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后她是个老婆脑》 1、玲珑骰子安红豆 高考之后一别十二年,俞微再见顾泠舟,是在高中同学的聚会上。 彼时顾泠舟一身黑色长裙入场,气质沉静如水又自若,单是往那一站,就活脱脱一只背负月华的优雅黑天鹅,耀眼得叫人挪不开眼。 这时的她,早不是当初当初那个,早餐舍不得点食堂三毛钱的土豆丝,中午喝免费鸡蛋汤水饱,寒暑假都在赚钱才能上学,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的留守贫困生。 就在三天前,顾泠舟刚凭借电影《花千树2》,斩获了金云奖第二十九届最佳女演员奖的桂冠! 据说那晚顾泠舟都还没从会场到酒店,“顾泠舟三金影后”“顾泠舟金云奖最佳女主角”“顾泠舟获奖”的词条就飞升上了热搜。 用一句话来形容现在的顾泠舟,那真是事业如日中天,风光一时无两。 主打的一个鲜花着锦、花团锦簇。 至于俞微...她从小家境优渥,被千娇万宠着、无忧无虑地长大,可大学时期,她爸炒股失败,家里破产了。 人生无常,用俞微自己的话说:“现在嘛,三婚离异带四娃,一天打着五份工,主要靠前夫们给的精神损失费填奶粉钱。” 现在的俞微,翻出来的最好的白裙子,是旧的且不合身的,努力收拾过的头发是毛糙又疏于打理的。 她和顾泠舟一白一黑,遥遥对坐的样子,像是头顶上分别挂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么一瞧,对比就更加明显了——一个端庄大气,一个奔波生计,一个蒸蒸日上,一个一落千丈。 说实话,这样大的落差,再次同桌而坐,就算对方只是普通认识的同学,心里也难免有天壤之别,今非昔比的唏嘘。 更何况她们之前曾经焦不离孟,曾经亲密无间。 更何况...俞微还曾经死乞白赖的喜欢过人家。 说不尴尬是假的,而更尴尬的,是顾泠舟进门之前,大家忆起来往昔,忆到她这块儿,有人想起了曾经的那些八卦,忽然来了句。 “微微现在做离婚的生意啊,那怎么不考虑考虑顾大明星,听说她之前还在大礼堂和你表白过?” 这种传言,是俞微高三那年传出来的,版本很多,内容详尽又丰富,诸如什么,顾泠舟在大礼堂和俞微表白,最后被拒绝了哭得声嘶力竭。 什么,顾泠舟哭不是因为失恋,而是上不起大学,想让俞微包养她,但是被拒绝了。 简明扼要的也有,说顾泠舟就是想要俞家资助她上大学,说俞家逼迫她给自己替考...... 事实上,这事儿连俞微这个传闻里的当事人之一都不知情,她压根不在场,而且就算发生了,当时的真实情况,也很可能是顾泠舟为了准备拍摄电影,在大礼堂练台词。 这事儿就更不好解释了,因为那部电影,是部双女主题材的、俞微逼着人家拍的。 电影内容简单来说,就是生完孩子的女主产后抑郁,后来因为大姑子的贴心照顾,渐渐对她暗生情愫,最后两个人在伦理、家庭和道德的积压下,无奈be的剧情。 少年不识愁滋味,喜欢的类型也透着股自讨苦吃的意味。 俞微当初选这部电影的时候,是打算自己来演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主的,但是拍摄的时候导演说她不合适,两个人才换了角色,那几场分手之后悲痛欲绝的戏份,也都落在了顾泠舟身上。 说到底,电影的题材敏感,又藏着俞微昭然若揭的心思,有传言闹出来的时候,俞微就算猜到了真相,她压根也不敢往根由上解释。 现在的情况就更是如此,顾泠舟混娱乐圈,什么私事都会成为公众注视下的娱乐产品,当红影后曾经拍过双女主题材的小电影这事儿,搞不好可能会影响人家的事业。 俞微是真的懊悔,也是真的自责。 要是当初自己没有任性、没有拍那部片子就好了。 自己被人调侃还能说是罪名属实,但这对人家顾泠舟,可不就是无妄之灾? 俞微只能苍白地辩解是假的,她们俩只是同学,但也收效甚微,甚至还有越说越过分的架势。 而顾泠舟也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门打开,清冷的声线压着高跟鞋的哒哒声响起,说:“抱歉,我来晚了,路上有点堵。” 看得出来,没人预料到顾泠舟今晚真的会出现,她的出场让屋里瞬间安静。 屋内一时间噤若寒蝉,俞微的心脏砰砰直跳,她满脸心虚地祈祷着顾泠舟什么也没听见,然后下一秒就见对面的人视线在自己身上停顿片刻,之后自然而然挪开,红唇轻启,道,“我不喜欢女人。” 那边话音刚落,俞微的心跳很涩然的漏了一拍。 她还是听见了。 这感觉好像是有人在当着受害者的面,宣告自己的罪行! 俞微羞愧的无地自容,只能努力表现的若无其事,配合顾泠舟完成这场当事人现身说法的辟谣。 最后人家信不信,其实也难说,反正当着面的,没人再说起来这些事儿。 大家很快转移了话题,闲聊几句之后就有人踊跃的找顾泠舟合照加微信。 俞微干笑半场,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趁着没人注意这边的角落,躲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没人,清静,她在隔间里玩消消乐磨时间。 俞微心不在焉,这一关死活过不去,她心里还在不断闪回顾泠舟刚刚出现在门口的场景。 该说不说,娱乐圈的红气养人真不是虚的!就顾泠舟刚刚从门口到座位的那几步路,生生把这家三线城市郊区的小饭店走出了秀场的氛围。 “哒哒哒” 高跟鞋的声音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像是步步都敲在了她的神经上,紧接着就是那句“我不喜欢女人。” 再次从顾泠舟嘴里,听见这样明确的拒绝,俞微说自己没感觉,那是假的。 那时候她为了让顾凌舟“开窍”,不惜借着拍戏的机会想要“因戏生情”。 而最后的结果也很明显——拍完之后的顾泠舟,对她算得上是避如蛇蝎,高中毕业之后更是直接断了联系,一别就是十二年。 要不是今天这场同学会的发起人,也是他们娱乐圈的,还和顾泠舟关系不错,大约顾泠舟这辈子都不会想再看她一眼。 她们的人生,本该天南海北,再无交集的。 现在的俞微无比清楚这一点,更没了当初幼稚的冲动执拗。 成年人要清醒克制,比起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大明星,她还是考虑一会儿怎么回家更实惠来的实际。 就在半个小时前,市气象局刚发了暴雨蓝色预警,这会儿已经有下大的趋势了,俞微已经能听见窗户外面的雨声。 俞微开门出去,看见窗户很小,在角落的位置,她想了想,折回去把手机就近放在了隔间的置物架上,打开窗户的一道缝隙,伸胳膊出去试了试雨势。 胳膊很快湿透了,还能感觉雨滴很大的落在手臂上,甚至有点痛。 得快点回去了。 饭店离地铁站有点距离,万一下大了不能走人,打车就更贵了。 俞微有点费力的关好窗,转身去隔间里拿手机,这次隔间的门再次打开,洗手台的位置赫然站着不知道来了多久的顾泠舟。 而俞微,正湿着半条小臂,从厕所隔间出来。 俞微的第一反应,是她最好刚到,可别看见自己把胳膊伸出去接雨,那也太傻了。 可下一刻,顾泠舟的视线看了看她手臂,又平移到隔间,嘴唇轻轻抿了抿,似乎欲言又止。 意识到什么的俞微:“......” 她最好看清了自己的所有动作,不然湿着手臂从厕所传来,这也太变态了!!! “不是...我,我是...在窗户那淋了雨,手机怕淋雨,在隔间放着。” 顾泠舟表现出来的信任,看起来勉勉强强:“...好吧。” 不是,在她眼里,自己是什么很变态的人吗?! 俞微简直要被气吐血,但转念一想,当初自己逼着她和自己演电影,确实也算不上多正常。 俞微心里刚升起来的窝火瞬间散了,她没再反驳解释,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那种故人重逢的尴尬再次流转开,有种令人如戴手铐脚镣的束缚感。 俞微闷声上前冲洗手臂,顾泠舟的嘴角也默不作声地抿得更紧了,转身接水去擦裙子的腰际和侧摆。 洗手间里只留水流声不断,俞微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看见顾泠舟黑色的布料上沾了几颗橙黄的果粒,还闻到了一股凌驾于香水味道之上的橙子味。 顾泠舟好像看见了她的视线,出声解释,“不小心把果汁撒上去了。” 俞微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嗯”了一声,然后余光里看见,顾泠舟这次动作很明显的看过来。 “下次别干这种蠢事了。” 蠢事?明明把果汁弄身上的时候顾泠舟,又不是自己。 俞微有点懵的看过去,顾泠舟接着补充,“解释没用的。” 哦,是刚刚。 说到底,还是拍电影这事儿的余毒。 俞微肩膀垂下去,很诚恳地跟她道歉:“对不起,当初...都是我的错。” 她不是很好意思看顾泠舟的表情,用力搓着手指:“不过成片的光盘和u盘都在我这儿,连母带我也买下来了,当时没有上传到网上...” 那会儿的俞微,对自己性取向的了解还只是干入门的阶段,身边没这样的人,她懵懵懂懂的,有一知半解的好奇,也有异于常人的恐惧。 她压根不敢让别人知道这事儿,就更别说大喇喇防盗网上给人围观了。 话说到这,俞微算是彻底明白了那句“以后不要干蠢事”的意思。 这是警告,提醒俞微以后不要再给她找麻烦。 俞微感觉自己悟了,立马很恳切的保证,“不会有以后了,你放心,我现在忙着看孩子,不会再给你添乱了。” 2、玲珑骰子安红豆 俞微出饭店的时候,骤雨已经在夜幕里织成了密密的网。 路灯的光亮在雨幕里缩成一团,俞微撑着把伞走在下面,旁边的街上是时不时经过的汽车。 来往车辆的大灯交替落过来,让俞微忽然想起来她们拍的那部电影里的一个镜头。 那是在一个初秋的下午,主角两个走在苏州园林里的一条走廊上,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墙上的菱花窗落下来,斑驳的亮斑打在女主脸上,忽明忽暗。 这里的剧情已经到了电影的后半段,两个人的感情被家里人知晓,即将面临家族审问的两人为了逃离现实,连夜跑去苏州的戏份。 当然没有真的跑去苏州,取景地是西山公园的游廊,所以关于那条走廊的两场戏份也是一个下午拍完的。 一场是抛开顾虑的两人,打闹着从这头走到那头。 另一场是黄粱梦醒的两个人,拉着行李箱马上又要回到不可反抗的现实,颓然地从那头走到这头。 第二场戏,俞微饰演的大姑姐还有句重要台词,俞微到现在都还记得。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像是这条走廊,时间会推着人往前走,在到了头之前,想分也分不开,可到了头...明明到了尽头,还偏要强行续缘,那就是用血肉之躯去撞墙。】 【不头破血流才是奇怪!】 说完之后,她拉着行李箱走向右手边,顾泠舟饰演的女主则怔怔站在原地。 她一片戚然的站着,透过面前的菱花窗,看着对面可看不可及的、大片开得荼靡的山茶花。 镜头一转,夕阳渐渐西下,灿烂又恢宏的阳光洒在她的发丝上,顾泠舟茶色的眸子里一片哀伤,嘴里喃喃着“可...我愿意头破血流呢?” 俞微当时找来的那个剧组就是个野路子,就是图人家便宜。 但不得不说,那位摄影相当专业。 那时候的俞微还停留在分手必下大雨的觉知上,当时还讨论要过找个下雨天来拍,再不济也要突出一点两个人“从光明走到黑暗里”的意向。 可是摄影执拗的很,不光不给俞微下大雨,拍摄过去的角度,也是俞微离开的方向看起来花影重重,颇有一副山重水复的意味,反倒是顾泠舟左手边那条路,青石板整,干净整洁。 当时因为导演的调度不行,说好两天就能拍完的片子,硬是搞得她们浪费了好长时间,俞微还一直以为是摄影想快点完工,不愿意等下雨,但现在看来,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办。 只是想起那个导演,俞微这会儿就蹭蹭的冒着不服。 当初说什么她们俩的形象不符合,得调换一下才合适。 可事实上呢? 电影里是女主爱大姑子多,现实里是她更喜欢顾泠舟。 电影里是女主被抛在原地,现实是她把人家的“再也不见”当冷战,自恋的以为这就是一场寻常的争执,只需要彼此冷静冷静,然后给个台阶就会和好如初。 俞微自嘲的低头,瞧着身上的白裙。 这是大学新生入校那天,她特意量身定制的,想着大学开学这事儿重要,能被当做彼此和好的台阶,觉得顾泠舟一定会出现... 这破导演,还真是半点识人之明都没有! 唯一称得上万幸的,大约就是这身衣服,还是峰回路转地被顾泠舟看见了吧。 也算是给初高中六年,那段少女之间互相陪伴的青涩时光,画了个延迟的,但圆满的句号。 这么一想,俞微的心情就像是顶开了泥土的春芽,她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迈着轻快的步子跳过地上水坑。 确实嘛,分手难过不一定要大雨天,反过来,大雨天也不都是伤心难过。 俞微蹦哒着,正脑补自己是《雨中曲》里的男主,余光却瞥见,旁边的一辆车慢慢降了速。 之后,副驾的车窗落下来一半,露出顾泠舟精致疏离的眉眼。 “上车,我送你。” 雨幕里,顾泠舟的声音听起来又冷又碎。 俞微原本满是提防的神情,在看清车主人后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握着手机的手指没松,反而捏的更紧,甚至很抗拒似的往后退了半步。 不是,明明她在饭店的时候,已经很努力让这段感情的结果看起来圆满,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成熟了。 现在这又算什么,上一刻还信誓旦旦的说“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下一秒就浑身湿透地上人家的车? 她连忙摆摆手:“不麻烦了,我走过去也不远,你...” “大晚上的,你一个人不安全。”顾泠舟没等她说完,直接推开了副驾,“上来。” “真的不用!” 俞微拒绝完,也不等顾泠舟反应,逃似的往前快走。 可那辆车还是在身旁,如影随形。 人快车也快,人慢车也慢,人转弯要进支路,车子也不紧不慢跟了上来。 这感觉怎么说,就好像她本来吃自己的粗茶淡饭,吃得还挺开心,可偏偏有个人,端着碗大鱼大肉,吃完吧唧嘴就算了,还一步一跟的当着她的面喊“香”,香完了还要同情你吃的不好。 俞微被这样的不依不饶逼急了,甚至想发脾气。 她在路口站定了,转身看向顾泠舟的架势汹汹。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要你可怜! 两句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俞微的情绪还在酝酿,顾泠舟这会儿却从车上下来。 “我想买你手里那份母带,你上车,我们谈一谈。” 俞微手里的伞握的紧紧的,片刻后,她到底迈步上前。 “...那你快点,我着急回家。” 3、玲珑骰子安红豆 “你是想找个地方,我们坐着说,还是直接送你回家,我们路上说?” “路上说吧。”俞微俯身,把湿答答的雨伞放进塑料袋里收好,又说,“你把我送附近的地铁站就行。” “好。”顾泠舟一口应下,“你知道路吗?我对这边不是很熟。” “前面直走,第三个红绿灯之后右拐。” 顾泠舟闻言没有质疑,应了一声后,默默加快了车速。 顾泠舟:“那份母带...你打算怎么卖?” 俞微有点局促的搓搓裙角:“我...都行,看你吧。” 俞微虽然尴尬,心里其实挺理解的,站在顾泠舟的角度,自己有一份可以称之为黑料的东西在别人手上,但凡别人当成个瓜卖给营销号或者狗仔,都得给自己惹来麻烦。 到时候公关的费用不说,指不定自己的形象还受印象,那还不如把公关的钱花在这份黑料上,万事大吉。 只是她们娱乐圈对这东西怎么定价,她不太清楚,而且它不像超市里的东西,定价都是简单的成本加人力。 这份东西对俞微,就像是从前写的日记。 日记本身只对主人而言重要,但凡落在任何一个别的人的手里,它的价值就只是一堆废纸。 那部电影对俞微,更像是她年少时期感情的载体,现在堂而皇之的谈买卖,俞微难免觉得是把自己私密的情感拿来售卖,不羞耻是假的。 但鉴于收买的对方,又是电影里的另一位演员,俞微的情绪就更加复杂——她不能拒绝、深感抱歉,又羞耻加倍。 她不懂定价,也不想定价。 “现在的电影,一部两百分钟的片子,单是胶片成本少说都得一百万,更别说道具后期这些再加起来。”顾泠舟从容的帮她科普,“你觉得...” “当时没花这么多。” 看得出来顾泠舟不想俞微吃亏,还专门给她个“市场价”,可俞微一听那个数字就直接打断了她。 她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回,“拍摄场地是在我家,没花钱,导演组那边,算上导演一共五个人,本来说拍两天,给人家两万自己分,结果拖了六天,给了六万,人家后面就连群演的钱也没收。其他的...就零零碎碎,你给我十万就很够了。” 说实话,这种和艺术作品靠边的东西,定价其实很主观,买卖你情我愿就行。 但顾泠舟要买的,不是电影,不是版权,更不是什么感情的载体,而是一份安心。 俞微答应卖,也是想让顾泠舟安心,但顾泠舟张口就是一百万,她就只会觉得顾泠舟对自己不放心。 一百万...是!她是破产了!是需要钱!可她再怎么窘迫不堪,也不至于拿着自己的私隐,去勒索她顾大影后吧? 原本早已经迟钝的自尊心忽然变得敏感起来,俞微顿觉被羞辱、被践踏。 她坐在副驾死活不肯回头,浑身抗拒的样子,像是突然炸了毛的猫。 顾泠舟一时也没说话,车里的气氛有些凝滞,连着时间似乎也变得很漫长,俞微感觉好久才到了第一个路口,车子在路口停,顾泠舟往俞微这边瞟了一眼,带着点玩笑的口气,“到路口了,你确定哦?” “确定!”俞微的语气无疑带着窝火,好像在顾泠舟面前,她的尊严清高和要强就是像雨后春笋一样疯长,且半点容不得质疑和小觑。 “东西在老家,我这周末回去拿,之后...要么十万你带走,要么我就不卖了!” “我是说,第三个路口之后右拐的事。”顾泠舟抬手指了指面前给红绿灯,“这里是第一个路口,你确定第三个路口拐哦?” “当然!” 俞微口气很硬的回话,但视线很努力往外面打量。 这会儿下着雨,路口又都是一个样... 红灯变绿,车子再次启动。 俞微抿着唇,顾泠舟看起来比俞微神情自若,“嗯,我相信你。” 她这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不能怪俞微多想,她毕竟有过前科。 前科是顾泠舟的一次生日活动,活动的宗旨是省钱又开心,活动内容是动物园一日游,活动流程是从早上七点开始,运输工具是公交... 后面还有很多安排,但其实那天从公交开始出现的时候,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因为俞微换乘的时候搞错了公交车的方向,导致两个人坐了一个多小时,直接被拉到了市区下属乡村的村头。 俞微记得很清楚,那是初升高那年的暑假,那天阳光炽烈,空气里翻滚热浪,村头的玉米地里正一片郁郁葱葱... 当时的顾泠舟完全不知道俞微的安排——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以为自己那年的生日礼物是下地掰玉米一日游,只是当时俞微看她表情不好,才临时变卦,成了市区公交车体验一日游。 是的,凡事有一就有二,坐错一次车之后,她们她们全天的活动就只剩下了——上车、下车、换乘、换错乘、买了根两米长的甘蔗、抬着上车、下车、又换乘... 俞微嘴硬了会儿,但随着车子经过第二个路口的时候,她很快也没那么自信了,她掏出来手机,默默查起了导航。 车里开着暖风,俞微手心分不清是潮湿的汗水还是雨水,指纹解锁一直解不开,她输了密码,结果手机又卡到不行。 “这边信号不是很好。”车子再次启动,顾泠舟边说边伸过来一只手臂。 俞微下意识躲了一下,目光看过去,只见顾泠舟目视前方,手臂也只是落在了副驾靠背。 顾泠舟像是没看见俞微的视线,一边从靠背后面绑着的纸巾包里抽出几张纸巾,一边说,“这边离机场很近。” “至于母带,既然没在你身边,那价钱就等看过之后再说吧,毕竟,要是保存的不好,画面会受损,到时候价格就没有那么贵了,咱们到时候再说?” 俞微“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于是那只手拿着几张纸巾再次伸过来,还带着股陌生的香气,那味道,像是某种树木凝出的油脂,又清又润,然后在车厢的狭小空间里酝酿沉淀,慢慢变得粘稠滞重。 不知道是不是香水的作用,俞微觉得面前的一切好像按下了慢放键,她从顾泠舟手上接过纸张,顾泠舟的手露出来——这感觉像是掀开了新娘子的盖头! 新娘子漂亮,顾泠舟的手也是娱乐圈出了名、盖了章的漂亮。 听说当初她能饰演电影《花千树》,很大原因是手漂亮,因为电影的女主是个匠师,擅长制作各种工具,里面有很多出圈的手的特写镜头。 什么双手握着重剑的、单手吊在房檐边的、手肘搭在马背上,阳光透过指尖的... 俞微印象很深的一幕,是在一片黄沙漫天里,顾泠舟饰演的女主单膝跪地,一手拿着修理工具,一手撑在地上,修理她做的木牛流马坏掉的一条腿。 但现在,那只拿着工具的手,就在离她半臂不到的地方,细长纤白,筋骨漂亮,宛如白瓷。 俞微微微屏住了呼吸,心脏却跳的极具存在感,她看着那只手落到操纵台,热风温度调低了些,先是吹到她的脸,最后落在她的腿上。 俞微揉了揉手里纸巾,她心里还是闷闷的,没说谢谢。 外面的大雨还在继续,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雨导致信号受了影响,俞微的手机反应比平时还慢了好多。 她握着手机没说话,顾泠舟轻轻叹了口气:“希望画质没有受到影响吧,后面接了一部戏,人设和年龄都和当时的李茹很像,还想着看看之前演的东西,找找灵感呢!” “找灵感?”俞微心里微动,但仍旧半信半疑,“你们演员,不都是越演越有经验,越来越好的吗。还看十多年前的角色找灵感?” “这个可能分人吧,有些人小时候很有灵气,演的很好,等长大之后...就成了职场老油条,演的很模式化。也有些半路出家的人,是越有经验,演的越好。” “我不是科班出身,早些年总想着勤能补拙,接了很多戏。但到最近才明白一点,勤能补拙这种事...可能更适合一些重复性劳动,如果演戏一位想着积累经验,可能更容易会产生一系列比较粗糙和表面的模板。” “可能...每个阶段想的不一样吧。”俞微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是啊,所以我现在,是想找一些早年没有经验、单纯靠着理解和共情来演绎的角色,想要摈除一些自己惯用了的模板。” 顾泠舟说话的时候,眼睛看向后视镜,落在上面的眸子清亮,像是挂在秾稠夜色里的两盏润润的星子。 她在看俞微,看过来的眼神...很轻,丝缎似的扫过来一眼,然后又慢慢挪开。 俞微的视线被带过去,看向她的侧脸,心里信了七七八八,那股被羞辱的火气不知不觉消匿无踪。 “那...我尽早给你。” “好。”顾泠舟应得爽快,“咱们一会儿加上联系方式吧,要是到时候我不能过来,我把快递发你,你快递过去。” 俞微说“好”,然后顾泠舟给俞微报手机号,俞微按着这个号码加了微信。 听见手机上传来好友申请的提示音,顾泠舟的肩膀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嘴角几不可见的一勾,又很快压抑住。 她轻咳一声,提醒俞微:“导航好了吗,确定真的没错吗?咱们走了这么久还没看见第三个路口...这么远,要是你步行过去,最后一趟地铁也早就关了吧?” 俞微对时间的感知力不强,但按照计划,二十分钟她步行都到了的,而且她们是往市区方向,几分钟一个路口,就算错过一个,也不至于跑这么久啊。 她心里有些急切,两分钟后电子女声“正在为您规划路线”的声音,和顾泠舟的“啊哦”一同响起。 俞微心里顿时有点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顾泠舟的“上高速了”刚落,电子女声就幽幽道,“当前路线全程七十公里,耗时一小时四十五分钟,预计二十三点到达。” 俞微:“?????” “...抱歉。”顾泠舟的语气听着愧疚,“怕你赶不上车开得太快,一时没注意居然上了高速...啧,前头不能掉头了。” “不是,是我指路指错了。” 俞微的声音还有点木木的,她正翻来覆去的看手里地图。 她对这片不熟,这里在市区北城,俞微在南边住,这边是第一次来。 而且这也不能怪到顾泠舟头上,她这个住在本地的人,都搞不清怎么就跑高速上了,顾泠舟这个满世界飞着赶通告、回宣城次数还没她多的,就更不可能搞清楚了! “太晚了!” 俞微很焦虑,顾泠舟叹了口气:“抱歉,我尽量快点。” “太麻烦你了。”俞微觉得觉得说要道歉,也该是她道歉,“你挺忙的吧?等会儿下了高速,你把我放下来就行了,我打个车回去。” 顾泠舟微微抿着唇没说话,片刻后:“或者...你家在哪儿方向,我直接送你回去可能快点。” 4、玲珑骰子安红豆 俞微查了到她家的路线,比绕回地铁站路程短一点,时间少了差不多十五分钟。 “万幸,没跑到截然相反的方向!” 顾泠舟的语气欣慰,带着股庆幸地舒了口气,然后她伸手到俞微手边。 俞微正凝神戳着屏幕,研究自己怎么稀里糊涂走错了路,那只手忽然到她视线中,食指碰了碰她手背。 “嗯?”俞微缩缩手臂,然后目光顺着手臂看向顾泠舟,“什么?” “手机。”顾泠舟目不斜视注视前方,只微微侧身,“我把手机放支架上,比较方便看导航。” 俞微没听见顾泠舟说什么。 高速没多久,雨势已经见小了,路上的积水被车轮碾过,水花溅起,窗外折射出一片隐晦凌乱的冷光。 纷乱冷光的远处,是大片模糊的暗色狰狞,分不清是山还是树,冷光往里,映着车内人利落清晰的侧影。 亮色在她眼中猬集,比珍珠更血色,比宝剑更收敛。 俞微瞧着这极具故事感的一幕失神。 她想起来了顾泠舟刚转学过来那会儿。 那时候俞微刚上初一,她们也就刚开学没两个月,俞微认识了一群爱学习,但总是没钱买资料的学长学姐。 当时俞微的零花钱还属于花不完的水平,家里的生意正欣欣向荣,她又是妈妈这边亲戚里最小的,还是爸爸这边亲戚里唯一的女儿,上面更有个大她十岁的亲大哥! 亲大哥大学还没毕业,就已经合伙创办了自己的公司,每次见面,除了给礼物就是给钱。 学长学姐们要的真不多,于是他们问她能不能帮忙买资料,俞微就给了,她还觉得是帮忙。 她帮学长学姐的忙,一来二去,渐渐成了“朋友”。 “朋友”们一周来找她三四次,除了要买资料,更多是邀请她出去玩。 玩没问题,但他们约的时间大部分都是上课的时候,俞微很乖,从来不做逃课的事,时间长了,还劝他们也好好学习。 他们已经初三了,马上就要中考,再过一年就会成为高中生。 俞微觉得他们时间很紧张,不然不会买那么多资料。 他们也觉得时间很紧张,再不抓紧和学弟学妹“联系感情”,高中就够不到了。 于是听了俞微的话总是哄然一笑,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之后“朋友”们很体贴的,为了让她不显得那么“不合群”,勉为其难让她人没到,钱到了就行。 俞微没办法,只觉得“朋友”们都各色...性格和发型各种意义上的各色。 但俞微也很快发现,自己身边的朋友,只剩下高年级那些人了。 起初,她在班里是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的,大家总是约着中午去学校对面的精品店买文具,所以家里的司机也会把她送到路口,然后她们走回学校。 可高年级的“朋友”们来班里找了她几次之后,大家好像都不缺文具了,俞微就又恢复了车接车送。 然后那段时间,她们换了位年级主任,主任不让各个年级乱窜,还常常在楼道里转悠盯着,“朋友”们就渐渐不怎么联系了。 直到一个周五,有个同学来传话,说“朋友”在小巷子等着,让她放学之后过去,他们给她准备了“惊喜”。 那天天气很糟糕,风很大,下午四点多天就暗了,俞微怕他们久等了,还跑的特别急,结果到了巷子里才发现,他们都不在,唯一在的,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头。 老头不高,佝偻着身子,但穿的很多,身上灰扑扑的,眼珠子像是灰色的弹珠,呆愣愣的。 俞微的第一反应是乞丐,看他一瘸一拐的靠近,她有点怕的往回退了两步,还试图叫她那些“朋友”。 “朋友”们没来,那个老头倒是站定了,没有神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脱了裤子。 俞微过去单薄的十二年里,完全没有见识过这样的事情,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后眼前一黑。 有人遮住了她的眼睛,手臂环着她退到了巷子一侧,然后迅速蹲下在捡什么东西。 两人身高差不多,俞微被带的一个趔趄,那人又很快起身,俞微更近的靠近她,耳边是她急促的呼吸,“砰砰”的心跳和炽热的温度顺着单薄的夏衣传过来。 “滚开!”顾泠舟青涩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凶狠的戾气,手里举着半块砖作势要砸他,“滚远点!” 那时候的顾泠舟,更瘦削、更锋利,像是她捡的那块半截断砖,最锋利的那条边缘永远显露于外。 吓跑了流浪汉,紧接着出现的、人多势众的“朋友”她也不怕。 相反是那些“朋友”怕她,怕她“教坏”了自己,堂而皇之的威胁她。 “我们再过一年就升高中,初中学校可管不了我们,你想好了,你可是还要在这里呆两年的!” 顾泠舟咬着牙,呼吸还没平复,目光很冷的看着她们。 比起来,俞微反倒像是个局外人。 事实上,这件事自始至终,也确实没给俞微带来什么阴影。 她是在“朋友”说,叫她来看傻子只是开玩笑的时候,才确认流浪汉是这些所谓的“朋友”叫来的。 是在一周之后的年级大会上,才知道自己虽然没有挨打,但这种遭遇也是一种校园霸凌的。 是在很多年后,大学的心理课上,才知道自己当时遇见的人是个有暴...露...癖的心理变态的。 十二岁的俞微,在当时对这件事的反应,更多的是没有情绪。 她没有难过惶恐、痛心疾首、也没有后怕恐惧,更不觉得自己被伤害。 但却从顾泠舟和“朋友”们之间的对峙里,产生了一种对一夫当关的英雄的崇拜。 大风四起,巷子口飞沙走石,顾泠舟的发丝被吹动,却仍旧如立青松。 她看着顾泠舟,觉得她像是《狼图腾》里的狼,凶猛、智慧、侠义、爱憎分明... 现在想想,她对顾泠舟的所有感情,似乎都始于顾泠舟身上凶悍兽性和野性的崇拜。 “俞微?”见她迟迟没有反应,顾泠舟微微蹙眉:“你没事吧?” “...没事。”回忆和现实重叠,俞微遽然收回视线,手指更加用力的抓着手机。 顾泠舟的手还没收回去,俞微往旁边躲了躲,不愿意给手机的心思明显:“真的不麻烦了,下了高速,我打车一样的。” 俞微的语气坚决,是包裹紧密的冰,顾泠舟那只手的手指也像是被冰层的寒气冻到,她舌根微微发酸,没再强求,默然收回了手指。 至于俞微...诚然,今天要换俞微开车经过,看见同学在雨里赶路,她也会送一程。 又或者今天但凡是个别的同学,看她走错了路,要送她回家,俞微也不会这么纠结矫情。 毕竟表现得万般为难地接受别人的帮助,就是一种虚伪,很不识好歹! 俞微会诚恳的道谢,之后约着请客吃饭,她们会在车上叙旧,说读书的时候谁谁谁喜欢谁谁谁,谁谁谁的前任又追过谁谁谁,最后在一齐感叹一声,还是上学的时候好。 一来二去的,说不定两个人能重新建立联系,成了还可以时不时聊天叙旧的朋友。 但是,她没法骗自己把顾泠舟当成“别的同学”看待。 她们没法叙旧,因为她们两个大概率是别人口里谁谁谁喜欢谁谁谁的八卦。 俞微...也不希望她们重新建立联系。 车里的气氛再次冷下来,俞微偏头看看向乌漆麻黑的窗外,几分钟后,顾泠舟略显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股妥协退让的平静。 “本来我也要回宣城,定的酒店也在那边,铜城区建设路的酒店。” “你看我能顺路送你到哪儿,在附近给我找一个停车的地方。” “找个大型建筑,在大路边的,要有摄像头。” ...... 最后的定位,定在了离俞微住的小区差不多十公里外的广场,就在铜城区。 之后车里一直安静,一直到下了高速,车里也只有时不时的电子提示音,前方几百米处有违章拍照。 打破安静的,是俞微的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名字是“云大公主”。 云大公主全名姜云慧,是个刚刚大学毕业两年,因为不想继承家业,于是离家出走,一心逐梦漫画圈的大小姐。 大小姐人不错,刚认识那会,她除了有一身不要家里资助的铮铮铁骨之外,还有未经社会打磨的脾气、家徒四壁的家居审美、以及五星级能挨饿的天赋... 这天赋...实在是不说也罢,总之,新时代新社会,俞微总不能眼睁睁看她化天赋为腐朽,主动接济了她几次。 大小姐积极求生的意志还是有的,很快就化被动为主动,一到饭点就捧着她的碗来化斋。 俞微那时候还有一个月就要搬家,也就没多计较,想着也就最后一个月的事。 可没想到她搬家没多久,大小姐眼巴巴就跟了过来,来的时候行李简单,几件衣服之外就只有她那个破碗。 再之后,她基本就和俞微绑定了,本着有饭就是妈的深刻母女情,俞微搬哪儿,她跟哪儿,一转眼就跟了两年。 这会儿打电话过来,多半是到了夜宵的时间了,催她回家。 俞微从支架上拿下来手机,很用力的贴合耳朵,“喂?” “微微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电话那头的女声年轻明媚,不自觉的跟她撒娇,“雨越下越大了,你们那还没结束啊?” 这边的雨自从下了高速之后就不怎么下了,地上的积水反着路灯的光,一整条顺着马路蜿蜒下去,像是一条优雅的长龙。 “结束了,这就回去了。” “哦,那我去地铁站接你?你拿伞了吗。你到哪儿了?” “不用,我打车回去。”俞微说,“拿了伞,到了...” 她看着面前的人行天桥,回:“马上就要经过一座桥。” 对面安静了几秒:“现在呢?” 俞微情绪稳定:“现在刚过了桥。” 姜云慧郑重“嗯”了一声,“那你变成米线了吗?” 俞微:“......” 你脑子长泡了吗? 俞微用力握着手机:“你晚上要吃米线?” 姜云慧反应迅速:“你居然没骂我,你身边有人?” 俞微想打人:“...没事我挂了。” “有事有事!”姜云慧清清嗓,很机车的开口,“妈咪呀,牛角包说她想吃麻辣香锅呀!” 牛角包是俞微养的金毛,这会儿正在背景音里叫。 俞微吞了口气,有点咬牙切齿:“知道了,你蒸上米饭,回去做。” 说完没再给姜云慧开口的时机,她立马挂了电话。 随即,车也停了,前面路口是个九十秒的红灯。 俞微很怀疑顾泠舟听见了姜云慧在电话里喊自己“妈咪”,她看了眼自己,抓了把头发,又把发丝拂在耳后,最后,指尖搓着一点发梢,带着股打趣的问:“你女儿啊,多大了?” “...不是。” 顾泠舟眼睛里的温软几乎肉眼可见的冷掉、淬冰。 她缓慢的、用力的,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从俞微身上挪开视线。 半晌才低低的,用肯定的语气说:“朋友啊。” 俞微没回应,很快她又问:“女朋友?” 俞微没说话。 她一边觉得澄清没必要,一边觉得撒这种谎自作多情。 她一边觉得撒谎也没必要,一边又觉得至少这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孤家寡人。 她一边又觉得孤家寡人也无所谓,一边又觉得让顾泠舟明确知道自己喜欢女人很痛快。 说到底,感情这档子事,说着光彩照人,温情脉脉,可实际上,会让人敏感多疑、会让人自卑怯懦、会让人面目可憎。 俞微讨厌这样的自己,偏又不说话,像是默认。 顾泠舟只能更加沉默。 她紧紧注视着面前的信号灯,然而任凭红灯过了两轮,两个人谁也没发觉。 车子再次行驶起来,很倒霉的,前面一个路口接一个路口的红灯。 又一个红灯的时候,顾泠舟没忍住,眼睛眯起来,笑得很刻意:“我说呢,不让我送回去,原来是怕女朋友吃醋啊!” “不过她要是真在乎你,就该以你的安全为重,这么晚了,还让你一个人打车回去,她也放心?”顾泠舟一挑眉,音调不自觉的扬起来,“你要是怕误会,我给她解释?” “...不需要。” 顾泠舟僵了一瞬,随即耸耸肩,“哈”的一笑:“随你,我只是觉得,要是为了这种事吃醋没必要,本来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是同性恋,我又不喜欢女人,咱们就是同学,我就是担心你的安全,她没必要提防我。” 而这话落在俞微耳朵里,就成了“我不喜欢你,咱们顶多就是同学,我是好心,你没必要想这么多。” “你想多了。”俞微恼意上头,“你顾大影后的时间金贵,我是怕耽误你时间。” “不需要你担心。”顾泠舟呼出口气,“本来定的酒店也在宣城,怎么样都得回去。” “嗯。”俞微点点头,“我明白,但还是谢谢你,回头卖母带的时候,给你打折。” 顾泠舟:“......” 顾泠舟不说话了,车厢里安静了一路。 这感觉像是两个别着劲的弹簧被强行挤压在一起,明明两人之间的距离宽敞,却又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仿佛谁稍微动一动,那压抑的势能就会瞬间撑破这狭小的结界一样。 等到好不容易挨到目的地就在眼前,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零五了。 俞微叫的车两分钟后到,之后,回家,给姜云慧做夜宵。 又忙又累,俞微顾不上想别的,收拾完之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七点,她被敲门声吵醒。 5、玲珑骰子安红豆 昨天下了一晚上的雨,把积攒了没几天的初春和暖都浇灭了,今天气温陡降,天色也瞧着昏昏沉沉。 俞微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人刚出卧室,还没到玄关,就听姜云慧在外面叫“微微姐。” 屋里的小金毛应和她似的,趴在门口,欢快地摆着尾巴,爪子扒拉门框。 橘猫在餐桌旁边懒懒趴着,但爪子按着不锈钢饭盆的沿,“叮铃咣啷”敲个不停。 狸花猫原本蹲在钥匙柜上,听见卧室门响,它立马叫得娇气,软软糯糯地跑过来、一路跟着俞微的脚步回到门口,然后被牛角包的尾巴扫得趔趄。 叫声被打断,它抬爪对着狗头就是“邦邦”两下,转过脸又缓慢眨着眼睛撒娇。 外面的姜云慧立马急了:“脏脏包你轻点啊!我在外面都听见牛角包被你敲得‘邦邦’响了。” 脏脏包“喵喵”地叫,对着门,像是在和她吵架。 姜云慧气笑了,隔着门板:“你还吵?你还反驳?不是你打的难道是人家奶黄包吗?你个小夹子、臭绿茶,你在家里横行霸道、媚上欺下,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些小猫咪的心思,我早就看明白了我告诉你!” 俞微:“......” 老实说,俞微之前有起床气,尤其高中那会儿,学业紧张,加上睡眠质量不好,她被吵醒之后总是很难再睡着,就常常把自己气哭、气得摔东西、气得捶床。 但现在好多了,尽管没睡好有点头痛,但或许是面前的一切热闹又过于荒谬,给了俞微一种还在梦里的、熟悉的荒诞感。她的心情相当平静。 她很平静且熟悉地拐到橘猫边上,踢了它一脚,解决了不锈钢盆敲地的噪音,又去开门。 门口的姜云慧一身白裙,长发垂肩,满脸虔诚地捏着三炷香,眼中满是热切,精神得近乎神经...... 俞微睡眼惺忪,语气却不掩忧虑:“你还没睡啊。” 自从姜云慧签约到网站,她现在的主要经济来源,除了画漫画的稿费,就是搞直播账号。 直播时间跟着她画漫画的时间走,基本都是晚上八九点开始,到第二天凌晨四五点结束,中间偶尔和大家聊聊天,吃点东西。 明明人在东八区,非要按着西八区的作息走。 俞微也到了养生的年纪,总是担心姜云慧这样伤身体。 尤其看她和脏脏包吵架吵得这样起劲,她更担心姜云慧的精神出现问题了。 姜云慧没理解到她的担心,她替牛角包出了气,然后把手里那三根香递俞微面前,“姐,你抽一个。” 俞微抽了中间一根,细看才发觉是纸条卷起来的小细棒,她一脸困倦地问:“这搞什么的?” “就是个抽签。”姜云慧蹬了拖鞋,躺沙发上,手上一边解开纸条,一边说:“我昨晚和人直播pk,赢了的要cosplay一个角色,我粉丝给了我三个选择。” “但是我天秤嘛,好难选,我就想说你帮我选一个,然后我赶紧下单衣服什么的,这不就趁着你还没上班,赶紧过来了。” 说到这她想起来,抬头找俞微。 人没看见,但在卫生间门口,看见了蹲坐着的脏脏包。 她扬了扬声音,“姐,你刚起啊,今天是晚班?” 俞微搬过来之后,在这边的一家超市做收银员,早班是早上七点半到下午三点,晚班是下午两点到晚上九点。 现在已经七点十三了,早班肯定迟了。 “不是啊,我不是辞职了吗,昨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俞微洗了个手,出来之后去冰箱里拿包包们的口粮上锅蒸,姜云慧听见她的回话,人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啊?你真辞职了啊!” “嗯。”俞微没什么太大反应,蒸上口粮之后转头问姜云慧,“你早上要吃东西吗?不吃我就只做自己的了。” “我跟你吃一样的就行。”姜云慧随意回了一句,人还跟在俞微后头追问,“为什么辞职呀,咱们不是还在这儿住四五个月呢吗,你要提前搬走了?” 之前她们在别的城市生活,俞微也常辞职,但那是因为要搬家。 换了城市生活,自然换了工作。 可这次回宣城,是因为她有个快上初中的侄女。 侄女到时候要和她一起住,只是因为目前还不晓得会考到哪个中学,于是先在这边住着,等确定了,再去找房子。 之后她大概率会在这里定居三年,姜云慧也是打定主意跟着俞微搬家的。 她喜欢和俞微住一块,俞微做饭好吃,还会照顾人,虽然比她大,但是她们很能玩到一起,更不会像她哥那样对她颐指气使... 得知她忽然辞职,姜云慧肉眼可见地措手不及。 “只是辞职,没想着搬家呢!” 俞微烧了半壶水,放进去两包牛奶热着,“而且我搬家肯定跟你说啊,你想什么?” 她早餐吃得少,热牛奶冲燕麦就够了,怕姜云慧不够,又从冰箱拿了张手抓饼。 俞微家的冰箱总是满满当当,种类繁多,毕竟在超市工作,品相不好的水果蔬菜会当做员工福利,很多临期商品买下来也很便宜。 她拿了颗鸡蛋出来,又问,“你要加火腿还是午餐肉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自己搬走了呢!”姜云慧心安了,她好哄,心思简单,想得不多,闻言松了口气,人懒懒的靠在厨房门柜上,“我都要吃!还要加番茄酱和老干妈。” 俞微转头去忙活,姜云慧安心了,蹲下来陪狗玩:“不过我说辞了也好,之前你们超市给的钱少,唯一好处是离家近还清闲。但是你老同学录的那个综艺,也就前几天播出吧?他们那个综艺可火了,那些粉丝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你们超市,到时候你可有的忙了!” 她说得老同学是唐睿驰,是今年大火的一档综艺节目的常驻嘉宾,也是昨天那场同学会攒局的人。 二月份的时候,他们那档综艺来宣城录制,正巧在俞微工作的超市里买东西。 唐睿驰认出了她,后面还邀请她一起完成节目组发布的任务,录制结束之后两个人还加了微信。 “嘶。”午餐肉放在电饼铛上,溅起的热油烫得人一抖,俞微眨眨眼,把手抓饼翻了个面。 姜云慧还在分析:“就你们那个抠门老板,涨工资是不可能的,钱少活多,不如直接辞职!” 俞微没说话,在边上洗了两片生菜叶。 当然了,钱少活多肯定是辞职的一方面原因,不过更重要的,还是粉丝已经开始增多了。 大家兴致勃勃的来,像是打卡点一样找到她,问她是不是就是唐睿驰同学,然后很兴奋地和她玩节目里的梗——那是俞微教唐睿驰做饭的时候,给他示范说“这是小火,这是大火”旁边的唐睿驰指着自己“这是帅小伙。”视频里的俞微顶着马赛克说:“我是真的不想活。” 大家好像都是抱着某种集邮的目的来,也不能粗暴的说他们的行为是好是坏,只是俞微太胆怯。 这些年她频率很高地换城市、换工作,其实就是为了换社交圈。 好像只有在完全陌生的人群里,她才能感觉到自由和安全感。 所以当超市里很多人叫出她名字的时候,俞微第二天就和领班提了辞职。 太难以忍受了! 对俞微来说,陡然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公众人物,感觉就像是被人丢上了舞台,观众的目光是锁链,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觉得被束缚、被勒紧、被煎熬。 俞微沉了口气,没多解释,把热好的手抓饼卷好放盘子里,转身递给姜云慧。 姜云慧接过来就先咬了一口,三只包包的伙食还没好,一个个馋得眼巴巴盯着她。 俞微看见她手里拿着把玩的纸条,端着两杯牛奶燕麦坐下,问她,“抽到了什么?” 姜云慧把纸条撑开给她看,俞微歪着头辨认,“坦乙,这是什么游戏里的角色吗?” 姜云慧咀嚼的动作一顿:“...是妲己。” 俞微呛得一阵咳,憋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你要擦边啊?” “不是,就穿着衣服,坐那画就行了。”姜云慧指着自己,“我直播是露脸的,给我哥看见我擦边,他能扒了我的皮,把我团成保龄球去擦篮球框的边!” 俞微默默喝了口牛奶,“那你哥...力气还挺大。” “是啊!”姜云慧语气惋惜,“最近网上有个bgm可火了,穿妲己的衣服跳可好看了!” “是嘛。”俞微随意应和了句,姜云慧点头如捣,“真的,我给你听...算了,我给你跳一个!” “不大好吧。”俞微言语抗拒,“我一会儿还要做提拉米苏,昨天就没做,今天活儿还不少。” 俞微兼职做私家厨房,在小区住户那里接一点蛋糕甜点的单子,一般是前一天下单,她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做好送过去。 这个小区的人不少,她现在的单子也不少,加上昨天耽误了一天,相当于今天要做前天和昨天两天的单子,她确实很忙。 姜云慧兴致上头,拿手机找着那段bgm,“这有什么不好的,一会儿我帮你!” 俞微:“...主要是怕你哥把我扒了皮,把我团成篮球框。” “哎呀,我记得我那还有对兽耳和首尾呢!”姜云慧身上有种“越被阻止,就越是坚持”的反抗精神,她自顾自开心的想起来,“虽然衣服没到,但是道具还能凑合凑合,你等着,我去找找。” 姜云慧风风火火的出去,然后一开门,差点被门口堆着的一堆东西绊个趔趄。 “我去!”姜云慧手指扶着门框,堪堪站稳,“姐,你快来看!” “怎么了?”俞微闻声过去,人刚绕过玄关,就已经透过姜云慧开着的门缝,看见了外面堆着的大包生活用品。 最醒目的是儿童纸尿裤,体积大,就在门口的位置,俞微一眼看到。 她心脏重重跳了两下,脚步也站住了。 就算起床之后她刻意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顾泠舟,可这种事、这种时候...俞微心里没法不往顾泠舟身上想。 这不是她自恋,而是俞微相当有自知之明。 这十多年下来,她频繁搬家,遇见的朋友大都浅尝辄止。 她对人家不够坦诚,总担心关系太熟,会被问东问西,扒出从前的底细。 但相处不可能不拉点家常,知道俞微单身,又总会热络的牵线。 “三婚离异带娃”的经历挂上去,能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要是说,有人会想着送她些母婴用品,俞微脑海里是真的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这种想法在中学时期,经过六年的长期训练,几乎成为了一种习惯。 水杯里的水倒满了,顾泠舟给她打的。 桌里多了本学习资料,顾泠舟帮她整理的。 睡觉的时候有风,是顾泠舟在给她打扇遮阳... 从前她总是对这种习惯暗暗窃喜、满心依赖。 这种想法和习惯也一度深入骨髓,直到大学时期,明明两个人闹得场面难堪,可她还是没有理由地期待着、相信着顾泠舟会出现在自己的入学典礼... 那次应该算是一次转折,从那之后,俞微对这种行为不再憧憬、不再满怀期待,现如今,更是满心惶惶,避之不及。 她觉得她像是童话里,被找到住处的女巫。 乔装打扮出去骗了人,结果紧接着就被人跟踪回了老巢,马上就会原形毕露。 “别看了,应该是送错人了。”俞微心存侥幸,叫姜云慧,“你别管了,说不定人家一会儿知道送错了,就拿走了,你在这儿看着多尴尬。” 姜云慧不死心,扒拉边上几个袋子看了一眼:“万一是我的粉丝寄给我的呢?” “...你如果不在直播间说话的话,她们应该看不出,你还适用六个月宝宝的纸尿裤。” “你好烦!”姜云慧皱着眉,说话的腔调九转十八弯,“哎,我刚来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呢,这会儿就放上了,人应该还没走远,要不去叫一声?” “叫什么?” “你不是怕人送错了嘛!” 俞微:“...你去吧,我去给包包弄吃的。” 俞微第一反应就是躲,万一真的是顾泠舟,那最好是不见面的。 但这话说完她就后悔了。 要真是顾泠舟,这两个人互相打听两句,她不就全露馅了? “等一下!”俞微赶紧叫住她,“那个...算了,我去吧,嗯...你早点睡,我正好,顺便下去遛遛狗。” “遛狗?”姜云慧一脸懵,“外面还下着雨呢!” “没关系,正好牛角包还没在雨里遛过呢。” ...... 牛角包是俞微搬到这个小区之后,在外面捡的流浪狗,现在刚半岁不到,一听能出去玩,开心得不得了。 它开心地下了楼梯,正要飞跃出去,然后被主人一把勒住狗绳。 主人站在楼梯口,面前是个带着眼镜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她穿的太奇怪了,它微微俯身,威胁式的朝她叫,去嗅她手里提着的大大的袋子。 袋子上的味道熟悉,和家里门口的那些一样,它歪了歪头,似乎想起来,她身上的气味,昨晚也出现在主人身上。 奶黄包收起了攻击的架势,有点困惑,歪着脑袋看看主人又看看对面,最后满眼期待的看着外面。 被雨淋湿的土地有股很诱人的腥味,从前熟悉的味道被模糊,世界变得陌生又熟悉,是很有意思的冒险场。 它迫不及待地想出去,哼哼唧唧蹭俞微的手背。 俞微摸摸它,但脚步没动,还在和顾泠舟僵持。 顾泠舟她买了一后备箱的母婴用品! 俞微欲哭无泪,让她拿回去,她不肯,说自己买都买了,没法退,而且拿回去她自己也用不上。 言下之意就是只有俞微用得上,也只能给俞微用,不然就是浪费。 俞微自讨苦吃,反驳都找不到理由,而且现在正是送学生们上学的点,楼道口人来人往,顾泠舟不方便见人,这身装扮又过分显眼。 俞微没睡好,本来就头痛,现在头疼得更厉害了,她深吸口气,在“不能让姜云慧和顾泠舟撞见”以及“不能和顾泠舟僵持在这”之间,好容易找到了两者兼顾的法子。 两分钟后,顾泠舟牵着牛角包的狗绳,在楼与楼之间的角落,俞微提着她手里的两大袋东西,吭哧吭哧上了楼。 她们住五楼,老小区没电梯,俞微一大早起来做有氧加力量,到四楼就撑不住了。 顾泠舟拿的都是超市最大型号的袋子,透过袋子,隐约能看见一个袋子里装的都是些新鲜水果,而另一个,都是些鲫鱼蹄膀乌骨鸡,奶粉排骨大棒骨。 俞微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身前,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不是,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俞微重重出了口气,咬咬牙,上了五楼。 到了家门口也没解脱,手里的东西都还没放下,姜云慧开门出来。 “姐?你不是说,下去叫人把东西拿走吗?怎么还提了这么多上来。”俞微略略僵硬没动,语气讪讪,“你还没去睡啊。” “没呢,不是说要给你跳擦边的嘛!我等着你呢。”她理直气壮,又往俞微身后看,“牛角包呢?还有这些...这怎么回事啊?” 俞微:...... 俞微勾勾被勒的红胀的手指,感觉快碎掉了。 6、玲珑骰子安红豆 “顾泠舟!” 楼下,顾泠舟的电话终于被接通,那头的女声略显高亢,明显夹杂着火气,“你还知道接电话,陈婕那边找你找不到都快疯了!都快报警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人叫蓝遥,圈里数一数二的金牌经纪人。 她和顾泠舟合作快八年,现在主要负责顾泠舟电影电视剧方面的剧本对接。 至于她嘴里的陈婕,则是她们工作室的执行经纪人,简单来说就是对接商务,陪着顾泠舟跑活动的。 顾泠舟马上就要进组拍戏了,活动不多,最近的是昨天下午三点钟那场。 活动在郑州,就是和陈婕一起去的。 据陈婕给蓝遥汇报的说法——活动差不多七点钟结束,之后顾泠舟没去吃饭,跟她和助理说自己太累,就回酒店休息了。 当时谁也没多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陈婕让助理去叫她,结果,人不见了,酒店里就留了一张纸条——我回老家一趟,明天回来。 明天?今天就要飞去剧组参加培训了,她说的哪个明天?还是说,人昨晚上就一声不响的走了?! 那一瞬间,陈婕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翻了。 她第一反应,这该不会是被绑架了吧? 蓝遥想到这儿更是来气:“陈婕想过你被绑架,都没想过你会一声不吭走人!你有什么事,就着急到不能刚和她们说一声?” 平心而论,顾泠舟的事业心强、配合度高、对职业方向有很清楚的规划,还能吃苦,算是叫经纪人很省心的艺人了。 不然陈婕打电话打不通,也不会立马觉得她是被人绑架,想要报警。 蓝遥比陈婕更了解顾泠舟,也就更不明白,平时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这忽然来一场大变活人是在搞什么。 但火气发泄完了,蓝遥的语气还是稍稍和缓:“你真回老家了?” 顾泠舟低低“嗯”了一身,惹得那只本来在刨土的小金毛抖抖耳朵,回头看她。 她蹲在角落的台阶上,风吹雨斜,深褐色的风衣外套湿了大半。 小金毛的尾巴慢慢的晃,像是人类犹豫的反应,过了会儿,它凑过来,看着有点害怕,但还是很小心地用湿润的鼻尖蹭她的手背。 顾泠舟墨镜口罩戴的严实,但听说狗能嗅到人类不同情绪的气味。 顾泠舟屈指蹭了蹭它头顶,心说,她养的狗也像她。 电话那头的蓝遥也安静了片刻。 她知道顾泠舟和家里的联系不多,关系也不热切,属于“我尽我的义务,但也仅此而已”的关系。 这次顾泠舟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去,没法叫人不多想,于是语气里掩不住担忧地问:“家里出事了?” “不是。”顾泠舟额前的发丝也湿了,说话吐着白气,她犹豫再三,还是没能给自己找出个合适的理由。 说她半夜跟踪别人的车到楼下,在车里盯着人家的窗看了整夜? 还是说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小狗身上,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两个女人牵着手,在路灯下、在走道上、在小区里遛狗散步的场景,并且因为自己的想象嫉恨交加? 顾泠舟自觉无能又卑劣。 明明那些场景,早在她还远在天边,渺无音讯的时候,顾泠舟就设想过,她也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事实上,在见过了她走过的街道、生活的小区、养的小狗后,那些虚浮的、云端的想象和酸楚,就像面前的树木一样切切实实落了根,长出真实的嫉与妒... 嫉妒在身体里发酵腐蚀整夜,到现在,痛感已经逐渐消弭,只剩胸腔里空然麻木的洞。 温度和情绪从那个洞里漏出去,她没觉得冷,只是觉得没有温度,她也没觉得伤心难过,好像那些情绪昨晚就已经烧得干净,她看着一堆灰烬,只剩酸涩的颓然。 蓝遥斟酌稍许,问她:“要不,给你请一天的假?” ...... 俞微交代完姜云慧那边,再下来的时候,雨势明显更紧了,送孩子上学、赶去上班的家长也更多了。 她从顾泠舟手里接过狗绳,问她:“你着急吗?这会儿人正多,要不稍微等会儿?” 顾泠舟没说话,只是起身的动作一顿,又蹲了回去。 她这会儿觉得自己像是个装满水的气球,里面充了一团气,她想挤压身体,好把它挤出来。 可事实上,气球封了口,只能挤得它在身体里乱窜,一会儿窜到心脏处,让她觉得自己很小心眼,一会儿又窜到喉咙,让她觉得如鲠在喉。 顾泠舟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地不说话,俞微见状,也只是挪了挪位置,替她挡住了楼梯口的视线。 但是很显然,在左手边不远处就是电动车棚的情况下,俞微单方面的遮挡并没有什么用。 很快,有认狗不认人的大哥,隔着大老远叫“牛角包”。 牛角包在花池子边上叫着回应,大哥专程绕了一圈过来,然后吓了一跳:“嚯,这蹲着个人啊,我说呢,几天不见怎么长这么大个儿了!” 俞微看了眼顾泠舟身上的深褐色外套,朝大哥讪笑两声,只点了点头示意。 没办法,他没牵狗,俞微也没认出来那是谁。 又两分钟后,顾客之一的孙姨从她们身边经过,跟俞微招呼:“呀,微微,这么早,没做蛋糕啊?” 大约是瞧着蹲着的顾泠舟眼生,她多看了两眼,说出的话却是:“遛狗呢?” “......”俞微赶紧扯了扯狗绳,增加牛角包的存在感,干笑两声,“哈哈,是啊。” 又过了几分钟,住她们楼下的蒋姐热络的招呼:“微微,今天不上班啊!” 俞微应了一声,她又看向蹲着的顾泠舟。 俞微生怕她再瞧着顾泠舟说遛狗呢,赶紧提前招呼“送孩子上学啊姐。” “啊,是!”蒋姐从棚子里推车,出来的时候停在她们面前,等孩子上车。 她看着顾泠舟,“这是小姜吧,怎么了这是,大早上在这蹲着!” 说完她又看俞微,无声开口:“吵架了?” 俞微硬着头皮点头,心里万幸,怎么说认错人也比认成狗强! 可顾泠舟忽然抬起了头。 俞微被她吓了一跳,身体往前挡。 好在蒋姐没认出来。 她儿子坐好了,她正要出发,走之前还朝牛角包扬扬下巴:“牛角包,快哄哄你二妈,这大冷天的,可别让你妈在这冻着了。” 牛角包好像懂了,歪着脑袋,颠颠的跑顾泠舟跟前。 它蹭顾泠舟的手指,看她不回应,又要用湿漉漉的爪子扒拉人家膝盖。 那爪子不晓得扒了多久的泥地,俞微眼疾手快,看它抬前爪就立马收紧了狗绳。 狗绳是背带款,牛角包被带的往后倒,还当是俞微再跟它玩,在地上打了个滚,转头就乐呵呵凑她跟前。 俞微拎着绳子,拒绝了和脏脏小狗的贴贴。 她感觉到顾泠舟不太高兴,以为她等的不耐烦,赶紧解释道,“蒋姐儿子平时磨蹭,他走了,这会儿基本就没什么人了。” 说完,她撑伞下了台阶,顾泠舟的车就停在五十步之外的走道上,俞微径直看着那边。 一直等到路上再没有人影出现,俞微走到顾泠舟面前。 “走吧。”她把伞递过去,自己的半边肩膀湿了大半,俞微像是没察觉,还把伞往前伸了伸,说:“现在没什么人了。” 伞上有密密切切的雨声落下来,像是催促,叫人平添烦躁。 顾泠舟心口发酸,感觉心头的死灰在复燃,她不再觉得空洞,而是很明确的感受到自己在怨恨。 怨她心狠决绝,又恨她心软如昔。 怎么,她就这么急切的想催自己赶紧走吗?那就应该对自己冷漠又冷血,给她打伞干什么?! 顾泠舟别过脸,思忖片刻后气愤不减反增,猛地起身,大步往外面走去。 何至于呢? 只要她过得好,自己没想出现在她面前的!来送东西的时候还特意打听了人家超市的工作时间——她以为她早上班去了,谁想到她连上班的事也是骗自己! 顾泠舟越想越气,越想越是不甘心酸,脚步也越来越快。 俞微见状,连忙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顾泠舟生气了,她能感受出来,不过换作是她,三番两次被人认成是狗,她大约也不会高兴。 俞微只觉得挺可惜。 她以为她和顾泠舟的“最后一面”,是在昨天晚上的饭店,她穿着还算得体的白裙子,一副成熟稳重又互补亏欠的模样——她本来以为自己能给顾泠舟留下个不错的最后印象。 只是没想到买母带的事,把她们的“再也不见”挪到了凌晨的大街上,白裙子成了落汤鸡,“成熟稳重”也不好说,她指错了路,还亏欠顾泠舟一次。 但...其实也还好,俞微都想好了母带给她打折算是抵了车钱。 可万万没想到,今天还能再来一次! 俞微已经对自己的形象摆烂了,她牵着狗绳在花池子边上站定,心里默默感叹,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今天顾泠舟开车离开,应该就是真正的诀别了! 然而... 一分钟后,那车子没动。 两分钟后,牛角包已经不耐烦,咬着她裤腿想去玩了。 五分钟后,俞微踌躇再三,拖着牛角包过去敲了敲车窗。 车窗滑下来半截,露出顾泠舟摘了口罩的脸。 她唇色显得苍白,让俞微想起来刚刚从她手里接狗绳时,那冰凉的温度。 俞微面露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顾泠舟语气如常,俞微目光往车上扫了眼,“那...” 顾泠舟咬了下后槽牙:“车亏电了,打不着火。” 刚刚说完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的俞微:“...那怎么办?” 顾泠舟沉了口气,转头看俞微:“你有车吗?” 俞微摇摇头。 她又问:“...她有车吗?” 俞微反应了两秒,才明白她说的“她”是谁,她别开了顾泠舟的视线:“也没有。” “那我打电话给我朋友吧。”顾泠舟去拿手机打电话,俞微很自觉的挪开视线,牵着牛角包在附近溜达。 车窗没关,她能听见一点点的说话声,等说话声也没了的时候,她才走回去。 “怎么样?” 顾泠舟目视前方,从俞微的角度,能看见她墨镜之后的眼睫微微颤动,她说:“没电了。” “我知道,你不是找你朋友吗?” 顾泠舟顿了两秒,“...手机没电了。” 俞微:“???” 顾泠舟继续:“没来得及告诉她位置。” 俞微:“......” 这会儿应该八点多了,小区里只有安静的雨声,而在这一片的安静里,俞微的沉默显得格外喧嚣。 她刚刚要送人离开的松驰轻松很快消失不见,肉眼可见的勒紧了手里狗绳,小动作也不断。 她明白她现在最合时宜、最得体的做法,是把客人请家里坐坐,最不济看在那大包小包的的东西上,也该叫人上去充充电。 但一想到顾泠舟会和姜云慧撞上,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她刚刚在楼上只和姜云慧说了,那些东西是自己的老同学送来的,可没说这个老同学是顾泠舟,更没说过自己撒谎,暗示顾泠舟说姜云慧是自己女朋友! 不是说,说一些无伤大雅的谎言,能帮助自己在社会上活得更轻松吗? 怎么没人告诉她,报应会来的如此之快?让她措手不及! 又或者,实在不行...她去给人拿个充电宝下来? 俞微喉骨微动,然而目光看到顾泠舟丢到车座底下的手机,又落到她看起来苍白的唇色,她用力揉着指骨。 “那...你上去坐坐?” 7、玲珑骰子安红豆 不管怎么说,人家大老远来了,一时半会儿又没法走,哪怕这人是打小看不对眼的死对头,也没有叫人家在楼底下,湿淋淋地冻着的道理。 俞微硬着头皮带人上楼,心里一直安慰自己。 没事的。 说是上去坐坐,其实也就是充个电、打个电话的事儿。 虽然她怕姜云慧和顾泠舟撞上,三两句揭了自己的老底。 但话说回来,人家姜云慧好歹已经毕业两年、在国内知名漫画网站小有名气的漫画家! 面对外人的时候,她还是很沉稳的。 就算...就算她心理沉稳得没有那么彻底,但现在也八点多了,她生理上也该到了睡觉的点,两个人充其量打个照面,姜云慧就该去睡觉了。 对啊,打个照面说个你好的功夫。 两个人头次见面,总不至于顾泠舟上来就说“你好你好,我俩是高中同学,你俩是不是情侣?” 姜云慧说“不是不是”然后问“你们俩之前是不是拍过同性题材的电影?”吧? 她还在场呢! 大不了谁说到这方面话题,她就往回拦。 俞微深吸口气,心里做足了临时考试的准备,然后打开了家门。 门打开,屋里很安静,有塑料袋窣窣作响,冰箱制冷机工作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俞微进去换鞋的功夫,谨慎而迅速地扫了眼客厅和厨房。 客厅的沙发就在对门的位置,上面堆放着顾泠舟提来的东西,脏脏包和奶黄包正围着一个袋子里嗅——那里装的给小朋友买的益智玩具,碰一下会响,它们俩隔着袋子玩的起劲。 厨房里,刚刚做手抓饼的摊子还没收拾,餐桌上放着两杯喝了一半牛奶。 总结,姜云慧没在,这场临时考试取消了。 俞微喜形于色,她猜姜云慧睡觉去了,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放松,回身轻轻碰上了房门,又蹲下去在鞋柜里找拖鞋。 看得出来她家里不怎么来人,俞微一连开了好几个柜子才找到,是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顾泠舟接过来闷声道谢,又有点犹豫的问:“你...家里没人?” 昨天在饭店,俞微中途去卫生间,顾泠舟听了不少她们家的传闻。 什么“俞微爸爸炒股失败,公司破产之后跳楼自杀”“她哥哥嫂子赶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大学还没毕业她妈妈就让她联姻还债”“男方本来想吃绝户,后来看她们家没有油水可捞,生下孩子就离了婚”“她奶奶被气到中风瘫痪”“家里没钱,俞微只能又去结婚...” 当时的顾泠舟心里听着,手上打翻了果汁杯。 现在的顾泠舟,一进门,目光就很快地扫视过屋子。 屋子不大,两居室,家具都老旧了,而且很明显,屋子里没有丝毫有小朋友生活过的痕迹,这让客厅里的那些母婴用品看起来格外突兀显眼。 她不是这两年刚刚三婚又离婚?顾泠舟盘算着,要是有孩子也差不多半岁,买的东西都是照着六月龄左右的宝宝买... 顾泠舟带着询问地看向俞微。 俞微满脑子“女朋友”和“要露馅”的事,闻言第一反应也是以为她问得“女朋友”在没在家。 她避开了顾泠舟的视线,转过身,一把薅住牛角包后脖颈。 牛角包进门要擦脚,但是它还小,训练不够彻底,这会儿看俞微没功夫理它,它就悄悄爬着想过去猫咪们那边。 俞微薅住它,把它往卫生间里推。 卫生间就在进门的位置,俞微把狗推进去,有点支支吾吾的回,“她...上班去了。” 顾泠舟:“......” 顾泠舟到底没多解释,她摘了墨镜和口罩,半蹲在边上换鞋。 她手上在解鞋带,视线里是俞微雾蓝色家居服的裤腿。 裤腿的布料是毛绒的,看起来厚实又柔软,只是裤腿有点短,俞微微微俯身的时候,会露出下面的脚踝。 俞微很白,先天的冷白皮,衬着卫生间昏暗的光线和蓝色布料,那截脚踝简直白得醒目。 说醒目收敛了,她太瘦了!以至于跟腱过于明显,给人一种皮包骨的错觉,看得人简直触目惊心。 顾泠舟忍不住皱眉,感觉喉咙处顶了一团气,瘀阻到眼睛又酸又胀。 她唇抿得更紧,然后看见那双脚转过身,朝她这边走过来。 “家里能用的插线口不多,我把你手机拿到卧室里充电吧。” 俞微的目光落在顾泠舟头顶,她没抬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俞微,俞微接过来又问:“你带数据线了吗?” “没有。” 顾泠舟一抬头,俞微立马就垂了眼,像是两道错位的线,“那我试试我那根你能不能用。” 说完她往房间走去,顾泠舟的视线一路跟着那双触目惊心,拐进左手边卧室。 她垂眸沉了口气,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那两只本来在玩玩具的猫听见动静,回头很警惕的盯着她。 狸花猫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叫着跳下沙发,跟进了卧室,橘猫反应不大,看了会儿就蹲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很...慈祥。 顾泠舟上去摸了摸,它也不躲,很享受的眯着眼睛。 很快俞微从卧室出来说:“试过了,能充上。” 她看见顾泠舟在沙发边,才想起来招呼她,倒了杯水放茶几上,说:“你先坐吧,那根线充得有点慢,你可能得多等一会儿。” 顾泠舟说:“好”,但也没动,曲着手指逗猫玩。 俞微抿抿唇,又说:“那你随意,我去给牛角包吹吹毛,它淋了雨,不吹干容易得皮肤病。” “好。” 俞微往卫生间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顿住,“对了,那个水,你要是没在边上看着,那个水就别喝了,它们俩特别爱喝人杯子里的水。” 顾泠舟应了,俞微进去给狗吹毛,吹风机的嗡嗡声响起来,像是赶走了尴尬似的,俞微松了口气。 顾泠舟则绕着茶几,径直走向对面的电视。 刚刚没看到,电视机还是二十多年前那种,大脑袋的款式,很沉重的压在木柜上。 顾泠舟绕着看了一圈,发现她应该也不怎么看,电视线都没插着,盘成一团,塞在了饮料瓶里。 转过身,就是厨房,厨房的隔断看着像是新的,外面一左一右放着新买的双开门大冰箱,和上了年纪的、好像是实木的餐桌。 打量到桌上那两杯牛奶时,顾泠舟的视线很快自欺欺人地掠过去。 然而这屋里也实在没什么多余的东西给她观察了。 顾泠舟不知不觉到了洗手间门口,俞微看见她,立马关了吹风机,问她:“怎么了?” 大约给狗吹毛真是个体力活,俞微额上沁出了一层汗,顾泠舟看着她默然片刻,“方便进你的卧室吗?我想发条消息。” “噢,你去吧,左边房间,在床头柜上放着。” 俞微指完了路,又接着吹风,然而顾泠舟一走,她就开始不安。 去卧室?早起被子都没叠,屋里乱糟糟的,地上没有她掉的头发吧?这东西就长在头上的时候金贵。 床上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吧?垃圾桶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吧?她那些... 嘶,被热风烫了一下,俞微回过神。 牛角包早就吹干了,她怕两个人在一块尴尬,这才躲着不出去,想到这里是真坐不住了,草草给狗子收拾了下浮毛,俞微赶紧出去。 “找到了吗?”俞微边问边进了卧室。 卧室的窗帘没拉开,屋里暗沉沉的,顾泠舟躬身站在床头的位置,手机亮着白光,还在开机。 顾泠舟回头扬了扬手机,说:“找到了。” “那就好。”俞微干笑两声,顺手把衣架上的衣服挂好,垃圾桶踢到了门后面。 然后她绕到床那头。 枕头边放着耳机,头戴式的,俞微顺手挂在脖子上,然后偷偷把被子扯平整,视线看对面的床头柜,确认柜子都关的好好的,她才松了口气。 而这么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顾泠舟的微信提示音没断过,俞微看顾泠舟神色有些严肃的发消息,估摸着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跟她说:“数据线有点短,你弯着腰难受,坐床边吧。” “不用了。”顾泠舟指尖没停顿,很快的打字,“我衣服湿了,别把你床铺也沾湿。” “那你要不要换件外套?” 说完她直接走到衣柜跟前。 衣柜和床之间的空间不算小,俞微绕过顾泠舟,挤到最里面打开衣柜,边说边拿出来一件。 “我这件,你先凑合着穿?” “怎么也比我这湿透了的强。”顾泠舟看了一眼,“...就是羽绒服是不是有点太厚了。” 昨天还穿着裙子呢,今天又穿上羽绒服? “还好吧。”俞微放回去,又重新拿了件,劝她,“虽然春天了,但是天气反复,下完雨还挺冷的,今天又零下了。” 顾泠舟看着那件稍微薄了点的羽绒服,没再拒绝,伸手去接。 “那你先换吧,我出去,你有事叫我。” 俞微挨着衣柜的边出去,快到门口的时候顾泠舟叫住她。 “等一下。” 俞微站住回头,顾泠舟已经解开了大衣的扣子,露出里面的黑色打底和深色牛仔裤。 她敞着怀,问:“这个衣服方便挂哪?” “给我吧,我给你先挂阳台。” “麻烦了。” 俞微接过来大衣就感觉到了湿,从领口到后腰的位置,又重又冷的挂在手臂上。 难怪她唇色那么白,八成是冻的。 俞微接过衣服要出去,下一秒就看见一块白色的东西从领口掉出去,俞微本能去接,拿起来发现是衣服的标签。 “你衣服的标签没摘啊?” 顾泠舟顿了顿,“没注意。” “要摘掉吗?”俞微看她,“还是...得退的那种?” “不用退,摘了吧。” 俞微应了一声,转身要出去拿剪刀,人刚出门口,就见姜云慧从玄关探头出来。 “俞微微~” 她头上带着对毛茸茸的兽耳,说话拐着不晓得哪国的调子,俞微脑子懵了一下,紧接着心脏狂跳,“砰”的一声关上了身后卧室的门。 “你,不是,你怎么...” 她不是去睡觉了吗?她怎么进来的?她没看见顾泠舟在屋里吧? 俞微脑子里困惑太多,以至于说话都不利索,她感觉血液有点导流,脸上发烫,眼神很慌张地瞥了眼身后。 顾泠舟没看见姜云慧吧?! 俞微感觉头疼的厉害,她揉了揉太阳穴,“你怎么进来的?” “牛角包给我开门的。”姜云慧说着回头,人有点艰难的走出来。 俞微逐渐看见她身上白色睡衣,看见她腰上带着的同色系兽尾,看见她后面,咬着尾巴玩的牛角包。 俞微:“......” “说好了,给你,跳,擦边的!”她边说边和牛角包拔河,一路挪到了沙发边上。 俞微趁着她没注意,赶紧过去阳台,把衣服挂在了角落,然后去从狗嘴下救尾巴。 “你...不是去睡了吗?” 姜云慧累得不轻,人瘫在沙发的角落,说:“本来要睡的,想着晚上再给你跳,但你不是说,这些!”她拍拍身边的塑料袋,“这些都是你高中同学送的吗,我肯定得来吃瓜啊!” 说着,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喏,现在八点二十七,我打算九点去睡,你还有三十三分钟的时间来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俞微从狗嘴里拔出来湿漉漉的尾巴,给她扯了几张纸垫着。 “你自己玩吧,我今天要做两天的单子,要去忙了。”俞微拽着牛角包要走,她心虚于从这两个人的嘴里,听见任何关于对方的问题,但姜云慧伸手拽住她手臂。 “当然是交代,你那什么老同学,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等一下,你不说完不许走!” 姜云慧有点大小姐脾气,有点娇气,但同时身体机能也有点弱不禁风。 她拉不住要走的俞微,但又不肯松手,于是直接被带到地上,“扑通”往那一跪,直接开始假哭。 俞微一个头两个大,“你要干什么呀大小姐!” 姜云慧的哭腔立马一收,“老实交代,人家是对你有意思吧?” 俞微一脸生无可恋:“没有,你别瞎说。” “这怎么叫瞎说!”姜云慧拽着她胳膊爬起来,“想想也知道,十多年的老同学,这么久没见面,一见面就送你那那那,啊?不是有意思,难道人家是来下乡精准扶贫的?” 俞微的目光跟着姜云慧的手指扫过一圈,目光看到玄关柜上放着的墨镜和口罩,心里突突两下,说话的语气就没那么有底气:“真的就只是同学!” “你这话你自己信吗?我要是放漫画剧情里,人家都要说你这是绿茶行径!” 俞微被堵得生气,又怕屋里的人听见,更怕姜云慧发现玄关上不属于她的物件儿,半遮挡着她的视线,很不忿的,“以前关系好不行?” “关系好怎么这么多年没联系过?”姜云慧一句一怼,看俞微有点生气的苗头了,又抱着她手臂晃,“微微姐!你说我一个搞创作产业的,总得来点信息渠道吧?你不知道我一个在家里都要憋死了,这下你好不容易有个热闹还不让我凑!微微姐~你再不告诉我,我真的要憋死了。” 俞微没好气:“小声点,我头疼。” “啧,你这个态度...”姜云慧双手环胸,盘腿坐在沙发上,“你不要转移话题,也不要这个态度,你知道吗?你要是这个态度的话,现在我们之间的问题严重了!” 俞微气笑了:“我怎么个态度了?” 她翘着一根手指很严肃地跟俞微说:“你知道两个人相处,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坦诚,是真诚。” “我真诚的关心你,所以分享欲爆棚,擦边舞都能给你跳,我说真的,这个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女人,不为钱、不为流量,只是很单纯的在分享,单纯的给你跳这种舞了。” “我是很真诚的关心你,所以才对你的事情好奇,想要了解,但是你没有要和我分享的想法,别说给我跳舞了,要不是我问,你朋友来了这种事,都压根不会和我说!这证明什么?证明你在我心里,比我在你心里重要!” “你现在这个态度,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岌岌可危,这种不对等的感情不长久的,我觉得可悲,特别可悲。” “......”俞微微微叹了口气,说:“对不起,其实我也关心你的。” 姜云慧别过脸一脸傲娇,俞微接着说,“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在米奥的笔名吗?” 姜云慧动作一僵,俞微一脸诚恳,“老实讲,我好奇很久了,早知道你这么期待真诚,我一定早就问你了。” “哎呀,那不一样。”姜云慧半是撒娇,半是急切的解释,“那是...是底裤你懂吗?脱了马甲我就是裹奔,你能看我裹奔吗?况且我这个时候告诉你,这就不是简单纯粹的分享,成了恶俗的交易,我们之间的感情,怎么能搞得这么下流?” “又或者。”姜云慧犹豫的语气里莫名带着点蠢蠢欲动,“...我给你跳舞,你告诉我?” “去!”俞微不想和她逗嘴皮子了,她把脖子上的耳机往姜云慧耳朵上一罩,“自己跳着玩去吧,不跟你闹了。” 姜云慧被推开,发出一声惨叫,“啊,别动,我好像听见我骨头响,我好像骨折了。” “我看。”俞微赶紧凑上去,然后松了口气,“没事,耳机刚刚没开降噪。” 她把耳机降噪功能打开,“现在听不见了吧?” “俞微!我真的生气了!” “...微微姐~”姜云慧软的硬的轮番来,她扒着俞微的手臂,“我就是好奇嘛,你也知道我们这行得多积累素材,你跟我说说,我也帮你分析分析,那男的是干什么的?多大了,长得怎么样啊?可千万要小心啊,别是家里有老婆孩子的,我跟你说,这种男的...” 俞微被问得头要炸了,但在炸了之前,听到姜云慧的话她又反应过来——姜云慧不知道她喜欢女人的! 要是说了来的人是个女的,起码不会让她再问下去,能应付走一个是一个。 俞微拍开她按摩的手,“真搞笑,谁跟你说男的了,人家是女生!” “女的?”俞微点头,以为自己终于能清净了,然而下一秒。 “女的?你说她是女的?”姜云慧之前还是闹着玩,这下直接炸了,她站在沙发上,气得跳脚,然后伸手抓着俞微的肩膀拼命晃,“男的就算了,跟我不在一个图层的,我都不和他们计较!可居然是个女的...你,你真在外面有了别的狗了?” “没有。”俞微快给摇散架了,“真的就是老同学,好久不见了,送点东西,你别...你再晃我要吐你一身了。” “那你怎么不叫人上来坐坐?正儿八经是朋友,怎么至于她偷偷摸摸送,你偷偷摸摸接?” 俞微有点惊讶,她生气的是偷偷摸摸? “那我光明正大把人叫上来你就不生气了?” 姜云慧气得上头,“那你把她叫出来,人呢?在哪儿呢?她要是在这,我当场给你,不,给你俩人跳擦边舞!” 8、玲珑骰子安红豆 俞微是真想不通这破小孩儿的脑回路,怎么就越不让干什么,就越对什么兴致勃勃! “你...不是,你,为什么呀?”她欲言又止半晌,最后满脸怜爱又困惑地看着姜云慧脑袋,“最近下雨多,你...是不是有点返潮?” 姜云慧:“......” 姜云慧沉默两秒,反应过来之后咬牙切齿:“俞!微!” “你在外面有了别的狗了,被我发现,还说我脑子进水!”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作势要掐俞微的脖子,“你今天完蛋了!咱们决一...嗷嗷嗷,疼疼疼!错了错了姐,我错了,你松,松手。” 上一秒还叫嚣着决一死战的人,下一秒被反剪着胳膊按在沙发上求饶。 姜云慧是真的“云大公主”,又娇又菜又爱玩。 俞微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 她松了手,姜云慧窝在角落里可怜巴巴揉肩膀,俞微微微蹙眉,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戳戳大公主脑袋:“黑眼圈都快掉到马里亚纳海沟了,还有精神在这闹呢?赶紧睡觉去吧。” 战斗结束得电光火石,说完,她背过身在玄关的方向,很快地把墨镜口罩塞进柜子里,然后起身往厨房的方向,带上围裙和口罩,洗手做蛋糕去了。 她和姜云慧说忙不是敷衍她,最近的单子,点提拉米苏的很多。 一批做出来,冷藏的时间得四五个小时,烤手指饼干又得半个小时,今天做着两天的量,她冰箱的空间有限,做两轮得抓紧。 并且俞微这会儿也想明白了,不管她应付不应付,姜云慧都不可能直接来搜她的家,更不可能冲进她的卧室抓人。 加上这房子有多不隔音,俞微是最清楚的,楼上楼下看电视都能听个一清二楚,不然她也不会把降噪耳机放在枕头边上。 所以她和姜云慧刚刚说的话,顾泠舟肯定听见了,她肯定不会出来。 顾泠舟只要在屋里等着半个小时,等到姜云慧去睡觉就好。 至于说话的内容露不露馅...其实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姜云慧说要吃瓜,是因为一开始以为那个人是男的嘛,她一个同性恋,和男的完全没可能,所以姜云慧很松驰很正常。 后面听说人家是女的了,她又很明显的吃醋。 虽然是友情方面的,可顾泠舟又不知道。 合理,非常合理。 俞微打发了蛋清,拿出电子秤来量淀粉,几勺下去,电子秤精准地显示200克,俞微眼睛一亮,心中更觉信心爆棚。 很好,这就是预兆! 或许有些事情一开始有点脱离了轨道,但现在已经该各归各位了。 估计也就是她手指饼干烤好的功夫,姜云慧会回去睡觉,顾泠舟手机充好了电,很快也会离开。 就是嘛,这才是事情本来的发展走向,而不是她在中学的暗恋对象面前,充面子表现得自己感情美满,然后八个小时之后就被人发现说谎。 哪有这样现世现报的? 俞微把挤好的饼干放烤箱里,定好时间,稍微收拾了一下台面,准备熬果酱。 水果外面就有,顾泠舟早上刚买的,俞微折回客厅去拿。 客厅里,姜云慧还窝在那没动,乍一看只见一条腿从沙发上垂出来,脚上要掉不掉地勾着鞋子。 走近了才发现,这人已经很心大的睡着了,牛角包就趴在她脚边,嘴里叼着她垂下去的尾巴。 俞微过来,牛角包很心虚的眯着眼睛看她。 它刚刚咬尾巴的时候,挨了俞微的两个比兜教训,这会儿俞微手指指着它,它很快松了嘴,看起来很尴尬的原地转了两圈,凑到奶黄包旁边,很忙碌地去舔它的毛。 奶黄包从顾泠舟进门的时候,就在扶手上趴着了,姜云慧闹腾的时候也没动,这会儿同样是连眼皮都没抬,自始至终一副“看惯了你们这群癫人癫狗癫猫”的司空见惯样。 俞微去提了盒草莓出来,拐过去踢姜云慧的鞋底板:“回去睡,你腰不疼了?” 姜云慧惊醒,迷迷糊糊反应了会儿,又靠回去。 她小声嘟囔:“你不告诉我,我才不会回去。” 俞微没听见,她回了厨房,专心在挑卖相比较好的草莓,最后要用来做装饰。 虽然拿别人送的水果做蛋糕卖...这感觉有点不太好。 但话说回来,那些对她没用的纸尿裤她都收了,还在乎这些水果?大不了就是卖母带的时候给她便宜回去。 俞微心安了,而外面客厅,姜云慧和牛角包吵了起来。 姜云慧拎着湿漉漉的尾巴骂狗,狗子被她凶,很不忿的对着吵回去,最后叼着她拖鞋跑,姜云慧单腿跳着在后面追。 半岁小狗欺她娇无力,姜云慧转头就跟俞微告状。 她带着哭腔,但俞微正好开了破壁机打碎草莓,声音有点响。 她收了回去,等俞微关了机器,又接着告状:“姐,牛角包把我绊倒了,呜呜呜。” 姐?这称呼是不是...算了,叫姐也没什么,昨天晚上她还在电话里叫她妈呢。 各人有各人的叫法嘛。 “太过分了。”俞微开着小火煮草莓酱,觉得自己的逻辑现在强的可怕,“你也绊倒它。” 打碎的草莓熬酱很快,煮开了之后,俞微放了点柠檬汁抗氧。 之后等着放凉就好了,俞微从客厅经过,要去拿点红枣和核桃,路过躺在地上的一人一狗,面上没什么波澜地:“年轻真好,倒头就能睡。” 存货的地方就是另一件卧室,放着些不需要冷藏的面类坚果之类的。 俞微进去的时候顺利,出来的时候被人抱住了小腿。 姜云慧一脸可怜样:“你不告诉我,我真的不会回去的!” 俞微叹了口气:“你不睡了?” “不睡!” “那正好。”俞微语气一松,把手里提着的核桃递给她,“给我砸核桃吧,锤子也在袋子里,记得去门口水泥地上,别把瓷砖砸坏,小心手啊。” 俞微一口气交代完,挣开姜云慧,去厨房处理红枣。 红枣得切开去核,蒸上二十多分钟,用来做红枣核桃糕。 去核比较麻烦,俞微都是找着空隙弄。 身后,姜云慧抱着那袋核桃,和牛角包面面相觑。 两分钟后,她从地上爬起来,“那我帮你把这一袋子都敲了,你就答应告诉我。” 说完也不等俞微拒绝,她捞过狗头,径直走向玄关。 俞微听见她开门的声音,手上动作一顿。 对了,她要是让姜云慧去楼下敲核桃,那顾泠舟不就有机会溜走了嘛。 这念头一出,俞微立马很鄙夷的皱着眉。 啧,她这是什么脑回路?人家来家里是充电,顺便等着朋友来把车子弄走的。 她怎么搞的像是帮着小情儿偷溜...果然啊,人是真的不能同时在两个人面前撒谎,搞得她现在脑回路混乱。 俞微沉了口气,正要继续,就听姜云慧叫她。 “姐,你快出来!” 语气惊慌,又莫名有点兴奋。 俞微没抬头:“又有虫子啊,你叫脏脏包去。” “不是!”她语气更急了,“你...哎呀。” 之后她语气很明显变得客气收敛,甚至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 俞微边上的电磁炉在煮水,她只隐约听见了句什么老师。 老师? 她侄女上初中,是申请了回居住地就近入学的。 上个礼拜她刚填了申请表,这老师该不会是人家小学的老师吧? 俞微匆忙擦了擦手,过去一看,门口站个人。 那人一身黑色羽绒服,带着帽子,帽子上有蓬蓬的边,低头的时候几乎遮住了她全部的眉眼,羽绒服的拉链也拉到了头,轻而易举能藏住了下半边脸。 唯一露出来的鼻梁高挺,两靥微微泛红,呼吸还有些喘,俞微过来之后,她稍稍抬头,清亮的眸子扫过俞微,最后落在姜云慧身上。 姜云慧给她让门,但她没进,拎着两大袋东西站在门口处,声音清冽:“你好,我找俞微。” “这就是俞微家!” 姜云慧很激动的说完,给她指着站在不远处的俞微。 “姐,找你的!!!” 顾泠舟的目光顺着挪过来,像是刚看见俞微,神色一松,这才往里进,边进边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俞微跟前。 俞微人已经木了,她僵硬地接过来沉甸甸的重量,看着顾泠舟脱掉帽子,整个人直接宕机。 不是...她不是在卧室的吗? 怎么出来的,什么时候出来的?难道是姜云慧睡着的几分钟?她也没听见动静啊。 还是...之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想,她压根没让顾泠舟进自己卧室? 可她那件羽绒服,就是自己的啊! 俞微cpu要烧了,她现在不光逻辑混乱,还怀疑自己连神经也错乱了? 姜云慧比她好得多,刚刚没摘帽子的时候,她就认出来顾泠舟了,这会儿确认之后,人还在激动,但已经好了不少。 “顾老师,真的是你啊,我真的...我好喜欢你的《困锁》。”她说着,手忙脚乱去解手机的锁,露出上面的壁纸,“那场你和史达生在塔里打架,一路打到最上面,又从塔顶跳下来的戏份,我真的超爱!这张壁纸都用了好几年。” 姜云慧激情表白,直到她看见了俞微手里的袋子。 “这些...是顾老师拿的?!” 那袋子分明和客厅里那些一模一样! 家里来了大明星的震惊刚平复就又起:“那客厅里那些也是?!” “是啊,和xu...和微微也好久不见了,昨天同学会结束得太匆忙,就想着今天送点东西过来。” 顾泠舟点头回应,礼貌微笑,视线挪过去,俞微手里的东西还没放下,她相当自然地又接过来,把袋子里的东西展示给姜云慧看,“来了之后发现落了两包在超市,这才又回去拿,里面是些牛奶酸奶之类的,还有几个小朋友的玩具,还有...” “还有床上四件套。”姜云慧补上,“三套。” 送这些...还挺奇怪的。 姜云慧没心没肺,觉得好笑:“我们老家那边,好像结婚的时候才会送这个。” 听见“结婚”两个字的时候,俞微缓过来点神,她感觉脸上莫名发烫,扯了姜云慧一把,“别瞎说,我们就是老同学。” 顾泠舟垂了脸,她余光扫过俞微,吞了口气,很镇定的解释。 “是,我就是看在我们老同学一场,好久不见了,送点东西,你别误会。” “啊?” 姜云慧懵懵的,她们家那边习俗是结婚的时候,女方亲戚给女方家里送床上用品什么的,她说什么了?误会什么了?这俩人表情啥意思啊? 姜云慧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瓜地里迷了路的猹,不问清楚根本不甘心。 “那个...我误会什么了?” 顾泠舟嘴唇翕动,指节用力到青白,片刻后,她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犹如燃烧殆尽的死灰。 她说:“我不喜欢女人。” 俞微没看她,她低着头,没说话,那一瞬间,除了自己的感情,她觉得她的逻辑、脑回路,和脆弱的神经全都稀碎一地。 俞微想不到往回圆的说辞,几次欲言又止,空气里变得很静默。 瞒不下去了,俞微想。 可姜云慧眨眨眼,满脑子的不知所以,片刻后,她看着袋子里支愣出来的小孩儿玩具:“…看得出来,顾老师喜欢孩子。” 俞微:“......” 柳暗花明,俞微抬头,看向姜云慧的目光满是激赏! “是的,顾老师是享受育儿的快乐!” 9、玲珑骰子安红豆 俞微说话时的语气激昂,带着自以为瞒天过海的窃喜。 边上的顾泠舟,神色寂寂索然,一派山间老僧的阒寂。 她们各有各的悲喜,只有姜云慧仗着自己一骑绝尘的钝感力,满怀热忱地和顾泠舟分享自己入坑“冰激泠”的经历。 俞微听得快抠出来一栋违章建筑了,顾泠舟则微笑倾听,体面回应,时不时附和几句,然后。 “这些奶制品和速冻食品得放冰箱。” “饼干面包什么的,常温放就行。” “冰箱贴是送的,你喜欢就带回去玩吧。” 她比俞微更像是这个家的主人,很自然地安排姜云慧去安置,最后又镇定自若地把手里的袋子递俞微跟前。 “四件套放卧室吧。” 好的...主人。 俞微紧抿着唇接过来,然后步步沉重地到了门口。 她有点不敢进卧室的门。 要是说她一开始看见顾泠舟从外面进来,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精神状态有问题。 那到了这会儿,她就已经满脑子的规则怪谈——“一个妈在厨房,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离开家门,外面都是怪物,然后门口一个妈,声嘶力竭说家里那个是怪物,赶快逃出来。” 俞微在门口拖延,总觉得今天天气阴沉,有种毛毛的悚然感,像末世小说穿越的前奏。 那边的姜云慧已经放好了东西,请人到客厅坐,还给人倒了杯水。 转头看俞微磨蹭,姜云慧大大方方的表示:“姐,你先放东西,顾老师这儿有我招呼呢,你放心吧。” 行吧,你既然这么说了,那万一屋里还有个顾老师,希望你也能一起招呼。 俞微对姜云慧寄予了厚望,之后呼出口气,硬着头皮开门。 一进去,就是昏暗的房间,翻飞的窗帘,窗帘后面是对面泛黄老旧的小区墙壁。 俞微心里咯噔一下。 她们家没安防坠网,家里的窗户基本不开,要通风也肯定会把包包们先关到阳台。 她第一反应过去关窗,然而窗户死活关不死,卡着条几厘米的缝隙,俞微目光上下打量,这才看见了卡在窗户边上的布料。 准确的说,是她的床单。 床单拧成了一股,一头拴在窗户下面的暖气片上,另一头伸出去。 俞微往里拉了拉,有点没拉动,探头出去瞧,才见那是三条床单绑在了一起,一直落到了三楼防盗窗外面,这会儿正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俞微恍然大悟,紧接着感觉脸上、手上的血液逐渐失去温度。 —————— 俞微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姜云慧还在和顾泠舟讨论她最喜欢的那部《困锁》。 《困锁》是个明朝时期的武侠剧,全篇围绕皇帝下令建造七星塔展开。 顾泠舟饰演的女主耿梦娇,是个武学天才。 十多年前,她的亲生父亲因为负责督建七星塔被害,她被陷害父亲的仇人带走养大。 之后老皇帝驾崩,新帝即位,耿梦娇的养父高居首辅,她也成了养父手里最尖利的刀。 故事的开篇,就是新皇帝登基,下令让人复建七星楼,而后负责此事的官员纷纷离奇遇害,女主的养父派她前去暗查。 女主在这里渐渐揭开当年往事,最终,查明真相为父报仇的故事。 姜云慧口里的,“和史达生从楼底打到楼上,又从楼上跳下来”的戏份,就是故事报仇的高潮。 那段大戏长达十七分钟,一片磅礴雨幕里,两个人的力道激起片片的水花,他们从十几米高处跳下,纷杂的环境只衬着主角的眼神更加刚毅决绝。 那一段的戏份,在当年是让剧组的武指都火出圈,直接拿下了亚洲终身成就奖的。 顾泠舟更是凭借这部电影,拿了国内外三项奖项的最佳女主角! 到了现在,也可以说是“冰激泠”们剪be视频的必备素材。 姜云慧钟爱这类武侠题材,她画的漫画,也都是大女主系列的冒险动漫,现在见到了主演,她说得正兴奋,看到俞微从房间里出来,招手叫她。 “姐,你好慢啊,顾老师正说她们当初拍戏的幕后呢,你不是也喜欢那部《困锁》吗?快来一起坐啊。” 俞微没动,她手臂发软,有些脱力,这会儿背靠着房门,目光掩不住愤怒地上下扫过顾泠舟。 她在生气,气顾泠舟明明在房间里呆着,等到姜云慧离开就好,却忽然发神经,五楼说跳就跳! 她是疯了吗?那老旧的暖气片上面都生了锈,万一不结实,万一床单的结没绑牢,万一风太大,连她都给吹走...她不要命了? 可气到最后,她也只能气自己——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为了自己的那点面子说谎。 结果现在好了,雪球越滚越大,姜云慧什么都不知道,却被她当挡箭牌。 顾泠舟只是上来充个电,结果搞得这么狼狈,甚至怕被人当小三都跳了楼。 说到底,她才是罪魁。 她愧疚也后悔,同样也生气,心情平复不下来,又气又怨,连看也不想看顾泠舟。 姜云慧让她过去坐,她也很抗拒。 视线扫到客厅的那些塑料袋,她又来气。 好啊,真的好,难怪送了四件套,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平复不了心情,顾泠舟也很刻意的不看她,但姜云慧没给她僵持的时间,招呼完她,扭头就和顾泠舟说:“顾老师,你不知道,微微姐她也可喜欢你了,去年你那个《花千树2》,刚上映一个礼拜,她看了有八遍!真的...” 从听见那个“喜欢”,俞微全部的神经就紧张起来了,她叫“姜云慧!”试图让她闭嘴,然而并没有用。 等俞微一个箭步冲过去,捂住姜云慧的嘴的时候,她已经给自己抖搂完了。 俞微感觉面皮发烫,她牢牢捂着姜云慧的嘴,只低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姜云慧,“你跟我进来,我和你说两句话。” 姜云慧一脸惊恐,声音含含糊糊从手心里露出来:“还有客人在你就要打我?!” “不是!”俞微这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就是交代你两句。” “一定要进去吗?”姜云慧显然不信她的说辞,目光看向顾泠舟,求救的信息明显。 可顾泠舟显然误解了这眼神,又或者是只想独善其身,她看看姜云慧又看看气头上的俞微,摸摸拿起边上的耳机。 她刚要戴上又摘下来,摆弄了两下问俞微:“现在开降噪了吗?” “...开了。” 说完她拉着姜云慧的胳膊起身,姜云慧头顶的猫耳朵被蹭下来,好巧不巧掉顾泠舟腿上。 顾泠舟拿起来发箍,再抬头时,俞微已经拉着姜云慧进了房间。 她看着面前忽然起身,冲着她摇尾巴的牛角包,眉心微蹙,自言自语:“这也要带?” —————— 俞微把姜云慧带到了当仓库的次卧。 她这会儿破坏破摔的心思强烈,心里很迫切地希望能和姜云慧坦白。 于是俞微很努力在打腹稿,但这副严肃的样子,只看得姜云慧莫名其妙。 姜云慧活动活动手臂,看着俞微眉头紧锁,她很困惑地问:“姐,你今天怎么感觉怪怪的?明明在自己家,为什么...”她想了想,形容道,“偷感特别重!” 俞微没说话,姜云慧不安地后退半步:“...你又不骂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她压低声音,灵光乍现,“不会是和顾泠舟有关吧?” 俞微深吸口气,咬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很快地说:“昨天在同学会上,顾泠舟听见了你给我打电话,然后以为你是我女朋友,而且我也没有否认,所以简单来说,就是她以为你是我女朋友,你能明白吗?” 说完她直勾勾瞧着姜云慧,但姜云慧或许是太累了。 她一晚上没睡,一大早又经历了“我的好姐姐有了别的狗”、“别的狗是我偶像”、“我的好姐姐和偶像是高中同学”一系列的冲击,现在听见俞微的话,她很努力的去思考其中逻辑。 最后,她什么也没思考出来,而且更加困惑,“不首先,我觉得你说你有个女朋友,这种事不是什么大事情,但是你现在给我的感觉,让我觉得这件事好像很严重。” “可是它严重在哪儿我又搞不清楚...”姜云慧思索半晌,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好难搞,你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啊?你和别人说你三婚离异带四娃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紧张啊。” 当然是因为这件事严重到有人发神经去跳楼! 俞微想到这里就有点压不住的暴躁,“反正你就说吧,你觉得这事儿要不要和她说清楚。” “这事儿...和她有关系吗?”姜云慧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说了...感觉没什么必要,不说...” “不说你就得帮我圆谎!”俞微好像松了口气,她上前半步,手臂搭上了姜云慧的肩膀,“乖,那今天就得辛苦你了。” 人的习性难以轻易改变,这么多年她通过撒谎给自己减少额外负担,这会儿就算吃到了苦头,也还是难以抵御这种依赖。 她几乎本能想通过撒谎来换取一时的风平浪静。 “没问题啊!”姜云慧应得爽快,“但你帮我要个签名。” 俞微无言片刻:“...你觉得我要合适吗?” 姜云慧反问:“那你觉得我去合适?” 俞微:“......” “我觉得你不要签名更合适。” “我觉得你不要撒谎更合适。” 俞微闭嘴了,径直走向门的方向,姜云慧在身后,凑过来补充了一句:“记得签我手机壳上。” 俞微回头看她,姜云慧点头示意她放心,“别担心,不是竞品。” 俞微:“......” 那你还真是贴心啊! 10、玲珑骰子安红豆 客厅里,顾泠舟戴着耳机,手指捏着毛茸茸的粉嫩兽耳,一副要带不带的样子,惹得面前的牛角包一阵骚动。 它显然对这毛茸茸觊觎已久,俞微一走,牛角包立刻显得无法无天,张嘴够不到,就试探着爬上顾泠舟的膝盖。 顾泠舟没赶它,还拿着发箍逗狗,但可能是她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太凶,不然就是某种味道透露了她心里的紧张和焦躁。 又或许是她罩在阴影里,眸子看起来幽黑深邃,让本就偏硬朗的脸部线条,此刻更是透着股颓废和阴郁。 总之牛角包看她两眼之后很怂地想逃,只是那发箍在跟前挥舞的起劲,另一只手还落在它头顶撸毛。 人在屋檐下,狗在人手下,牛角包想逃却逃不掉,舔舌头的频率很高,最后只能耷着眼角,怯生生地、很讨好地陪她玩。 好在,俞微她们出来得很快,开门声一响,牛角包就很凄惨地哼唧着跑过去。 顾泠舟没听见动静,但看狗子的反应也明白了。 她心跳不受控的加快,长出口气后,翘着的腿放下来,慢慢坐直身体,脸上从容不迫地挂上表情,手上从容不迫地把捏变形的猫耳藏到身后。 然后看着俞微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向厨房。 顾泠舟呼吸都停了一瞬,紧接着感觉有血液冲上耳膜,她只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 顾泠舟脸上的从容有点崩不住,她嘴唇嗫喏着,身体几乎就要站起来跟过去! 直到余光扫到姜云慧抱着狗的身影,她才掩饰性的低头,屈指蹭了蹭鼻尖。 不急,不急。 顾泠舟沉了口气,在心里复盘最终的结果——俞微看也没看这边一眼,是姜云慧抱着狗,慢她半步过来,试图像这个家里的第二个主人一样,继续她们刚才的闲谈。 很显然,她觉得顾泠舟是客人。 真有意思,她觉得自己是客人。 而她这位主人,现在很好奇自己这个客人的工作经历。 “顾老师,你当初拍完《困锁》,之后怎么过了三年才又接戏啊,网上都说是你之前那家经纪公司雪藏了你。”姜云慧抱着狗头面露不解,“你那会儿都大火了,你经纪公司还能说雪藏就雪藏啊?!” 姜云慧的表现和刚刚没什么区别,俞微也觉得这样就很好。 前后差异太大,看着虚假,更别说人家本来就是专业演员,在人家面前演戏,这不是班门弄斧闹笑话嘛! 俞微只希望,姜云慧不会否认她们的关系就好,反正只要她们俩一口认定了,顾泠舟也不可能让她们俩证明。 证明! 想到这儿俞微又来气。 见过网上□□件要证明“我爸爸是我爸爸”的,见过充面子要证明“我的邻居是我女朋友”的,没见过谁发神经,为了证明自己不在屋里,于是跳楼的。 她这么有本事,直接飞天遁地走人算了,还折回来干什么?为了让自己确认自己没有精神分裂,确认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顾泠舟? 神经病。 俞微拌奶油的动作都透着股乒乒乓乓的暴躁,可偏偏一半的注意力还在身后客厅。 虽然只要在顾泠舟说起情侣关系的时候,姜云慧顺着应下来就好,但俞微还是不太放心。 当然...也想听一听,顾泠舟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尤其是姜云慧问的那三年。 姜云慧说她三年被雪藏,其实何止,那三年还是顾泠舟被骂的最多的时候,说她被富豪包养,做小三,耍大牌... 网上的谣言视频满天飞,甚至还因为一张瘦骨嶙峋的照片,被人传过xd,在线下活动被泼过红油漆! 一系列抹黑搞得她名声尽毁,事业前途几乎被断绝,剧本合作商相继换人,顾泠舟一度在娱乐圈查无此人。 一直到她和前经纪公司解约,顾泠舟才凭借电视剧《猎巫》重回观众视线。 不管那些事和经纪公司有没有关系,对当事人来说,那三年肯定不好熬。 可刚刚对着自己演戏经历侃侃而谈的人,这会儿回得简练。 “反正都过去了。” 她站起身,当着姜云慧的面脱下羽绒服外套,搭在沙发上,然后摊开手心,“我想去洗个手。” “哦,卫生间在一进门的位置。” 姜云慧给她指路,没察觉什么不对。 她没经历过那段,这事儿发生的时候,她还上着高中,不晓得这事儿在网上闹得很大,等她吃瓜吃到的时候,顾泠舟已经凭着电视剧翻红了,而且也澄清了当年的那些事都是经纪公司搞得,因为她不肯听公司的安排。 这事儿现在是被当成梗,说顾泠舟耿直要强,前经纪公司不做人,对艺人打压性测试,逼得人家解约了,又想毁了人家前程。 后面好多人还是因为这事儿粉的顾泠舟,觉得正主性子刚,不畏强权。 姜云慧也就没有戳了伤疤的觉悟,还是很自然地追在顾泠舟后头,在卫生间门口问她:“那你现在的经纪公司好吗?没有pua你吧?” “没有。”顾泠舟看了眼镜子,然后指了指洗手台上挂着的发圈,问,“可以用吗?” 姜云慧点了头之后,顾泠舟把头发扎起来,很认真在洗手:“现在有自己的工作室了,话语权多了很多。” “那就好。”姜云慧看着镜子里的顾泠舟,叹了口气,“还听说他们不放你去演《花千树2》,然后导演硬是等到你解约,还放话说,《花千树》系列一共四部,你们主角团一个人也不会变,哎,杨导是真好啊。” “是。”顾泠舟洗完了手,没回客厅,直接走向了厨房,“杨导是我贵人。” 俞微正在把拇指饼干往容器里放。 天气冷,饼干和果酱都降温很快,不怎么需要放到冰箱。 顾泠舟走过来在她边上,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俞微还在生气,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然而刚刚的话题又实在沉重... 姜云慧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但俞微是亲眼见过的,只能尽可能克制住了自己的语气:“不用。” 顾泠舟没说话,视线在台面上转了一圈,很自觉走到俞微左手边,“这些红枣都要剪开吗?” “不用帮忙!” 顾泠舟已经拿起了剪刀,俞微的拒绝也更加坚决。 明明昨天见面的时候,她还能维持“老同学”的体面皮囊,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一起说点体面的客套话。 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皮囊被撕了个粉碎。 俞微拿不好自己该用什么面目见人,那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见人。 她只想把人推得越远越好。 她试图去抢顾泠舟手里的剪刀,可是顾泠舟动作很快的躲开了。 跟耍瑞士军刀似的,顾泠舟动作灵巧的让剪刀在手里转了个圈,掌心包着把手,尖利部分朝着内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也好。” 俞微:“......” 不知道是不是俞微的错觉,她总觉得面前的顾泠舟,和昨晚的那个人不一样了。 眉眼更舒展,整个人的气势更加... 怎么说,感觉昨天见到的顾泠舟,是蹲在树杈上的鹰,眼神锐利,但凶悍利爪忙着休息,看起来很收敛。 今天的,不,现在的顾泠舟,就全然一副老鹰展翅,翱翔天际的架势。 俞微心里说不出的别扭,直到余光看到旁边的窗,她又有点了然。 明白了,这儿有窗,她这是看见天空,就控制不住自己自由翱翔的本能了。 俞微脸色又沉下来,她面无表情把红枣拿远,交代姜云慧:“姜云慧,听见了吗?你顾老师说了,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带你顾老师去找把锤子,把那袋核桃给剥了。” ———————————— 接下来的客厅,说话声伴着咔吧咔吧剥核桃的声音,俞微清清静静守着厨房,忙的有条不紊。 体力活就是这点好处,它不需要动脑参与,脑子也不会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上,反而格外专心,心情也跟着安静。 很快,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提拉米苏已经冷藏上了,等到下午两点拿出来,三点左右做上第二批,时间完全来得及。 两个烤箱一早上也没闲着,定好的九个红枣核桃糕,做完了八个。 趁着空挡的时候,俞微还做完了四份肉松小贝。 她拿着多出来的几个出去,给客厅里的人吃,结果姜云慧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顾泠舟的手倒是一直没停,面前的盒子装了大半罐。 俞微找了张毛毯给姜云慧盖上,放低声音:“够用了,别弄了。” “没事。”顾泠舟手没停,“小姜说你们小区定这个的人多,这次多剥点,下次省点事。” 俞微神色一僵,这破小孩儿,打听人家的事儿就算了,怎么还往外秃噜的? 顾泠舟很快察觉她的异样,抬头,“嗯?怎么了,放着会过期?” “...不是。” 顾泠舟放心的舒了口气,“那就好。” 俞微觉得不太好,她看了眼手机,已经一点多了,她出了口气,“够用了,你歇着吧,我这就去做饭,你正好看看你朋友什么时候过来。” “行吧,那我帮你打个下手。” 俞微这次没拒绝,厨房里确实挺乱,顾泠舟在边上收拾,她先焖上米饭。 之后菜做了可乐鸡翅、白灼菜心,白切鸡,虾滑鸡蛋汤。 怕顾泠舟在控制饮食,她还给顾泠舟弄了个黄瓜拌鸡蛋做减脂餐。 时间把握的刚刚好,基本上半个小时的功夫,米饭好了,菜也都做好了,刚刚做蛋糕时的容器,也都收拾干净了。 吃饭的时候没叫姜云慧,俞微把她那份格外盛出来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吃饭。 顾泠舟对面前的黄瓜鸡蛋视若无睹,吃了小半盘的可乐鸡翅,她吐掉骨头,和俞微说:“我朋友...谢谢。” 看见俞微夹着一筷子鸡肉过来,顾泠舟有点受宠若惊,伸碗接过,又接着说“朋友说他差不多两点半到。” 白切鸡调了酱料,微微辣,蘸着吃刚刚好。 顾泠舟眼睛都亮了,她“哇”了一声,“这个鸡肉煮的好烂,好香!” 那是顾泠舟买回来乌骨鸡,很新鲜,俞微用高压锅稍微压了压,好得很快。 “你买的新鲜。”俞微又夹起一筷子肉伸过去,顾泠舟这次自然不少,接过来,“我之前买了不少,但是家里的阿姨都没有你做的好吃。” 俞微:“......” 俞微欲言又止,但到底没说什么,盛了碗汤,慢慢的喝。 “说真的。”顾泠舟一副胃口大开的样子,“你要不要去我那做住家阿姨?” “月薪一万五,包五险一金,只要做三餐就好,就是如果我去外地拍戏,可能得跟着过去,不过食宿出行全包的。” 看她越说越详细,俞微愣了愣,“你认真的?” “当然了!”顾泠舟失笑。 她正常说话的音色更像是初春山涧的流水,冷冷的,泠泠的,小时候就这样,那会儿总让人以为她在冷嘲热讽。 后来拍戏,导演说她的台词,冷水击石,有铮然势! 但现在,她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就被揉成了水面上的雾。 冷的,缥缈的,叫人捉摸不透的。 俞微感觉自己现在就觉得顾泠舟很捉摸不透。 顾泠舟自己盛汤,说:“之前...我肠胃不太好,阿姨做的饭很少能吃得下去,经纪人请得比较合我口味的阿姨,家里儿子结婚,她回老家了。” 她看向俞微,“我说真的,你做的饭菜很合我的口味,我今天都吃撑了,而且...” 俞微又夹肉过来,她很自然的伸碗,接着说:“听小姜说,你不在超市做了?” 俞微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顾泠舟大约是觉得她不高兴,酝酿了一下,才说:“正好,我也想请你帮帮忙,之后开机进组,那部剧体力消耗比较大,吃不下肯定不行。” “你要是有这个意向的话,算是帮了我大忙,不然这么短的时间,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阿姨也说不准。” “我...做不了。”辞职之后,俞微确实在想着要不要再找个短期点的工作,但思考几秒之后,她很快的拒绝了。 她九月份侄女就过来了,家里还有猫有狗,跟着顾泠舟满世界跑肯定不行。 “你早点找别人吧,我这边实在走不开。” 顾泠舟放下筷子,看她:“因为家里的动物吗?我在横店那边买了房,还挺大,你带过去我没什么意见,热闹点也挺好。” “而且...”她叹了口气,“也确实是不好招人,因为不是长期工,每次都是拍戏的时候在当地找,人家最多做个四个月,之后又要换主家,搞得很麻烦。” “四个月?” “是啊,一部戏下来,差不多也就这么久。” 这下俞微拒绝的没有那么坚决了,要是四个月,完全可以在九月份之前回来的,理由就没法用了。 “...我不一定。”俞微说着,拿起筷子,刚夹起鸡肉,顾泠舟就端起碗。 俞微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我想蘸酱料。” 顾泠舟:“......” 她默然片刻,把手边的蘸料碗放俞微跟前,“...总之,到时候我来找你拿母带,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可以直接带你过去。” “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俞微终于吃了口肉,很慢的嚼,半晌才说:“...行,回头我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吧。” “家里人?小姜吗?”顾泠舟表情奇怪,好像笑了下,“没必要吧?” 俞微说的家里人,当然还是借口,给自己不去找理由的。 虽然顾泠舟那边的条件很好,给的很多,但是...那是顾泠舟,俞微觉得最后不会去,想给自己留个借口,别把话说死。 现在顾泠舟直接说姜云慧,还这副口气,她听得心里不舒服,反问:“没必要?” 顾泠舟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片刻后,换成了又是一副妥协的语气:“好吧,你说有就有吧。” 俞微还想反驳什么,但顾泠舟的手机响了。 她回卧室接电话,出来说朋友提前到了,这就出去。 俞微送她下去,然后看见了所谓“朋友”的拖车公司司机。 俞微很无语的看着顾泠舟叫人把车拖走,然后自己上了滴滴离开。 她走之前还在让自己考虑考虑。 俞微没心思想别的,脑子里就那句“你说有就有吧。” 不是,她到底什么意思? 俞微想不通,一直到了下午七点,她送完单子回来。 姜云慧睡醒了,在餐桌前吃饭。 俞微走过去,问姜云慧:“你们尽管说什么了,没露馅吧?” 姜云慧翻了她一眼,“别搞笑了,这么简单的任务,你看不起谁呢?” 姜云慧灌了一大口汤,很不屑的说,“就她,今天早上的时候,还想着诈我,问我知不知道你有个小名。” 俞微一听这话,立马坐直了,她被打了个措不及防,追问:“诈你?你怎么说的?不是,你为什么觉得是诈你啊?” “废话,你和你妈打电话的时候,她都是叫得你微微,你哪儿有什么别的小名。” 姜云慧理直气壮:“干嘛?难不成你有小名,你妈都不知道,她知道啊?!” 11、却把青梅嗅 顾泠舟认识俞微那年,她们刚上初一。 那时候她父母在外务工,她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家里人不怎么重视她学习,对她的最大指望,就是在隔壁村里的初中上完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回来上班,然后赶紧结婚嫁人。 是小学里来支教的老师人好心善! 听说市里的三中是她曾经的母校,老师一路求回了校长那儿,帮她弄到了这次转校的机会,让她得以在开学的一个月后,到了市里的三中上学。 她刚来,坐最后一排,前面隔上两个同学,就是俞微。 俞微那时候属于很出众的漂亮,是老师让顾泠舟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她能在几十个陌生面孔里,一眼识别出来的漂亮。 她扎着两个低马尾,发圈上还有两个毛茸茸的小动物,脸上有点婴儿肥,会叠着手臂乖乖巧巧坐在那看黑板,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 顾泠舟对俞微的第一印象——像是电视机里的洋娃娃,像是老家山坡上开得毛茸茸的蒲公英。 蒲公英白白软软的,轻轻一碰就是漫天飞絮,得特别小心。 顾泠舟是被放养长大,在村里野惯了,看见这朵蒲公英的第一反应也是得小心,觉得她一碰就会碎。 但很快顾泠舟就发现,事实不是自己小心翼翼避开她,而是她小心翼翼照顾自己。 那时候的顾泠舟初来乍到,很像红楼梦里林黛玉到贾府的时候,心里憋着股不安的傲劲儿,不愿意表现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于是也不怎么说话。 加上班里的同学大部分都有了小伙伴,她挺长时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那时候她把俞微当坐标,出去上体育课、周一升旗、搞什么小组实验...学校里陌生的脸太多,她看见俞微在哪儿,才能知道自己的班级是哪一个。 再到后面,也不知道是不是俞微注意到了她的想法,她发现俞微走着走着,常常回头找人,和她目光对上,就笑一下。 笑得眉眼弯弯,再接着往前走,像是怕她跟丢了一样。 顾泠舟心里有猜测,但又不确定,于是升旗又或者开大会,趁着人多的时候,她就故意躲起来不给她看见。 果然俞微没找到她,就扭头往回找,碰见她,还说是和朋友走散了。 顾泠舟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能感受到这是俞微的好心,一来二去的,她从远远儿跟着,就一路跟到了人家身后,偶尔能说两句话。 事情的转折,就是初三那帮人频繁的出现在她们班。 不少人开始对俞微避而远之,顾泠舟听见他们说,那些人是学校的混混,上个礼拜还打了谁谁谁,说俞微家里有钱,她们混在一起,别人更不敢惹。 顾泠舟不怎么赞同他们的说法,她在村里也打架,还是孩子王,村里小孩儿都听她的,她没觉得打架就是坏小孩儿。 直到她有一次目睹了十几个人,把初一的同级生围在巷子角拳打脚踢,她才意识到,这样的打架不是她概念里打架。 他们村里小孩儿打架,从来不会打人脑袋,更不会打的人鼻青脸肿! 他们就是混混,是混蛋! 而俞微和他们混在一起,也是帮凶! 顾泠舟不再跟着俞微了。 她老师说了,她的出路就是得好好读书上学,在学校不能惹事,顺顺利利考个好高中。 这样,说不定学校会对她们小学多开几个名额,他们村其他的小孩,以后说不定也能来市里上学。 顾泠舟不是很懂自己出路在哪儿,但明白那句“以后你的学弟学妹,说不定能借你的光”的重量。 她的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得格外珍惜,于是选择和俞微这样的坏孩子割席,最好离他们越远越好。 效果也很明显,班里的同学看她不跟着俞微了,很一致的把她归到好人阵营,还跟她说了不少那些人的八卦。 很快,她融入这个班融入的挺好了,也不需要人带路了,但她又总忍不住去找俞微的身影。 一次周五,她看见“上个礼拜被要钱”的女生,去叫俞微,说她那些朋友在老地方等她。 那天天不好,搞得她心里也七上八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她没忍住,跟了过去。 结果到了那就看见一个疯子,邋里邋遢脱了裤子,俞微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像是被吓掉了神。 顾泠舟没来得及多想,冲过去吓走了疯子,她带着俞微走,却又被那些年堵在路上。 他们威胁她,顾泠舟也明白了,俞微根本不是什么帮凶,明明她也是受害者,被他们这样要钱又捉弄,还要被大家误会孤立! 顾泠舟特别生气,气这些人无法无天,气同学们不辨是非,更气自己听了别人闲话就误会人家。 她握着半块砖头的手用力,一腔义气上头,顾不上老师的叮嘱,几乎就要跟人家十几号人干起来! 是俞微拦着她,和那些人说什么“你们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一点也不好玩,下次这样我就不来了。” 那些人嘻嘻哈哈的,一点都没觉得俞微说这话有什么奇怪,还很嚣张的跟她要钱,俞微说自己出来太急没带包,明天双倍给他们,他们这才作罢。 顾泠舟在边上听着都快气炸了,觉得俞微蠢到没边,都这样了还觉得是开玩笑,还觉得这些人是朋友!还要给人家钱!还双倍! 顾泠舟把自己气到心脏疼,甩开俞微,自己往回走。 这次他们没再拦着,很无所顾忌地觉得,受害人都没说话,她这个证人说什么也没用。 俞微很快的追上来,去抓她的手,神色很紧张的说:“你受伤了,得去包扎一下。” “用不着!” 顾泠舟很暴躁地甩开她,心里暗暗发誓,她这辈子再也不会靠近俞微,再也不会和她说话了! 不是因为她坏,而是蠢!蠢死了!蠢透了! 顾泠舟气得一路疾走,俞微就在后面一路小跑的追。 “那...我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在哪儿啊?我听说你在学校附近租房住,我...” “我说了用不着!” 顾泠舟猛地顿住,回头看她,“你要送送你那些好朋友去,你这么活佛,就该直接把他们送上西天,那我才真的是谢谢你了!替那些挨打的人谢谢你了!” 俞微追得急,气息微喘,听见这话忍不住想笑,很努力地抿着嘴憋回去。 但人类憋笑和憋哭的表情可能没有太大差别,顾泠舟就看见她抿着唇,眼睛水灵灵的看着自己,表情无辜的像兔子,她说:“...还是送你吧,我怕他们会堵你。” 顾泠舟气得想笑,“你知道他们是在堵人,你还给他们钱,你们家管这叫玩笑?!” “那...不这么说,当时咱们就两个人,他们那么多人,又打不过他们...” 她越说声音越小,但顾泠舟总算听出来,这人还没蠢到没治。 俞微看顾泠舟没那么生气了,往前半步,试图去拉她的手,还是软软糯糯的劝她:“学校附近就有药店,先去买点药消消毒吧?” 顾泠舟还是气不过,依旧甩开她,“你明知道他们干的都是些什么事,你还和他们一起玩,他们叫你你就出来,你才该给自己买点药治治脑子!” “不是,我也是今天才明白过来!”俞微怕她误会自己也是欺负人的人,急切的跟她解释,“他们之前就跟我要点钱,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要点钱? 顾泠舟刚消的气又升起来了。 没救了,蠢死算了! “哎,你别生气嘛,我知道错了,回头我就跟我爸自首,你...”顾泠舟走的太快,她跟的明显吃力,喘了口气,才接着说,“他们最近可能会找你麻烦,顾泠舟?以后我们放学的时候一起走吧!” 俞微说以后,其实也没多久,俞微告诉了家里之后,下周一的时候,那些人就已经被停课处理了。还在年级大会上公开批评,一些性质恶劣的,几天之后被查清退学。 学校安排了班主任和年级主任在校门口轮番站岗,学校更是加了一队安保人员巡逻。 俞微跟着顾泠舟走了一个礼拜不到,顾泠舟的住校手续也办下来了。 顾泠舟入学晚,当初住校的时候没排上她,她在外面租房住,和她这样的学生不在少数,学校统一安排住回了学校。 住校之后,俞微就不和她一起放学走了,但她搬着桌子挪到了她边上——俞微和老师申请,成了她同桌。 她和老师申请的时候,顾泠舟也在,俞微说她被人欺负,是顾泠舟保护了她,她觉得害怕,想和顾泠舟做同桌,心里会安心。 俞微天生一副人畜无害的好样貌,低着头往那一站,可怜兮兮的样子,没人觉得她在撒谎、会撒谎。 顾泠舟明白了,这就是个披着兔子皮的小狐狸。 小狐狸就是想和她同桌,在装可怜。 成了同桌之后,俞微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拿好吃的,好像真的是为了感谢自己保护了她一样。 但事实怎么样顾泠舟心知肚明,俞微当时压根没觉得害怕。 甚至她觉得,当时就算自己没有出现,俞微大概也能安然无恙地从那里出来,她看着就一副能屈能伸的样! 这不光是个小狐狸,还是个会说谎的小狐狸,顾泠舟提醒自己,不要被她的皮囊欺骗。 于是在她换着花样给自己带吃的,美其名曰是为了“感谢”自己的时候,顾泠舟毫无疑问都拒绝了。 顾泠舟想不通她要干什么,但想起来那句“他们只是要钱”的时候,更觉得不耐烦。 “我说了我不吃,你钱多烧的吗?每天买这些花里胡哨的。” 俞微扁扁嘴,看着可怜:“没钱了,那件事之后家里人断了我零花钱,这些都是从家里拿的,不花钱。” 顾泠舟:“......” 不知道为什么,俞微可怜兮兮说出来,就特别搞笑。 顾泠舟忍了又忍,压着嘴角把饼干推开,“...那我也不吃。” 这小狐狸不知道又憋什么坏,顾泠舟防她防得严实。 后来,俞微自己也看出来送吃的这套没用,也就不再送了,但时不时的问她两道题。 顾泠舟能得到转学的机会,因为她小学的时候是学校第一,基础还是很好的。 俞微问题,顾泠舟没有拿人手短的理亏,讲了也就讲了,而且讲完俞微会用很崇拜的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顾泠舟,说你真厉害。 顾泠舟没觉得她撒谎,她小学当了六年的第一名,也觉得自己学习很厉害。 而且好听话谁都爱听,听听而已,她只要提醒自己,这是个小骗子,会撒谎就行了。 顾泠舟学了个新词,叫坐怀不乱,差不多就是她这样。 当然,“你好厉害”这种夸奖,还算不上是最好听的话。 最好听的话是在一个周末。 那天放假返校,下午的时候,班里做了七七八八的人,大家都在补作业。 下午的时候天气不好,五点多钟的时候更是感觉天昏地暗,她们那会儿坐窗边,能看见外面的树被压得很低。 打雷的时候,雷声像是响在耳边,顾泠舟余光看见俞微很明显的缩了一下。 她很快的靠过来,肩膀靠着顾泠舟的肩膀,去抱顾泠舟的手臂,“外面的天好吓人,跟快塌了一样。” 顾泠舟其实也有点怵,大自然的威力只会让人觉得人类本身的渺小。 敬畏敬畏,还是畏惧更多的。 但俞微这么说了,她就嘴硬,很不在意的回:“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下个雨吗?” 说完她皱皱眉,“你抓着我胳膊,我都没法算数了。” 俞微抿抿唇,说“对不起”,然后把手放下去,落在顾泠舟腿上。 她手心灼热,放上去...说不出的痒。 顾泠舟又开始不自在。 她其实在村里,和大家勾肩搭背,也没多抵触。 但俞微...走路的时候要挎着人家的胳膊,上课的时候抓着人家的手玩,困了就往人家肩膀上靠。 顾泠舟从不习惯到被迫习惯,现在底线又要降,她警铃大作——这可是个会撒谎的小狐狸啊! 于是顾泠舟这次没纵容她,把腿挪开,左手从桌上垂下去,“你牵这个。” 俞微抓着她的手玩了一整个晚自习。 等到最后一节课快下课的时候,学校忽然停电了,这时候雨还在下,但没有一个小时之前那么夸张了,大家欢呼着提前放学。 黑暗里,俞微抓着顾泠舟的手,让她摸到自己的包里,很自得的问,“你猜这是什么?” 顾泠舟摸到了,是把折叠雨伞,她轻嗤一声,很不服输的说“我就住学校,跑回去也就三两分钟,才不用雨伞。” “三分钟那也会淋湿啊!”俞微说,“你没带雨伞吧?我就知道!” 她一副笃定的语气,顾泠舟撇撇嘴,“淋淋雨又不怕什么。” 她在老家的时候,淋着雨还在地里做农活呢! 顾泠舟收拾好了东西要走,俞微跟着她,“那不淋总比淋了强。” 顾泠舟觉得她今天在跟自己较劲,还要反驳,俞微已经抱着她手臂跟上来。 这是往宿舍楼的方向,楼道里很黑,有老师们举着手机灯站在拐角处和楼梯口,俞微走得很小心,说:“我送你回去啊!” 住校的人不少,楼道里都是人,顾泠舟觉得没必要:“你回去不是还要上班特长班?” “那也不差这一会儿。” 很快到了一楼楼道口,大厅很多人,都是看着雨势挺大,想等会儿的。 俞微往外走的时候,还看见好几个她们班的同学,她拽拽顾泠舟袖口:“一会儿我说跑,你就跟着我跑。” 于是,磅礴的雨幕里,只有她们两人一伞。 伞是把黑色的大伞,不是她夏天用的那把粉紫色太阳伞,是她知道顾泠舟没带伞,特意带的伞。 她感觉心里一阵隐秘的骄傲——我有伞,你们没有。 再准确一点,我们都没伞,但我同桌有。 更准确一点,我们都没伞,但我同桌有,还特意来送我! 顾泠舟嘴角压不住,能感觉到身后有很多人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这种声势浩大的围观,把她隐秘的骄傲和开心放大。 她听见身后有人叫俞微。 “微微?你带伞了啊,一会儿也送送我们吧!” 顾泠舟听着有点烦,觉得这份骄傲马上会被分享,但下一刻,俞微抓着她不让她回头:“嘘,别回头,一会儿你回宿舍,就说雨下的太大了,我们没听见。” 顾泠舟高兴了,像是沸腾的浓汤,冒着大泡,泛着香气,可又不肯承认是自己自私,故意叫她“小骗子”,故意问她:“你就送我一个啊?她们不也是你同学?” “我特长班快迟到了。”她解释,又皱着眉,“我没撒谎!” 顾泠舟笑出声:“你不是说不差这一会儿?” “那你不是说淋一淋没什么嘛?” 俞微反问的语气已经有点委屈了,顾泠舟听出来了,还故意想惹她生气:“那我淋一淋也没什么。” “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不想你淋湿啊。” 俞微很认真的看着她回,顾泠舟被她看着,心里的浓汤沸腾出滚烫的泡。 那句“你和别人不一样”在心里转了又转,她对这样的直白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看起来手忙脚乱,眼神都很飘忽地,说:“小骗子,又骗人!” 俞微抿抿唇,这次真生气了,一分钟,两分钟。 俞微不说话,只闷声往前走,很快宿舍楼近在眼前了,顾泠舟心里也慌了。 她想着说点什么要破冰,但嘴巴很硬,目光瞥着俞微,看她眼睛好像红了,鼻头好像也红了,她心里更虚,更觉得嘴巴不听使唤。 “你...干嘛一直不说话?” “你不是说我撒谎嘛!”俞微不看她,“我不说了。” 说完她又很小声嘀咕,“以后都不说了,也不送了!你爱淋就淋!”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泠舟很手足无措的挠挠脸,辩解的无力:“我就是...我不爱淋,真的,我一点都不喜欢淋雨!” 俞微气得站住了,眼泪一下子落下来,她看着顾泠舟质问:“那咱们到底谁撒谎?” “我我我。”顾泠舟很笨拙地给俞微擦眼泪,手擦湿了,就抬着手臂:“我是骗子,是大骗子,你...你别哭了,都是我撒谎,我是骗子。” 她把俞微说得更委屈了,眼珠子断了线似的落,“那你一直叫我小骗子,我骗你什么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说啊!” “你没骗过我,从来没有,真的,你...哎呀,你别哭了。” 那天,顾泠舟哄人哄了好久,颠来倒去把“我是骗子”“你别哭了”不晓得说了多少遍。 第二天的时候,她给俞微买了个猫咪发圈,还写了保证书,这才让俞微消气。 俞微拿着那张保证书看,手上套着猫咪发圈。 她抬着下巴的样子也像猫咪。 骄矜的、软软的,她偏头看着顾泠舟,轻哼一声,“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来不对最好的朋友说假话!” 她说她是俞微最好的朋友,当然,俞微也是顾泠舟在这个学校最好的朋友。 在新学校的第一个学期,顾泠舟不光有了最好的朋友,还在期中考试的时候,拿到了班级第三,年级十五的好名次,寒假回家,她爸妈也回来了! 这是顾泠舟每年最开心的时候,这个学年,也是顾泠舟最开心的一个学年。 但很快,她就学会了一个新词——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12、玲珑骰子安红豆 晚上,托家里几个活阎王的福,俞微又没睡好。 牛角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开门,悄摸摸进了她房间,还上床睡。 睡也就算了,这么点儿的小狗,还打鼾。 俞微被吵得不行,脑袋边一直是脏脏包“邦邦”敲狗头的动静。 后半夜,又不知道是谁在脚底下玩跑酷,等天快亮了,她好不容易迷迷糊睡着了,又感觉胸闷喘不上气。 一睁眼,十几斤的奶黄包蹲坐在她胸口,白得像是山竹的猫爪,正结结实实堵在她出气的鼻孔... 俞微当时的心情,只有一种死惯了的平静。 她起身做饭,弄好了猫粮狗粮,姜云慧掐着点过来。 她昨天直播的观众破了四位数,这会儿看起来相当兴奋,抓着牛角包的前爪在客厅里跳探戈。 俞微则站在琳琅满目的冰箱面前,看了好久,最后拿了盒牛奶和前两天剩的馒头。 姜云慧在外面喋喋不休,俞微没脑子听,她煮了点水,把馒头切成片放进了微波炉,撕了袋麦片进杯子里,等着水开热牛奶的功夫,俞微控制不住地想起来顾泠舟,控制不住地琢磨去她家里做厨娘的事。 说实话,不说什么五险一金,包不包食宿,单是月薪一万五这一项,就非常吸引人了! 但凡说这话的人不是顾泠舟,俞微可能第二天就收拾好,自己上门了。 可那个人是顾泠舟...不知道为什么,俞微一想到这儿,就觉得压力山大。 “姐,你说,我粉丝破万的话,送点什么福利比较好,给她们画个头像?” “挺好的。” 俞微回完,微波炉时间也到了,俞微把馒头片端出来,心里还在惆怅,感觉这压力来得莫名,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明明人家顾泠舟是好心,看自己老同学失业,想着帮忙提供个岗位,她接受就接受,没时间就拒绝。 厨娘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工作,赚钱而已,过去了就是雇佣关系,她干好她份内的工作就好——拿钱办事,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压力? 还是...她仍旧不死心,在幻想什么? 不对!肯定是去和不去她还在纠结,有悬而未决的事情挂在心上,她这才深感压力! 肯定是这样! 俞微端着馒头,等牛奶热得差不多了,就倒出来。 啧!不小心倒多了,牛奶流了一地,俞微肉眼可见的烦。 家里仨祖宗都是玻璃胃,喝了牛奶就上吐下泻,她小心翼翼端着盘子,丢了块抹布盖上,等把盘子放外面餐桌上,又赶紧回来擦。 “开饭啦!”姜云慧凑过来塞了一大口,她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姐,你这是研究什么新吃法,炸馒头片泡牛奶?” 然后她又看向桌上放着麦片的杯子。 “这是...” “燕麦牛奶。”俞微面无表情,“牛奶不发音。” 姜云慧想笑又不敢,感觉俞微今天心情特别差,她啃着馒头片的边边角,小心地试探着问,“姐,你今天不高兴啊?” 13、玲珑骰子安红豆 “姐?”姜云慧放下手里的馒头,语气踌躇,神色里多了点小心翼翼。 她看着俞微,问她:“是不是...昨天我给你演砸了,你生气了?” 俞微一愣,看姜云慧内疚的表情,缓了缓神色,“不是,你昨天配合得挺好的,特别好!” 姜云慧眼睛红红:“真的吗?” “真的!”俞微语气特别肯定,她递纸给姜云慧擦手上的油渍,又说,“咱们昨天不都分析过了吗?她下午问你那么多问题,就是为了考验你对我是不是了解,结果你不是都答上来了吗?已经很厉害了。” “可是...” “哎呀,她说的那个小名,也就我上初中的时候被人叫过几次,我妈都不知道!怎么着,那还能说我妈不是我妈?” 俞微把她面前那盘馒头片端起来,“这个也不能吃了,我给你做点别的吧,你想吃什么?三明治还是面条?” 这两个都挺快的,煎个火腿或者炒个番茄炒蛋就好。 她起身看着姜云慧,姜云慧抽了抽鼻子,拽着她的衣角楚楚可怜:“想吃昨天的白切鸡。” 俞微:“......” 姜云慧扁扁嘴,伸手抱过俞微的腰,啜泣着开口:“姐,你要是我妈就好了,我妈和我哥,不管我做了什么,就只会凶我,觉得我是个废物。” “只有你,你当初收留我,还劝我去找工作,带我做兼职,没钱的时候都是你给我饭吃,现在心情不好,还要安慰我,给我做好吃的!” 俞微脸上的表情逐渐绷不住,她抬头看天花板,握着盘子的手指用力,深深吸了口气,姜云慧还在继续。 “姐,下辈子我投胎给你当女儿好不好?”她抽了抽鼻子,仰头看着俞微,“姐你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意思?” 俞微低头和她对视,脸上皮笑肉不笑:“我的意思是,你下次想要点菜,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装可怜,直接说就好!” 姜云慧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吗?” “当然!”俞微无比肯定,但有点咬牙切齿,“这样我也不用费心安慰你,而是可以直接生气,然后顺理成章把这盘牛奶泡馍,完整地扣在你脑袋上!” 俞微感觉自己真的是把堑当饭吃,才会在姜云慧这里,一次又一次上了她装可怜的当! 她甩开姜云慧的手,转身回厨房。 顺便拿上昨天剩下的半只乌鸡,俞微没什么好气儿:“进来给我打下手!” —————— 事实证明,做饭的时候,姜云慧的存在,就像是五星级饭店里,盘子上雕刻好的花。 基本只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俞微在做饭,她负责在耳边絮絮叨叨,等她吃饱喝足回去睡觉,俞微又开始做今天的蛋糕单子。 下午的时候,俞微偷偷回了趟老家。 老家是俞微姥姥姥爷的房子,那年她们家破产,家里的房产都被银行收回,她妈就带着小侄女俞方晴到了俞微姥姥家里住。 后来她姥姥姥爷去世,这房子就留给了她妈,她舅舅买下了隔壁的房子,等到表哥结婚之后,舅舅舅妈搬了过来。 两家挨着,能互相照应。 这事儿挺好的,不然她妈和她侄女自己住,俞微也挺不放心。 就是俞微怕见她舅舅。 这事儿也得从她大二那年说起,那年家里破产,她爸跳楼。 丧礼办完没两个月,她哥哥嫂嫂又出了车祸。 不到半年的时间,俞微家破人亡,就只剩下妈妈和小侄女三个相依为命。 那年舅舅帮了家里很大的忙,那会儿常常有来家里要欠款的,是她舅舅帮忙撑着。 俞微那会儿上学,小侄女刚上幼儿园,她妈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压根没有工作经验,一家三口的生活支出也都是靠着她舅舅。 后来大三那年,她舅舅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家境殷实,年轻有为,比俞微大四岁,是她舅舅公司花重金挖来的部门技术总监。 她舅舅带着他们见了几次,之后就让他们自己聊。 俞微不尴不尬地跟人家在网上聊了小半年,后来大四实习,她在她爸老朋友的公司当秘书。 没多久,她就感觉公司待不下去,她舅舅就跟她商量,要不就先结婚。 说她反正也不适应上班的辛苦,等结了婚有人养,也用不着她逼着自己搞清楚那些文件到底怎么处理。 俞微答应了,但等到双方家长临见面的时候,她偷偷躲起来不见人,一消失就是三天,搞得所有人担心的不得了。 好不容易找到,她又说她不想结婚了。 这事儿在当时弄得她舅舅很难堪,就算这些年,每次去舅舅家的时候,她也经可能的找理由,能不去就不去。 现在舅舅搬到了隔壁,俞微就更偷偷摸摸了,说自己在超市没假,回家待不了多久就溜。 俞微这次回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拿母带,所以专门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回来,连她妈都没告诉——她辞职了,她妈还不知道。 从进门到离开,总共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半个小时后,俞微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远处的夕阳恢宏壮美,从俞微的角度看,有些刺眼。 她垂着头,那些金橘色的阳光肆意地顺着头顶,落在肩颈。 俞微有一种扛着太阳的错觉,身体上的重量又重又痛,她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 俞微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比清楚的明白,她这些年把自己的关系搞得一团糟。 她舅舅为了她和她们家好,费心费力,她临时反悔,搞得大家都很丢脸。 她妈希望她能安定平稳,可这些年她换工作、换城市的频率,高得不敢和家里人提及。 她只能躲着她舅舅,还要躲着她妈,甚至于现在,连顾泠舟...... 俞微扶着前座的靠背,脑袋靠在手背上。 她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顾泠舟让她去做厨娘这件事,为什么会给她带来这样大的精神压力的原因——她会把和顾泠舟的关系,搞得最后也难堪收场。 而她的世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俞微感觉自己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丧失了和人长期、正常、健康相处的技能。 导致她的亲人被自己伤害,家人被自己蒙蔽,朋友被自己欺骗。 她不敢去面对,于是自己变得形单影只,只能看着自己的世界越缩越小。 她现在宁可顾泠舟给出的条件非常苛刻了! 这样,她还有理由,说是顾泠舟给的太少,她不愿意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比清晰的面对,她只是逃避顾泠舟的事实。 又或者...往前迈一步呢? 她不能总是这样的,难不成以后要把自己活成孤家寡人吗?活到心怀愧疚和不安,谁也不敢见吗? 她也打算安定下来的,起码在她小侄女上中学的这三年,她得在这边安定下来。 她的蛋糕单子会有稳定的客人,她还想开一家蛋糕店,她不能刚和人熟悉就要跑啊! 她得迈出去,她必须得迈出去!就算不敢见她舅舅和她妈,她也一定得发展新的朋友,修复新的关系! 当初她劝人家姜云慧不要怕,多出去找找工作哪怕是积累素材,积累经验。 这话没错,可事情真到了自己身上,俞微又变得胆怯踌躇。 这迈出去的第一步,一定得是顾泠舟吗? 搞砸了怎么办?这可能是她目前,能保持的最好的关系了。 可不是顾泠舟,难不成要回家告诉她妈,她又辞职了,在你孙女来读书之前,我未必能找到工作。 还是告诉她舅舅,对不起舅舅,我没法结婚,当年我逃走,是因为我喜欢女人,现在那个女人还成了大明星? 是了,她的性取向还瞒着家里呢! 俞微被自己气笑了,感觉自己这人生还真是过得易如反掌——反掌过来直接关机重启算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走了一路,俞微也纠结了一路,最后想出来个很侥幸的可能——顾泠舟不可能只指望着她过去做饭,肯定还在招别人。 要是她拖着,托到人家已经入职,她也就不需要在纠结什么了! 于是俞微这一拖,就是一个礼拜。 顾泠舟会给她发消息,大部分都是些食物的照片开始,然后附加一句寡淡难吃不好闻的评价,吐槽她们剧本里的bug,最后问她考虑好没。 俞微大多数时候就是装着没看见,有一次她回了,问顾泠舟,母带怎么给她寄过去。 顾泠舟当着没看见,第二天发照片,一模一样的流程再来一遍。 俞微好气又好笑,两个人较劲似的,各发各的,你问我想好了没有,我问你母带什么时候寄,词都不带变的,幼稚到不行。 但一个礼拜下来,俞微是真的有点坚持不住。 顾泠舟问一次,俞微就在心里回一句:“你这么坚持,到时候两个人闹得难堪,你可不能怪我!” 顾泠舟再问一次,俞微心里再回一句:“你这么坚持,但对你可没好处,我对你贼心不死,之后还能赚到你的钱,你才是亏大发了!” 顾泠舟又问一次,俞微心里又回一句:“其实也未必一定要待四个月,你说的可以先试试,大不了待上一个月,待不下去她就走。” 顾泠舟还问...... 俞微心里动摇得厉害,她想找什么拴着点自己,于是找到了姜云慧。 这天吃饭的时候,俞微看着心事重重,姜云慧全程没怎么和她闹,看出来她心情真的不好,吃饭的时候还很努力逗她高兴。 俞微配合地笑笑,姜云慧问及原因的时候,俞微犹豫了会儿,最后说是想开店,愁没资金。 “要是我能卖出去个版权就好了!”姜云慧面带憧憬,“到时候,我就能在我哥面前扬眉吐气,然后给你盘个蛋糕店,我在你店旁边开家花店,看着别人打工,我就坐着画漫画,想想就爽!” 俞微看着姜云慧一心扑在漫画上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有点感慨和羡慕。 当时她画漫画养活不起自己,俞微还带着她在快递站收快递。 那会儿快递站一个月底薪一千八,实习期过了之后按件计费,那时候的姜云慧还一身公主病,每天迟到早退,弄坏了件还得赔,一个月不赔钱都是好的。 后来她还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超市做收银,晚上的班,白天在家画漫画,精力充沛得叫人嫉妒。 再后来她还在花店打过零工,因为长相出挑,老板让她当人形广告... 俞微是看着姜云慧一步步走出来的,有了点钱,掌握了点打零工的技能,爱好渐渐也能养活自己。 到了现在,她也得向姜云慧学习了,起码学习那份勇敢。 俞微闷了一口雪碧,斟酌片刻,还是开口,“跟你说个事,我找到了个短工,做四个月,在人家家里做住家保姆,你觉得...我去吗?” “住家保姆?”姜云慧一愣,“多少钱啊?” “月薪一万五。” “那去啊!”姜云慧激动的拍桌子,“你不是正缺开店资金?时间还短,工资还高,你知道一万五,我得卖出去多少花吗!干嘛不去!” 说完姜云慧又想了想:“但是他们家是不是人特别多?还是有老人孩子得你照顾?你可得问清楚了,万一有老人生病,小孩儿太小,你可老辛苦了。” “没小孩也没老人,就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吧。”俞微眨眨眼,不是特别甘心,又追问,“你真愿意让我去?到时候可没人给你做饭了。” “不就做个住家保姆嘛,我可以搬过去住你们附近的啊!”姜云慧给俞微夹了块鸡腿,“亲爱的妈沫儿,请你家庭事业两手抓,我还可以带着包包们过去。到时候我在家给你看孩子,你去人家那做做饭,怎么样?” 俞微一愣,显然没料到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倒是搞得她有点措手不及。 “那...” “那这个人是谁啊?”姜云慧很好奇的看过来,“挺有钱嘛!请个人做饭就一万五,还是给他一个人,安全吗?别你们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他对你别有用心吧!” 姜云慧把自己点醒了,皱着眉一脸认真的,“都没问你,你这人是从哪儿认识的,靠谱吗?房子在哪儿啊?干什么的?可别是个骗子,骗财又骗色的吧!” “...靠谱,朋友介绍的,我之前也在犹豫要不要去...你真的愿意让我去?” 姜云慧还抓着那人的来历不放,“朋友?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有钱的朋友...嘶,不会是顾泠舟给你介绍的吧!她们娱乐圈的?” “差不多吧。” “哎呀,娱乐圈的可难伺候了,之前我们家办活动,请了不少人来站台,他们就一堆要求。”她说完上下打量俞微。 俞微穿着加绒的宽松家居服,长发低低盘在脑后,没收进去的发尾散开,像是簪了朵温婉贤淑的花。 姜云慧一脸愁色:“不行这钱咱就不挣了,你性子太好了,过去不得被他们欺负死!” “...也不至于都是坏人。” 俞微目光躲闪,她已经发现了,让姜云慧拴住自己没有用,相反她越劝自己这活儿不好干,她就越想反驳,想辩一辩。 俞微抿着唇,避开姜云慧的视线,起身去厨房:“我去盛点汤。” 姜云慧没看出俞微心虚,只是提醒她得确认那人的性格和条件,然后目光一垂,看见俞微的手机亮了。 有电话,来电没显示备注,姜云慧顺手就给接了,以为是快递。 电话接通,那边的女声先开口:“你考虑清楚了吗?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合同也准备好了,你随时能入住。” 顿了顿,她又说:“当然,越早越好,我马上就要开机了。” “住?入住?!你是女的啊。”姜云慧依稀感觉这声音熟悉,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头看俞微。 是女的,她怎么不告诉自己呢?还让自己以为人家是男的,以为人家心怀叵测! 这念头一闪而过,因为俞微反应很大的冲了过来。 姜云慧条件反射的躲,于是一个箭步上了桌,她被墙上的置物架撞了下脑袋,疼得眼冒泪花,但脑子已经清醒。 这声音...“顾泠舟?你是...顾老师?” “小姜啊!”顾泠舟的声音变得熟悉,“你微微姐呢?她不在吗?” 姜云慧一只手捂着脑袋,抬眼看俞微。 俞微听见了,但她还没做好接顾泠舟电话的准备,她后退半步,姜云慧了然,说:“她不在,你有事吗?” 俞微心又放回肚子里,还想过去接着听,但姜云慧余光瞥见,把听筒的声音放得很低,不给她听。 俞微:“......” 俞微听不见顾泠舟说什么,只能看姜云慧的反应,但是这坏小孩儿只“嗯嗯啊啊”的,也没看出来什么信息量。 俞微转念一想,她知道那人是顾泠舟也好,那她就会知道,她们拍戏的地方在杭州,而姜云慧的哥哥,公司就在杭州。 这小孩儿可是一直躲着她哥的,不能跟她一起搬过去,说不定还会拦着她。 俞微心里放松了,甚至有点期待,姜云慧知道要去的地方在杭州的表情。 果不其然,姜云慧音调忽然拔高,“杭州?你们剧组在杭州啊!” 姜云慧神色恹恹,整个人透着股萎靡不振,最后就只能机械的回“好吧,好吧,不太行,那好吧,下次再说。” 放下电话,姜云慧靠在墙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杭州,为什么是杭州?全国这么大,就非得去杭州拍戏?!” 俞微心情郁郁了很多天,现在看见别人姜云慧的反应,很恶劣的笑话她:“怎么样?还同意吗,同意了咱们就一起去杭州?” 姜云慧咬牙切齿,“你不是也没决定好吗?” “现在想通了,我觉得你说的对!我现在觉得这个活儿特别好,事少钱多还时间短,事业家庭两头兼顾,到时候你就住隔壁,帮忙看着孩子,我在外面赚钱。” 俞微看姜云慧的头垂到胸口,笑得不行,“哎,说真的,咱们一起去嘛!” “好啊,你们一起过来,家里也有地方住。” 声音再次从手机话筒里传过来的时候,俞微的表情顿时就是一僵。 她看着姜云慧把手机屏幕翻过来,上面显示,通话根本没有挂断。 俞微整个人僵住了,脸上的笑容很快的转移到姜云慧脸上。 她大仇得报,笑得停不住,几乎要从桌子上翻下来。 之后,有敲门声,在门外和手机那头同时响起。 顾泠舟平复几下呼吸,说:“你同意就太好了,我带了合同来,就在门口。” 姜云慧的大笑戛然而止,她和俞微的表情同时一僵,下一刻,笑容转移到了门外人脸上。 14、玲珑骰子安红豆 门外的顾泠舟挎着包,一身栗色呢子风衣,红唇、墨镜、细高跟,长发盘在脑后,从俞微的角度,能看见一点坠下来的流苏。 流苏摇摇坠坠,闪烁着走廊窗外、死了二十亿年的月亮的光亮。 俞微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悬着的心也彻底死了。 干什么非要口嗨,非要和姜云慧较劲! 这下好了,撞人枪口上了! 俞微的表情是控制不住的僵硬:“你怎么...”又来了。 俞微的话没说完,但表情太明显,顾泠舟进门的动作一顿,之后慢吞吞摘掉墨镜。 她低头看着俞微,脸上的表情从欣喜变得狐疑:“不是你一直在微信上问我,什么时候拿母带?” “我是问了,但是是想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好给你寄过去啊!”俞微抓了把头发,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崩溃感。 她看着顾泠舟很自来熟的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墨绿色荡领吊带裙。 裙子是真丝绒的材质,看起来比丝绸沉稳,又比天鹅绒更富有光泽感,细腻柔软地裹着身体曲线。 俞微的视线定定落在顾泠舟脸上,看见顾泠舟出了口气,“我以为你很着急,趁着剧组那边有空,就赶紧过来了。” “不过这也不重要。”顾泠舟语气又变得轻松,“你不是同意过去了吗,也算我这趟没白来!” 她侧身去挂外套,腰身看起来更加苗条精干,俞微的视线赶紧往上挪,落在她绷紧的手臂线条上。 顾泠舟边挂衣服,一边开口:“我特意带了合同来的,想着能劝你同意就最好了,正好我们一起开车回去。” “开车回杭州?”姜云慧惊了,这得开多久! “是啊,你不是带着猫猫狗狗,坐高铁飞机也不方便。”顾泠舟语气轻松,带着点愉悦。 她挂好衣服转身,有点居高临下的看着俞微,“我特意查过了,开回去差不多十三个小时,现在就出发的话,差不多明天早上九点就能到,还能吃个饭,下午正好去组里,也不耽误。” 俞微被她看得面色一赧:“不是,我...还没想好。我以为你挂了...” “嗯?”顾泠舟挑眉,伸手勾掉了俞微脸颊上的一根散发,“什么意思?” 两人离得近,俞微忘了躲,但被这动作搞得脑子有一瞬间的宕机,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以为你们电话挂断了,刚刚,就和姜云慧说着玩,其实我还...没决定好。” 俞微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面皮有些发烫。 顾泠舟听着,手指落在肩膀处,食指勾着肩带提了提。 裙子的光亮在面前流动着,看得人眼前发晕,俞微的视线躲避得仓皇,最后狠狠看向餐厅里坐着的姜云慧。 这小王八蛋刚还帮腔骗她来着,她很难不迁怒! 姜云慧被她看得心虚,默默举起手机遮住了脸。 姜云慧觉得自己也挺无辜,刚刚电话里,顾泠舟答应了她,只要她能劝着俞微松口,就给自己弄一套《困锁》全部主创的签名照。 这种事,和白给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松个口嘛!又不是签了死契! 她哥和人家谈合作,签了意向合同还能反悔的呢,别说这种口头上的答应了! 姜云慧一开始假装挂电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觉得就算俞微口头答应了,大不了反悔啊!这种事儿本来就得双方心甘情愿,找了理由拒绝掉不就好了? 她哪儿想得到顾泠舟在她们门口?还听见了! 听见也就听见了,厚脸皮一点,理直气壮说不想去,顾泠舟也不能逼迫吧? 可偏偏俞微搞得自己很心虚,连带着她看姜云慧,让姜云慧也觉得自己很心虚! 这什么事儿啊!姜云慧划拉着手机躲避尴尬,想了想,很识时务地去搜——把姐姐惹生气了怎么哄。 而俞微看见她的动作,心里更气了! 天杀的!她姜云慧尴尬,划拉自己手机就算了,可她现在手里拿的,分明是她的手机啊! 她让顾泠舟先进来坐,然后三两步冲到姜云慧跟前。 姜云慧也有点纳闷,自己的手机页面怎么看起来怪怪的,直到她找到搜索软件,刚要输入,就看见下面一串的搜索记录。 “运动与体重管理。 店铺选址门道须知。 杭州禁养金毛吗? 国内禁养金毛的城市。 营养师推荐食谱。 新手小白开店..” 剩下的没看完,手机被俞微拿走了。 临走之前,还挨她戳了一指头。 姜云慧没撒娇卖乖,看着俞微的身影,不由得神色复杂。 她都查到人家那边能不能养狗了,说不想去肯定是假的。 而人家顾泠舟这边,不光同意住家保姆带宠物,还亲自上门来接,这就不光是诚意,更是情谊了! 有这么好的感情,怎么之前没听俞微说过呢? 甚至明知她喜欢《困锁》里的耿梦娇,俞微也没说过她和顾泠舟认识。 换了正常人,难免会炫耀一下,说这人是我高中同学演的吧? 还是俩人闹崩了?也不像啊,去年的时候,俞微还拉着她看了八场的《花千树2》,那会儿以为她是喜欢电影,喜欢丝绸朋克的题材,现在看来,她就是冲着人去的吧!? 姜云慧想不通,但看出来这俩人之前有事儿。 而且看得出来,顾泠舟想让俞微去她家里做饭,俞微也想去,但就是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可能和她们俩之前的事儿有关,但姜云慧觉得,也有可能和自己有关——俞微还专门了问自己的意见,怕自己没人做饭,会饿死。 姜云慧感觉自己心脏酸酸的,她揉揉被俞微戳过的脑门,一点一点挪到客厅,挨着俞微坐。 客厅只有一条不算长的长条沙发,三个人坐着略显拥挤,奶黄包被挤到了沙发靠背上蹲着,脏脏包朝着牛角包哈气,赶走狗子之后自己窝在俞微怀里。 姜云慧坐着听了一会儿。 现在情况,是俞微给顾泠舟说自己没准备好,但顾泠舟说她之后几天很忙,没时间过来接。 她带着猫猫狗狗不方便,劝她尽快下个决定,这样不会耽误明天下午的组会。 俞微就说让她找个别人,自己没做过厨娘,怕做的不好。 顾泠舟一脸愁容,好像退让了半步:“那你先过去试一试?” “试一个礼拜,你要是实在不适应,我也好有个时间找别人顶替,行不行?”顾泠舟苦笑一声,“好歹别让我白跑一趟。” 俞微动摇了,“你让我想想。” 她实在是没想到,本来能拖延半个月的事情,现在时间刚过一半,就得赶紧定个结论! 猝不及防,俞微很焦灼。 那句“别让我白跑一趟”,让俞微觉得她好像回到了当初补假期作业的时候。 本来计划着好好预习,好好规划,现在忽然要交作业了,她还是一片空白,那句话就像是在提醒她——不管对不对,别空着交上去。 顾泠舟轻出了口气,说给她思考的时间,但给俞微倒计时,“我们最好九点之前出发,这样就算明天早上遇上早高峰,也不至于迟到。” 是的,不光不能空着交上去,还得早点交上去! 俞微现在就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 毕竟只有一个礼拜,这么短的时间,忍一忍、装一装,大约还是能维持表面和平的! “那...三天吧。”俞微跟她打商量,“过去试一试,就不带着小猫了,要是不行我就自己回来,也省了来回折腾。” “三天...”顾泠舟面露迟疑,思忖片刻后,才勉为其难,“...你都这么说了,也行吧。” 俞微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姜云慧,姜云慧很善解人意的点头:“放心,我帮你喂猫!不就三天吗,你放心去!” 俞微心里一阵感动,然后立马拉起姜云慧,跟她说冰箱哪个盒子里是猫粮,哪个是狗粮,上锅蒸要多久,那些吃的要尽快吃,什么食材可以简单煮一煮吃。 交代完了,她转身回房间。 早死早超生,不就三天嘛!俞微动作很利索地收拾衣服。 姜云慧在餐桌边写便签,防止自己搞混,顾泠舟在沙发上,全程看着,有点忍俊不禁,最后起身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俞微以为她在催,踩着床边,从衣柜顶上拿下来行李箱,说:“很快,十分钟就好。” “不是这个意思。”顾泠舟想笑,忍住了,咳了两声,探头看着俞微,说,“我有两个问题。” “第一,你不带猫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飞回去了?” 俞微蹲坐在床边地上,箱子摊开在身边,闻言,她叠衣服的动作一顿,“意思就是,不用赶在晚上九点之前出发了?” “是的,我们可以坐明天上午十一点半的飞机。” 顾泠舟举起手机给她看,边说边往里走。 卧室的灯光不太亮,她背着客厅的光,走至床脚位置,侧身坐在上面。 这动作把腿拉得很长,她撑着手臂,上半身朝俞微这边靠近,面容在头顶的光线下,变得清晰柔和,裙子的光亮变得饱满丰腴。 俞微不敢低头,视线定定地看着顾泠舟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被耍了,有点生气地朝外面喊,“姜云慧,先别搞了,我明天再走。” “明天?你今天不走了啊!”姜云慧边说边往这边走,但走了几步又顿住了。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顾泠舟斜斜落在地板上的小腿,她思量片刻,还是站住了,听见俞微在里面说:“不着急了,明天早上飞过去,等我走的时候给你写上便签,你是不是要直播了?别耽误了。” “行吧,那我先过去了,你有事再给我发消息。” 顾泠舟等到房门开了又关,才朝俞微伸出两根手指,她离得俞微更近,声音压低,莫名带着股蛊惑的意味:“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 “我没想着在这里过夜,所以没打算住酒店,更没带着住酒店的一次性物品。今天可以在你家里借宿一晚吗?”她舔舔唇,身体姿态放的很低,像是匍匐着的、不想发起攻击的动物。 然而不想攻击的动物也是有差别的。 有的是猫咪小狗,它们毛茸茸、圆眼睛,让人觉得呆萌又放松。 有的则更像是蛇类爬虫,就算一动不动,也会让人回想起刻在基因里的警惕。 顾泠舟现在的样子,让俞微觉得她攻击性很足,她顿时警铃大作:“我家里只有一张床。” “没关系,我睡沙发就行。”她弯着眼睛笑,很闲适地扫了眼客厅。眼神里透着股图穷了,匕要见了的刻意和嚣张。 简直是明晃晃告诉俞微,我别有所图,接下来才是我的真实目的! “你那位...妹妹,应该不会不方便吧?” 15、玲珑骰子安红豆 顾泠舟说要留宿,俞微的情绪复杂,但基本已经可以肯定——顾泠舟看出来她们是假的了。 不然她不会这么不避嫌,说什么留宿,又说什么“妹妹不会介意”的话。 俞微想不通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毫无疑问,在顾泠舟说要留宿的那个瞬间,俞微心里尴尬又恼火。 尴尬于这种只针对某个人的谎言,被当事人当场揭穿,又恼火顾泠舟这么不给人留体面! 她最后的表情和语气分明是在说,“我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留宿,然后亲手解开你的谎言和假面!” 俞微瞬间恼羞成怒,让顾泠舟爱上哪儿睡上哪儿睡! 可顾泠舟欣然把这当应允。 “是嘛?”她手掌轻轻拂过床单,“那能睡床那就再好不过了!” 俞微:“......” 俞微气急败坏,俞微哑口无言,俞微焦躁不安,俞微躺在床边边的位置,心里升起不堪的窃喜,而后又在自我鄙夷里辗转难眠。 她背对着顾泠舟,看向窗。 窗户没拉窗帘,伪造出一种光明正大,她能在光明正大里,看见天上的月亮明晃晃,像是一抹白灼的太阳,挂在了一片深青色的虚空。 夜空的深青色给人一种宇宙的眩晕感,看得久了,让人摸不准月亮的远近。 月光洋洋洒洒透过窗,把床几乎分为两半,晦暗处,睡着月亮一样的顾泠舟。 俞微也摸不准顾泠舟的远近,看得久了,也觉得晕。 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觉得顾泠舟睡在自己的房子里这事儿不可置信——她太近了,近得触手可得,近得像是她的幻觉,像是她随时会醒的一场梦。 睡着了在做梦,醒着也像是做梦。 荒诞反反复复,心里窃喜消散过后,她被她的月亮灼伤,剩下光阴只觉得难熬。 俞微受不了了,溜着边出去,在沙发上咪了会儿。 等到早上五点,俞微起来做昨天的单子。 她们是十一点半的航班,那最迟得十点钟出发,提拉米苏的单子肯定来不及了。 点提拉米苏的客户比较稳定,大部分是在附近工作的年轻人,那时候正是上班的点,做好了也没法送过去。 俞微昨天晚上就给人家回了消息,说今天做不了了,任务一下子少了一大半。剩下订单里占大头的,就只有枣糕。 定枣糕的一般是给家里小孩儿和老人吃,八点之后家里没人的有三家,第一批抓抓紧能做出来,剩下的就可以稍微晚点送。 还有几个要肉松小贝和泡芙的,这些做得快,赶在七点之前就能做完,趁着人家上班之前送过去完全来得及。 俞微尽可能的放低了声音,可顾泠舟还是醒了。 她似乎也没睡好,眼下的青色明显,脸上很浓的不开心,睡眼惺忪地走到俞微边上打了个哈欠,然后拎走了她面前的那包核桃。 马上就要到五月,最近的气温飙升,顾泠舟穿了一身白短袖和黑短裤,盘腿坐在沙发上剥核桃。 俞微本来还很困,听见剥核桃的声音不对劲,回头瞥了一眼。 一回头,就见顾泠舟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 对面阳台的光线青苍昏蒙,落在顾泠舟的脸上,一股潦草的苍劲。 她头发有些乱了,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烦躁,眉心微蹙着,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 俞微看着她,第一反应,是她下颌角的线条真流畅! 第二反应,她居然在徒手捏核桃!!! 只见圆润的核桃在手指间破碎,小臂上的肌肉绷紧又放松... 俞微震惊了会儿,转过头,拿起台面上那颗核桃用力捏了捏。 嘶,硌得手疼。 算了,俞微放弃了,她没顾泠舟手皮厚。 俞微戴上手套,继续做肉松小贝,顾泠舟剥了小半盒之后过来。 “够吗?”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站在俞微身后的时候撩了把头发,俞微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气。 俞微稍稍屏息,目光不自觉从她手臂上扫过:“...够了。” 听俞微说够了,顾泠舟把盒子放下,一只手撑着台面,看俞微在做肉松小贝,问她:“今天有做多的吗?” 俞微头低得很低,点点头,“多做了六个。” 顾泠舟往这边凑近,肩膀挨着俞微肩膀,“有我的份吗?” 她说话的时候转头看俞微,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能看见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剪影。 俞微飞快避开视线,头垂得更低:“有,给姜云慧剩三个就行,就是,你...” “嗯?” 俞微耳尖微红,呼吸急促,目光躲闪:“你,能不能...离远点,别把头发掉上去。” ———————— 从五点起床做单子,到九点结束所有工作,一直到两人上了飞机。 俞微和顾泠舟的对话,就终止在了那句,“别把头发掉上去”。 不知道顾泠舟是被戳到伤心事了,还是真的生气了,俞微还愧疚了一小会儿。 然后很快就松了一大口气! 生气好,生气了不让她在她家里做! 而且就算在她家里做,俩人也能保持很纯粹的雇佣关系,大家保持距离,这样最好了! 俞微松了口气,很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自以为开心的很内敛。 而一旁的顾泠舟,大外套加墨镜口罩,双手环胸靠近沙发里,气质看着冷硬,实则听着俞微不自觉溢出来的破碎的调子,破防的很沉默... 顾泠舟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着,偏过头深吸口气,还是感觉好气又好笑。 她现在是高兴了、轻松了,不像昨天的时候了! 昨天晚上说好去杭州的时候,她脸上写满了“不想去”“很发愁”“心不安”。 然后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离自己恨不能十万八千里,搞得好像古墓派出身似的,睡觉只挨着床的边边沿! 就这她还是难受,只能半夜偷偷跑去沙发上睡。 留下顾泠舟在房间,盯着天花板看了大半夜。 顾泠舟失眠彻夜,想了一整晚她为什么会推开自己,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顾泠舟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在俞家留宿那天。 那是俞微初一的生日,那天她们家在宴会厅办了很大的宴会,她们两个不喜欢大人的应酬,提前跑回俞家。 那是她第一次到俞微卧室,房间特别很大,除了紫色的公主床,还有沙发和电视机,房间里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更衣室。 顾泠舟印象特别深刻,觉得那是动画里,芭比住的公主房,俞微就是里面的公主。 后来她们两个窝在沙发里吃蛋糕,看电影,喝俞微偷偷带回去的白葡萄酒。 之后顾泠舟准备回家,俞微不愿意,拦着她,跟她撒娇。 她之前特别会撒娇,眼睛柔柔的,目光坦荡又赤诚,抱着顾泠舟的手腕,声音软软的,然后说“你这么早就走?我不高兴”“我想你陪我”“你不要睡客房,今晚我们一起睡,你和他们不一样。” 俞微会特别直白的跟她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特别特别喜欢你,所以想多和你在一起”,“你别回去,我舍不得你,咱们一起住一晚。” 特别娇气,但不刁蛮,当时的顾泠舟被她哄得飘飘然,哪怕是多年后的顾泠舟想起来,也会觉得心软软。 可现在俞微拒绝她,不惜说谎也要推开她,低着头永远躲避自己的视线... 顾泠舟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当初的自己嘴硬又傻气,总是故意让俞微生气,俞微就算为难不高兴也还要哄她,偏偏她嘴上不饶人,惯是口是心非、阴阳怪气,特别讨厌! 但顾泠舟后来也明白,在本该直来直去的年纪,总是迂回甚至颠倒,根本原因是所获贫瘠,是不够得偿所愿。 所以现在她的蒲公英也这样,她就觉得真可怜,不知道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会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顾泠舟本来还想着佯装生气,让俞微哄哄自己,她们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 可没想到事情越走越歪,顾泠舟顾不上给自己伤心,眼睛就忍不住发酸,她忍了又忍,别开视线,用余光去看俞微。 飞机航程过半,俞微睡着了,正安安静静靠在座椅里。 那张脸依旧是记忆里的温柔,但不再甜美单纯,变得恬静、变得沉稳、变得忧郁。 顾泠舟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最后飞快的眨眨眼,很用力、平稳的吞了口气。 她真的,养猫、养狗、养姜云慧。 把大家都养的娇娇的,可一点也养不好自己! —————————— 飞机落地的时候,是顾泠舟的私人助理,晕晕来接。 晕晕是顾泠舟同乡,比她小五岁,全名王思淇,家里上了初中之后就不给她念了,她很早就出来打工。 她和顾泠舟撞见,是在《花千树》剧组,她在组里做场工的活,俩人加了联系方式。 后来再拍戏的时候,顾泠舟发消息问她愿不愿意来做助理,俩人一合作就是十年,比蓝遥跟着顾泠舟的时间还长。 能合作十年,俩人的关系是真的不错的,但这次来接机,晕晕是实打实带着满肚子的怨愤! 就在一个星期之前,某人从休息的酒店消失,陈婕和她找人找疯了,最后还是蓝姐打来电话,说她回了老家一趟,心情可能不好,下午还要见导演,让她们多注意点她的情绪。 晕晕也知道顾泠舟家里的情况,甚至比蓝姐知道的还多——父母生下她就在外面务工,只把儿子带在身边,把她丢给爷爷奶奶长大,后来爷爷奶奶因病去世,顾泠舟就再也没有回老家了。 晕晕不晓得她回老家干什么,她家里逼着她结婚,她不愿意才跑出来,一点都想回去那个地方,更别说顾泠舟了! 她下意识以为出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接机那天特别紧张,怕她情绪失控,怕听到她说什么很糟糕的消息,怕她萎靡不振耽误了下午见导演... 结果,她情绪确实不太正常——高兴的不太正常,简而言之,跟疯了一样! 她和导演、制片聊得热火朝天,最后和导演拼酒,喝醉了把玩导演的光头,笑话人家喝得醉醺醺,说终于找到你了,然后弹导演脑瓜崩。 一旁的制片和编剧都看傻了,想去拦又怕她连自己也弹,想溜又溜不掉,顾泠舟没放过人家,过去勾着俩人脖子,唱难忘今宵。 唱完还非要开香槟庆祝过年,要吃饺子! 晕晕和陈婕费老大的劲才把人弄回车上,车开半道,她打开车窗,半个身子探出去,朝交警瑞思拜,然后喜提交警的口头警告。 顾泠舟很诚恳的道歉,然后道着道着开始对着人家唱祝你圣诞快乐... 晚上,蓝姐还很关心,特意打电话来问顾泠舟怎么样。 陈婕几个小视频发过去,对面沉默了足足十分钟,最后说:“我想办法给她找个医生看看吧,低调点,最好别惊动别人...” 最后不放心,她还是补了一句:“也别惊动她。” 是的,不光不能惊动,还得看好她,不能让她再乱跑,结果这位安生了才一个礼拜,就又给她打电话,让她去机场接人。 晕晕:“......” 她人都麻了,前一天下午俩人还一起吃了饭,回了小区,第二天她刚睡醒,就看见顾泠舟的航班消息... 历史好像在轮回,并且频率很快,晕晕真的觉得晕晕,但她这次带上了绳子和毛巾。 她想好了,到时候只要顾泠舟发疯,她就先把人捆了,堵上嘴,绝对不能像上次那样,放任她在车上唱了一路死了都要爱! 然而没想到,这次接到的,是两个人。 “这是王思淇,我私人助理,你叫她晕晕就行。” 上了车,顾泠舟也没摘眼镜,她对边上的女人说话,语气听着冷硬。 女人很温柔的点头,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看起来暖洋洋,她说:“你好,我是俞微。” 声音也温柔,她看了眼顾泠舟,说:“我来试用顾女士家里的厨娘。” “啊,你好你好。”除了拿外卖和订酒店、订饭店,晕晕还是头一次在私下的场合听见有人叫顾泠舟顾女士。 听着有点别扭,她悄悄把绳子往车座底下踢,看后视镜里的俩人。 俩人一左一右坐着,这次的顾泠舟不像上次亢奋,她带着墨镜,看向一边的窗。 她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有种不近人情的凶,越发衬得边上的女人温婉安静。 晕晕用力抿了抿唇。 这俩人各看各的窗,搞得不像是来工作,倒像是...被迫相亲。 这念头一出就收不住了,晕晕想起来自己最近在看的小说,讲被迫冲喜的女主,不情不愿和先天病弱的男主先婚后爱的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俩往后面一坐,就...特别“小说照进现实。” 晕晕又往后看了一眼,然后确认——她泠姐还是不情不愿的那个。 到家的时候,顾泠舟带着俞微简单逛了逛房间。 高层的三居两厅,她一个人住,但东西很多,大部分都在衣帽间。 给俞微准备的是次卧,门打开,最先引入眼帘的就是放在床头柜的蓝色无尽夏。 花开的特别好,郁郁葱葱的。 晕晕凑过去看了眼绣球花,又看她泠姐,心里很困惑——她带着墨镜,能看出来这花什么颜色吗? 顾泠舟没看她,她把俞微的行李拉进去,说:“我一会儿去组里,你在家里,就先适应适应。” “嗯。”俞微应了一声,问她,“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这话说的...晕晕忍不住看俞微,脑海里是独守空房的原配夫人,问被迫联姻的夫君什么时候回来... 但这事儿好像只有晕晕一个人感觉到了,顾泠舟的语气很正经。 “不一定。”她说,“今天别做饭了,试用期从明天开始,你就先休息一下,适应适应,晚上我带你们去吃烧烤,正好你也见一见我那位工作助理,之后我在剧组的通告,她会给你,你就差不多能知道我什么时候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