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名为温柔》 1、握手 【夜色之下,大幕拉起,爱情不是唯一,也不是终点,还要争名、夺利、弄权......】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灯暗了,一线游光追着她,杜丽娘翩然而至。 她仿佛跨越了四百年来到这里,每一步都像踩在云彩上,楚楚动人,婀娜典雅。 “却原来姹紫嫣红已开遍......良辰美景奈何天......辜负了大好春光......” 丝竹胡弦响起,百转千回的情肠,动人心弦的故事,全部交付于她,嗓音清丽,委婉缠绵,眉目顾盼,楚楚动人。 “春色既好,怎有心情赏之......” 丝竹之声渐弱,胡弦咿咿哑哑拉着,回肠九转。 那是林知夏第一次见言怀卿。 台上,杜丽娘顾影念白,粉润胭脂琼瑶鼻,娉娉袅袅对镜自画描,一双眼睛眼波流转,赞不完的佳丽,看不尽的风流。 台下,观众席里,林知夏如一滴墨融在昏暗里,只一双眼睛极亮,坐在第六排靠右侧走廊的位置。 她的神思早被拉入唱词里,分不清是杜丽娘走了数百年到她面前,还是她穿越了时间的长河遇到了杜丽娘。 据说每个国人的dna里都有一个欣赏戏曲文化的开关,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打开。 这是林知夏第一次听越剧,是被硬拉来的,可毫无疑问的是,她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胡弦拉过来又拉过去,唱不尽缠绵的情,说不完沧桑的事,便不说了。 戏散场,灯光再次亮起,演员谢幕,台下观众朝舞台涌去想要近睹演员风采,三次谢幕,戏迷尖叫连连,依旧舍不得离去。 美人如画卷,扰人思绪。 林知夏是个极易陷在某个情境中的人,她依旧愣着神,整场戏一百多分钟她一言未发,眼里只有一人,就是舞台上的她——杜丽娘。 此刻,台下的戏迷们尖叫着喊她的名字——言怀卿。 言怀,是《牡丹亭》第二折的名字,卿,“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是很美好的字。 “言怀卿。”很好听的名字,林知夏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自小看到大的孩子,赵瑾初自是了解林知夏的,见她愣着神也不催促,两人静静坐着,待到人散得差不多了她才用胳膊肘了她一下:“走,我带你去后台转转。” 林知夏心口万般的情绪随着离场观众流连的脚步走走停停已然消散开来,她舒了口气跟着赵瑾初起了身。 “去后台干嘛?”许久未说话,嗓音有点儿哑。 “这你就不懂了吧,”赵瑾初看她一眼,高深莫测地笑道:“越剧的魅力只有一半在台上。” 赵瑾初,江大教古代文学的教授,资深越剧戏迷,一生都在致力于将传统文化推到年轻人面前,也一直致力于将越剧推到算是半个女儿的林知夏面前。 只是她比谁都清楚,梨园的大门要自己亲手推开才算真正走进去了,勉强不得。 就这么,两人逆着人群朝后台走去。 林知夏面儿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其实十分好奇,她对戏曲后台的全部了解,还是来自于许多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 刚才演员谢幕时她看到许多戏迷上台献花,若是没带花也能进去吗?她心里想着没问出口。 其实她挺想去后台看看的,越是不了解的事物,她越是怀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剧院是新建的,她第一次来,自然不知道赵瑾初这个资深戏迷已经跟这里的工作人员很相熟了,只简单打了个招呼她们便轻松进到了后台。 不算狭窄的走廊里是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越剧是全女班演绎,台上不管生旦老少,台下全是莺莺燕燕,演员全是女性,工作人员也多为女性,连粉丝也以年轻女性为主。 莺声燕语绕在耳边,听起来,有很多故事在发生。 林知夏穿梭其间,想着要去见“杜丽娘”,准确地说是去见那个叫言怀卿的演员,她心口有些砰然。 就这样去见她,会不会太冒昧了,她将脚步放慢了些。 就是会有这样的人,你只是听过她的名字,或者知晓有她这样一个人,也许一生都说不上一句话,更不可能成为朋友,但你依然盼望着能与她以更好的方式相见,像电影里、像小说里。 可林知夏是个作者,她很清楚,许多电影小说里的主角,她们的相见其实并没有特别的安排和巧思,只是后来的故事使得她们的相遇变得浪漫而永恒。 思绪在走廊里游走了一圈,她望向两侧的墙壁,墙上挂的是一幅幅戏曲先辈的剧照,想来每一位都是开宗立派、叱咤风云的人物,林知夏一个也不认识,却用极敬畏的眼神跟她们一一打了照面,又在她们的注视下进到一个休息室。 刚进门,一个火急火燎的人影撞在她肩膀上,林知夏手腕一阵吃痛闷哼了一声,同时,怀里多了个沉甸甸的相机。 “诶呀,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磕到你?”那人影踉跄两下,将相机接到自己怀中。 “没事吧?”走在前面的赵瑾初转回身问了一句,又冲那团人影叮嘱:“人多,小心一点。” 教了半辈子书,她语气总是中肯,听起来倒是没什么责怪的意思。 可那人影却更加不好意思,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会小心的。”然后转过身朝林知夏继续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你胳膊磕疼了吧?” 林知夏将胳膊往回收了收,确实挺疼的,不过她还是笑着宽慰对方:“我没事。”又转头冲赵瑾初示意:“阿姨,你先过去吧,我没事。” 赵瑾初点点头,朝一众角儿走去。 而撞她那人将相机带子缠在手臂上,又开始连连道谢:“感谢,感谢,感谢!要不是你,我这相机就要摔地上了,真是太感谢你了!” “真没事,不用谢的。”林知夏依旧笑着回答,视线一偏正巧落在言怀卿身上。 她正跟戏迷合影,虽然还穿着戏服,但台下的她落落大方,举止优雅,很耐心地跟每一个戏迷互动。 那人也循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而后眨眨眼睛看向她:“看样子,你是第一次来后台?你也是言老师的戏迷?” 戏迷? 林知夏收回视线,这个词沉甸甸的,她有些不敢当。 她是被强拉来听戏的,要不是她妈林主任临时加了台手术戏票浪费了可惜,她也不会出现在这。 正想着,那人又开口了:“我叫江景,职业摄影师,拍人物的。” 江景,拍人物。看来,人,并不如其名。 林知夏打量了江景一眼,她身形修长,高自己小半头,齐肩的短发往后梳着,很是秀气,穿的是帅气的马甲和工装裤,看起来又飒又文艺,尤其是她摆弄相机不说话的时候,让人脑子里不自觉蹦出一个词——姐姐。 “哦,你好,我叫林知夏,我确实是第一次来听戏。” “不是每个第一次来听戏的人都有机会来后台哦,来,为了感谢你救了我的相机,我帮你跟言老师合影。” 江景捣鼓着相机,突然半抬起头朝她扬眉以示怂恿:“不用排队。” 林知夏又朝人群中望了望,有些不好意思。 虽说是后台,找言怀卿拍照签名的粉丝也不少,直接插队不好。 况且,她既不是戏迷,也不是粉丝,只是带着好奇来后台看看。 主要是,她也没带花。 江景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补充说:“我可是团里的御用摄影师,肯定比她们用手机拍的好看。” “御用”二字被她特意加了重音,听起来很有权利的样子。 林知夏正犹豫,手腕一紧,被江景拉着朝言怀卿走去。 “言老师,你的小戏迷,想跟你合个影。” 就是说,她嗓门还蛮大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且转过了目光。 就这么被拉着走在众目睽睽之下,林知夏觉得脸上有点烧,尤其是望向人群中心的言怀卿时。 赵瑾初正跟言怀卿说话,听到动静先看了过来,调侃似地问道:“戏迷?她什么时候成戏迷了?” 言怀卿签好名,抬头朝人群中望了一眼,谈吐如流:“来听戏的都是戏迷,这位是?” “林主任的女儿,她院里有事,票浪费了怪可惜,我就把她拉来了。”赵瑾初语气里带了三分遗憾,面上却隐着些许自豪。 言怀卿又打量了林知夏一眼,眼中带着淡笑:“原来是林主任的女儿,眉眼看着确实有几分像她。” 见赵瑾初和言怀卿有说有笑很相熟的样子,林知夏心中掠起一丝遗憾,遗憾自己为什么早没跟来,只是这游丝般的遗憾被当下的尴尬死死压了一头,根本不容她多想。 “来,小满,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市大名鼎鼎的越剧花旦言怀卿——言老板。”赵瑾初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介绍道。 “言老师,您好。”林知夏上前两步点头问好,尽量让自己落落大方些。 没想到正对面的言怀卿笑意舒展,缓缓朝她伸出右手:“你好,小~满~?” 她声音温润有力又带着一丝清冷的疏离感,跟戏腔的甜美婉转截然相反,叫到“小满”时试探般略带停顿,听的人心口也随之停顿。 小满,是林知夏的小名,她出生那天正巧是二十四节气的小满。 小满,立夏之后的第一个节气,南方雨水之盈,北方麦籽饱满。 “花未全开月未圆,半山微醉尽余欢。何须多虑盈亏事,终归小满胜万全。”念了几句诗,赵初瑾便给她取好了名字——林知夏,小名小满。 而她的亲妈林医生,笑着默许了。 只不过,小满这个小名除了家人少有外人叫起,更未被人叫得这么好听过。 “你好,言老师。”林知夏快速抬起手朝言怀卿的右手握去。 面前这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她的手被半握其中,轻轻柔柔一顿,不急不慢松开,没有刻意的热情,也不显生疏。 不张不扬,恰到好处。 林知夏第一次发觉,握手这个礼节真是个伟大的发明,发明者配享太庙。 “欢迎你成为戏迷,不是要合影吗,来。”言怀卿说完略等待了两秒,伸手将她揽在身侧。 连等待的时间都十分恰好,足够林知夏的右手握一下拳,再舒展开。 她肩膀略高了些,半侧着头俯看她,眉眼含笑。 此刻,她不是顾影自怜的“杜丽娘”,她是言笑宴宴的言怀卿。 一闪而过的对视,林知夏移开视线,她有些慌乱。 一旁的江景早就调好了相机,快门声咔嚓咔嚓响起。 “拍照不叫我啊,又背着我在外面跟别人勾肩搭背。” 骚动的人群中跃入一人,小生扮相,在戏里是言怀卿的搭档。 她风风火火走来,兰花指煞有其事翘着,用拇指和食指指尖将言怀卿的手从林知夏肩膀一侧捏下来,理了理长袖,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将林知夏揽过去,打招呼说:“新戏迷啊,你好!我也鼎鼎大名,来跟我合影吧。” 她言语间半带着戏腔,语气苏的不像话,虽然略带挑逗,但不会引人不适。 “老师,你好。”林知夏不好挣脱开来,礼貌地同她问好。 言怀卿则侧开身子打趣:“哪都少不了你。” 众人哄笑,一旁还有粉丝嘀咕好甜、吃醋云云。 边上的赵瑾初噙着笑,十分熟稔地介绍了这位角儿,足足用了十来个成语,她才肯将林知夏放开。 苏望月,目前最火的越剧坤生之一,言怀卿的官配搭档,是个热热闹闹的人。 热热闹闹的合影,热热闹闹的说笑。 曲有终时,人慢慢散去,似乎发生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2、改编 如果没有江景那一撞,戏结束便结束了,或许真会无事发生。 可是,江景撞了她,还同她加了微信,因为要把后台的合照发给她。 回到家,已经快要凌晨十二点了,林知夏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查看邮箱。 去年刚获了个不大不小的文学奖项,她如今也算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了,最近新书进入编辑阶段常常需要配合小编改稿,许多正式的修改意见还需遵循着出版社的沟通模式——发邮件。 好在并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处理。 林知夏去年就搬出来自己住了,起初时林主任和赵瑾初都不同意,怕她照顾不好自己,她当时不争也不闹,就是隔三差五的买书、买盲盒、买手办,不到一年的功夫家里就堆不下了。 “把书和那些娃娃都搬去你的新房子吧。” 是林主任先松的口,当她发现自己的书房沦陷时就明白了,这是无声的反抗。 林知夏现在的住处离家不远,不过几分钟的车程,回家的路上有两排百年树龄的梧桐树,冬有落叶,夏有林荫,十分惬意,天气好的时候散着步就走回去了。 现在再看,途中还经过言怀卿的剧院,算不算是命运早有安排呢? 喝了牛奶,洗漱一番,正打算睡下时手机嗡了几声,江景发了信息过来。 “小戏迷” “照片还没修” “晚些发给你” “不过” “你真是新戏迷啊” “??” “谁给你安利的言老师” “入股不亏哦!” 林知夏点进对话框,正要回复,嗡嗡嗡嗡......手机振个不停。 一张张照片闪现在屏幕中,全都是言怀卿的剧照,不同扮相、不同神态,或泪花点点、或笑逐言开、或素手掩面、或水袖翩翩...... 每一张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照片不着急的,你慢慢修。也没有谁的安利,是被我阿姨带去剧院的,这是我第一次去听戏,还算不上戏迷,不过,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再去看戏的。” 林夏逐句回答,回复过去一条相比之下很长的信息。 “快快快” “告诉我” “言老师” “好不好看” “好不好听” “望言欲穿甜不甜” “ps:望言欲穿是言老师和搭档苏望月的cp名” 又是江景的一连串的信息。 苏望月和言怀卿——望言欲穿。 这个cp名取得妙呀。 林知夏盘腿坐在床上笑了出来。 江景发来的照片里有很多张都是二人对望的场景,缠绵悱恻,情意绵绵,只不过两个人的眼睛都很干净澄明,在神态的处理上也很是专业,只见深情不见情欲。 望言欲穿,确实很甜。 林知夏点进对话框打字。 “言老师的扮相很惊艳,举手投足温婉典雅,一颦一笑楚楚动人,嗓音清新自然,戏腔清丽婉转,一开口就把我带入了情境中,仿佛戏本里的杜丽娘走到了我的面前,那种感觉很是奇妙。苏老师的小生,扮相温文尔雅,唱腔清朗干净,一招一式尽显风流。她们两个搭档这段戏,把最难展现的情与欲呈现的很高级,是很好的搭档。” 不知不觉间在手机上输入了许多字,复读一遍没有错字,她点击按钮发了过去。 “你? “多大” “方便问吗” 江景几乎在2秒内发来以上问题。 纵然是林知夏这般天天敲键盘码字的人,都不知晓她是怎么做到的。 “23,怎么了?” 林知夏又看了眼自己刚发的信息,是有什么问题吗? “年纪不大” “说话怎么一板一眼啊” “跟专家似的” “hhhhhhh” 看着对方急促简短的讯息和自己段落式的回复,林知夏有些尴尬,抬起手背扫了扫鼻尖。 其实她不是个古板的人,平时说话也不这样,只是打字时总像是带着什么责任和义务,一字一句有头有尾务必要交代清楚,这也算是她的职业习惯吧。 而且,刚才她看剧照时思绪又被带入晚上看戏的情境里,不自觉便打了许多字。 “有吗?不好意思啊。” “哈哈哈......” 她照着江景的样子回复,心里想的却是要改改。 “我要修照片了” “空了约你听戏” “撞到就是缘分” “有我带你入圈” “一个月包入行的” 江景的信息传来,还发了个自信小猫的表情包。 “好的,江大摄影师。” “请多赐教。” 句子可以短,标点必须有,这是她最后的倔强了。 结束聊天,林知夏将照片一一保存下来,又翻看了许久,这才点开百科。 言怀卿,30岁,生于绍城,越剧演员,工花旦,一级演员…… 荣获戏曲类奖项十几个,经典剧目一长串。 苏望月,31岁,生于安城,越剧演员,工小生,一级演员…… 越剧,诞生于…… 了解了一些越剧的基本的信息,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好在很多剧目都是根据民间故事或者戏文改编的,大多她都有所了解,有些甚至读过原文。 又喝了半杯牛奶,她才缓缓睡去。 第二天一早,林知夏在床上打了个滚,摸索着找到手机时才九点多点儿,可以再懒会儿床的,可是手机屏幕上却显示一长串信息。 她揉揉眼睛,惰惰地坐了起来。 信息是江景发来的,几十张照片,还有一连串的文字,她先快速翻看了一遍照片,其中十几张是在后台的合影,剩下的是昨晚舞台上的剧照。 “看看” “拍的怎么样” “这张抓拍” “言老师看你的眼神超宠诶” “酸了” “你害羞还挺可爱的” “很多戏迷见言老师都会害羞” “不过你身上有场域” “很特别” “以后要不要考虑做我的模特” “忍不住发几张昨天的剧照给你” “言老师!” “真是超美!!” “望言甜爆炸” “这一张!” “绝对是我职业生涯的” “top250!!” 看着屏幕上的信息,林知夏笑了。 江景这个人有点可爱。 她聊天,非必要不使用标点,喜欢发小短句,仿佛是她汹涌的感情即刻就要闪现在你面,哪怕多打一个字、一个标点都太迟了。 可是,她拍的照片却恰恰相反,是无言的宣泄,是静默的深情。 信息和照片是凌晨四点多发来的,看样子修图修到很晚,现在才九点,对方估计还在在补觉,林知夏关掉回复框仔细看起照片来。 每一张都是昨天舞台上最经典的瞬间,即便她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得出摄影师很专业,不管演员的表情、动作,还是角色间的互动都抓到了精髓,有些细节甚至是她在现场用肉眼看不清的,照片的构图光影也很有高级感。 不得不承认——江景,真的很会拍人物! 再往前翻就是在后台的合影了,照片里的林知夏有些羞涩,其中一张她眼神向下像是在逃避镜头,就是江景说的那张,言怀卿揽过她的肩膀眼神宠溺地望向她。 那个瞬间,被抓拍到了! 似乎又回到拍照的那一刻,林知夏感觉脸上又烧了起来,不自觉地抬手抚了下鼻尖。 手机被扔在枕头边,她一个回身侧在床上,把被子一卷打了个滚。 “言怀卿~”很小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尾音拖的有点长,扭扭捏捏怕见人似的。 声音的主人又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才起身,将照片一一保存了原图,去洗漱了。 早餐喝了几口牛奶,正剥鸡蛋的时候有人敲门,林知夏捏着鸡蛋小跑过去,先从猫眼看了一眼。 来人是林知夏的小编李萌,她身量很小,却是个有耐心也很有耐力的工作狂,对待工作极其认真负责。 “进来吧。”林知夏顺手开了门:“周末还上班,你们主编太能压榨你了,早饭吃了吗?” “我吃过了,林老师,书里有些地方还是需要修改,我才来麻烦你的。”李萌边说边把包放到桌子上,麻利地取出了电脑。 “昨天不是说了邮件给我就可以嘛,干嘛非要跑一趟,不休息吗?还有,我的名字很难叫吗?老什么师啊,我比你还小呢,编辑大人。” 林知夏刚把鸡蛋吃完,正洗着手。 “知道了,林林林林林......” 李萌推着眼镜框重复了几遍她的名字,身为小编她平日里管谁都叫老师,也算是职业习惯。 “有些内容吧,我们主编觉得还是需要当面向你传达。”她推了推占了她半边脸的圆框眼镜说得小心翼翼,脸色也不太好。 其实光听打招呼的语气,林知夏就猜到了她的来意,肯定是新书的审核出了问题,大问题。 她的新书《听无声》,写的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女性之间的禁忌之恋,同性题材,涉及伦理和当时政策之下的人性,之前孙主编就只言片语暗示过她,不做大的修改可能出版不了。 她苦笑一声,倒了两杯昨晚就定时好的雪梨汤端过去:“先喝点吧,你脸色看起来有点蜡黄。” “啊?有吗?应该昨晚睡太晚了。”李萌双手捧了下脸,然后才将杯子接过去。 “有,看起来老了好几岁。”林知夏贴近她瞧了一眼,然后盘腿坐在沙发上。 “我这种社畜,能顾得上喘息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脸色。” 李萌皱着眉头哼唧两声,吸溜了一小口雪梨汤,又说:“对了,还有件事,有个单位联系我们社了,说是想要改编你的《几重山》,也是因为没有找到作者信息,就联系到出版社了。” 林知夏写书用的一直是笔名“纸落”,真实的姓名、性别等基本信息从未公开过。 《几重山》是她出版的第二本书,大学期间比较愤青时一时兴起写的。 故事讲的是一个流亡公主颠沛流离之下不忘血海深仇和复国重担,最终以亡国为代价亲手葬送仇人的故事。 复仇的故事总是让人欲罢不能,所以这本书销量一直很好,林知夏也正是因为这本书才崭露头角的。 “哦。”她也吸溜了一口梨汤。 “林,现在你都毕业了,会有合作的打算吗?”李萌用表情怂恿她。 “再看吧。”林知夏懒懒地靠回沙发上。 李萌朝往杯子里呼了口气,没再劝说,因为上次、上上次,以及从前的无数次,她得到的都是这样的回答。 喝完梨汤,嘴巴都变甜了。 李萌不仅十分委婉地传达了孙主编的意思,还闪着真诚的目光将林知夏上上下下夸赞了一个遍。 最后,她鼓足勇气点开了早就准备好的——七十多页的修改建议! “惨绝人寰啊!七十四页!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李萌尴尬着苦笑,眼里全是红血丝,这文档是她没日没夜加班写出来的。 她也是受害者,受害者何必为难受害者呢。 林知夏仰天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被李萌的真诚和敬业打动了,认认真真地跟着她把修改建议过了一遍。 临近下午三点的时候,两人才结束工作,简单吃了午饭,李萌就回去了。 林知夏晃了两圈脖子,拿起手机给江景回复信息感谢她拍的照片,没想到对方秒回。 “不客气” “刚起” “明天下午有空吗” “新戏排练去不” 林知夏从她回信息的间隔时间中看出了一丝刚起床的慵懒,也慢悠悠地回复道:“会不会不方便?” “不方便” “你大姨妈来啦” 江景的信息闪现在手机屏幕上。 明天是周日,大多人都在休息,如果说不方便,正常人都会问是不是有别的安排。 可她这回复却有那么点不正经,像是在偷情,而排练是她们的暗号,李萌前几天还撺掇着她写个谍战题材来着。 “没有,没有,我是怕打扰到老师们。”林知夏连忙回复。 “你是要去舞台上打滚呢” “还是要去乐池吹唢呐呢” “还是说你的眼神能烫到老师们” “好奇” “你打算怎么打扰老师们呢” “??” 这个江景,说话还挺怪阴阳怪气。 林知夏先是一脸懵,尔后是哭笑不得。 看来,跟江景打交道最好不要拐弯抹角。 “好,我去。” 既然不打扰,她对排练的好奇又顺势占了上风。 “下午一点” “我去接你” “先一起吃个午饭” “你不介意吧” 以这个发信息的速度来看,对方已经彻底醒了。 林知夏也没在拐弯抹角,回复她:“你把地址发我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商量好吃饭的地点,林知夏就去挑衣服了。 毕业半年,在考公还是考研之间,林知夏选择了先把新书出版,美其名曰是个全职作者。 虽说居家较多,她却并不是很宅的人,时常各地旅行,即便很多非周末时间约不到朋友,她也会独自一人去很遥远的地方看看,逛一些稀奇古怪的店,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自然也包括漂亮的衣服。 所以,她有很多风格的衣服。 排练,不算正式场合,不好穿的太正式。 都是鼎鼎大名的老师,也不好穿的太随意。 昨天,看言老师举止谈吐,应该不喜欢花里胡哨。 自己好像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衣服。 林知夏边想边在衣柜搜索。 休闲裤,加一件款式简约的短外套,配个小短靴,简单利落,就它了。 挑好衣服,她打开电脑,点开了一部越剧。 仔细听,还有齿轮转动的声音。 3、吃饭 如果两个人一起吃饭,话题围绕的却是另外一个人,那一定意味着什么。 吃饭的地方是江景选的,李记私房菜。 饭店跟林知夏家只隔了两道街,地段很好,但位置有点偏,店铺门脸儿也不大,可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店里很宽敞,古朴的装修,实木家具,室内放了很多花草,看起来绿荫环绕的,私密性很好。 林知夏一进门就看到江景向她招手:“这里。” 她带了个帽子,一身休闲西装,旁边椅子上放着一件长风衣,远远看着像个接头的特工,很酷。 “你等很久了吗?”林知夏加快脚步走过去,又拉出椅子坐下。 “也刚到,点菜吧,看你想吃什么。”她将菜单递到林知夏面前。 “我没来过这家店,你有推荐吗?”林知夏浏览着菜式。 “第一页的主推菜都不错,看你自己的口味。”江景又倒了杯花茶推到她手边。 “谢谢。”林知夏接过茶,在菜单上划了排在前面的蛋黄鸡翅和葱爆羊肉,就把菜单递回去了。 江景只看了一眼就有些夸张地感叹:“慧眼识珠啊!葱爆羊肉本来是她们店里的主推菜,就是因为这边人不怎么点,才挪到后面去的。咱们再点个青菜、点个鱼就够了。” 她做事情很利索。 林知夏笑笑以做回应,葱爆羊肉是赵瑾初的拿手菜,因为她妈林主任爱吃,所以她从小吃到大,只是在安城较少有餐厅做这道菜,见到了就想点来尝尝。 江景将菜单递给服务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两人终归是第二次见面,虽然对方自来熟又很好相处,林知夏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尴尬,也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口花茶。 茶很香,也很润,她有些惊艳于一家私房菜的花茶竟这么好喝,不自觉地点点头。 江景见状眼神立马闪烁起来,得意一笑,显摆道:“茶不错吧,这家店的老板娘在昆城有自己的花茶店,因为女朋友才留在这的。” 林知夏往前台扫了一眼,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子正在清点什么,穿着米色的外套,长发挂在耳后,气质温婉,确实不像是开饭店的。 ??老板娘的女朋友。 林知夏脑子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你跟老板很熟?” “以前也就只是常来吃饭,有一次相机忘在她们店里了,就有了联系,后来我给她们拍了几组照片,她们特别满意,就常常约我拍情侣照,再然后就成朋友了。” 江景说到自己专业的时候总是一副得意的模样,林知夏看着她笑眯了眼。 “笑什么?” “我就是觉得,你说起拍照时散发着万丈光芒。”林知夏回答。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真诚,江景尾巴顺势翘上天,她本来就自来熟,现在更舒展了。 打开了话题,她就聊起了她拍过哪些明星和模特,聊起了言怀卿,也说了些她在剧院拍照时遇到的趣事。 林知夏不算是个内向的人,只是比起表达她更喜欢聆听,所以一直也没怎么插话。 “不过,你风格还挺多变。” 江景说起拍摄风格时,顺带提到了她,应该是觉得自己总揽着话题不好。 “哈?我能有什么风格?”林知夏眨了下眼睛,她确实没有什么固定的风格,大多数时间都是以舒适为主。 “前天是林家女孩,今天嘛,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感,是不是为了言老师特意搭配的?”江景眼神微妙了半分,声音也略带挑逗。 前天是临时被赵瑾初临时拉过去听戏的,一身休闲装,蹬了双运动鞋就出门了。 今天这身儿嘛,她昨天挑衣服也就挑了半小时,而已! “哪有,我就是随便穿的。”林知夏手背迅速扫了鼻尖,垂着睫毛回答。 “多正常啊,我刚开始给言老师拍照时只敢通过相机看她的眼睛,每次去剧场我都是提前好几天准备着,从头到脚都要做足了准备才敢去见她。”江景话头一转又说到自己。 江景这人,说话虽密,但不具有攻击性,更不会过度的窥探,连玩笑也都是浅尝辄止,这让林知夏来不及酝酿的尴尬瞬间烟消云散。 “是吗?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会扭捏的人。” “谁去见偶像不得经历——不敢置信、癫狂、发疯、冷静、自卑、退缩、豁出去了,这几个步骤啊。别说我了,团里很多演员都不敢看言老师的眼睛,你这么镇定,你该不会真是个假戏迷吧。”江景打量着她,情绪起伏挺大的。 追过星的人都知道,她说的这个过程其实很贴切。 林知夏没追过星,又不是个过于将情绪外放的人,自然不了解。 “你也是言老师的戏迷?” “看不出来吗?我都是二十年的老戏迷了,从最初的颜粉,到现在的言粉,我喜欢言老师,少说也有十来年了吧。” 分明是漏洞百出的话,却被她说的言之凿凿。 林知夏半信半疑:“二十多年?你看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啊。” “我六岁就跟着我奶奶听戏了,今年二十六,可不就二十年了。”江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林知夏内心一阵无语加好笑。 江省人谁小时候没听过几句越剧,要这么算的话,保不齐自己胎教时就听赵瑾初放过,那自己戏龄岂不是也有二十多年。 提起茶壶给江景续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有继续攀比戏龄,她另起一行问:“那言粉、言粉是什么?” 江景看她什么都不懂,想要安利的心跃跃欲试。 “言老师的戏迷或者是新粉丝,喜欢言老师大多都是从她的颜值开始的,就叫颜粉,颜值的颜。” 她喝了口茶,又说:“戏曲嘛,关注的人本来就不多,年轻人就更少了,但是言老师愣生生靠着一张脸吸引了一大把粉丝,那些新粉丝根本没听过戏,仅因为一张好看的脸就走进了戏院,然后,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我就是。”她一脸的与有荣焉。 林知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还没见过言怀卿的素颜。 江景接着说:“又何止新粉丝、新戏迷,就连我妈、我姨、我外婆她们,看到言老师那扮相都迷的不得了。” 林知夏认可,点点头。 江景却突然煽情起来。 “言粉呢,就是言怀卿的言,大浪淘沙,风风雨雨,那是一路携手走过来的戏迷们,是不管唱腔、身段、表演,还是言老师的性格、为人,全方位了解之后,被深深折服的一帮人。” “我现在就是!”她五官很精彩,略有表演痕迹。 林知夏没有笑她,桌子上有几滴水珠,是刚才倒水时顺着茶壶滴出来的,她用指尖点了其中一个水珠,在桌子上写了个小小的“言”字,花香四溢。 “不管是颜粉,还是言粉,其实也没有谁比谁更优越、更资深,唱腔、表演,每一场戏的状态、发挥都会有人质疑,但那张脸就是那张脸,毋庸置疑。” 许是照顾到林知夏很久没能插话,江景体贴地把话头递给她:“你呢?你是什么粉。” “嗯?”林知夏抬起头,捻着指间的花香问:“一定要选嘛?都是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成年人才需要选,小朋友自然是都要的,谁叫你是刚入门的小学生呢。” 两个人默契一笑,认可地点点头。 吃过饭,江景跟老板打招呼,林知夏要结账,被她推辞了。 推搡着抢结账的行径,她是做不出来的。 以前跟赵瑾初一起吃饭,偶有看到她朋友抢着结账的画面,她都会尴尬到脚趾抓地,就让这个尬习终结在她们那一代吧。 走出饭店,等江景出来时,初春的阳光照着,暖洋洋的,身体不自觉的轻盈起来,她抬头望了眼太阳。 不一会儿,江景笑盈盈走出来,一手挽着风衣,一手提了盒花茶。 她个子高,又瘦,就是个行走的衣服架子,这身休闲西装给她穿出模特的气场,如果就这样沉默着不说话,她真能迷倒不少人。 “阳光真好啊。”江景也抬头望天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抬手把手里的花茶递给她:“看你喜欢喝,给你拿了一盒。” 林知夏有惊讶到,没想到江景风风火火的表象之下,还藏着细密周到的一面。 “你太客气了,我其实可以自己......” “客气啥,下次你请我不就行了,怎么过来的?” “开车,车子停在那边了,谢谢你啦。”林知夏接过花茶,朝侧前方指了指。 身上没有班味,就显得年纪小,听到她说开车来的,江景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问她:“都能自己开车啦,你不是学生?做什么工作的?” 这似乎是个迟到很久问题,一般人会在刚认识的时候就问了,可此刻,又问的猝不及防。 林知夏顿了顿:“我刚毕业,没什么正经工作,就在家码码字。” 也算是如实回答了。 “嗯,走吧。”周边只有一个停车场,江景带着她往前走。 ??这就没在追问了?可真是一个没有窥探欲的人。 不过,这种相处方式,真是太让人舒适了! “哦,对了,剧院不让外来车辆进入,那边又靠近景区不好停车,要不你先坐我的车,晚上结束了,我再顺路把你送过来。”江景边走边征求她的意见。 “可以啊。”林知夏点点头。 江景的车是一辆很酷的suv,车子里干净整洁,只有副驾上放了个比上次剧场见到的还要大的相机和几个镜头,她还贴心地给它们系了安全带。 “你等一下,我先把相机拿去后排。”江景拉开后排的车门。 “要不我去后排坐吧。” “没事,顺手的事。” 林知夏顺手将相机递过去时,吃了一惊,这相机比她想象的重太多了,不知道对方天天端在手里怎么吃得消。 十几分钟的车程,江景说了许多话。 她说,今天的排练的是场新戏,已经到最后的阶段了,演员都带妆上场。 她说,相机七斤半重呢,像抱着个刚出生的胖娃娃,可要宝贝着些呢。 她说,摄影穷三代,她外婆是上海滩的富家千金,她妈妈也很有钱,从她开始,会慢慢失去那些钱。 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用这台相机拍出她职业生涯的top250。 至于为什么是250? 她说,某瓣上的电影就是top250,很有权威的。 大抵意思林知夏听懂了,这些相机死贵,不比养个娃娃便宜,若是不能拍出好的作品,一是对不起相机,二是对不起客户,三是职业生涯抱憾。 林知夏向她投去敬佩的目光。 4、彩排 林知夏再次见到言怀卿,只隔了一天。 她和江景一起到剧场时,排练还没开始。 整个剧场很大,只开了舞台和前面几排的灯,两人走入黑暗,迎面的是清脆的鼓板声和耀眼的舞台。 据江景说,这是最后的排练期了,演员们要都穿着戏服带着妆,完全按照正式演出的方式排练。 江景的任务就是把舞台的经典瞬间拍下来,这些照片会和演员的定妆照一起,作为新戏的物料进行演出展示、宣传。 “洗手间从那边的门出去就是,舞台前面桌子上有矿泉水,你要是想去侧幕看看的话,跟工作人员说是摄影师助理就行。要是还有别的事就给我发信息,一会儿我要拍照,可能顾不上你,你自便就行。” 江景嘱咐了一长串话,很细心地把设备放在前排的座椅上,分别把相机和镜头取出来。 如果帮不上忙,不乱插手就是最好的帮忙。 “好。”林知夏点点头,找了个稍后面陷在黑暗中的位置默默站着观看,站着视线好。 目之所及,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 乐池里,乐师各自调试着乐器。 舞台上,一些演员在切磋着走位。 追光灯在舞台上走了一个又一个来回。 形形色色的人,各司其职,各自忙碌。 如果说别人都在打仗,林知夏就像个游客,在参观战场。 “你也来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她,言怀卿的声音。 林知夏回头。 言怀卿一身粉色戏服从身后走来,青丝墨染,身姿飘逸,像是从历史里穿越而来的古人,又像是从画卷里走出的美人。 明明是衣香鬓影,光彩照人,可你就是不想用风华绝代来形容她,因为那样的词过于浓烈。 她清雅娴静,她含蓄内敛,如同光在暗里蘸了几滴墨,在她周身画就一副江南水墨的婉约。 你看她,看的是山南的烟雨,水北的朦胧。 “言老师,是你......” “嗯,小~满?”言怀卿走到她面前。 她还记得自己!林知夏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连忙转过身。 “是不是吓到你了?”言怀卿笑道。 环境声有些嘈杂,她的声音落在耳中有些不真切的轻柔,像风吹过耳边,还有这浅浅一笑,任谁看了都要在心里低呼一句:“哇~。” “没有没有。”林知夏摆手。 “怎么不坐?”言怀卿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座椅。 林知夏侧了侧身,让出一个座位,坐下了,她本来是想站着看看现场的。 不过,看准备情况排练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了,并不是聊天的时机,林知夏以为言怀卿会直接走去舞台,让出一个位置,也是出于礼貌。 正觉得自己想的蛮周到的,一回头,言怀卿还站在原地。 而自己,坐着! 这...... 林知夏开始慌乱,坐也不是,起也不是。 言怀卿看着她让出的位置,唇角一勾,犹豫了半秒钟,侧身坐下了。 纤秾有度,眉目如画,坐的好端庄啊,步摇还一摆一摆的,与周边的环境更加格格不入了。 林知夏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握了个拳头,心脏里跳动着的是不可思议。 就这么,见到她了? “和江景一起来的吗?你们是朋友?”言怀卿看了一眼侧前方调整相机的江景。 “算是吧。” “嗯,我们也是上次在后台拍照时认识的,很好奇你们排练是什么样的,就跟过来看看,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林知夏又很有礼貌地解释一句。 她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是喜欢的人向她问问题,她的回答总是坦诚而完整。 “不打扰,欢迎常来。”言怀卿看她一眼,红唇带笑,眉目顾盼。 林知夏更紧张了,手心里握出了汗意。 “听江景说,你们这次的排练很重要。”她拇指扣了下握在拳头里的食指骨节,找话题。 “嗯,说起来这是我们最正式、最完整的排练,你也算是这部戏第一个观众,如果有什么建议,我会很欢迎的。”言怀卿望着她的眼睛说。 从她的话语和眼神中,林知夏听出了诚恳,可是她什么都不懂,怎么提建议? “言老师,我不懂戏,我说不好建议。”她摊开手心摩挲着裤子的面料,是回答不出老师问题的慌乱和惭愧。 “不懂戏也没事。”言怀卿再次侧头看向她,“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最缺的就是年轻的不懂戏的观众,她们的直观感受和意见,嗯,就像是幸存者偏差,你听过吗。” “听过。”林知夏点点头。 言怀卿缓缓点了下巴,示意她接着说。 “幸存者偏差,说的是在二战时,从大战中飞回的飞机,大多机翼中弹,一个教授就建议要加固机翼的防护。可是军方的专家却建议要加固别的地方,因为能从战争中飞回来,说明那些弹孔不致命,而那些看不见的弹痕,因为更为致命,飞机连飞回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更需要加强。”林知夏慢慢地把自己理解的内容说出来。 说完的这一刻,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言怀卿会那么真诚的希望她这个不懂戏的人提建议。 言怀卿微笑着点头。 或许是觉察到林知夏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开口道:“戏迷的意见固然很重要,但哪些不听戏、不喜欢听戏的年轻人的意见对我们而言是缺失的,因为我们没有机会跟她们一起深度的探讨戏曲。” “可那又是一个十分庞大的群体,我们希望她们能看向我们,所以她们中只要有一个人走进剧院,我们就愿意听取她们的建议。” 她说话不紧不慢,眉眼含着笑意,脊背挺的很直,眼睛凝望着她的舞台。 而林知夏侧身望着她。 云鬓添姿色,步摇诉风流。 她眼里仿佛纳进了所有舞台的光,像是要通过这双的眼睛,把越剧的舞台展现到全世界面前。 可她明明只是坐着,什么都没做,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但你就是感觉自己被她感染了,忍不住就想,不管她想要什么,就都让她实现吧。 觉察到林知夏的目光,言怀卿将视线偏转过来:“说这些,你是不是要听烦了。” “不会。不会的,言老师。”林知夏眨回眼睛。 片刻的沉默,她很小声,却很坚定地抬起头:“言老师,你一定能做到的。”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言怀卿眼波一闪。 林知夏略微沉思一会儿,看向她的眼睛,朝她露出一个很大的微笑。 言怀卿先是顿了一下,尔后也回应了一个微笑,唇角勾的浅浅的,眼中的笑意却深一些。 她走去她的舞台了。 戏服在身,马上要上台,她的一举一动会带着角色吗?她现实中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排练即将开始,林知夏依旧坐在靠走廊第二个位置上,在等戏,也在想她。 鼓板一声脆响,丝竹胡弦渐起,大幕拉开,戏,开演了。 虽然没听过几部戏,但林知夏听得出来,正在演的这出戏和她听过的传统越剧有很大的不同。 具体都有哪些不同,她无法精准说出,但直观的一点是,这部戏的故事很特别,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才子佳人。 故事讲的是一段主仆间的禁忌之恋,戏中两人各自掰去自己的一半去契合对方,这样的爱畸形又纯粹,破碎又唯美。 无暇去思考更多,她任由情绪宣泄在质朴凄美的故事中。 ...... 走廊的台阶上,半个黑影悄摸飘来,停在林知夏座位边的台阶上。 那黑影裹着一团亮光,压低嗓音说道:“刚拍的这张绝了,绝对是我职业生涯的top250。” 这一下午,同样一团黑影,同样的位置,同样一张嘴,说的是同样的250。 六次了。排练,还未过半。 这黑影还能是谁,林知夏足足认识了三天的老朋友——江景。 关于江景,三天前,林知夏脑中跳出一个词——姐姐。 三天后,林知夏想换两个字——大侠。 她确实很佩服江景,相机加镜头小十斤举在手里,她在整个剧场上蹿下跳拍了一下午,依旧能风风火火来找自己感叹——六次! 刚来时,她不是还嘱咐说会顾不上她的吗? 没等她回应,江景又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你看这张,这光影、这构图,绝不绝?” 大幕拉下,演员转场,林知夏回过神看了相机屏幕一眼,画面中是言怀卿一个素手掩面的动作,眼波流转,凄婉动人。 她心口跳了一下,小声答:“很好看。” “切!”江景点开下一张,再下一张,夹着嗓子学道:“别人都是说,天呐,拍的太赞啦!言老师这也太好看了吧!你个假粉丝。” 林知夏忍不住笑出来,她不仅来找自己显摆了,她还找了别人,真是个大侠。 “天才只需要上帝的掌声,你是天才。”林知夏夸了她一句。 “嘻嘻嘻......”江景被夸的很满意,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会夸就多夸。” 一个人是怎么做到她这样的,有着模特的身高和气场,顶着一张清秀冷峻的脸,一开口就...... 背地里说人不好,心里想也不礼貌,林知夏赶紧收住。 “诶,你真当自己来听戏啦,不去侧幕逛逛?侧幕看演员是不一样的哦。” 江景坐到她身侧:“不过你倒还挺贴心呢,知道给我留个位置。” 这...... 座位的事林知夏没有解释,略坐了一会儿,她才问道:“你胳膊酸不酸?” “不酸。”江景回答完就举着相机起身了,走了几步,她回头:“才怪!”然后留下一个背影,继续她的拍摄了。 林知夏目送她一小会儿。 大侠,走好。 5、选择 赵瑾初说的很对,越剧的魅力只有一半在台上。 彩排整体还算顺利,不过还是出了些状况中途叫停过几次,结束时天快黑了,大家很累,但情绪都很高涨。 言怀卿在侧幕跟几个工作人员聊着什么,林知夏从她身侧经过时,觉得她的气场跟彩排前聊天完全不一样,她低头看着手里的a4文件,神情冷肃,带着那么点儿威慑感。 许多人前前后后去了休息室,林知夏先去了趟洗手间,进到休息室时,江景已经将照片导到电脑上了,大家围成一个圈。 演员们围着照片重现舞台,林知夏没去凑热闹,拿了瓶水坐在圈外欣赏她们。 “我这里站偏了一步。” “我这个表情有些呆。” “手这里应该再高一些的。” “我这个胡子是不是粘歪了。” “下次把麦挂在左边。” ...... 照片是情景的再现,即再现了演员魅力四射的瞬间,也让她们看到第三方视角下所暴露的问题,七嘴八舌的说的是严谨专业,欢声笑语里也全是兢兢业业。 真是一群欣欣向荣的人啊。 “苏老师这张好恋爱脑啊。”有演员感慨。 “等着我迷死观众吧。”苏望月也蛮喜欢小得瑟的。 “言团这个眼神,一看就把你制的死死的。” “谁制谁?你讲讲清楚......” 大家在讨论声中将照片整体过了一遍,然后开始精挑细选,选中的再由江景拿回去精修。 期间有人先去卸妆,有人掐着腰说饿死了,也有人说要点杯奶茶续命...... 人散了一大半,江景身侧也透出些缝隙,林知夏就偶尔透过那个缝隙瞄一眼屏幕,再瞄一眼。 其实,林知夏这个人挺能自己找乐子的,她背靠在桌子边,双脚也舒展开来,黑色小短靴鞋头一下又一下地轻撞在一起。 照理说,边上坐着个安静的小姑娘,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看她们,应该会有好奇的演员上前搭话。 可是,林知夏坐了许久,一个来找她搭话的也没有,她们只是好奇地看她几眼,然后就走开了。 这就是林知夏身上独有的场域,斯文礼貌,怡然自得,但不可靠近。 待到手里的水握的不那么冰了,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一抬头,正看到言怀卿缓步进来。 她头饰和戏服都卸下了,但脸上还带着妆,带了个鸭舌帽,米色的羊绒衫束在灰色宽松运动裤里,一眼望去,全是腿,再细看,背很薄,腰也特别细。 体态好,就会显得气场足。 即便是穿着慵懒的休闲装扮,自她走进来的那一刻,这屋子里就充斥着微妙气场。 林知夏拧回瓶盖坐直些,把脚也往回收了收,忽闪着眼睛看她。 言怀卿用视线朝她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到那个由演员围成的圈旁。 她个子很高,微侧着身子朝里看了一眼,又懒懒递进去一句话:“我的照片阿景先帮我筛一遍。” 说完,一个转身,朝林知夏走来。 阿景,叫得真好听。林知夏正努着嘴学,看到她过来连忙收回嘴巴起身打招呼。 言怀卿快速抬手示意她坐着就好,然后伸手拉过一个凳子坐在她旁边。 “言老师,你卸妆啦?”林知夏问得很小声,问完抿抿唇,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哪里还用问。 “嗯,对。” “很好看。” “是吗?” 言怀卿笑了,她脸上的妆并没有卸,不知道她指的是哪里好看? “言老师,你累不累。”林知夏手背抚了下鼻尖,她本来想问她喝不喝水的,可手里这瓶她自己刚刚喝了一口。 “今天还好,还算顺利。”言怀卿抿唇一笑,透着不经意的松弛感。 似乎总是会被她感染,这一笑,林知夏觉得似乎没那么尴尬了,只是视线还是没敢落在她脸上。 她坐得规矩,双手放在膝上,脚下一双小短靴并得齐齐整整。 言怀卿眨眼间便将她这幼儿园小朋友般的坐姿尽收眼底,她眼神柔软了些,再次笑了出来,带着轻微的鼻息。 听到她的笑声,林知夏这才朝她的眼睛看去,不得不说,还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经得起考验,这眼睛勾画的也太好看了吧。 高级的脸,往往只需最朴素的语言来夸,林知夏觉得那些高级词汇瞬间都不高级了,心里只一句:“真好看啊!” “不用拘谨,可以随意自在些,你看她们,不也吵吵闹闹没个正形吗。” 言怀卿朝一旁热闹的圈示意了一眼,语气淡淡的,唇色也不如之前浓了,应该是被擦过。 “嗯,好。”林知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过了一会儿才回头问:“言老师,你说的建议我现在还没有,可以吗?” 言怀卿有些意外,因为对方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得极其认真。 眼前这女孩,坐的规矩,讲客套话有些生疏,她把自己收敛的很安静,只用眼睛观察周围,但当她决定看向你时,眼里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躲闪。 而且,你说过的话,她会端端正正踹在心里,认真对待。 眼底带了点儿好奇,言怀卿笑道:“当然可以。” 林知夏也笑笑,感觉自己有点舒展开了:“言老师,我有个跟你一样的帽子,不过是蓝色的。” 她歪头看了一眼言怀卿的帽子,米色的更适合她今天的着装。 “是吗,那你下次带来,我们一起戴。”言怀卿微扬了下眉,伸手扶了下帽檐,不用说建议,这姑娘一下子就如释重负了,她忽而勾了嘴角再次笑出来。 林知夏又跟着她笑开来,她没再刻意找话题,目光一转越过人群的缝隙,投向江景的屏幕。 “阿言~,你还不来吗?我都听见你了。”人群中一声矫揉的呼喊,是苏望月的声音。 随后,林知夏就听到身侧的言怀卿轻嗤一声,回过头时,正看到她脸上挂着笑慢悠悠发出一个:“嗯。” 是在叫她? 有人叫她言团、团长,有人叫她言老师、言老板,戏迷会高喊她的名字言怀卿。 而苏望月叫她——阿言! 叫的可太随意、太暧昧了,真叫人羡慕啊。 可言怀卿应声后并没有立马起身,她转眸朝着林知夏问道:“帮我选照片,这个,可以吗?”话语间带着些许意趣。 “哦,可以,当然可以。”林知夏连忙回答。 两人起身,朝江景走去。 电脑旁只剩下六七个人了,有的人找了凳子坐下,有的人弓着腰站在后侧,苏望月拉开凳子挪了挪,示意言怀卿坐她边上,大家又分别让出一点位置给林知夏。 言怀卿刚坐下,苏望月的下巴顺势就要往她肩膀上贴,言怀卿笑着将她推开,再贴,再推开。 “切!这人,台上还卿卿我我,台下就翻脸不认人,找谁说理去。”苏望月有些愤愤不满,但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埋怨两句解气。 而言怀卿就只是挂着笑,也不搭理她,目光一直落在屏幕上。 这不就是霸道总裁和她的小忠犬嘛,看起来有些甜宠是怎么回事? 林知夏就坐在言怀卿侧后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望言欲穿”cp的甜,齁甜! “真是甜的人心里发酸啊!你们都不管管吗?”江景点着鼠标切换照片,朝后方感叹了一句。 林知夏跟着她的话狠狠点头。 “两个领导,谁敢管?” “就是,巴结还来不及呢。” “你们这才看多少,我们天天看,糖分摄入过量,减肥都减不下来。” “你那是奶茶喝多了。” 身后传来声声附和。 “这张背景修暗,突出动作,一脚踢入黑暗的动态感。”言怀卿对着屏幕里一张苏望月踢褶子的照片说到。 “好,我备注一下。” 江景很快就领略到了,在照片命名里输入:“踢入黑暗,突出动作,动态感”。 “嗯。”言怀卿回应。 这是林知夏第一次见到戏外的、工作中的言怀卿。 没有起承,没有转接,她仅凭一句话,就将刚才还在嘻笑玩闹的所有人,瞬间拉入工作状态。 林知夏惊诧于她的这种能力,本能地倾着身子朝屏幕看去,下巴贴近她肩侧时有草木似的青香和凉意,很好闻。 苏望月也凑近屏幕看了一眼,满意地朝言怀卿挑了一下眉:“看吧,还你最懂得欣赏我,明明心里是有我的,就是嘴上不承认,口嫌体正。” 言怀卿没理她,又选了几张照片并给出了建议,不光主演,连群戏演员的站姿神态她都有注意到,有些甚至是林知夏看了很多眼都没看到的细节。 江景的配合也很有默契,专业的人总是很快get到对方所说的点,而且江景工作时话很少,端着脸,一副要迷死谁的节奏。 主演的备选照片筛来选去还是很多,江景熟练地把它们另外放进一个文件夹。 她鼠标一点,点开的恰巧是排练时所说的可以进她职业生涯top250的那张——素手掩面,泪光点点。 言怀卿看了眼照片,忽然回过头,朝林知夏说:“到你了,帮我选。” 轻声细语,冷冷清清。 林知夏立马直了身子认真看屏幕,挺为难的:“都很好看,必须要选吗?都留着不行吗?” “都留着可以,但选来用的三五张就够了。”言怀卿头歪向一侧闭了下眼睛,又抬手自下而上抚了下睫毛。 戏曲的眼妆很浓,假睫毛又厚又长,她又一直盯着屏幕看,应该是眼睛酸了。 林知夏将目光从屏幕转移到她侧颜上,入眼的是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暴露在领子外的美人筋,脖颈修长,肤色雪白雪白的,让人想沿着她下颌的边,轻轻揭去她脸上的妆,再细细看看她的脸。 觉察到自己的目光过于放肆,林知夏提了口气,又低头用鼻子轻洒出来。 言怀卿收回手,转头看她,见她微低着头,轻声问:“怎么?现在,也没有?” “也”字加了重音,显得后面的“没有”很轻柔。 林知夏觉得自己被她的语气宠到了,抬起头再次看向屏幕:“我会选转身甩袖子那张、跪坐在地上闭眼问天那张,还有眼角挂泪那张。” 看吧,宠爱会让人勇气大增,哪怕是一刹的错觉。 言怀卿再看了她一眼,轻扬眉稍,带着点惊喜,而江景已经快速点着鼠标,将三张照片调出了屏幕。 林知夏看着照片一动不动,双手握成两个拳头,等待着一圈专业人士的“审判”。 众人都在认真看照片,略沉默了片刻。 时间被拉的无限漫长。 林知夏在考虑要不要加一句“仅供参考”,可身侧传来了言怀卿的声音。 她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就这三张了。” 6、继续 言怀卿说就选这三张,林知夏脑子里炸了个雷,又闪了个电。 不再选选了吗?这情节?金手指?泼天的主角光环轮到自己了? 再怎么收敛,她还是有点不淡定,眼睛睁的圆圆的,愣生生望着侧前方的人。 “继续。”言怀卿盯着屏幕,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 “搁这上演什么霸道总裁小助理呢?还当着我的面!” 苏望月将两人扫视一圈,扯着嗓子问:“你们!就不打算跟我解释点什么吗?” 字字重音。 不过她嗓音十分温润,并不会给人压迫感。 江景缩缩肩膀看向苏望月试图解释,但只是张了张嘴没说,反而又转向另一边,先看看言怀卿又看看林知夏,心理活动应该是:“有热闹不看,傻啊。” 林知夏也很好奇,钝钝地盯着屏幕,等着言怀卿解释。 可言怀卿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先是抬起一只手搭在另一侧的小臂上,然后缓缓一个侧身,看向了侧后方的林知夏,食指还不经意的轻点着,气定神闲,恍如隔世。 苏望月的眼神也跟了过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跟了过来。 林知夏觉察到一圈的目光,头皮紧了紧,眼看着言怀卿的手指在小臂上点了两下,她才意识到众人都在等着她来解释。 嘴巴张了张,她缓缓开口:“这个转身甩袖了的动作看似飘逸,却很有张力,就是你们刚刚说的动态感,而且跟苏老师踢腿的那张照片,动作上形成呼应。” 说完,她停顿了一会儿,她知道自己的用词很不专业。 可是没人接话。 呃,她又说:“闭眼问天这张,场景和画面很凄美,我记得当时排练的剧情是一段很长的独唱,角色自我拷问之后猝然一跪,缓缓抬头闭上双眼,或是接受命运,或是拷问命运,很有思想性。” “眼角挂泪那张,不用解释。”因为太美了。 林知夏说完又补充了两个字:“以上。” 不是没人接话嘛,那就来个漂亮利落的结束语,说完之后,她小鹌鹑似的乖乖坐着。 先给出回应的是江景,她对着屏幕点点头,表示认可。 林知夏松了口气,没选她说的top250,她倒也没记仇。 “最后这张选的好,好看,抓人眼球。前面两张呢,被你这么一说,也很有道理吼。”苏望月双手捧着脸嘀咕,她还穿着戏装,缩在言怀卿身侧,看着可爱的要死。 “我觉得甩袖子这张选的很好,跟苏老师那张踢褶子的放在一起,是不是很有宿命感。”身后有演员指着屏幕感叹。 江景快速移动鼠标,调出之前备注好的那张照片,将两张放在一起。 “还真是,这两张照片背靠背放在一起看,确实是宿命感直接拉满,而且还有点be美学的感觉在里面。”另外一个演员看着屏幕点头。 江景也很给面子,鼠标点出闭眼问天的那张照片,郑重其事说:“这张,是我今天拍的所有照片里,最有灵魂的一张。” 灵魂?从哪看出来的? 苏望月仔细看了看照片,没找到。 不过,她回过头分别打量了言怀卿和林知夏一眼,说道:“诶,阿言,你发现没有,这姑娘跟你还挺像呢,放着那最露脸、最好看的不选,偏要选些个有说法、有意义的,你说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说法,反正跟我们挺不一样的。” “怎么,人家俩一样,你吃醋啦?”苏望月身后的那个演员捏着她的肩膀打趣。 “她不是天天吃醋,随时随地吃任何人的醋嘛,真情假意的,咱也看不懂。”另一个演员附和。 “可不能乱说哈,小心她们cp粉教你做人。”大家你一嘴我一句又聊了起来。 林知夏的视线一直落在屏幕上,余光却在接收着言怀卿的反应,听到苏望月说她像言怀卿时,心里有些得意。 可言怀卿却一直沉默着没说话,也没给出任何反应。 其实,江景调出那三张照片时,她是有些惊讶的。 身侧这小姑娘,忽闪着眼睛闷不吭声的,却只思考了两秒钟,就从四十七张照片中选出了三张,她甚至没有要求预览一遍。 一张展现基本功,一张刻画角色心理,一张演员特写,还兼顾了全景、近景和特写,每一张都选的很精准,放在一起,又是很完整的一组图。 她真不懂戏?她会在看完排练之后提不出建议? 惊讶之余,言怀卿还有些好奇,不过,她只是垂眸听她如何解释。 待到林知夏回答结束,众人或夸赞、或附和,她也只是语气淡淡地回应:“很完整的一组图,每一张都选的很好。” 不过,林知夏还是从她语气中读出了赞许和支持,心领神会一笑,依旧小鹌鹑般坐着。 照片选完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苏望月提议一起吃个饭,言怀卿摇摇头看向坐在门口的两个人。 是灯光师,她们在选照片时就在门口等着了,好像是要讨论换追光灯的问题。 “抱歉啊,我还有事情,下次再跟你一起吃饭。”她转身朝江景和林知夏说道,毕竟在场的只有林知夏不算熟人,又是跟江景一起过来的。 “没事,戏要紧,别耽误了进度。”江景正收拾着相机和电脑包。 “是啊,言老师,您先忙。”林知夏紧接着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又看着言怀卿单薄的羊绒衫,操心地补了一句:“言老师,晚上挺冷的,先加个外套再去吧。” 言怀卿笑笑,伸手扶了下她的手臂:“好。有空常来,不用提建议,来玩也可以。” 她说得和颜悦色的,林知夏朝她点点头。 “忙,都忙,忙点好啊,咳咳咳......” 苏望月弓着背,一手扶腰,一手扶桌子,学着老奶奶腔,一步三颤。 演员就是演员,她学的活灵活现的,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言怀卿无奈地摇头,狠狠在她背上拍了一下,才跟灯光师一起去了舞台。 道了别,林知夏就跟着江景去停车场了,还不算太晚,两人一商量,决定再去李记吃一顿。 车子一声低吼,雀跃着奔出车库,如一艘船,飘在这座城市的灯海中。 7、偶遇 林知夏很久没再见过言怀卿,彩排之后就没见过。 她的书进入了反反复复的修改阶段,没空去剧院,但会突然想到她。 江景去了北城拍明星杂志了,她们也只是偶尔会发信息闲聊几句。 安城的初春,总是淅淅沥沥下着雨,林知夏懒得出门,有时点开一场越剧缩在书房窗边的地毯上一下午,有时李萌会来,俩人就一起缩上半天。 赵瑾初经常做几个菜诱惑她回去吃饭,回家的路上经过剧场,林知夏会放慢车速朝里望上一眼,想象里面的人在忙些什么。 天气好的时候,她也会选择步行回家,走到剧场门口时,她会将脚步慢了再慢,朝里望了再望。 门口的保安如果心细,会发现她像个踩点的歹徒。 有研究说,春天是精神疾病的高发季节,或许是因为万物都在复苏,唯有长大后的人类幼崽只顾低头前行。 天快黑了,林知夏不耐烦地滚了几下鼠标,这几天,书被她改的七扭八拐的,主角们不开心,离家出走了,她裹了件大衣,推开家门,想要把她们找回来。 烤红薯很香,糖炒栗子也很甜,她闻了闻,然后胡乱地游荡在大街上。 下过一场雨,温度又降回了冬天,迎春的花朵开了一半,又被锁在薄薄的冰里,她们也是被路过的暖气流给骗了。 身边有上班族匆匆的而过的身影,马路湿答答的,每一步都像踏在胶水上,好像不加快脚步,就会被粘在原地。 又走到剧院的门口,林知夏脚步慢了下来,侧着头往里望了望,院子里没有人,倒是地上的树叶随风一卷,转成一个圈,好似乘风起舞的精灵。 连剧场的树叶都身姿婀娜吗?她轻笑一声,朝前走去。 说是往前走,其实是漫无目的,拐过前面的街道就到家了,她并不打算回家。 风有些紧,她将下巴缩进大衣领子里,低着头,顶着风,假装自己是风雪夜巡游人间的游侠。 “好巧,又遇到你,小满。”许久不见的声音迎面而来。 原来,所有迟迟未到的,都是命运在为你精心部署。 林知夏抬头,言怀卿就站在面前,像上一次从背后出现一样,让她惊讶和惊艳。 她穿了一件灰色大衣,很长,将整个人包裹其中,给人一种混沌、模糊又暧昧的感觉,长发随意地挽着,挺括的衣领遮住了小半长脸,半隐半藏的气场不经意的就透露出来。 这是林知夏第一次见言怀卿不带妆的样子,她皮肤特别白,让人不禁想到冬夜月光下的雪,想到北宋汝窑的白瓷。 而她的五官可以说挑不出任何瑕疵,组合在一起更是惊艳,尤其是一双眼睛,让人不敢直视。 林知夏想要多看一眼,细细地看一眼,可又不能多看,盯着别人是不礼貌的。 “言老师,好巧,你怎么在这?”她缓了缓神儿,问的一顿一顿的。 “我单位在这啊。”言怀卿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肩后的剧场。 是啊,她单位在这。 潜意识会带着人去往她想去的地方,不然,她怎么会偏偏在这处游荡。 林知夏发觉自己的问题有些蠢,露出一个略带尴尬的笑。 “晚上要加班,去前面吃了点东西。”言怀卿还是解释了一句。 或是有意,也或是无意,这样一句解释,将林知夏的尴尬化解开来。 “你呢?这么冷,看样子...离家出走?”言怀卿缓缓歪了头打量着冷风中有些萧瑟的林知夏,语句的间隔被她拉的很长。 就是有这样一种人,看起来克己复礼的,不经意间皮一下,真的很反差,还有点可爱。 此刻的言怀卿,给人的就是这种感觉。 林知夏不可思议,快速眨下眼睛,解释说:“不是的,我的主角跑丢了,不,我写东西不顺利,出来走走。” “需要我帮你,找找她们吗?”言怀卿往四周巡视了半圈,问得关切。 “不用不用。”林知夏摆手。 扑哧~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笑,低头。 一阵风迎面吹过,将身侧马路上急驰的车灯吹出一条条长长的光线,将车水马龙吹进人的瞳孔里,迷了人的眼睛。 “风有点大,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坐坐?”言怀卿问她,语气温柔的像是要收留一只街边流浪的小猫。 可林知夏是家养的小猫,略懂些规矩,推辞说:“会不会打扰到你工作?” 她的表情却透露着单纯的复杂,嘴巴张着是很明显的惊讶,眼里闪着光,倒也不难猜,是期待。 二十出头的年纪,能藏得住什么呢。 言怀卿弯弯嘴角,眼底的笑意带着些许意趣,“走吧。”她轻声说,而后留给林知夏一个背影。 走吧,很柔软的两个字,像是用声音拉着你的手。 林知夏很乖地跟在她身后,家养的小猫,能有什么戒备心呢。 眼前的背影,身量颀长,脊背挺直,剪裁工整的大衣半掩着一身气场,林知夏没靠太近。 抬头看看她的头顶,又低头看看她的鞋子,如果去掉鞋跟的话,自己应该不比她矮太多吧,她在心里比了比身高。 她的脊背挺得真直啊,每次见都这么直,应该是平常刻意保持体态养成的好习惯,林知夏也下意识地直了直身子。 她的大衣真好看,灰色的。灰色,是奔跑于黑白之间的颜色,是游离于极端之外的微妙过度,不明亮,不暗淡,蕴含着神秘感的调和感,像极了人心。或者说,灰色,是最像人的颜色。 还有就是,她可真好看,尤其是眼睛,怪不得江景说她只敢通过相机看言怀卿的眼睛。唉,如果一个人的眼睛美到让人不敢直视,那可真是太可惜啦。 不过,这种奇奇怪怪的偶遇又是怎么回事,好几次了,还怪像电影呢,有点浪漫,她心里的小人已经卷缩在被子里打滚了。 林知夏总是习惯于让思绪跟着她的所见所闻胡乱地跑,从而打发一些沉默的时间,此刻,她的思绪便奔跑于眼前的灰色背影间。 “你刚刚说,你的主角丢了,你是作者?”言怀卿将脚步放慢了些,侧过脸朝她问道。 林知夏的思绪还在纷飞,听到问话本能地“啊”了一声才回答:“嗯,我写鬼故事的。” 她没想骗人,也不是撒谎成性,就是觉得套个马夹很舒服,就是不想说。 以前念书的时候,在寝室里噼里啪啦敲字,她的室友问起来,她就是这么回答的。 言怀卿一向沉稳有度的表情漏出片刻的迟疑,回过头时依旧浅浅笑着,不知道信了没有,略沉默一会儿,她嗓音犹豫:“那你,刚刚是在找......?” 鬼? 一个写鬼故事的作者满大街找主角,这很难让人不误会。 风有点大,吹的周围的绿化瑟瑟发抖。 林知夏噎了噎,尴尬着笑道:“灵感,是在找灵感,嘿嘿......” 一阵沉默。 快到剧场门口时,言怀卿问她:“剧场逛过吗?” “还没有,来了两次,结束时都很晚了,就还没有参观。”林知夏连忙上前一步。 “那可真不巧,今天也很晚,又起了风,以后有机会再带你逛吧。”言怀卿又将脚步放慢了些,似乎在等她跟上。 林知夏想起几天前跟赵瑾初一起吃饭时曾听她说起,言怀卿不仅是剧团的领导,还是新剧场的老板,她当时就跟着赵瑾初阵阵唏嘘、感叹不已。 确实不好让剧场的老板、院团的领导亲自带自己参观。 “不用......”呃,这词好像不对,“不敢不敢,我自己可以。”林知夏觉得自己强装的沉稳在暴露的边缘,脚步也落后半个侧身。 言怀卿垂了睫毛,却依旧带着笑,她是个敏锐的人,有些东西勉强不得,就像人跟人的距离,要每一步都协调才能走在一条线上。 进入剧场的院子,没走寻常看戏时走的大门,言怀卿带着她绕去了建筑的侧方。 “进来吧。”她伸手推开厚重的玻璃门。 “谢谢,言老师。”林知夏礼貌道谢,进门时,视线恰巧落在言怀卿推门的手上。 她很少在女性的手背上看到那样分明的血管,一个清晰的“y”字形,青蓝色,隐在雪色的皮肤下,延展到袖子里。 林知夏总是会注意一些奇怪的点,小时候她曾拿着自己的手,很认真地去问她妈林主任——人手上的筋脉是粗的好还是细的好?是明显的好还是藏起来的好? 林主任以一个专业医生的身份明确地告诉过她,就身体健康而言几乎没有区别。 这么多年了,林知夏固执地不愿相信,到了此刻,这份固执更加坚定。 她坚信,像言怀卿这样的,青蓝色的、微微凸出的筋脉最好,那是奔腾在身体里的河流,运输着饱满的情绪和生命力。 一侧的言怀卿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她明确地感知到对方一路上都在观察和思考。 所以,她只是眉眼带着笑意,不动声色地引着她走上阶梯,穿过走廊,走进办公室。 8、采访 言怀卿捡了一只家养的小猫,名叫林知夏。 “来,坐吧。”她拉了桌边的椅子,又转身去倒了杯茶。 “好。”林知夏环顾着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并没有想象中的大,陈设简单却很有艺术气息,迎面的落地窗边放了一块拼接色的地毯,窗外漆黑一片,书架并没有太多书,倒是摆了些小巧精致的艺术品,还有戏曲的小人偶。 办公桌和椅子都很有设计感,桌面上有一大蔟鲜花用藤编的篮子装着,花的种类很多,簇拥在一起却有很协调的美感。 “看看我的工作环境,怎么样,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严肃古板吧。” 言怀卿将茶放在她面前,是在回应她先前的那句——不敢不敢。 “谢谢。”林知夏双手接过茶杯,补充道:“很有艺术氛围,还有,言老师,我并没有觉得你严肃古板。” 言怀卿笑笑,脱下大衣挂在一侧的衣架上,又伸手将桌上的花移到桌边。 “花很好看。”林知夏放下茶杯,搭了把手。 “是吗?昨天演出结束后插的,忙到凌晨四点多。”言怀卿并没有谦虚,当然更没有洋洋得意,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眼神落在花朵上,很轻柔。 “你插的花?”林知夏其实不震惊于言怀卿会插花,只是嘴巴快了一步问了出来。 “戏迷们很热情,每次都会送许多花,没办法,我就去学了插花,把它们插在一起搁在家里,或者带来办公室。嗯。” 她缓缓说完后“嗯”了一声,像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也是给戏迷一个交代。 “凌晨四点,那么晚,我以为你们演出结束后会很累,很想休息。”林知夏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会很累,但有时候精神很兴奋,边插花边回溯演出,会让自己静下来,也会有新的感悟。”言怀卿缓缓说着。 林知夏点点头,突然抿唇笑了出来。 “我的话,很好笑吗?”言怀卿有些疑惑,但没有不悦。 林知夏并没有收住笑意,“不是的,言老师,我就是觉得自己像个记者,是来认识你,观察你的。” 这是林知夏第一次将脑海中浮现的奇怪想法说出来,这就是让她笑出来的想法。 “那你想采访我吗?”言怀卿也跟着笑了笑,她没想到对方是这样一个思路。 “不想。”林知夏的回答很简短,很确定。 言怀卿并没有吃惊,而是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她有点好奇。 “采访更像是一场战役,是采访者和受访者思想的较量,我不想。”林知夏看着她的眼睛回答。 这个回答让言怀卿波澜不惊的眼中透出些许欣赏,“那你想?”她浅笑着问。 “我不知道我想怎样,但是我不想跟你打仗,任何形式的。” 年轻人总是不自觉地就在承诺着什么,或许在言怀卿听来,她此刻的回答,就像台下粉丝高声呼喊我们永远爱你一样,她只是轻笑。 林知夏坐的很规矩,双手放在桌子上捧着面前的茶杯,跟个与会代表似的,看到言怀卿笑,她其实有点如沐春风,想翘个二郎腿来着,腿抬了一半,又乖乖放下了。 “言老师,上次看排练的建议,我现在给你,可以吗?”她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是她第一次将言怀卿的整张脸纳入瞳孔。 比起室外昏暗的环境,灯光之下,她的五官更显清晰莹润,额头饱满,眉梢略弯,鼻梁很立挺,鼻翼堪称完美,明明是一双含笑的眼睛,眼神却静谧深邃,不笑时就显得不怒自威。 其实,林知夏这个人还挺奇怪的,当她下意识想看一个人时,就不敢看,会觉得冒犯、不礼貌,可若是忽略掉“去看”这件事,她又能很自然地将一切纳入眼底。 眼前这张脸,细细看了,也难找出什么瑕疵,认真看了,也还是有些朦胧的淡雅,是诗情画意里最具代表的江南美人了。 她看向她的眼睛一眨不眨。 而言怀卿却很明显地迟疑了片刻,而后才很小幅度提了眼皮,向她投去一个像是找寻的目光。 眼前这个女孩,长相斯文,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像开在旷野里的小白花,已经不止一次让她感到意外和特别了。 她眼睛很圆,看向你时,眼里除了光,别的什么都没有,干净的不像话,可又不懵懂。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很收敛,就像此刻,她坐的规矩端正,连气息都敛的很轻了,可她眼里有藏不住的光,分明是在宣告这份建议她准备的很充分。 往椅背靠了靠,言怀卿微抬起头抿唇一笑:“可以。” “热烈欢迎。”她又补了一句,笑意更舒展些。 林知夏从这笑意里感受到莫大的鼓舞,她连忙掏出手机,点开一个文档。 这是前几天下雨时,她缩在窗边写的,敲敲打打,删删改改,写了一万多字呢,倒也不能说是建议,更多是她对剧情和人物的理解,还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当然也提到了她初次看戏的感受。 言怀卿看她掏出手机,更觉不可思议了,抬手撑着下颌,静默地看她。 “言老师,你打开隔空传送。”林知夏低头找着分享键说道。 言怀卿照做了,拿起手机操作了一会儿,回她:“好了。” 手机屏幕里应声闪现一个iphone,没有名字,但只有这一个设备,应该就是她了。 点发送前,林知夏眼睛滴溜一转,忽而竖起手机抵在下巴处卖了个关子。 “言老师,我把文档传输给你,不过先说好了,你现在不能看,要等我不在的时候再看。” 她抿着嘴唇等待对方先答应她。 扑哧~ 言怀卿被逗笑了,她嘴角上扬,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眼睛也笑眯了些。 林知夏恍惚间有将月亮拉下凡尘的错觉,解释道:“言老师,我真不懂戏,关公面前耍大刀,真的会社死。而且,我上学那会就最怕两件事,一是被老师当众念作文,二是考试时监考老师站身后,光想想就要满屋子找地缝了。” “行,说好了。”言怀卿指尖抚了下眉心,久违地泛起些童心,问她:“要拉钩吗?” 林知夏拱拱鼻子一笑:“不用,我相信你。” 说罢,她点开手机,把文件传了过去。 先是听到对面手机嗡了一声,手机屏幕上就显示文件被接收了。 她心口还是忐忑了一小下,文件发过去,就撤不回来了,那是一种无端的决绝感,就像赴死的死士,就像她第一次将书稿拿给出版社。 言怀卿很守承诺,低头看了眼文件名就锁上了手机。 她气场转变的很快,仿佛只是眨眼间,林知夏就感觉到她切换到了工作状态。 “言老师你要工作了吗?” “对,你随意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怕吵的。”言怀卿低头整理着文件。 隔行如隔山,林知夏没有问她要做什么,因为也帮不上什么忙。 言怀卿将摊在桌上的书和文件理好后,挑了几本书推向她,然后又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拧的乱七八糟的魔方放在她书上面。 “我看你也是坐得住的人,看看书,或者玩一玩,放松一下大脑,说不定会有灵感。” 林知夏本想说自己坐得住,视线一转,恰巧落在了推来的书上。 摆在最上面的那本是...... 9、巧合 林知夏觉得自己被命运撞了一下肩膀,因为言怀卿的桌子上放着《几重山》,那是她写的书。 她先是惊讶,然后是尴尬,最后才是不敢置信。 巧合太多了。 她迅速抬头看了眼言怀卿,好在她已经投入工作了,正低着头定定看向笔记本,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强装着让自己镇定下来,林知夏拿起魔方放在腿上下意识地开始转动,脑子也在马不停蹄地思考—— 《几重山》的销量是不错,但远不至于人手一本,言怀卿怎么会有? 难道只是巧合?那她有没有看过这本书?如果看了,又会怎么评价呢? 很多问题一下涌入脑中,林知夏想知道答案,可她不敢问。 魔方拧得噼啪作响,已经还原了一层。 前几天李萌还说有单位想要改编《几重山》。 单位?改编? 如果是影视公司想要合作,一般会用“版权”而不是“改编”,更不会用“单位”这两个字。 可言怀卿的剧团是单位,戏曲?改编? 林知夏脑子里闪过一声惊雷,手里的魔方还原了第二层。 现实里真有这样的巧合吗? 她拉回进度条,让命运的齿轮在脑海里重新转一遍—— 被赵瑾初拉去听戏,撞到江景,认识了言怀卿。 第二天李萌来家里,说有单位想要改编《几重山》。 江景邀请自己去看彩排,排练前言怀卿从背后出现。 选照片时,她霸道总裁式的行为。 今天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她们偶遇。 还有此刻,她办公桌上的《几重山》...... 手里的魔方已经完全复原了,林知夏顿觉身体有些飘忽,缓缓弯下腰,任由脑门磕到桌沿上。 朦胧烟雨中,她就这么被命运给捉弄了? 也不算捉弄,更像是被命运给安排了。 言怀卿听到动静,停下手里的工作,看了眼磕在桌子上的人,安慰到:“拧不好,也不至于,你刚刚也看到了,我拧的也一团糟。” 林知夏没抬头,一只手缓缓将魔方举到桌面上,还炫耀般展示了一圈。 六个面都还原了。显得她,有点得意。 言怀卿扶额轻笑,这一天,她也被林知夏接二连三的惊喜给捉弄了。 “是觉得无聊了吗?”她耐心询问。 林知夏在桌子下闭闭眼,又咬咬牙,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纵然是被命运捉弄了也要坦然面对,不是嘛? 更何况,冷静下来之后,她还有那么点难以抑制的窃喜和期待。 如果一段人生,由命运执笔,如何叫人不期待呢! “没有无聊。不过,言老师,你无聊的时候会做什么呢,看书吗?” 林知夏没敢直接将《几重山》的事直接问出来,她想假装无意间将问题给引出来。 “偶尔会看。”言怀卿放下笔记,伸手将魔方接了过去,又挡在桌子下面再次把它拧乱。 林知夏抿抿唇,开始明知故问:“那言老师最近在看什么书啊?” 言怀卿扬眉将视线抛向她面前那摞书上,没说话。 林知夏发觉她太高估自己的话题引导能力了,尤其是在这位言老板面前。 正犹豫该如何再发问,言怀卿已将打乱的魔方重新递到她面前,看看魔方,又看看她。 这表情,是在考她吗?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林知夏接过魔方拧了起来,脑子里还在想着怎么引导话题,眼睛没怎么聚焦。 “言老师,那你最近看的书里有......” “你又打算采访我了?”言怀卿笑意朦胧。 林知夏一颗上蹿下跳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 是啊,回头找李萌确认一下那个要改编的单位不就好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言老师,你一定能做到的。”她沉默两秒后,小小提了口气,没头没尾的突然说道。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言怀卿依旧反问。 片刻沉默,唯有魔方轻轻转动着。 同样的话,同样的反问,同样的沉默。 两个人眼神不一样,语气也不一样。 林知夏低头给了自己一个坚定的微笑,比起上一次她不知道如何给予对方建议,这一次她隐约地确定着什么。 言怀卿也觉察出了对方雀跃在脸上的坚定和喜悦,说不出为什么,这一次,她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相信她会再次带来惊喜。 噼里啪啦几十下转动,林知夏将复原的魔方再次举到言怀卿面前。 看吧,她是有惊喜的。 言怀卿抿唇接过魔方,检查了六个面,然后拉开抽屉丢进了去,还拿出钥匙上了锁。 林知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锁抽屉的言怀卿看起来有些反差的可爱。 不过言怀卿并没有再理她,低头继续工作了。 林知夏装模作样翻了会儿书,又玩了会儿手机,听说有排练,又跑去排练厅看了一会儿。 言怀卿果然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不怕吵,她身体里仿佛有个神秘的开关,一下就切入到工作状态,沉浸其中,与世隔绝。 快九点的时候,她才结束工作,起身拿了大衣和包冲林知夏说:“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言老师,我走回去也就十来分钟。”林知夏跟着起身。 “走吧。”言怀卿没有解释什么。 林知夏看着她关灯,关门,又跟着她走出剧场,一路沉默。 “住在哪里?” 到楼下时言怀卿按了下手里的车子遥控器,侧前方一辆黑色车子闪了下车灯,像蛰伏在暗夜中的野兽突然睁开了双眼。 林知夏顺着车灯看去,她认识的车子不多,对车的评价也只有好不好看、酷不酷,但她觉这辆车和它的主人一样,内敛中带着些威慑感。 收回目光,林知夏指了下剧场南侧:“言老师,真不用送,我就住在那边,一眼就能看到,很近的。” 言怀卿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目光悠然一笑,很有耐心地解释:“太晚了,风又大,看方向我也顺路,走吧。” 她总是轻声细语地就把人说服了,林知夏点点头:“那谢谢言老师啦。” 见她没再推辞,言怀卿转身走向车子,路上,她连了蓝牙耳机接了个电话,林知夏就靠在车窗上看夜景。 这段路她走过无数遍,却总还是能发现不一样的色彩。 回到家,鞋还没换,林知夏就站在门口给李萌拨语音。 她很少主动找李萌,认识两年多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给李萌拨语音。 “林?林老师?是你吗?真的是你?”电话那头很震惊,接连问出四个问句。 “嗯,你方便接电话吗?”突然意识到也九点多了,又是周末,林知夏就先客套一句。 “我特别方便,什么事,你说吧。”电话那头依旧很激动。 “你上次说的那个要改编《几重山》的单位,你知道是谁吗?”林知夏开门见山。 李萌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书出了什么问题。那个啊,我没问具体的名字,因为你之前不是一直不太乐意卖版权吗,主编也就是顺道提一嘴让我传达一下,你想知道的话我现在就去问。” 仿佛意识到什么,电话那头音量又提高了几分:“不会是她们找到你本人了吧,你打算合作吗?” “没有,暂时还不确定,我先看看单位再说。”林知夏心口砰砰跳。 “好好好,那我现在就去问问主编,一会儿发给你。”李萌隐约中感知到今天的林知夏有些不一样。 “太晚了,你明天上班了再问也行,没那么着急。”听到这么晚了还要在去麻烦另外一个人,林知夏略微冷静了一点。 “没事,这两年社里业务都快停滞了,说不定我们主编比我还盼着你合作呢。”李萌嗓音里带着点窃喜。 “总之,不要太麻烦人家就好。”林知夏还是嘱咐了一句。 “我知道,不过,林,你怎么突然改想法啦?能说吗?”李萌弱弱问了一句。 “等确定了再跟你说吧。”林知夏卖了个关子,其实也是跟自己卖了个关子。 这一天的巧合太多了,就算冷静下来一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简短的通话结束,林知夏换了拖鞋,去冰箱找牛奶,本来天气就冷,一口冰牛奶下肚,她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总算是清醒了点。 把牛奶倒进加热壶里,她一个小跑跳进客厅的沙发里,先是长长伸展了腰和四肢,又舒舒服服打个滚,蜷在柔软沙发上等消息。 牛奶壶咕嘟嘟冒了几个泡,林知夏的心口也冒了几个泡。 10、上心 林知夏引起了言怀卿的好奇。 江南里的地下车库,言怀卿停好车,按了电梯,等待电梯下行期间,她拿出手机,找到林知夏传输来的文档。 《当我看向她·越剧——林知夏的胡言乱语.pdf》 文档名字很长,像是一封戏迷来信,言怀卿漏出一个绵长的微笑。 “小满,知夏。”她低喃一声,点了进去。 文档显示共有二十一页,一眼看去页面很工整,排版也很清晰美观,往下滑还有插图。 言怀卿玩味的笑意严肃了些,电梯“叮”的一声缓缓开门,她抖了下睫毛,合上手机,走进了进去。 回到家,只开了藏在墙里的氛围灯,视线之内,家具摆设只显示一个轮廓,朦朦胧胧的如被墨晕染过。 舞台的灯光太过璀璨,在家里时,她更愿意置身于昏暗之中。 放下包和钥匙,她径直朝衣帽间走去,换了身简约的居家服,又洗手倒了杯茶,才走去书房。 打开电脑,将文档传到电脑上,她细细阅读起来。 虽然文档的命名是“胡言乱语”,但其实内容很生动,甚至言辞有些老辣。 开头是个引子,写的是林知夏对越剧的认知,简短几句话就概述了她看越剧前后的心理活动和观感。 很直观,很准觉。 没有尖叫,没有迎合,没有谄媚,更没有颂歌。 言怀卿惊叹于她对文字惊人的掌控力,眯了眼睛,将鼠标往下滑。 后面,是林知夏对戏的理解,她很有感悟力,将故事和角色剖析的很完整,也很有深度。 最让言怀卿震撼的是最后一部分,与其说是建议,倒不如说,是她对越剧的畅想,也是林知夏所谓的“胡言乱语”部分。 文字洋洋洒洒写的是她对越剧的故事题材、舞台布局、演员服装等多个方面的设想和憧憬,写的很有张力,让人身临其境,她的想法也着实够大胆。 言怀卿对着电脑沉默良久,手边茶杯幽幽散着热气,她在思索林知夏文档里的内容,也在思索她这个人。 林知夏不知道有人在思索她,有些无聊地躺在沙发上刷手机。 “嘀”的一声从厨房传来,牛奶热好了。 她晃悠着身子刚起身,手机嗡嗡震动几下,是李萌的信息,她连忙点开对话框。 “林,我刚问了,那个意向单位是咱们江省越剧院,合作形式是戏曲改编,会申请国家xxx扶持工程,弘扬戏曲文化。” “我先把她们的邮件截图发给你,原邮件,主编说她会抄送给你。” 随后,手机屏幕里传来几张截图。 “更多信息,你要是有意向的话,我们主编说她明天会去联系剧院。” “主编还说,对方很有诚意,你拒绝后,她们团长还亲自给她打过电话询问情况。” 李萌的信息像跳跃的鱼,跃进林知夏的眼睛,在她瞳孔里惊起涟漪。 她指腹点了两下才将图片点开,放大之后落款确实是江省越剧院,还盖着红章。 团长?难道是言怀卿亲自打的电话?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她感叹一声,一屁股摔进沙发里。 反复确认之后,她关掉手机,闭上双眼,展开双臂仰头靠在沙发上和命运来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脑子短暂的空白,心脏在咚咚跳动,再睁开眼时,她拿起手机给李萌发了一条信息。 “同意合作,委托你们社全权处理,李萌,你来做我的代理人吧。” 至于为什么突然决定合作? 没有理由。 因为那时候,她还没有觉察到,言怀卿是唯一的理由。 没等李萌回复,她又打字:“先不要透露作者信息。” “同意合作?真的假的?” “怎么这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你真打算合作呀?” “让我做代理人?我没看错吧,林!林老师,你确定吗?” “你没被挟持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代理?你这么看得起我吗?” “这泼天的富贵降到我头上了?” “林?你说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萌平时看起来挺文静一人啊,难道是装出来的? “还是年轻啊,沉不住气。” 林知夏看着扑面而来的短信,对着空气感叹一句,然后去喝牛奶了。 喝完牛奶,她又跑去书房把《几重山》从书架上抽出来,前翻翻,后翻翻,啥也看不进去。 她又看看封面好不好看,装订美不美观,笔名好不好听?然后打开手机搜索书评和作者评价。 有差评,但大多都是好评。 她特意找出几条差评读了出来,说的也有点道理。 其实,对于评价,她现在看淡了很多。 出版第一本书时,她还不满十八,那时的她每一条差评都很在意,会细细地看,会记在脑子里,会在晚上睡觉时翻来覆去的想,还会总结下来去找小编分析。 十八岁快结束的时候,她出版了第二本书,也就是《几重山》,因为销量特别好,读者多了批评也会相对更多。 就是那一年,她慢慢学会看淡这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没必要陷进去。 然后,她花了三年半的时间写了《四海》,又凭借这本书获了几个文学奖项。 再然后,就是正在改稿的这本新书《听无声》了,虽说从开书到改稿一直命运多舛,但她依旧祈祷这个故事在跟读者见面时,还是她原来的样子。 林知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猝不及防地回顾她这不太长的写作生涯,肯定不是因为书要被拿去改编了。 因为出版社收到过很多次《几重山》影视改编合作意向书,孙主编还因为这件事特意给她打过几次电话,都被她拒绝了。 会拒绝合作,倒也不是因为版权费这些,更不是因为爱惜作品、清高什么的,她就是没概念。 拒绝完了,该吃吃该喝喝,第二天就忘记这件事了,所以说是没概念。 至于为什么现在这么激动?或许是因为言怀卿吧。 影视公司的人她也不认识,改不改编的自然也就没什么概念。 可言怀卿不一样,她们都见过三次了!虽然还不算熟悉,但毕竟是现实中见过的认识的人。 而且,言怀卿还是跟别人都不一样的人,是个很特别的人。 如果是她要改编自己的书,激动也在所难免吗。 “这个女人真是叫人心乱如麻呀。” 手机已经安静下来了,林知夏把李萌的信息看了一遍,回复她:“以上,对。” 没等对方回复,她就去洗澡了。 洗澡时她在想—— 要不,先让李萌和杂志社去找言怀卿,等合同签了自己再闪亮登场,给她一个惊喜? 还是说,自己以神秘人的身份约言怀卿出来喝茶,然后摆明身份跟她来一场商务精英范儿的洽谈? 或者说,自己一直默默关注着不出现,等新戏演出时再摆名身份,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再或者,一次透露一点信息线索什么的让她慢慢猜,最后发现自己是作者,肯定也很刺激。 林知夏越想越激动。 洗头时,花洒的热水劈头盖脸砸来,倒是把她的脑子砸清醒了点儿。 要是,人家只是一个合作意向,开会讨论之后觉得不可行不能合作了,那岂不是自作多情。 要是,言怀卿发现自己是作者并没有感到惊喜呢,因为本来也不是很熟。 再说了,言怀卿肯定不喜欢得瑟的人吧,还是要低调一些。 真是洗了一个漫长无比的澡啊,手都被水浸的都有些皱了。 而手心的褶皱又清晰的宣告着——她对言怀卿过于上心了。 林知夏搓着手心为她的上心找理由。 她生来就对书里描写的各种美人有强烈憧憬和好奇,从很小的时候她就会极尽想象地在脑海中勾勒她们的样子、想象她们的声音。 而言怀卿将这一切都具象化了。 第一见到她是戏里,她是舞台上的杜丽娘,仅靠一个扮相,一句唱词,就将她拉入到《牡丹亭》的世界,将她脑中勾勒的杜丽娘具象化了。 而现实中,她又将林知夏对美的想象具象化了,她不仅有古典美人淡雅内敛的气质,还有现代女性的独立精英的气场。 她谈笑时含蓄优雅,工作时严谨专注,她的声音清亮温润,轻声细语中隐藏着掌控力。 最吸引林知夏的,是她周身的气场和疏离感。 她明明就在那里,可你就是觉得怎么走都无法靠近她,而这种无法靠近的感觉,又造就了她身上独特的神秘感。 她并没有藏起来什么要你去探索,而是一切都在那里,在举手投足间、在说话的停顿里,可你就是看不清、听不清,要去想象她、憧憬她。 林知夏想起一个词——蛊惑。 言怀卿身上所有的特质加起来,就是会蛊惑人心。 她分明是一个克己复礼的人,不动声色间就把人给蛊惑了。 而林知夏偏偏又不抗拒这种蛊惑,甚至,她还想要再靠近一些。 她哼着歌把头发吹干,睡觉前又跑去书房把《几重山》拿到了床头边枕着入眠。 年轻人沉不住气,不才是最正常的事吗。 11、孽缘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嗓音微哑,还有点儿跑调。 林知夏在大脑兴奋的时候有两种状态,一种是忘乎所以的疯狂码字,一种是症状不太严重的自我发癫,只是后者出现的极少,一大早就兴奋就更少了。 淅淅沥沥下了一周的雨,总算是停了,阳光怯生生地洒在过度湿润的城市里。 林知夏裹在被子里打了几个滚,起床拉开窗帘看到久违的阳光,她更兴奋了。 “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拂柳。” 她哼着唱词洗簌,又踮着脚尖跳到厨房给自己热牛奶、煮鸡蛋,还蒸了几个赵瑾初亲自调馅包的虾仁蒸饺。 早餐胃口很好,吃完后她又去书房抱了电脑,盘腿坐在沙发上假忙活。 李萌一大早就发了信息来,说孙主编已经联系剧院了,快的话今天会有结果。 林知夏心里在窃喜,但还是表现的很有定力,慢悠悠回了三个大字:“知道了。” 效率一点儿没有地改了会儿书,快中午的时候,孙主编的电话打了过来。 因为孙主编这个人一向过于热情,林知夏坐直了些才接通电话。 “小林啊,李萌都跟我讲了,说你答应合作了啊,你这个觉悟还是比我们都要高,你这是在弘扬传统文化,弘扬戏曲文化呀。” “过奖了过奖了。” “把这个事情交给我们社来代理,你就放心好啦,我跟你赵阿姨很熟的,跟她们学校也有很多业务上的往来,你的事情我们自然也会尽心尽力的。” “放心的放心的。” “人家剧团那边听说你同意合作,情绪很高涨的呀,说是想要见见你当面沟通一下,改编嘛,想听听作者的意见也很是有必要的嘛。” “不了不了。” “这么些年你一直不公开身份,我们也一直很尊重你的,就没有替你答应。还有一点呀,她们单位没有影视公司那么财大气粗,版权费嘛,你知道啦,可能没有很多,不过你放心,社里会帮你争取啦。” “不用了不用了。” “怎么不用啊?这可是你作品第一次拿去改编,肯定要办的漂漂亮亮的才好呀。” “您不是说弘扬戏曲文化嘛,不强求的。” “哦哟哟~,你这个觉悟比我想象的还要高啊,真不愧是林主任的女儿......” “过奖了过奖了。” “意向书人家院里一早就写好的哇,已经邮件里都发给我了,毕竟是大单位,办事情就是很讲究的,一会我就叫李萌发给你看看,要是有什么问题啊、要求啊,你开口提的呀。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很多东西都不在乎,但一码归一码的,你说是不是呀。” “是的是的。” “那有什么新的进展我再联系你好啦,总之呀,你要有什么想法、要求都可以跟我说,找李萌也行啊,合作嘛,就是要提前沟通沟通好,后面才不至于有什么纠纷嘛。” “好的好的。” “那就先这样好啦,哪天约上赵教授和林主任,咱们呐一起吃个饭哇。” “好啊好啊。” “那再会再会。” “再会再会。” 挂断电话,林知夏活动了下身体和四肢,确定自己不是个机器人。 倒不是社恐,也不是敷衍,她就是不太擅长跟不太熟悉又过于热情又的长辈聊天,仿佛她们的热情把她的小宇宙给挤塌缩了。 小宇宙还在恢复中,手机嗡了几声,是李萌的信息。 “林,剧院那边的合作意向书我已经发你邮箱了,你先看一下。” “改编相关的形式、内容和大致的版权费用我都有标注出来。” “哪里有问题,你直接跟我说。” “如果你嫌麻烦的话,我也可以去找你当面确认细节。” 这效率!现在上班族工作效率都这么高的吗? 拿过电脑,接收文档时,林知夏有点感慨,她还没机会进公司上班,挺想找个班上上。 点了开文档,她眼睛眯了眯,果然是正经单位,这文档够正式的。 想到自己给言怀卿发的“胡言乱语”,她又开始反思自己写的是不是太过随意了? 甩甩脑袋收回神,她又继续看李萌标注的细节。 略看了,没问题。 仔细看了,也没问题。 毕竟关于改编的部分只是个大致方向,具体细节也看不出什么,不过以言怀卿的审美,应该只会改的更好看吧。 至于版权费呢,既然是弘扬传统文化,就更没有问题了。 “没问题。”林知夏发了三个大字过去。 李萌那边倒是秒回:“你看完了?” “字不多。”有什么看不完的。 “确定没问题??” “没有。” 对方正在输入…… 一分钟后还是对方正在输入…… 林知夏左右摇晃着脑袋,好奇对方能输入个啥。 “那,我去答复了?” 半天就输入个这? “好,去吧。”林知夏也秒回一个。 关掉手机,她小腿一蹬,抱着电脑去书房了,这一天可真忙啊,总算可以安安心心改书了。 午饭没有吃,半下午的时候她就有点饿了,洗了个苹果咬上一口,发信息到家庭小群里说晚上要回家吃饭。 林主任在忙没回复,没赵瑾初倒是很欢迎,发了一连串的菜名过来。 苹果有点酸,林知夏看着菜名吞口水,再点开朋友圈。 第一条是江景发的,说要回安城了,配图是一张机场的照片,把飞机拍的像小胖墩,很可爱。 林知夏给她点了个赞,又点进江景的对话框:“江景,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吧。” 她是觉得《几重山》能有如今的“孽缘”,还得多亏了江景那一撞,虽然改编的事现在还不打算跟她说,但总要先谢谢人家。 “哟” “看不出来” “你挺直接啊” “什么时候” “约哪里” 江景的聊天风格依旧这么稳定。 “你来定,我来请,想吃什么都可以。”林知夏回。 “嚯,不怕我宰你一顿大的吗” “不怕,应该的。”林知夏对着屏幕傻笑。 “明天吧” “下午要去剧场” “中午晚上都行” “大吃特吃好几天” “宰不动了” “咱吃点清淡的吧” 江景的不客套,让林知夏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有些事、有些人真的不需要再三推辞,一切顺其自然的流畅感,她太喜欢了。 “可以啊。”她回复。 “正好候机” “我看看餐厅” “选好了发你” “ok。”锁定手机之前,林知夏想了想又发了一句:“不打扰的话,我跟你一起去剧场,可以吗?” 江景没有秒回,估计再看餐厅。 林知夏盯着屏幕等待,她挺想去剧场看看的。 她很好奇言怀卿会是什么反应,就算没有改编这件事,单纯去看看她,看看排练,她也很愿意。 “当然可以啊” “昨天很晚了” “言老师还跟我说起你” “叫你没事去剧场坐坐” “你怎么做到的” “竟然让言老师” “对你” “念念不忘” 江景的信息呼啸而来。 念念不忘?林知夏瞳孔震了震,反复看着这四个字,尽管她知道江景说话喜欢夸张,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儿甜。 “说我?言老师说我什么了?”林知夏打字,难道是因为昨天发过去的建议? 早知道应该借着发建议加个微信的,如果加了微信,说不定言怀卿昨天就直接来跟自己聊天了,她有点后知后觉的后悔。 “哼” “不告诉你” “就不告诉你” 江景那边卖起关子来。 “哧~”林知夏笑出来,她都能想象到江景说这话时的得瑟模样。 想了想,她决定先晾着她,因为她不信江景是个能憋得住话的人。 而且,以江景的性格,可能你越是缠着她问,她反倒越是卖起关子。 把手机锁上,倒扣着放在沙发上,她回卧室换衣服去了,之所以倒扣着放,其实是怕自己忍不住想问。 换好衣服,再看手机时,江景果然发了一长串信息。 “哟” “你不问问” “这么沉得住气”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年纪轻轻,你挺能忍啊” “你到底在不在乎啊” “你个假粉丝” “算啦” “告诉你吧” “就是昨天晚上,快十点了,言老师打电话给我问我剧照的事,顺道问到了你,说你要没事的话,让我带你去剧场玩” “我有点酸” “她说起你的时候语气软乎乎的” “跟我就只聊工作” “哼!!” 破天荒了,江景竟然发了10字以上的长句,还带了标点。 她果然忍不住话! 林知夏在心里发出一串得意的长笑。 她说你的时候语气软乎乎的。软乎乎的诶! 林知夏脑子飞快想象了一下言怀卿软乎乎讲话是什么样,完全想不出来,不过,看起来自己给她留下的印象还不错。 抱着手机转一圈,她给江景发过去一个小猫眨眼的表情,又发去一个小狗摇尾巴的表情。 江景先发来一个白眼表情,然后才把饭店链接丢过来。 “日料店” “明天下午一点” “你ok吗” 林知夏发现,江景好像很喜欢在下午一点这个时间吃午饭。 也挺好的,既不破坏完整的上午,也不干涉十四点开始的下午,微微错过饭点,饭店人少,人饿的久一些,胃口也好。 “ok的。” 林知夏回复之后,拿了车钥匙,回家吃饭了。 12、回家 林知夏是个幸运的小孩,因为她有两个妈妈。 回到家时,赵瑾初正在做饭,厨房里烟火缭绕。 林知夏雀跃在云端一整天的心,被扑面而来饭香味瞬间拉入人间烟火中,鞋都没换,她一个小跑跑进厨房,拿筷子给自己夹了快红烧排骨。 细枝末节上,赵瑾初倒是没那么多规矩,乐呵呵问:“今天怎么想起回来了。” 林知夏一块排骨吃完才回答:“这不是想你了吗?我妈呢,还没回来吗?” 话音刚落,客厅传来一声质询:“手洗了没?先把鞋换了,最近肠胃怎么样?头疼过没有?” 林主任的唠叨不像别人家的妈妈那样绵密,却总是带着些医生问诊时不可质疑的肃穆。 “吃嘛嘛香,头也一次都没疼。” 林知夏乖乖放下筷子小跑去客厅,小犬般俯在林主任肩膀上拱了拱,只把她哄开心了才松开。 “诶呀,诶呀,这么大了还闹腾的很,快去换鞋。”林主任念叨着。 “妈,你来仔细看看,我最近气色是不是特别的好?” 林知夏抢先把林主任平日里观察她的点问了出来,顺道做了个鬼脸把舌苔伸到她面。 “不吃外卖、不熬夜,不天天盯着电脑屏幕,自然就好。” 林主任仔细观察了一眼她的舌苔,简单唠叨了一句,去厨房打下手去了。 “我的书可能要拿去改遍了,有版权费哦,不多,每人一个愿望,解释权在我。” 林知夏没等饭菜上桌,也没做任何铺垫,倚在厨房门口就把一个还算重大的消息给宣布了。 赵瑾初正颠着勺,闻言朝厨房门口撇了一眼:“什么时候的事,哪本啊,改成什么?电视剧还是电影?” “就今天啊,别的信息保密哈。” 林知夏卖了个关子就往卧室跑,关门前还不忘朝着厨房的方向解释:“衣服是刚换的,就回来路上穿了几分钟。” 林主任正要念叨,被噎了回去,无奈地摇摇头,赵瑾初倒是顺势将下巴抵在她肩头:“管了她就不许管我了。” 林知夏隔三差五会回来住,房间被林主任收拾的干净整洁,新换了一套海棠色的床单,看起来很松软,她临时决定在家睡一晚。 其实,林知夏很小的时候就被她妈给驯化了,回到家要先洗手,在外面穿的衣服要了换居家服才能呆在卧室,洗完澡换了睡衣才能躺床上,饭前不能睡觉,饭后不能喝冷茶...... 所以,尽管她很想躺床上伸个懒腰打个滚,还是规规矩矩蜷腿坐到了落地窗边的地毯上。 落地窗的边缘处有个窄窄的台阶,台阶放了一排小手办,好几天没回来了,玩偶上略微有些灰尘,她抽了几张湿纸巾,一个个擦起来,边擦边念动着角色代表性咒语。 期间李萌又发了几条信息,说社里已经在跟剧院沟通后续的合作细节了。 “知道了。”林知夏回复她。 放下手机,她又从玩偶手里抢过一根魔杖,挥舞着念了句咒语:“scourgify”(魔法咒语:清理一新)。 “您别scourgify了,静静心,一会儿要吃饭了。”林主任敲敲门,站在门口喊道。 林主任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因为赵瑾初才来安城定居的,一口京腔搭配着流利的英文,听起来有别样的幽默感。 “害,您还别说,这家里还就数咱林主任英文最地道。”林知夏把魔杖插回赫敏手中,学着京腔朝着门口夸了一句。 说起这个话题,林主任还真有点抱憾起来,又念叨起来:“叫你去留学是害你吗,你这个年纪就该是念书的时候,而且你那小说边念书边写也不耽误,我当年都生了你了还去读博士......” “知道了,知道了,您说的都对。”林知夏走出卧室,双手搭在林主任肩上,推着她往客厅走。 “你这年纪轻轻的,成了这个家里学历最低的,说出去,你脸上挂的住吗?”林主任还是不依不饶地念她。 学历的事林知夏早就坦然了,林主任和赵瑾初都是博士,一个主任医师,一个大学教授,她这个书就是念出花儿来,也捅不破家里的这层学术天花板。 所以,她从小就看得开,但凡自尊心稍微强一点,早就离家出走了。 “妈,要不,你再给我生个小妹妹吧,竞争一下,说不定我有了危机感也能读个博士、博士后啥的。” 她一副没个正形的样子,把林主任说的老脸一红。 “去去去,瞎说八道什么呢,你书也不是给我读的。”林主任说完去厨房端菜了。 “这个家里想怎么着都可以,就是不许雌竞哦。”赵瑾初端着汤走出厨房,顺带着从中调和了一句。 看着饭菜上桌,林知夏两眼放光,抱着碗朝赵瑾初玩笑:“还是咱们大教授会说话,阿姨,我妈她不愿意,要不你给我生个小妹妹呗,我肯定疼爱她。” “没大没小,口无遮拦,你妈说的对,就该送你去吃几年白人饭。” 三个人,六个菜,还有小火慢炖的鲫鱼豆腐汤,这顿饭颇为丰盛。 林知夏盛了碗汤,喝上一口,满足地哈着热气。 “这次回来,你要把剩菜吃完了才能走。”林主任看着一桌子菜皱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医生这个职业,她总是很介怀剩菜这件事。 不过说的多了,听的人就麻木了,林知夏埋头喝汤不理她。 赵瑾初摘下围裙,走到饭桌前,冲她说道:“说说吧,别卖关子了。” “保密。”林知夏又吸溜一口汤,仰着脸答她。 赵瑾初倒是没再逼问,慢悠悠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和林主任分别盛了一碗饭,又清了清嗓子,说道:“就上个月,我课上有个学生,眼睛一开始只是轻......” 课上!学生!林知夏耳朵一跳,这是赵瑾初最经典的“起兴”方式。 “《几重山》,改成戏曲,越剧,江省越剧院想改编的,合作意向书刚收到,别的都还不确定。”林知夏放下碗,一股脑全给交代了。 那可是赵瑾初啊! 她起兴时你不乖乖投降,她会先整个寓言典故阴阳怪气你一番,再上个价值暗搓搓讽刺你一轮,严重些的话,甚至还会把你钉在个什么耻辱柱上...... 林知夏选择直接投降。 “越剧?你不是不听吗?”林主任问。 “我现在喜欢听了,再说,我这可是弘扬传统文化,觉悟高着呢。”林知夏得瑟。 “是言怀卿她们剧院?”赵瑾初问。 “嗯,你说巧不巧,刚听完戏,她们院里就给出版社发合作意向了。”林知夏笑嘻嘻回答。 赵瑾初倒是没急着接话,吃了几口饭才缓缓开口:“不好改啊。” 没等林知夏反应,她又说:“戏曲跟别的不一样,版权费有没有倒是没所谓,家里也不是养不起你,主要是难在改编和传承上,改不好,戏迷骂起来可不是玩笑的。” “所以呢?你怎么看,有什么建议吗?”林知夏忽闪下眼睛虚心求教。 赵瑾初就是这么个人,地雷扔到她面前她都要捡起来看看会不会炸。 此刻,她细嚼慢咽吃着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知夏看着她等很久没等到回答,乖乖低头吃饭了。 “建议没有,”赵瑾初突然开口:“专业的事就让专业的人来做,我嘛,就等着看看戏好了嘛。” 半天就来个没建议,林知夏“哼”一声,反问:“你不是懂戏吗?” “打倒的都是懂戏的。真到那天,你可别喊着口号要打倒戏霸赵瑾初。” 她们文化人狠起来,还真是连自己都敢戏谑。 林知夏努努嘴。 不过终归是不放心,赵瑾初还是嘱咐了一句:“合同什么的你要是弄不灵清,我倒是有认识的律师?” “不用,我委托给出版社了。”林知夏回答。 “孙主编倒是个细致的人,交给她也行。”赵瑾初略思索了片刻,再次开口:“先看看吧,如果是一团来排这个戏,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情况。” “怎么,大教授在曲艺界也有人脉?”林知夏半开玩笑道。 “言怀卿你不是见过吗,她是一团的团长,我这有微信,你要不要先加个联系方式了解一下具体情况。”赵瑾初说着就要找手机。 “不用了。”林知夏暂时还不想让言怀卿知道她是作者,连忙岔开话题:“排戏不是整个剧院一起吗?还分团啊。” 其实她更关心的是,这个戏能不能分到言怀卿她们团。 赵瑾初看她一眼,摇摇头:“你什么都不了解,就敢去合作?” “我想着,戏曲改编总比影视化要少些幺蛾子吧,也不用我出面。”林知夏没心思吃饭了,又盛了半碗汤。 赵瑾初叹口气,细细说道:“戏曲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每个演员在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起,夺梅就成了执念,可每年的梅花奖只有排了新戏才有资格申请。” “不光越剧,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剧院剧团,每年为了排戏夺梅,舞台上刀光剑影,舞台下明争暗斗,要实力有实力,要手段有手段,足够娱乐圈那些小演员学一辈子了。”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她们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比从事寻常职业的人更多了一份执念,自然也更渴望舞台,怎么可能会甘愿平庸,默默无闻?” “那言怀卿呢?”她也要去争去抢吗?林知夏放开碗筷操心起来。 赵瑾初笑笑,感慨道:“她年少成名,风光无限,可背后吃过多少苦、顶着多大压力,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那你知道吗,她吃过什么苦?”林知夏蹙眉问。 “吃饭。”一直默不作声的林主任见两人只顾说话,突然下命令道。 赵瑾初抿抿唇,将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夹了菜到她碗里:“好好好,听你的,不说了,吃饭。“ 林知夏突然觉得自己挺多余的,拱了下鼻子,问到:“愿望呢?每人一个,都还没说呢,过了这村没这店哈。” 林主任还惦记着她留学的事,听到说愿望,连忙抬头,还未开口,林知夏赶紧把话抢了去:“留学的事不算在愿望里,先不提啊。” 林主任收回眼神,极寻常的语气说道:“活着就好,别的也不奢求什么。” 这,文化人不好哄,何况还是看多生死的文化人。 林知夏眨着眼睛向赵瑾初求救。 赵瑾初又夹了青菜放在林主任碗里,拱火道:“看吧,还是我好,又贴心又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 “你......” 吃狗粮就算了,还被背刺,林知夏咬牙切齿收回眼神。 一顿饭吃下来,说好了,给赵瑾初买一套文房四宝,而林主任呢,无欲无求的人最难办,林知夏还得自己想办法哄她。 饭后的时间,林知夏找了场越剧在客厅的电视机上播放,一家三口坐在上发上聊起天来。 聊天的内容大抵也逃不出言怀卿有多好看、扮相多惊艳、事业上多年轻有为...... 一般来说,家长当着孩子的面夸别人家孩子,是一件很讨人嫌的行为,可林知夏却开心的不得了。 承认别人的优秀,并真诚地赞赏别人的优秀,是她从小到大就透露出的人性闪光点之一。 何况那人还是言怀卿。 13、捉弄 林知夏其实很喜欢住在家里的感觉,倒不是说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而是家里有人间烟火,也有人间百态。 赵瑾初会讲讲学校里的事情,有时候鸡毛蒜皮,有时候忧国忧民,开心的时候听个小曲、做做饭,不开心的时候闷头在对门的书房里练字。 林主任,一个看起来参透生死、铁石心肠的肿瘤科医生,会严格要求家里人的生活习惯,会追求时尚,会看恐怖电影和网络小说,偶尔也会在下班后把自己锁在书房里默默坐上一会儿。 大多时候赵瑾初都跟林主任一起宿在主卧,有时候两人也会去对门赵瑾初的房子里过夜。 林知夏从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有“两个妈妈”这件事,即便那时赵瑾初的身份只是对门的“邻居阿姨”,即便两人到如今也没有跟她解释过什么。 许多年前,她渐渐明白了掩藏于表面之下的内情,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十分默契地跟赵瑾初越来越亲,甚至连长相都有点像她了。 她与她们似乎跳过了质疑与抗拒,直接坦诚相待了。 以至于如今,赵瑾初会像说故事一般跟她讲述,她当年是如何追到那个寡言冷淡、家世显赫的林医生的。 在这个家里,似乎永远保持着一种平衡,在喧闹时毫无保留,在沉默时互不打扰。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林知夏就很有边界感。 她能敏锐地觉察到别人游走于周身的情绪,却从不去追问,用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去感知,去领悟。 当然,如果别人愿意诉说,她也是个很好的聆听者。 即便现在,林知夏也总是能在家里汲取到一些她也说不清楚的能量,不管是生活还是写作,总是大有裨益。 可是,喜欢归喜欢,这个作息习惯,着实让人吃不消啊。 才早上七点一刻,林知夏就已经被迫坐到了餐桌旁,周身萦绕着早起的怨念,眼皮有气无力半睁着,连呼吸都沉沉的有些不通畅。 林主任八点钟有门诊,已经去医院了,赵瑾初喝着小米粥冲她念叨:“早起拉长生命,你们年轻人总是晚上不睡,白天不起,活得跟小白鼠一样。” “无效生命,我要它何用。” 林知夏现在一点也不喜欢住在家里了,赵瑾初去学校后,她又跑回卧室睡了个回笼觉。 和江景约的饭店是一家商场的日料店,睡完回笼觉后,她先回去换了身衣服才赶过去。 因为靠近景区,路上有点堵,车位也不好找,停好车,已经十三点十分了。 林知夏怕江景等得着急,给她发了条信息过:“我到车库了,马上就到。” 关好车门,手机嗡了几声。 “我也在车库” “前面有辆大g抢我车位” “我去” “不会是你吧” “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林知夏看到信息果然站在车边没有动,她在盯着手机看江景会不会接着发信息。 砰~ 一声关车门的声音传来,林知夏循声望去,正看到江景朝自己走来,一身休闲夹克,看起来很帅气。 “嘿,解释一下吧。”江景隔老远就冲她喊。 “什么?”林知夏一脸懵。 江景走近些,先打量打量车,又打量打量她,眼睛里闪着光:“闷不吭声的,开这么酷的车,你何方神圣,老实交代。” 林知夏撇了眼自己的车,有点尴尬起来,江景的家世她是了解了一些的,也算是个富三代了,自己这小家小业的在她面前是显得有点浮夸。 “我随便买的。”她回答。 显得更猖狂了。 其实,关于车,林知夏确实是随便买的。 书出版后,她存了些钱,毕业后本是打算买房子的,可林主任告诉她已经买好了,赵瑾初就建议她买辆车。 林知夏在4s店逛了十分钟就看中了这辆,刚好有现车,也刚好买的起,一个小时后就上了临牌开回了家。 当晚,一家三口到车库看车,林主任目瞪口呆,一脸不可置信,赵瑾初倒是喜笑颜开,大加赞赏了她的魄力。 林知夏就这样,成了个开豪车的普通人。 江景不可置信地张了嘴巴,神情夸张地凝望着林知夏的猖狂。 “我不懂车,看着很酷,就买了。”林知夏又找补一句。 “凡尔赛,够猖狂,我喜欢。”江景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朝商场走去。 “我记得,你说是码字的,码什么字,能码一辆大g啊?”江景想起什么来,转头问了一句。 “没有,就是,我嘛,你知道的,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其实吧,飞扬跋扈好面子了,那车我砸锅卖铁买的。”林知夏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我不知道!你现在飞扬跋扈一个给我看看。”江景半开玩笑说道。 林知夏觉得跟江景也算熟悉了,笑着推搡她一下,就把话题给岔过去了。 非周末,又是中午,店里人不多,两人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江景估计是出差太累了,话没有很多,精神虽比林知夏高涨了些,但比起她之前的样子显得略有些萎靡。 林知夏觉察到了,把菜单拿过来主动担起点菜的重任,还很有耐心的询问着她的口味、偏好。 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后,她语气关切地问:“你出差很累吗?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昨天打游戏太晚了。”江景嘟囔一句。 林知夏倒吸一口气,心口的关怀霎时消散了。 她不反感玩游戏,自己也会玩些二次元手游,甚至还氪金,但是比起工作的劳累辛苦,熬夜玩游戏似乎就有那么点不正当。 “怎么,知道我是玩游戏累的,一下就不关怀备至了,怎么跟我妈一样。”江景埋怨。 林知夏笑了下,事实如此,她也没必要昧着良心假惺惺。 一顿饭吃下来,林知夏这才明白过来,江景既不是工作太忙,也不是玩游戏累的,是言怀卿的帖子里出突然冒出许多有组织的黑子,骂她野心昭昭、德不配位,作为团长不给新人机会等等。 而江景作为战斗粉,骂得太激烈了,一夜没怎么合眼。 这让林知夏觉得,自己这个新戏迷当的很不合格,也意识到赵瑾初昨晚所说的话都是事实,言怀卿表面的风光背后确实吃过不少苦,也顶着不小的压力。 再面对江景时,她又重新关怀备至起来。 吃完饭,林知夏买了单,去车库时,江景突然伸开手摊在她面前,语气霸道:“拿来,车钥匙,拿来。” 林知夏不习惯背包,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她,没问为什么。 “我来开。”江景的精气神恢复了些。 林知夏心口一喜,她从来没跟人说起过她讨厌开车。 两人兴高采烈的把相机、电脑、大包小包提到林知夏车上,朝剧场开去。 到剧场门口时,果然被保安拦下了,车子没有登记过,临时通行预约也没有,保安不给进。 江景拨了个微信语言,不一会儿的功夫,跑过来一女生,她朝保安室说了几句话,保安才给放行。 “言团在大排练厅,你们直接过去就行了。”那女孩通过车窗对江景说道。 “谢谢小花姐姐,一会儿请你喝奶茶。”江景打了个ok的手势朝车库开去。 两人进到排练厅时,人很多,很热闹,音乐的节拍声响着,正中几个演员正跟着老师学动作,没上妆,也没有穿戏服。 整个排练厅很大,没有一根柱子,朝南是一排落地窗,显得特别明亮,其它三面墙上都巨大的镜子,是给演员纠正姿态用的。 言怀卿盘腿坐在落地窗前,手中握着一叠文件,在和身侧的人沟通些什么。 她穿了件略宽松些的衬衫,里面是一件简约款的中领羊绒衫,丸子头扎的很随意,蓬蓬松松的,带着松弛感。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的身上,笼起一团温柔的光晕。 看吧,连光遇到她都不能走直线了。 林知夏歪着头看她,她明明只是随性又优雅坐着,可认真研读文件的样子又显得不可靠近,像一幅暖色调的世界名画,要挂在最奢华明亮的殿堂里。 江景简单地扫了一周,看言怀卿在忙,就自己掏出电脑席地而坐了。 林知夏也跟着坐她边上,时不时朝言怀卿的方向瞥上一眼,根本看不出任何和《几重山》改编相关的信息。 以她稚嫩的目力,怕是有信息也看不出来。 略坐了会儿,林知夏好奇地拿起江景放在腿边的相机研究起来。 比起前几次见到的,这个相机不大也不重,外观有点复古,搭配相机袋子,像个时尚的斜挎包,很好看。 林知夏以为这是江景日常装饰身份用的,摄影师嘛,总是要挎个相机彰显身份。 就这么,十几万的定制徕卡,在不懂行的林知夏眼里,成了装饰品,不知道江景知道了心会不会滴血。 端在眼前摸索半天,眼前依旧一团黑,林知夏皱着眉头研究问题出在哪里了。 江景的心倒是没空滴血,因为她看傻子般盯着林知夏看了半天,然后抬手将相机镜头前的盖子扣了下来,无奈地朝她耸耸肩。 林知夏尴尬一笑,问道:“这怎么开啊?” 江景本来也没什么要紧事情,好为人师地教她拍起照来。 光圈、快门、焦距,她简单地解说一遍,又示范着拍了两张照片。 林知夏点点头,端起相机对着窗口的方向拍了一张。 “过曝了。”江景点出照片看了一眼,说完又在相机上调了几下。 林知夏再次端起相机,这次她没有拍空镜头,而是朝言怀卿看去。 转了转焦距,调整好角度,出现在林知夏眼中的是言怀卿侧脸的轮廓。 她睫毛泛着光微微颤动,鼻梁很立挺,整个人被光晕勾勒的静谧又温柔。 咔嚓一声,林知夏按下快门,自我感觉良好,她调出照片看了看。 “嗯,光线和构图很好,就是有一点虚焦。”江景凑过来,看着照片评价。 “我故意的,”林知夏一脸满意地解释:“我想拍出光晕朦胧的感觉,你懂吗?” “我懂吗?”江景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你误会了,我说的是我要拍出的感觉。”林知夏解释。 “相机都不会开,一张过曝、一张虚焦,你就敢来质疑我?呵,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确实够嚣张跋扈的。”江景一身反骨突突跳。 “嘿嘿,我哪敢质疑大摄影师啊。就是,如果我要拍那种朦胧感,有光晕的那种,要怎么拍,你教教我呗。”林知夏甜甜一笑服个软,虚心请教起来。 “这还没学会走,就先学跑了,你先拍一张构图完整、画质清晰的照片出来再说吧。”江景一脸嫌弃地拒绝了。 林知夏重新把相机端起来,咔嚓咔嚓一通拍。 “你这胶卷够用吧?”她按着快门,突然问道。 江景点着电脑触控板的手一滞,再次像看傻子似地望向林知夏。 “我这数码的,大妹子。”她不可置信地说完,又不可置信地张开嘴望着她。 林知夏将镜头对准江景,咔嚓,把她目瞪口呆的表情拍了下来。 从出生开始算,她就一直是用手机拍照的,反正对相机也是一无所知,闹笑话对她来说也是没什么概念的笑话。 先拍了几张江景,又拍了几张坐在边上的小演员,排练厅中间的演员刚好转身过来,她又连忙抓拍几张…… 镜头缓缓转向落地窗前,诶?人呢? 相机镜头沿着落地窗巡视了一圈,还是没找到言怀卿。 林知夏放下相机,眨眨眼睛朝落地窗望去,余光觉察到边上有人,回过头时正看到言怀卿正坐在身侧不远处。 她心口一慌,连忙打了个招呼:“言老师,你忙完了?” “嗯,看你在拍照,就没打扰。”言怀卿轻声说道。 林知夏笑了笑,不知为何,每次见她都挺突然。 “有没有拍到我?”言怀卿以目光示意着她手里的相机。 当然有啊,前面十几张都是!不过因为都是偷拍,林知夏有点心虚,脸上的微笑也变成了尬笑。 “我胡乱拍的,言老师。”她试图把这个话题给带过去。 “拍了,虚焦了。”江景头都没抬,递过来一句话。 林知夏:“......” “是吗?我能看看吗?”言怀卿顺着江景的话问。 林知夏:“......” “她想把你拍出光晕朦胧的感觉。”江景把头凑过来,补充。 林知夏:“......” “哦~,那拍出来了吗?我看看你摄影技术如何?”言怀卿言语间更多了些好奇。 林知夏:“......” “对了,她刚问我这相机胶卷够不够用,你觉得她技术如何?”江景一手托着腮,看向言怀卿。 言怀卿目光一滑,看了眼林知夏手里的相机,然后微抬了下巴,装作恍然大悟了的样子,也一手托着腮看向江景:“不好猜。” 林知夏夹在视线中间:“......” 有一首歌怎么唱得来着,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林知夏觉得自己应该在排练厅木地板的缝里。 14、对唱 林知夏出糗了,在言怀卿面前。 被两人左右夹击着,她左不是,右不是,进退也不是,视线缓缓下移看向手里紧握的相机,轻提了口气。 左边耳朵传来一声好听的轻笑,右边耳朵传来一声张狂的坏笑,言怀卿和江景倒是很有默契地同时笑了出来。 被捉弄的感觉越来越强,林知夏气血涌上心头,脸都有些红了。 言怀卿拍了拍她的胳膊,很轻柔,似一个无声的安抚。 林知夏心口一跳,冲她抿唇一笑。 江景一巴掌拍在她盘着的腿上:“这么不经逗啊,脸都红了。” 林知夏撇她一眼,把相机重重丢到她怀里,若是知道这相机价格,她估计是不敢这么丢的。 “你这是上了贼船了,常来剧团的人,哪个没被逗过,苏老师都还没来呢,这才哪到哪。”江景不动声色地把相机装进收纳里。 林知夏不想理她。 “怕不怕?”言怀卿随之问了一句,声音很轻。 怕不怕?她的言外之意是......问自己敢不敢上贼船吗? 林知夏弯弯眼睛,大大方方看向她:“不怕。” 言怀卿的笑意舒展开来。 真好看啊。 这还是林知夏第一次见她笑意如此舒展,心口又砰了一下。 江景已经收好相机,举着电脑跑去言怀卿一侧坐下了,两人对着电脑屏幕讨论起新修的照片来。 林知夏没什么事情,就双手捧着脸看言怀卿的侧颜。 她眼帘半垂着,眉梢略弯,睫毛很长,尾部微微翘起,鼻翼精致的像是被精雕细琢过。 若是视线只停留在她上半张脸上,是恬静柔美的温柔,可过于清晰的下颌线,又将她整张脸勾勒出几分冷峻的疏离感。 林知夏在想,自己会如何遣词造句来形容这张脸呢? 引用书里的诗句?还是用尽修辞手法? 比做天上的月亮?还是想成梅梢的白雪? 是克莱因的蓝?还是莫奈的灰? 好像都不够。 记得有个画家说过,画一个人,要画出她滔滔的一生。 那写一个人呢?一个美人? 此刻,作为一个作者,林知夏以为,美人只可以用文字想象,不能用文字描述。 人在被盯着看时,会敏锐地警惕和不安。 林知夏盯着言怀卿看了十来分钟,回过神时,她清晰地感知到对方觉察到了她的视线。 可是,言怀卿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就连耳廓后的小栗子都隐藏在碎发后,微不可查。 她这是,在纵容她的观察吗? 音乐停了下来,场中的演员训练结束,慢慢散去,热闹的排练厅只剩下寥寥几个人,显得有些空旷。 林知夏以为排练就此结束了,可不一会儿又见几个琴师带着乐器陆续进来,苏望月也来了,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带着鸭舌帽,很简约,也很精神。 她个子比言怀卿还要高,也是个行走的衣服架子,看言怀卿正跟江景讨论照片,她一屁股坐在林知夏身侧。 “我见过你,林主任的女儿是吧,看我记性好吧。” “是的,苏老师,我叫林知夏,跟您合过影。”林知夏连忙坐直了。 苏望月含着笑打量她,很夸张地感叹道:“诶呀呀,是真正的林妹妹呀。” 林知夏都没来得及害羞,苏望月突然开口唱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声音高亢婉转,刚柔并蓄。 唱完之后她又朝前探探身子,看向言怀卿:“阿言,我这两句徐派唱腔如何。” 苏望月是唱尹派小生的,突然来一嗓子徐派,连忙翘着尾巴显摆一下。 言怀卿和江景那边已经停下手里的工作了,江景笑着鼓了两下掌,言怀卿则是轻笑一下,很默契地开口配合:“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音色委婉柔美,唱腔情深意长。 左手言怀卿,右手苏望月,林知夏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望言欲穿”的默契和魅力。 本来被叫了林妹妹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此刻也只是不动神色地往后靠了靠,屏息听着两人对唱。 “林妹妹~”宛若天籁的念白:“你来说说,我们俩个,谁唱的更好些?” 苏望月看向言怀卿的眼神陡然一转,落在林知夏身上,很快,言怀卿的眼神也顺势跟了过来,还有江景的。 林知夏正听的起劲呢,突然就被点了名,身子一怔。 她如今连尹派、徐派都听不出,怎么敢点评两位大拿的唱腔。 “送命题?”江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嘀咕一句。 谁说是送命题,小意思啦,林知夏正要开口,苏望月又补了一句:“不许说都好。” 这下真成送命题了。 尴尬两个字在林知夏脸上呈现的不能再直观了,她仿佛听到有只羊在自己左上方咩了两声,又有一只乌鸦叫着从左侧飞到右侧,在她脑门上拉出一排黑线。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跟这个剧团有点八字不合,为什么每次来都能遇到钻地缝的场景,还不止一次。 忽闪一下睫毛,又忽闪一下,她狠狠提了口气,终于开口了。 “娴...娴...”试了几次音,她终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接唱了一句:“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更像是在唱歌。 唱完之后,她红着脸回答:“我唱的最不好。” 这一段在家学了十几天,今天拿来跟两位大家对唱,也算是可以功成身退了,林知夏颇有些豁出去的威风凛凛。 言怀卿看向她的眼神微微亮了,这已经是林知夏第三次让她吃惊了。 她原本以为对方是个内敛害羞女孩,没想到她还会有这样放得开的一面。 一步步走到今天,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言怀卿较少会对哪个人产生兴趣,但此刻,她甚至有些期待了。 眼前这位林妹妹,到底藏着什么?如果更熟悉一些,她又会暴露什么? 她在想,浅浅地想。 苏望月一向喜欢逗弄人,经常把小花旦和戏迷们撩到脸红,她也没想道林知夏会如此为自己解围,有些钦佩地点点头。 “还别说,有点我们尹派的味道,来我教你。”她拉了林知夏的胳膊,就要教她。 怕不怕?言怀卿的问题还在耳边,林知夏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来取经的,九九八十一难,一难接一难。 一旁的江景看热闹不嫌事大,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言怀卿也饶有兴致的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林知夏只好又硬着头皮跟着苏望月学了几句,额头沁出一层细汗来。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苏望月一字一句、一个声调一个声调地教她。 林知夏也渐入佳境,慢慢放松下来学。 “齐啦,开始吧。”教得正起劲时,对角的乐师喊了一句。 正式的排练终于开始了,言怀卿和苏望月都被叫去了排练厅中央。 林知夏总算是长舒一口气,扑腾乱跳的一颗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江景顺势靠了过来,两眼放着光:“嚯,你胆子真够大的呀,敢跟名家对唱。” 林知夏紧张劲还没缓过来,两脚一蹬伸直了些,靠在身后的镜子上:“我能怎么办?又没有地缝钻。” “办的不错,有魄力,不愧是开大g的。”江景竖了个大拇指。 “你不帮我解围,你还看热闹。”林知夏甩去一个无助的眼神。 江景“呵”了一声,苦笑:“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当初还不如你呢,我被苏老师拉去下腰、劈叉,现在想起来,我腿上的筋都还疼呢。” 她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大腿。 言怀卿她们排练的是一出折子戏,因为很久没有演过这一折戏,两人对了许多遍。 林知夏心情平复之后,本打算用江景的相机再拍几照片的,但想到刚才的捉弄又放弃了。 又坐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也可以买个相机学拍照,以后来玩或者来听戏,顺手拍上几张照片也挺不错的,毕竟言怀卿怎么拍都好看。 “诶,你这相机链接发我一下吧,挺好看的,我也买一个跟着你学拍照。” 此刻的林知夏是这么深思熟虑的—— 相机,属于高端产品,专业的、贵的肯定又重又大,她用不着。 像江景今天带来的这个,小巧又好看,应该是寻常用的,估计也不会太贵,但能被江景这样的摄影师选中,肯定又不会差。 所以,她决定买个同款。 江景这边明显一愣,不明白对方是真不懂相机,还是在变相炫富,毕竟这相机她当初买的时候,可是肉疼了大半年。 看她愣着,林知夏又补了一句:“那啥,就是刚拿你相机拍照的时候,感觉挺不错的,我就想当个业余爱好,跟你学点入门就行。” 她觉得这次的自己已经十分谨慎谦虚了。 可江景这边明显是有点坐不住了,清秀的五官皱了皱,“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您稍等。” 说完,她掏出手机,低头翻找起来。 凑近看人家手机不礼貌,林知夏就静坐在边上等。 嗡~手机震了震,收到一张照片。 点开才发现不是某宝图片,而是一个相机网站的截图,参数一大串,她也看不懂,就先往下看了一眼价格。 个十百千万十...... 呃~ 倒吸一口凉气,林知夏头皮有点头发麻,又数一遍,她整个人都麻了。 唐突了,冒昧了,不好收场了,今日不宜出门! 而江景这边发完截图后,一直托着腮观察她的反应,就见她先是眼珠子转了几下,然后眉眼眯着蹙起了眉头...... “林老板,您看咱这推荐可还能入得了您老的法眼?”她嗔着嗓子问。 这...... 林知夏很小幅度地瞥了眼腿边的相机,没镶金也没镀钻,还真是相机不可貌相。 “嘿嘿嘿~冒昧了~我觉得吧,就用手机拍照也挺好的,呵呵~” 她故作镇定,视线辗转着落到地板上。 这剧场地板铺的可真好啊,还真是一点缝都没有呢。 “这阵子相处下来,我看你也不傻啊,今天这是怎么啦,怎么看着不太正常?”江景关切地询问。 “啊,这么明显吗?” 自从知道书要被剧团改编,林知夏这心一直飘在云彩上,说话办事好像是有那么点不过脑子了。 她反思了一下,朝言怀卿看了一眼,对上的却是苏望月含笑的眼。 好戏还在后头呢。 15、排练 林知夏觉得,言怀卿在观察她,不明显,像错觉。 可苏望月向她发出的邀请却无比真实,她扬着眉稍冲她道:“林妹妹,来,我接着教你呀。” 不好的预感袭来,林知夏迟疑着没敢起身:“苏老师,你们不排练了吗? “结束了啊。阿言说她们照片还差一点没过完,闲着也是闲着,来活动活动筋骨。”苏望月清了两下嗓子,跃跃欲试。 看来是逃不掉了,林知夏苦笑。 言怀卿正往江景这边走,路过她面前时停下脚步,朝她伸出手,“来,我拉你起来。” “言老师,谢谢。” 林知夏伸手借着力起身,迎面撞近她身上的草木冷香中,怎么会有这么安静的香气,缓缓靠近都觉得冲撞到了。 她浅浅嗅了一下。 见她眼神还在犹豫,言怀卿低低说:“去吧,别怕。”然后才松开她的手。 “别怕”这两个字像是裹了一团柔光,听起来她们才是自己人,这让林知夏有点晃神。 好在江景大着嗓门从旁怂恿:“去吧,去吧,来排练厅的,哪个没被苏老师调教过,还不都胳膊腿齐全,活得好好的嘛,你就放心去吧。” 听到“调教”二字,言怀卿笑意闪过,带着微不可查的气息。 林知夏就在这气息里原地变成了小木偶,被操控一般朝排练厅中央走去。 苏望月一步步引着她发音、开嗓,教了大约二十分钟才教完一个唱段。 期间,林知夏会不自觉地看向言怀卿,因为,她觉得言怀卿也在看她,没有证据,就是觉得脖颈后露出的皮肤上有小栗子乍起。 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苏望月一把揽过她的腰说:“嗯,很不错,来,我看看你身体的柔韧性如何?” “嗯?怎么看啊,苏老师?”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劈个叉,我看看你能下到哪?”苏望月托着她的腰示意。 “我很久没锻炼了,应该下不了多少。”林知夏不自觉地合并双腿。 “看吧,我就说来剧场的没人逃的过这一劫。”背后传来江景的声音。 林知夏循声望过去,就见她已经合上电脑,正按摩着自己的大腿筋看热闹。 而言怀卿微微歪着头,也在看她,眼中略有兴致。 不过,也可能是在看她的搭档。 “能下多少是多少,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苏望月又拍了一下她的腰。 “好,那我试试,不过苏老师你别笑我。”林知夏顶着言怀卿的目光提了口气,双脚打开,慢慢劈开腿。 苏望月从旁提着她,一点点把她往下放:“好,很好,慢慢来,不着急。” 大约劈到140度时,林知夏大腿内侧的筋就开始紧绷了,额头沁出一层细汗。 苏望月见她一下劈开不少,很满意:“嗯,很不错,看起来还能再下一步。” 林知夏感觉大腿内侧的筋越绷越紧,而且时间久了腿有些软,使不上劲,她手掌吃力地撑在腿侧,就在快要蹲坐下去的时候,身后一双手稳住了她的肩。 “直起腰,稳住胯,下盘发力,不要抖。” 言怀卿的声音伴着淡淡的草木冷香传到她耳侧,再次将她笼在她安静的气息里。 “言老师。”林知夏仰头看她,莫名有了安全感。 “照我说的做。”言怀卿托着她的肩膀望向她。 “你照片过完啦。” “嗯。” “忙完就来跟我抢学生,讨厌。” “她没有童子功,你别拉伤她。”言怀卿低头观察林知夏的动作,语气轻柔。 “呵,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带的徒弟可比你多。”苏望月不服气。 言怀卿没再理她,伸手到林知夏面前,轻声细语引导着她:“来,手臂展开些,保持平衡。” 不知为何,有言怀卿在,林知夏很轻易就卸下了所有防备,抬起手搭在她手臂上照做了。 “借着力,以脚跟缓缓往外移动试试。” “好。” 眼看着林知夏随着言怀卿的引导慢慢劈开不少,苏望月有些酸。 “教的是不错,不过阿言,你怎么老跟我抢学生,不厚道啊。不如咱们叫林妹妹自己选吧,林妹妹,你说,只准选一个老师的话,你是希望苏老师教你,还是言老师教你?” 林知夏大腿内侧的筋已经快拉到极限了,也顾上回答,闷哼一声,将言怀卿的手臂抱的更紧些。 “啧啧啧......不想让苏老师教就直说,也不至于把你言老师抱这么紧吧,我可就这么一个搭档,你别给我拐跑了。” 苏望月总是喜欢玩笑几句,言怀卿似乎也习惯了她的玩笑,只有林知夏大脑一片空白。 谁?能拐跑谁? 言怀卿视线恰巧落在她微红的耳尖上,俯在她耳侧低声说:“把她当空气就好。” 林知夏的耳朵更烧了。 “切,哪有这么好看的空气。”苏望月余光一瞥正好看到闲坐一旁揉腿的江景,挑眉朝她喊道:“阿景,你也来,好久没有下腿了,我看看你长进了没有。” 她们这样的名角,要带的学生很多,说话语气总是带着不可违抗的命令感。 “啊!”江景长嘶一声,苦笑:“苏老师,不是教她吗,我就不用了吧,求放过。” “怎么不用,筋长一寸,寿长十年,多拉一拉能长寿的,来吧。”苏望月不依不饶,非要给自己找个学生比赛一下。 不多一会儿,江景的惨叫声就响彻了整个排练厅,捂着大腿在地上打滚。 林知夏也没好到哪儿去,即便有言怀卿循序渐进的引导,可筋不是一次就能拉开的,她最终也只劈到一百六十度的样子。 “不行了,不行了,言老师,我真劈不下去了。”她嗓音发抖。 “已经很不错了,来,起。” 言怀卿环着她的腰将她托起来,声音很轻地教她:“踮脚尖弹跳两下,能缓解痛感。” “嗯,好,言老师。”林知夏红着耳朵跳了两下,果然缓解不少。 “言老师教完了,这下该轮到苏老师了吧。” 苏望月早就放弃江景了,肩膀一撞将言怀卿撞开些,再次冲林知夏伸出魔爪:“来,林妹妹,让我看看你身段够不够软?” “啊,还要再劈一次吗?”林知夏重新戒备起来。 “不劈叉了,试试下腰,我这胳膊能抱着你言老师转10圈,有我托着你,就放心好了。”苏望月已经将手臂伸在了她面前。 林知夏看看她的手臂,又看看言怀卿含笑的眼睛,有种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无助感,索性咬咬牙把外套脱在一边,将腰贴了过去。 下腰比劈叉要轻松一些,她试了几次就成功了。 言怀卿怕她摔着,一直从旁协助,见她稳住了,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苏望月托着她的腰,用很慢的语气说:“好,好,手掌撑稳咯,我慢慢放开,看看你能不能自己稳住。” 随着后背的手缓缓松开,林知夏吃力地坚持了十几秒,然后身形开始发抖。 倒下之前,苏望月及时伸手将她托起来,然后握着她的腰满意道:“林妹妹果然是林妹妹,身段够软,也标志,看看这腰,多细,捏起来一点赘肉都没有。” 林知夏这下是真害羞了,整张脸都红了,不知道怎么回应。 苏望月倒是很坦荡,特意转到她面前跟她说:“你这腰比你言老师的还细,不过她不仅腰细,胸还大,同样一件戏服,她穿就紧,你说气人不。” 林知夏回头,快速瞄了言怀卿一眼,发觉对方的视线也在自己身上,又连忙看向地板,脸更红了。 “这是我们能免费听的吗?”江景蜷在地上垂腿凑热闹。 言怀卿觉察到了林知夏的不自在,上前拍开了苏望月的手:“你别乱说,吓坏小朋友。” “我本是女娇娥,演个小生我还不能说胸啦。”苏望月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 “走,小满,不理她。”言怀卿拉了林知夏的手腕,牵着她朝排练厅边上走去。 看着两人拉着的手,江景嘴一撇,在地上锤了两拳,愤愤不满:“妈耶,我要闹了,言老师都没拉过我的手。” “乖,不闹,苏老师疼你。”苏望月收回视线,挑着眉朝着地上的江景伸出魔爪。 身后一阵闹腾。 可林知夏的世界却无比安静,甚至能感受到手腕处脉搏的跳动。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言怀卿身后,看着镜子中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逐步靠近。 镜子里,言怀卿取出手机,指尖在屏幕点了几下,冲着另一个她说:“加我的微信,方便吗? 林知夏是个沉稳有度的人吗? 应该是吧。 她知道言怀卿是公众人,不方便透露联系方式,所以,她观察到她用的是同款手机,在发那份建议时,选择了隔空传送。 回家那天,赵瑾初提议她加言怀卿的微信了解一下情况,她连忙岔开了话题。 江景也很多次当着她的面点开过言怀卿的对话框,她连余光都刻意回避,不去看她的头像。 就在今天早上,她从孙主编那里知晓,要排《几重山》的是江省越剧院的一团,而一团的团长正是言怀卿,她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她,一边耐心让出版社那边一步步推进。 她有理由,有机会,有途径加到言怀卿的微信,但她都沉住气了。 她隐秘地期待着一个更自然,更不经意的时刻——言怀卿主动加她做好友。 比想象的早,且顺利。 所以,林知夏内心窃喜,骄傲。 虚荣心得到满足后,还有一点微妙的失落。 原来,她那些风吹草动的小心思,对言怀卿而言,不过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社交礼仪。 “当然方便。”镜子中的那个林知夏举止得体,声音更是平稳的不像话。 镜子外的林知夏,指尖轻触屏幕,大脑一片空白,望着手屏幕里的水墨头像,她觉得身体里有许多模糊混沌的满足感,将她整个人都晕染开来,太不不真实。 而在言怀卿看来,她的回答斯文礼貌,笑容很甜。 “对,先加个好友,方便以后私奔。”苏望月突然探头过来,在两人中间嘀咕。 “私奔?”林知夏回过神。 “你撩我家娘子,难道不是要背着我跟她私奔。”苏望月拿下巴勾了她一下。 “苏老师,我哪敢......” “那你脸红什么?” “我......” 沉默是今日的排练厅。 排练结束之后,四个人一起吃了个晚饭,很家常的一顿饭,就在剧场的食堂里。 江景虽然不是剧团的人,经常在一起工作,也算相熟了,只有林知夏比较拘谨一些。 言怀卿在生活中是个体贴周到的人,不动声色间顾及了她的喜好,也会在玩笑时替她解围。 更让林知夏觉得不真实的是,她发觉言怀卿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是在观察。 排在人生十大错觉之首的就是别人都在关注你。 这一天飘渺又漫长,直到回到家躺到床上,林知夏的心都还飘在云彩里。 16、约会 林知夏的心在云彩上一飘就是一个半月。 言怀卿她们剧团排练的新戏首映了,票房火爆,口碑也不错,整个剧团都在忙巡演的事。 期间,林知夏在后台见过她几次,每次都是匆匆打个招呼,没能说上几句话。 而她们加了微信的对话框,依旧停留在加好友那天打招呼的信息上,言怀卿的朋友圈也只转发过一条新戏首映的链接。 她没发朋友圈,林知夏便也没有发,她单方面默契地配合她,失联在各自的忙碌中。 可又不公平,林知夏能看到言怀卿的大致行程,她身份公开,有超话,有粉丝群,还有江景这个御用摄影师时而透露些信息。 就连不公平,也是林知夏替言怀卿觉得的。 和她唯一的关联就剩《几重山》了,好在合作进度推进的很快,一个半月的功夫就正式签完了合同。 据李萌说,剧团那边很尊重作者意见,她拒绝露面后,那边就没再提过要跟她见面的事。 。。。唉。 林知夏再次私下里见到言怀卿,春天已经过去了大半。 那是一个无比寻常的下午,她懒懒地坐在地毯上翻看李萌发来的资料,手机嗡了一声,她没着急点开,过了整整二十七分钟,她才看到信息内容。 言怀卿发信息说:“方便的话一起吃饭呀。” 没有起承,没有转折,也没有邀约原因,只用一个语气词“呀”,就卸下了林知夏所有的防备。 “呀,呀!”她受宠若惊地捧着手机跳了起来,原地踱了几个圈,回复道:“方便的,言老师。” “那时间和口味喜好呢,有没有忌口?”对方回的很快。 “我都可以,言老师你来定就好。” 就这么,一点儿没扭捏地应邀了,虽然心里百转千回了。 饭店是言怀卿选的,安城一家很有传承的饭店,而时间上林知夏也都方便,就定在了明天,午饭。 转天儿,林知夏早早赶了过去,早了得有二十分钟。 被服务生引着到饭店包厢时,言怀卿已经到了,包厢里侧有个茶桌,她正喝茶,比起林知夏的在意和上心,对方看起来很放松、很从容 “言老师,你已经到啦。”林知夏先打的招呼,有些拘谨。 “嗯,直接从剧场过来的。”言怀卿起身迎了她一下,然后倒了杯茶递到对面示意她坐下:“刚泡好茶你就到了,尝尝看。” “谢谢,言老师。”林知夏稳稳坐好,喝茶,抿唇。 见面不似偶遇,见面前人会在心里预演出庄重和紧张,所以,这次见面似乎比上次偶遇还显生疏些。 好在,林知夏手中的茶杯底落在桌面上时,言怀卿开口了,没给她留下尴尬的时间。 “不好奇吗?” “什么?” 言怀卿笑笑,“不好奇,我为什么约你吃饭?” 正常情况下,约人吃饭是会在对方客气时阐述一下原因的,可林知夏直接回复了方便,就没机会了。 “好奇。”好奇地想了一夜,林知夏也笑了,坦言:“忍着才没问。” 言怀卿落下视线,杏色高领毛衣将她的上半身勾勒的很纤细温婉,而且,她垂着睫毛轻笑时,很温柔。 林知夏小小呼吸了一下,看向门口方向:“她们都还没到吗?” “没有她们,只有你。”言怀卿重新将视线落在她眼中。 哇,只请了她一个人诶。 林知夏眉峰和睫毛上扬了一下,没忍住问:“那言老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为什么约我吃饭?” “感谢你,写的建议。”言怀卿依旧直视她,她说话语速不快,总会有惹人遐想的停顿。 理由嘛,似乎冠冕堂皇,是她说的,就又顺理成章。 林知夏低头看着面前的茶,自我调侃:“还好没问,这样的小事,如果问了,就不好意思让言老师请吃饭了。” 所以,她想被言老师请吃饭,单独请。 言怀卿用带着些意趣的嗓音递给她一个台阶:“问了也没事,我自然还有别的理由。” “那言老师还会用什么理由?”约我?林知夏觉得言怀卿很想请她吃饭。 “先点菜。”言怀卿用淡淡的笑意看她一眼,“你也可以猜猜看。” 只见过几次面的,想不出任何理由。 难道是,她蛊惑了孙主编,从她那拿到了《几重山》的作者信息。 绝无可能! 这件事上,孙主编到底是要忌惮一下赵瑾初的,除非江大文史两大系的业务她不想接了。 思索再三,林知夏觉得言怀卿就是客套一下而已,她肯定也没想到自己一点不客气就答应了。 客随主便,她依着自己的口味点了两个主推菜,剩下的就交给了言怀卿安排了。 等菜的时候,言怀卿笑着问她:“猜到了吗?” “我猜,”林知夏也停顿了一下,眼珠子一转:“我猜言老师就是为了感谢我写的建议。” “你果然很聪明。”言怀卿突然夸她。 “哪里聪明?”林知夏显然也没有扭捏着客气,还好奇上了。 “很像林主任。”言怀卿略作思考,又问:“你跟赵教授也很熟悉吗?” 赵瑾初和林主任的关系是不公开的,在家再亲近,对外也只是邻居和朋友。 林知夏便也只说了大家看得到的事实:“阿姨住在我家对面,从小到大我妈工作都很忙,经常去外地飞刀,我跟阿姨的时间比跟我妈还多,是吃她做的饭长大的,所以赵阿姨才更像是我的妈妈。” “怪不得,你像林主任,也像赵教授。”言怀卿又说。 林主任平日里冷清不可靠近,而赵教授却肆意又随和,林知夏两边都像,也都不像,她冷的时候更冷,乖的时候更乖,礼貌斯文的气质里似乎还藏着什么。 而言怀卿所夸的聪明,指的是世俗意义上为人处事的聪明,她看似腼腆生涩,却不胆怯畏缩,很明显,她不喜欢跟人客套,但每次也都能应对自如。 成年人的世界,不让自己陷入两难和被动,就是聪明。 “我就没有自己的优点吗?”林知夏失落,小声嘀咕。 “有。” “什么?” “牙很白。” 唇红齿白。 或者说,言怀卿从没见过像林知夏那样一口小巧规整又洁白无暇的牙齿,每一颗都有圆润的弧度,笑或者说话时才露出一点,将她的嘴唇衬的很红,像玫瑰含雪,很...... “呼~” 一口气将言怀卿的思绪吹散了。 林知夏抿唇将牙齿全部藏住,舌尖扫过牙齿内壁,用鼻息呼了一口气。 她不满意这个夸奖。 言怀卿看着她眼睛一亮又一顿,再次笑出来,发出一点气声。 破冰之后,吃饭的氛围没那么生分了,偶尔点评一下菜的口味,又借着菜式聊了聊各自的口味和喜好,话题很随意,也很生活化。 一起吃饭的确能了解一个人,言怀卿没有想象的那么遥远神秘,林知夏也并不是表面上那么乖巧腼腆。 快结束时,言怀卿缓缓举起茶杯:“嗯,碰个杯。” 她的语气、眼神,还有举杯的高度有那么点正式。 “干杯。”林知夏拿起茶杯碰了过去,配合她的正式。 “谢谢你。”言怀卿用了很好听的声音和语气同她说,意趣中似乎还带了那么点庄重。 “谢谢言老师。”林知夏依旧配合她的“庄重”。 “饭后有什么安排吗?”言怀卿收回目光,给回答的人留有余地。 “没有。”林知夏忽然得意,指腹刮着杯沿问:“言老师有安排我吗?” 笑意之中款款飘落一声:“有。” 言怀卿转回目光看向她:“剧场下午有儿童剧演出,对面的艺术院有敦煌艺术展,看你喜欢哪个?” 儿童剧是什么意思?把她当小孩了? 林知夏语气里顺带些吃饱后晕饭的慵懒感:“都好。” 言怀卿勾唇一笑,密谋一般靠近她些,小声说:“有个朋友在湖边上开了个茶室,有评弹,可以隔着纱帘躺在摇椅上着听。” 哇~偶~ 惬意诶。 林知夏整个人都精神了,眼里闪着光冲她点点头。 结完账,出走饭店时,言怀卿问她:“怎么过来的,开车了吗?” “打车过来的。”林知夏回答。 言怀卿意外,“我听江景说,你的豪车很酷。” “我怕需要喝酒,就没开车。”林知夏语气谦逊又寻常。 言怀卿做了个“哦”的口型,抱歉的语气回道:“是我不周到了,请你吃饭,却没有备酒。” 请过不少人吃饭,她还是头一次遇到招待不周的客人,轻敌了。 “不,言老师,你很周到,我喝不了酒的。”林知夏认真解释。 “可你,做好了喝酒的准备。”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是觉得,跟言老师一起吃饭,可以喝一口。”林知夏腼腆含笑,晕饭的慵懒感令她看起来更乖。 少年人的羞涩和拙诚,可以在人心的领地里所向披靡。 尽管数十年如一日被苏望月玩笑着听尽了世间情话,尽管被粉丝或含蓄或热烈地爱了无数次,言怀卿还是觉得,在这一刻,她的浪漫免疫缺了一个口。 有风拂面而过,带着春季限定的草木香和沙沙声。 言怀卿回头看了一眼,就在她们吃饭的包间楼上,一个更大的包间里,曾有一个青涩的女孩,第一次抛下所有对世俗的厌恶,腼腆主动地端起过酒杯走向一个人。 后来,那个人领着她朝前走,然后,亲手将她交给了越剧。 17、马甲 林知夏被言怀卿降维打击了,气得在心里“哼”了自己一声。 饮风茶社,三面临湖,楼身隐在半山上,方一进入茶社的院子,就有茶香伴着琵琶声传来。 古香古色的茶楼里,一楼是散座,二楼是包厢,茶社老板特意留了二楼朝湖的位置,既能坐在窗边的茶案旁一览湖光山色,也能躺在里侧的摇椅上观赏一楼的评弹表演。 惬意极了。 惬意到,林知夏想参与言怀卿的人生。 “哇,今天太阳真好。”林知夏倚在木质门窗上感概。 “是啊。” 言怀卿沉静地倚在窗户另一侧,侧着脸将垂下的珠链拨开些眺望湖面,阳光穿过层层树叶在她脸上洒下斑驳的柔光,美的像古画,有远离人间的疏冷矜贵感。 “美人卷珠帘,言老师,你好好看,尤其光透过来的时候,美的我都不敢看你。” 林知夏手撑在窗沿上,语气软软的,眼神也软,像蜗牛的触角,随时准备收回。 言怀卿没说话,只是抿着唇角笑了一下,用眼神和表情向她传达——谢谢夸奖,但不许油嘴滑舌。 她果然不喜欢直白的夸赞,印证完后,林知夏抿着笑意落下视线。 和吃饭时的龙井不同,言怀卿这次选了红茶,茶小二周到地布好茶就离去了。 两人躺到摇椅上,闭上眼睛聆听了几段楼下的评弹,林知夏开口问:“言老师,你经常来这儿喝茶吗?” “不常来,上次来还是开业捧场的时候,一直在忙。”言怀卿嗓音慵懒了许多。 这样惬意的时光,她没有跟别人一起过,江景和苏望月都没有,林知夏窃喜。 “听赵教授说,你毕业之后一直在写书。”言怀卿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她。 林知夏不知道言怀卿看她,依旧闭着眼、翘着唇,半开玩笑的语气:“对,言老师一直在忙,我却一直清闲,挺想找个班上的。” 言怀卿眉梢一动,顺势问:“你上次发给我的建议写的很好,我的剧场去年才正式运作,一直在招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邀请你来我的剧场做编剧,或者其它文字类的工作。” 这...... 请她吃饭是在面试她吗?走向完全避开了林知夏所有的预设。 “这才是你请我吃饭的原因?”她坐起身,把摇椅压的竖了起来。 “不全是,吃饭的时候没说,就是怕你有压力,现在你也不用有负担,要不要来,全以你自己的想法为主。” 言怀卿也缓缓坐起些,她的笑意和语气总能平复人的心绪,林知夏沉着的身体没那么僵了,想了想才开口。 “言老师,你知道的,我没听过几场戏,对戏一窍不通,如果你因为一篇建议就请个外行去你的剧场工作,风险有点大。” “嗯。”言怀卿认可地点点头,随后叹了口气,没那么谦虚地说道:“不过,我觉得你小瞧了我的风险评估能力,也小瞧了我选人的眼光。” 她淡淡的眼神就那样飘了一小下,没等看清就不见了。 林知夏感受着空气中消失的微妙,同她相视一笑,低头自我审视一番,问道:“我就这么被言老师选中了?” 言怀卿拎起水壶走到窗边的茶案旁坐下,给出了解释。 “你可能还不了解,我们上一部戏的副导演以前是导话剧的,团里的一个动作指导曾经学的是现代舞,她们来之前都像你所说的,对戏一窍不通,现在不仅通了,还把工作做的很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林知夏也起身走到她对面。 “因为人对美的理解和感悟是相通的。”言怀卿拨弄着茶壶。 “那倒是。”林知夏望着她的侧颜点点头。 “所以,要来吗?”言怀卿转身,顺手给她添茶。 看着面前的茶,林知夏突然想起江景说过的上贼船,觉得很有宿命感。 她扑哧笑了一声,而后故作其势地端起茶杯应邀:“饭也吃了,茶也喝了,哪还好意思拒绝,再说了,现在工作机会多宝贵啊,该我请言老师吃饭喝茶才对。” “我可以理解为,你同意了?”言怀卿捏着手里的茶杯,眼里含着半分微妙。 “我很喜欢你,言老师。” 林知夏不自觉地表达,觉得冒昧,又连忙解释:“哦,我的意思是说,我很喜欢看你演戏,也很喜欢看你们在后台工作的样子,以前看江景经常跟你们一起工作,我还挺羡慕她的。 “就是吧。” 网上那些铺天盖地的字母领导,放在现实里还不都是一个个真实的人。 日日相对,不生情,便生厌,故事里不都这样吗。 她清了一下嗓子,接着说:“都说上班哪有不疯的,我自由惯了,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好......”和你的关系。 “不必有压力,剧场是我的,可以允许你不坐班,跟江景一样,是自由的。” “也不签合同?” “不签合同违法。” “哦,那不坐班,算不算特权?” 言怀卿笑垂了眼眸,“算~”很长的尾音。 林知夏的犹豫是真的,只犹豫了片刻也是真的,面对言怀卿,她总是轻易卸下所有防备。 “那,” 想到接下来的称呼,她有些激动,停顿了一下才问出口:“我什么时候去上班呢,言老板。” 一个称呼被同一个人叫过一百遍后,再改变,就会有侵略感,言怀卿的耳尖就这么被轻轻叮了一下。 “三月份的巡演结束后,就会开始新戏的筹备工作,你的建议里对唱词、服饰、舞台布局都有独特的见地,到时候可以参与进来。” 她语气和缓,却险些将林知夏从椅子上弹起来。 她所说的新戏应该就是《几重山》,孙主编先前跟她说过改编进度。 视线转向还在摇晃的摇椅,林知夏心绪起伏,在想要不要借机坦白? “如何?”言怀卿望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找什么。 “这么大个项目,我觉得很荣幸。”林知夏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脸。 言怀卿唇角掠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你了解?” “哦,我听阿姨说过,剧团排练新戏是很耗费人力物力财力的,所以我猜一定是个大项目。”林知夏的回答很得体。 “嗯。” 对仗她那声“哦”。 言怀卿放下手里的茶,款款道:“这是院里筹备的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面向年轻群体的大戏,很重视,为此开了很多次会,而且,这次的创作团队很年轻,大部分成员都是95后,你参与起来也不会有代沟。” 她说起工作时声线略微下沉,即便含着笑意,也难免有威慑感。 林知夏又在犹豫要不要坦白身份,可是藏了这么久,很难一下说出口。 想了想,她很真诚地说起了客套话:“那我很幸运,感谢言老师给我这个机会。”也是在感谢她对《几重山》的重视。 言怀卿提了口气,眉心微蹙:“其实这部戏是小说改编的,我们原本是想邀请作者一起参与的,但是被拒绝了。” 似乎为难,她语速很慢,有些失落:“没办法,联系不到她。” 是深坐蹙峨眉的言怀卿。 嘶~要不还是坦白算了,可是已经装到这个关口上了,确实是有些脱不下马甲。 林知夏心口风起云涌,却笑的乖巧:“是什么小说啊,不知道我看过没有。” “《几重山》,作者纸落。”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叫人心肝一颤。 言怀卿的视线就落在林知夏的眼睛里,在找寻:“看过吗?” “家里有这本书,我回去好好看看。”林知夏躲开她的视线,越过珠帘看向湖面。 “嗯。”言怀卿静静地倒茶、喝茶。 林知夏的心就像她茶杯里的茶叶,不停地翻滚。 她在犹豫,也在思考。 其实,回避开作者的身份参与到这份工作中,能把自己抽离出作品之外,更客观,更理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又喝了会儿茶,言怀卿捏着茶杯抬头看她:“这里的后院连着半山的竹林,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 她饭后犯懒不想动,她就带她听曲儿喝茶。 她说想找个班上,她顺势就引出了招聘岗位。 她坐了半下午刚有些无聊浮躁,她又邀她一起散步。 林知夏觉得自己被言怀卿向下兼容了。 这种被降维打击的掌控感,危险,又让她着迷,危险自己逃不出她的掌控,又沉迷她带来的舒适感。 真不争气。 在心里狠狠“哼”了自己一声,她温着嗓子夸赞:“言老师,你真的很周到。” “谢谢夸奖。”言怀卿笑容妥帖,顺手拿起手机和包,引着她出门:“所以,跟我一起工作,不用顾虑太多。” 林知夏的心口被小木槌一下又一下地捶着。 前阵子接连下过几场春雨,竹林和山草是毛茸茸的嫩绿色,仿佛走进去深吸一口气,身体便湮灭在这片绿意之中。 “言老师,你有吗?”林知夏连跨几个台阶,伸展手臂深吸一口气,将身体里的感觉问了出来:“身体里酥酥的,就像是在发芽。” 言怀卿也仰头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很认可:“你们作者是不是都有通感这样的超能力?” “你们演员不是也有吗,而且你们会的超能力更多。”林知夏侧头看她。 “我演的戏你看过,你写过的书呢,方便透露吗?”言怀卿也侧头看她。 林知夏不好意思了,灵机一动,学着言怀卿的语气:“言老师可以猜猜看,我的写作风格。” “我猜,你介意别人知晓你的身份。”言怀卿目光移向竹林深处的藏着的一朵小白花上。 “也不是,以前念书的时候住在学校,班里、系里,老师、同学,都是熟人,所以才不想曝光身份,现在活在城市的一个角落,连对门邻居都不认识,也没那么介意了。” 林知夏一步步踩着台阶,边走边说。 言怀卿略略思考了一下,再次用找寻的目光看向她:“你说,如果我亲自去请,作者太太会愿意参与到这个项目中来吗?” 作者太太! 林知夏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向了心脏,那些血液又带着悸动,先后在她血管里开出花来。 她看向言怀卿落在她视线中的眼神。 这一天,她用这样的眼神找寻过她三次! “你,是不是知道了?”她试探着问。 “不知道会不会冒犯你,我确实知道了。”言怀卿试探着答。 18、我家 林知夏想当一颗小蘑菇,藏在沙土下面的那种,但巧不巧的,她被言怀卿发现了,还挖回了家。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是签合同的时候吗,孙主编都告诉你了?”林知夏拱着鼻梁问,看起来没那么沉稳有度了。 言怀卿有些为难,沉默了一会,走近她些,坦言:“出版社跟院里反馈你同意合作的第二天,赵教授给我打电话了,她不知道你让出版社隐藏了作者信息,所以,我就知道了。” 哇! 还真是意外哈。 藏了半天,原来她在言怀卿面前从来就没穿过马甲呢。 那这一个半月,她不动声色的观察,算什么? 那这一整天,她装模作样的应对,又算什么? 扭着屁股满世界现眼的小丑鱼吗? 自小到大,林知夏头一次生出如此窘迫的情绪。 可在言怀卿看来,林知夏装模作样的样子很有趣。 院里每年都会筹划新戏,各种题材的故事每年都要上会反复讨论。 今年和去年一样《几重山》依旧是支持率最高的选题,但结果也一样,作者依旧没有合作意向。 一个半月前的上午,也就是言怀卿偶林知夏的第二天,出版社突然通知院里说作者又同意合作了,只是不愿意露面,全权委托给了她们社。 言怀卿想到过林知夏,但只是觉得巧合。 她也亲自给孙主编打电话询问过,可对方确实没有吐露任何信息。 更意外的是,第二天下午,赵瑾初突然打电话了,问她院里对《几重山》改编的重视程度,以及大致的改编意向。 言怀卿询问对方是怎么知道的,赵瑾初随口就告诉她了,还跟她说,作者本人,也就是她的新戏迷——林小满同学,十分得意,尾巴都翘上天了。 这让言怀卿好奇地观察了林知夏很久。 可是每次见到她时,她依旧斯文、谦逊,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张扬的情绪,即便被故意捉弄了,白净的脸上也只是浮起淡淡的粉。 她并没能看出作者本人有任何得意的痕迹。 即便这一天里,她小心翼翼试探她的态度,又多次引导她主动说出身份来,她也还是把自己藏的很好,既不不主动,也不被动。 如果没有赵瑾初提前透露过,她确实可以瞒天过海。 而此刻,掉马甲后之后的林知夏,又显得那么气恼和窘迫,像动画片里演出来的一样,神态、表情很直观地呈现在你面前,一点也不掩饰。 或者说,她不打算掩饰了。 也因此,言怀卿觉得她更有趣了。 为了缓解她的窘迫,她试图解释:“你赵阿姨打电话给我,是想问一下院里对改编的重视程度的,因为你拒绝过很多次影视版权,第一次答应合作,她不希望你被敷衍了事,留下什么遗憾。” “她还说我什么了。”赵瑾初有多健谈林知夏是了解的,所以,她急于问清楚言怀卿知道她多少。 “我问过赵教授有没有可能邀请你参与改编,她说你毕业之后一直在写的一本书,很尖锐、很压抑,怕你总是一个人闷着闷出问题来,希望你能多往剧场跑跑,但都会尊重你的意思。” “还有吗?” “她还说,你很喜欢我,知道是我们团要改编你的书,还有,一点得意。”言怀卿体贴地将原话里量词改了改。 林知夏大抵是疯了,语气呼呼的:“所以,每次见面,你都在故意配合我,假装不知道?” “算是。” “你主动加我微信,也是因为知道了我是作者?” “不全是。” “你请我吃饭,是不是也是为了改编的事?” “不是。” “不是吗?你明明都知道了,还假装请我吃饭,观察我,试探我。”林知夏拧眉看她。 “你不是也在观察我吗?”言怀卿看向她眼睛中的纹理。 林知夏眨了眨眼睛,竟无言以对。 “写鬼故事的。家里有这本书,回去好好看看。你还骗我了。”言怀卿语气轻飘飘的。 林知夏抬手扫了下鼻尖,支支吾吾:“未...未遂。” 言怀卿笑了,睫毛缓缓垂下,卧蚕浅浅堆起,很好看,也很气人。 林知夏望着她,更说不出话了。 言怀卿轻提了口气,再次看向她,很坦诚的语气解释道:“假装不知道,是因为一直在忙,没有合适的时机,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态度,不好贸然说破。” 有点儿道理。 “请你吃饭,就是单纯地为了感谢你,感谢你写的建议,也感谢你同意合作。 也说得过去。 “毕竟赵教授还说,你很可能是因为我才同意改编的,所以,理应由我来当面感谢你,不是吗。” 林知夏炸毛了。 五官拧的很精彩,内心更精彩。 如果非要形容,就像一个蹩脚的暗恋者,依着自己的节奏暗恋的好好的,突然被闲杂人等一杆子捅破了窗户纸,而她所有来不及滋生的情绪和期待,一瞬间全都变成了尴尬和窘迫。 她生气,气赵瑾初耳聪目明,脑子好使,还健谈。 她挫败,挫败言怀卿加她微信、请她吃饭的,更多还是因为她的作者身份,而不是因为她这个人。 她窘迫,她确实是因为言怀卿才同意改编的,以前只有自己知道,现在好了,全世界都知道了。 这饭就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 言怀卿不清楚她情绪之曲折和复杂,不过院里有只三花猫,炸毛时就这样,想抬手给她顺顺毛的,又怕刺激到她,只好很小声地承诺:“如果你觉得为难,我可以继续当作不知道。” “言怀卿!” 暗呼的,没发出一点声儿。 林知夏真恼了,她觉得这个女人是在挑衅她。 “我请你吃晚饭吧。”言怀卿突然发出邀请。 没人知道林知夏是怎么自我攻略的,她拧着眉缓缓抬起头,疑惑地望向她。 “去哪?” “我家。” 哇~ 怎么会有人把“我家”这两个寻常又普通的字,说的这么好听又蛊惑呢。 “去你家?会不会太麻烦,其实......” “不会啊,我想跟作者太太拉近关系。”言怀卿语气轻柔。 这话属实,言怀卿很想帮林知夏尽快度过这种半生不熟的尴尬期。 她每年带的那些学生里,总有那么几个性格孤僻慢热的,无论如何不肯亲近她,也久久不能信任她,带回家里吃上两次饭,就都粘人乖顺了。 林知夏性格本就很好,这方法应该更奏效。 事实证明,这方法确实奏效。 饭还没吃,林知夏就在这声“作者太太”中迷失了自我,乖乖跟着她回了家。 路上,林知夏像个小木偶,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 上车前,她给赵瑾初发了条信息,问她都跟言怀卿说了她什么。 “你猜。”赵瑾初的回复,让她气出内伤。 言怀卿偶尔会看她一眼,坐姿、表情,还有勾在一起的手指,每看一眼,她唇角的笑意就明显一分。 路过一个红灯时,她稳稳踩住刹车,看向她倔强的侧脸问道:“怎么,林老师偶像包袱很重吗?” 林老师?林知夏心口一跳,将视线从车窗外转向她:“言老师,你别这么叫我,我不是老师,也不是偶像,没有偶像包袱。” 没有包袱吗,那掉个马甲怎么会反应这么大。 言怀卿看着红灯倒计时,试图用新的话题转移她的情绪:“怎么不是偶像呢,你的书粉群里有1999人,很难进的,还要考试。” 这...... 这个女人有毒吧。 她是怎么做到的,精准踩到炸毛小猫的小尾巴。 林知夏是有个书粉群,李萌拉她的小号进去过,只不过她第一次发言就被群主踢出了群聊。 所以,此时此刻,她更难堪了,还有些不可思议,难道...... “言老师,你不会在群里吧。” “对啊,有意向改编之后,我就托关系进去了,大家都说作者也在群里,但不知道是哪一位,我也没猜到哪个是你。” 言怀卿托关系进自己的书粉群,这个世界大抵是疯了。 林知夏苦笑。 “群里很热闹,每天都有新二创,我偶尔会看,很不错。”言怀卿拿哄小孩的语气说道,然后启动车辆驶过路口。 这种克己复礼的领导,竟然还会看二创。成何体统? 林知夏此刻的表情都能做成表情包了。 “你有看吗?”言怀卿转头看她一眼。 林知夏额头抵在车窗上,任由浮夸又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喧嚣几秒,也不装了,气呼呼回答:“我早就被她们踢出群了。” 空气安静了一秒,又被一声轻笑打破,车速也降了些。 言怀卿并没有收回笑意,轻声细语,且气死人的语气说道:“原来是你呀。” “是我。据说她们在群里批判了我三年,每有新人进群,就会拿出来鞭尸一次,我已经无所谓了。”林知夏任由脑袋跟着车子晃动。 当初言怀卿进群时,被助理特别提醒过,不管看到什么奇怪的cp二创,都不要质疑。 因为群里出过反贼,顶着活跃度1的等级写万字小作文,证明群里磕的几大主流cp不可能存在爱情,结果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被踢出了群。 也是迄今为止,唯一被踢出群的成员,流传至今。 谁能想到呢,踢出的竟是作者本人,真是造化弄人。 看着对方白净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死感,言怀卿意识到自己确实轻敌了。 她带过不少学生,尚算游刃有余,可在林知夏身上却处处碰壁。 午饭时选的茶,她喝完后抿了下唇,似乎不喜欢。 下午时的交谈,不仅没能引导她自己说出身份,还惹得对方窘迫难堪。 眼下的新话题,又恰巧踩中了对方的黑历史。 还能哄好吗?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点两下,拨动转向灯,咔哒咔哒几声后,她试图挽回:“你知道群里为什么只有1999人吗?” 林知夏轻哼一声:“不想知道。” 言怀卿摇头轻笑,略带宠溺的语气说:“大家说,只要作者一天没露面,最后一个名额,就永远留给她。” 林知夏被这语气宠出了叛逆,都不见外了,嘟囔道:“我才不稀罕呢,她们已经彻底失去我了。” 方向盘上好看指尖又点了两下,她现在也包含在“她们”里吗? 嗯,不错,很好。 新编剧,不好哄,还记仇。 言怀卿不得不,对她上心了。 19、醉了 言怀卿的家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很特别,很有趣,自然又松弛,还有点儿温馨。 虽说空间很大,却没有空旷感,家具也没有整齐划一,开灯之后,给人一种慵懒而不失格调的感觉。 不好带着情绪到别人做客的,懂规矩的林小满同学换好拖鞋后,客套起来。 “言老师,你家好好看,这就是设计师说的,容乱率高的装修吧。” 容乱率高,是乱的意思吗? 言怀卿扫视一周,披肩垂在沙发上,几个抱枕和纸巾盒散落在地毯上,水杯也没有归位...... 听说写作的人,内心的秩序感都很强,很难接受凌乱。 她放下包,快步走向客厅:“抱歉,是有点乱,比较突然,就没提前收拾,你先坐。” “言老师你误会了,我是说你家很和谐,很舒适。” 林知夏绕到沙发另一侧:“你看,这个披肩就这样随意搭着,是不是很像装修案例的宣传图,慵懒风的。” 言怀卿悬在披肩上的手一顿。 正要转向散落的抱枕时,身后的人又开口:“地毯搭配的也很温馨,言老师空闲的时候,也会搂着抱枕在上头发呆吗?” 是不是对她过于上心了,竟然在自己家局促了片刻。 言怀卿转身,笑问:“林老师,对装修也很有研究?” 林知夏其实挺喜欢言怀卿这么称呼她的,含蓄一笑:“很多装修看着整齐清爽,其实容乱率极低,人走进去,就像一片垃圾一样,格格不入,言老师家就不会。” 言怀卿环顾四周,“是吗,你能接受就好。” “能~”林知夏手撑在沙发上思考片刻,“像可以打滚晒太阳的猫窝,让人很舒心。” 健谈了不少,不像路上那么窘迫了。 “看来,小猫不生气啦,去打滚吧,不用客气。”言怀卿转身去倒茶,语意含笑。 谁能拒绝被人叫小猫呢,还是言怀卿叫的,林知夏心口砰了一下,不自觉地粘人起来,追着到她身后解释。 “言老师,我没有生气,就是突然被拆穿了,有点尴尬不自在。” “应激了,是吧。”言怀卿转向她,近在咫尺。 林知夏在家时习惯了追着林主任和赵瑾初讲话,可鼻间的草木香提醒她对方是言怀卿,连忙后退一步,客气地接过茶杯,尬笑:“算是吧。” “还早,先坐吧,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一会儿做给你。”言怀卿引着她到沙发边。 林知夏靠在沙发拐角处,捧着茶杯问:“言老师,你是一个人住吗?” 言怀卿抬起眼皮,不太理解,但还是回答了:“是啊。” “独居的人,会在冰箱里藏着最得意的拿手菜和最后的安全感,所以,我想吃言老师最拿手、最喜欢的菜,可以吗?” 回答很意外,却很治愈。 即便是在观察和窥探,也像蜗牛的触角一般,软软的,毫无攻击性。 而且,她似乎总能让人停下来,回头看自己。 言怀卿心口软了一下,看向她:“小满,其实你很适合做一个记者。” “有吗?”林知夏觉得是在夸她,眼睛亮亮的。 原来得意的时候是这样的。 言怀卿轻声笑一下,抬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我做的都是家常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不过有个甜汤做的很好,这个季节喝也舒服,要不要试试。” “要。”林知夏满眼期待,没跟她客气。 “酒呢,要喝吗?”言怀卿轻轻扬眉,语气似乎在衔接中午的“招待不周”。 “有甜汤了,就不喝酒了。”林知夏想了一下才回答,声音很软,不像是在拒绝,更像是做了一个选择。 略坐了会儿,言怀卿起身去洗水果,不一会儿,林知夏也跟了过去,一起洗。 言怀卿准备做饭,一回头,林知夏就站在门口,撸着袖子,看她做饭。 她像个粘人的小宠物,主人走到哪,她就悄悄跟到哪,能参与最好,不能参与,也要默默陪伴着。 没有虚假的客气,不冒犯,也不打扰。 言怀卿没有不理她,也没有一直理她,由着她从旁观察。 而在林知夏看来,言怀卿很会做饭,而且做饭的样子很好看,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好看。 她明明站在烟火气中,却又似乎属于另外一个图层,好几次她都想跟她说话来着,又不好意思,只好抿着唇,等她。 “你在家也喜欢站在厨房门口等妈妈烧菜吗?”言怀卿理她了,并且没有客气着赶她去客厅。 “在家更放肆些,会站在锅边等。”林知夏开心,也没有美化自己。 言怀卿似乎总会被她逗笑,弯着眼睛发邀请:“来吧。” 林知夏一秒都没犹豫,一溜烟就到了她身侧。 “以前训练强度大,放学回到家已经饿的不行了,也喜欢围着厨房门口转圈,一秒都等不了。”言怀卿顺着她的话讲起了小时候。 “所以,甜汤就是那个时候跟言妈妈学的吗?”林知夏下巴都要贴在她肩膀上了。 言怀卿有条不紊地起锅热油,“那倒不是,饿的大脑空空,除了饭熟没熟,别的东西都关注不到。” 听起来很可爱。 不过林知夏关注问题一向很执着,又问:“那甜汤是言老师独创的吗?” “对,独家秘方,不许偷学。”言怀卿后退半步,伸手将她挡在锅气外。 林知夏觉察到自己有点碍手碍脚,可又舍不得离开,找机会洗葱、剥蒜,递东西,还帮忙烧了半锅水。 言怀卿像个开明的妈妈,不赶她,不念她,还纵容她。 相处和谐,饭吃的也香。 饭后的甜汤有米香和清淡的中药味,林知夏一口气喝了三碗,身上暖洋洋、轻飘飘的,很舒服,像是身体里积攒了一冬天的阴冷湿气一下子全被逼出来了。 她微粉着脸问:“言老师,汤还有吗,我还想再喝一碗。” 这么捧场,言怀卿很受用,“有,不过要等,需要热一下。” 林知夏仰着脸答了好。 几分钟的功夫,汤就热好了,再出来时,餐桌旁的小姑娘双手托着腮,脸红扑扑的,身体在左右摇晃。 像是喝醉了? 言怀卿绕到餐桌后,弯腰打量她。 林知夏慢动作一般将双手摊在她面前,眼睛望向她手里的碗,有些迷离。 “林小满,你该不会是喝醉了吧。”言怀卿将汤放远一些,避免烫到她。 林知夏眼巴巴追着她的手,嘟囔:“喝甜汤怎么会醉。” “甜汤里放了三两黄酒啊。”正常人是不会醉的,可是很明显,眼前这姑娘,处处都别人不一样。 林知夏眨了几下眼睛,意识到什么,拿右手摁住左胳膊抽血的位置:“我是酒精敏感体质,擦棉球胳膊会醉。” 话还没说完,她头一沉,身体就要往一边倒。 言怀卿连忙托住她的脖子稳住她,触手的皮肤滚烫滚烫的,呼吸也沉了许多。 “有酒香,没闻到吗,以前有喝过酒吗?”言怀卿托着她的下巴询问。 “喝过酒酿,晕呼呼的,很舒服,跟言老师一起,可以再喝一碗。” 诶呦,这酒鬼式发言。 言怀卿紧张了,指尖探了探她的额头:“很晕吗?需不需要看医生?” 毕竟二十年的女儿红,度数可比酒酿高太多了。 “我妈就是医生,不用看,拍一会儿就好了。” 林知夏头一歪,顺着她的胳膊滚进她怀里。 20、驯化 下午时,言怀卿说,她想跟林知夏拉进关系。 到了晚上,她手臂一沉,怀里多了个滚烫的人。 林知夏像只液体的小猫,贴着她,粘着她,滚烫的体温,滚烫的呼吸,透过羊绒衫细密的针脚传达向她的肌肤,有点痒。 言怀卿原地愣了一会儿。 “林小满?”她晃动手臂轻摇了她一下,“你还清醒吗?” “清醒啊。”怀里的人慢悠悠仰起脸,眼神迷蒙着眨了眨,脸颊更红了,“言老师,我清醒着呢。” 言怀卿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不太信。 “我在你家吃饭,喝了放酒的甜汤。”指尖无意识揪着她的衣角,语速也比寻常慢。 “身体热腾腾的很舒服,就是有点飘,没事的......”她晃了两下脑袋,认真证明。 可是,只有喝醉的人才会证明自己没醉。 言怀卿无奈一笑,沉下身子将她托正些,“还能走稳吗?我扶你去沙发缓一会儿。” “好。”林知夏借着她的胳膊起身,晃晃悠悠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转过脸将她的手臂打量几番,问道:“言老师能抱着我转10圈吗?” “现在?”言怀卿眉梢一动,下意识打量一眼她的身型,可以是可以,就是...... “现在不行,”林知夏自己摇摇头,一脸严肃,“现在我有点晕,转不了。” 言怀卿差点笑出声,挺无奈的。 东倒西歪往前几步,挽着的人又抿开唇一笑,得意极了,“苏老师能抱着言老师转10圈,言老师能抱着我转10圈,我赢了。” 言怀卿这次笑了出来,将她扶到沙发上坐好,好奇,“你赢在哪了?” 林知夏身子一扭从她手里逃脱,直接滑到地毯上,倚着沙发,仰着脸回答:“苏老师没人抱啊。” 这是把苏望月当假想敌了,言怀卿意外。 顺手给她拿了靠枕和披肩,配合她:“那你确实赢了,苏老师还真没人抱。” “为什么?” “她骨架大,压秤,不想暴露体重。” “哦......”林知夏低头嘻笑,没一会儿,又像是吃醋了,手埋在披肩里打圈,“可是,她能叫你阿言。” 言怀卿耳尖又被叮了一下,想了想,回答:“一比一,打平手。” 她没说你也可以这么叫,林知夏不满意。 又想到什么似的,她突然眼睛一亮,抬头看她:“她没和你一起躺在摇椅上听评弹。” “很好,二比一,你赢了。”言怀卿用抱枕将她围住,又去倒了杯温水。 苏老师肯定来过言怀卿家,苏老师肯定也喝过甜汤,苏老师...... 林知夏本来是开心的,歪着头在心里衡量了一番,悻悻抬起眼皮:“她是你的搭档,我赢不了。” 胜负心还挺重。 言怀卿回头,就见她收回视线,背着她往沙发上一趴,脸埋在披肩里,像是要碎掉了。 可怜见儿的。 醉酒的人总是悲喜无常,只能顺着。 言怀卿缓缓走近她,将水杯放在一边,跪坐在地毯上,轻声安抚:“你现在也是我的搭档啊,幕后的搭档。” 披肩窸窣动了几下,有呼吸声传出,随后是闷闷的声音:“一个人的气味,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她。” 很长的停顿,手指勾动着流苏,呼吸声又响起,“披肩很好闻。” 听语气,已经是另一种情绪了。 如果没喝酒,后面这句,林知夏大概率是不会说的,可是喝醉了,她就没那么含蓄了。 言怀卿低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没接话,帮她把碎发从脖子间捋出,然后转身靠在沙发上。 两人交错着,背对背,唯有灯光下的影子叠在一起。 天早就黑了,窗外有遥远的灯光,眼前这块地毯,成了全世界最柔软的猫窝。 小猫呼呼几下,突然伸出爪子在人的胳膊上戳了一小下,颤颤巍巍直起身子,“言老师给我倒了水,谢谢。” 都喝醉了,还会爬起来给自己找台阶。 言怀卿伸手帮她稳住身体,将水杯递了过去。 林知夏就着她的手,托住杯底,小口啜饮。 她不渴。 言怀卿看出来了,静静观察她还要做什么。 就见她睫毛不安分地颤动几下,对着杯子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有甜汤好喝。”她歪头撇了眼餐桌的方向,还在惦记那碗甜汤呢。 “不能再喝了。” “言老师像训犬师。”有水珠挂在她嘴边。 “我训你了吗?” “让小狗保持饥饿,就能驯化她。”抬一下手,没擦到。 “做了一桌子菜,哪里饿着你了。” “就是训了。”又抬一下,还是没擦到。 “你是小狗吗?”言怀卿鬼使神差地抬手给她擦嘴角。 林知夏脑子嘎嘣一下就迷糊了,睫毛惊慌地跳了几下。 “你不是小猫吗?”言怀卿若无其事收回手,转身把水杯放在茶几上。 林知夏颤巍巍重新抬起手背,擦了下言怀卿擦过的位置,又不自觉扫了鼻尖,话题跳脱的像弹簧。 “言老师,没有《几重山》,你还请我吃饭吗?” “请。” “也会主动加我的微信?” “会。” “不是为了叫我去上班。” “不是。” “那你真好。” 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追着她的方向,东倒西歪。 “要睡一会儿吗?”言怀卿转回身,索性让她靠着。 林知夏一头栽在她肩膀上:“该你了。” 言怀卿明显有些跟不上她话题切换的节奏,迟疑,“该我什么。” “你问我。”她扭头看她,呼吸正好撞在她下巴处。 言怀卿慢悠悠点头,将披肩搭在她身上,又慢悠悠问。 “小满,你为什么要对我...隐藏作者身份呢?” “想,吓你一下。” “哦。”小猫最喜欢吓人,很合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吓我?” “不知道。” 也合理。 “小满,你真是因为我才同意改编的吗?” “被发现了,你们都知道了,唉~”她莫名其妙叹了口气,就朝着她心口的方向。 言怀卿觉得胸腔里涌起一种陌生的柔软情绪,“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能做到?” “不知道。” 话音未落,毛茸茸的脑袋一沉,滑在她肩窝处,呼呼两声,睡着了。 女人身体里母性的光辉是很伟大的,它会沿着你的血脉激活你身体里最原始的保护欲,令你倾尽温柔。 但同时它也是危险的,因为没人知道它会在什么年龄、什么时刻觉醒出来。 言怀卿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不自觉地在林知夏的背上拍了好几下。 暖和纤细的身体被她搂在怀里,灼烫湿润的呼吸被她纵容在脸颊处,盖披肩时,还没忍住帮她把压住的碎发拨了拨...... 有点儿被自己吓到了。 言怀卿将人松开些,抬头望向窗户,无奈摇头。 又抱了会儿,她才起身将人抱了起来。 可能是怀里的人醉的太沉又对她毫无戒备,她便没什么心理压力。 把人放到沙发之前,她环顾四周,踱动几步,原地转两圈,实验一把,才把人放下。 八尺长的水袖都不在话下,以她的臂力,果然是可以抱着她转10圈的。 就是回屋拿毯子时,人清醒过来一些,又觉得莫名其妙。 到底谁在驯化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