是大事,若是大张旗鼓,钟粹宫主殿上下所有人都不免受到责罚。
所以曼充仪捂着胸口,只说自己是出来散散心,身边的人却将御花园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正以为没了希望,打算回去禀报上去的时候,遇到了匆匆忙忙的药童。
曼充仪跑进太医院,见到椅子上熟睡的三皇子,顿时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落下,眼泪也落了几滴。
她正想上去将自己的孩子抱起来,从一旁主屋里缓缓走出一人,淡淡提醒道:“充仪娘娘小心些,三皇子殿下的右腿崴伤了,在下刚刚给他敷了药,小心弄疼了他。”
曼充仪是九嫔之一,又是宫中的老人,她的消息是谢秋霜和凌清禾这种资历浅的人比不了的,连忙郑重地说道:“原来是林神医救了三皇子,本宫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回报。”
虽然没有行礼,但言辞里居然有几分尊敬之意,在木门后头听墙角的谢秋霜嘴角抽动,没想到林晏之不仅不是太医,而且在这宫里还是有几分地位的,是个什么神医。
她回去得再多打听一二,免得自己之前将人得罪了就不好了,不过低头瞧见林晏之给自己的香囊,谢秋霜拿起来放到鼻尖嗅了嗅,果然清新醒脑。
能送自己这样的东西,应该不算是将人得罪了吧。
外头林晏之微微摇头,并不想掺和进后宫的事情里头来,便直言道:“充仪娘娘多礼,三皇子并非是在下救的,在下不过是为殿下稍微诊断了一二罢了。”
“敢问是何人救了我儿?”轮到曼充仪一愣,她自然是要对救自己儿子的人感激一番的,不过她也怕是对方别有目的。
站在门后的谢秋霜面色一僵,显然是怕林晏之直接把她说了出来。
林晏之面色平淡,天生就有一种叫人信任的力量,自然而然地将差点要烧干的药壶端起来放到一边,淡淡道:“是一个宫女送来的,说是要去办事的路上遇到了这位皇子,不过她似乎并不知道这是哪位皇子,看到皇子殿下受伤了便送到了太医院,后来应该是有急事,将情况与在下一说,便不知道哪里去了。”
曼充仪和谢秋霜都松了一口气,曼充仪是不担心林晏之骗她,毕竟这位宫外来的神医压根不屑做这些事,谢秋霜则是觉得林晏之虽然嘴巴毒了点,但人品还是不错的。
“原来如此,还是要感谢林神医愿意出手救治。”
曼充仪怜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叫身旁的奶娘嬷嬷将三皇子小心抱起,便打算叫身边的宫女送上几片金叶子告辞离去。
林晏之只从中抽取了一枚,面色录了些笑意:“无功不受禄,在下只取药钱,剩下的药我已配好,睡前再敷一次即可。”
再三感谢之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便又浩浩荡荡地走了,太医院重归于宁静。
谢秋霜刚要迈步出来,便听到那药童惨叫一声:“啊啊啊,怎么还是熬干了!”
“若不是我,你这壶里早就烧成炭了。”林晏之笑了笑,打开盖看到里头还是有些药汤,打趣道,“下次别把事儿交给外人帮忙了,多不靠谱啊。”
谢秋霜的脚一顿,行吧,林晏之的嘴还是很讨厌的。
她看了一眼天色,才刚到各宫吃晚饭的时间,凌清禾从寿康宫回永宁宫还需要个小半个时辰,倒是不急。
这会儿就出去,容易和曼充仪的人遇上,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在谢秋霜的设想里,此时虽然因她的一时心软而起,但自己终究是代表着永宁宫的态度,她在没见到凌清禾之前,是绝对不会私下与曼充仪这边见面的。
至于曼充仪会不会查到她,这是迟早的事儿。总之她来去寿康宫都有人证,曼充仪不至于糊涂到怪罪到她身上来。
既然不急着走,那她的心思便活泛起来,几步跑到林晏之身前,装模做样地说道:“林神医,之前是我有眼无珠,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过去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不要计较。”
林晏之这会儿倒是没有刚才那么风度翩翩,直接白了她一眼,伸出了一只手。
手指修长,意味分明。
谢秋霜装傻,把刚刚那个锦囊放到他的掌心:“林神医,还给你。”
嫌弃万分的林晏之把锦囊扔回谢秋霜怀里,继续伸手。
谢秋霜只好忍痛从袖口取出一个用来应酬的荷包,从里头取了两块碎银放到对方的手掌心。
见对方满意地将手收回去,她实在忍不住想,自己真能喜欢上这样的人吗?
她忽然想起什么,多嘴问了一句:“林神医,您能教我学点药理吗?”
这也不能算她心思活泛,其实她在掖庭宫和储秀宫听到宫里这些争斗的时候就想过,自己若是宫里的妃子,身边一定要有个懂药理的,不然若是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她在永宁宫招宫女的时候就刻意问过,可惜没有一个会的,想也是,会的也不能留在永宁宫做个小小的洒扫宫女。
林晏之眉头一挑,将银块收紧怀里,摇头道:“我不收徒。”
“我没这个意思,您就跟我说一些什么常见的相克的东西,如何做些温补调养身体的药膳就行。”谢秋霜觉得可行性很大,对方的态度松软,自己若能真学点东西,也不必费心费力从外头招不知根知底的懂药理的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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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
林晏之似乎觉得自己说这几句话并不吃亏,又将掌心朝上,重新递到谢秋霜眼前,挑眉示意。
谢秋霜咬咬牙,这次拿出了一枚金叶子,还是欧阳正思当时给她的报酬。
林晏之还算守信,掂了掂金叶子,并没有说不够,而是直接将自己平时手里拿的那本册子扔给了谢秋霜。
谢秋霜面色一喜,翻开册子仔细看了看,与其说是一本医书,倒不如说是一本笔记,上头都是些用毛笔小楷写的些经验。
她大略看了一些,下到一些常见草药的作用,上到哪些食物相克都有记载,不由得更加开心了一点,再抬眼瞧林晏之,似乎还是十分可靠的。
林晏之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便道:“这些都是我誊抄的一些生活经验,你看看这些就差不多了,真要是生病了还是得找太医治疗,到时候另外付钱。”
谢秋霜心里好不容易升起来的感动霎时间荡然无存,多嘴问了一句:“你很缺钱吗?”
这回换林晏之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向她,薄唇轻启,直击人心。
“你不缺钱吗?”
*
拿了医书,谢秋霜便不再多留,她着实也着急赶着回去见凌清禾。
太后年纪大了,于是寿康宫摆的晚饭要比其他宫早些,好在谢秋霜之前在御膳房帮厨的时候意外听到过,算着时间,正好与凌清禾前后脚回到了永宁宫。
永宁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闭门谢客。
虽然下午她们去了寿康宫一趟,但是落水一事还未调查清楚,她们依旧处于禁足的状态。
谢秋霜要和凌清禾汇报的事情较多,让采荷去准备热水,她便进殿首先将自己为何没到寿康宫一事解释清楚了。
凌清禾并未怪罪她多管闲事,只罚了她一个月的月例,毕竟寿康宫的人都看着,谢秋霜确实不应该不回寿康宫接她的。
她微微皱眉:“三皇子没什么大事吧,有没有牵扯到你身上来?”
谢秋霜连连摇头:“奴婢与太医院的林神医见过几面,有他为我遮掩。奴婢帮那位三皇子时,见他是个有主见的,估计此事另有隐情。”
“别人宫里的事儿,我们就不管了,倒是你和神医认识?”凌清禾点点头。
谢秋霜如实说道:“储秀宫时,娘娘吃的药丸,便是从他那讨来的。林神医似乎不管后宫之事,几位嬷嬷去查的时候,太医院没有漏出您是风寒的口风来。”
“如此竟是因祸得福。”凌清禾将身上的脏衣物褪去,靠在软榻上小憩,“秋霜,日后若是再见着她,记得给些银两感谢他的帮忙。”
“奴婢省的。”谢秋霜替她轻按捏肩膀,将自己从林神医那够来一本医书,打算学习药理为她调养身体的事情也说了。
凌清禾自然没有意见,还多给了她一片金叶子,叫她万万不可怠慢这位林神医。
“你今天也忙碌了一天,不必服务我了,坐下休息一阵吧,此处只有你我,不会乱了规矩,正好,我与你讲讲这位林神医的来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谢秋霜才知道这个林晏之到底在宫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43. 风口浪尖
天下人莫过于两大派系,一派是朝廷,一派则是民间。
只要不在朝廷做官,干翻了天去也就是一个在民间稍微有些名气的人而已。
其中那些出名的又细分到各行各类,但是主要的还是逃不脱最有钱的商户、最能种地的田户、最会做饭的厨子以及最能治病的大夫。
林晏之的爷爷林大夫便是这最后一种,算是一位游医,走到哪便治病治到哪,听说十分富有,从来不收取病人的诊金,每次治病只需要备上期间的饭食住处即可,因此闻名天下。
在年初之时,京城周围的几个县就已经有了大疫的趋势,年迈的林大夫坐不住,带着林晏之便赶到了疫区治病救人,不曾想这疫病无孔不入,林大夫堪堪研发出了初步的药方便也着了道。
幸得孙子的药理水平并不亚于他,竟从鬼门关重新续回一条命来,只是岁月到底是不饶人,林大夫的身体还是一日比一日差,时日无多了。
朝廷本来是不会管这些民间的医生的,不过当今圣上心慈,既然林大夫是在为大梁百姓治病的时候得的病,大梁就不能亏待了他们,当即派出太医院所有空闲的太医前往京郊接管药房,好歹是把疫情成功控制住了。
而林大夫和林晏之自然就被这些朝廷来的臣子请回了京城养病,不论是不是为百姓做的面子功夫,至少林晏之被圣上亲自召见过之后,允了进太医院学习。
凌清禾当时还未入宫,对这件京城里人人称道的事情了解得还算清晰,见谢秋霜想知道,便一起说了。
明远侯府养不起丫鬟仆人,或许小的时候能有几个,但是从她记事起,做任何事情都是自食其力的,母亲会洗衣服做饭,她便和兄长们一同学习。
在府里没有未来的世子,凌清禾也不会和她哥争夺这个位置,所以兄妹和睦,除了名声不好和稍微穷不副实以外,生活的还算不错。
但也因此,不出门交际,凌清禾便错过了和京城富家女的交际的机会,即便她心思通透,学得快,也一时半刻适应不了身边有人伺候的生活。
所以对于谢秋霜这个第一个帮助她的宫女,她多少是当妹妹或者说朋友看待的,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妥,便把安排宫女的活计都交给了这位“朋友”,好叫自己不露陷。
幸好谢秋霜是个靠谱的,所以凌清禾也愿意多多提点她。
二人俱都坐在软榻上,谢秋霜听了凌清禾刚刚的一番话,捏着医书的手指情不自禁的用力,关节泛起了白色。
神医的医书一定千金难求,她一定要好好学习。
既然说到这里,谢秋霜也将自己对于父母和妹妹的担忧一并告知了凌清禾。
“你先别着急,欧阳姐姐的回信的这几天应该就要到了,我也正要写信找家里说事,到时候帮你捎一封出去。”凌清禾眉头一皱,她是不希望疫病害死人的。
“今日宫门已然落了钥,你写好信明日交给我。”她想到太后和她聊起的事儿,眉头皱得更紧了。
谢秋霜心中自然感激,刚想说话,似乎忽然又想到什么,叹气道:“娘娘,不过咱们永宁宫还处在禁足中呢。”
这事儿牵扯就总算牵扯到了今天发生的正事之上,凌清禾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谢秋霜倒了一杯。
谢秋霜自然是受宠若惊地接过放在面前,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看到的冯娣如何神不守舍地从人群里挤过去,又莫名其妙地走到凌清禾身边撞了她一下然后自己跳水。
“这事儿不止奴婢一个人看见。”谢秋霜想了想补充道。
凌清禾松了口气,她可不希望真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赖上,问道:“还有谁?”
“与奴婢一同前来的冯才人身边的大宫女。”
凌清禾:“……那多半不会为我们说话,还是得另寻他路。”
蒋木双会帮助冯娣?谢秋霜并不这么认为。
虽然上次见面的时候,蒋木双神色与之前大不相同,但总归还是和冯娣很不对付的。
此事说来要追溯到储秀宫发生的事情,正好今日一并给凌清禾说了。
于是谢秋霜将冯娣怎么进的储秀宫、储秀宫之时蒋木双怎么煽动留言、今日景仁宫内蒋木双的异样和二人进来的模样一并说了。
凌清禾叹了口气:“这里头弯弯绕绕果真不少,当时我病的迷糊,欧阳姐姐帮不上忙,若非你机警,估计都跑不掉了。”
说来说去肯定绕不过那张纸条,谢秋霜对着自家主子依然是实话实说,滔滔不绝地说事情,刚刚送到面前的茶顿时有了用处,她润了润嗓子:“她给奴婢的纸条,奴婢自作主张地送回去了。”
“你做的不错,”凌清禾对这点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贵妃与贤妃明显不对付,那纸张上写的什么尚未可知,总之是贵妃一党抛来的信息,我们收了倒平白欠了个人情。”
说罢将自己杯底的茶一饮而尽,问道:“依你之见,有可能是说的今日一事吗?”
“奴婢以为并不是,木双似乎是完全不知道的,并且她并不想下水救人。”
谢秋霜这回不敢让娘娘给自己倒茶了,她煮茶的手艺尚可,一早将茶壶握在手里重新添水,见凌清禾的杯子空了,便将温度正好的茶水续上。
凌清禾点点头:“既然并非今日之事,那便是其他事情,秋霜,你叫小金子他们多多留意一些,是否有新面孔来我永宁宫对我们不利。”
谢秋霜连连应下,记在自己的心里。
“不过这也不算是坏事,”凌清禾话锋一转,“有了这禁足,倒是省了些风光,少叫那些人时时刻刻都盯着我们,也能叫陛下暂时不来找我画像。”
说到画像,谢秋霜不免想到皇上今日在寿康宫说到的那些话语,估计明远侯和凌公子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因为丹青被皇上看中。
秉承着有话就说的道理,她继续开口道:“娘娘,您觉得今日太后找您真的只是为了叙旧么,奴婢愚钝,但是寿康宫的几位姑姑似乎对奴婢有些好的过头了,奴婢心里惶恐。”
“自然不能是这么简单,”凌清禾在这些事情之上要比谢秋霜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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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许多,到底是眼界不同,“太后似乎是想要扶持我们明远侯府。”
这种涉及到宫外势力的事情,谢秋霜自然是瞪大了双眼仔细的汲取其中的信息。
“贵妃是太后的娘家侄女,但这些年杨家除了这两位后宫的女人,外头的人大多都贪图享乐,太后也尝试扶持过,只不过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便渐渐没落了。”
“至于贤妃和瑾修仪,入选后我也朝父兄打听过,似乎家里的地位与宫里正是相反。”凌清禾并没有故作玄虚,将后宫家世最好的两大势力俱都和谢秋霜解释清楚。
“贤妃是户部尚书的女儿没错,但她的堂妹瑾修仪才是王家真正掌权人盛昌侯的嫡次女,盛昌侯府是我们式微的明远侯府不能比的,他们是真正实权在身的侯府。”
说到这里,她神色有些黯然。
“所以她们王家又与太后娘家杨氏一族不同,男儿基本都入朝为官,不说是否结党了,兄弟二人都身居高位,说话的分量举足轻重,皇上都要忍让三分的。”
“今日之事你也看见了,瑾修仪的话陛下还是得听上一些,因此有如此有外戚在,太后便不得不另找人手,我明远侯府便是其中一个。”
谢秋霜之前从未了解过这些,即便她思绪转得太快,此刻也不免有些迷茫:“那太后娘娘为什么不选择丞相府、太史令那几家呢?”
“哼,”凌清禾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她要的是纯臣,一个只忠心于她的纯臣,丞相和太史令他们少不了各种人脉门阀,哪有明远侯府这种落寞的侯府容易控制?”
“娘娘,如果真是如此,您势必会被后宫里的其他人盯上。”谢秋霜能想到的事情,凌清禾自然也能想到,不过与后者不同,她想到了蒋木双的那张纸,或许有可能就是说的这回事。
不过都只是猜测,暂时不好开口说道。
“现在已然风头太盛了,禁足解了便先称病吧,能安稳一刻是一刻,毕竟我对后宫也算初来乍到,没有实力与她们抗衡的,”凌清禾伸了个懒腰,“扶我去沐浴吧。”
谢秋霜连忙站起身来扶着她去了已然备好合适温度水的汤池,屏退了其他人,她隔着帘子轻声问道:“那娘娘,我们就这样当靶子吗?”
“哪有拒绝的余地,今日太后说让我写信回家也是叫我说服家里呢,”水声响动,凌清禾带笑的声音传出来,显得和平常很不一样,有些不近人情,也有些狠心,“明远侯府确实需要东山再起的机会,我做这个靶子也不算太亏,不过至于是做太后的纯臣还是其他的,那就不一定了。”
谢秋霜一脸凝重地从主殿内走出来,娘娘还是和往常一样不需要人服侍沐浴,她就无需呆在里头。
而此时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凌清禾也给她布置了任务——培植更多可以信赖的人手,本来她想着慢慢观察青兰的异样和考察小金子的能力之事估计马上就得提上日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叫来采荷守在门口随时进殿内服侍凌清禾,自己则找到了仍然在仓库清点物件的小金子。
44. 闭门养病
结束了突发意外的赏花宴后,后宫又逐渐恢复了往日那般宁静。
偶尔有妃子相互串门解解闷,话题免不了会从御膳房研发的新菜式逐渐转移到已然解除禁足、但是说是突发了风寒仍旧闭门谢客的永宁宫那位才人身上。
当日的落水风波被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由冯才人身边的大宫女自行站出来解释是自家娘娘没有站稳跌落湖中,如今已经得了尚且在风寒当中的主子的命令,要送些赔礼到永宁宫来给凌才人压压惊。
不得不说冯才人做事虽然很敢,但到底没有说过是凌才人推她下湖的话,倒是在场的宫妃后来聊起天来,倒似乎是瑾修仪在借题发挥,想要针对凌才人。
消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从一开始瑾修仪借题发挥打压凌才人,居然慢慢演变成是瑾修仪故意设置了绊子,要冯才人恰好在凌才人身边落水,好一石二鸟,将今年进宫的新人一下除掉两个。
这无稽之谈自然而然不会被消息灵通的瑾修仪错过,听说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未央宫主殿新换上的几个贵重的青花瓷瓶砸得稀巴烂。
免不了还要去东配殿里好好“慰问”一番养病的冯才人。
冯娣的心里比她还要绝望得多,那日从水里出来,她也曾撑着一口气做出出水芙蓉的姿态望向那位穿着明黄色的男人,然而那位唯一能解救她的人连一丝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她躺在床上被蒋木双灌下其苦无比的汤药,有看着瑾修仪时不时进来发疯,只觉得灰暗无比,有些后悔当时从掖庭宫跑出来,她原本可以像谢三娘一样做个普普通通的宫女,改名甚至改姓。
被她惦记着的谢秋霜此时也正焦头烂额。
欧阳正思送的信已然到了宫里,提到她的父母早就被欧阳正思派人从京郊接到了城里,赶在了疫病进京郊的前头。
吏部侍郎家不缺这几副碗筷,几番安排了一番,母亲被送到府里的厨房里做事,父亲则成了马厩的小厮,赚来的银子可以安安心心地抚养妹妹长大。
不说她的父母,谢秋霜本人都对这个安排受宠若惊,她没有能力回报欧阳正思对她家的大恩大德,只能转首去问凌清禾。
凌清禾只是淡淡一笑:“欧阳姐姐只是求个心安,说到底她虽然看上去嚣张跋扈,实际上内心柔软,也许是看不得一个帮助过自己的人的家人居然住在那种地方。”
“这不是施舍,而是补偿,你们就心安理得地接受罢。大不了等你赚够了银子,将钱送出去,给家人在京城里盘下一个铺子自食其力,再反过来报答欧阳姐姐也行。”
“虽然吏部侍郎什么都不缺,但欧阳姐姐缺些真正交心的朋友,如果你的父母妹妹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善良,自然会过的很不错的。”
谢秋霜于是点点头,又写了封家书夹在凌清禾给明远侯府的信笺里一同送出了宫。
毕竟宫外发生的事情数不胜数,像她家人这种普通百姓被接出京郊的事情自然无人在意,但是皇帝突然请明远侯和凌公子入宫的消息才是叫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的。
是的,皇帝不是个拖拖拉拉的人,正如他知道凌清禾是明远侯府的女儿便进了永宁宫逛逛,知道凌清禾丹青能力不错之后当即以侍寝的名义召了她夜里去画画一样。
得知凌清禾的丹青是家里人教导之后,皇帝离开寿康宫的第一件事便是召了明远侯府仅存的两位男丁入宫。
所有人都在揣测,莫非明远侯府又要被陛下看重,重新提拔了?
观望的人不少,但试探的人更多,喝茶的拜帖如潮水一般蜂拥而至,将沉寂已久的明远侯府重新送入了鼎沸之声。
前朝和后宫紧密相连,一时间宫里的各个妃子都收到了自家寄来的信,有的让人赶紧结交宫里的凌才人打听打听,有的则是让她们注意不要惹到对方。
可无论如何,所有的计划几乎都落了空,因为永宁宫东配殿结束禁足的当天晚上便被皇上翻了牌子,第二日起直接称病闭门,谁都不见。
皇上翻牌是因为他发现凌清禾的画技和她兄长凌景明的水平不相上下,要好生纠结一番由谁来画。
这样一来凌清禾势必处于风口浪尖之下,于是咬咬牙,吹了一夜的凉风,她又开始喝苦得掉牙的汤药了。
永宁宫内除了主子,其他人也并没有像墙外头那些人想的一般悠闲自在,小金子突然出手抓住了几个偷偷跟外头泄露消息和手脚不干净的小宫女,谢秋霜则连着几日都要求所有的宫女互相监督其他人是否有这样的吃里扒外的行径。
这些小宫女都不是谢秋霜的真实目的,她真正在意的是青兰是否可用,可惜青兰每日都坐在屋内绣衣服,一坐便是从天亮到天黑,偶尔排班守夜伺候凌清禾,愣是没有一点破绽。
青兰的心里并不平静,她知道谢秋霜在试探她,而她经不起试探。
自凌清禾住进永宁宫起,她每五日都需得在永宁宫正后门尾随着倒夜香的太监们一同出宫门,宫门外头会有个人在等着她汇报里面的情况。
但最近因为谢秋霜和小金子闹出来的这一番动静,她错过了原来约定的日子。
幸好抓住几个人之后,二位似乎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了,青兰知道,她的机会又来了。
对于谢秋霜和小金子她毫无破绽,但对着宫外等她的人,她却卑微得不敢再拖下去。
“娘娘的病很快就好啦。”香菱躺在她的旁边,今日是谢秋霜守夜,几人都能够在房间里休息。
采荷在黑暗中点点头:“是啊,咱们总算是可以解了宫禁了。”
青兰摒除掉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为了显得合群,也开口说道:“是啊,娘娘的病好得这么快,定时吉人自有天相。”
听着兴奋的香菱叽叽喳喳个不停,青兰闭上了眼睛养精蓄锐。
过了几个时辰,天离亮还早,她重新睁开眼睛,蹑手蹑脚地从熟睡的香菱和采荷身边走过,出了屋子,整个永宁宫都是暗的。
青兰望了一眼主殿,谢秋霜并不在殿外守夜,得了凌清禾的应允,秋霜姐每次都能够进殿内守着,她压下心里的嫉妒和羡慕,收回了视线。
她不知道,主殿的窗边,正有一双眼睛也在看着她。
夜香这种污秽之物,为了不冲撞到贵人,是必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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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前送出去的,青兰就坠在几位太监身后,用沁过薄荷水的帕子捂住口鼻,脚步沉沉地走着。
宫门外头并没有熟悉的身影,青兰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天不用再说,能拖一天是一天。
她理了理衣服,踏进宫门,将门关上,放下门闩才重新转身打算回去。
抬起头来,却瞧见一双鞋,鞋的主人似乎半靠在一旁的宫墙之上,闲适而安静的等着她,
是本该在守夜的谢秋霜。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她的声音散在夜色里。
青兰抿抿唇,没有张口,或许是有的,但是现在不想说。
“走吧,去主殿,娘娘要见你。”谢秋霜的声音无悲无喜,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青兰的背上却悚然泛出一道寒意,以她的聪慧,已然意料到这是一场对她设下的圈套。
主殿果然点起了油灯,青兰在谢秋霜身后回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屋子,也点亮了蜡烛,两颗脑袋在窗前若隐若现。
她叹了一口气,迈步进了主殿之中。
凌清禾坐在上首,因为刚睡醒脸上的神情有些慵懒,温柔的声音里藏着刀:“青兰,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回娘娘的话,送夜香的太监与奴婢相熟,约好了夜里搭把手。”她的声音平稳得出其。
凌清禾比她更平稳,眼里一丝喜怒都没有:“那你说说今日送夜香的两位太监是哪两位?”
“小林子和小尤子。”
“错了,”小金子从屏风之后走出来,“自从娘娘生病,秋霜命奴才将这些能出入永宁宫门的太监宫女都换了一道,小林子和小尤子这几日都不在永宁宫做事。”
青兰抿着唇不说话。
“娘娘面前,你竟然拒不答话。”谢秋霜唱了黑脸,将这句从前在第一次遇到贤妃时瑾修仪身边的大宫女青棠说的话学了个十成十。
谢秋霜和凌清禾不一样,她是选青兰的那个人,固然知道她可能有古怪,但从内心依然是不希望她真的会背叛凌清禾和自己的。
青兰望着她笑了笑,随即跪倒在地:“奴婢有罪。他们叫奴婢帮忙,奴婢自然好心答应,没曾想今日并非是他们二人,夜色又深,一时认错了人,请娘娘责罚。”
凌清禾没理她,这样没有信服力的话她连听都不想听,伸出一只手托住自己的脸颊,手肘搭在软榻边的扶手上,她直接闭上了眼睛。
“你为什么要背叛娘娘?”发问的依旧是谢秋霜。
青兰抬起头,很认真地问她:“秋霜,什么是背叛呢,为一个人做事的时候被派去给第二个人做事,那这个时候听谁的话才不是背叛?”
谢秋霜了然,青兰果然是从一开始就是生活在永宁宫的探子。
油灯蜡烛的光芒自上而下,青兰伏趴在地上抬起的面孔上头随着火焰忽明忽暗,下头却隐在黑暗里,往日白日里因为香粉胭脂打扮而变的精神的面孔忽然间骨骼分明,和平日里能够看见的春兰似乎有所不同。
谢秋霜想到小金子这几日探查到的消息,叹了口气:“青兰,你与青棠是什么关系?”
45. 整治内外
青棠是瑾修仪身边那个爱踹人的大宫女,谢秋霜曾见过她踹白芷和秀月。
在小金子探查消息之前,谢秋霜是绝对不会把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人和青兰这般沉着稳重的人想到一起的。
虽然她们都是以青字开头,但好比谢秋霜自己和赵宝林的大宫女秋桃,皆以秋字,却无任何关系。
似乎是被戳中了心事,青兰的脸色霎时间白下来了,撑着地板的手有些发颤。
凌清禾眼睛睁开一条缝,瞧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
青兰自知瞒不过了,干涩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哀,咬紧了牙关不再说话。
谢秋霜看着这样的眼神,有些心软,但是她记得各种各样的人给与她的教诲:“不够狠心就会死在心软之下”。
身边的小金子则没有她这么多愁善感,对着青兰怒目圆睁,恨不得亲手拿着板子质问青兰为什么要背主。
她狠下心来,不去想这些时日青兰和大家相处的日常,也不再问她究竟是怎么和青棠传递消息的,直接下达了审判——打二十大板,逐出永宁宫。
在疼痛之下,青兰还是没有松口,她知道,她一旦在永宁宫说出了自己做的事,等她出了永宁宫,外头那位主子会给她更恐怖的惩罚。
于是夜里,永宁宫上上下下都能听到几声惨叫,第二日起来,所有人都注意到原先跟在大宫女秋霜身后的青兰不见了踪影。
暗红色的宫墙内晨起打扫的人这才意识到,青兰竟然暗地里与其他宫的人相勾结,一边暗自庆幸自己与她走得不近,一边被这严厉的惩罚吓到,做出永远忠于永宁宫凌才人的决心。
“娘娘,这样做有效果吗?”谢秋霜扶着重新睡够回笼觉的凌清禾用过膳,便陪着她整理起妆奁里头的首饰。
凌清禾拿起一副白玉耳坠,对着铜镜在自己的耳朵上比划了两下,淡淡道:“我知你心善不忍,但我们若不大摇大摆的处置她,将来被害的就是永宁宫里的其他人。”
“这宫里并非是什么悠闲度日之所,有的是一群豺狼虎豹,心硬一些才能走得够远。”
“希望咱们宫里这些人知道了这件事,不会再起歪心思了。”谢秋霜叹了口气,叫香菱将她用内府局送来的紫萝纱做好的衣服熨烫平整,一件件挂在衣桁之上,以备之后随时出门见客。
凌清禾不欲再提此事,从铜镜里瞧见这样一件纱裙,忍不住夸赞道:“香菱的手真巧,这套纱裙可比内廷府送来的那几套要好看的多。”
听了这话,谢秋霜也忍不住点点头。
紫萝纱听名字应当是紫色,事实却并非如此。后宫妃子是穿不得紫色的衣服的,因为大红大紫明黄都是尊贵的象征,除了皇上,后宫里只有贵妃可以偶尔穿穿。
而这紫萝纱是淡粉色的,薄如蝉翼,搭着里头的内衬,似有轻盈之感。这样美丽的颜色,更能衬得凌清禾气质斐然。
香菱被夸得脸都红了,有一肚子的激动话想要说,但碍于在娘娘面前,只能在内心激动的吱哇乱叫。
“娘娘,曼充仪带着三皇子殿下来访,正在门口下轿。”小金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凌清禾与谢秋霜对视一眼,便赶忙坐直了身子收拾东西。
“快请进来。”凌清禾也不挑选了,将刚刚拿起的白玉耳坠递给谢秋霜为她小心坠上,自己则拿起了唇脂随意抹了抹,更显气色。
曼充仪是九嫔之一,贵客不能只在屋里等。
做完这一切,谢秋霜便跟在她身后走到宫门前,露出一副殷切的笑容来。
“这本该是妹妹去拜访充仪姐姐,午后就打算出门的,倒是叫充仪姐姐亲自跑来永宁宫一趟,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凌清禾带着谢秋霜几人给曼充仪行礼。
曼充仪身着素色长袍,右手牵着穿戴整齐的三皇子殿下缓步而入,她笑得温柔,扶起起行礼的凌清禾,笑道:“那倒是本宫赶巧了。”
按照宫规,品级更高的宫妃坐在上首,因此即便永宁宫东配殿是凌清禾的寝宫,坐在正上方的依然应该是客人曼充仪。
不过曼充仪似乎并不打算排资论辈,带着凌清禾坐在榻上,中间隔了个摆满了热茶的塌桌。
“我此次前来呢,是听说妹妹身边一位叫秋霜的宫女,前几日帮了我家礼儿,也好过来感谢一番凌妹妹的仁爱之心。”曼充仪省了敬称,显得更加亲近。
点了谢秋霜的名字,她便出来跪下,膝盖还没落地,就被忽然凑过来的三皇子堵在了半空,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凌清禾笑了笑:“哪里是我的仁爱之心?姐姐有所不知,那日我在寿康宫,秋霜是帮我取东西便往返了一趟,似乎是在路上恰好听到了哭声,才能帮上三皇子,若是再晚些,姐姐宫里的人也能将三皇子顺利寻到的。”
三皇子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摆件递给谢秋霜,谢秋霜不敢接,三皇子便塞到她的手里,她只得求助地看向坐在榻上的二位娘娘。
“既是礼儿给你的,你便收下吧。”曼充仪瞧着自家皇儿与小宫女的互动,听着凌清禾的解释,眼底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奴婢多谢娘娘。”谢秋霜这才敢握住摆件,瞟了一眼似乎是一个鲁班锁的结构,不过此时不是研究的时候。
凌清禾告罪道:“此事说来要向姐姐赔罪,我来宫里的时日短,秋霜竟然没认出来当日见到的是三皇子殿下,若是早早地认出来送到钟粹宫,也能叫姐姐早点安心才是。”
“这算什么事,送去太医院才好,我宫里的人找到也是一样要送到太医院的。”曼充仪不在意地摆摆手。
“你不知道,这儿子就是活泼,我才去赏花宴没几个时辰,就在宫人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了。”她招手将三皇子拉回自己身边,喂它喝了一杯自己带来的温水。
秋霜没了三皇子挡在前头,将小摆件暂时收到怀里,规规矩矩地给曼充仪行了个礼,便退到门口接过采荷叫人准备好的点心送到塌桌上。
“孩子顽皮说明精气神好,健康着呢。”凌清禾伸出手,也摸了摸三皇子的头发,小小的三皇子殿下嘟着嘴,虽然不愿意被人摸头,但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做母亲的就是爱听别人夸自己的孩子,曼充仪哈哈大笑:“妹妹说的是,不过礼儿虽然爱玩了些,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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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却并不算太好,你瞧着,每天好些补品喂下去都还是这般瘦弱。”
凌清禾顺势捏了捏三皇子的肩膀,确实没有什么脂肪。
“所以我才不让他出宫玩耍,万一出了点什么事那可怎么办,”曼充仪捂住自己的心口,“哎呦我这心呐,全心全意都在他身上喽。”
凌清禾笑了笑:“宫里就两位皇子,金贵的很,宫里人谁敢让他生病?我看姐姐您就是太小心了。”
“不小心不行呀,这毕竟是我的骨肉,虽然早产了一个月,但也是在我肚子里待了九个月,他难受我也跟着难受。”
三皇子望着谢秋霜刚刚端进来的糕点,嘴巴里的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伸手就像往榻桌上抓。
曼充仪不敢叫他吃其他宫的东西,表情有些尴尬的将三皇子的手拍下去。
见状,凌清禾便叫谢秋霜取来帕子,自己拿起一块糕点吃了,酥酥脆脆,不是会粘牙噎着的那种。
曼充仪见凌清禾自己吃了,这才放下心来叫奶嬷嬷取下一小块放到儿子的手里,歉意道:“妹妹莫要见怪,这入口的东西,我自己便罢了,对礼儿总是要紧张许多。”
“这才说明您将三皇子养得好呢。”凌清禾吃了几口,端起茶杯品了一下,才笑道。
“你理解就好啊,”曼充仪也笑了,她只觉得眼前这位凌才人并没有像宫里流言所说的那般为夺专宠不择手段眼高手低,“等你之后也诞下皇子便明白我的心意了。”
凌清禾到底未经人事,眼里没有憧憬或者害羞之色,只是笑着点头:“如若真到了那一天,还请姐姐多帮我才好。”
在她看来,讨好皇上只是一种上位夺权的手段,她要的是明远侯府重新在大梁的朝廷站稳脚跟,如今被太后利用也是一种手段,在家中地位稳固之前,她会尽量避免怀有龙嗣。
凌清禾一直是认为自己会将未来可能有的孩子当成自己权势的手段的,可看着曼充仪对三皇子满眼的温情与柔软,又忍不住犹豫起来,即便她不爱皇上,对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她真的会忍心这样做吗?
站在她身后谢秋霜看出了她的不适,走上前为两位宫妃都添了一杯茶。与凌清禾相处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她还是清楚对方时不时的纠结。
就好比对青兰的处罚,明明这位云淡风轻的凌才人自己也不忍心。
“那便说定了。”曼充仪温柔地点点头,“时间也不早了,我便带礼儿回去了,你得了空也来钟粹宫陪我聊聊天。”
“永宁宫的饭菜肯定不如钟粹宫,妹妹就不留姐姐了。”凌清禾站起身来送客。
三皇子交由奶嬷嬷抱着,活泼的孩子一进到温暖的怀抱便眼皮打架,睡着了。
“三皇子真是聪明,”凌清禾似乎只是随意提起,“我们从东配殿走出来尚且都要这些功夫呢,他这小胳膊小腿跑到御花园,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
声音不大,跟在后头的奶嬷嬷听不见,只有秋霜、曼充仪和曼充仪带来的大宫女能听到。
曼充仪脸色一僵,不再说什么,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听到了,便上轿离去。
46. 贵妃拉拢
宫里的时间流逝地飞快,看着日头升起又落下,便算是一天过去。
明明秋日还近在眼前,天气却变得凌冽起来,是要入冬了。
曼充仪回去之后,隔日便叫人送来了一个书画写意屏风当作更为正式的谢礼,被小金子登记入库之后拉到了偏殿去。
三皇子送来的鲁班锁也被凌清禾帮着打开了,里头装着一个暖玉,谢秋霜将之拴上了挂绳,系在腰间。
这些天除了守夜,她每日晚上还会认真地整理自己住的耳房,铜镜前的妆奁和首饰盒被凌清禾时不时的奖赏给填了个四五分,偶尔她也会自己偷偷对着镜子戴在头上过过瘾。
衣柜里的几件宫女服也有变动,才人身边的大宫女份例是一季三套,内廷府将秋冬的六套已然送过来了,被她放在最上层。
原先带来的那些储秀宫时候穿来的衣服则被收进了柜子里,偶尔拿出来看一眼,回忆一番当时二十人大通铺一同换衣服的场景。
那半边没人用的床铺被她做成了小榻,偶尔宫女们议事便会到她的屋子里来关上门说话,避免叫人听了去。
有时候四个人围坐一桌,还能点上灯打打叶子戏,那得是在凌清禾休息的时候才行。
来她屋里的一般都是香菱、采荷和新招的梧桐,偶尔会有小金子,不过小金子只在窗外,隔着窗户与她议事。
新招的梧桐是小金子推荐的,原先是在永宁宫东偏殿做事的,心思活络,做事稳妥。
小金子推荐她的缘由便是见到她几乎是一个人将几乎无人问津的偏殿打扫得干干净净,最重要的是她跟宫里的花匠学过几手,有些侍奉花草的经验。
谢秋霜问过了,她入宫之前住在家里的庄子上,种过几年菜,想法便多了起来,派她在偏院的小园子里悉心养护花草,顺便悄悄种一些长在地里头的菜,比如胡萝卜什么的,宫里金枝玉叶向来不问世事,就算看见了也会只当野草放过。
就这般稀疏平常的日子里,凌清禾每隔几日会去拜访一次太后,一坐便是一下午,回来还要替太后抄写经书。
这个时候谢秋霜便坐在她的一旁,偶尔磨墨,大部分时候则握着凌清禾为她准备的毛笔和纸张练字,一撇一捺,虽然依旧称不上好看,但好歹不是画出来的了。
隔一周还得去景仁宫拜访贵妃,后位空悬,即便众人没了晨昏定省的去处,但该有的尊卑礼数还是得时时记在心里,由暂掌六宫的贵妃代劳。
谢秋霜作为凌清禾身边的随侍宫女,在去参拜贵妃的这天需得寅时便起来准备。
到了景仁宫之后,主殿之上嫔妃各自站在下首听候贵妃的训诫,宫女们则隔着屏风站在大殿两侧,随时上前服侍自家娘娘。
“本宫听闻凌才人最近为太后抄经,”贵妃的声音慵懒华贵,“太后对佛虔诚,向来对抄写的经文要求颇多,妹妹可一定不能大意。”
正在神游天外的谢秋霜听到贵妃提起了自家娘娘,思绪瞬间回笼,赶忙竖起耳朵听,旁边立着的几位宫女的眼神也若有若无地朝她看来。
凌清禾依着地位站在第四排,低头应是:“多谢贵妃姐姐提醒,臣妾谨记。”
“不过是嘴皮子利索了些,会讨太后的欢心罢了,”瑾修仪回头瞟了一眼凌才人,又看向她身边的冯才人,气不打一处来,说话的口气也带上了脾气,“只怕太后厚德,妹妹这一番心思全都做了空。”
“修仪妹妹此言差矣,本宫瞧这宫里没人的嘴皮子能利索得过你,怎么不见太后找你抄经?”贵妃翻起眼皮,看都不看她一眼。
瑾修仪得意笑笑:“自是臣妾更得圣心,陛下舍不得我做这些。”
贤妃蹙起眉头,并未回身瞧自家这个不会说话的堂妹,只帮着找补:“梓瑾性子向来活泼,抄经要跪坐几个时辰不能动,她未必耐得住性子。凌才人向来稳重,听说书画俱佳,太后将抄经的事儿交给她自是再放心不过了。”
凌清禾不卑不亢:“承蒙太后娘娘和贤妃姐姐的厚爱,臣妾书画只是稍微了解过一二,称不上什么好的,被太后娘娘看中,是臣妾之幸。”
“装模做样,”瑾修仪不喜欢贤妃在外头夸别人,此时比刚刚单纯的不爽更进了心,“幸好陛下垂怜我,臣妾也不必在做这些讨好谁。”
贵妃挑眉一笑:“修仪妹妹此言何意啊?太后抄经乃是为后宫安定、子嗣绵延而祈福,怎么落在你的嘴里就成了讨好。”
瑾修仪自知说错了话,冷哼一声:“太后圣心厚德自是诚心祈福,臣妾看其他人倒是未必。”
“梓瑾!”贤妃呵斥她,随即歉声回头朝凌才人道,“瑾修仪是心疼你抄经劳累,只是她嘴硬心软,话说得难听了些,回头本宫会叫人给永宁宫送去些纸墨,也算是本宫与梓瑾对太后的祈福尽了一份心力。”
这些人聊天总是针锋相对,地位低些的都不敢开口说话,唯恐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惹了她们的不快。
是以凌清禾虽然是话题中心,三位高位嫔妃来来往往说了几轮,她才能顺着贵妃给的台阶顺下来。
“臣妾谢过贵妃姐姐。”她伏身,算是不软不硬地接下了话。
谢秋霜在屏风外头,虽然见不到几位妃子的表情,但也能听出来贤妃这话其实是和瑾修仪差不多,是把凌清禾当成抄经的下人使了,可惜地位不够,就算是当成浣衣局的宫女使,也只能如此应下。
还是得尽快提升地位才行啊。
谢秋霜和凌清禾同时想着。
“好了,本宫乏了,”贵妃抬手轻轻揉动自己的太阳穴,“抄经一事本宫也想了解一二,凌才人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是。”无论瑾修仪还有满肚子话没说出来,也只好应声退下,回去按照堂姐的要求准备些纸墨送到凌才人宫里。
一定要是下等的麻纸,最好写字还会掉渣的那种!
屏风外头的宫女脚步极其轻,一个个掠过了站在原地不动的谢秋霜,从侧门走出去接自家主子回宫。
谢秋霜心里不定,蒋木双站在大殿另一边,她连个能稍微看看脸色的人都没有,只能顺着人流悄悄往旁侧挪了几步,从两张屏风之间的空隙看了一眼凌清禾。
原来她刚刚竟然是跪着说话的,此刻正在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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褶皱的衣裙。
等人都离开了,偌大的主殿空荡下来,倒是别有几番宁静之意。
谢秋霜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贵妃是太后的娘家侄女,要问抄经的事儿比起并不熟识的凌清禾,不是去找自家的太后姑姑更为妥当么?
“来人,给凌妹妹赐座。”贵妃依然坐在高位不动,手里拿着堪堪放凉的茶盏,抿了一口算是润喉。
有了座,谢秋霜才算是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从屏风后头绕到凌清禾的座位边上近身服侍。
贵妃准备的茶水闻着是新茶,她见识少,只知道品质定然上佳,却不知究竟是真什么茶。
“刚刚说了这么多,妹妹定当时口干舌燥,这是陛下赐我的铁观音,说是从岭南运过来的,你且尝尝味道如何。”
贵妃抬手,便有景仁宫的宫女先一步谢秋霜一步将茶壶里的茶倒进杯中,递到凌清禾的手上。
凌清禾稍微沾湿了唇,假意吞咽,笑道:“如此好茶,贵妃姐姐予臣妾喝倒是叫臣妾心有不安。”
“这有什么?茶不就是用来喝的,”贵妃自己又喝了一口,“旁人只道这铁观音陈茶更有韵味,可本宫觉得陈茶偏苦,还是这新茶味道甘甜。”
凌清禾又抿了一口,茶杯里的茶并不见少,谢秋霜接过茶盏,借着茶壶挡着,悄悄用里衣袖口吸去一些,看起来似乎是喝过的模样,再放回桌上。
“贵妃姐姐原来对茶有研究,臣妾只知道这茶好,但却是说不出为什么好的。”凌清禾笑了笑。
“好不好都是人定的,就算不好,只要本宫说好,自会有人追捧。”贵妃面色淡了些许,瞧见谢秋霜,话锋一转,“这位就是找到了三皇子的秋霜吧。”
谢秋霜一听还有自己的事儿,连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
“后宫就只有两位皇子,本宫膝下的仁儿和充仪妹妹带着的礼儿,各个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次三皇子走失,钟粹宫失察之责、你的善意之举都要有赏有罚才行。”
贵妃朝站在身边的兰蔻一挥手,后者从袖口取出一个紫色荷包上前递到谢秋霜面前。
“钟粹宫的事儿交由充仪妹妹自己管,本宫不便插手,但本宫代皇后执掌六宫,对皇子走失这等大事不能不闻不问,赏了你就当是本宫管过此时了。”
谢秋霜将袖口沾湿的部分悄悄往里拢了拢,才伸出双手接住荷包:“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起来吧,”贵妃的目光重新回到坐得笔挺的凌清禾身上,似笑非笑,“凌妹妹御下有方,赏赐会叫人送到永宁宫去的,一定比贤妃和修仪的笔墨更早到。”
谢秋霜重新回到凌清禾身后站定,捏了捏荷包,里头似乎是十片金叶子。
等不属于景仁宫的二人双双谢礼之后,贵妃的笑意才更真切了些:“瑾修仪自幼便顺风顺水,陛下也爱宠着她,贤妃与她有亲,自然免不了会庇护一二,今日殿上之事切莫放在心上。”
“臣妾省得的。”凌才人点头应是。
贵妃继续说道:“平日里若是得了空,便多来景仁宫坐坐吧,这样找永宁宫麻烦的人或许会少些。”
47. 贵妃指点
“只怕会叨扰贵妃姐姐休息。”凌清禾抿嘴,也没说应不应。
贵妃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一些七七八八的,没一盏茶的功夫对凌清禾的称呼就从凌才人、凌妹妹变成了清禾。
凌清禾倒没怎么改,省了贵妃二字,只唤姐姐,既不失礼数也不算生疏,几番下来,逗得贵妃笑得前仰后合。
眼见时机成熟,贵妃才不经意提起了太后。
“也不怕清禾笑话,这宫里谁不知道太后是本宫的姑姑,有些人面上对本宫看起来是尊敬得紧,其实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呢。”她摇摇头,嘴角带有一丝无奈。
凌清禾安慰道:“姐姐这是哪里话,您贵为一品贵妃,谁敢背后嚼您的舌根。”
“我若是有你这般心思通透倒也是好事了。”贵妃点头,她自认为已经将凌清禾拉拢了个七八分。
她杨梦晗可是贵妃,后宫里除了太后以外地位最高的人,拉拢谁不是一句话的事,也就是太后姑姑看重了凌清禾背后的明远侯府。
要她说,与其扶持明远侯府,还不如扶持自家那几个哥哥,虽然说是不成器了点,多塞些官职也不会少了话语权,再不济杨家还有很多旁支呢,随便扶持其中几支也是不错的。
这明远侯府到底是外人,跟她们不能是一条心,贵妃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不过既然自家姑姑吩咐了,她还是得照做的,若是能叫贤妃那个闷葫芦和瑾修仪那个蠢货生气,那必然更是好事一桩。
想到这里,贵妃眼底的笑意又更深了几分,拿了块糕点,用袖子遮掩着吃了一小口,和茶水一块咽下去才继续说话。
“既然太后姑姑同音让你抄经,你便也多去与她老人家走动,曾经本宫年年也是要抄几本经书的,可是你知道,本宫实在做不来这些,年年都要为了这事发愁了,如今清禾妹妹你来了,才真真是帮了本宫好大一个忙。”
凌清禾嘴角的弧度一直不浅不淡,听了这话连连摆手:“姐姐折煞我了,为您和太后分忧是臣妾分内之事,若是真能帮到姐姐,那可是臣妾的福气。”
“就你嘴甜,”贵妃捂嘴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加上上头那极细极长的柳叶眉,活脱脱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既如此,本宫也帮不到你什么,倒不如和你说说宫里的情况,你总该是没有本宫了解得深的。”
凌清禾坐在椅子上稍微福了福身子,笑道:“那便多谢姐姐了。”
贵妃自然知道得要比她从宫女身上打听来的消息更多,谢秋霜也这么想,表面上低着头站在凌清禾身后装鹌鹑,实际上耳朵都恨不得贴到贵妃身边去。
贵妃讲的东西就算半真半假,也够她们消化一阵子的了。
“要说这宫里头年份最老的,那就得是本宫、贤妃和曼充仪,那是在东宫的时候就跟在陛下身边的。听闻前一阵子你们永宁宫还帮了充仪妹妹的忙,她倒是个固执的,和谁也不搭边,整日里都只在乎她那个儿子。”
“罢了,要是大皇子还在,本宫肯定比她还在乎儿子,也就是肚子不争气,这几年了也没再生一个。”贵妃说罢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平整整的,没有什么动静。
凌清禾安慰道:“娘娘福气在身,总会有的。”
“你说的是,本宫膝下还有仁儿,也是个好孩子。”贵妃点点头。
“至于贤妃,你还是少和她来往,”贵妃和贤妃不对付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本宫在东宫还能同她说上几句话,自从前几年梓瑾入了宫,便和她关系淡了。”
“算了,”贵妃自觉无趣,“还是说说你们新入宫的几个吧,徐美人家世不错,人也机灵,你倒是可以结交一二,其他几个也都各有各的好,总归眼下只有你二人见过陛下,走动走动也不算亏。”
凌清禾点头称是:“臣妾记住了。”
看来这位徐美人已然投靠了贵妃一.党,不过只能算是个小棋子,就这么被轻易得提了出来。
贵妃与贤妃两党相争,她手里总不可能只握了美人这么一个盟友,还是不够看得起她们啊,谢秋霜暗自摇头。
她手腕处原先吸的是热茶,站了这么久水还没干,倒是热气散了个干净,此时手腕处凉飕飕的,有些难受。
贵妃的食指轻轻敲击楠木椅的扶手,声音慢慢实了些:“这宫里大家都是姐妹,相互扶持才能让后宫更加繁荣,清禾你说是也不是?”
“姐姐说的是,”凌清禾似乎没有察觉到贵妃变来变去的脸色,依旧是嘴角挂着笑意,娴静可人的模样,“臣妾都听从宫里的安排。”
贵妃满意点头,朝窗外望了一眼:“天色不早了,要不清禾妹妹便留在景仁宫用膳吧。”
景仁宫不比寿康宫,太后是长辈她们拒绝不得尚且可以留下用膳,贵妃这就不行了。
这些宫妃话里有话,有些话语要将正话当成反话听,贵妃嘴里说着挽留的话,却一点动作都没有,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凌清禾自然心里门儿清,连忙站起身来:“若是能品尝姐姐宫里的膳食自然是臣妾的幸事,不过太后要的经书多,任务重,臣妾只怕再晚些回去就完不成了,若是得了闲,下次再来找贵妃姐姐一同用膳,到时候姐姐可别嫌臣妾烦。”
“既如此,今日倒是可惜了,你回去一定要认真对待祈福用的经书,”贵妃并未站起身来,叫兰蔻送她出去,“下次你来,本宫再留你用膳,定不会嫌弃清禾妹妹的。”
“臣妾告退。”
一番行礼告别,等进了永宁宫的宫门,看着侍卫将背后那扇暗红色的木门关上,才算是泄了气。
谢秋霜笔挺的肩膀耷拉下来,扶着同样面色疲惫的凌清禾往里走。
“看来太后是真下了决心要扶持我们明远侯府了,也不知道前朝究竟如何了,我父兄有没有收到我写的信。”凌清禾叹了口气。
谢秋霜想到小金子打听到的事情,低声开口道:“小金子听周公公说,似乎这几日陛下都从宫外召了人进来画像,想必就是侯爷和公子。”
凌清禾眉头皱得更深了:“我就是心里不安,周公公心里有数,不会瞎透露消息,这明显就是有心让我知道。如今父兄尚未回信,实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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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为什么如此帮我,真是受之有愧。”
“娘娘,船到桥头自然直,您急也没用,白白耽误了心情,既然人家愿意卖您的好,您先受着,日后若有不妥之处,您再补偿也是可以的。”
没走几步便到了东配殿,谢秋霜扶着凌清禾入了主殿,取下肩头的披帛。
“也是,陪我用膳之后你也去休息一下吧,”凌清禾刚刚没敢喝景仁宫的茶,坐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喝杯中的茶。
还是热的,新来的这位梧桐还算勤快。
谢秋霜点点头:“娘娘,我叫采荷来服侍您。”
午膳二人是一块吃的,凌清禾觉得叫人布菜麻烦,干脆关起门来两个人一道吃,谢秋霜依然习惯了,不过她只夹自己面前的菜。
用膳之后凌清禾去午睡,换了采荷进殿服侍,谢秋霜则带着梧桐、香菱找管理库房的小金子了。
一听说贤妃和贵妃都要往永宁宫送礼,几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香菱捂着嘴笑:“看来咱们娘娘的确受宠,那两位都要往咱这添东西呢。”
“她们送的礼肯定不薄。”小金子的眼睛转来转去,嘴角都咧到了耳根,他掌管库房已久,但这永宁宫库房虽然大,里头的东西却没有几件,每天来来回回的清点那几个东西,什么物件儿什么样他都快背下来了,
要知道曼充仪上次送来的一些小玩意,说起来是小,但已经占了整个库房里的东西一半有多了。
说到底永宁宫就是穷啊。
贵妃和贤妃一定不会比曼充仪的手气小,想想自己掌管的库房总算要成为真正的库房了,小金子是最高兴的那个。
“贵妃与贤妃不对付,说不定送礼她们都要争个高下,到时候咱们就在永宁宫收礼单。”香菱想的美好,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谢秋霜看他们几个想得太离谱,连忙打住:“得了,你们几个也别多想,不管送礼多少,咱们这回都先收着便是,梧桐你心细,帮着小金子一起入库整理。香菱也先一起帮忙,顺便看看库房里有没有咱们能用的布,娘娘如今也用不上了,她说了,多出来的咱们自己也可以给自己多做几套换洗的。”
她虽然是在分配任务,可面上也是带了笑的,出去应酬一番固然疲惫不堪,但能从那些人手里拿些东西回来,那也是很值得的。
“贤妃送来的估摸着主要是笔墨纸砚,好的都存着给娘娘用,稍微次一点的入了库之后放在一边,小金子,你只要掌管库房,登记入册什么的都需要写字,得了空取一些出来练练字,当然其他人也一样,咱们娘娘能书会画你们也是知道的,咱不能拖了后腿。”
“还有就是,”谢秋霜见她们听得认真,少不了还得细细嘱咐,“毕竟东西不是咱们宫里的,明着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咱们一定要细细检查清楚了,若是有入嘴的东西都收到最里面不用,穿在身上的则都得细检查过,万一有什么阴招可就不好了。”
讲到这些事,其他人几个人表情也郑重起来,这些可是马虎不得的事。
如今好处坏处都讲清楚,就等礼物自己上门了。
48. 赏赐入库
“青玉灵芝纹耳铛一对、银鎏金莲花步摇一个、玛瑙璃龙玉带钩一个、白玉镂空红宝石簪一套……”
贵妃的礼箱果然要比贤妃和瑾修仪先进永宁宫的门,唱单子的太监一个个念下来,那些金啊银啊什么的字眼叫人好不高兴。
小金子念一间便从箱子里点一件,并非是不信任贵妃缺件少两,只是按着章程怕里头多一两件的说不清楚。
那些洒扫的宫女都被叫得远远的,只能远远的看着院子里的几个人喜笑颜开的拿着那些金贵物件。
就算是刚刚还要大家稳重些的谢秋霜自己,面上也憋不住喜色,只得在袖子下悄悄掐自己的手,免得唱礼的小太监回头到处说永宁宫一群人都是没见过市面的。
“……沉香四季如意屏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又高又细,总算是念完了最后一个物件。
这屏风是四折叠的,体积颇大,装不进箱笼里,谢秋霜她们从礼箱一进门便瞧见了这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巨.物。
贵妃的手笔果然不同凡响,前头觉得曼充仪送礼厚重,如今看来充仪与高位贵妃还是比不了的。
谢秋霜觉得自己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唾弃了一番自己见钱眼开,便朝已经在礼单上盖了印的小金子走去。
贵妃府上的太监送完礼物任务便算完成,与大宫女秋霜见了一面,说了几句吉祥话。
她便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到了他的手上,不管上头人态度如何,底下这些宫人的人情往来是绝对不能少的。
那小太监得了赏便要告辞离去,结果远远的就听到动静,原来是贤妃和瑾修仪联合送的礼箱也到了永宁宫,这下他不愁走了,总要先听听人家都送了些什么才好。
整个院子很快都摆满了箱子,无处落脚,谢秋霜踮着脚尖沿着空隙朝新进来的礼箱走过去。
“端石山水文砚一套、青石夔纹砚一套、藏经纸一箱、八宝松烟墨、雕漆玉竹狼毫笔一套、玳瑁花蝶纹玉笋笔……”
打头的果然是笔墨纸砚,贤妃她们也不含糊,似乎是把自己在库房里挤压已久的这些物件全都拿了出来。
贵妃那边的小太监昂首挺胸站在一旁,显然是觉得自家娘娘送的东西更金贵更有面,把人家两个人一起送的礼都给压下去了。
不曾想那小太监将手头的礼单念完,又从怀里重新掏出一个来,瞥了那边得意洋洋的老熟人一眼,嘴角微勾地继续念了起来。
“粉彩牡丹纹瓷瓶一套、鎏金海棠琉璃瓶一套、雕红漆口竹叶琉璃瓶一个、白玉纹碗碟配琉璃翡翠筷一套、翠绿琉璃盘一个、紫檀雕花琉璃匣一个……”
这一连串的琉璃下来,谢秋霜很快便想到了当初赏花宴上用来装含笑花的那个琉璃瓶,原以为她们说来说去是个什么稀罕物,怎么在这礼单里却成了烂大街的东西了。
“琉璃镶金口佛手盖纹碗一套、紫砂题诗琉璃茶具一套……”
继续念下去还是一水的琉璃,别说永宁宫那几个早晨不知道半个月前送花事情的小金子几个人了,就连心里头门儿清的谢秋霜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瑾修仪这是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借着这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来了。
那唱礼单的小太监心情是越念越好,瑾修仪得宠是人尽皆知的,这东西肯定能把贵妃先前那些礼都压下去。
然而贵妃那边的小太监却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谢秋霜留意到他似乎心情比刚刚更好了。
他回去之后第一时间就把永宁宫的盛况报了上去,躺在纱帐里头的杨梦晗“扑哧”笑出了声。
那琉璃瓶子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她不过是随口找了个借口激那个蠢货一二,没曾想她自己都已经忘了,人家还在念念不忘呢。
贵妃心情畅快得晚间多用了半碗饭,有了瑾修仪这个冒失的,年年宫里都有层出不穷的笑料。
*
“秋霜姐,这唇脂也算是入口的,您看是存到库房里头,还是放在外头供娘娘使用?”永宁宫人手不算太够,谢秋霜她们又信不过那些小宫女,便在凌清禾休息之后,将采荷也调过来整理物件了。
谢秋霜略加思考便做了决定:“收起来吧,能谨慎些便谨慎些,咱们娘娘也不缺各色的口脂。”
采荷点点头,捧着东西归档去了。
“轻着点,这些琉璃器具易碎,可别咱们刚入库就弄坏了东西!”小金子忙得不可开交,原先他还觉得收到这么多礼物很幸福,可在礼单上对比了一下,竟然一半的东西都是入口的,中看不中用。
他扯着嗓子指着琉璃茶盏道:“这茶盏和碗碟筷子一类单独存到东侧,还有琉璃盘,甭管是哪边送来的,这些咱们统统不用。”
“那琉璃瓶呢?”香菱举着一个和她手笔一样大小的琉璃瓶问道。
小金子挠挠头,他也没能拿准,便朝刚刚将茶盏送到东侧的谢秋霜问道:“秋霜姐,你觉得如何?”
谢秋霜也瞧见那些瓶子了,大大小小有十几个之多,基本上都是瑾修仪送来的,这琉璃瓶子不比瓷瓶,能透过瓶身朦朦胧胧瞧见里头的东西,若是栽花种植,就能看到里头半瓶的土,不够雅致。
当初她们咋能觉得琉璃瓶好呢,如今来开还不如木瓶实用呢。
“琉璃瓶子不好做手脚,应当都是干净的,我看不如单独放在西北角,那里不常走动不容易碎。”谢秋霜起身站到椅子上,望着四周被梧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木架和陆陆续续填上来的物件,心下很快做了决定。
“这样,小金子你在门口清礼单,拿一个便勾掉一个名字,梧桐你负责及时确认拜访位置,采荷和香菱根据梧桐指的方向放东西,我去外头再叫几个人,监督着她们一个个将物件送过来。”
她转头对梧桐说道:“东配殿的库房是的门开在东面靠南这侧,你将常用的这些比如纸墨什么的尽量安排得靠门,剩下那些不常用的或者干脆是完全用不上的放在稍远些的地方。”
“与小金子商量着划分区域摆,区域可以划大些,空着点地儿也没事,后头总会有些补充的。原来摆放好的东西也要调整,这样方便我们以后入库,按照这个规矩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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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能收再多几次大礼也是放得下的。”
瞅着那几个跟琉璃瓶摆在一起丑琉璃匣子,谢秋霜又想到一招:“这些用不上的你还可以根据能不能外送再划分一个区域来,将来咱们永宁宫要送东西,就可以用到,这些东西都是过了明面的,不怕出事。”
梧桐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香菱和采荷,诺诺道:“秋霜姐,我负责可以吗?”
“你担忧什么?”谢秋霜反问道。
梧桐显得有些瑟缩,瞧见谢秋霜一直含笑地瞧着她,眉眼里都是鼓励之色,还是当着几个人的面出声:“我只有打扫偏殿的经历,种些花花草草的在行,种点菜也行,但是库房除了打扫卫生,我还是第一次来。而且我才刚来没几天,怕事儿做的不好。”
“你还没做怎么知道事儿做的不好?”谢秋霜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怕香菱和采荷不服气呢,于是扭头问已经开始走神的香菱,“香菱,你说说看。”
“我说什么啊,秋霜姐,梧桐在偏殿的菜园子你不是也去看过,一行一列的都齐齐整整呢,我看她能把那些泥巴都分得清清楚楚,这库房肯定也行。”香菱心里是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想说什么便说了。
谢秋霜又看向采荷,后者连连摆手:“我.干些粗活还行,这些细致的东西却是做不了的,还是梧桐来吧。”
“你瞧瞧,我们都觉得你行,你便做就是了。若是有不妥之处,小金子会纠正你的,我们永宁宫俱都以才度人,这些天你做的一切我们几个都看在眼里,梧桐,你可要抓住机会哦。”谢秋霜拍拍她的肩膀。
梧桐被说的脸色涨红,一旁的小金子早就忍不住了:“就这么办吧,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入夜了,我们还得赶着去侍奉娘娘呢。”
这话一说出口,就算是定了下来,梧桐再也不矫情了,站到刚刚谢秋霜站的椅子上开始规划起来。
谢秋霜见状点点头,来到院子里,就近安排了几个眼熟的洒扫宫女一起清点东西。
这些洒扫宫女个个都脸色红润,似乎被点中是天大的喜事,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错,谢秋霜这才放心下来。
她想到她自己在掖庭宫的时候也是这样,总希望自己能被贵人赏识,如今时过境迁,自己也有了提拔别人的能力。
梧桐、采荷、和香菱便是她点上来的。
既然太后想要利用凌清禾的外戚,总归她们会从中受益晋升的,想必在这个才人的位置上也做不了多久。
婕妤配有两位大宫女,九嫔四位、四妃八位,凌清禾身边这大宫女的数量肯定还是要再扩充。二人聊过,这几“老人”肯定是要比不知根知底的新人更优先考虑的。
采荷是首先考虑的,既会武又有城府,其次香菱也不错,就是性格实在太跳脱了些,还得磨一磨。
最后便是刚来的梧桐,小金子既然推荐她,便已经将她的来路查得清楚,干干净净,不是旁人安插的眼线。
这几天看来能力不错,细致用心,种的花草和菜也有模有样,谢秋霜是不会吝啬去培养她的。
49. 晚膳加餐
天色渐沉,谢秋霜和小宫女们来回搬了至少二三十趟,才将院落里堆叠的礼箱归置干净。
小宫女们原先脸上的兴奋也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涌上来的疲惫,谢秋霜给她们一份发了一块赏银,几人这才重新露出喜色。
将外头全都安置好,她先去主殿看了一眼凌清禾,后者正端坐在四方桌前写字。
谢秋霜和香菱她们之后全都要学认字,宫里不好大张旗鼓地弄字帖,凌清禾便打算自己抄写几份来,也算是练字。
至于答应寿康宫那边抄写的经书,其实她早就誊写完毕了,只等着每次过去都送上几册,若是太后要求有变,再重新写好便是。
谢秋霜见凌清禾暂时不需要侍奉,便打了声招呼退了出去,继续去库房帮忙。
梧桐的细致程度在完成库房规划这一方面果然没令她失望。
整个库房被分为了好几块区域,进门之处便是东南角,这里放置的都是常用的纸墨笔砚、一些金银首饰之类的物件;离得近的西南角则摆放的是些布匹、茶叶,寻常时间做衣服、招待客人用茶时都可以用上。
再往北走,那贵妃送来的沉香四季如意屏便派上了用场,将常用和储存东西的区域一分为二。此时为了不挡住大家归置东西的道路,四个长条型的镂空木屏并未完全抻开,暂时叠着放在靠西的那一侧。
谢秋霜特意走过去摸了摸这个屏风的材质,果然有一股沉香独特的气息,若非这屏风是贵妃送来的,她觉得可以将主殿那个屏风换下来。
屏风后头贯穿东西的一大块中间位置,摆的都是些摆件,那些精巧的碗碟也放在这里,之后若有些人情往来,可以从这里选了东西出去送人。
宫里并不计较拿别人送来的东西再送人,各宫也都知道各自的底细,要是全拿自己的东西,除了前头那几家财大气粗的,后面根本拿不出来。
所以有一批东西几乎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换到其他宫的库房,送礼的次数多了,原先自己送出去的又回到自己的手里这般事情也是时有发生的。
西北那一大块角落归置的都是那些易碎的东西,相当一部分是瑾修仪那些没用的琉璃瓶,这些东西谢秋霜和小金子都不敢写进送人的礼单里,毕竟瑾修仪的脾气要和其他宫单论。
最后的东北角则储存的都是些药材之类的,这些并非是今日贵妃和瑾修仪礼单里的东西,而是凌清禾入选之后明远侯府放在包裹里一同送进宫里的,暂时用不上,一并储存在最里头的角落。
尽管小金子她们几个人已经忙碌了两个多时辰,但库房里的东西依然没有全部整理完毕,谢秋霜看了看时辰,便催她们出去休息一二。
采荷去准备凌清禾的膳食,香菱挑了几块粗布抱回自己的宫人房,等小金子将库房落了锁,谢秋霜才跟着梧桐去看看偏殿院子里她负责的那块菜地。
原先她提议的是种些胡萝卜这种看不出来的菜,但现在依然入冬,天气寒凉种不了,其次便是谢秋霜之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她没有种子。
在上次和梧桐一起提出想法之后,她便派人去打听过了,原来宫里并未禁止各宫自己开辟小园子,不过须得是在寻常不会去的地方,免得叫人看见失了礼数。
会在自己宫殿里种植蔬菜的没有几家,毕竟九嫔之下除了陛下特批,宫里是不会设置小厨房的,就算种出了菜来也只能送到御膳房处理。到了御膳房那些地方,送回来的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些菜了。
谢秋霜她们几个之前给凌清禾热菜的厨房是她们宫人用的地方,按理由尚食局统一掌控,那几个女史谢秋霜在中秋去御膳房帮忙的时候都见过,给了些好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作没看见。
至于真正的小厨房,虽然说要成为一宫之主才能配置,但谢秋霜觉得以太后对明远侯府的态度大概是迟早的事儿。
在种种缘由之下,谢秋霜给梧桐的任务便由一开始艰巨的种菜给永宁宫改善伙食变成了一些简单的尝试。毕竟梧桐也有好些年没种过地了,既然不着急了,便提前操练一二,总不会错的。
梧桐最先种下的是小葱,种在地里不细看想排列整齐的草垛,一个个都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这小葱耐寒,平日里又常用,我便先种来试试,您看可不可以?”梧桐见谢秋霜蹲下身子戳她种的那些小葱,有些紧张地说道。
“非常不错,”谢秋霜点点头,“原先是我好高骛远,心里急切,对你提的要求太高。如今看来,你做的很好。种菜毕竟我是外行人,若是你有想法,自己决定就行,除非什么大事儿,不必过问于我了。”
梧桐十分欣喜地点点头,她今日一连被夸两回,在身上揽了两个大责任,直接管她的大宫女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不是先打骂她而是自我检讨,这是她进宫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儿。
她觉得自己之前待在永宁宫郁郁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从此之后,她将为如此好的才人娘娘和秋霜姐姐尽心尽力的做事。
谢秋霜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进了主殿陪凌清禾用膳。
今日送来的有莲子肉丁酿鸭、素色水晶丸子、如意鸭羹汤、素炒三丝,两素一荤一汤,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配置,看来御膳房惯是个见风使舵的,见着贵妃和贤妃都来给永宁宫送礼,便也想给凌清禾讨个好。
不过凌清禾今日实在疲惫,原先爱吃的酿鸭都没动,只尝了几颗莲子,再喝了一大碗鸭羹汤便作罢。
那一整盘的酿鸭便到了几个宫女太监的手里,谢秋霜先单独装了一碗给小金子送过去,一路上的香气叫其他宫人好不羡慕。
谢秋霜想到她们下午也都多多少少出了力气,便再将大半只酿鸭分了出去,连带着剩下的素炒三丝一同给她们分了下去。
永宁宫的众人见自己也能分到,纷纷端着碗上前夹一筷子,拌着碗里的馒头一同咽下。
哪怕有些后来的只剩下一些酱汁,各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带有肉的菜品了,不由得对永宁宫的忠心又更进一步。
谢秋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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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开心,便搬了凳子去香菱她们屋里看她们用膳,她在主殿已经陪着凌清禾吃过了,此时是要和大家一块扯闲篇。
“娘娘怎得今日胃口不好?秋霜姐姐,你这可是将整盘酿鸭都端了来。”香菱将鸭翅撕扯下来塞进嘴里,嘟嘟囔囔地问道。
宫女们吃饭可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谢秋霜便将早晨景仁宫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她们,早先时候是怕来不及说,如今倒是没有这个顾忌。
众人听完都露出一丝震惊之色,她们也不是不知道娘娘应该在宫中正是风云人物,不过居然能让贵妃拉拢,看来她们都得重新评估一番了。
“我说这些并非是让你们骄傲自满的,香菱,你说说看,今日之事代表了什么?”谢秋霜还是首先点了香菱的名字。
香菱伴着肉丁将馒头咽下:“贵妃娘娘看重我们家娘娘。”
谢秋霜摇摇头看向采荷,后者深思熟虑了一番,认真地说道:“除了香菱说的,还有贤妃娘娘她们不喜欢我们永宁宫。”
最后是梧桐,不等谢秋霜开问,她便先行答道:“贵妃娘娘与贤妃娘娘在咱家娘娘的身上较劲。”
谢秋霜依旧摇头,叹了一口气道:“这都不是我想说的,你们三位都是永宁宫的心腹宫女,无论擅长做什么,都要以永宁宫为先,以凌才人为先。”
她指向香菱:“你说贵妃娘娘看重我们家娘娘,我希望之后要换个角度想,是我们家娘娘被贵妃盯上了。”
“采荷也是,”谢秋霜继续说道,“永宁宫受到贤妃的不喜,意思是她们随时又可能对我们不利。”
“最后梧桐说的是较劲,但实际上呢,贵妃和贤妃这两位宫里头声望最高的妃子居然为了我们家娘娘一个才人在所有娘娘面前争论,你们觉得有没有问题?”
谢秋霜问她们,这些话也是她刚刚在考虑提拔她们几个人的时候想到的,既然是心腹,那就应当得事事以永宁宫为主,她知道香菱她们几人心思善良,遇到了更高的妃子心中确实会有憧憬仰慕之情,她要将这个想法纠正过来。
香菱瞪大了眼睛,反倒是采荷放下碗回答道:“这势必会让娘娘处于风口浪尖。”
“没错,”谢秋霜嘴角勾了勾,“御膳房给我们今日送来的这些菜品便是证明,平日里都是半只,今日却是整只,水晶丸子也多了两三个。但这些好处都是建立在御膳房与我们永宁宫没有冲突的原因之上。”
“若你是其他妃子,见到一个新进宫的才人有如此能耐,你会怎么想?”
香菱这次回答得很爽快:“羡慕嫉妒。”
“然也,我并非是怀疑其他宫人要对我们永宁宫不善,但是我们几个必须心里清楚自己是谁的宫人。就算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的地位再高,但在她们面前,不利永宁宫的话一句都不能说,包括娘娘的各种爱好什么的。”
谢秋霜喝了杯茶,继续说道:“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的身价姓名都绑在娘娘身上,娘娘今日处在风口浪尖之上,我们就必须不能再出错,明白吗?”
50. 传信对策
三人将碗里最后一点酱汁全都用馒头吸溜干净,朝谢秋霜点点头,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就要上去和人拼命。
谢秋霜见她们这个模样,不由得心里发笑:“你们几个常年待在永宁宫里头,偶有的消息也都是听外头传进来的,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免不了有些不够了解,之后娘娘若有安排,多叫你们出永宁宫走几次,也就清楚了。”
香菱的眼睛亮了亮,要知道她被秋霜姐选中之后,除了做衣服就是守夜,还没出过永宁宫呢,倒是青兰姐姐出去过几次,唉。
思及此,她神情又暗淡下来,或许青兰就是秋霜姐说的那种没有将自己与永宁宫捆绑到一起的宫人,她必然不会走人家的后尘的。
这时木门被轻轻敲动,小金子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门缝里响起:“秋霜姐,你们吃完了吗,御膳房的盘子该送回去了。”
谢秋霜站起身来,将木门拉开了一条缝,小金子正提着食盒站在外头。
望着几人收拾碗碟的身影,她心念一动,御膳房她去过,各宫分菜收盘子这些事儿都是安排得规规整整的,一般都是不会出错的。
平日里进到御膳房大门内的几乎都是各宫的太监公公,偶有他们忙的时候由宫女代劳,这或许是一个出永宁宫看看的好机会。
当然,这主要针对的是香菱。谢秋霜看着她神色变来变去,总归都是写在脸上,她们面前自然无事,外头肯定不能这样。
心里便打起了让她随着小金子一同去御膳房送食盒的主意。只有自己走出去感受和打听,香菱这样的性子才能真正明了她刚刚说的意思。
香菱听说自己马上就能跟着小金子出永宁宫,兴奋得一跳三尺高,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髻,再将衣服上的褶皱抹平,眨着眼睛盯着谢秋霜看。
谢秋霜摸了摸她的头,叮嘱道:“出去之后少说多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大声惊慌,跟在小金子后头不会有问题的。”
等小金子带着香菱走了,采荷才悠悠说道:“我倒觉得香菱这个性子活泼,挺不错的。”
“在我们面前自然是好,遇到些城府深的就容易藏不住事,”谢秋霜也出了门,猛猛吸了一口院子里的新鲜空气,神清气爽,“库房还是明日再整理吧,明火总归不安全,我们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我去伺候娘娘点灯,你们去准备沐浴的热水。”
今晚皇上依旧没有翻牌子,前朝没有动静,后宫更是一片死寂,各宫都早早的将灯熄了歇下。
永宁宫今天熄灯得也早,凌清禾已将原先想要完成的一册梅兰竹菊四君子画作盖了印,随着今日流水的礼单一同入了库,便没有心思再动笔了。
谢秋霜今日要守夜,其他几个人都是坐在主殿内的软垫上,凌清禾给她们加了床软垫好躺着休息,只是白天需得收起来。
而她能进屏风里头,在凌清禾给指的踏上歇息。此刻天色还早,将凌清禾床边的纱幔放下,谢秋霜便在软垫上躺着,望着天花板上镌刻的她说不上来名字的花纹缓缓放下了疲惫。
忽然间大量搬动重物的后遗症在第二天完美的体现出来,她睁开眼只觉得腰酸背痛,两条胳膊仿佛已然易主,忍着点上灯服侍凌清禾洗漱用膳之后,她跑过去问其他几个人。
采荷不愧是习过武,跟无事人一样,香菱和梧桐只有一点点酸痛,听说是夜里被采荷拉着一同疏松静脉,这才没中招。
谢秋霜叹了一口气,叫采荷这个手稳的去服侍凌清禾,自己则在偏院里学采荷的方法强筋健骨。
一只手捶打酸软的肌肉,另一只手握着从林晏之那讨来的医书,强身学医通通不落下。
“党参补中益气、止渴生津;炙甘草健脾和胃、益气调节;茯苓宁心安神、温养滋补;白术燥湿利水、安胎凝神。是以四味药加水煎服可补血补气,治疗脾虚,称之为四君子方①。”
谢秋霜将这页纸的内容读了出来,末了下头还有林晏之的批注。
“大补人参,小补党参,咸适此药,治病的人家银子一共十两,买不到年份长久之人参,只能取党参温补一段时日,故此方不知大补效益如何,暂搁置。收获茄子三根,大丝瓜一个,胡萝卜三根,一条猪五花作为诊金。”
她撇了撇嘴,听凌清禾说,神医在外行医且当积福,付不起药钱的比比皆是,后来干脆便直接不收诊金,所以传闻是富贵之家,从书里看来只怕未必。
谢秋霜换了一只手举书册,干脆坐到石凳上休憩,琢磨里头的韵味。
看了医书这么些天,普通的食膳她已经了解了不少,至少能保证上桌的菜色不会出现食物相克或者过热过寒的情况,但这离真正的医士还很远。
不过她也不想成为大夫,小时候听大表哥说隔壁村的赤脚医生因为治病无效被那几个病人的亲戚给活活打死了,她便有些可怜他们善心无善报,是以上回找林晏之说要学些东西,也只是学一些浅显的药理而已。
如今从林晏之的书里写的行医日志能窥见一些游医的日常,倒叫她对自己之前的认知有些改观了。
一日两个时辰不够,之后还要再加一个时辰用来背药方。
“秋霜姐!”梧桐的声音远远传来,谢秋霜赶忙将册子的页数记在心里,合上放进怀里。
她站起身来:“怎么了?”
梧桐气喘吁吁地站定,扶着膝盖道:“刚刚太后身边的莲蓉姑姑来了一趟,不知道和娘娘说了些什么,娘娘现在叫你过去呢。”
“莲蓉姑姑还在吗?”谢秋霜脚底生风,走之前问了一句。
梧桐连连摆手,揣着粗气道:“已经回寿康宫了,应该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只是我怕耽搁了才跑得急了些,秋霜姐你走过去就是,我就留在这打理完园子再回去。”
谢秋霜点头,没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主殿,推开门进去,果然只有凌清禾斜倚在靠窗的长榻上看书。
见谢秋霜进来,凌清禾将窗子关上,走进了屏风后头,谢秋霜迅速明白,这是有密话要将,回身把门掩上,让小金子守在门外头。
“娘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奴婢听梧桐说,寿康宫来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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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步上前拿了软枕靠在凌清禾的腰后。
凌清禾淡淡一笑:“算是喜事,坐着听罢。”
谢秋霜便在榻的另一边坐下。
“明日早晨命妇照例会进宫请见太后,照例我的母亲身上没有诰命,是没有进宫的机会的。然而莲蓉却说,太后怜惜我初次与家人分离这么长时间,此次会召了我母亲随着命妇一同入寿康宫,叫我届时也去寿康宫一趟。”
“这……新入宫的好几位妃子的家中都没有诰命呢,这岂非是将娘娘放在火上烤,怎么能算是喜事?”谢秋霜蹙眉。
凌清禾叹了口气:“不论怎么说,我与母亲能够见面便算是喜事。从宫里寄信出去要走西宫门,往往有人查验信件,故而每次写信都要写得模棱两可说不清事情,恐怕她们这会儿还以为前几封信里是我要通过家人拿捏你呢。”
“如此看来确实对我们有利,”谢秋霜点点头,“娘娘您打算怎么递消息?”
“思来想去只能送些络子、荷包之类的,秋霜,你和香菱她们一起缝制过衣服,若是将字条缝在香囊夹层里,你觉得能有几成把握?”凌清禾取下腰间的香囊放在榻桌上。
谢秋霜想到自己缝在包裹里的那一页纸,觉得这已然是她能想到的上上之策。刚要回复,却又转念想到自己一个宫女存在屋子里的包裹和娘娘这般被人盯上之人在堂上送出的香囊始终是不同的,便沉默了片刻。
看着桌上香囊精致的图案,她忽然问道:“娘娘,您将香囊拿上大堂,定是要美言一番,若是反而被太后看中了该如何是好?”
凌清禾一愣:“太后应当不会夺人所爱吧。”
谢秋霜越想越有可能:“娘娘,奴婢只是怕万一发生这样的事儿,毕竟香囊都是包裹完全的,很容易叫人觉得里头藏了东西。”
“你说的有理,”凌清禾撑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将香囊重新挂回腰间,“这样,一会儿让香菱从库房里在我带来的箱笼里头选两个精致的香囊出来,那些都是我做的,我母亲也见过,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用伸出纤纤玉指,在榻桌上的空出比划:“之后去打两个普通的络子,稍微小巧朴素一些,我写一张小纸条,藏在其中一个络子的绳结里头,你要记住哪个是藏了东西的。”
“到时候你便一边放荷包,一边放络子,到时候将络子送到我母亲手里。”
谢秋霜明白过来:“娘娘您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算是吧,只是香囊里需要重新调些醒神安宁的香,这样才好说得过去。”凌清禾点点头,“络子别让香菱打了,她的性子不适合知道这些。”
调香正是谢秋霜擅长的,普通的络子也会做。
她得了令赶忙起身:“是,奴婢一会儿就亲自去打络子。”
凌清禾摆手:“罢了,你去调香便是,络子我亲自打。”
她起身从妆奁后头取出一个信鸽腿上绑的信筒,打开盖子从里头拿出一张只有食指大小的纸条,用镇纸的角将之铺平,随即提笔。
犹豫片刻,最终落笔。
51. 宫外来客
宋韵今年已经四十余岁了,周身环绕着浓浓的书香气息,不仔细看她眼角的皱纹,还以为她才三十岁。
她嫁到京城二十余年,除了早先跟着丈母娘出去收拾老丈人的烂摊子以外,几乎没怎么从正门出过门,只来过皇宫两三次,后来生了儿子和女儿之后,便只能安心待在家里。
对于她而言,能够嫁到京城,能够嫁到明远侯府,便已经算得上是高嫁了。
宋家并非是京城本地的家族,而是淮南的一处书香人家,她的祖父曾经做过淮南一个州里的刺史,与当时率兵经过淮南的明远侯相见甚欢,后来也时常保持着书信联系。
祖父常常对她说,等她长大了,可以带着她一同去京城找曾经的老友喝酒。
不曾想战后没几年,明远侯病逝,不久她的祖父也因为年龄大了在山路上摔了一跤离世,于是宋韵就只身一人背着包裹,不顾父母的挽留,踏上了前往京城明远侯府的路。
她本来是去明远侯府将明远侯曾经留下的几本古书交还的,不曾想一路上听说了新任明远侯跋扈野蛮的流言,与她从祖父口中听来的故事大相径庭。
不过来都来了,她还是敲响了明远侯府的门,开门的是一个比她稍微年长一两岁的明远侯世子。
没几个月,宋韵便成了世子夫人,至此,她便在京城扎了根。
岳母在的时候,常常会带着她去京城各家达官贵人府上赔罪,把府里积攒的好些财物几乎赔了个干净,岳父挥金如土夜夜笙歌,很快便将府里掏空了。
岳父在猎场出事之后,岳母也从府里搬去了京郊的庙里祈福,明远侯府缓慢的沉寂下来。
故而这之后,她是彻底没了能够入宫的机会。
如今因着自己的女儿,宋韵久违地再次踏进皇宫,望着点头哈腰的太监,沉静一笑。
“明远侯夫人,这是你第一次来宫里吧,好些规矩你不懂,莫要失了礼数,惹了太后的不悦。”礼部尚书夫人对明远侯的印象还停留在当街纵马伤人的前明远侯身上,因此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宋韵朝她微微颔首:“多谢夫人提醒,我确实是有好些年头没来过宫里了,还请大家提点一二。”
“有什么可提点的,”清河郡主和太后年纪差不多大,坐在轿辇上摆手,“想当初明远侯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呢。眨眼你们两个的女儿都进了宫,我都成了当奶奶的年纪了,唉,老了老了。”
宋韵也是记得这位清河郡主的,先皇亲立的外姓郡主,当时和明远侯一同打天下,是个实打实的武将,这些年也没有因为后辈而断了和明远侯府的往来。
她连忙上前几步走到轿辇边上,笑道:“郡主哪里的话,我听说您前一阵子还降伏了一头烈马,哪里就老了。”
“那算什么烈马,是给我孙女准备的小马!看来那些人嘴都管不住,我这老脸都丢到你们那儿去了。”清河郡主哈哈大笑。
宋韵也跟着笑,不过她到底是文人,手里拿着帕子捂住嘴免得失礼,与清河郡主的豪迈截然不同:“小马怎么就不是烈马了?您看看我,连那种小马都骑不会呢。”
她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从淮南到京城她就是一路纵马而来的。
离得近的其他几位夫人也很快加入话题,不动声色地将清河郡主夸了个遍,年纪大的就喜欢听这些,因此去寿康宫的一路上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到了主殿落座,就连坐在凤椅上的太后开口第一句也是问她们:“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有什么好事,也好让哀家这把老骨头听个高兴。”
“能有什么,这帮孩子打趣我前段时间骑小马呢。”回话的是清河郡主,她与太后关系不错,说话便肆无忌惮一些。
宋韵坐在太监领着去的位置上,居然在右侧的台阶之上,前头是些王妃、世子妃、老郡主什么的,竟然比一些有诰命在身的夫人还高。想到女儿凌清禾前不久寄来的信笺里隐含的意思,她不由得提起了心神。
妇人们聊天难免会提到家里的子女,有夸孝顺的,还有明贬实褒说自己儿子能力强的,总归聊着聊着就会偏离到相看人家之上。
“我女儿今年也有十三了,再几年便要及笄嫁人了,烦请各位夫人帮我留意一二,若是有适龄的男子,也好早些相看一二。”齐王妃笑道。
清河郡主满脸遗憾地喝了一口茶:“你家那个孩子我瞧着是个好的,可惜我孙子早早地定了亲事,不然非要和你们齐王府结成亲家不可。”
盛昌侯夫人扭头瞥见一直不说话的宋韵,来了几分心思,笑道:“郡主您孙子在京城里出尽了风头,提亲的拜帖听说当初门房都拿不动了,怎么好还与我们抢齐王家的女娃娃。”
“哪有那么夸张,”清河郡主嘴角的笑意微微淡了下来,“不过定下来的人家也是不错的。”
太后看向齐王妃道:“清河的眼光一向不错,你也不用担心,到时候看上了谁,哀家替你做主。”
齐王妃面上大喜,连忙起身谢礼。
盛昌侯夫人这才笑着说:“我们府上也有适龄的丫头呢,听说明远侯府大公子去年冠礼,不知道娶妻没有,看不看得上我家丫头。”
宋韵心头一滞,顺势放下手中的糕点,点头道:“我家儿子确实也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不过他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我和他父亲说什么都没用。前几日还说要重新参加科考,也不知道要几年,我也暂时歇了说亲的心思,唯恐耽误了姑娘们的时间。”
“倒是个有志向的好孩子,”太后接过话茬,“盛昌侯府里头待嫁的姑娘有好几个,说不定就能有他看上的呢。”
这是想要亲上加亲将明远侯府彻底与太后绑定,虽然暂时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宋韵还是委婉拒绝了。
“太后娘娘说的是,可惜我儿子这几日都不着家,回去我定要问问她的想法。”
“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你定了便是,还要问你儿子的想法?”齐王妃疑惑道。
宋韵解释道:“这是我太岳父定的规矩,说是长辈只能相看不能插手,这几年我也着急儿子的亲事,无奈他就是对此提不上劲。”
“我看不错,凌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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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那个家伙确实说得出来这样的话。”清河郡主眯了眯眼睛,在盛昌侯夫人和宋韵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帮着解围。
盛昌侯夫人虽然计划落空,脸色笑意却不减,随口提到:“我听说你家还有个女儿,是入宫了吧。”
宋韵点点头:“如今已是才人了。”
“那母后为何不召来见见?”一直没说话的燕王妃开口道,“今日是明远侯夫人这些天来第一次入宫,平时想见都没机会,召来凌才人见见也不算失礼。”
盛昌侯夫人点点头:“我还没见过明远侯府的小辈呢。”
“你啊你,平时在京城里办了那么多赏花宴,也不知道叫人过去坐坐,”太后点了点她,摇头失笑,“哀家平时怎么和你说的,发帖子不要漏了任何一家人。”
盛昌侯夫人脸不红心不跳,摆手道:“我都交给了家里的管家,按理年年都送到了明远侯府上,侯夫人你说是不是?”
“我身体不好,一般能推的就推了,许是门房都当作普通请帖疏忽了,要是知道盛昌侯夫人您给发的请帖,我定是要前去叨扰一二的。”宋韵微微一笑,这些年她确实收到了不少请帖,不过大权在握的盛昌侯府却并不在列。
“诶呀,我府上的请帖都是精心设计过的,”盛昌侯夫人惊讶道,“看来是下头的人偷工减料,回去我得管教一二,之后再给明远侯府递帖子,你们可一定要来啊。”
宋韵连连点头,看来以后清闲生活是彻底一去无影踪了,不过她心里倒是挺期待的。明远侯府想要洗干净之前的闲话,靠的便是这一场场宴会,为陛下做事是男人们做的事,她现在也只能努力扇扇风扭转流言。
一旁的清河郡主听到这番话,哪里还不明白太后的意思,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相谈甚欢的几位王妃也各自端起茶杯,少有几个偷偷瞥了一眼与盛昌侯夫人同家的太后。
“罢了,”太后自然察觉了底下人的小动作,摆手道,“既如此也不必隔日了,莲蓉,你派人去趟永宁宫,叫凌才人来一趟。”
谢秋霜此时手里正拿着那个夹了字条的络子翻来覆去地看,那两个精致的香囊反而放在一边无人问津。
坐在榻上的凌清禾手里握着书卷,时不时望着天色算着时间,外妇进宫已然有一个多时辰,想必来召她的消息就是这个时间了。
“娘娘,莲蓉姑姑来了!”小金子几步从院子里跑到殿门口站定。
凌清禾和谢秋霜相视一眼,将香囊和络子放进盒子里装好,理了理身上的褶皱,披上披帛,这才迈步出去。
出了殿门,四位宫人都在候着。小金子稍微知道得多点,此刻面色略有些凝重,采荷和往日一样面无表情,梧桐抿着嘴。
倒是因着谢秋霜前天晚上那番话,香菱觉得太后这举动定然是要对娘娘不利,脸色难看得紧。
幸好莲蓉只在永宁宫外头传话,不然叫她见了永宁宫这几位宫人的脸色,指不定该怎么想。
谢秋霜哑然失笑,与香菱她们摆摆手,便和小金子一左一右,跟在凌清禾后头出了宫。
52. 明修栈道
“凌才人请见!”寿康宫主殿门口的公公夹着嗓子喊道。
凌清禾抬首看了看高悬在头顶的牌匾,在被允了进殿之后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过门槛。
谢秋霜自然是落后她一步跟在身侧,小金子却不能入殿,双手举着装有香囊的木盒侧身走到边上,站定在刚刚高声宣入殿的公公身侧,等待随时传唤。
他与谢秋霜对视一眼,皆微微颔首,做好准备。
殿内聊得火热,似乎前一阵子提到明远侯府还要叫凌才人过来看看只是安信侯夫人心血来潮,话题一转就道了京城里发生的其他稀奇事儿上头。
不过有这个能力进到寿康宫与太后说话的,无论品阶高低,大多数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从她们的表态当中已然明了,恐怕今日宴会闲聊为辅,太后一.党拉拢明远侯府为主。
她们这些妇人与太后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既然太后有这个意愿,她们也得早些与明远侯府扯上关系,故而后来扯闲篇的时候,不少人心里都谋划着之后宴会请帖送礼的事儿而显得心不在焉。
此刻凌才人进来了,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各个都翘首看过去,想知道明远侯这位小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可人儿,竟叫太后都愿意拉一把。
凌清禾今日身穿的是香菱新做的鹅黄色绣线勾边金菊吐蕊袄,既朴实无争又不失贵气,衬得她本就脱尘出俗的清淡面容更有几分出世之感,叫寿康宫的诸位夫人看在眼里都有耳目一新之感。
香菱从得了消息就开始搭配衣服,青兰走后,凌清禾的服饰几乎由她一个人承担了。谢秋霜自己不懂这些,便又从永宁宫其他配殿找了三个会刺绣的洒扫宫女换到东配殿来,听从香菱的调配,做得好能拿到赏银。
即便不知道内情,香菱也清楚这次是凌清禾第一次在世家夫人面前露面的绝佳时机,除了这套袄裙,头顶上的步摇选的也是新打的雏菊纹,同样低调显气色。
耳坠则用的是贵妃借谢秋霜之手赠送的白玉坠子,与身上其他衣物相比,算得上是极其贵气的了。
“哎呀,这就是凌才人了,果真是气质不凡,有几分当年明远侯的感觉了。”安信侯夫人最先开口道,其他人都等着太后先说,她却不用遵守这个道理。
果然太后面色不变,拍了拍身侧刚刚叫人新搬来的小椅子,笑道:“明远侯是武将,清禾哪能和他比?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清河郡主也点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正款款向上走的凌清禾,叹道:“武门世家那么多,偏偏后辈一个个都弃武从文了。”
“这是好事呀,郡主,”齐王妃捂嘴偷笑,“我家那位说如今盛世太平,武将难得功勋,年轻人还是从文得好,不然压根听不懂太史令弹劾的那番文邹邹的话究竟在骂些什么。”
清河郡主被她逗笑了,再瞧凌叔的重孙女儿那羸弱的身板便没了那些挑剔之意。
谢秋霜低着头瞧不见这些人的脸,便只能听,她先陪着凌清禾行礼后入座。站在旁侧也算是站在了寿康宫主殿最高的地方,离着太后也就隔了三个人的距离。
虽然说中间隔了几个女官盯着她,俱都无法改变她低下头也能瞧见不少世家夫人的神情。
她最先看见了凌清禾的母亲宋韵,俩人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同的是宋韵身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侠气,眉毛也略粗一些,比凌清禾更有英气。
自谢秋霜陪着凌清禾坐到上首之后,这位侯夫人的目光便一直没离开过这里,偶有的几次也是因为身边的人在打趣。
“清禾,你瞧瞧,那是谁来了?”太后俨然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凌清禾这才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去,似乎刚刚才发现宋韵一般,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母亲来了!”
“哈哈哈哈,”太后见她这副样子,心头大悦,“侯夫人平时难以入宫,哀家瞧着你似乎思念亲人,便做主将你母亲叫到寿康宫里一同说说话,你不会怪哀家多事吧。”
凌清禾连连摆手:“哪里的话,臣妾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太后这才低声道:“稍后哀家留你母亲用膳,也好给你们母女二人有一番说话的时间。”
“臣妾谢过太后。”凌清禾收回视线,满脸喜悦地行礼。
谢秋霜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瞥,瞧见那位太后同族的安信侯夫人一直留意着这边,此时太后与凌清禾该说的话说完了,放下茶盏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下一刻,安信侯夫人忽然干笑了两声,打趣道:“凌才人不愧是侯夫人的女儿,刚刚我见着,还以为见到了年轻时候的侯夫人,那会儿你刚刚进京,还时常会和当时的侯夫人一同参加我们府上的赏花宴呢。”
“都是岳母性子温柔的缘故。”宋韵不好提及长辈,只得浅笑三声。
笑起来的差异便大些了,谢秋霜仔细瞧着,一时不慎和看过来的宋韵对上了眼神,宋韵朝她颔首示意。
谢秋霜这才想起来,明远侯府帮着去找过自己家人,虽然被欧阳正思的吏部侍郎府上抢了先,不过多多少少肯定是认识自己的。
于是她也微不可察地垂目示意凌清禾这边一切安好。
“你还说你岳母性子温柔,”燕王妃一脸惊奇模样,“谁不知道你岳母是个出了名的能说会道,我母妃与她交谈过一两次,差点被绕的把手里的铺子白送给你们明远侯府呢。”
“还有这种事?”清河郡主仰面大笑,燕王府也是武将,故而她与老燕王妃也算是个朋友,听到老友的趣事儿,她免不了打趣几句,“难怪后来老燕王急着将燕王府交到你们手上,自己带着她回封地颐养天年去了,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在。”
燕王妃摆摆手:“那倒没有,母妃被父王带走主要是因为封地那边有几个特别好的大厨年龄大了,怕晚一点回去就吃不着人家做的菜了。”
“果真如此好吃?”齐王妃插嘴,“我父王前年被老燕王叫过去了,说是去晚了两年,只尝到了大厨后人做的菜,味道一般呢。”
“后人手艺实在一般,不过大厨的厨艺我是尝过的,惊为天人。”
话题眼见着就要跑偏了,安信侯夫人连忙又出声掰回来:“老燕王妃确实是个馋嘴的,原先在京城里就叫各个酒楼里的厨子都去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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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做过饭,至今还有个食谱册子呢。”
燕王妃回忆了片刻,点点头:“似乎确有一个,应当是送给了安信侯世子。”
“没错,就在我安信侯府上,”安信侯夫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拍拍自己的胸脯笑道,“过几日我找侯爷寻出来,叫上各位夫人一起去尝尝。明远侯夫人,虽说你不常出来,但这被老燕王妃称赞的美食,你可一定不要推辞。”
宋韵自然是点点头:“那是一定的。”
从入席到现在只字未说的身着暗紫大袖衣的夫人端起茶杯,淡淡出声问道:“刚刚你们还盼着凌才人来,这下人来了,怎么倒是将人晾着了?”
谢秋霜的目光循着声音而去,她并不知道这位夫人是谁,不过位置坐在极为上首的地方,只在几位王妃之下,比一直在说话的安信侯夫人位置还要靠前。
她瞅着刚刚一直侃侃而谈的安信侯夫人面色一僵,便知道二者并非同一势力,再结合她的位置便知,原来这就是瑾修仪的母亲,当今权势正旺的盛昌侯夫人。
盛昌侯夫人的眼神凌厉,微微皱眉朝凌清禾这边看来,吓得谢秋霜连忙收回视线,站定不动。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太后不悦道,“清禾在陪哀家说话,怎么就是晾着她了?”
盛昌侯夫人微微一笑:“太后娘娘说的是,不过我和凌才人也是难得一见,故而说话心急了些。”
见气氛凝滞,宋韵和凌清禾手上都握着茶杯,双目静静地望着杯中的茶,装作一副置身在外的模样。
谢秋霜心里明白,这是贤妃一脉不愿意让太后一.党成功拉拢明远侯府,不过看刚刚的样子,似乎她们对明远侯府并不感兴趣,只是单纯的想坏太后的事儿。
太后不说话,盛昌侯夫人便也不说话,一时间大殿内竟然安静下来,无人敢再开口。
只有出身武将不在意这些弯弯绕绕的燕王妃忽然双手一拍,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哎呀,”她面带惊讶之色,看向一旁的清河郡主,“郡主,这位凌才人与您有缘分呐!”
清河郡主呆愣了片刻,下意识问道:“我这个老骨头,与人家见都没见过,怎么谈得上有缘?”
燕王妃倒是喜气洋洋的,不管正在扯她袖子的齐王妃,笑道:“我刚刚听太后唤她,似乎她名叫清河,郡主你的封号恰好是清河,叫起来都一样,也不知道字是不是相同的,怎么就不是有缘了?”
“还真是。”清河郡主很快反应过来,扭头问凌清禾,“凌才人,你果真名叫清河?”
凌清禾只好将端详了好半晌的茶盏放下:“是叫清禾,不过禾是粟谷的那个禾,与郡主您的封号不同的。”
“那也是有缘!”燕王妃犹自乐个不停,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齐王妃已经扶额不想看她了。
清河郡主性子爽朗,也不在意这些:“确实有缘。”
“瞧瞧,我就说凌才人是个有福气的吧。”安信侯夫人得了空,赶紧出来打圆场,“日后我们两家还是得多走动走动,沾沾福气!盛昌侯家的,你要不要也来一起啊?”
53. 出手解围
盛昌侯夫人倒是面色如常,没被安信侯夫人的一句挑衅的话语给气到。
在她看来,太后外戚杨氏一脉这种尽靠女人在外奔波的家族是叫人瞧不起的,杨氏族人遍布各地,一个能挑事的男人都没有,就算太后威严尚在,又还能多倚靠几年?
何况太后是陛下嫡母而非生母,眼下太后外戚这般空有野心没有什么实权的模样,对陛下来说也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
要真让杨家起来了,估计陛下比她们王氏一脉还要着急。
她既然不把杨家看在眼里,那自然也不会把明远侯府这支独脉的凌家看在眼里。虽说老明远侯面子大,儿子也差不多把面子败干净了,哪还能真指望孙子这样文弱的后辈重新把侯府辉煌起来不成?
要知道明远侯的世袭爵位到这一辈子就已经没了,如今凌家大公子都不能称作世子呢。
盛昌侯人脉广,党羽多,早听说了陛下召见明远侯和凌家大公子被陛下召去了宫里,不过画画而已,不足为惧。
但她看着安信侯夫人这一番得意洋洋的模样,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膈应,转念一想,虽然看不上她们,但搅和搅和也是好的。
“我平日里要帮衬侯爷,脱不开身子就不来了,不过既然你盛情邀请,我也不好推辞,我妹妹是户部尚书的夫人,平日里就爱喝喝茶,她替我去不算拂了你的面子吧。”
安信侯夫人没想到原先不爱理会自己的人家居然真要来,下意识扭头望向坐的稍微下首一些的户部尚书夫人,这位正在端着茶杯朝自己挑眉呢。
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她后悔自己刚刚多嘴要这么炫耀一句,如今只好哑巴吃黄连,自个儿咽下了:“自然。”
话说出口又后悔了,盛昌侯夫人刚刚那番话里头还暗地里讽刺她没能力帮不着侯爷做事,这样应下来倒是显得坐实了一般,平白无故就矮了她一头去。
她生着闷气,不再说话,太后见了自然要替她打几句圆场:“你们几家侯夫人多走动走动总是好的,别一天天传了些不和的闲话,叫外人听了去讲闲话。”
清河郡主这回是彻底回过味来了,这盛昌侯夫人和户部尚书夫人是什么人?这安信侯夫人又是什么人?
中宫无人,就属这两派势力大,看来凌老头的重孙女儿是被盯上了。她反复打量坐在上头的凌才人,居然真在眉眼之间找到了和凌老头样貌相似的地方,都说女儿肖父,看来重孙也能肖太爷爷。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当今的明远侯夫人宋韵,也是文文弱弱的,不过似乎有些风骨,从刚刚的话来看也是个棉里藏刀,不算失了凌家风骨。
这一番合计下来,清河郡主出于仗义,总不好再叫人家身陷囹圄,能帮便帮一把,摇头道:“我看罢了,你们几家侯府什么时候走动都不迟,明远侯家的,不若择日先叫上你家侯爷和公子来我郡主府先叙叙话,我明年可是要回封地去的。”
不等安信侯夫人说话,她便看向太后:“你是知道的,凌老头对我清河一脉门阀当初也是帮助了不少,这些年来虽然疏远了关系,年年节礼也都没断过。就是当初那档子事才走动得少了些,这回一看,倒叫我有些怀念那段行军的时日了。”
“如今的明远侯算是小辈,他们有个那样没脸没皮的父亲,估计是把凌老头的故事都忘得差不多了,”说了几句,清河郡主还瞥了一眼宋韵,“不过总归是后人,也能有个叙旧的情分在。”
回头也不能忘了安信侯夫人,她面色淡然地道:“你可不要觉得我抢你朋友,我在京城也没多少时日要待了,总归是你们小辈空闲时间多,什么时候聚也是可以的。”
安信侯夫人讪笑:“郡主哪里的话,若是叙旧,我家侯爷也是能一起来的。”
清河郡主冷哼一声:“我找凌老头后人说话,你家侯爷来干什么?上回还听说他在马场打藤球差点摔了,也是个老大不小的,安生呆在家里少出点门吧。”
众人皆知,清河郡主是武人,说话向来直,不管下不下人家的面子。所以此时安信侯夫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就是到底被下了面子,脸色不大好看。
太后心里也是恼的,平常没见清河郡主这么爱多管闲事呢,不过她们交情久,知道清河郡主是决计不会多管她杨家与王家之争的,暗哼一声就算是不管了,只能再让家里几个人另找时机。
盛昌侯夫人乐得看安信侯夫人吃瘪,此时也不说话了,叫人新添了一壶热茶。
将众人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谢秋霜对场上的局势多多少少有些清楚了,看来她和凌清禾想的没错,两边都不是什么可靠的人,贤妃瑾修仪她们一脉暂且还压了太后这边一个头去。
既然都盘算清楚了,她松了一口气,专心致志服侍凌清禾喝茶。
宋韵倒是一开始想过要推辞,不过三个侯府的差距实在太大,她哪边的面子都不能下,幸好清河郡主出来替她说话,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她感激地朝清河郡主望去,却见对方早就和几位王妃聊得不亦乐乎了。
“郡主,你说我能不能也去听听?”燕王妃对原来明远侯的故事也感兴趣。
清河郡主瞅了她一眼,小麦色的皮肤,握茶的手上若有若无地露出了肌肉的线条,还比较流畅,于是点点头:“都是武将,你来还说得过去。”
齐王妃见燕王妃能去,也想凑个热闹,自己不够,还要拉上别人:“那我和鲁王妃能不能也一起去听听?”
“你们去做什么?”清河郡主摆手,“人家燕王一脉是武将,对这些打仗的故事总是有些向往的,你们这些爱喝茶插花的,就是真去了,也坐不住的,不如趁早打消了这个心思。”
鲁王妃点点头,对齐王妃小声道:“郡主说得没错,武人多多少少有些那个,我们文雅一点,晚点我陪你一起去邀月楼吃茶听戏。”
宋韵听不清楚她们说话,只得作罢。
因为怕得罪其他两位侯府夫人的缘故,周边也没人敢跟她搭话,一杯接一杯的热茶下肚,倒是有些无聊,绷住面上的表情往上头一瞅,自己女儿也差不多如坐针毡。
都是从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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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出来的,女儿在想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看起来真是后头要有事儿,信上说的“入宫再叙”这一步多多少少会有些岔子,得小心些才是。
“好了,”太后站起身来,地下的众人也跟着放下茶盏纷纷起身,“日头也不早了,你们有的想看探望自家女儿的便早些去吧,午时之前出宫便是。哀家今日便不留你们用午膳了,最近素斋礼佛,哀家知道你们吃不惯,免得你们吃不好菜也浪费。”
她伸出两指,轻轻指了指宋韵道:“明远侯家的难得入宫,今日便在寿康宫用膳吧,正好清禾也在,正好母女叙叙话。”
说是让她们母女叙叙话,一众人等退去之后,太后叫她们换了个稍微小一些的茶室,反倒是自己坐在主位上,没有离开的意思了。
凌清禾早想到这事儿,面色如常,暗中眼神示意了一番谢秋霜。
谢秋霜心里也有底,按照之前讲好的,刻意落后几步稍微远些,打量了一眼屏风后头,站了三个。莲蓉和莲香那两位女官,更是一左一右守在太后边上,隐隐有眼神落在她身上,似乎也是防着的。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担忧络子里藏的东西,几步回到凌清禾身边站定。
太后握着金黄色绣着凤纹的手帕,眼泪说来就来:“哀家年龄大了,难免有些怀念年轻时候的时日啊,那时候凌叔待哀家不薄,这些年哀家竟然没有帮到凌叔的后人什么,真是惭愧,惭愧啊!”
宋韵只得收了与女儿搭话的心思,安慰道:“侯府这些年也都生活得不错的,哪里需要帮衬,太后您这是关心则乱。”
大人说话,没有小辈插嘴的份儿,凌清禾只得一只手扶住太后,轻轻地拍她。
“多少是哀家做的不对,这样吧,你儿子还未成婚,刚刚人多口杂不好说。不如让哀家帮他相看一门亲事赐婚,再添置一些聘礼,也算是能让他在京城里风风光光地把婚事办了。”
原来当时安信侯夫人的话被打岔了去,太后心里还是存着这番心思呢。
宋韵这会儿还是拿刚才那一番说辞搪塞过去,毕竟是借着老明远侯的名号,太后要是真心想补偿嘴里头那位凌叔,应该不会要强行办了婚事。
太后果然没再说这个,话锋一转还是落在凌家大公子凌子濯身上:“听清禾说,你家里两个人都在县里当官,多多少少是个侯府,当个小官多下面子。科考也不知道要几年,听哀家的,京城空闲的位置多了去,高了不说,三品官哀家还是能办到的,省力省心,不费那个劲。”
宋韵还是没松口,只得端起茶杯赔笑道:“多谢太后的好意,不过侯爷和子濯都是有主见的,为这科考已经准备了不少时日,若是现在真给他们个官职坐坐,他们恐怕会觉得您觉得他们实力不够考不上呢。”
“哀家可没有瞧不上他们。”太后皱眉。
凌清禾适时开口:“臣妾的父兄都是固执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您就让他们自己试试吧,科举一年一考,若是这两年真没有成绩,恐怕还得下了面子来找您的,太后您到时候施恩,才真真是帮了他们呢。”
54. 暗度陈仓
“罢了罢了,”太后摆手,面上的笑意淡了不少,“你们都是嘴皮子利索的,哀家说不过你们,就随你们去吧。”
“谢太后。”母女二人相互瞅了一眼,同时谢恩。
太后面色似乎是倦了,叫莲蓉扶着起身:“你们都是一家人,有哀家在,估计是连些体己话都不好意思说,哀家就不在这里碍着你们说话了。”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着跟过来的宋韵和凌清禾淡淡道:“你们就在这儿聊吧,一会儿用午膳的时候,哀家会叫人来唤你们的。”
太后带着莲蓉是走了,莲香倒是脚底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谢秋霜往屏风后头一瞧,站在那儿的也没走。
“清禾,这些天你过得如何?”宋韵仿佛没注意到她们,拉着凌清禾的手一同坐在边上。
凌清禾握住母亲温热的手,一丝暖意流入心口:“我过得很好,宫里的其他姐妹都很好相处,太后平日里也对我不薄,允了我帮她老人家抄经书,听贵妃娘娘说,这是宫里独一份呢。”
“那就好,”宋韵点点头,“我瞧着你是胖了一些。”
“哪里胖了?”凌清禾赶忙悄悄自身,“秋霜,你看我果真胖了?”
谢秋霜笑了笑,趁机走到凌清禾与莲香中间,挡住了后者的视线:“是侯夫人在逗娘娘您开心呢。”
凌清禾与宋韵相视一笑,皆无奈摇头。宋韵倒是瞅了谢秋霜一眼,随口提到:“这位就是你的贴身大宫女了?”
倒茶的手一滞,谢秋霜正要放下茶杯行礼,凌清禾隔着远远地虚扶了一下:“正是,女儿在信上与母亲提过,这位秋霜在储秀宫服侍过我,与我有缘。”
她说的信自然不是入宫后走了明面寄出去的信笺,而是当时由脚崴了落选的欧阳正思从包裹夹层里携带出去的那封信。
信上写了一个叫谢三娘的宫女对女儿和欧阳家小姐的帮助,看后来欧阳家先帮着将她们一家人接到城里,想必是帮的要比信上写的寥寥几字还要多。
宋韵到底是母亲,没有轻易相信这么一个雪中送炭的人的真心,怕是有心之人递过来的把柄,事关女儿安危,眼底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若是这个秋霜的家人落到她手里,自然会善待一二,更能当一个拿捏人的把柄。
谢秋霜将倒好的茶盏递到她手上,欠身微蹲,算是补全了礼,抬首的时候,瞧到对面屏风后头的宫女露出了一个头,似乎是在看她们在做什么。
宋韵点点头,不再看她,倒是提到了欧阳正思:“吏部侍郎家的小姐那日上门拜访,说是与你同住一屋,常常受到你的照拂,侍郎夫人还邀我去赏花呢,可惜那会儿日头实在太过于炎热,我便推辞了。”
“欧阳姐姐扭了脚,我自然要多多照顾一些的,”凌清禾笑了笑,“她出宫之时腿还没好,估计觉得欠了我的情,想要回报在您身上呢。您若有空便陪侍郎夫人出去转转吧,不然以欧阳姐姐的性子,怕是软的不成来硬的,真要送些金银珠宝什么的,我们侯府可受不住。”
“那倒是,”宋韵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我回头的确是得走动一二了。”
谢秋霜在边上听得明明白白,刚刚宴席上邀约来邀约去,明远侯府暂时只定下要去清河郡主府上,清河郡主不占两派党羽,属于直系于陛下手底下的一脉掌握兵权的将士。
而现在借殿中其他宫女之口传到太后耳里的吏部侍郎府上,合情合理,只是吏部侍郎掌管天下官吏选任,虽然不明确站队,但多半还是掌握在陛下手里的。
如此一来,哪怕凌清禾准备的纸条没能递出去,以侯夫人和侯爷的聪慧,也能悟得其中深意,还能够不引得太后这边怀疑。
谢秋霜如此想着,肩背便稍微放松了些,不动声色地挪动步子,继续挡住莲香的视线。
“对了母亲,父亲和兄长如今怎么样了?那日女儿提到他二人擅长丹青,陛下似乎颇感兴趣。”聊完二人自己,接下来便是聊聊家人,凌清禾眼中满怀思念地问道。
宋韵倒是叹了口气:“半个月前,陛下召他们二人入宫之后就一直没回来了,我本还想着你能知道得比我多呢。”
“没了音讯?”凌清禾皱眉,瞥了一眼屏风,“女儿一直在后宫中为太后抄写经书,不知道前朝的这些事儿。不过既然是陛下爱重,想必父亲和兄长是有要事要做的。”
宋韵点头:“我想的也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你兄长和你一样身子弱,当时走的又突然,没带换洗的衣物,也不知道有没有生病。”
“您就是太操心了,陛下召他们来的是宫里,要什么没有?而且父亲不是也在吗,总会照顾好兄长的。”凌清禾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膀。
宋韵捏住凌清禾的手,面色由阴转晴:“还是你看得开些。”
凌清禾瞧了谢秋霜一眼,后者微微颔首,她便笑道:“我还与母亲准备了香囊和络子,秋霜,你且去拿来。”
谢秋霜应了一声,在莲香的注视下缓步退出茶室。小金子并不在茶室外头,仍旧在主殿外头守着,幸好离得并不远。
她装作没看见茶室门口立着的四个宫女,低着头快步走到小金子等待的地方。一丝打量身边场景的余光都没有,只觉得四周除了她看见的那些女官宫女,还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尤其是在这四周较为开阔的大道上。
“小金子,娘娘要取香囊送给侯夫人。”她赶紧走到小金子跟前喘口气。
却见小金子面色不对,似乎要比她们入主殿之前还要紧张,估摸着是在此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金子将暗红色的木盒递到她手上,谢秋霜接过来的时候感受到掌心有一块粗糙的东西。当即反应过来,是原先夹在络子里的纸条!
她心下一震,面上不敢露出分毫意外的情绪,小金子一侧不远处的那位公公还盯着他们二人呢。
小金子用不大不小地声音说道:“刚刚太后娘娘身边的莲蓉姑姑来过,见奴才带了礼盒站在这里,便检查了一番,好心提醒我们家娘娘说太后娘娘这些时日头疼,闻不得这香囊里的味道。”
谢秋霜便笑了笑,用与他差不多大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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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知道了,你要感谢莲蓉姑姑的好心呢。”
小金子点点头:“奴才省得的。”
捧着礼盒,谢秋霜稳稳当当地朝茶室走去,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按着纸条的掌心,想寻个机会换个隐蔽一点的位置。
既然门口和屋内都是眼睛,她便挑了踏过门槛的时候,稍微一挪,纸条便到了手指之间。一端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一端夹在无名指与中指之间,因着纸条并不大,刚刚好卡在中指与手掌连接之处,与指头紧紧地贴在一起。
如此一来,放下盒子的时候才能够确保纸条不会被人瞧见。
茶室内的母女二人依旧聊得高兴,莲香也似乎比谢秋霜离开的时候站得离她们更近了些,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奉茶的位置。
“娘娘,香囊来了。”谢秋霜自觉是挤不到凌清禾面前了,便直接将盒子递到了宋韵眼前。
她将刚刚小金子的话重复了一遍,凌清禾听罢皱眉道:“太后近来头疼?有没有叫太医来瞧瞧,我这半个月来每隔几日便要来寿康宫一趟的,居然没能注意得到,真是失了礼数。”
谢秋霜低下头,瞥了一脸莲香,对方神色如常,看不出太后头疼的真假。
“好了好了,说不定是太后心疼你,故意让你瞧不见她的不适,莲蓉姑姑既然好意提醒,你自是要承了她的情。”宋韵拍拍她的臂膀,将盒盖打开,“回头学着按摩,也能给太后舒缓一二。”
“女儿受教了,”凌清禾点点头,拿起近一些的香囊在鼻子下轻嗅,“这香气提神醒脑,是女儿宫里懂得制香的宫人调配的,其实就是秋霜,她的手可巧了。”
她本不欲说是出自谢秋霜之手,怕传到太后耳朵里对她们有什么不利,转念一想自己似乎听说过秋霜曾经在制香课上拿过一甲,那便没有欲盖弥彰的必要了。
宋韵也拿起一个香囊放在鼻下吸了一口气,叹道:“确实是香气扑鼻,秋霜的手艺果真不错,不过若是哪天能拿到一个由清禾你亲自调配的香,我必然会更加喜爱。”
“母亲莫要打趣我了,我的手艺你是知道的,到时候调出来的是‘熏香’还是只剩下个‘熏’字就未可知了。”凌清禾将香囊放回盒中,视线落到边上不起眼的络子上。
“这络子想必就是出自你手了,还是和从前一样歪歪扭扭。”宋韵用食指和拇指夹起来其中一个,络子颤颤巍巍地摆动,似乎随时都要散了架去。
凌清禾接过络子:“再歪歪扭扭也是我的心意,母亲可不能嫌弃。”
她掂了掂手中的络子,便知道里头的字条已然被取了出来,便叫谢秋霜接过去放好。
谢秋霜将盒子放置到桌上,双手接过络子,纸条便从她的手中“滑”到了凌清禾的指尖。
二人短暂的目光相接,俱都明白了对方的所想。
既然太后敢让她们独自相处,原先的准备便都省去了,直接递条子便是。
凌清禾侧身挡着莲香,谢秋霜起身挡着屏风后头的人,整个过程虽只在一瞬之间,但今日在寿康宫真正要做的其实也只有这一刻而已。
55. 各家复盘
“小金子,刚刚在寿康宫都发生了什么,你与我们详细说来。”虽然消息递出去了,但到底并非是按照着她们设想的来,凌清禾心底还是有些不安。
从寿康宫回来,便将谢秋霜和小金子都叫到主殿里来议事。进去之前,谢秋霜吩咐采荷将前门守住,剩下的日常事宜交给香菱和梧桐来打理。
小金子听说消息递出去了,额上的汗珠才敢擦去,双手一拱,将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奴才按照宫里的要求一直在寿康宫主殿外头等候,太后身边的秦公公也在边上,中途听说这是要给太后送礼,便叫其他公公上去通报。奴才心里慌,便特地留意了一下,似乎太后立了规矩,所有进了寿康宫的东西都要由他们先查验一番才能呈到太后娘娘眼前。”
小金子思维流畅,半点磕巴都不打:“奴才原以为通报上去便会有人来查,左等右等还是没人来,奴才便想到寿康宫除了几位女官,秦公公便是最高的了,连他都不直接检查,想必是上头还得来人。”
“所以奴才自作主张借着检查的由头,将带字条的络子换出来了。”他从袖口掏出了一个简单的络子,双手捧起递出来。
谢秋霜从他手上将络子接过,呈上来给凌清禾。
凌清禾点点头,她想到自己早上的确因为心烦多打了一个络子,除了粗糙些,和其他两个并无二致:“你倒是机灵,将这个也带上了。”
“奴才不像娘娘见多识广,心里胆小怕事,便将这个拿上以备不时之需。”小金子连连摆手。
谢秋霜才不管他谦虚,问道:“之后莲蓉姑姑果真过来查了?”
“是的,”小金子点点头,“奴才等了一会儿之后假装尿急,请秦公公代为照看一二,去了茅房将纸条取出来,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莲蓉姑姑在与秦公公聊天,见奴才回来便说是来检查的。”
“因为秋霜姐对奴才仔细嘱咐过络子的区别,一打开箱子奴才便知道里头的东西已经被检查过了,络子的位置不对,后来这般检查也只是在奴才面前做个样子而已。”小金子边说边用手比划,确实是个观察细致的。
“还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莲蓉姑姑和秦公公似乎有意对奴才示好。”
凌清禾对此反而松了一口气:“太后本意便是拉拢我侯府,面上不会做出格的事,就是不知道为何如此防备我,连一个思念母亲用的礼盒都要细细检查过一遍。”
“娘娘,奴才有罪。”小金子说完这些之后,反倒是忽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请罪。
谢秋霜连忙问道:“小金子,你说的这些娘娘都听了,不仅没有责怪你,还夸你机灵,你这是做什么?”
凌清禾将手中的络子放下,淡淡问道:“那你说说,你何罪之有?”
“奴才不该私自调换络子,”小金子言辞恳切,额头上的汗珠复又重新渗出,“奴才若没有调换络子,便无需借口离开,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如若奴才与那礼盒寸步不离,借着娘娘您的面子,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些事儿。”
谢秋霜摇摇头,瞧了一眼凌清禾,后者表情没变,似乎在思考小金子的这番话。
过了半刻钟,凌清禾问道:“我若吩咐你去取一个苹果来,御膳房没有,你当如何?”
小金子一愣,迅速反应道:“奴才会去尚食局问问。”
“这便是了,”凌清禾示意谢秋霜将小金子扶起来,“一条路行不通,便会有第二条。你若当时没有离开,寿康宫也有别的方法检查里头的东西。”
谢秋霜应道:“比如告诉你寿康宫有个规矩,送的礼得由她们宫人亲自呈上去,这样就能从你手中拿走盒子。”
凌清禾点点头:“然也,此事归根到底是我考虑不够缜密所致。幸好小金子机灵,不然被寿康宫里头的人发现了也未可知。”
谢秋霜安慰道:“娘娘,此事您知道得急,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筹划,难免心急了些,莫要因此太过自责。”
“唉,”凌清禾叹了一口气,“这宫里发生的事情,哪个不是突然而至,有一晚上的时间反而算得上是充裕了,须得以此为戒,以后议事,小金子你也一起来吧。”
小金子刚站起的身子又弯了下去:“谢娘娘。”
*
明远侯府并非一直没有奴婢的,只是侯爷为了将老侯爷的事迹引以为戒,怕这么些奴婢会叫人从内心中生出骄奢淫逸的恶习,便全都遣到了各处的庄子上生活。
这些奴婢大多是家奴,当年跟着最早的明远侯一道从战场里厮杀下来的,各个忠心奉主,得了令之后也不多问,收拾好行囊之后就一声不吭地暗地里从明远侯府的小门离开了。
故而自打凌清禾记事起,明远侯夫人宋韵便是自己洗衣服,明远侯和凌家大公子也是自己磨墨扫地,便顺理成章地以为家中贫穷。
不光她这样以为,朝廷的其他人也这样觉得,因为老侯爷花的金银实在太多了,掏空了侯府家底也未可。
明远侯府便是在这样的掩盖下韬光养晦。
宋韵从马车上下来,车夫去拴马,她自己则推门而入,直接进到了侯爷的书房,掩上房门。
从怀中掏出那张折得极小的纸条,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看,上面的字迹因为传递之人手上的汗水稍微有些晕开,但还是能清晰看见四个簪花小楷字:“忠君之事”。
心头一震,宋韵连忙跑到侯府正门后头立着的一块石碑前,上头也是写了这四个字。
据侯爷所说,这是她太岳父亲笔所提,当时各党羽相争,明远侯一手“忠君之事”立于家中,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这边也是为何后来他的儿子如此跋扈,先帝都未曾夺了侯府的荣耀的缘故。
女儿的意思便是要明远侯府如同当初太岳父所作所为一般,在如今太后外戚与王氏盛昌侯夺权、皇权式微的情况下支持陛下!
宋韵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她多多少少已然想到了,从侯爷与儿子入宫一去不返,再到女儿被太后看重,明远侯府再也无法以韬光养晦的名头置身室外了。
既如此,她也不能拖后腿。
转身复又推开门,马夫刚将马拴好,见侯夫人靠近了马车,连忙又将绳子解开。
“半个时辰后去侧门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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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郊外的庄子上。”侯夫人的声音冷淡而有力。
马夫眼神一亮,点头应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不提宋韵和凌清禾那边如何做想,寿康宫关起门来也在谈论此事。
莲香尽职尽责地将自己听到的话复述给了太后和接到消息前来的贵妃,莲蓉也将自己检查礼盒的事儿报告上去。
贵妃与太后各做在软榻一侧,倚靠在金黄色的软垫上,微微蹙眉:“姑姑,我怎么觉得这明远侯府对我们有提防之心?”
“他们不提防才是怪事一桩,”太后将手上的护甲取下,淡淡道,“明远侯府沉寂了这么些年,这下忽然好事砸到头上,总要谨慎一些的。”
贵妃冷哼一声,有些心不在焉:“明远侯府底蕴不深,我们为什么非要上赶着拉拢他们?那个凌清禾也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您不知道,侄女与她明里暗里示意了好几番,她都是装作听不明白,偏生又没有出错,找不到理由发泄,好不叫人烦躁。”
“收收你的性子,哀家想要杨氏一族发扬光大,总要有些拿得出手的男丁,”太后斜睨了她一眼,“如今的这个明远侯哀家是见过的,不说才华横溢吧,至少比家里头那几个好。”
“那也不是非他不可,”贵妃眼珠一转,意有所指,“宫里不是还有几个新入宫的嘛?中书令、朝议郎也是不错的选择。”
太后摇摇头,仔细解释一番:“那些都根基尚浅,你年轻,不知道当年明远侯的厉害,与先帝一同征战天下的,各个都是党羽众多,比如盛昌侯他们,还不是靠着祖上那些荣耀才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她端起茶杯,略微顿了顿继续道:“若我们能说动明远侯,那些心底有些义气的武将说不能因此被他们帮着招揽过来,为我们所用。到时候你也就不必看着贤妃、瑾修仪的脸色了。”
贵妃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手上绞着帕子,与之前在众妃面前的表现完全不一致。
“果真如此厉害?我瞧着明远侯败落至今也没见他们来帮扶一二呀。”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是明远侯自己不要。”太后勾起嘴角,“对付这种清高的人,利益是无用的,最重要的是以礼相待。今日哀家连着两道施恩都被她们拒了,之后那些‘小恩小惠’,便更加轻易能被接受。”
贵妃撇嘴:“您那两个施恩,也不过是利益二字。”
“是利益又如何?”太后淡笑,“哀家施恩是因为想对他们好,而且连如此施恩被拒了都未曾生气,岂不能完全证明哀家对他们的诚心?”
“总归都是您说的有理。”贵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依我看,还是拉拢徐美人背后的丞相府见效来得快。”
太后面色冷下来:“徐美人不过是个庶女,丞相府能有几分爱重在里头?切记,这种家族里的庶辈最是不择手段,你没入宫之前也是见识过的。这徐美人最多当个棋子,更近的还是不要想了。”
她接着嘱咐道:“对外还是一样,收起你的小性子,端着点。再生气也不要显露出来。”
贵妃低头应道:“侄女知道了。”
56. 重整布局
不论怎么说,消息到底是传出去了,永宁宫上下也安心了不少,除了凌清禾打算下回见到皇上问问自家父兄的事儿,日子又和原来一般平静无波。
凌清禾是不担心自家父兄会在皇宫里出事的,她有些怀疑是陛下借丹青的名义让他们出去办事儿了,总归最后消失的地点是陛下这儿,必定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于是这件事也不算着急。
谢秋霜便总算得了空重新收整自己的屋子,还打算将永宁宫东配殿的正院也重新布局一二,以免显得冷清。
以目前的趋势,凌清禾肯定要不了几个月便要升了品级,到时候耳房里总要搬进来人,谢秋霜看中的是采荷,不过无论是谁,早点腾出床位才是正确的选择。
她先是将摆在另一张床铺上的榻桌搬到自己这边的桌上暂时搁置,再将铺在里头的几层床单垫回自己的床上。
不过说是几层床单,其实都是粗布而已,凌清禾倒是给了她一套用棉布做的,只不过谢秋霜睡硬床板睡惯了,舍不得用那些金贵的,便折起来当了枕头。
原先的硬木枕睡得让她脑仁疼,在得到这套棉布做的床单之前,她都是用的折起来的衣服当的枕头。
即便是将另一张床上的东西大部分都取了回来,也不能光溜溜的只剩一个木板,谢秋霜取了原先就摆在表面上的那块布继续铺到木板上,再将榻桌移回来,便重新成了一个比之前更硬一些的榻。
平时休息坐着喝茶也是不错的,毕竟椅子本身就是硬东西。
榻桌上放着的医书倒扣在上头,一来一回,倒是没有半分影响。
衣柜也要腾一半出来,原先她没有几件衣服的时候连衣柜都装不满,这几天香菱扯了仓库里的普通棉布,说要给她们几个人也做几套明年春天穿的衣服出来。
算上原先做的和内廷府送来的,已经有了五六套,像之前一样套着从腰部挂在悬柱上肯定是挂不下的,只能选几件折起来,全部放在衣柜的左边下面。
如今已是冬天,自然冬装要摆在最上头,接着便是春秋,夏日的衣服受到最里面。
为了避免衣柜里的木头因着潮湿发霉长虫,谢秋霜特地从仓库取了几片药用的樟脑叶子磨成粉,做成了香囊压在最底下。
其他几个人那里也送去了几个,至于凌清禾那儿,她早就配好了带有樟脑的但是更为芬芳的香囊挂在里头。
屋子才收整了一半,门便被人敲响了,梧桐的声音透过门缝隐隐传来:“秋霜姐,偏院已经收整好了。”
谢秋霜将剩下的衣物暂时放到床上,待回来再收整,自己则关上柜子,推开门跟着梧桐出来。
关于永宁宫的布局要如何改变,从刚搬进来就开始讨论了。
后来青兰的空缺叫梧桐补上,四个宫女一个公公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每个人说的时候其他人都觉得有理,故而迟迟没个定论。
小金子认为永宁宫历史古朴,应当以稳重为主,除了暗红色的宫墙和家具,其他摆件最好也不要色彩太过于鲜艳,避免显得失了庄重。
香菱与他完全相反,永宁宫虽然古老陈旧,但是娘娘尚且年轻,正是与各种鲜艳颜色搭配最适合的时候,就应该在院内多种一些夺目的花束,正好梧桐精于这些,也没必要每天都往偏院跑了,种在主殿的院子里还更有可能被娘娘赏识。
采荷的想法中规中矩,她觉得如今这个布局就很好。如要会客,顺着主路往里走的揽月阁还有翠竹榭,那里风景盎然,也算是活泼年轻,不失礼数。
梧桐则认可香菱的部分想法,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除了种花以外,还想要在花丛里搭一个秋千,平日里娘娘可以在上头荡秋千,若是来了灵感,作一副“赏花美人图”也是不错的。
谢秋霜是最后说的,她本身的想法是以简洁为主,不过听了前头几个人的想法,还是觉得需要有些活力。若是陛下来了几趟永宁宫,觉得这里没有活力,重整东配殿的布局反倒是帮了倒忙了。
她建议再摆一个稍微长一点的石桌在边上,原先这个原型石桌过于低矮,不好书写,凌清禾有时想在外作画,都因着不顺手而作罢了。
若是有一个长石桌,到时候长宣纸能摆开,凌清禾想坐的时候也能临时搭个遮阳的棚子。偶尔有赶工之时,几个宫女一同坐下也能摆的开。
五个人纠结无果,由谢秋霜带着去找了凌清禾,后者叫她们各自取偏殿的一小块地方先试一试,仅在想象中是无法争出个高低的。
如今已然半月过去,零零散散的,总算是完工了。
谢秋霜首先自然是去主殿请了凌清禾过目,毕竟她才是东配殿的一殿之主,事事自然是以她的喜好优先。
到了偏院,所有的人都在,正各自站在自己的那部分面前,谢秋霜和梧桐欠身行礼之后,也几步跑到了所属的区域。
谢秋霜回头看了一眼,因为暂时没确定要不要石桌,就不好花银子去内府局订购,所以眼下摆着的“石桌”是一个简易版。由两个石头作为底座,上头摆着一块长木板,显得有些粗糙。
幸好梧桐从库房里取了一个琉璃瓶子,顺手从自己的花圃里摘了几支插好,摆在长桌正中央,才显得不单调。
她的位置离偏殿门口最近,凌清禾首先就看向了这里:“这长桌倒是不错,如果是石头光滑,在此休憩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小金子也连连点头:“虽说这个桌子只是临时搭的,不过回头从内府局采买一个回来放在院子里,肯定方便不少。”
谢秋霜中意的石桌最先定下,其次便是采荷。那里光秃秃一片,与原先并无二致。她本来不觉得自己的方案简陋,但见对面繁花似锦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不过她这还好,小金子那才是夸张,原先摆着的暖黄色藤椅叫他收起来了,从偏殿里头取了一个暗红色的木桌放在那儿。和宫墙的颜色融为一体,远看几乎合在了一起。
“若是潮湿天气,木桌在屋外放久了容易发霉,”凌清禾点评道,“如果要每次下雨都来回搬,实在麻烦了些,外头的物件还是尽量摆些石头做的吧。”
小金子也觉得摆出来之后不大好看,点点头应下来了。
梧桐和采荷都与花有关,便将区域分在了一块,正好是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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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管着的菜圃和花园子那块。
里头的花卉比平日里要多些,虽然冬日已至,但暖房里的花还正一批一批地盛开着,一眼望去还以为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了。
秋千暂时没有搭建,梧桐将小金子不要的藤椅拿过来假装一番,放在花丛中,倒也是闲适舒服,似乎一坐上去就会被花香包裹。
凌清禾却是摇摇头:“若是主殿如此布置,现在不觉得,夏日里便会招引蚊虫飞蝶。我记得翠竹榭前头有一块草坪,到时候可以将秋千布置到那里。至于正院里的花坛,就交由梧桐准备,从后院花园里挑一些日常的花卉即可。秋日花谢、冬日枯枝与日日繁花似锦相比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的。”
如此一番,准备了大半个月的新布局总算是定下了,谢秋霜扶着凌清禾回主殿去,留下其他几人继续商量。
一路上青砖红墙,微微寒风重重拍在脸上。她将凌清禾肩上的披帛稍微提了提,不叫冷风从衣袖腰间灌进衣服里。
“你觉得,她们几个谁更适合提拔一些?”凌清禾似乎是随意提起。
谢秋霜却不觉得她是随口问起,认真地答道:“香菱性子还需要磨练一二,采荷稳重会武,但是缺乏主见,而梧桐细心善于规划,不过提上来的日子还是浅了些。”
凌清禾点点头:“我记得你说你这几日在收拾屋子,可以先停一停了。”
“娘娘请说”谢秋霜洗耳恭听。
“我如今是才人,才人升了是美人,都是只有一名大宫女的,若是再往上升成了婕妤,想来我们就得搬到东配殿去。”凌清禾淡淡道,“如此一来,你提前收拾反倒是浪费了时间。”
谢秋霜经她提醒,才刚想起来还有这一茬,连连应是。
“你的医书学得怎么样了?”凌清禾又问道。
谢秋霜仔细道:“已经全看过一遍了,目前只背下来了三成。”
凌清禾轻拍她的手:“这才过多久,你便背下了这么多,想必是有天赋的,平日里找些借口多往太医院走动走动。我听母亲说,京郊的疫病散去了,大部分的太医近些日子都要回宫,之后神医不知是否还会留在宫里,就算留宫,也没有现在方便。”
林晏之要走?
谢秋霜一愣,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虽然说那几行小字说她会喜欢上他,甚至对方也会爱上自己。
不过十拿九稳的事也多有意外,估计他们二人就是那小字胡言乱语的,至少现在只有交易上有所改变——从银子变成了金叶子。
她只是想到自己尚未背完的医书,里头东西虽多,但不算太够。
看来确实得去太医院走一趟了,带够金叶子,再从他手上买来几本医书供自己学习。
回到屋内,首先将取出来的衣服又尽数放回衣柜,洗了洗手,重新回到偏殿帮忙收拾。
搬两块大石头叫人筋疲力尽,幸好第二日不必早起。
不过整个永宁宫还是被小金子的声音吵醒了。
他用力叩响屋门,声音激动:“娘娘,娘娘!内府局的公公们各自带了圣旨出来,李公公看样子是朝咱们宫来了!”
57. 晋升婕妤
李公公谢秋霜是认识的,之前在储秀宫当值的时候曾有过一门之隔,是王公公的徒子徒孙。
香菱她们几个人也匆匆从屋子里出来了,听到小金子的话,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手掌,大声喊道:“哎呀,这几天都忙忘了,现在已经到了是年底晋升的日子!”
梧桐的眼睛里也闪着光:“前几年每年年底都只有两到三个娘娘晋升的,今年是娘娘入宫的第一年,居然也赶上了!真是喜事一桩!”
确实是一桩喜事,不过现在不是庆贺的时候,谢秋霜连忙安排了采荷和香菱进去服侍凌清禾洗漱更衣,自己和梧桐则开始将永宁宫东配殿上上下下都运转起来。
“赶紧!这里的落叶清理出去,没时间处理干净的话,就先堆在看不见的地方,回头过来整理!”梧桐一改往日的自卑,声音里充满了底气,指挥着洒扫宫女们干事。
谢秋霜见她这么有精神,心里也放松下来,叫人准备好宣读圣旨所需要的香案。
毕竟永宁宫的宫人们是第一次有机会见识这个场面,各个脸上都喜气洋洋,当值的不当值的都跑过来一同布置,希望能远远的见识一下圣旨的样子,故而一切的安排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准备好了。
待李公公踏足到永宁宫的时候,凌清禾已然梳妆完毕,端坐在主殿上首。谢霜宁站在她身边,握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汗。
小金子在门口迎接李公公,采荷她们几个人也在一旁随时准备让人将准备好的香案端出来。
“皇上有旨!请凌才人接旨!”李公公尚未进门,尖锐的嗓音便穿透厚重的木门,顺着东风飘进了永宁宫东配殿内。
刚刚还隐在暗处的宫人们鱼贯而出,站满了整个院子。香案和蜡烛立刻被抬到门前。
李公公进来的时候,凌清禾刚好从主殿内出来。今日香菱给她搭配的是一套桃粉赤金线缎子袄,头上只插了一直梅花竹簪,整个人显得喜庆又不失恬静。
她缓步而出,永宁宫上下宫人从中间一分为二,为她让出一条道来。谢秋霜紧跟在她身后,采荷、梧桐和香菱并排跟在最后,五个人一同走到最前头跪下。
凌清禾跪了,永宁宫的其他人才能跪,“哗啦啦”一下,除了刚刚点香之后满了一步的小金子,整个院内几乎所有人都双手撑地,额头贴着手背等待着。
李公公见多识广,对此未执一言,等到所有人尽数准备完毕,才举起手中的圣旨高过额头:“陛下有旨!”
他将圣旨摊开,仔细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正五品才人凌氏清禾,明远侯府之长女,姿容端丽,气质出尘。才情出众,书画皆精。性格温婉,进退有度。入宫以来淑慎性成,深得朕心。着册封为正三品婕妤,赐居永宁宫西配殿,钦此!”
每一个夸赞的词语从李公公的嘴里读出来,永宁宫人的心里都是一喜。他的声音如同真龙降临,环绕在所有人的耳中,高悬在永宁宫的空中。
谢秋霜不知道凌清禾心中如何做想,倒是她被这个场面震撼到了,此前只知道传旨太监如陛下亲临,却不解其意,如今亲身体会一番,只觉得浑身血气上涌,激动万分。
连带着心中想要登上更高位置的意愿能加深厚了。
“请凌婕妤接旨!”李公公此刻代表的是陛下,腰挺得笔直。
“臣妾接旨!”
凌清禾张开双手行礼叩首,低头将手手伸出,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圣旨后,才起身站起来。
她一站起来,后头的宫人们也都站了起来,仔细往他们脸上瞧,嘴角俱不自觉地勾起。
递出圣旨之后,李公公才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笑着拱手道:“恭喜婕妤娘娘了,上回您搬到永宁宫来,东西两殿都一并整理过了,您搬过去之后,若有任何需要,找内府局即可。”
“谢过李公公,殿内备有热茶,喝一杯休憩一二再回去复命也不妨。”凌清禾面色红润,不过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香菱实在给她穿的太厚了,腰间还偷偷塞了一个小的汤婆子,叫人热得慌。
谢秋霜在一边,接过李公公身后的太监递来的婕妤一应册印。
“喝茶就罢了,”李公公笑道,见后头聚在一起的宫人各自散开,这里似乎不再有更多人听着,才继续说道,“婕妤娘娘福气重,陛下原先也是将您划分在年尾晋升的名单里的,但前几日太后娘娘也来提了一嘴,这才连晋两级。”
凌清禾心中一紧,面无异色道:“承蒙陛下和太后娘娘厚爱,臣妾定当恪守宫规,不负所望。”
李公公点点头,因着谢秋霜手上端着装有婕妤册印的托盘,腾不出手来,小金子便从自己的袖口取出一个永宁宫专门准备的荷包递到李公公手上。
十分自然的接过荷包,李公公甚至还掂量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婕妤娘娘近些日子可以准备一下,年尾的新春宴上各宫都会为陛下送上新年的贺礼。咱家听说,今年有的人准备的礼物不下千金。”
“哈哈哈,都是咱家瞎说,您听听便是,莫要往心里去。”
他说完便不再张口,转身从殿门口出去了,由小金子一路送到永宁宫正门口。
凌清禾脸上的笑容这才淡了下来,顺手将谢秋霜手里托盘上的盒子打开,一枚透亮的婕妤印赫然立在其中,通身透亮,一看便是不菲之物。
“先进殿内吧,叫小金子回来之后也立刻过来,”凌清禾并没有将玉印拿起,反而是重新将盒子盖上,走了几步回头又道,“采荷也过来,梧桐和香菱先去西配殿看看情况。”
连着几个指令下来,永宁宫众人迅速从喜悦中抽离,重新恢复了有条不紊的运转中,只是状态多少有些高昂,毕竟娘娘迁宫,虽说只是从东配殿到西配殿,那也是实打实的换地方,若是婕妤娘娘不打算带她们一起过去怎么办?
现在她们能做的,只能是比平时更加尽心尽力,好叫娘娘能看到她们的努力。
她们的担心实属多余,凌清禾和谢秋霜都不打算重新熟悉西配殿的宫人,此时反倒是正在商讨从中再挑两名机灵的出来提拔为随侍宫女。
婕妤是仅次于四妃九嫔之下的第一位,有正三品,与此同时,谢秋霜的品级也从原来的正六品一跃到了正四品。
她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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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已经明面上比六尚局的六位尚宫、尚服们的品阶还要高了!
不过服侍妃子的宫女的地位常常不直接以品阶而论,往往要与宫妃的受宠程度挂钩,若是盛宠之下,正七品都能比正五品的尚宫地位高了去。同样的,若是不得宠,正三品都不被六尚局看在眼里。
柳嬷嬷一开始就再掖庭宫西苑教过,后宫里头,宫妃、女官、宫女的品阶说起来都是从一到十,但权重按照顺序依次递减,哪怕是正一品宫女在正八品采女面前,也始终是个奴仆。
虽说现实而言,采女不敢得罪正一品宫女,但是谢秋霜心里已经在思考着要如何才能更进一步成为女官了。
“秋霜,你觉得如何?”凌清禾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她发散的思绪。
谢秋霜连忙敛神回道:“奴婢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凌清禾问的是将采荷提拔成大宫女之事,谢秋霜从她开口叫采荷进殿,心里便已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平心而论,谢秋霜最中意的也是采荷,单说会武一项,已然将之在她的心里占了最大的比重,更何况她忠心耿耿,守口如瓶。没主见没关系,可以让梧桐辅助,也算是同时锻炼两个人。
婕妤出了两位大宫女,还有四位随侍宫女,除了已有的香菱和梧桐,还需得在提拔上来两个。
谢秋霜仔细思考了一下,平日里她都是跟着凌清禾更多,此时脑海里还真没有什么人的身影。
倒是采荷一愣,低声说道:“娘娘,奴婢有认识的两位宫女,符合您的要求。”
“你说说看。”凌清禾偏头看向她。
永宁宫关起门来谈话向来都是坐着说,谢秋霜坐惯了,显然采荷还没有习惯,绷紧了身子,竭力想要帮凌清禾分忧。
“这二人与寻常的宫女不同,她们擅长的,是探听情报。”采荷耳根渐粉,解释道,“因为这二人是双胞胎,长相极为相似,站在面前往往叫人分不清是哪一个。”
“是永宁宫外头的?”谢秋霜皱眉道,“我似乎没见过这样的双胞胎。”
采荷连连摇头:“并非是宫外的,她们就在永宁宫,只不过不在东配殿,而是在西配殿。”
谢秋霜一愣:“西配殿?”
采荷挠了挠头:“她们二人与我是同一年入宫的,当初有娘娘看上了她二人双生样貌而想要提拔她们,只不过听她们说那位娘娘后头也无法分辨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故而又放弃了。”
“应该是担心她们两个脱离自己的掌控。”谢秋霜明了,“怕叫的是姐姐,而来的却是妹妹。”
凌清禾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问道:“采荷,你能分清她们二人吗?”
“奴婢自然可以,”采荷连忙站起身来,“奴婢与她们姐妹二人在掖庭宫时同住一屋,已经将她二人的习惯弄得清清楚楚,否则也不敢推荐给娘娘。”
“秋霜,你觉得呢?”凌清禾看向谢秋霜,后者为她斟了一杯茶:“娘娘,百闻不如一见,既然有采荷担保,奴婢以为先见见也无妨。”
凌清禾满意的抿了一小口,做出决定:“那采荷去将她们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