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传说怎么都是真的》 1、保险 “我说你怎么想的,居然敢在老班的课上打瞌睡,害我等你等到现在!” “我的错我的错,我请你吃烤肠好不好?我不要一个人走回去……” “哟,平时不是胆子很大嘛,怎么啦,你又看什么鬼故事了?” “就是那个啦,那个鬼来电……” “我就知道是那个,一听就是假的吧,那么多人说得信誓旦旦,也没见到谁能真的拿出电话录音啊?再说就算是真的,到时候我就给我奶奶打电话,她最疼我了,说不定还给我透露明天的彩票号码呢~” “讨厌啊你……跟你说正经的呢……” 她们说的正是最近在互联网上热度很高的都市怪谈,据说这样那样一番后就可以和死者通话,因为操作简单,对实施者要求几近于无,有许多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跃跃欲试。别说是摸鱼高手李岁荣,就连公司的扫地阿姨,她都撞见过她们在厕所嘀咕,其风靡程度可见一斑。 身旁打打闹闹的女子高中生说笑着走远了,她只能再叹口气,丝毫不能被她们轻松愉快的氛围感染,她塌着肩膀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对着手机道歉。 “对不起老板,我今天实在是有事……不是故意的……已经到了下班……对不起我没有找借口,真的是有事……” 回答她的只有一句恶狠狠的“不想干就别干!“和冷漠的”嘟嘟“声,电话被人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她又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脚步更加沉重了。 在下班时间还会给她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包员工打电话的,除了她的上司郑仁武不做他想。事么当然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今天要她去帮忙接一下女儿放学罢了。 她李岁荣,拿着平平无奇的工资,上着平平无奇的班,时不时担心自己转正到底是不是领导画的大饼,再被他支使得像个私人助理。要说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大概也只有自己那个英俊多金的文艺富二代男朋友了吧。偶尔被差遣得烦了,她也会幻想男友化身霸总从天而降,恶狠狠地要求郑仁武滚蛋,把位置腾给真正有能力的人(当然是李岁荣)。这个时候她必然是要翘着二郎腿,冷笑着看那个人模狗样的王八蛋跪下来给自己道歉,在大家惊羡的目光中完成一波苏爽至极的打脸。 只可惜文艺富二代除了钱一点权也没有,有领导做前例,李岁荣也无比痛恨一切靠关系上位的人。她坚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为此勤勤恳恳拉了一年又一年的磨。好消息是真没以外包之身败走,坏消息是也真没获得正式员工资格。 那么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包员工”,她今天又为什么突然有胆量拒绝郑仁武的要求呢?这完全是因为文艺富二代在四天前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了,毫无征兆,除了一张“勿念”的字条之外,任何联系他的信息都如同石沉大海一样杳无音讯。 当然,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杀猪盘跑路了。可是他和李岁荣交往这么些年,又是请助理又是洗手作羹汤,出人出力又出钱,收礼只收纯手工,是一分钱也没从李岁荣身上要过。世界上要是有这么卧薪尝胆的杀猪盘,那也只能理解为菩萨又下凡普度众生了。 因此,不管是为了自己良心过得去,还是为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李岁荣都必须把这件事搞清楚。 她的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又阴魂不散响起来的,李岁荣心不在焉地接起来:“老板,小芯我今天真不能去接……嗯?” 电话里是一个非常甜美动听的女声:“您好,请问是李岁荣李女士吗?这里是麒泰保险公司保单服务部。我们正在对近期部分高净值客户的保单进行例行资料更新核查,需要占用您几分钟时间协助确认信息,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李岁荣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嗯……是的,但是我应该没有买过你们的保险吧……” 她听到对方飞快地敲击了几下键盘,声音变得更温柔了:“是这样的,有一份被保人为宁满蹊先生的保单受益人是您呢。这边想确认保单号后四位或者您的身份证后六位,请问您可以提供一下,协助我们进行核查工作吗?” “保单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这个保险……”李岁荣喃喃,“投保人是他本人吗?他完全没和我说过……” “这边目前查询到的结果是这样,那您方便提供一下您的身份证后六位吗?” “抱歉,呃,我是说我可能不太方便,我完全没听说过保险的事。”她捂住听筒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等我确认过相关信息再说吧,不好意思。” “好的,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您可以询问宁先生相关内容,我们可能会在3-5个工作日后再联系您,祝您生活愉快。” 电话就这样轻飘飘挂断了,只留下李岁荣一个人呆呆站在原地。明明夏天还没有走远,参城的气温还居高不下,她却浑身一片冰凉。 几年前,因为一些原因她不得不办理退学手续离开大学。没有拿到学位证,哪怕是家喻户晓的庆北大学也没办法让公司人事部为她网开一面。她干过很多很多兼职,其中当然包括卖保险。 所以她也清楚,保险公司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主动打电话联系受益人。 ——比如怀疑被保人和受益人联合骗保的时候。 李岁荣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她满脑子一时“难道不是杀猪盘而是蓄意报仇”,又一时“我真的是良民生活作息两点一线可查必不会被冤枉”,甚至“到底是没有本科文凭严重还是有案底更严重”。这些乱糟糟的想法让她魂不守舍,打开家门连鞋子都忘记收回来就冲进卧室。 她和宁满蹊在一起三年不到,同居两年。宁满蹊不想也不需要上班,爱好就是在家做做烘焙和三餐。他像个古板的老年人一样认为外卖不干净也不健康,热衷于搭配各种营养均衡的健康,一手包办了她的所有餐食。 因此,在这个三室一厅的温馨小家里充斥着他的痕迹。椅子上搭着某个顶奢品牌的围裙,硬是在墙角打出一排橱柜放乐高,还有衣帽间堆得乱七八糟的私人订制——李岁荣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这些是穿过等着阿姨拿走处理的——就好像他根本没离开过一样。 “在哪里……在哪里,”宁满蹊从不在爱好以外的生活起居上操心,大部分东西都随手乱扔,李岁荣也从没有在意过,“床头柜……可恶,怎么有密码?” 她想了想,把宁满蹊的生日输进去,滴滴两声,密码锁提醒她还剩下两次机会。她犹豫一阵子,又输入了自己的生日,还是熟悉的滴滴,这下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她不敢再乱来,可是既不是二人生日,那还能是什么日子呢?他喜欢的画家的生日?那些大胡子外国人的名字她一听就犯困,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爸爸妈妈的生日?那更没救了,他的双亲早就过世,她连大名都叫不上来!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也许是卧室的窗户没关好,幽幽吹来一阵夜风,将一张便签纸吹到她的手边。便签上是一行漂亮的数字,0930,是宁满蹊的字迹。 0930……李岁荣摩挲着这张便签,这个日子她并不陌生,这是宁满蹊向她表白的日子,再过几天就到了,那也是他们恋爱三周年纪念日。 她收敛起不必要的思绪,小心翼翼地按下这四个数字。 床头柜无声地滑开一线缝隙,一沓厚厚的文件静静躺在其中。 李岁荣双手颤抖着拉开床头柜,捧出那一沓催命书,慢慢翻看起来。 好消息:这份文件不是麒泰保险的保单。 坏消息:第四份是,而这里的一二三四……五份,足足五份文件全都是高额保单!受益人不是别人,全都是她李岁荣! 李岁荣欲哭无泪,她早在三天前,也就是发现宁满蹊字条此人又夜不归宿的一天就去报了警,对方承诺她48小时内还是没有消息就会考虑立案。她当时还再三强调宁满蹊绝不会莫名其妙地离家出走,希望警方务必重视…… 这看起来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恶意骗保的犯罪嫌疑人。难怪保险公司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联系她,恐怕是早就联系过警方了。 苍天可鉴,她李岁荣和宁满蹊在一起这三年就算不是蜜里调油,也绝对算得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狼狈为奸…… 正胡思乱想着,李岁荣的余光看到抽屉的深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小路,我不是故意要去翻你的隐私哦。”她喊着对方的小名,闭上眼睛做祈祷状,“实在是你把我坑惨了,我这是在找自证清白的办法!” 那是个深蓝色的皮革盒子,上面写着hw。李岁荣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了盒子。 柔软的天鹅绒被月光擦出一片细腻的微光,在这片微光包围中,嵌着一枚夺人心魄的戒指,数颗流光溢彩的钻石之间拱托着一颗澄澈的蓝钻,像是强行以人工私藏了一汪湖泊。 李岁荣突然明白为什么密码会是那一天了。 尽管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却还像是为了缓解尴尬似的咳嗽两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合上盒子,塞回抽屉里。 为了尽可能还原戒指盒子原来的位置,她不得不压低身体,仔细端详。 “咦?”她忽然注意到左手食指上染了颜色,“这应该是个大牌子吧?难道还会掉色吗?” 借着明亮的灯光,她狐疑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又凑上去仔细闻。 ……皮革特有的气味下,水笔笔芯的味道微微侵入她的鼻腔。 她又低头去看那张便签,上面的数字果不其然被抹开了。 至少三天前的水笔印,会到现在还没干吗? 2、流浪汉 李岁荣的心再次砰砰跳起来。 如果说心脏也喜欢玩极限运动,那它今天一定玩够本了。 诚如李岁荣对宁满蹊的评价,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艺男,爱看的电影也无非是什么《火形物语》、《赎罪券》、《爱猫之城》之类的。李岁荣一看这些东西就开始打哈欠,下一秒就能睡得人事不省,所以在她的强烈要求之下,他们常常会穿插着看看《死鬼来了》或者《午间凶铃》,最近刚用这种办法看完《大门锁》。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段女主角看监控发现家里有人进来,但却没找到对方出去时宁满蹊双眼含泪的惊恐表情。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这些都是演的,不可能的啦,现在哪还有这种变态?就算有,他也撬不开咱们家的锁啊。” 不过想到这里她又觉得不对劲。对啊,假如世界上真有一个能悄无声息地打开他们家的指纹锁,知道他们的纪念日,还和宁满蹊字迹一样的人,那这个人怎么看都是且只能是宁满蹊本人了吧? 保险起见,李岁荣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站起来一边用不小的音量道:“我的睡衣呢?我新买的那套睡衣去哪了?”一边飞快地打开各种密闭空间的门。 不过很可惜,经过她一番地毯式搜寻,她终于可以确认宁满蹊找的家政确实是业界标杆,就连家中死角也没有一丝灰尘。 当然也没有藏人。 她只好把这份怀疑暂时归结于自己神经过敏,人身安全暂时得到保障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对牢狱之灾的忧虑。 “不至于真的这么整我吧……”她默默看着聊天界面,“你到底在哪?为什么不回家呢?” 就像由她发出的绿色气泡框一样,除了几只窗外将死未死的蝉外,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 “……所以,这就是你决定要去学习高中生玩叫魂游戏的原因?”赵无意把手机“啪”得扣在桌子上,“你疯了?先不说这东西准不准,你怎么就笃定他不是苦心积虑想害你而是死了呢?” “呃,”李岁荣尴尬地抠了抠桌角,“怎么说呢,那其实还是苦心积虑想害我更可怕一些吧。” “倒也……不对,别给我岔开话题,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和我说的?”赵无意眯起眼睛,“赶紧都给我从实招来!” “好说好说,你小声点,大家都看过来了……”李岁荣缩了缩脖子,“不是我不想说啊,实在是怕吓到你……” “当时我真的是把所有能联系他的手段都用尽了,也去他几个房子和公司里找过他……他那几个助理我也全都问过了,他们都信誓旦旦说没任何反常。”李岁荣低着头,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外面露天座位坐着一个流浪汉,脚上一双不知道洗了多少次、鞋底都摇摇欲坠的新百……噢不,新巴伦,“他的护照身份证也都在家里没带走,除了手机,他什么都没带。” “人大少爷缺你那三瓜两枣的,”赵无意冷笑,“电子身份证一扫不就哪都能去了?你又不给他员工发工资,他就是今天进局子了你都得提审了才知道。” 那个流浪汉似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借着咖啡店阳伞的阴影舒舒服服地趴下了。 “我就是一种直觉……我觉得他没走远。” “以前没觉得你恋爱脑啊,怎么人一走觉得可贵了?吓人的地方在哪?”赵无意敲了敲李岁荣的脑袋。 “根本没有的事,跟爱不爱没关系。”李岁荣推开她的手,“你知道之前我们家都是他做饭的,他不在的那两天我要么在外面吃要么叫外卖,我自己也不会做饭。” “但是昨天晚上都检查完实在太晚了,还开门的几个都不太好吃。我就想看看冰箱,要是有点什么水果黄瓜之类的我还能凑合凑合。” 李岁荣的声音极轻,近乎一种自言自语,赵无意突然觉得这家咖啡厅的空调开得好像有些太低了。 “我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全都是做好的饭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特别讲究,一看就是宁满蹊做的。而且都很新鲜,有一盒甚至还能摸到一点温度。” “他偷偷溜回来给你做饭?不至于吧?!” “没有,我早就看过监控还有门锁的记录,这几天除了家政和我自己没有任何人来过。”她瞥了一眼赵无意的脸色,又飞快补充,“进来的只有家政,我家门锁有摄像头你是知道的。” “那,那也说不准是家政给你做的……” “绝对是他,吃了几年的饭我能不知道吗?而且……” “而且我昨天回家太着急,明明把鞋子忘在门外了。但是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那双鞋子就好好地躺在鞋柜里。我查了门锁记录,最后一条就是我昨天回来的日期,再没有多的了。” “小意,”把事情说完,李岁荣忍不住喊她,“别喝了,你那杯饮料五分钟前就没了。” 赵无意恼羞成怒:“没……什么没啊,我才没怕!你不要乱说!”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李岁荣一向是对什么都市传说大众怪谈嗤之以鼻的。但当亲身经历了那么些奇奇怪怪匪夷所思的事,且不管灵异事件是怎么个行为逻辑,反正活人被事赶事,眼下之计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有什么法子先用什么法子了。 诚然她自己问心无愧,但话又说回来,她不爱社交,每天下了班没什么事就回家,第二天继续去上班,中间固然是没有出过门,但谁知道她在自己家干嘛呢?说是说可以从水电煤气各种账单证明一个人的行动——可她家冰箱都能自己做饭了,这还能找谁说理去啊! “所以,你能明白我为什么要寻求一点,”李岁荣晃了晃手机,“玄学方面的帮助了吧?” 赵无意这下也不好再说些风凉话:“可是……可是,真的靠谱吗?万一真的接通了,‘那个’送不走怎么办啊……你看那些,笔仙……什么的,不都说送不走会被缠身吗?” “还想这么远呢!送不送的走感觉都已经被缠上了!我要是继续这么被动下去,不用先被鬼魂索命,我就要先被保险公司送走了!” 可能是这种发言略显得猎奇,加上李岁荣情急之下没抑制住自己的声音,令路过的侍应生后退一步,没忍住用同情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这个年纪轻轻就不幸罹患精神疾病的女子。 “嗯……你看我这句台词这么说不错吧?”李岁荣讪讪一笑,自己给自己圆了个场。 侍应生会意地露出一个微笑,与此同时,咖啡厅另一个角落里传来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你好,点单。” “好险好险,”看着对方急匆匆走远,李岁荣一口喝完剩下的拿铁站起身,“你也别太担心,我就是给你透个底,要是明天我还没有联系你……你,你也不用自己来,反正知道有这么个事就行。” “不行!”面对这遗言一样的交代,赵无意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哭腔,“你干嘛这么着急呀,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不是还有那种大师吗。老刘他人脉广,我喊他帮你问问啊。” 想到她男朋友那张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一个亿的脸李岁荣就发怵,她忙不迭地摇头:“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你男朋友不是最讲究科学依据的人吗?我可不想到时候再被他训一顿,还要说我带坏你。” 一边说着,她一边推开门。乍从室内来到室外,毫无遮挡的阳光洒在脸上,让李岁荣不适地闭了闭眼睛。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双刚刚还被自己盯着的新巴伦稳稳站在了不远处。 “这位小姐,我看你印堂发黑乌云罩顶,近日必有牢狱血光之灾,更甚者恐有性命之忧啊。”那人说,声音有几分熟悉,“但你我今日能在此相遇就是有缘,不要9998也不要998,只要9.9,这单算我们交个朋友。” “……”李岁荣终于适应了光线差,上下抬头打量了一眼这个用夸张礼帽盖住大半张脸的男人,个子很高,穿假鞋也不算什么,但是t恤破洞牛仔裤混搭蓝白校服未免过分不羁,这年头骗子也有cos迈克尔普雷斯利*的梦想?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扫了一眼对方外套下可以看见的肌肉,还有纷纷移开目光假装透明人的路人,还是感到一阵不妙。 搭话的话,会不会被就此缠上? “我说,”她挡在瑟瑟发抖的闺蜜身前,想象自己是盛气凌人的网红,“9.9就是你认知的天花板了吗?” 意料之外的拒绝让对方愣在原地,不等他回过神,李岁荣拉着赵无意撒腿就跑。 她们跑的速度并不快,但男人也没有要追的意思。见她们的身影在视野里越变越小,他像是觉得不舒服一样,轻轻挪了挪了自己的帽子。 如果李岁荣还在,此时也许会冲上来抱着他大哭大闹……当然也可能直接给他一耳光。因为这张脸居然和她那疑似英年早逝的男朋友一模一样,就连右眼下那颗小痣也仿佛一比一复刻,如假包换的宁满蹊。 3、电话拨通 “那个都市传说是真的!”经过了特殊处理加上对方异常激动的情绪显得格外尖锐的女声说,“在凌晨四点四十四分,先拨打自己的手机号然后挂断,再大声呼喊三次想见的人的名字,最后输入000和那个人的号码就一定能接通。我真的和爸爸说上话了……他都已经走了两年了……呜呜……” “我,我也是,我奶奶三年前去世了,但是她在电话里嘱咐我要好好学习,不要挑食,那个声音就是奶奶的,我绝对不会认错!”这是一个男声。 “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都亲身体验过拨通神秘电话。”挂断了连线电话的主持人说,“那么屏幕前的观众老爷呢?现在有没有也想试试看?你有没有相见的人?不过要小张哥说……” 再次确认了重要信息,李岁荣毫不留情地点击退出,那个故弄玄虚不露真容的家伙一下子消失在屏幕中。 现在是凌晨四点四十分,还有四分钟就是传说里的灵异时间,李岁荣按照都市传说的内容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卫生间里,紧紧握着手机。 拨号界面将她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她面无表情,凝视着代表时间的数字缓缓前进。 这通电话究竟能否接通,所谓的“都市传说”到底是真的灵异事件,还是各种自媒体人炒作的噱头……她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甚至很难说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接通……如果对面真的是亡者……那是否就说明那个陪伴了自己快三年,每天叽叽喳喳分享日常,不厌其烦地找各种塔罗星盘就为了论证他们俩天生一对的家伙真的彻底走向彼岸了? 那样的未来是怎样的呢?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看着最后那个小小的数字3“唰”的一下跳成了4。 条件反射一般,李岁荣的拇指狠狠击中了绿色的呼出键。 在只有心跳声和呼吸声的密闭空间里,“嘟……嘟……”声清晰回荡着。 “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sorry……” 因为不确定是否整套流程都要在四十四分完成,李岁荣飞快摁掉了电话,保持着后背靠墙的姿势,大声呼喊着宁满蹊的名字。 “宁满蹊,宁满蹊,宁满蹊——” 苍白的手机屏幕是这方小小世界里的唯一光源,她屏住呼吸,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不需要低头,只需要凭借记忆就可以摁出那串号码,这些天她已经呼出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她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不由自主地输入了另一串数字。如果,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联系一个见不到的人…… 也许过了几秒,也许更久一些,李岁荣还是删除了它,重新从通讯录里的置顶里选择了呼叫。 下一次吧,她对自己说,下一次再尝试。 “嘟……嘟……” 周围没有任何变化。 “嘟……嘟……” 也许是她实在太关注电话能否接通,李岁荣只觉得这次的拨号时间格外漫长。 “嘟……嘟……” 不知道第几次嘟声后,尘埃落定般,话筒里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李岁荣轻轻按下挂断键,吐出一口气。 现在是凌晨四点四十五分,看来这果然不过是个互联网段子,李岁荣啊李岁荣,你怎么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她自嘲地笑笑,打开卫生间的灯顺势整理整理仪容。 因为熬夜而显得憔悴的面容中,她发现自己的表情并不显得沮丧。 “也不算太糟,对吧?”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说。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天已经快亮了,李岁荣也没多少睡意,她索性洗了把脸打算出去买个早饭。 坐以待毙当然是不可能的,既然旁门左道走不通,还可以再去联络那几个生活助理,如果都没用,那闺蜜男友的臭脸也不是不能勉强一看。 - “老板,一笼小笼加杯豆浆,给我多放点糖。” “好嘞!”早餐铺老板应道,“小笼刚卖完了,可能要等几分钟来得及吗?” 李岁荣点点头:“那儿的座位是你家的吧?堂食可以吗?”她指指不远处的几个红色塑料板凳。 “没问题,等好了我直接给你端过去!”老板爽朗一笑,又赶紧招呼后面的人,“小馄饨一碗是吧,马上就来。” 李岁荣坐在板凳上,感受到晨光温和地洒向皮肤,昨晚下了点小雨,热腾腾的蒸点和馄饨香味混合着空气中淡淡的泥土腥气,让疲惫的大脑为之精神一振。 “小笼包来咯——”没过一会儿,老板就笑眯眯地端着托盘来了,“里面有汤汁,小心烫。” “好,谢谢老板。”李岁荣应承着,掰断一次性筷子,却见老板还是磨磨蹭蹭地站在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她注意到自己,老板一边作势给她介绍桌上的调味瓶,一边低声说:“哎,小姑娘,那边有个男的好像在跟着你啊,是你认识的人吗?我看从你排队之前就一直鬼鬼祟祟藏着了。” “哪儿?”李岁荣下意识就要扭头去看,又硬是遏制住自己,借着不锈钢茶壶的反光,她调整了一下角度,果然在树后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这破鞋,这破裤子,就算被反光拉得初具人形,她也能一眼认出就是那天那个听两句墙角就来碰瓷的神棍。 不过现在身处闹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还有好心热情的店主,她的滥好心便又控制不住地发作了。 要不,还是去问问吧? “没事儿,就是个骗子,可能觉得我比较好骗吧。”她犹豫着说,“您再给我来杯豆浆吧,加一个茶叶蛋,谢谢您啦。” 感觉到他们好像认识,老板也不再担心,嘱咐她两句注意安全就走开了。 骗子本人好像没有太大隐藏自己的兴趣,大约是草丛里虫子太多,等李岁荣慢吞吞吃完早饭,他已经蹲坐在马路边,帽子盖住脸,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喂,”她把茶叶蛋和豆浆放在他身边,俯下身,“你没正经工作吗?我很穷的,绝对不可能买什么开光护身符或者做什么解厄仪式,你还是早点换个人骗吧。” “我又不是道士……”隔着帽子,他的声音闷闷的,“更不是和尚,我有头发的。” 唯独不否认骗子吗……李岁荣都有点无语了:“随你便吧,好话我是和你说过了,下次再被我发现跟着我我就直接报警,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真的要报警吗?”明明被遮着脸,那个人就仿佛看得一清二楚似的,手指一勾就拎起装着食物的塑料袋,“我倒是有信心没事,你嘛,我看不一定。” 嘿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李岁荣逆反劲儿也上来了,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好啊,那你倒是说说,我是出了什么事?你都知道什么?打算怎么做?” 骗子抽出吸管,“啪”一声戳进杯子里,又隔着塑料袋轻轻一搓茶叶蛋,茶叶蛋就像从出生开始就不认识自己那层壳一样,露出泛着茶香味的褐色蛋白。 “你在找人对不对?这个人……嗯,这个人对你很重要。”他微微掀开自己的帽子,露出尖尖的下巴。 “差不多得了,说点新鲜的行不。”李岁荣有点不耐烦了。 “是你男朋友吧,离火巽风……他失踪了,而且很有钱,本来也许能帮助你,但是现在反而陷你于不义,直接导致你快要坐牢了?” 他把豆浆塞进帽子里,吸得呼噜呼噜的:“给你立遗嘱了?转移股份了?还是买了保险?” 这家伙好像真有点水平啊,李岁荣震撼地看着他几秒就喝完一大杯豆浆:“还有呢?” “好心办坏事,看来他是个蠢货啊。”他又把茶叶蛋塞进帽子里,也不知道吃没吃,居然还能吐字清晰,“你随便报两个数字。” 李岁荣半信半疑地随口道:“13,29。” “唔……四爻,那还来得及,不过你昨天是不是做了什么?求借外力了?”他又伸手摸索,“怎么没了?” “什什么没了,你别吓我啊!”不会是真吸引到什么了吧,李岁荣大叫,“我说了我不会买你的小商品的!” “豆浆3块,茶叶蛋2块,”李岁荣居然能听出来他有些不悦,“还差4.9,后面不说给你听了。” 搞什么,结果居然是这个没了!她鼓起脸,和帽子僵持了几分钟后甘拜下风,悻悻地重新跑去排队。 “好了,给你买了个煎饼果子,加里脊脆饼烤肠双蛋多酱,这回你总可以继续说了吧!”她递出刚做好还烫手的饼子,恶狠狠地说,“不许说话大喘气!” 那人不情不愿——李岁荣再次震惊自己居然可以看出他不情不愿——地接过塑料袋,他虽然一副风餐露宿的样子,但指甲居然修剪得十分圆润,显得干干净净。 “我只吃一半。”他强调,“还有1毛算我欠你的,下次你自己算清楚。” 其实加这么多配料要十五,李岁荣默默地想,看来他是没有加过了。 “你这个问题其实有两种解法,要么找到人,要么把经济,应该是经济问题吧?把出问题的账解决了也就了结了,好烫,”他轻轻呼了两口气,“但是呢,卦象表示现在已经引起第三方注意,如果找不到人,最后麻烦的也还是你,所以其实只有一条出路。” “上乾天,那就是警察介入的苗头,难怪你有牢狱之灾。”他的头上下移动,似乎是在点头,“这家店手艺不错。总的来说还是吉卦,不过你还要继续沉默隐瞒下去的话就说不准了。” 我去,这家伙好像真有两把刷子!李岁荣忽略里面夹杂的美食点评,佯作已经被他说服还差最后一步的动摇表情:“那,那大师先帮我算算我找的人在哪……有没有什么关键词之类的。” “……”对方可疑地沉默了,直到她就要忍不住的前一秒,“他姓宁对不对?而且不是一般的宁。” 时间好像默不作声地静止了几秒钟,直到下一阵微风拂过面颊,吹动李岁荣额前的刘海。 “大师!!你是真的大师,之前是我小人之心,请你一定要帮帮我啊!”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热泪盈眶地抓住他的手,“其实……” 她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最后无限委屈地强调:“我和他真是相敬如宾,从未有半点不轨之心啊!” “我已经感受到你的诚意了……”大师抽了抽被她握住的手,李岁荣赶紧会意地松开,“好吧,毕竟我们是朋友了,我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他的语调不知为何显得十分愉悦:“作为朋友,我们先交换一下名字吧。” 他晃了晃脑袋,这人出来流浪居然还能保证长发又顺又滑,发间几片落叶就这样被他甩落在地,和叶子一起落地的,还有那顶总是不在应有位置的帽子。 李岁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脸,她和它的主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吵过闹过笑过。毫不夸张地说,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对这张脸最熟悉的人—— “真是太巧了,我想,”他的眼睛微微一弯,连那颗小痣都含了几分笑意,“我叫项小园,你在找的应该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吧。” 4、楚门的世界 毫无疑问,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最能解决李岁荣的燃眉之急,那么这个人一定非这个项小园莫属了。 这并非是因为对方真的是个无所不能的道士或者舌灿莲花的骗子,而是因为那张脸。李岁荣敢发誓,就算他们俩的亲妈再世,也决计分不出这两个人外貌上的不同。 “你,你们是双胞胎?不对,是克隆人?他是不是被你们绑架了?!”她语无伦次,“我警告你,这可是室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要是敢动手我就叫了!” 姑且把姓氏问题放在一边,单说宁满蹊这人就像个喇叭、漏斗,非要比喻的话就是你上学时最讨厌的那种室友。今天你和他说个秘密,再三重申不要告诉任何人,明天就能发现全校都知道了。这种藏不住任何心里话的人,怎么可能不告诉她自己有个足可以当替身的亲哥哥? 这事有诈!绝对有诈! “太让人伤心了吧,”项小园用摘下的帽子遮住下半张脸,眨巴着眼睛盯着她,“我们不是朋友了吗?我怎么会伤害自己的朋友呢?” 他想了想,忽然一敲掌心:“还是说,你已经不需要我帮忙解决问题了?” 李岁荣警惕地看着他,忽然微妙地品出了一点不对劲。 她有着丰富的乙方经验,深刻明白一个道理——当你有求于人的时候,对方不管是干嘛的,那一定都可以骑在你的头上。那么,既然需要帮助的是她李岁荣,为什么缠上来的却反而是有能力伸出援手的人? 假设这一切原本是他……或者他们策划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们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绑走宁满蹊了,又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嫁祸给她?图钱?图名?可是这些她都没有,干嘛非要把她扯进来? 如果不是,那他天生就有如此优越的资本,正好借势鸠占鹊巢不好吗?退一万步说,作为亲兄弟,他天然有着接手对方遗产的最优先继承权。又有什么必要跑到她面前来刷存在感,还打着帮她大忙、神神叨叨的旗号? 除非……除非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她李岁荣,从头到尾就是冲着她来的,真正有求于人的不是她,而是他! 想到这里,李岁荣顿时有了几分底气,也不着急了:“你说这里这么多人,现在信息这么发达,万一有人对你印象深刻……到时候那就不是失踪了,也可能是你蓄意骗保畏罪潜逃啊。” “喂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他瞪了李岁荣一眼,赶紧把帽子挡回去,“我帮你是我遵守承诺顾念亲情友情,你可不要搞什么祸水东引!” 见对方被这么奚落也露出生气或者离开的意思,李岁荣心中更多一分把握,笑得越发和善:“因为实在是太突然了,我又从没听小路提起过你,感到害怕也是很正常的嘛。我现在相信你是个善良的好·哥·哥啦,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去警局撤销报案。” 项小园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赶紧补充:“或者我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也行,你帮我做个证明。虽然我是个好人,但我们也要先解决燃眉之急再慢慢调查呀。” “你是他的哥哥那就也是我的哥哥,好·哥·哥,你一定会帮我,不会让你弟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失踪,对不对?” 李岁荣就像机关枪一样飞快说了一长串,说完之后模仿项小园的样子,满含期待地眨巴着眼睛盯着他。这人能隔着帽子视物,那说不定是什么高科技材料,他肯定能看得到! “真没劲,我就说这招肯定行不通……”项小园局促地动了动手指,低声抱怨道。 旋即,他又转过脸……转过帽子对她说:“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我,但我确实是他的哥哥。我们之间的事他不愿意和你说那就暂且不提,你遭遇到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才知道不久。” 他一正经起来,李岁荣反而难以判断真假,于是也屏气凝神,保持沉默。 她不搭话,项小园只好继续说:“好吧,之前和你说的那些……不全是我算出来的,牢狱之灾是我吓唬你的,不过你是真的有被恶鬼缠身霉运当头的面相,这点我可没瞎说。” 你之前说的明明是血光之灾,李岁荣愤愤地想。 “关于恶鬼,结合你家的怪事,我倒真是有点猜测,但具体如何还要去现场看看。”他的右手在膝盖上轻轻点着,似乎在思索什么,“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可以暂时装作宁满蹊帮你应付过去。” “但是……”李岁荣善解人意地替他补充。 他将帽子向下微微移开,嗔怒地看了李岁荣一眼:“但是,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不知道他中途做了什么,他这次明明只露出了眼睛,但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宁满蹊了。这是他原本的样貌吗?仔细端详的话,宁满蹊的眼睛更圆,而项小园的则要狭长一些,眼尾有个不太明显的上扬弧度。不过最大的不同还是后者没有那颗小痣,马上就判若两人起来。 项小园似乎立刻就发现李岁荣的出神,得意洋洋道:“没错,这下你相信我的本事了吧?只要我想,这个危机轻轻松松就能解除。但是我不想的话……” 他悠闲地拿下帽子,轻眨右眼:“看,就像现在这样,那你就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努力自证清白吧,加油~” “什么事?你总要先说我才能做决定吧。”李岁荣盯着他那张和之前只能勉强说得上是有几分相似——这种程度说是兄弟倒还能理解——的脸,“先说好,作奸犯科的事一律免谈。” “哎,你怎么总是把我想的那么坏呢?”见她的口风放软,项小园热情地凑上来,“合作对我们来说完全是双赢。这个事对别人来说也许很难,但你肯定没有任何问题!绝不违法,说不定还是有益芸芸众生呢。” “我?”李岁荣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她能干什么,神棍也要做ppt接女儿上下学?还是要裁员了让她出头当那个恶人?话说神棍被裁会不会画个圈圈诅咒她啊。 项小园殷勤地点着头:“对,就是你!” 他环顾四周,确认他们俩坐在树荫下蛐蛐的事没有任何人在意,这才压低声音小声继续:“我的老师,大名鼎鼎的天瓢道人……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他是道士我又不是。他有一件很厉害的宝贝,但是最近失窃了,所以派我去找回来,我需要你帮我。” ? 什么?如果不是他的表情非常认真,李岁荣一定会觉得此人的恶趣味梅开二度,故意在消遣自己。且不说他提到的人和物都非常具有玄学色彩很不唯物的问题,一个疑似出家修道的老头丢了宝贝,这和她一个老实上班的ol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是老师说的,他是个很厉害,非常厉害的人。”他说,“如果这世上真的还有人能飞升成仙,那这个人一定非老师莫属。” “所以,”他毫不退缩地直视着李岁荣的双眼,“他说只有你可以帮我找回宝珠,那你一定就可以。” “不是,他都这么厉害了东西还能被偷?”李岁荣有点受不了被人这么看着,率先移开视线,“而且拜托,虽然我不知道你能干什么,但我很清楚自己能干什么。我就一个朝九晚五的外包,社畜,坐办公室的,提桶水还要酝酿一上午,我能找什么宝贝?赚钱都赚不明白我!” 这话还真让项小园思考了一会,他捏着下巴边想边说:“老师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而且这对你来说也不一定是坏事。但凡灵物为人所盗,肯定是早有预谋要搅起一番风波的。说不定你身上有什么惊天秘密,这才导致你无端被牵扯进来,比如现在。” 他指指自己:“我在你身边还能帮帮你,如果真遇到和‘灵’相关的事,没有懂行的人在,丢掉小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灵”是什么?丧命都是最好的结果,他是在恐吓吗?可他的表情很严肃,并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尽管他的话比起现实,更像小说里才会见到的东西。想到这一点,李岁荣忽然朦胧地意识到,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过去她曾有过几次机会站在门外偷偷窥探,但都不得要领,被拦在门外。而此时此刻,她就站在门内握着把手,正式获得进入的机会,她必须决定是否真的要做出这个选择。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她说,“我,或者我身边的人,他们都可能会遭遇不幸吗?” 项小园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虽然我不明白你的……老师,为什么会认为我可以帮到你,”她咽了咽口水,“但是我愿意和你暂时合作,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你要保护我和我亲近的人的人身安全。” “比如宁满蹊,我必须要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出了什么事。找到他自然也能证明你的实力,然后我才能继续帮你找宝贝。” “没问题!”项小园露齿一笑,欣然接受了她的要求,“那么合作愉快,李小姐!” 他伸出手掌举到她面前,李岁荣一开始还以为他要揍人,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身子。一抬头对上项小园期待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犹豫着伸出手掌轻轻拍了一下。 “我看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其实还有更复杂的,不过我没学会,下次可以再练练。”他收回手,兴致勃勃地说。 李岁荣对于此人的不着调已经粗粗有几分概念,没搭理他突如其来的要求:“好了,你不是说要跟我回家看看吗?快点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走了两步,她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他:“不过,你之前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之后还会牵扯进和那个什么‘灵’相关的事里?你还知道什么?” “那个啊,”项小园插着口袋漫不经心地仰着头,他也不知道又从哪翻出一副墨镜,“我不是说了吗?你霉运当头恐有性命之忧啊,真是从没见过你这么倒霉的人。” 没等李岁荣反驳,他又说:“而且,如果你真的和宝珠有关系,那么你一定会源源不断……源源不断地遇到很——恐怖的事。” 看不见他的眼睛,她只能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相信我,你不会想要一个人面对的。” 5、恶鬼 “好了,701就是我家,”李岁荣示意项小园先出电梯,“就是左边那间,别走错了。” 项小园从善如流,他顺着对方的指引看去,那扇门上还贴着春联和财神爷,极富生活气息。 “哎,我们这栋楼的电梯也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坏,最近更是,”李岁荣抱怨,“如果没人在里面摁着开门键,电梯门就要立刻关掉,很吓人的。对了,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唔……”项小园不置可否,“进去说吧。” 既然之前说了暂时合作,李岁荣也不扭捏,爽快地打开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驱走些许行走带来的热意,让人心情愉悦不少。 本来应该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空调不是我开的,”李岁荣小声说,“我走之前围裙明明放在椅背上。” 但现在椅背上空空如也。 “嗯,关于这个,”项小园四处张望,“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那还是先听坏消息吧……你为什么还在门口不进来?” “坏消息是你家里确实有只恶鬼,现在正恶狠狠地看着我们。”项小园风轻云淡,“鞋子脱在外面吗?” 他好像若无其事地忽略了另一个问题……李岁荣忍住吐槽的欲/望,谨慎地回答:“没事,放那就行,但是……” 真的不要紧吗,你好像完全是进不来的样子啊。 她看着对方扶着门框,用力到手指尖都发白,额头上甚至可以看到暴起的青筋,紧闭着嘴巴两颊用力的样子,吞下没说完的话。 项小园和所谓恶鬼兀自较了会劲,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杵着个大活人似的,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好消息就是,恭喜你,你要找到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的话音刚落,客厅里的立式空调扇板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有人正在大力挤压。不仅是空调,茶具、摆件乃至一些材质比较轻薄的木板,都纷纷震动着,好像不堪重负,下一秒就要粉身碎骨。 “你是说小,宁满蹊现在就在这里?!”李岁荣情不自禁地高声反问,她忍不住向前一步,伸手捞了一把空气,“那个恶……那个鬼魂就是……” 项小园张口刚要回答,脸颊上却清晰浮现出五指压下的痕迹,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正伸手死死抓着他的下颚,令他整个颈部动弹不得,只能吐出几个支离破碎的音节。 李岁荣慌忙伸着胳膊四处挥舞,试图打断透明人的暴行,却只能触碰到空气:“我要怎么帮你?你还好吗?需要我喊人吗?” 她一边担心这么大的动静会扰动邻居,一边又不敢随便靠近疑似被缠身的项小园,一时之间反倒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喂……”项小园的脸被捏得变形,语气还含着丝笑意,挣扎着要说话,“看……哥哥……太开……吗?” 伴随着他的话音,一条蜿蜒的冰龙顺着那条看不见却扼着他下巴的胳膊盘旋而上,令看不见的“恶鬼”下意识松开手:“玩游戏也差不多要适可而止啊,宁小路。” 妈妈,物理学真的不存在了!李岁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结结巴巴地问他:“这个就是……法术……还是你的超能力?” “呼。”项小园拍了拍手掌,几块冰屑扑簌簌掉在地砖上,他神色自若地关上门,“那些都是小事,我得先想个办法让你看见这家伙,不然再闹一次我可赔不起你这些家具。” 经过疯狂大脑风暴,李岁荣姑且按照自己的方式理清了自己将或者说正在面对的烂摊子:首先,她姑且算是找到了罪魁祸首;其次,罪魁祸首疑似已经小命呜呼;最后,这个神棍何止是有两把刷子,保底也得是个隐姓埋名的超级人类,而这个超级人类就在不久前正式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勇闯超人类圈…… “天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她双目无神地跌坐在沙发上,“你说吧,是要牛眼泪还是要打开任督二脉,我已经在小润发杀了十年鱼已经不会再……” “嗯,都不需要这些啦。”他笑眯眯的,随手扯了张椅子就要坐下。说时迟那时快,椅子就在即将要和他的破烂牛仔裤接触的前一秒,诡异地平移了足足一米。 “小气鬼。”项小园撇撇嘴,无实物表演般保持着坐姿,“看看哥的核心力量,羡慕不来吧。” 回答他的只有各种家具再次发出的咯吱声,李岁荣赶紧打断他:“说正事!没椅子坐你就坐地上!空调坏了我们全都得中……不对,空调坏了你就去干空调的活!” “我正要说呢,”项小园不知道是被哪句话打动了——李岁荣认为是最后一句——正色道,“之前我不是说了吗?你看起来一副短命——打我干什么!死了你们正好做对鬼夫妻。” 他揉揉自己刚突然被袭击的脑袋:“在此之前,我必须给你简单科普一个概念。所有活着的东西,哪怕是我身边这个你看不见的家伙,身上都必然有一种能量。我们称呼它为灵,也有人称之为玛纳,灵力……” “也就是说,除非是纯粹的死物,不然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拥有,或者附着着灵。”他伸手画了个圈,随着他手指的移动,一个散发着寒气的冰圈静静浮在空中,“这个‘死物’的概念不是说没有生命的东西,之所以我能凭空捏出一块冰,就是因为水也是有灵的,尽管它不会说话也没有自己的意志。” 他凝视着李岁荣的双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评判生与死只有一个标准,就是是否还有灵。一旦所有的灵都被剥去,比如这样。” 冰圈忽然卸了力一样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而后在李岁荣的注视下又慢慢融化成了一滩水。 “在我们的世界里,它就算是彻底死去了。”他伸出一根手指,试图搅动那滩冰水,“而作为还活着的那一方,我没有任何办法对它施以改变。” 那滩冰水就像被人单独放在另一个图层,无论手指怎么努力抹匀它,都自顾自地躺在那不为所动。 不仅如此,项小园还将自己的手指展示给李岁荣,那上面干干净净,丁点湿意也没有。为了避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李岁荣甚至用自己的手指碰了碰他的,指腹温暖干燥,连一丝寒意都无。 她纯粹是秉持着认真研究的精神,项小园却像一只受了惊的猫,突然把手缩了回去。 “怎么会这样……”李岁荣没在意他的动作,难以置信地感叹道,也效仿他的动作用食指去抚摸那滩积水。甫一接触到水面,先传来的却是一种穿破什么屏障,或者说是塑料膜一样的凝涩感。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她还来不及思索,便抹开了那一小滩水。 “咦……?”她愣愣地捻了捻手指,几颗水珠争先恐后地从指尖流淌下来,“为什么我可以碰到?” “果然是这样,”项小园一脸意料之内地耸耸肩,“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唯一一个身上一点灵也没有,还可以正常生活的人。用英语说,应该叫那个,b-a-g,八哥是吧?” 李岁荣觉得嘴里有些发苦,也顾不上吐槽那叫bug,下意识茫然地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以我们的标准来说,你才是早就死的不能再死的那个。”项小园想了想,“正常情况下,除非是被灵使——也就是我们这种人——一口气夺走了全部的灵,不然在生命最后,所有有灵魂的生物都会被最后一点灵带着回归永恒的彼岸,也就是传说里的冥府?天堂?往生地?” 他摊摊手,不以为然道:“反正就是那种地方,你懂的。不过有能力瞬间夺走生物全部灵的灵使非常非常非常稀少,再加上这种行为有伤天和,最后总会得到报应,所以就算可以也不会有人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因为某个很缺德的人,我理论上应该变得像这滩水一样?不能接触到任何东西也无法被人接触?”李岁荣问他。 “可以这么说吧,”项小园打了个响指,“所以我们寻宝的进度也得加快了。” 李岁荣心有灵犀地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她的状态就像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轰地一声爆炸,变成一个无处可去也无人知晓的幽灵,所以得在此之前履行诺言帮助他顺便准备好自己的后事。 “你放心,我不会食言的。”听罢,李岁荣挽起袖子站起来,“说吧,我们要先从哪一步开始?练习见鬼的能力吗?” 项小园有些惊奇地看着她,期间顺手又和透明的宁满蹊过了几招,不断有冰屑噼里啪啦地落到地上。 “还以为你会毁约或者大哭大闹呢。”在她被他的目光激怒忍不住发问前,项小园笑着道,“一下山就能和你这么靠谱的人合作,看来我运气还不错嘛。” “如果你没骗我的话,那我现在每多活一分钟就是赚一分钟啊!”李岁荣不满自己被人看低,“一寸光阴一寸金不懂吗?哪有时间用来悲伤,赶紧把该干的想干的都干了才对。” “更何况我妈从小就告诉我大女人一口唾沫一个钉,答应你的事当然得赶紧做,不然到时候岂不是愧对列祖列宗。”她强调,“我们李家十八代单传,个个言出必践!” 也不知道她的理由项小园到底相信了没有,李岁荣盯着他,直到他开始歪着头表示疑惑。 但是就在她想追加解释之前,项小园抢先开口道:“好!那我们就正式开始吧。你家有玉佩吗?” 6、玉葫芦 “抱歉,项,项先生,”第一次这么正式称呼他,李岁荣难免有些磕吧,她站在客卧门口探出一个脑袋,“你方便过来一下吗?不知道这块玉符不符合要求。” 客厅里的两兄弟之前还爆发了几次或大或小的战争,鉴于其中一个穷得早饭要人施舍,另一个明面上还属于行踪不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经济上对这战争的后果负责,所以全都被李岁荣无情地镇压了。 正在客厅无所事事玩手机(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宁满蹊的备用机)的项小园应了一声,李岁荣又赶紧嘱咐:“小路去看看卧室,我记得你以前也送给我过,但是我不记得放哪了,你去找找。” 于是在趿拉着拖鞋的项小园身后,一件浮在空中的围裙也飘飘悠悠进了卧室。 这当然也是项小园的主意,他对此的解释是“他现在是24k纯灵体,你当然看不见了。不然套点什么呗,不值钱的就行,他穿这些都容易坏。” 当时差点战火重燃的事暂且按下不表,总之,确认对方被支走,李岁荣蹑手蹑脚地虚掩上客卧房门,这才小声问项小园:“之前不好意思问你,小,不是,宁满蹊他是真的……?” “其,”他第一个字刚出口,就被李岁荣一把捂住嘴,她又是比手势又使眼色,急得像是要演默剧。 项小园一开始还笑眯眯的,下一秒却突然变了表情,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少有些冒犯,立刻收回手,小声向他道歉。 “不……没事。”那一瞬间的变脸好像李岁荣的错觉般一闪而逝,她几乎疑心是自己太心虚而看错了,项小园这次配合地低声道,“其实我也不确定。生魂离体大多都浑浑噩噩,只能徘徊在自己肉身旁边,倘若肉身生机断绝,很快就会被牵引往彼岸。毕竟灵魂只有在自己的肉身里才能保证灵不外泄,哪怕是天赋奇才,天生磅礴的灵,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在人世多留个一时片刻。” 可是宁满蹊已经至少在家里徘徊两三天了。 “所以……也许他也是有什么奇遇?”李岁荣猜测,“难道他的身体就在家里?” 胆大如她,这个想法也难免使自己背后一凉。 “不,以我的能力来看他确实是死后生魂离体,肉身生机断绝才导致魂魄无处可归。至于为什么他可以……”他摇摇头,“就像你一样,也是个我从没见过的怪胎。” 我看你才是最大的怪胎。李岁荣在心里偷偷骂他,面上摆出一副忧郁的表情:“那是不是因为我?就像你之前说的……” “我怎么知道。”项小园的配合时间比会员试看还短,他插着口袋又开始溜达,“你不是说要看玉吗?哪呢?” 他给出的解决办法很简单,两个字:戴玉。 自古以来就有人养玉玉养人的说法,据项小园解释,就像银是导电性最好的金属一样,玉也是导灵(姑且这么称呼吧)能力最强的媒介。佩戴纯度越高的玉,就越能帮助人呼吸吐纳灵,灵越富足,自然也就延年益寿了。 所以佩戴上一块好玉,加上一点“专家”的帮助,李岁荣也算是勉强回归正常人行列,可以佩戴他们特制的见鬼眼镜了。 “没找到,我哪有钱买玉。”李岁荣没好气道,“就是把你喊过来的借口而已。” 项小园从鼻子里挤出两声算作回应,磨磨蹭蹭又溜达回门口。正要出门前,他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般说:”你可要想好了。这也只是让你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而已,并不能真的让你高枕无忧。你虽然算是个死物,但死物也有死物的好处,灵使轻易奈何不了你。” 李岁荣明白他的意思,戴上玉见了鬼,她就不再是那滩无法被人触碰的冰水。到那时,她不过只是能看见所谓灵使,对方却能真真切切伤害到她。 不过他为什么要提醒自己呢,这是他刻意的示好,还是他就是这么一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岁荣不动声色地感叹:“哎,谁叫我一诺千金呢。” 也不知道项小园听到没有,他头也没回,仍然懒洋洋地趿拉着拖鞋,慢慢走回了客厅。 - 为了避免她故意支开宁满蹊的行为太明显,李岁荣还是决定在屋子里随便翻翻消磨一会时间。 这间客卧平时几乎只用来堆放杂物,不论是她还是宁满蹊都没有什么会来上门拜访的亲人(现在估计有了),赵无意甚至还有门禁,更加不会在这里留宿。 要说最了解这里放了什么东西的人,那肯定非保洁阿姨莫属。她虽然很笃定自己没买过玉,更别提上好的宝玉。但宁满蹊相当迷信,有段时间很是痴迷于买玉啊翡翠之类的东西,说不定就有些被扔在这里的沧海遗珠。 找到宁满蹊这个消息多少还是让她感到一丝脚踏实地的安心,很快,这种安心又被对未知的担忧打散了。她一点也不想自己的这一面被宁满蹊或者项小园知道,难得有这种光明正大放空自己的好机会,她一边不断开着各种柜子,一边漫无边际地神游着。 不知道开了多少个抽屉,她忽然瞥到一沓薄薄的信纸。 这些信纸应该已经颇有年头,上面压着数本《小公主杂志》、《大说绘》之类她以前很爱看的杂志和漫画,只堪堪露出泛黄的边角。 鬼使神差地,她挪走那些杂书,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一张信封。 信封上画着廉价的卡通图案,黏贴邮票的地方还能摸到干燥的胶水的痕迹,邮票却已经被取走,也不知道是什么寄出的信件。不只是邮票,就连应该写寄件人和收件人的地方也是一片空白,要不是还能隐约看见邮戳留下的印记,李岁荣会认为这是自己小时候写来自娱自乐的。 这是她小时候的笔友吗?李岁荣小时候出过车祸,导致她忘记了车祸之前的所有事,不管是妈妈还是之后照顾她的梅姨,都对此讳莫如深。此时能找到和那段被遗忘的过去相关的东西,她有些激动地取出那封信。 一封、两封……她很快就看到最后一封。令她失望的是,这些信虽然都来自于某个她童年时结交的朋友,却并没什么有营养的内容。对方完全不懂书信的正规格式,字迹固然板正,但完全是小学生的标准田字格体,几乎全都在谈最近看了什么动画片或者小说,并且还是些及其冷门生僻的作品,压根不适合小孩,佶屈聱牙极了。 “咦?”最后一封手感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了什么东西,久经岁月的信封已经发脆,她不敢用力,索性直接把东西倒出来。 除了熟悉的信纸之外,一块雕刻成葫芦形状的玉佩一起掉了出来。 饶是李岁荣对鉴玉一窍不通,也能看出来这绝对是块宝玉。这葫芦白如凝脂,油润细腻,即使被人反复摩挲也清清凉凉,令人爱不释手。 这是他寄的?小学生也这么有钱?她大为震惊地打开最后一封信,这次终于不再是文学交流,上面只简单地写了一句话。 【谢谢你的礼物,这是回礼。】 这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再没有通信过了。 “也不知道我当时回信没有……”李岁荣咬着嘴唇想,“小孩子不知道东西值钱,大人也不知道吗?这么珍贵的葫芦也能随便寄出去?” 但她转念又想到自己的母亲李女士的性格,不由得感到一阵心虚:“换李女士来那肯定是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也难怪会被留下来……” 她十分苦恼地盯着这块烫手山芋,很难判断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说吧,那估计八九不离十就要用这块玉了,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万一这是小学生偷的传家宝呢?可不说吧,一来自己刚放大话说要倾囊相助,马上就藏起关键道具,实在显得十分猥琐奸诈。二来要是对面就是个富二代,美玉扔着送人玩,浪费别人的好意好像也非常不厚道…… 思来想去,她决定先把这块玉放在身上,要是宁满蹊能找到更好的就用他的,要是找不到,那再把原委告诉他们好了。 - 等她收拾好回到客厅时,围裙和手机瘾正坐在沙发上的两端,相隔八百米远,活像身上装了磁铁同极似的。 “这是你找到的吗?”李岁荣只好充当一次幼儿园园长,“你居然买了这么多?” 围裙动了动,似乎十分委屈。 “我都看过了,”手机瘾还在刷抖乐,头也没抬,“这傻子一看就是冤大头,被人宰的大肥羊,这些玉没有一块能用的。” 李岁荣随手拿了一块绿得深深浅浅的翡翠,紧接着是一股提神醒脑的香气迫不及待闯入鼻腔:“这是……?” “风油精泡的,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呢。”项小园阴阳怪气地笑,“也挺好的,虽然不能纳灵,好歹能驱虫。” 围裙眼看就要跨过楚河汉界,在破烂里挑挑拣拣的李岁荣立刻大喊一声:“不许打了!我还找到一块!” 她不情不愿地掏出那枚葫芦,项小园本来还在看电影解说,此时也坐直了身体。 “这是……”她把信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只是省去了自己失忆的部分,“我们可以暂时用着,如果以后还能联系上对方,再商量商量要不要还回去。” “原来在你……”项小园说了什么,但电影解说的声音实在不小,她完全没听清,还觉得他莫名其妙地带了股怨气。不过很快这错觉就消失了,项小园接过葫芦,上下打量着,“好吧,这块还勉强合格。” “你戴着这块玉,最好戴在胸口,可以用衣服盖住。”他说,“一旦我施法完成,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把它摘下来。” 李岁荣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点点头。 7、gogogo出发咯 项小园的话音刚落,忽然狂风大作,窗外高挂的艳阳霎时被层层乌云掩住。无需侧耳,便能听到云层中酝酿的滚滚雷声,眼看一场倾盆大雨就要来了。 “呿!”项小园大喝一声,一道如婴儿小臂般粗壮的闪电居然“哗啦!”一声破窗而入,奔涌向李岁荣的身体之中…… 抱歉,以上纯属个人想像加工,花里胡哨的特效也好,令人虎躯一震的感觉也罢,统统都没有出现。 “好了。”项小园低声念叨了两句,又随手指了指她颈上挂的玉佩,就掏出那副眼熟的墨镜,“喏,戴着这个就可以看见宁满蹊了。” “这就完了?”做足心理准备的李岁荣慢慢睁开眼睛,很有种去电影院看啊!凡达结果播的是广播体操的感觉,“一定要是墨镜吗?感觉有点……” 有点装,还有点弱智。 “换皮肤要加钱的哦!”项小园嘟囔,“你要什么样的?那个战斗野兽*的不行,造假的事情我可不干。” 这小子还知道潮牌呢,李岁荣腹诽,嘴上不忘强调:“换个普通皮肤就行,不要那么豪华的!” 项小园随口答应着甩甩手,那副墨镜瞬间就变成了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他把眼镜递给李岁荣:“这下可以了吧,你先试试能不能用。” 她只好半信半疑地接过眼镜戴上,把目光移向沙发上的漂浮围裙。 阔别几天的宁满蹊穿着他刚买不久的那件王意威,正襟危坐,眼巴巴地盯着她。 见她半天没出声,宁满蹊扭捏一阵,终于忍不住发问:“小草,你,你现在可以看见我吗?” “项小园,你这眼镜有问题啊,”李岁荣扭头,“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宁满蹊在哪呢?” 项小园抬眼,正好瞥见李岁荣狡黠的笑,于是又低头继续去看手机:“反正我就会这个,要是还看不见我也没办法。”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啊!”宁满蹊闻言满脸崩溃,抄起地上的凳子腿(这还是上一轮大战里阵亡的)就要砸他,“不就是要钱吗,我的钱都给你!” “天生的,你羡慕不来。”项小园食指往下滑,“我不需要你给啊,反正你也死了,合法继承或者冒名顶替随便我选咯。” “你!”宁满蹊被噎得说不出话,下意识求助李岁荣,“小草他骂——” 话说了一半,他又很快意识到李岁荣并不能接收他的求助信号为他主持公道,只能蔫巴巴地弯下脊背,侧过头揉了揉眼睛。 看来给人希望又破灭的感觉可能不太好受,李岁荣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骂你,你不会骂他啊?”她说,“我看看,你不会被气哭了吧?” “我没哭!”宁满蹊立刻抬起头,他的脸上确实只有沮丧而非泪水,这种沮丧在看到她微笑的眼睛时又飞快地变成了惊喜。 “你,你,”他语无伦次,“你可以看到我了?!” 李岁荣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对呀,你怎么一骗就上当?” 宁满蹊捂着嘴,张开双臂就扑向李岁荣。 这份短别重逢的拥抱大约只持续了一秒不到,她甚至只是隐约感到一阵些微的凉意,宁满蹊就直直穿过了她的身体,摔在沙发上。 就像电视屏幕接触不良一般,他的身影也忽隐忽现了几秒,而后随着他慢慢起身而逐渐恢复清晰。 “这是怎么回事?”李岁荣问皱着眉站起来的项小园,“他碰不到我吗?” “你全身上下的灵都靠玉葫芦维系,正常人本身就能吸收吐纳灵,佩戴玉佩不过是锦上添花,你可以么?”他不爽地拎起宁满蹊的衣服把他赶去一边,“他是纯灵体,想要和有实体的东西接触只能唤起他们的灵,你有多少灵能和他拥抱?换块破玉早就炸了!” “还好这玉质量不错。”李岁荣有些后怕地拍拍胸口,“小路这不是不知道吗?别再把他说哭了。” 她这样说着,探头去项小园身后看他。宁满蹊满脸内疚,可能还有些羞赧,倒确实没有泪意。 “孤魂野鬼一个,哪还有流泪的功能。”项小园翻了个白眼,往后一躺靠在沙发上,“赶紧说正事,宁满蹊,你到底怎么死的?” 他到底怎么出事的?这当然也是李岁荣心头盘旋已久的疑惑,不过这也许会让宁满蹊受到二次伤害,所以便一直憋在心里。这问题突然被项小园大大咧咧地问出来,李岁荣下意识就想制止他。 “我,我真死了?”出乎意料的,宁满蹊只是茫然的看着他们,喃喃反问,“我是怎么死的?” - 生活真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啊。 发泄般啃着挤完地铁变成玉米泥的玉米,李岁荣在心里哀嚎。 尽管昨天最后项小园配合她一起去撤销了报警,让自己姑且脱离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新的问题却源源不断,前赴后继地前往她身边。 先不提所谓的宝珠究竟在哪,又要怎么找。为宁满蹊报仇,或者说找到他的身体(李岁荣还不是很想称之为尸体),调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又一跃成为了必做清单的前三名。 至于保险的问题,这点宁满蹊倒是还有印象,不过他的答案却把李岁荣气得够呛。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那些是我买的啦,”宁满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好像知道有人要我去死,但我死了你怎么办?所以我就……” 其他的,是谁要杀他,他是怎么发现的,宁满蹊反而一问三不知,把他问急了干脆饭遁,也就是跑进厨房声称要做饭去了。 “唉……”一想到这个让人操心的家伙,李岁荣就忍不住长叹一声。 “怎么了小李?”身边也在风卷残云早餐的同事王语熙好奇地问,“谁又给你气受了?” “别说了,根本没法说!”李岁荣抱怨。 “还能有谁,今天又轮到她跟郑总汇报呗。”陈思霏说,“今天郑总看起来心情很糟糕哦。” “他哪一天心情好过了?”李岁荣又啃两口玉米,突然警觉起来,“不对,陈姐,你还知道什么?” 陈思霏伸出食指摆了摆,意味深长地摇头:”nonono,以前他上班像便秘,今天那完全是屎把下水道堵了水花还溅了一脸还不得不跑出来找邻居求救的程度。搞不好是又被bess挑刺了。” 王语熙摇摇头:“bess出差了,这周都不在国内,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不管因为什么,我一会岂不是都要撞枪口上!”李岁荣惨叫一声,“周五我还拒绝帮他接女儿!” “那你自求多福吧。”陈姐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往好了想他应该不会一时冲动就把你开了。” “他说今年年内帮我和总部沟通转正手续的!!”李岁荣瘫倒在椅子上,“不会又要泡汤吧……” 看到这么悲伤宛如一条死鱼的家伙,大家终于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纷纷四散开来,各自为政说起别的小话去了。 正如之前介绍的那样,李岁荣作为本公司唯一一个干了一年多年活还没被赶走的外包,全靠做事足够牛马,做人足够全能。她本来是作为后勤临时派遣来的,但文能做ppt武能修电脑,甚至谁家孩子没人接也愿意搭把手,开家长会临时顶包一下家长也不在话下。一来二去,大家也都愿意她留下来了。 他们之前提到的郑总和bess,前者是他们的直属上司,人事部总监郑仁武,全靠自己有个好舅舅在总部呼风唤雨,这才得以在子公司狐假虎威,让大家苦不堪言。后者则是半年前才刚空降来的ceo,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她不仅自己来,还带了一套自己的私人班底,和郑仁武总是针锋相对地打擂台。 不过,他们彼此看不顺眼的原因,向上溯源还要归结于总部的派系之争。总部的斗争如火如荼,即使远在子公司大家也多多少少有所了解。郑舅舅一派元老和bess曾经的直属上司,正在为谁能成为下一任掌权人打得不可开交。 大家对此没什么太大的感想,毕竟打来打去也是神仙斗法,他们这些小虾米连个官都不算,最差也不过是被裁——那大家都还有2n保底呢! 不过很显然,这些人里不包括李岁荣,她要是被裁了……不管怎么看,她看起来都很像第一个被裁的那个!不要啊,现在家里又多了一个人吃饭呢! 思及此,李岁荣赶紧把最后两口玉米咽下去,张望了一眼虚掩的郑仁武的办公室门,小跑着去给郑仁武泡咖啡。 咖啡刚泡了一半,她刚打开一瓶新牛奶——公司新换了个牌子,而郑仁武喝咖啡要求只能倒10ml牛奶,她正在掂量10ml大概是多少——还没来得及倒进杯里。 郑仁武忽然大步流星地从她身后走过,头也没回地冲进自己的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李岁荣忐忑地回头看,同事们早就停止交谈,个个噤若寒蝉,用饱含同情的眼神看向她。 果然,下一秒,办公室里就传来郑仁武的喊声:“李岁荣?李岁荣到了吗?” 李岁荣手一抖,不小心倒了半杯奶进去,她也来不及再制作一杯,只好硬着头皮捧着这杯拿铁走进办公室。 刚踏进办公室,听到关上门那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李岁荣忽然暗叫不好。 急着进来被骂,她连电脑都没带,到时候又要被喷工作态度不端正了! “老板……你的奶,噢不,你的咖啡……”她战战兢兢地把咖啡放在桌上,“您找我有什么事?” 出乎意料,郑仁武既没有在意咖啡,也没有在意她没带电脑。他紧紧皱着眉头,右手握成拳放在桌子上,凝视着李岁荣。 “小芯去找你了吗?周五不是你接走的她吗?”他说。 8、郑欣芯 九月末的参城还是很热,这种热意是逐年加重的。 郑欣芯记得,她小时候的九月末并不是这样。 那时她才刚上小学,妈妈给她戴上绿领巾,告诉她从此以后她就是名光荣的小学生了。 小学生!这实在是太酷了,郑欣芯想,她必须作好带头作用,要保护幼儿园的小萝卜头们,也要向四年级、五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学习。有机会的话,一定也要像邻居姐姐一样,成为红旗手,在操场上给大家讲话。 所以她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过马路前必须要仔细观察有没有人需要帮助,地上如果有被人随意丢下的糖纸、塑料瓶,她都会急匆匆地跑去捡起来。爸爸会很嫌弃地制止她,她总是气鼓鼓地反驳—— “爸爸,我可是一名小学生呀!” 当然,郑欣芯对自己的学习成绩也非常认真,上课从不开小差,不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说小话,不管自己到底会不会这道题,也一定要把手举得最最高,所有老师都喜欢她,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课代表。 她到现在都很清楚地记得,老师教给大家一个成语:秋高气爽。说的是秋天万里无云,凉爽舒适的意思。 老师当时问大家,谁可以用秋高气爽造句呀?郑欣芯为了回答问题,急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昨天我和妈妈、爸爸,还有汤圆一起去世纪公园郊游,真是一个秋高气爽好天气。”她如愿以偿被喊起来,大声地说出自己构思已久的答案。 老师听了她的话,一边表扬她,一边好奇地问,汤圆是谁? 汤圆是谁?汤圆是一只比她还要先出生,又懒又馋的大胖猫。 想到这里,郑欣芯忍不住把头埋在膝盖里,小声哭了起来。 十五岁的郑欣芯是个什么样的人?问老师,答案估计是“挺聪明的,但是学习不上心”。问同学,估计是“怪胎,每天神神秘秘的”。问她自己呢,只需要三个字:糟透了。 如果小学生郑欣芯看到现在的自己,大约会感到深刻的梦想破灭的痛苦。她既没有成为红旗手,也不可能在操场上对大家讲话,她幼时所有的期待和盼望,都在一场场无休止的争吵中化成了泡影。 她再也没有和家人一起出去郊游过,家渐渐从四个人,变成三个人,最后总是只剩下她和汤圆。 那是哪一天呢?她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雨,妈妈好像给爸爸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里说:“老公,今天雨下好大,你来接我好不好?” 爸爸正在打一个特效很酷炫的游戏,他没有手拿电话,索性开了最大声音的外放。伴随着“扑哧”、“哗——”这样的音效,他漫不经心地说:“你自己打个车呗,我忙着呢。” 新一场争吵就这样爆发了。 郑欣芯抱着汤圆坐在门后,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口不择言的怒骂。汤圆毛厚厚的,平时最讨厌人类抱她,亲她的脸和鼻子,她总是忍耐不了两分钟就会喵喵大叫。但那一天,汤圆乖乖让她抱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眼泪把汤圆的毛都打湿了,也没有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唧。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见过妈妈。 再次见到妈妈是一个早晨,郑欣芯吃完早饭正准备出门,门却自己先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个踩着高跟鞋,戴着墨镜穿着风衣的女人。郑欣芯一看到她,就发出一阵欢呼。 “妈妈!”她兴高采烈,“你终于回来啦。” 妈妈于是对她招招手,把她拉来伸手摸摸她的脸蛋,又紧紧抱住她。 郑欣芯又高兴又不解,她静静享受了一会妈妈久违的怀抱,忽然想起早自习的事,小声提醒她。 “妈妈,”她说出一句让自己悔恨到今天的话,“我还要去上学呢。” 于是妈妈就放开了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之后,她再也没看见过妈妈,他们离婚了。 最初郑欣芯很不习惯,她对离婚还没有一个很清晰的概念。难道一张纸,妈妈就不是妈妈了吗?妈妈永远是郑欣芯的妈妈啊,她问爸爸,爸爸下班了总是一个人默默喝酒,或者出去打麻将,从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她是过了很久很久,才从喝醉的爸爸嘴里知道妈妈的消息的。 “你妈妈,嗝,早把你忘光了,”爸爸躺在沙发上,“她出国了,现在估计都有新男朋友了吧。” 爸爸说完就睡着了。郑欣芯坐在地板上,一个人看了一晚上月亮。 “老师教过我们,”她扭头看着走进房间责怪她熬夜的汤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妈妈和我会看到同一个月亮吗?” 汤圆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她走过来抬起小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于是郑欣芯就像妈妈走之前对自己做的那样,摸摸她的头,紧紧地抱住了她。 日子就这样慢慢继续向前走,小学生郑欣芯变成了初中生郑欣芯,再过不久就要成为高中生——老师们对此表示怀疑——或者职高生郑欣芯。 那些幸福又甜蜜的日子已经逐渐远去,就像一个贯穿了童年的美梦,郑欣芯醒来了,于是也长大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她对自己说,也许以后赚了足够多的钱就可以去国外看看妈妈,虽然她不知道妈妈究竟在哪个国家,又也许妈妈玩够了,就回国继续生活了呢? 她就这样怀着这丝小小的希冀,和汤圆依偎着过日子。 除了给钱,爸爸几乎不过问她的生活,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总有些治安不太好的风声,他就找了一个姐姐接她放学。 直到有一天她回到家,发现哪里都找不到汤圆了。 汤圆年纪已经很大,是一只很长寿的猫了。尤其是到了今年,汤圆连最喜欢的玩具球也捉不动,每天几乎从早睡到晚上,只偶尔看心情来迎接郑欣芯回家。 郑欣芯明白,汤圆也许也要离开她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一秒。 她加倍小心,把所有汤圆爱吃或者不爱吃但是对她身体有好处的东西都买来轮换着喂,有时候汤圆会控制不住地失禁,她也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一切,然后把自己关在厕所偷偷哭。 至少……至少不能再让汤圆为自己担心了。 她这样想着,只贪心地想要多留住汤圆多一会儿,再多一会儿。 她把家里一口气翻了个底朝天,但就是没有汤圆的踪迹,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家里唯一的成年人。 “爸爸,你今天回家了吗?汤圆不见了,是不是门没关好跑掉了?” “啊……”爸爸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显得有些陌生,“我今天上午回家了一趟,发现汤圆已经走了。” 爸爸说。 郑欣芯只觉得天旋地转。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有一种不真实感,汤圆怎么会一个人偷偷离开呢?她明明和汤圆说好了要送她最后一程,汤圆还用自己湿漉漉的小鼻子碰了碰她的,这难道不是最可靠的约定吗? 爸爸还说要再买一只猫陪她,这怎么可以呢?别的猫都不是汤圆了呀!就算再买一千只一万只一模一样的猫,可那些也都不是汤圆了啊!就算他们也会用自己的小鼻子亲亲她,也会忍耐着脾气让她抱着大哭,可是他们没有一起经历过那些好的坏的事,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去过世纪公园,一起扑过不知道从哪逃进来的蟑螂,他们怎么可以替代汤圆呢?! 但是爸爸很忙,他没有时间开导郑欣芯,没有时间陪她走出失去家人的痛苦,他只是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别哭了,下周带你去猫舍看看,你挑一只血统更名贵的,亲人。” 他就这样又一次消失在郑欣芯的生活中了。 郑欣芯在家里哭了一个晚上,终于握着手机暗暗下定了决心。 “哗啦——”好像是什么摩擦水泥地的声音,这声音很微弱,但郑欣芯的精神一直紧绷着,立刻就被唤回了现实。 此时此刻,她正躲在几个巨大的水泥袋后面,水泥袋和墙角围成一个绝佳的视觉盲区,她已经在这里躲了好一会了。 “爱哭鼻子的小女孩,”她听到一个沙哑粗粝的男声,“这么喜欢玩捉迷藏吗?” 那个声音好像更近了……她吓得屏住呼吸,蜷起膝盖压低肩膀,死死地捏住自己的脚,尽可能把自己缩成一团。 咚咚—— 不要呼吸,忍住,就像之前一样,他一会就会离开。心跳快得就像要从嘴里跳出来,她催眠似的对自己说。 咚—— 她莫名其妙被带到这里已经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了,除了偶尔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透出的一缕光线,这里百分之九十的地方都一片漆黑,令她完全无法判断时间。 咚咚—— 她没有方向,也不能保持长时间移动,因为有一个怪物正在四处抓捕她。也许是怪物,或者是别的什么,她从来没有清晰地看见过它,只知道它靠近时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水泥的声音。 咚—— 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那个声音似乎有段时间没有继续响起了,这里静得就像只有她的心脏还活着。 怪物……走了吗? 她轻轻地深呼吸一口,微微向前将眼睛贴在水泥袋间的缝隙里。 9、一石二鸟 “小芯去找你了吗?周五不是你接走的她吗?”在空调几不可闻的蜂鸣声中,郑仁武问。 社畜的本能让李岁荣下意识地思考起领导的言下之意。这句话的意思是在秋后算账吗,因为上周五没有按照他的安排去接他女儿放学?不至于吧,再说以郑仁武的脾气,要是之后琢磨着对这事感到不满意,那基本无视时间地点,随时一个电话就过来骂人了,还要等到周一吗? 那,难道是?李岁荣心里大呼不好,莫非是小芯出了什么事,他这是找第一责任人来了! “老板,”她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这个事你得听我解释,我上周五没有去接是因为……” “所以你周五果然没去是吗?!”郑仁武狠狠一拍桌面,“小芯失踪了!” 李岁荣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 公司很注意保护领导的个人隐私,每间办公室都在墙里增加了特殊隔音材料,正常情况下就算在里面开个小型观影会都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但这次她一走出来,就能感受到所有人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等她屁股一沾上座位,王语熙就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她:“小李,你干什么了?把他气成那样?” 他女儿丢了!李岁荣真想把这些破事一口气告诉所有人,让群众给自己评评理,好痛骂郑仁武一顿,可是她不能! 不仅不能,她还得咧出一个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发她:“没事儿,就是我上周的周报没写好,把他气坏了,可能到更年期了。” 王语熙狐疑地看着她,还想继续追问,陈姐赶紧捅了王语熙一把,笑着打圆场:“原来是这样,陈总心情不好嘛,也是你撞他气头上了,等过两天就好了,你别想太多。” 她们的机锋被李岁荣尽收眼底,她也很明白她们误会了什么,无非是以为自己要打包滚蛋,在这给她留脸面呢。可惜事实恰恰相反,她不仅不能滚蛋,还得留下来直到郑仁武找到他女儿为止。 按照郑仁武所说,他一开始只是以为女儿和自己吵架离家出走,但他把知道的女儿的同学找了一圈,没有人承认自己收留了郑欣芯,郑欣芯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纷纷否认。思来想去,他觉得一定是李岁荣把孩子接走了,于是因为赌气,他也硬是忍到了周一。 不知道这两天他都心里斗争了什么,但当李岁荣也对此再三否认之后,这个快要五十岁的男人一下子就崩溃了。 他半威胁半讨好地要求李岁荣帮他把女儿找回来,甚至不惜发毒誓说找到女儿后就培养李岁荣当自己的接班人。 李岁荣懒得指出就连他自己的地位现在都岌岌可危的事实,她只是非常好奇为什么这么紧急的事郑仁武不先报警,难道警方不比她一个外包更有效率和能量吗? 对此,郑仁武磕磕巴巴的,一会说可能是绑架,不要打草惊蛇,一会又说还没有到那一步,不要浪费警力,顾左右而言他的姿态可疑极了。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其中郑仁武又色厉内荏地小发雷霆好几次,见李岁荣实在软硬不吃,只好偷偷摸摸地坦白。 “小芯她可能,”他咽了口唾沫,“她可能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我怕找了警察就……” “我,我知道你……”郑仁武的双手攥紧裤子,低着头不敢看她,“你大学的事,背调的时候,我去看过了。” 毫不夸张地说,李岁荣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追问他都知道什么,而是戴着眼镜谨慎地环顾四周,以防某个阴魂不散的天师突然冒出来,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还好预想中的事没有发生,她心下稍安,一转攻势恶狠狠地威胁他:“这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我可以尽量帮你看看,但你也自己赶紧失忆明白没有!” 郑仁武忙不迭点头,接着,她又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初步制定了简单的调查计划。 他真的知道些什么吗?其实未必,那件事处理得很干净,知情者也很少,远远不到一个背调就能一清二楚的地步。他之所以咬定李岁荣帮助自己,除了病急乱投医,更多的还是想要推卸责任,把自己的焦虑和不安转移出去罢了。 坐在工位上,感受同事们格外友好善意的态度,李岁荣忍不住想。 那么,自己为什么答应他呢? 一来,她总是想到项小园语焉不详的寻宝任务,时间这么巧合,她很难不怀疑郑欣芯的失踪和宝珠是不是有关系;二来,她也还记得小芯那张总是含着忧愁和心事的脸,那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她不想让这样的姑娘遭遇不测。 “没事,那咱们中午一起去吃那家新开的手擀面吧。”她索性将错就错,应和着他们或真心或假意的邀请,心不在焉地想。 她确实言出必践,答应帮助项小园找宝贝,甚至可以不在意他可疑的隐瞒或者欺骗,因为她也有一个必须验证的猜测。 她不关心别人的秘密,也愿意逢场作戏,即使被预言死亡也无所畏惧。 只要她能解开那个疑问。 - “总之,这就是我们现在的任务!”李岁荣把一下午摸鱼做的企划书拿出来往桌子上一摊,“首先,我们需要先去郑欣芯的学校调查。” “提问。”项小园含着棒棒糖看手机,口齿不清地问,“他怎么就这么精准的找上你了?” “你还真别说。”李岁荣把玉葫芦从领口拿出来,“他好像还真识货,当时我不小心让他看到了玉葫芦,他就非说这是某个高人开光的宝物,认定我是什么世外高人,非要我帮他。” 这是她之前就想好的回答,反正这玉葫芦到底怎么来的也没人知道,它看起来很不一般很宝贵的样子,临时当作借口也无伤大雅。 “唔……”果然,项小园没有再提出异议,“她身边都有什么异状?姓郑的和你说了吗?” 李岁荣点点头,略带几分心虚地说:“那个,郑仁武说,她是玩了一个很有名的闹鬼游戏,就是之前传说可以给亡者打电话的那个。” “嘿嘿,其实我也试过了。”她飞快地说,“异状就是那之后郑仁武总是能在晚上听到金属敲击地板的声音,还有郑欣芯偶尔会对着空气说话,家里的东西会莫名其妙被破坏之类的。” “这些他都没管吗?”宁满蹊难以置信地问,“他对自己的女儿和家也太不上心了吧。” “要不然怎么会变成单亲爸爸呢,他那个人尖酸刻薄又小肚鸡肠,一看就很难相处。”李岁荣说。 “说到这个,你能在白天出门吗?”她侧过头看着压在自己肩膀的靠枕上的宁满蹊,“还是你在家等我们回来?” “当然和你们一起去了!我很厉害的。”他哼哼唧唧地说,“项小园可不是好人,你不要和他单独相处,我怕他要欺负你。”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岁荣无语,“亲兄弟过得像仇人一样。” “我跟你说,他——”一到说坏话的环节,宁满蹊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他一激动就忘了自己已经是个鬼魂,一下子就蹦到……也不知道跑到哪一户人家里去了。 好半天他才灰头土脸地回来,而此时项小园和李岁荣都已经收拾整齐,准备出发了。他还想开口,项小园轻咳一声,他就只好把那些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闷闷不乐地浮在李岁荣身边,当一个老实的背后灵。 好吧,其实也没有那么老实。 “小草,你穿这套还是好年轻呀,你在参城哪个学校念的初中?你都没有和我说过。”坐在出租车上,宁满蹊滔滔不绝,“好久没和你说话,感觉怎么说都说不够。” “你穿的是高中校服吗?这是三中吗?原来以前三中的校服是这样的。” “不过你穿上校服真的就像高中生一样喔,好青春,要是我在上高中的时候认识你就好了。”他说,“你是打算混进学校打探情报吗?” 太吵了,李岁荣的余光瞥向在手机上没素质地外放抖乐的家伙,难道天师培训都不能玩手机?也太可怜了吧。喂,你不觉得这家伙一直喋喋不休还不能回应很麻烦吗?快制止他,别让他打扰你玩手机啊。 但项小园就是不动如山,李岁荣只好用书包挡住脸,狠狠地比出嘘的手势,试图还自己一个清静。 宁满蹊还想要抱怨,被她一个眼神杀了回去,只好委委屈屈地缩回角落里,把自己当作一颗蘑菇。 希望司机没有觉得她是个怪人。李岁荣放下书包,本来想看看司机有没有注意到后排,却正好看到项小园勾起的嘴角。 硬了,拳头硬了。 - 等李岁荣抵达郑欣芯就读的学校门口,初中生几乎都已经走光了。好在这座学校也有高中部,因此她杵在这里也不显得非常突兀。 “叔叔好,”一把年纪还要装高中生让李岁荣有些不好意思,“请问初三二班在哪里啊?我妹妹作业忘在学校了,我想去帮她拿出来,老师明天就要评讲呢。” “你妹妹?”门卫上下打量她,“她自己怎么不来拿?” “她都到家了,初三课业重你也知道……我刚放学正好顺路,实在不想再折腾妹妹一趟啦。”她努力回忆着自己高中时的样子,假装自己是个心疼妹妹的好姐姐。 “你妹妹叫什么?”好在门卫也没打算为难她,拿出一个小本子问,“我登记一下。” “呃……”糟糕,走得太着急忘记背两个她的同学名字了,郑欣芯今天根本没来上学,如果报她的名字岂不是事后很容易露馅,她才刚洗清一桩失踪案的嫌疑! 见她许久也没说出名字,门卫也怀疑地眯起眼睛,情急之下,她只好说:“我妹妹叫郑——” “郑子怡啦大叔。”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抢过本子在上面写下名字,“这是郑子怡的姐姐,我们都认识的,谢啦。” 不知道为什么,李岁荣觉得她的声音有点熟悉。 “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啊。”门卫也不觉得奇怪,笑呵呵地收回本子,“是不是又在搞你们的校园探险啊。” “才不是呢,今天是郑子怡拜托我接她姐姐啦。”女孩头也没抬,随口回答。 “郑姐姐,”写完访客登记表,高马尾抓住她的胳膊蹦蹦跳跳地往学校里走,“发什么呆呢?就知道你会来,快走吧,一会我要赶不上公交车啦。” 10、鬼故事 这个小孩是怎么回事?认错人了?还是她知道什么? 李岁荣被她牵着走出一段路后才犹豫着开口:“不好意思,你是……?” 她的面上是纯然的疑惑,这种疑惑既可以被理解成对妹妹同学的主动热情感到好奇,也可以被当作愿意沟通,主动释放的善意信号,全看对方的态度,十分随机应变。 “我叫姜渔。”她伸手比划着,“从这里的楼梯上到三楼,左手边第二个教室就是初三二班。” 可恶,她居然不接招! “谢谢你,”一计不成,李岁荣决定再试一计,“之前我听门卫……大叔说校园探险,感觉很有趣,那是什么呀?” 姜渔闻言微微蹙起眉毛,抱着手臂上下打量她,似乎在斟酌她可不可信。察觉到她的态度有软化的趋势,李岁荣趁热打铁,热情地给她展示自己的书包。 “你不知道吧,我对这些东西特别感兴趣。你看这个,这块徽章就是我之前参加户外探险活动的志愿者徽章,这块是参加翻山马拉松的,还有这个,这个是……”翻到最后一块时,她观察着姜渔的脸色,神神秘秘地说,“这一块,是我去年参加夏日清凉试胆大会的时候的纪念品,全市只有三百块呢。” “你居然这么爱运动,看不出来啊。”蓝牙耳机里传来项小园咔嚓咔嚓边吃东西边品评的声音,听得李岁荣额角一跳。 “都是买的啦,”宁满蹊得意地说,“这是我们之前为了混进一个纪录片同好会的时候准备的,当时十几个人来看呢,没有一个认出来是买的。” 也不知道鬼是怎么通过现代通讯说话的。 项小园毫无感情地夸赞道:“哇,太棒了,那么你为此花了多少钱啊?” “我跟你说……” 听着他们没有营养和紧张感的话家常,李岁荣真想把他们揪出来易地而处。因为秉持着“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计划方针,一人一鬼就被派去在学校附近打探情报。现在看来,打探情报都打探到小吃街去了! 姜渔似乎是经历了很一番天人斗争,尤其是那块限量三百的奖牌,这块真家伙看来切切实实打动了她。 “好吧,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被委托来调查郑欣芯的。”她用手指指教室,“我们进去说。” 名向中学是参城小有名气的学校,不少中产选择把孩子送来读书,因此教室也颇有档次,厚厚的窗帘一拉,浓烈得就像要燃烧起来一样的晚霞和太阳的余晖就被遮得一干二净,白炽灯取代自然光,成为这里的唯一光源。 姜渔用手机熟门熟路地把温度上调一度,从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下扯出垫着凉垫的椅子坐下:“你都想知道什么?问吧。” 李岁荣轻咳一声,也学着她的样子随便拉出一张凳子,刚要开口,就听见姜渔略带不耐烦的声音。 “别想着编瞎话,我能让大叔放你进来,就能让他赶你出去。”她敲敲桌子,“直奔主题,你好我也好。” 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幅面孔呢,李岁荣腹诽,这么聪明! “好吧,其实我是她父亲找来的。”她听到姜渔发出一声“啧”的感叹,也略带尴尬地放远视线,“但我知道,她的失踪和那个都市传说有关系,我不觉得这是玩笑或者热点什么的……” “所以你都知道些什么?你知道她也参与……或者说实践了对吗?”她问姜渔。 “差点就要叫人了。”姜渔抠抠指甲缝,“还好你没让我那么做。”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她确实和我说过,她也拨打了那个电话。”姜渔说,“但她找的不是人,是一只猫。” “一只猫?!”李岁荣震惊地重复,“猫有手机号吗?” 姜渔打了个响指:“没错,所以她打的是自己家的座机,你应该知道座机是什么吧。” “我姑且也是个……”李岁荣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的人设,“嗯,我比较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啦,所以还是知道的。” 她听到耳机里传来项小园一声低笑。 接着就是一顿嘈杂的乱流,看来那边又打起来了,只希望他们俩在大庭广众之下记得收敛,她可不想哪天一开门就是什么龙组。 “那……最后接通了吗?”李岁荣问她。 姜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看起来很沮丧,所以我没问。” 她对自己的同学居然还有点人文关怀,李岁荣有些惊奇:“然后呢,她还有说别的吗?或者可疑的行为?” “那之后,嗯……大概是周四开始吧?她的身体就变的越来越冰,”姜渔咬着指甲回忆,“明明九月还是很热的,但她的身体却像冰可乐一样凉。我问她是不是空调吹多了,她也不说话,但是就算上体育跑完八百米,她的身体还是一样凉,也不出汗。” “这就是见鬼了啊。”项小园幸灾乐祸,“都说了不要随便玩这种游戏。” “那很有可能是见鬼了。”李岁荣活学活用,“然后呢?” “那见鬼在夏天还挺划算的,”姜渔的思路天马行空,“上周五,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的状态已经很不好,黑眼圈特别重,上课还一直打瞌睡。” “她虽然看起来很困,但是却一直特别紧张。老师也能看出她状态不好,所以没怎么叫她,可有时候,”江渔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哪怕只是点点鼠标那么轻的声音……其实一个教室那么多人,多少都会有声音的,她却会一下子惊醒,然后呼吸得特别快,就像出去跑了一个小时一样。” “虽然我知道她是中邪了,”李岁荣安慰她,“但其实神经衰弱的人也容易这样,你别太害怕。” 姜渔闻言立刻不满地瞪着她:“难道你以为我是害怕吗?我最喜欢的就是收集怪谈,我才不怕这些呢!” “好好好,诶呀,我这个人就是多嘴,你继续,继续。” “并且她还特别讨厌这种声音。”姜渔说,她伸手敲了敲书桌下面的金属支架,又挪了挪,“还有这种桌子腿划过地板的声音。她平时虽然不爱说话,但脾气还挺好的,不过那几天她一听到就要发火。” 李岁荣都一桩一桩仔细记在备忘录里,等她写完,一抬头忽然看到姜渔双手架着下巴,眼睛亮亮地盯着她。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她心里觉得好笑,顺着她的意思问:“还有呢?你居然知道这么多,也太厉害了!” “这也不算什么吧。”姜渔果然得意地抬起下巴,“其实,我还知道那个传说的后半部分。” “后半部分?可以和亡者沟通不就是全部了吗?”李岁荣追问。 姜渔压低声音,示意她靠近:“当然不是,我和你说……” “啪”的一声,似乎是跳闸了,整个教室里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据说所有和亡者说上话的人,都会被带去对方的身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使得李岁荣不得不凑得更近。 “在电话接通的第七天,会接到一个来自未知号码的电话,无论你是关机还是拔卡……就算你把手机扔了,身边所有电子设备都会自动接通那个电话。” “电话一开始不会有人说话,只有深沉的呼吸声。” “呼……哧……” “呼……哧……” “然后,会变成一个男人的声音,像是在咳嗽,又像是在急促地喘气。” “咳,咳,啪嗒,啪嗒,哗啦——哗啦——” “这个时候,就算砸掉所有设备,把自己关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也没有用。所有有形的东西,枕头、床单、被子哪怕是窗户,全都会不停重复。” “找到你了——” 一张惨白而没有血色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向她轻轻吹出一口气。 “啊————” 郑欣芯感到自己的眼眶一阵剧痛,那个怪物,那个怪物早就找到她了,一直以来,他就藏在水泥袋外面,模拟出忽远忽近的声音。 快跑,快跑!必须要跑!郑欣芯捂着眼睛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好在这里本就一片漆黑,只要能忍耐住疼痛,没有视力也没有太大影响。 不知道为什么,怪物并没有立刻杀了她,甚至没有阻止她逃跑。 是了,他速度那么快,行走间实际也可以不发出声音,还让她躲藏了这么久,他根本就是抱着戏耍的心情在玩弄她而已! 可是他之前并没有移动,是怎么模仿出那么逼真的移动的声音来欺骗她的呢? 这里已经那么黑了,他又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弄瞎呢? 郑欣芯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跤,又一次撞到水泥柱,重重跌在地上,被脖子上的项链磕破了嘴角时,她反而从心里升起一股勇气。 她从脖颈上摸索着取下一条项链,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一部动画片出的周边,是主角变身魔法仙子帮助朋友们的道具,她求了妈妈很久才入手的生日礼物。 这股勇气已经阔别了她许多年,从她第一次哭着躲在门后听爸爸妈妈吵架时,她以为勇气就永远离她而去了。 但当死亡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真切悬挂在她头顶的这一刻,她忽然又找回了它。 就算死掉……反正也马上就要死掉了…… 怪物害了那么多人,杀了她一定还会去寻找下一个受害者,她得想办法帮帮下一个人,哪怕只是留下什么信息也好。 她用尽浑身力气把项链扔向怪物所在的方向。 项链一被启动,就立刻开始播放动画片的主题曲,同时流光溢彩的跑马灯开始剧烈闪耀。 郑欣芯本就受了重创的眼睛被强光一照射,眼球像是被浸泡在辣椒水里一样愈发刺痛起来。她强忍着剧痛,眯着眼睛去寻找怪物的踪迹。 那是一条蛇形的怪物,足足有六条腿,还有什么在反光的部位,他的身体好长好长,难怪可以模拟出那么远的声音。 怪物似乎没想到弱小的人类还敢反击,被激怒般吐着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声,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追她,而是先去攻击那条项链。 郑欣芯没有趁着这个宝贵的机会逃跑,她也没有力气再跑了。 她只是用尽全力用模糊的视野去观察那条蛇,那不是一条蛇,他居然还有一张脸! 而那张脸,居然是—— 11、精神病 “啊————” 姜渔吓得大叫出声,不由自主地向后躲避,一个倒仰,连人带椅背摔在地上。 李岁荣赶紧熄灭手机屏幕,冲过去扶起她,被她含着眼泪拍开手,只好尴尬地问:“没事吧?”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属实多余,低着头和她道歉:“抱歉,那个时候你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然后又有人给我发短信……我忘了手机在手里捏着了。” 姜渔吸了吸鼻子,从地上爬起来,“啪嗒”一声,教室里终于恢复了光亮。 原来是她想吓我。李岁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她犹豫再三,最后试探着说:“那,要不然你再讲一个,这次我一定把手机放的远远的。” 姜渔背对着她,肩膀一抽一抽的,过了好一会儿,又清清嗓子,这才怒道:“你想得美!” “好吧……”见她没上当,李岁荣颇感遗憾,“你知道郑欣芯最后去哪了吗?上周五放学之后。” “不知道,”姜渔理直气壮,“上周五我们社团有活动,我很早就走了。” “社团活动,就是之前门卫说的校园探险吗?到底是什么社啊?” “当然是怪谈社了。不过嘛,”姜渔转过身,睨着她,“你的年龄有点超过我们社团要求了喔,想加入的话……” 她忍不住哼哼地笑了起来:“除非让我和你们一起去找郑欣芯!不然其他的事,比如我到底是怎么知道后半部分的……我就都不告诉你们!” “第一次见自己上着赶着找死的,”耳机里项小园奇道,“你要答应她吗?” 要答应她吗?说到底,这只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而且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就算真出了事也不能怪别人,她不就喜欢这个吗? 很不会拒绝别人的李岁荣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行,”她说,“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拯救同班同学什么的,这又不是动画片。” 姜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啊?我又不要你对我负责,如果没有我,你,你,你知道接下来应该干什么吗?你有方向和头绪吗?” “我没有,但我又不是死的,慢慢找不就好了。” “笨蛋!白痴!傻瓜!给你捷径你不走!”姜渔怒不可遏地指着她,“滚!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看来是搞砸了。李岁荣耸耸肩,无奈地拎起自己的背包,转身就走向教室门口。 “好吧。”在她即将推开教室门的前一秒,她听到姜渔喊住她。 “姑且算你听过考验,看来你确实还蛮靠谱的。”她一改之前的怒容,笑嘻嘻地招手,“回来吧,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看着李岁荣略带惊愕的表情,姜渔嘿嘿一笑:“怎么样,这次被我整到了吧!” - “所以最后她是怎么说的?”项小园坐在李岁荣对面,正吸溜着一碗喷香扑鼻的酸辣粉,“你下次别那么着急挂电话。” 李岁荣充满怨气地盯着他,既然宁满蹊回来了,那她食用一切路边摊的权利也就此被彻底剥夺,只能眼巴巴地坐在桌边看着他大快朵颐。 “没事的小草。”宁满蹊安慰她,“等回家我给你做你爱吃的,就给你吃,只让他看着。” “吃那么多垃圾食品,当心马上就高血脂高血压脂肪肝!”他也很不满项小园诱惑女朋友的行为,愤愤不平地诅咒他。 “她告诉我可以去一个怪谈爱好者论坛找线索。”李岁荣不情不愿地说,“还给了我网址和邀请码,我觉得我们之后的重点可以放在这个论坛上。” “你已经登陆过了吗?”项小园把碗端起来,等他再放下塑料碗的时候,碗底已经只剩下星星点点的调味料,“上面都……” “小姐姐,要不要来和我们吃点烧烤啊?”一个陌生男人打断了他,他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放下一个见底的酒瓶。 “你男朋友,嗝,太抠门了,连碗面都不给你点。”他说话大着舌头,脸涨得通红,腋下夹着一个厚厚的公文包。 李岁荣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很有些茫然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现在正是饭点,马路边热热闹闹地坐着吃烧烤和小炒的客人们,大多数人没注意到他们这小小的纠纷。斜对角有个女生站起来似乎想说什么,身旁的好友赶紧把她按下,耳语了几句,于是她只是紧张地扣住了自己的手机,只敢用旁光观察这边的事态。 皮包男见项小园没有第一时间出来制止他,更加得寸进尺,干脆一屁股坐下,大声吆喝老板。 “老板,给我来两瓶白的。”他把公文包拍在桌上,“再给这位美女上一碗红烧牛肉面,都记我账上。” “好嘞。”老板擦了擦油呼呼的手,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王总今天心情不错啊。” 他甚至殷勤地向李岁荣介绍:“这位是我们这条街的老大,很大方的,你别害怕。” “哪有哪有,运气好而已。”王总很是受用,“今天请兄弟们下馆子,没想到还遇到一个美女,也是我运气好啊。” 他不远处的兄弟们立刻会意地爆发出一片心照不宣的笑声。这种笑声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甚至打算抓住李岁荣的手,向她一叙真情。 “小姐姐,别跟着那种穷鬼了。”他的话语伴着一股浓烈的酒气,“跟着,跟着哥哥,保证带你吃香的,嗝,喝辣的!” 李岁荣皱着眉头躲开他的咸猪手,警告他:“你喝多了,我不认识你,而且这样做非常不礼貌。” 她并不对此感到愤怒,甚至只觉得怜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教养和内涵,只能靠金钱和他人的吹捧在酒精下寻找一丝丝自尊的男人,她屡见不鲜,乃至习以为常。劝诫之后,她开始思考怎么善后。扇他一耳光?闹大了打起来有点麻烦,而且多半会影响之后的安排,毕竟这里离学校不远,也许以后还要来打探消息。骂他两句?对这种醉鬼来说起不到作用,还会让他觉得自己好欺负。 哎,好麻烦,他难道买不起镜子么? 她就这样想着,慢慢就有点出神。 男人见她躲开,又盯着自己发呆,于是咧开嘴:“别不好意思嘛,我……我靠,什么东西!” 项小园慢条斯理地从他头顶收回空酒杯,抬眼恹恹地看了他一眼:“请你喝酒啊,你不是想喝酒吗?” 奇怪?李岁荣忽然从他的表情里感到一阵熟悉,她这才意识到宁满蹊很久没说话了,他去哪了? “你他——”他本就涨红的脸都快要发紫了,狠狠一拍桌面就作势要站起,却突然僵住了,“你,你要干什么?” “项小园”插着口袋,微微岔开双腿,俯下身靠近他。 在男人警惕以至于到了惊恐的眼神中,他缓缓从对方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盒名片夹。 “王子坤……晟星物业管理服务有限公司经理。”“项小园”一字一句地把他的名字和职位念出来,露出一丝疑惑。 “是,是啊,害怕了吧?”王子坤梗着脖子,连额上刚冒出的冷汗也来不及擦,“知道怕了就赶紧滚,请你女朋友吃个饭怎么了?那都抬举你们了!” “项小园”直起身,当着对方的面将名片夹开口朝下抖了抖。 让那人引以为傲的名片就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一地,又被他视若无物地踩在脚底。 “是吗?”他垂着眼睛,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你吵得就像只嗡嗡叫的苍蝇,有人和你说过你长得有碍观瞻吗?” 似乎察觉到这里的气氛不对劲,王子坤的朋友们也逐渐向李岁荣他们桌边聚来。 “呃……”李岁荣戳了戳非常疑似被盗号的项小园,小声问他,“你有办法同时对付七个人吗?” 项小园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话。 眼见自己的兄弟们也来了,王子坤仿佛又壮实了胆子,嚷嚷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么嚣张是有什么底气。装相的小白脸一个,该不会是靠女人养的吧?” 他一边和朋友们哄笑着,一边伸手就要推搡他。 诶。虽然项小园看起来十分武力充沛的样子,但是宁满蹊是个什么货色李岁荣还是清楚的。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大少爷嘛,路走远了都能平地摔,这一下要是被推实了,搞不好事后项小园又要来秋后算账。 她于是赶紧站起来试图打圆场,项小园突然侧身,让王子坤一个趔趄,狼狈地抓着桌子边才勉强保持住平衡。 “啊呀,抱歉抱歉!王总!”等对方出完洋相,他才夸张地叫着扶住他,“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让您不高兴了。” “嘶——”王子坤狐疑地看着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推开他的手,“抓这么重干什么?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项小园眨眨眼睛,捂着胳膊委屈道:“我不是故意要为难您的呀,实在是刚才犯病了。精神病您知道吗?刚才我就是精神病犯了,好在最近都有按时吃药,这才勉强缓过来。” 李岁荣立刻点点头,抹着眼泪(趁人不注意擦的茶水)凑上前,苦涩地说:“是啊,我们家所有钱都拿来给他治病了,饿了两天才省出这么一顿饭钱……他一直想吃一碗酸辣粉,天天都是白水煮挂面,难啊!” “而且这病根本治不好,一发作起来六亲不认。”项小园没想到她这么上道,“有时候还会大半夜拿着刀在大街上跑,这要是及时醒了还好,要是没有……” 王子坤打了个寒颤,刚要开口,李岁荣又哭喊道:“没事啊亲爱的,精神病杀人不犯法,你别担心,我一定不会抛弃你的!” 这么大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卖惨版的二人转又激起了大家的同情心,人们议论纷纷,对着王子坤为首的一群人指指点点起来。 “算了算了,真晦气。”王子坤于是把话吞回去,不耐烦地挥挥手,“散了,都散了,看什么啊?小心疯子明天上你家砍你去!” 也许他确实算是这条小吃街的地头蛇了,他这样说完,尽管还有些意犹未尽,人们也还是一哄而散,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吃吃喝喝去了。 “疯子就在家好好呆着,出来丢人现眼。”王子坤悻悻地吐了口痰,不满地擦着身上的酒水,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小力?过来给我开车,回家换衣服去了,你们吃完和老张说记我账上就行,走了。” 见一场危机就这样无形消弭了,李岁荣长出一口气,用肩膀顶顶项小园:“喂,刚才是不是宁满蹊上你身了?他人呢?” 12、灵异爱好者论坛 “用上身这个词可能不太,”项小园说,“好吧,你说的没错。” 说话间,他一直拿湿巾纸擦着身上各种露在外面的部位,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但李岁荣莫名其妙觉得他心情不太好。 “不好意思啊,还让你装疯卖傻的。”李岁荣向他道歉,“所以他现在是还在……” 项小园的表情明明没有变化,但他擦拭身体的频率更高速度更快了,李岁荣忽然福至心灵般闭上了嘴巴。 因为之前的闹剧,大家都对他们俩避之不及,加上这幅沉默又颇为神经质的动作,他们所到之处,如同摩东分红海一样自动让出一条道路。其他不知情的人见了,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纷纷避让,没几分钟就让他们通过了这条拥堵路段。 “看来下次来这里最好换个行头。”李岁荣岔开话题,刚想找个由头继续打探宁满蹊的事,就见他缓缓地从项小园身后飘了出来。 “你拦着我干什么?”他大约还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哥哥的身体,放狠话道,“我一定要……诶?” 迎着两个人的目光,他呆呆地停滞在原地:“他人呢?怎么不见了?” 李岁荣很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几句在人前还挺会摆架子,无奈不能真的碰到他,加上实在憋不住笑意,只好扭过头拼命抑制。 “我大概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了。”项小园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就算你想要英雄救美,下次能不能提前和我说一声?” “我提前和你说,你就不会拦我了吗?”宁满蹊问他。 “不会。”项小园说,“我是为了防止你再靠近我!” - 输入网址,回车,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论坛就呈现在两人一鬼面前。 “海角,”李岁荣向下滑动网页,“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买菜追星家长里短,怎么什么都有。” 她一直划到页面的最底部,也没看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既没有所谓的“黑气”,也没有什么女鬼的发丝,更没有什么背后一凉的感觉,就连给他们仨现在拍一张合照都要比这个论坛更灵异。 项小园也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宁满蹊还在为之前的事生闷气,瞥了一眼就扭过头去,表示自己不愿意与哥哥为伍的决心。 看来是没什么特别的。李岁荣在右上角找到登陆,注册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填了工作用的手机号。 注册完成后,在个人界面需要设置昵称和爱好,她随便打了串乱码,在一大堆“猜你喜欢”的泡泡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灵异恐怖”的泡泡。 这个泡泡一被选中,个人界面的最下方就多出一个邀请码的条目,她把姜渔给她的8位字母数字填进去,整个论坛立刻变成了纯黑色的背景。 “喔喔喔!”李岁荣兴奋地把手机给他们俩展示,“就是这个了,还好姜渔提醒我们,不然这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灵。”项小园翻了翻,把手机还给她,“看看内容吧。” 这个隐藏板块确实不负它“怪谈爱好者交流社群”的称号,忽视大红字置顶的版规,里面每一条内容都让人细思极恐。 这些帖子不仅标题抓人眼球,内容大多也都引人入胜。李岁荣一个没忍住,就看了几个特别精彩的。直到项小园忍不住轻轻咳嗽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入迷了,赶紧退出去寻找关键字。 ……当然,还得忽略宁满蹊一个劲咋咋唬唬地说看看怎么了的拉偏架声。 总觉得更内疚了…… 大约是“鬼来电”这个怪谈最近热度最高,相关的讨论也很多。她筛去几个明显是写手创作的恐怖小说,还有一些考据来源或者实践失败的帖子,终于找到了一个语焉不详的后续。 “我劝大家不要尝试这个怪谈。”那个楼主在帖子里说,“因为它是真的。” 这个帖子里的大部分内容都和姜渔说的差不多,不过文笔干巴巴的,听起来很像一个文盲绝望的想象,远没有姜渔讲述的那么生动。所以回帖也不多,基本都是抖机灵或者玩梗嘲笑楼主的。 楼主随便回了几个,其中有个问他怎么一周后还活着是不是自己打脸的,这个问题似乎激怒了楼主,他口不择言地回复对方。 “(一段脏话)你懂什么?我宁可出事的是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楼主就不再回复这个帖子了。 “就是他吧!他绝对就是知情人!”宁满蹊激动地飘了几圈,“我去找人调查他,他肯定知道什么内幕!” “他给我一种想说又不敢说的感觉。”李岁荣说,“最好还是我们自己问他,变量才能更好掌握在我们手里。” 她点进对方的主页,ip就在本市,回帖量并不少,也没有关闭私信,似乎是个可以联系的大号。 “你好,请问方便沟通吗?我对你之前帖子里说的内容很感兴趣,相信你没有骗人。”她这样给对方留言。 不知道是不是开了消息提醒,这段话刚发出去没多久,对方的对话框就变成了【正在输入中……】,输入中闪了几次,最后对方只回复了一句“抱歉,不是很方便。” “我是诚心的,我们是专业团队,专门负责帮人解决这方面的问题,您再考虑一下呢?”也许是之前的话没有说服力,她着重强调自己的专业性,希望能让对方信服。 这次输入中只闪了一次,并且她等了好一会,也没能再得到新消息。 “您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榕树大道找一个人比较多的咖啡厅当面聊聊,您可以联系我的pp……”她思来想去,决定向他抛出最直接的橄榄枝。 天不遂人愿,迎接她的是一个鲜红的红色感叹号。 “好吧……先礼后兵,我已经做到该做的了。”李岁荣嘟囔着,“抱歉,人命关天,吃点亏也是没办法的事。” 项小园默默看了一会儿她的操作,又看了看浮在空中捧着脸一副崇拜模样的宁满蹊,终于决定提出自己的问题。 “我大概能懂你的意思。”他说,“但是你一直敲键盘在做什么?上面怎么都是字母?” 李岁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找人查他太慢了,反正也是顺手的事,咱们找到地址直接去问不就好了吗?” “很厉害吧?”宁满蹊骄傲极了,“小草以前还当过it的外包噢!” 项小园欲言又止,最后他说:“有时候我觉得我才是一直在正常人类社会生活的那个……算了。” 难道你打扮成流浪汉跟踪别人就很正常吗?李岁荣想,不过为了不给自己的效率添乱,她明智地闭上嘴,专心继续敲自己的键盘。 - 海角并非一个多封闭的论坛,找到楼主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不过昨天毕竟已经太晚了,为了不让本来就疑神疑鬼的可怜人被夜半敲门,他们还是休息了一晚。 因为女儿失踪,郑仁武也难得拟人了一次,一口气给她批了三天假。根据郑欣芯出现异常的时间来算,差不多三天也足够一切尘埃落定了。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上去吗?”李岁荣问项小园,“其实小路也可以保护我的。” 她不愿意过多干涉他人的服装风格,但是项小园似乎非常偏爱自己的混搭造型,他对于宁满蹊那些乱七八糟的潮牌奢品小众设计师品牌不屑一顾,执着地打扮成一个上世纪乐队主唱。 哎,长发男。哎,时尚。 她不是很想再这么严肃的时候被人当作卖唱的赶出去。 “当然了。”项小园惊讶地看着她,“要是他家里有宝珠的线索怎么办?你又不了解。” 搞得好像你很了解一样!明明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见他心意已定,李岁荣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嘱咐他:“那你别乱说话,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 “社交我可比你在行,比起担心我,不如多操心你男朋友一点吧。”项小园冷笑着说。 “哈?难道你以为我很喜欢附身你吗?”宁满蹊本来还在幸灾乐祸,闻言怒道,“就知道你不怀好意,别想着离间我们了,小草才不会丢下我呢。”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想让你跟着,李岁荣头痛地想,没有你,宁满蹊的影响其实是可控的! 张逸恒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他独居,不做饭也不用每天出勤,一日三餐全靠外卖,垃圾也只需要让外卖员带下去,没有出门的必要。 而且,他也不想出门。 不过这样也会有一个问题,鉴于参城人普遍有比较强的自我管理能力,他从前从没有注意到过。 没关系,李岁荣很快就给他上了一课。 “别敲门了,外卖放门口就行。”张逸恒对着门外喊。 “明明写了备注不要敲门……真是的。”他又刻意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会,这才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做出了一个让他非常后悔的决定。 他没有看猫眼就打开防盗门,低着头寻找门外的外卖,猝不及防就看到两双腿杵在他面前。 “你好呀,小恒。”其中打扮得比较有个人样的女人向他打招呼,“我们有点事想要问你,方便进去说吗?” 张逸恒定定地看了他们几秒,飞快地关门。 ……没关上。 他用尽全身力气拉住防盗门,将它向自己的方向扯。 大门纹丝不动。 明明,明明那两个人谁都没有拦着他,但这扇门就是关不上! 不知道他之前经历了什么,但这种违反常理的事似乎一下子就击溃了他的防线,在像个杂技演员一样努力了许久之后,张逸恒终于颓然地放弃了。 “昨天那个私信我的就是你们吧?”他说,“你们是为了那个都市传说?” “我和你们说过了,我不想再提到那件事……”他垂着脑袋,无精打采。 “我能看出来您已经非常疲惫了,为什么不把问题交给我们呢?我们是可以解决你的困扰的人。”项小园微笑着说。 张逸恒缩着肩膀,发怒也毫无震慑力:“骗子我见多了,赚钱不要命的家伙,不让你管是为了你们好!” 项小园的视线非常明显地转移到了无法关闭的大门上。 张逸恒跟着看过去,不说话了。 “我知道您是好意,”他体贴地说,“即使有些风险,那也是我们的工作内容。为了保障您的安全,这些是我们应该做的呀。” 还是骗子嘴巴甜啊。看着一下子就感动不已,默默让开身子邀请他们进来的张逸恒,李岁荣感叹。 “好了别拉了。”她扭头小声喊宁满蹊,“知道你力气大了,快进来。” “门不开我也能进来的……”宁满蹊松开手,嘟囔着跟在李岁荣身后,“出力最多的是我才对,怎么享受的反而是他……” 李岁荣决定闭上耳朵,装作没听见。 13、我的朋友 “抱歉,之前对你们态度不太好。”张逸恒发现自己之前怎么也关不上的门,在李岁荣进门之后便顺从地合上,对他们更加敬畏了,小跑着搬来椅子招待他们坐下,“家里比较乱,坐这里吧。” 宁满蹊嫌恶地“噫”了一声,趁着张逸恒搬椅子的功夫,李岁荣对他使了个眼色。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要比项小园有用的多,虽然看着十分不情愿,他还是听话地游走在房间里寻找起线索来。 分配完任务,她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张逸恒背后几只拖家带口的大螂匆匆路过,谨慎地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们也不会待太久,你配合一点,也是节省我们大家的时间,这样我们才能更高好明白你的诉求。” 咦?她忽然觉得有点熟悉,但这句话确实很好用,张逸恒闻言老老实实地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好,一副时刻准备回答问题的姿态。 “我明白。”他说,“就是你站着我坐着,实在是有点压力山大……” 好土的网络用语!连刚出土的项小园都不会这么说! “没事,那我坐在这陪你。”项小园温声道,顺势坐在张逸恒对面的椅子上,“我们有自己的信息渠道,这位是我的领导,你主要回答她的问题就行。” 从进门到现在,这小子是在报恩吗?李岁荣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她也乐见项小园的帮助,借坡下驴地扮演红脸——一个严肃的专业人士——问他:“我们查到你之前在网上留言过‘鬼来电’的后续内容,你是怎么知道的?那是真的吗?” 张逸恒下意识地想摸摸自己的鼻子,但他很快克制住了,磕磕巴巴地说:“嗯,是,是的。不过这是我听别人说的……不是我的亲身经历。” “听人说?你是听谁说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他。”提到这个,刚有些平静下来的张逸恒的嘴唇翕动着,恐惧让他的双手都颤抖起来,“他死了……不仅是死了,而且所有人都忘了!” “所有人都忘了是什么意思?忘了他死了?”李岁荣问。 他摇摇头,不敢看她:“是忘了世界上还有这个人,他死了之后,大家好像都不记得他活过了。” 不等李岁荣追问,他遥遥地望着自己的电脑回忆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 他说了一个比较悲情的故事。 张逸恒是个不太擅长社交的人,他的父亲走的早,母亲也在高考前夕去世了。于是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他的高考也名落孙山,好在父母还留了套小房子给他,从此他就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零工凑合过日子。 “那时候我很爱看小说,攒的钱除了生活用的,全都用来看小说了。”他说,“最上头的时候,大概差不多是七年前吧。我加了很多群,和‘辣椒鲨鱼’就是在一个群里认识的。” 具体是哪本书亦或者是哪个作者的读者群他已经记不清了,他们兴趣相投,越聊越投机,每天恨不得把所有时间都用来聊天。 “他比我小几岁,还有个妹妹。”他挠了挠脑袋,“不过我觉得他们家条件应该比我好多了,我是找不到工作才只能出来打打零工混日子,他却好像不用上班也有很多时间拿来消遣。” “后来……差不多是三年前,那个时候他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整个人都挺压抑的。我嘛,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什么正经事干,怕他想不开,就老缠着他聊东聊西的,后来他也慢慢走出来了。” “我们都很喜欢看恐怖小说,听听鬼故事,或者看别人打恐怖游戏之类的。”他苦笑着说,“我是没钱买游戏玩,他说自己胆子小,亲自玩了会吓得睡不着。” “鬼故事,你也知道的。除了那种有头有尾的,还有一些怪谈,什么四角游戏、笔仙之类的游戏,我们也都挺感兴趣。” “但是这些东西,听听还挺刺激,真的上手去玩就没必要了,你说是吧?”说到这,他哆嗦着手想给自己点一根烟,被项小园制止了。 “我建议你戒烟。”项小园说,“你想想,烟最像什么?人一般都在什么时候点?” 张逸恒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脸色大变,忙不迭把烟塞回烟盒里:“不抽了,再也不抽了。都听您的!” 项小园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切记,你们这种本来就阳火虚阴火旺的,不要总是沾染这些陋习。好了,继续说吧。” “哎,哎。”张逸恒应承着,“反正我加的群多,见的人也就多。见的人多了,不要命的自然也就能遇到了。” “那些不要命特别爱玩的也有一个小圈子,他们中有的爱显摆,就经常拿自己的经历出来说。其中有一个人说,那些老一套的都玩腻了,不如玩点新的。” “就是在这个人嘴里,我第一次听说‘鬼来电’这个怪谈……” 按照张逸恒所说,“鬼来电”一是胜在新,二是胜在一个人也能进行,三是听起来没什么危害,背后充满了温情——生死所带来的鸿沟,谁不想跨越一次来弥补遗憾呢? “辣椒鲨鱼”就是其中一个跃跃欲试的人。 “自那以后,他就总是和我说提起这个怪谈。我第一次见他那么兴奋地想要去参与,这是在追求刺激吗?”张逸恒有些茫然,没人回答他,他也不需要人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劝他别那么冲动,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说不定有什么代价,只是没人说而已。” “他说不会,他说那个……关哥,对,那人的网名里有个关,大家就都叫他关哥。关哥说自己就玩过了,不过他老娘没得早,手机号早就换人了,最后没打通也没出事。” “我就问他,那要是打通了怎么办?” 张逸恒突然沉默起来。 “怎么了?”李岁荣等了一会,见他还是沉默不语,追问道,“怎么不说了?” 张逸恒抹了把眼睛:“他说,打通了我就能和我爸说上话了,我从来没和他说过话。” “啊。”李岁荣张张嘴,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很想说些什么来宽慰他,但是又觉得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板着脸假装自己是教导主任,“请节哀,不过还请继续说。” “不好意思,我这人有点话唠。”张逸恒连连道歉,“他这么说了之后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劝他注意安全,多考虑家人,他也跟我说别担心,他不是那种冲动的人,我就没再管了。” “后来我一个远房亲戚给我介绍了一个新活,每天上下班挺忙,我俩聊天也少了。直到有天,他忽然很兴奋地和我说,那个怪谈是真的,他真的打通他老子的电话了!” “我就祝福他,个人隐私嘛毕竟,我也没问具体情况。他好像就是为了和我说一声这个事,还给我道歉,说知道我上班忙还打扰我什么的。我说没事,都兄弟,看你开心哥也开心。我们随便聊了聊,他就下了。” ……而等张逸恒再次得知辣椒鲨鱼的消息,就是他在帖子里警告别人的内容了。 “真的,我特后悔,我最开始就应该劝住他。”张逸恒呆呆地说,又忽然伸手抓狂般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他说的那些话巨吓人,你不知道,我在帖子里说的很隐晦,我都怕审核把我号掐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项小园安慰他,“但是你说的‘大家都忘了’……到底是什么?” “哦,对,对,”张逸恒深呼吸一口,“我就想去帮他报警,但是我又怕是我想多了,万一他是在做什么行为艺术呢?我就先去问了那个关哥。” “结果关哥跟我说,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辣椒鲨鱼’!” “怎么可能呢?鲨鱼跟我说过好多次关哥的事,说他成熟靠谱,人也挺幽默,还教他打麻将。他怎么能说不认识呢?” 张逸恒抱着脑袋,已经陷入了回忆的痛苦之中。 “我又去问别人,大家都是一个群的,偶尔也会一起玩,但是所有人,所有人都说不认识他!” “我就去报警,我说我有他手机号,”他忽然抬起头,盯着项小园,“你猜警察说什么?” 不等项小园回答,他就说:“警察说,你是不是糊涂了,这就是你自己的手机号啊!” 之前他总是一副耷拉着眼睛,无精打采的样子。当他忽然这么亢奋地睁大双眼,盯着人看的时候,才能发现他的眼中都是红血丝,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那你为什么还能记得他呢?”李岁荣瞥到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过来,被吓得鬼躯一震的样子,差点没忍住,忙正色道。 “因为我之前正好手机坏了。”张逸恒说,“当时为了怕里面东西丢了,就全都导出来备份过好几次,这是我的习惯。” “我发现不对劲之后就去找和他的聊天记录,他的pp号消失了,就是直接不见了。我就赶紧去翻备份,一直翻到一个平时不用的移动硬盘,我看都没来得及看,一口气去把这些都打印出来,当晚这个硬盘就坏了。” “这些打印出来的东西也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泡水、丢失、被风吹走……后来我就只能每天早上看一遍,晚上看一遍,不重要的部分来不及管也就算了,重要的部分我还会手抄几份。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很多东西都在被我忘掉。” 这个有些佝偻,神情憔悴的男人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你们能懂吗?这种最重要的朋友就要在指缝里溜走的感觉,我那么努力地想抓住他,但他就是这样迫不及待地走了,我要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 “抱歉……让你想起伤心事了。”李岁荣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男人还是个性情中人,好在她的人设就是不解风情的领导,草草安慰两句就接着追问,“那你还记得他叫什么或者有什么特征吗?或者那个关哥的联系方式你还有吗?” “他,他姓付,名字是叫……付,”张逸恒拼命地敲着脑袋,哭得涕泗横流,“他叫付什么来着……” 项小园冷眼看着他,没有丝毫要制止的意思。 在李岁荣即将劝他停下的前一秒,张逸恒突然大叫了一声:“他叫付昀思!他妹妹叫付子琪!” 付子琪?! 14、重伤 付子琪这个名字,李岁荣并不陌生。 不只是她,她的那些同事们,甚至就连郑仁武应该也都知道。 那是一个非常活泼开朗,嘴巴很甜,像天使一样可爱的女孩,是bess的女儿。 没错,正是因为bess姓付,所以大家才总是用英文名称呼她,在这场战争得到明确胜负结果之前,没有人想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得罪任何一个领导。 可是bess只有一个独生女,什么时候还有一个儿子?只是恰好重名?还是真如他所说是被抹出了存在的痕迹? “你知道具体是哪几个字吗?”她问,“对了,之前说到的关……” “付,付就是单人旁一个寸。昀是日加一个均匀的匀,思是思考的思。”张逸恒打断她,“子琪就是儿子的子,王子旁加一个其实的其。” 连字也对上了。家庭环境的话,bess的薪资虽然保密,但单看她每天开的跑驰s也知道不可小觑。并且,她确实是位单身母亲,这点在公司里并不是秘密。 张逸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道:“他,他是本地人,而且是和妈妈姓的!对,他和我说过这一点!” 他又哭又笑,状若疯癫:“你们可以找到他吗?不,不用找到他,只要证明他活过就行,我已经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帮帮我吧,你们可以帮我的对吧?!” “你冷静冷静,多注意身体,别在我们的好消息来临之前就挺不住了。”项小园侧身站起,正好避开他伸出的双手,微笑道,“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我们今天还有别的事,那就先就此告辞了。” 见张逸恒的状态确实不适合继续沟通下去,李岁荣也不敢再刺激他。为了可持续发展,她还安慰道:“没事的,其实我也打过那个电话,但是实际上最后什么都没发生。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也许只是误会呢。” 大概这话实在可信度不高,张逸恒头都没抬,双手捂着脸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和这种人还废话什么?”宁满蹊不耐烦地抱怨,“快走嘛,小草,我不想再多呆了,一秒也不!” “这就走。”李岁荣给他做口型,她和项小园对视一眼,见张逸恒仍然毫无反应,于是便推开防盗门离开了。 - “喂?对,是我。”张逸恒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向下张望着。 他的视力不错,即使在6楼也能清楚地分辨出楼下那对刚离开他家的男女,此时正站在路边不知道说着什么。 “对,都是按照您说的……您真是料事如神,这都能算到,”哪怕隔着电话,对方看不见他的样子,他也毕恭毕敬地弯着腰,“没有没有,感觉就是两个有点本事的年轻人,和您肯定不能比……不不不,您说笑了,我是那种墙头草吗?” “信了,肯定是信了,我办事您必须放心。对,好,如果再找来我就这么做。” 他就这样像条哈巴狗似的恭维着,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之后,他握着手机,迟迟没有挂断电话。 “我有个事想跟您说,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算了其实也没什么……您真要听啊?好吧,”他忸怩着,在窗户上画出一个圈圈住楼下的两人,“那个女的说,她也打过电话,但是没出事,我就想着,是不是您把她给忘了。没有,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啊,就是怕您日理万机……” 他这样说着,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是一个自媒体账号的个人空间。 - “你在屋子里都发现了什么?”等出租的间隙,李岁荣问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宁满蹊。 “就那些东西啊,脏脏乱乱的,”宁满蹊掰着指头,“有电脑,各种灯,乱七八糟的电子设备,键盘,穿过没洗的脏衣服,外卖盒之类的。” 他说着还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虽然我闻不到了,但还是感觉臭臭的,好恶心啊。” 项小园冷笑一声。 “这样啊,就没有别的比较可疑的东西吗?”李岁荣没理他,看着“司机距您还有300m”的提示,随口问。 “没有吧。”宁满蹊想了想,“不过我觉得……” “嘟——嘟嘟——” 他好像要说什么,但网约车司机以为他们没注意到自己,按了两下喇叭,探出头喊他们:“快上车啦,这里不能停太久,前面有摄像头。” 他们只好把这个话题暂时搁置在一边,急匆匆地跑上了车。 【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等坐稳之后,李岁荣这才用手机打着字问他。 “刚刚想说的,但是一吓我我就……”宁满蹊不好意思地试图转移话题,“小草,咱们家有那么多车,家里也有司机,干嘛要天天打车。” 李岁荣闻言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副驾驶上的项小园,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玩手机,而是靠着椅背,心无旁骛地观赏着两边的风景飞快后退。 宁满蹊是个富二代,这点她很清楚,虽然她不怎么喜欢花他的钱,但他的钱几乎多到花不完。 作为他的哥哥,项小园为什么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他看起来甚至不是在参城长大的,可宁满蹊和他的父母完全是土生土长的参城人,难道他从小就不在父母身边吗? 【等我考了驾照再说吧。】知道他是好意,李岁荣这样写,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思量。 除了她之外,宁满蹊没有任何朋友或者不必要的社交,他不喜欢也没有兴趣应付其他人,不出门(除了健身房)不网聊,活得像是个幽灵。 也就是说,如果项小园想要作为宁满蹊活下去,只要李岁荣松口,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不对劲。 不过,她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看待彼此的,这样想实在是过于邪恶了。 于是这段突如其来的迷思,像一朵海边路过的雨云,留下一阵潮湿便轻飘飘地离开,待太阳晒干,就不再会留下任何痕迹。 - “你是说,你认识这个付子琪?”项小园问她。 李岁荣把随身挎包挂在衣架上:“对,她是我们领导的女儿,不过我没听说她有哥哥。” “这点倒是和他说的对上了……”项小园摸着下巴,“但万一是重名呢?” “其他几个线索也对上了,虽然也不是不可能是巧合,但去看看也没什么,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她翻找着手机,“只可惜bess现在出差了不在国内,不然我就直接问她了。” “有了!”她捧着手机,眉飞色舞地说,“还好之前bess让我去替她开家长会的时候给了我联系方式,这下就可以直接找人了!” “到时候你们两个都要和我一起去吗?其实我觉得我自己去就行,小琪人很好的,每次都会甜甜地喊我姐姐,还是学生会主席呢。” “还有小路也是,虽然你跟在我们后面,但不是说也有些天生灵特别强的人可以看见鬼吗?你要不要还是藏一藏?稍微注意一下影响,不要总是飞来飞去的。” 李岁荣一个人说了半天也没听到回答,茫然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唱独角戏。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人的皮肤上,有一种被灼烧的痛感。 ……本应该是有这种感觉的。 可就像之前还在和自己对话,但是一转头就不见的人一样,她只能感到一块冷冰冰的光斑,像是一只湿冷黏腻的蛞蝓,静静地栖息在自己的手臂上。 “咚咚、咚咚——” 她听见金属敲击大理石地板的声音,好像来自于某个卧室。 要去看看吗? 去看看吧。 只是远远看看,不是说会接到电话吗?也远远还没有七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她着迷似的把手机放下,站起身,踱步着向屋内走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她面前,是什么?怎么看不到? “……醒!!”是栅栏吗?还是铁门?莫非是藤蔓?为什么像是要将她包裹住一样遏制着她? “醒醒!李岁荣!醒醒!” 好像溺水的人忽然找到一片可以攀扶的陆地,她用力抓着那块让她得以暂时喘息的陆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小草,小草,你还好吗?”对方伸手轻轻捂住她的口鼻,“这样下去会碱中毒的,你慢慢来,已经没事了。” 耳边一时是无比响亮的“嗡——”的耳鸣声,一时是对方轻拍后背的安慰声,一时又是母亲小声哼唱的不知名曲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有了实感。 不对。 不对劲! 这是谁? 谁抱着她?! 她豁然睁开眼,发现对方睁着圆圆的、猫儿一样的眼睛,刚想长舒一口气,就发现这只是因为他专注地盯着自己,而这双眼的原主人,总是习惯性半阖着,因而更显狭长罢了。 更何况也没有那颗痣! 她飞快地、连滚带爬地向后退,义正言辞地警告他:“宁满蹊,你这样做经过你哥哥同意了吗?上次他好像说过不可以了!” 她一离开,对方就也跟变了个人似的,无比嫌弃地向另一个方向后退:“很显然没有,你能不能管好你男朋友?我是他的哥哥又不是他的衣服,想穿就穿像什么样子?” “你不是很强吗?你干嘛不管?”等宁满蹊真被骂了,她又反而袒护他,“他也只是一时情急,不是真的要冒犯你。” “他就是可以削弱别人的力量!”项小园对她大喊,李岁荣居然觉得他有点委屈,不过这种错觉只有一瞬,下一秒,他就变回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脸。 “算了,一个死人而已。”他抽出一张湿巾,“我真诚地建议你管好他,下次,我不一定还这么好说话。” 这一刻,李岁荣意识到,他好像真的生气了。可是为什么? “抱歉,我会和他说的。对了,我是想和你们说……”她说到一半,猛的想起之前查到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的,赶紧打开手机想给他们看。 一打开手机,某个app就自动给她推送了一条新闻。 名向中学发生惨案,已有一人重伤三人轻伤! 她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打开这条新闻。 【重伤女生付x琪(17),事发后已紧急送往……】 15、ICU 根据报道,嫌疑人是假扮成了帮孩子送作业的家长混进学校的。 目前还不知道他的动机,从监控只能看到他装模作样地来到付子琪的教室门口,探头探脑地在找什么人。似乎是午休前最后一节课刚下课,班级里的同学并不多,也没有老师。 他就这么张望了一会,忽然向后退了一步,接着付子琪就出现在了画面里。她身材高挑,因为有舞蹈的底子,站姿格外挺拔,即使是模糊的监控画面也能一眼把她认出来。 嫌疑人似乎和她短暂地进行了对话,之后忽然情绪激动地从怀里掏出一把菜刀,狠狠地劈向少女—— 之后的视频就没有放出来了。 “这……重伤会有生命危险吗?”李岁荣不安地说,“我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毕竟我也替她妈妈参加过家长会……bess不在,她一定很害怕。” 除了对她的担忧,在经历了之前的幻觉之后,加上这条恰到好处出现的新闻,李岁荣忽然有种被人在暗中窥探的感觉。 这感觉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我刚才……”她把幻觉的事和他们说了,“虽然按照怪谈的发展来看没什么问题,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她回忆着这几天的经历,她听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些奇异的恐惧的事之间,好像总有一些令她在意的地方。 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就要抓到那丝令她耿耿于怀的违和感了,但下一秒,它就像只脚底抹了油的老鼠溜之大吉。 “怎么会这样?你受伤了吗?”宁满蹊终于恢复自主行动力——也许他的能力也会限制自己一段时间——只听到了后半段。此时想扑上来看看她有没有受伤,又苦于无法触摸到她,只能努力改变自己的位置来凑近观察。 她配合着露出自己的脖颈:“没有,没事,别担心。就是幻觉而已,没什么特别可怕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检查了一遍之后,宁满蹊沮丧地揪着抱枕流苏,“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我,你也不会去打什么灵异电话,都怪我!” 说到这里,他慌忙补充道:“下次,如果还遇到这种事你就不要管我了!或者遇到什么危险的话把我推出去也可以,你自己的安全最重要啊。” “那我成什么人了?”李岁荣很想敲敲他的脑袋让他清醒,“你别太有心理负担啊,其实这样也好,多中几次招也能多套一点线索,这样说不定还能早点找到郑欣芯。” “别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他嗫嚅着说,“我只希望你能……” “好了,先谈正事吧。”项小园打断他,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已经有人说在慈济医院看到她了,情况很不好,你打算怎么做?” 李岁荣深吸一口气,把杂念清扫一空:“走吧,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慈济医院距离她家并不远,但等他们抵达医院门口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绝望。 记者、好事者、自媒体、不明所以但是好奇的围观群众,现场堪称群魔乱舞,这也不奇怪,毕竟这种恶性案件,受害者还是一位校花级别的妙龄少女,天生就更吸引群众的目光。这群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豺狼将医院门口围的水泄不通,别说探望风暴中心的病人了,连正常看病的病人都望而却步。 “我就说不能打车过来吧。”李岁荣说,“坐车太阳下山了都到不了。” 项小园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倒是到了,可你打算怎么进去?等她死了让宁满蹊去套近乎吗?” “呸呸呸,说这些不吉利的,吉人自有天相,小琪平时行善积德,一定会没事的。” “我可以去,要不要我现在去进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反正他们也看不见我。” 宁满蹊和李岁荣几乎同时开口道。 “可以啊,你去吧。”项小园惊喜地说,口罩也掩盖不住他嘴角的弧度,“你快去吧。医院这种生魂最多的地方,来碰运气的能人异士也不少,也许撞见哪个就是杀害你的罪魁祸首,就算不是也能一举送你去投胎,真是给我们节省时间了,快去吧。” 他果然是在生气,而且一直气到现在! “你!”宁满蹊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他的阴阳怪气,但他只说了个你字之后便闭上嘴,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 “他毕竟不像你是专业人士。好了。”他们一行二人(一鬼)戴着口罩和墨镜,鬼鬼祟祟地在医院附近徘徊,早已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李岁荣见他们有要上前攀谈的意思,只好匆匆转移到医院对面的研究生宿舍楼附近,这个时间学生和医生都在干活,也尚没有被媒体发现,十分僻静。 见她熟门熟路地从停车场绕进一片树荫,项小园狐疑:“你怎么这么了解这里的地形?你不会还兼职过扒手吧?” “就不能是当过这里的宿管吗?”李岁荣下意识反驳他,“喂,这回你怎么信那么快?真没有!是我朋友以前在这里读书,我有时候会来这里和她碰头!” 这是附属医学院的宿舍,为了方便学生在这里实习和规培才改造的宿舍,条件比较一般,胜在很方便干活,几点下班都很安全。 换言之,赵无意以前就在这里待过好几年。 “但是她已经转行了,所以你别动歪脑筋……”她说,“我有一个别的主意,不过需要你们俩配合。” - 今天注定是一个非常不适合上班的日子。 外科刚送来的那个可怜的女孩,还有外面的鼎沸人声都预兆着今天的领导一定会非常暴躁。 早知道就不和小王换班了……朱秋水在心里抱怨着,最后又检查了一遍医嘱,再三确认,这才放心地点击鼠标,等着单子缓慢地从打印机里被吐出来的间隙里,她拿出手机。 “叮咚——”手机屏幕才刚亮起,她宝贵的摸鱼时间还没有开始,就被门铃声打断了。 这个时候是谁还敢来icu触霉头?朱秋水在心里翻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开门。 “你好,我是游利浦的驻点服务工程师盛容,预约今天来做心电的定期复检和性能检测。”那是个看起来很精神的小伙子,提着工具箱,没有多英俊,但是笑起来很阳光,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到亲切。 复检?朱秋水一怔,但今天实在太忙了,护士长到现在还在忙,这会儿她连个可以问的人都没有。 她这么一停顿,青年立刻会意地从包里掏出证件:“这是我的证件和工单,您看看有没有问题?” 朱秋水以前也遇到过几次定期检修,事实上领导们并不关心这些小事,这些上门检修的员工和她们这些护士就像勤勤恳恳的工蚁,匆匆地来,匆匆干了自己的事,又匆匆地走了,除了必须承担责任的时候,没人在意他们干了什么。 她大致扫了一眼这些写满了字的白纸,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便给他打开了门:“你今天来的真不赶巧,大家都很忙,我估计你得先等着,或者改天再来。” “没事儿。”盛容露着自己的大白牙,“我就是这段时间替人顶班,其实我也不常来这个片区,多看看学习一下也是好的。” 噢~朱秋水心领神会,原来是个苦命的实习生,难免要多跑两趟腿,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她同情地给他指了指休息室的位置:“你可以先去那里坐着,等护士长出来了我再喊你。” “谢谢姐!”对方很领情,“那我就在外面看看,你们忙自己的,不用管我。” 朱秋水点点头,还想嘱咐他两句,同事却在里面喊她:“朱姐,这些单子是审好的吗?那我拿走去配药了?” 她赶紧应和两声,回到自己的岗位去了。 没有人接待,穿不了隔离服,自然也进不去病区。盛容如自己所说,果然只是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便回休息室去了。 他等了几个小时,还是没能见到一个愿意让他进去的,最后只好羞赧地出来跟朱秋水道歉。 “抱歉,我还是改天再来吧。我回去跟老师说,他会再和你们约时间的。”他说,“这么忙还来打搅你,真不好意思。” 朱秋水忙得头也没抬,嘴上答应着:“没事,你下次来直接喊人开门就行,让你白跑一趟,不好意思的是我们才对。” 盛容又客套了几句,这才遗憾地从icu离开了。 “怎么样?你进去了吗?”盛容,也就是项小园问。 他背着双肩包,拎着行李箱,看着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可要是有人接过这些行李,就能发现它们几乎全是空的。 这些装样子的大包小包里只躺着一个丑陋的稻草人,也可以直呼它的俗名,也就是诅咒娃娃。 不过现在它是宁满蹊的临时皮肤了。 “她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宁满蹊说,“我没有看到她的魂魄,也没什么可疑的人。” “这座医院还真是干净。”项小园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还好我也没指望你真能干什么事,废物。” “……”宁满蹊没有反驳他,诅咒娃娃被装在双肩包里,随着项小园的行动上下颠簸着。 它由稻草和木头做成的身体不支持它做出任何动作,所以它只是平躺着。 如果小草在的话,也许会说“可是能确认小琪没事,这不就够了吗?”,可惜她不在。 眼睛好酸,可是干干的,什么也流不出来。 - 项小园那边的行动很顺利,李岁荣心下稍定,开始在医院内网里寻找着自己需要的资料。 要确认她的安全是一方面,她还有一些猜测,必须要进医院内网才能做到。 嗯,icu的网果然不错。 她试着输入付昀思的名字。 16、来玩潜入小游戏 这个猜想在她心头已经盘绕很久了。 bess是本地人,这个大家都知道,而付子琪在和她闲聊的时候,也提到过自己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她之所以会在名向中学读书,一来是这所学校师资力量很是不错,二来也是她家离学校挺近,上下学都很方便,三来么,就是名向从双语幼儿园到高中部都是一条龙服务。把孩子放在这里,既能确保社交圈不出什么大问题,也不用担心以后的升学道路,非常适合事业繁忙的家庭。 话题扯的可能有点远,但让李岁荣决定冒险的原因也和这有点关系。 既然确定了她们的生活范围,正处于其中中心位置的慈济医院这个目标就显得非常关键。放眼全国,慈济也是响当当的综合性三甲医院,常有大包小包特意赶来看病的人。 bess会选择在哪里生产,这点不好说,但孩子一旦有什么头疼脑热,除了慈济,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会是更好的选择。 更何况,张逸恒的描述让她有一种猜测,她总觉得付昀思也许不是不想出门或者不想打游戏,而是他不能。 医院数据库里的内容浩如烟海,她蹲坐在树荫下的台阶上,终于在两脚发麻之前得到了结果。 排除掉几个重名的和年龄一看就对不上的,她找到了一个非常可疑的且时间几乎吻合的住院号。 在七年和三年前,这个属于付昀思的住院号都留下过痕迹,七年前住了半个月,三年前则更久,整整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不过也许是因为这座医院的病人实在太多,除了时间之外,具体的内容都没有。 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他?如果是他,那么张逸恒难道是在说谎?至少医院系统里他的存在痕迹并没有消失。如果不是他……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巧合吗? 凭借丰富的打零工经验,李岁荣知道,病人出院之后病历就会转移到病案室归档。现在有了住院号,只要能想办法混进病案室,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她立刻掏出手机打给项小园。 “可以离开icu了,”她语速飞快,“如果我给你看一张照片,你可以变成他的样子吗?” 项小园说:“如果要一模一样的话,照片不行,我必须亲眼见到了解他的肌理才行。” “没那么高的要求,看起来差不多就可以。”她发了几张照片给他,“现在先不用变,戴好口罩,接下来听我指挥。” “你就按照来的时候的路往外走,对,还是员工通道。”李岁荣在监控之间切换着,“包不用带,记得先把宁满蹊掏出来。” 项小园依言照做,他走的这条员工通道只有一个外聘来的保安,看他一副学生气满满,朝气蓬勃不像病人的样子,问也没问就让他进去了。出来的时候还和他打招呼:“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隔着口罩点点头,李岁荣在耳机里告诉他:“说点别的,别接他的话茬。” “您也辛苦了,什么时候下班啊?”项小园说。 “我还早着呢,”保安憨厚地笑了,“得等人来接班啊。” “回家就能好好休息啦。”他挥挥手,浑身洋溢着大学生的清澈愚蠢,“我先回去了,拜拜。” “很好,你的工具箱塞进双肩包里了吗?都弄好了就一直往前走,有一个大型垃圾处理站,随便找个空一点的扔进去就行。”李岁荣熟练地截取一段监控内容,准备到时候替换,“记得把包塞下去一点,别让监控拍到了。” 想了想,她补充:“你应该知道什么是监控吧?就是那个黑黑圆圆在你头顶的东西。” 最后她又强调:“不许公报私仇把宁满蹊扔进去,掏出来还要再处理一段视频,很麻烦的!” 项小园懒得回答她,把宁满蹊从包里掏出来,稻草人直挺挺地躺在他手心,好像真的只是个诅咒娃娃。他习惯性地想把对方塞进口袋里,半途又觉得恶心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顶帽子,想把它塞进去。 “……”李岁荣忍了忍,没忍住,“不许戴帽子!!!” 项小园只好悻悻地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你走出来,看不到摄像头之后把袖管挽上去,衣服下摆塞进去,腰往前挺。”李岁荣指挥道,“发型也换换,把你的头发从中间往两边使劲压,额头露出来,就像之前喝醉酒那个男的那样。” 等他再次出现在监控中时,已经完全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除了没有硕大的啤酒肚。 关于这点李岁荣也试图要求过他,但被项小园以“脸和身材是一起改变的”为理由拒绝了,因此效果就变得只是差强人意,没能达到惟妙惟肖。 中年项小园夹着一个公文包——这是哪来的?——大摇大摆地挤开几个一边玩手机一边走路的年轻人,嚣张地走进了医院的大门。 他的模仿能力实在令李岁荣敬佩不已,她满意地说:“骨科在五楼,你跟着人群走去坐电梯,多注意那些和你穿搭风格差不多的人,和他们混在一起。” 这样搭配和行事的人确实不少,他边学边走,在电梯里还有模有样地拿出手机,大声外放背景是笑到抽搐的抖乐。 “骨科在你一出门的左手边,你的音乐可以关掉了。”她说,“最里面的几个医生已经下班了,他们的白大褂就扔在墙角,你随便拿一件,别穿,用最快但是最不引人注意的速度往厕所走。” 这个任务的难度系数有点高。监控尚好解决,但护士站的护士们和来来往往的病人毕竟不是盲人,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拿东西就有些困难。 “我试试看。”在项小园头脑风暴的时候,诅咒娃娃说,“我应该可以让他们看不见这件衣服。” 他话音刚落,项小园就看到自己手里被团成团的白大褂慢慢地变淡,最后彻底消失在他的目光里。要不是还能感受到衣服的触感,很难相信这件衣服还在自己手中。 “啧。”他轻轻地弹了弹舌头,“本来我自己也能解决,多事。” “别吵了,专心点。”李岁荣提醒他,“看到那个跟你穿的差不多的男人没有?你必须要比他先进去。” 项小园视野的尽头,一个腰间钥匙丁零当啷的男人正在抬头寻找厕所的标志。 厕所位于电梯右侧,男人距离厕所有天然的优势,而项小园还必须自然而不引人注意地走进去,他能行吗?李岁荣咬着嘴唇,时刻做好应急处理的准备。 屏幕里,从死角挪出来的项小园捂着肚子,夹着屁股,没跑起来,但两只脚小幅度地飞快磨蹭着地板。他精心挑选的路径上大多是在找路、问路,或者边看手机边走路的人,致使他凭借着这个滑稽的姿势,成功闪进了厕所里。 “行啊你!”李岁荣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你进一个隔间,套上白大褂,把发型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衣服整理整理,我喊你出来的时候再出来。” 厕所里她自然是看不到的,只能听到项小园略带几分得意的声音:“一般吧,主要是天赋优越。” 不知为何,李岁荣就是觉得他在和宁满蹊较劲,很有一种今天你考了98,我就要考一个100证明自己实力的意思。 宁满蹊不同寻常的沉默也令她有些担忧,但作为指挥中心,她只能先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人员调度上。这种人在幕后下棋一样的方式让她的脸微微涨红,她喜欢这个游戏,迫不及待地想要赢得这一局。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岁荣立刻深呼吸了一口,轻轻拍打自己的脸。冷静,要冷静,不要带入过多的个人情感,她对自己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个打着哈欠,和她发送的照片一模一样的男人慢悠悠地走进了厕所。 “好了,我倒数3秒钟,你就往外走。”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会有一个和你很像的人出现,你最好不要和他打照面,我看不到里面。” 她选择相信项小园的能力。 “3,2,1——” 她听到隔间打开的声音,“吱呀——”,原来这扇破门的声音这么响,进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过。 “哒、哒。”这是他的脚步声,李岁荣想,他们遇上了吗? 脚步声忽然停了。 “诶……”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你还没走啊?” 被发现了! 不过,对方好像没认出自己才是被模仿的那个……而是把项小园当做了别人。 怎么办?项小园连常识都严重缺失,他能蒙混过关吗? 说加班?可是他没有胸牌,只能装作学生。学生……学生……学生这个时候应该在干嘛? “我在给老师抄病历。”李岁荣压低声音,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你就这么说。” “今天太忙啦……你知道的。”耳机里是项小园懒散的声音,“还在给老师抄病历呢。” “哒、哒。”这样不值一提的对话结束之后,伴随着漫不经心的脚步声,项小园终于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李岁荣长出一口气,把陌生中年男人进去的部分剪掉,只保留他出去的画面。接下来,只需要等年轻医学生出来,再剪辑掉他的画面,项小园就完美消失在画面里了。 “好了,”她揉揉肩膀,“走吧,我们去病案室!” 17、再玩一次潜入小游戏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病人和医生都少了许多,偶尔有几个病人来问路,也被项小园成功糊弄过去,他很快就来到了病案室门口。 病案室里只有一个值班的技师,见到项小园过来,熟悉地同他打招呼。 “小越,又来学习啊?”他身体前倾,半趴在窗口,“今天要学到几点?” “我给你的照片是个最近经常来这调病案复习的学生,你随便应付几句就行。”李岁荣的声音轻快,“有住院号可以自助查询,查到了记得拍给我。” 项小园挠了挠头:“差不多就回去,不好意思,又要麻烦您了。” “哪儿的话,”他走过来给项小园开门,“好了,快进去吧,现在的孩子可真努力。” 之后的流程十分顺利,有了住院号,调取的病历非常详尽。他一口气把所有的相关档案全部找出来,一张一张拍给李岁荣。尽管理论上这些东西都不能外传,不过好在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唯一一个管理员还在窗口看短视频,这才得以让他瞒天过海。 这些存档上又是数字又是字母又是文字的,项小园一开始还边拍边看,后来看得头疼,索性当一个无情的人肉扫描仪,确保图片清晰就不管不顾地一口气发出去。 ——直到最后一份报告。 从一开始检索的时候,项小园就留了个心眼。在山上学艺的那段日子里,他是无法使用市面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电子设备的——不包括那台全宿舍共享的大电视机——因此他对这种智能机器,以及看起来很拉风的骇客技术总是怀有天然的不信任。 除了住院号,他还额外输入了他们找到的那位付昀思的生日、身份证号、联系方式一起进行匹配搜寻,所以比起李岁荣在外面搜索到的数据库资料,他还额外找到了一份不存在于联网数据库,只存在于病案室的报告。 那是一份急诊出诊及院前死亡告知记录单。 付昀思根本不是死于什么怪谈游戏,他是因为疾病去世的! 项小园的瞳孔都因为这份记录单而微微放大,好在他的手很稳,机械性操作让他在意识到这场骗局之前就把所有资料都发送过去。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耳机里传来李岁荣的呼吸声。 “有一个不是很妙的消息,”她说,“真正的越同学好像来了。” 可恶,到底是谁让这群医学生这么卷的?! “他大约还有五分钟就能走到病案室,你如果现在从这里出去一定会和他打上照面。”他听见李岁荣略显急促地说,“你们不能同时出现在管理员面前,这样太危险了,你能改变他们的记忆吗?” 项小园一时不能判断她是不是在活跃气氛,实话实说道:“显然不能。” “嗯,怕你太紧张,开了个玩笑。”李岁荣平静地说,“宁满蹊,你在听吗?” 一直以来都安静得像并不存在的诅咒娃娃回答她:“我在,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你可以让衣服变得看不见,应该也可以让人变得看不见吧?”她问。 “……我没有尝试过,不知道可不可以。”诅咒娃娃的声音很微弱,“我怕我会把事情搞砸……” “别想那么多,搞砸了我也有解决的办法。”她的声音沉稳有力,“发挥你的全力就好,我相信你可以做到,这里也只有你可以做到。” 这可未必,项小园想,他完全可以再换一张脸,大不了多费些口舌,反正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也早就逃之夭夭了。就算被当场揭穿,他也完全有能力一路闯出去。 接受宁满蹊的帮助让他如鲠在喉,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沉默。看在之前的合作还比较愉快的份上,他对自己说,努力忽略心里各种情绪交织带来的不适。 宁满蹊没有说话,但项小园看到自己的双手和双腿开始若隐若现起来。 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距离李岁荣预估的时间还有四分钟。 大约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项小园看到自己的下半身完全消失了,不过很快它就再次出现,伴随着宁满蹊的呢喃。 “不,不行,我做不到。”他说。 “你刚才做的很好,再尝试一次,下一次一定可以。”李岁荣鼓励着他,“调整一下自己的节奏,想象这只是一件更厚、更立体的外套。” 她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项小园想。他决定按照自己的思路行动,把拿来的资料一件件归回原位。 把资料都放好,他又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两分半。 他迈开腿朝病案室的门口走去。 李岁荣没有制止他的行动,而是继续温声说:“很棒,看得出你完全可以胜任这项任务。这样吧,你只要听我的口令,接下来只要我说快,你就全力以赴,其他的交给我。” “抱歉,我去上个厕所。”他对被他惊动的管理员说,“一会儿就回来。” “哦、哦,快去吧。”管理员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病案室在走廊的最尽头,已经可以看见那位姓越的学生,他正低头回复着消息。 项小园没有如自己所说的前往厕所,而是向后退了几步,进入了窗口内无法观测到的盲区。 一分钟。 学生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目的地,他好像有些近视,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就是现在,快!”李岁荣在耳机里大喊。 “包叔,我来查个资料。”学生走到病案室门口,对着技师说。 包叔困惑地抬起头,可能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嘱咐他:“别太拼了啊,其实老师们也不会特别为难你们的,都是这么过来的。” “呃……”他挠挠头,“啊……谢谢包叔。” 项小园看着学生就这么带着莫名其妙走进了病案室,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又开始若隐若现,于是他趁着隐身的效果还在,脱下白大褂,快步走到某个诊室前丢下。 等他做完这一切,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隐身的效果终于彻底消失,紧随其来的是李岁荣带着笑意的声音。 “配合得真棒,”她甚至鼓掌,“我是说你们两个。” 项小园本来还不错的心情立刻糟糕起来,他非常怀疑李岁荣是故意的。 “任务很成功,离开医院就行了,那么小草下线咯。”她笑了两声,耳机彻底沉寂下来。 “小草是不是很棒?”她的声音消失的下一秒,宁满蹊对他说。 项小园扶着楼梯慢慢往下走,他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脸,没有说话。 “我之前想了很多。”宁满蹊说,“现在想通了。” “我已经死了,照顾小草的时候有很多做不到也做不好的地方,你可以接手吗?” 项小园有他可能要吐出一些很爆炸的句子的预感,但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疯了?!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对啊。”宁满蹊的声音里带着不解,“那又怎么了?你做不好吗?” “这不是做不做得好的问题,你是不是死的时候被人偷走了脑子?我为什么要照顾你的女朋友?” “因为你很聪明,能力很强,可以保护好她,也可以碰到她。”宁满蹊说,“如果她有需要……” 什么需要?什么东西?他是不是中幻觉了?其实他根本已经被敌人发现并且控制了吧?他在说什么? “总之,交给别人我也不是很放心,虽然我还是觉得你让我讨厌。”宁满蹊说,“但还是勉强让你来吧。” 这一刻,项小园忽然理解了以前看电视时,主角说的“想吐槽的实在太多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努力从里面找了一条最有可能撼动宁满蹊神奇脑回路的理由反驳他:“你问过她没有?就在这里言之凿凿的?” 宁满蹊理所当然地说:“问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帮她打理琐事而已,没有你之前都是我做的,这种小事为什么要让小草操心?” “她每天要上班挣钱、处理人际关系,过好自己的日子已经很麻烦了,你难道忍心让她在别的事情消耗精力吗?比如开车这种事,如果不是我不在了,哪里轮得到那种司机?” 说到这里,他大概终于想到让人做事应该有些酬劳,于是补充道:“虽然我觉得爸妈应该准备了你那份,但是你需要的话可以把我的也都拿走,其他的……嗯,反正你自己看着吧,我也搞不懂这些。” 因为你的世界里根本就只有那个女人,白痴,弱智,蠢货,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弟弟?!项小园在心里恨不得掐死……掐活这家伙,面上反而冷淡道:“谁稀罕你那堆破烂,不要,等找到宝珠我就会走。” “为什么?”宁满蹊难以理解似的问他,“你不喜欢她吗?你不觉得被她需要很幸福吗?” 项小园嗤之以鼻:“谁像你一样发疯?死了还要缠在她身边,跟一条赶不走的死狗一样。” 宁满蹊直接无视了后半句,用一种仿佛预言一样笃定的口吻说:“你会爱上她的,哥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这两个字称呼他了,这让项小园条件反射似的感到一阵反胃。那些他以为早就抛之脑后,弃若敝履的记忆,只需要这样简单的两个字,便纷至沓来将他紧紧扼住。 18、熟悉感 能创造出那样一个商业帝国,可以想见的,项小园与宁满蹊的父母绝不是白手起家。他们的关系更类似于一种强强联手,天赋、头脑和人脉,这才诞生了吉胜集团这个庞然大物。 因此,作为婚前协议的一部分,第一个诞生的孩子,项小园,被冠以了母亲的姓氏。 母亲想要一个女孩,在怀孕的时候,她就常和父亲说“一定是个女孩,我这么漂亮,你么长得也不赖。咱们的女儿一定是个大美人。”,还特意从“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这句诗里摘出了他的名字。 很可惜,项小园是个男孩,尽管他确实依照母亲的愿望拥有一副好皮囊。 作为第一个孩子,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于是便被父母寄予厚望,承担起许多不应该在这个年纪承担的责任来。 他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隐隐以此为傲。 这种幸福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宁满蹊出生的那一天。 在宁满蹊出生之前,母亲还有过第二个孩子,不幸的是,他早早在母亲的腹中停止了心跳。因为这个,尽管宁满蹊也不是个女孩儿,他还是毫无悬念地夺取了所有人的关注和疼爱。 宁满蹊出生的时候属于早产,医生好几次都要下病危通知书,好在最后还是险之又险地捡回一条命。大人们为此几乎守在医院,他们求神拜佛,用尽了一切手段祈求他的平安。 那段时间,项小园每次回到家,只能看到助理、秘书、保姆或者某个不认识的叔叔阿姨们歉意的脸。 他对弟弟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贪婪的小偷,偷走了他的家人们。 之后的日子乏善可陈,比起项小园,宁满蹊要笨许多——父亲说那是开窍比较晚——所以他不必上一些拗口的语言或者学习课,并且总是一副呆呆的、忧郁的模样,父亲和母亲只要有空就会小心翼翼地陪他去各种地方游玩散心。 这和项小园当然没关系,他们去南极看企鹅,给他发与企鹅的合影时,项小园只能问那个新来的据说会十几种语言的外教你会说企鹅语吗聊以自/慰。 但他们毕竟是兄弟,宁满蹊很崇拜他,总是缠着他陪自己玩。 “哥哥哥哥,你去哪里?”他总这样说,“哥哥哥哥,你怎么那么厉害?” 项小园很反感他这一点,就像一只苍蝇一样,毫无自知之明地浪费他的时间。 他们在对大部分事情的喜好上也很相似。项小园从前是为着那些大人所说的责任、未来之类听不懂的东西强迫自己去努力,去投入精力学习并说服自己爱上它们。可实际并非如此。宁满蹊出去野餐、旅游、参加让人眼花缭乱的夏令营,项小园也想去,他听过弟弟说起这些,它们有趣极了。 项小园没有时间去。 除此之外,还有项小园喜欢的那些玩具,喜欢看的书,喜欢的衣服……宁满蹊也喜欢,他当然喜欢,而且他总能得到,他的世界里就连太阳也是绕着自己转的,怎么会有人拒绝他呢?他的世界里没有“不”这个字。 而那些东西对他们家来说买一份两份乃至一万份都不是问题,所以他总是在被迫让渡这些他喜欢过的东西。可是,重新买来的还是原来的那样东西吗?这个问题当时的项小园不明白,他想不通。 他们毕竟是兄弟。 “让让弟弟吧,他身体不好。”“让让弟弟吧,反正以后吉胜也是你的。”“让让弟弟吧,你是哥哥。”他们对他说。 好吧,好吧,项小园对自己说,算了。 直到他的老师,那个无所不能,被所有业内人士奉为座上宾的天瓢大师有天云游路过他们家。 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存在不迷信的经商人士,至少项小园家无法免俗。 所以当大师说:“此二子日后必同室操戈,手足相残,至死方休,唯有一人随我出世可解。”时,他们惊慌失措,连声恳求大师多宽限几日,让他们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要么赶走骗子,要么赶走他们中的一个,不是说他要继承家族企业,要身担重任吗?那这个人选想来想去也只有宁满蹊了吧? 他为此感到一种难以掩饰的窃喜,甚至对宁满蹊都和颜悦色起来。 因为实在太快乐,他甚至无法入眠。偶尔,在很偶尔的时候,他会和宁满蹊晚上一起在家里冒险,那应该是他们最亲密的一刻。如今重温他们一起玩耍过的地方,他还情不自禁地同情或者说怜悯起宁满蹊来。 据说那个地方连电灯都没有,每天吃糠咽菜,出门只能靠自己的腿走路,不知道宁满蹊会不会哭着鼻子想家?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很有心得,一路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直走到了天瓢大师下榻的客房。 他听到里面有谈话的声音。 他听到大师说看八字,年幼的那个更与他有缘。 他听到父母犹豫再三,说更年幼的那个是项小园。 他看到,宁满蹊躲在父母身后,含着泪花,什么都没有说。 这就是项小园乏味的前半生。 不过,在他跟着老师离开家去学艺之后,他依稀记得自己还回去过。 可是回去干什么呢?发生了什么事?向来记忆很好的项小园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忘了就忘了吧,他垂着眼帘想,多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自那之后,他一向很会得过且过,就像他没有告诉李岁荣那块玉是老师给自己的,就像他现在已经能捏着鼻子和宁满蹊一起生活。 “是吗?”他走出医院大门,“就你那低贱的,不值一提的东西也配叫爱?” “别说得好像多了解我一样,懦夫。”他不屑地说。 和那个自作主张,只想着奉献一切的蠢货不同,他当然知道什么是爱。爱是剥夺,是侵略,是占有,是一场你死我活容纳不下第三个人的战争。 他对宁满蹊盲目狂热,如同信徒崇拜神祇一样的“爱”嗤之以鼻。 - 等他们凯旋的时间,李岁荣简单翻了翻项小园传来的资料。 资料上附有付昀思的照片,那是个看起来十分温柔的青年。比起妹妹,他似乎更肖似母亲,却少了很多攻击性。 除了照片,其他资料显示,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张逸恒把他们当傻子全骗了,靠演技给他们演了一出英勇救友的话剧。其中漏洞不必过多赘述,他恰到好处的回避和隐瞒,简直像在喊“快来怀疑我啊”一样,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根据项小园发来的档案,付昀思患有癫痫,七年前因为癫痫发作摔伤骨折入院,治疗之后也需要终身拄拐。三年前则更加不幸,他在下楼梯的时候癫痫再次发作,护工擅自搬运他的身体,导致脊髓受伤,彻底瘫痪在床,丧失独自生活和行动的能力。 而在去年……急诊记录显示,他因为瘫痪而产生的呼吸肌无力引起了哮喘,最后在家中不治身亡。 非常孤独悲惨的一生。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他有母亲,有妹妹,经济条件富裕,家境殷实,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而且真的就这么巧,他们前脚联想到付子琪,付子琪后脚就受伤住院了,住的还是有哥哥完善医疗记录的医院。 虽然逻辑上没有任何问题,距离和地理位置限制下,这一切都合情合理。可是李岁荣总是觉得很奇怪,冥冥中那种被人牵着绳子,引导方向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 早在她小时候,她的母亲,李应人女士就教导她,不要看别人怎么说,要看别人怎么做,要想一件事最终目的是什么。那么他废了那么大的劲,最终想要什么呢? 从结果上来看,他,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想让他们关注到付昀思身上。故意吐露出关键时间点,估计也是为了方便他们锁定这个人,付昀思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这一切,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呢? 她沉思着,就看到项小园一路踢踢踏踏地过了马路,探着脖子张望了一会,冷不丁和自己对上了视线。 不知为何,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移开目光,装作被某只路过的野猫吸引了注意力。不过紧接着他估计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着实过分欲盖弥彰,又立刻睁大眼睛瞪着她,显得格外强硬。 ? 李岁荣看了眼时间,才过去十几分钟啊,他们又干嘛了?吃错枪药了?反应这么大? 等等……目的……反应大? 她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整个事件让她一直感到别扭,但总是忽略的地方。 ……姜渔!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项小园要寻回宝物,她要寻找答案救回郑欣芯,郑仁武要找女儿,张逸恒引导他们关注付昀思。可是姜渔为什么主动帮她?为什么要给她线索?即使没有姜渔,她大约也是能依靠自己的能力摸到那个论坛,自然而然地找到张逸恒。整个严丝合缝的过程里,只有姜渔是毫无所求地在提供线索。 她到底知道什么?她怎么就能恰好在那时出现在校门? 李岁荣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恰恰相反,大部分情况下,她都不介意做得尽善尽美。 可是在那么关键,要混进学校的时候,她偏偏会忘记提前背几个名字,偏偏被门卫堵在门口,偏偏被姜渔顺理成章地解围,偏偏毫不犹豫地相信她。 偏偏忘记自己为什么觉得她的声音熟悉。 她不顾项小园好奇的脸,随手接过他递来的稻草人放在一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黑进了和那天赵无意聊天的那间咖啡店,找到了那个时间点的监控记录。 “你好,点单。”那个清脆的女声说。 她恢复原速播放。 屏幕上,姜渔稚嫩的脸露出一个微笑,轻轻做出一个口型。 “找,到,我,了?” 19、私闯民宅 几乎就在李岁荣理解姜渔口型的下一秒,她的私人vv号上就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一个粉色卡通兔子头像给她留言:【好聪明,这么快就想到我了。】 然后又飞快地发来下一条:【我知道你在找东西,我是好人。】 紧接着又是一条:【加我嘛加我嘛,这次真的不吓唬你了。】 搅屎棍! “怎么了小草?你要不要喝点水?是中暑了吗?”她皱着眉头看消息的时候,宁满蹊离开稻草娃娃,关切地问她。 李岁荣看了一眼染上墨色即将抽身而退的晚霞,清爽的夜风沉默着拂过他们的脸颊。 “嗯……我想应该不是,只是我找到了点新东西。”她晃了晃脑袋,把付昀思的情况告诉他们,“张逸恒在骗我们,付昀思死于哮喘。” 宁满蹊问:“会不会少找错人了?或者就像小说里一样,因为灵异事件死掉的人会在现实里暴毙?” “不会,人肯定没找错,他的紧急联系人就是bess。”李岁荣说,“无论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去世,至少现状都和张逸恒所说的不符。” 她看了一眼腕表,随手通过粉色兔子的好友申请,把电脑塞进包里:“走吧,恐怕我们还要再去找一次张逸恒。” 她走了两步,总觉得有一边空落落的,一回头才发现项小园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用手机干什么:“你在做什么?车上再玩吧,我们得先办正事。” “我来叫车,我会叫车了。”他头也不抬,“我知道他家地址。” 什么呀,李岁荣不禁失笑:“是要找他,但不是现在,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哪里?”他和宁满蹊异口同声地问她。 李岁荣看着他们说完后彼此嫌弃的脸,努力屏住笑,正色道:“付家。” - 明明几天之前还是一个遵纪守法,尊老爱幼的良民的。可短短几天,线下真实,聚众斗殴(没斗起来,把人吓跑了),冒名顶替,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全做了个遍。 眼下还要多加一项私闯民宅,人家是技多不压身,她是是虱子多了不咬人,道德底线竟然沦丧得这么快! 仗着宁满蹊的新技能光明正大混进高端小区的李岁荣一边谴责自己,一边指挥着项小园假装中介和保安套近乎。 bess家所在的小区是这一片的楼王,而她家的大平层又位于楼王中景观位置最好的一幢。她确定了楼号之后,就找了个小亭子等待项小园与她汇合。 “你和他都说什么了?”难得清闲,她问宁满蹊,“挂电话之前他还好好的,之后一副要退避三舍的样子。” 宁满蹊睁着眼睛,里面是纯然的无辜和茫然:“没说什么啊,就说了一些责任分配的事情而已,但是他好像不愿意,所以就生气了吧。” 真的假的,他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李岁荣狐疑地盯着他,宁满蹊眨巴眨巴眼睛,问号仿佛具现化一样出现在他的头顶。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之后,李岁荣率先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随便你们了。”她趴在围栏上摆摆手,“只要不耽误正事就行。” “不会的。”宁满蹊亲昵地凑近她,近到她错觉能感受他的呼吸,但这距离也就到此戛然而止了。他落寞地垂下眼帘,额前碎发被晚风吹起又落下:“小草一定会心想事成的,我保证。” “你……”李岁荣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你真的不记得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又知道些什么?你们的过去是怎样的……可是话到嘴边,她又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直到项小园打破这种宁静。 “喂,”他不爽地说,“我出去打探消息,你们就在这谈情说爱吗?” 李岁荣大呼冤枉:“没有的事,我们什么都没说啊!” “算了,反正跟我也没关系。”他冷哼一声,“我问了几个保安,还有出来乘凉散步遛狗的,他们都从没见过付昀思,不过有不少人都提起过付子琪。” 在这种小区里,业主们互相不认识并不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出门就下车库,回家有独立电梯,还有满世界疯玩只回来歇歇脚的,有钱人享受生活的方式实在太多太多。 可兄妹俩完全是两个极端,这就很奇怪了。他们的习惯或者家教应该是一样的,怎么会只有妹妹让人记忆深刻呢?明明残疾的哥哥更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他们怎么说的?”李岁荣问。 项小园捏着下巴:“说付子琪懂事听话可爱之类的吧,谁需要帮忙都会主动伸出援手,还是市三好少年,也积极参加社区活动志愿者什么的。” “她都是高中生了,也不是国际部,怎么还有时间做这么多课余活动。”李岁荣讶然,“他们就没说什么看到过妹妹推着哥哥出来晒太阳之类的话吗?” 项小园摇摇头:“没有,不管怎么问,他们都从没见过这小区里出现残疾人。” “那护工呢?”李岁荣说,“这种小区进出都要严格登记,如果有需要临时通行证的护工,他们一定会有印象的。” “我找借口旁敲侧击过,不知道是他们口风比较紧还是……”项小园下意识地想揪住自己的头发,却发现现在是短发,只好尴尬地绕了个空,“总之,他们说这里保姆司机还有生活助理都不少,但护工应该没有。” 这个小区的定位的确更偏商务而非生活,老年人很少,护工不怎么常见应该也很正常。 ……真的吗? 不管怎么说,李岁荣把这个疑点记在心里,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我们事不宜迟,赶紧先上去吧。”她和宁满蹊对视一眼,从包里抽出两双手套,递给项小园一双,“bess家在十二层,这次的照片是bess的生活助理,直接刷卡坐电梯就行。”卡自然是从保安亭顺的。 高级小区就连入户大厅也不一样,一进门空调就打得很低,明亮的玻璃一尘不染,别出心裁的吊顶据说出自某个留洋归来的大师,绿植不再是点缀,而是锦上添花的精心设计。 “哇,”李岁荣忍不住感叹,“真不愧是事业女强人选的房子。” “你喜欢吗?”诅咒娃娃躺在她的挎包里,“这个不算什么,其实我有更……” 为了防止看不见的自己被误伤,李岁荣走在项小园前面:“看看得了,金窝银窝不如我自己的狗窝,还是自己家住的舒服。” “嗯!”宁满蹊的声音因为喜悦而有些飘忽,“那可是我们的家嘛。” 电梯门丝滑地合拢,就这样载着他们三个平稳地抵达了十二楼。 毕竟是一梯一户的标准,门一打开就是几盆精心养护的绿植和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地毯,入户大门是电子锁,此刻幽幽地发着光。 还好是电子锁。 女主人在海外出差,小主人在医院抢救,虽然说起来地狱了一点,但真的非常适合今夜的不速之客。 他们蹑手蹑脚地开门,消除记录再进入,全程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这是一间主色调为黑白灰,极富现代设计感的房子,就像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bess本人一样,散发着冷硬的美丽。 李岁荣先用这里的wi-fi确认没有额外的摄像头,这才放心地示意队伍解散,大家自由行动,最后还不忘嘱咐他们:“记得归位,不要乱翻家里的东西。” 哎,平心而论,她心虚地想,比起郑仁武,bess这个领导实在要好相处得多,起码她不会因为你上厕所超过二十分钟就大发雷霆。 这间房子的客厅很大,估计至少有一百多平米,尽管该有的都有,却显得很空旷。她打量了一圈,将其归结为几乎没什么展现个人爱好的东西的原因。毕竟,爱茶的也许会收藏一些茶具茶饼,喜欢潮玩的会摆放一些人偶,乐队粉丝会展示黑胶或者高级音响。可是bess家空空荡荡,除了她和女儿的合照之外,这里和样板间没什么区别。 她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这里的确只有bess和女儿、bess单人以及付子琪的照片,要不是之前找到了付昀思的病历资料,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只看家里的布置,也许会把张逸恒的话当真吧。 客厅两侧分别是主卧、书房以及侧卧、客卧,正对着的走廊走过去是厨房、保姆间和最后一间卧室。李岁荣见左右两侧都有人,便决定去厨房看看。 拜之前在医院里的经历所赐,她先是确认了保姆间里没人——可喜可贺——接着才打开巨大的双开门冰箱,里面有些还挂着水雾的新鲜水果,几瓶牛奶,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扬了扬眉,又蹲下身打开冷冻层。和上层截然不同,下面几乎塞得满满的都是尚带着血色的冻肉,大多带骨,分门别类的被密封袋装着,勉勉强强被挤在冰箱里。 李岁荣不会做饭,也分不出那都是什么动物,但即使被性能优越的冰箱冻着,也有一股生冷的腥气扑面而来。 她沉思着关上冰箱门,除了冰箱之外,整个厨房也十分符合客厅的格调,空荡且毫无生活气息。洗碗机里没有碗筷,灶台旁的柜子里大大小小有十几个不知名的罐子,里面满满装着不同颜色的颗粒,都十分干净,没有丝毫油渍。最角落的地方陈列着刀具,它们安静地躺在架子里,看起来没什么使用的痕迹。 ——尽管那里一共罗列了五套寒光闪闪的刀具。 20、大揭秘! 李岁荣凝视着如士兵般肃立在岛台上的刀具,随便抽了一把剔骨刀出来。 和预想的不同,这些刀具寒光凛凛,没有生锈或者磨损的痕迹,闻起来也没有血腥味——当然也没有葱姜蒜的味道——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收集癖在展示自己的藏品。 她若有所思地把剔骨刀放回去,最后检查一遍厨房。水盆和水槽里都一尘不染,水龙头上没有水垢,垃圾桶也是空的,有人提前清理过了? 厨房的内部是保姆间,走廊深处则是卧室,李岁荣决定先去卧室看看。 这间卧室的采光相比另外两间要差得多,只在北向开了大落地窗,没有衣帽间,拐角处有间小小的厕所。不过它和客厅厨房都不同,相当程度上保有个人特色,有股“人味”。 如果说之前是冷硬的现代设计风格,那么卧室里面就是柔和的木质怀旧风,尽管最中间的医疗床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它还是尽可能被刷成了同一色调。一进门能隐约嗅到木料香气的矮脚柜上散乱地摊着几本书,不是那种晦涩的哲学书,反而是朗朗上口的民俗小说。 李岁荣用指腹轻轻摩挲木柜表面,抬起来也没见到任何灰尘,看来它的主人是个相当爱干净的家伙,这应该是付昀思的房间,一直都有人在打扫吗? 整间卧室都铺了厚厚的地毯,即使穿着袜子也能感到软乎乎、踩在云上一样的触感,在这样的房间摔一跤应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房间里没有镜子,左侧是樱桃木做的衣柜,柜面镂刻出简单的花纹,李岁荣没找到把手。 她只好试探性地用力摁了一把柜门,柜门就无声地弹开了,这果然是按压式的柜子。衣柜里面没有太多衣服,按照四季和上下装分门别类地收纳着。她屈起膝盖,伸手拽出一件上衣,是件大码灰色的t恤。可他明明去世在冬天,最触手可及的衣服怎么会是夏装? 除此之外,这里所有的东西高度都偏低,李岁荣有一米七二,在外面还好,在这里总是不得不弯腰或者弯起膝盖才能看清楚。 “真抱歉,付昀思,还要打搅你。”她小声道歉,半跪在地上打开他的床头柜。 床头柜里的东西不多,但都摆放得很整齐,一些紧急药物备品就放在最触手可及的地方,看日期也尚在保质期之内。看来付昀思不是一个爱留下日记的人,她遗憾地想。 既然床头柜里没什么东西,她又干脆膝行到床边,想看看床上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 也许床垫是特制的,和她在电视剧上看到的不太一样,不是绿色而是温暖的褐色,摸起来凉凉的,按下去会慢慢回弹起来,非常舒适,但看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咦?”借着夜色,她扭头准备离开时忽然看到床底有什么被月光一闪,玻璃? 她打开手电筒,这种特殊的医疗床都很窄,理论上她一只手就能把这物件扫出来才对,可不知为什么,明明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反光的东西,她却怎么也摸不到似的。 因此,她只好先把手机推进去,自己俯身低头,小心地爬进去。床下最中间的地方是带滑轮的升降支架,前后两端都悬空,尤其是床头,被床头柜挡着形成夹角,那个东西应该就在这个位置。 就在她刚钻进大半个身子的下一秒,她忽然感到一阵刻骨的凉意。这种房子自然是全屋中央空调控制,一直保持着最让人舒服的温度,但毕竟是室内调节,就算有新风系统,也难免能闻到灰尘陈旧的气味。可就在这一刻,那股味道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夜风中带着泥土和树叶的气息。 周围好像更黑了。 “哗啦——”好像是什么摩擦地板的声音,像是柔软的爬行动物,蛰伏在某片致命的黑暗里。 什么声音,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又是幻觉?她屏住呼吸,尽可能快的将腿也收进去,将自己的身体贴在床头柜和医疗床的夹角处。 不过,她仔细分辨着,这一次的声音和上次好像微妙的不一样,之前的声音更清脆,像是金属被拖动,和地板相互敲击产生的,但这一次的不是。 她四处摸索着,想找到之前推进来的手机,怎么会这么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连月光都被吞噬殆尽,仿佛已经不再身处霓虹灯包围的大都市。胡乱摸索之下,她找到一个四四方方,内部微微凹陷,另一面延伸出一条冰凉的金属铁丝的物体。 这就是之前她在床底看到的东西?她稍一用力,那条金属铁丝就“喀嗒”一声收起来,变回扁扁的长方体。 几乎是同时,她就再次听到怪物移动的“哗啦——”声。 这么轻的声音它也能发现?!李岁荣慌忙把长方体塞进口袋,期间手肘擦过地面,粗糙不平的混凝土立刻将她的皮肤磨出一条血痕。 混凝土?她难以置信地又重新摸了摸地面,不再是柔软仿佛云朵一样的地毯,取代它的是颗粒分明的冰冷的混凝土,难怪那怪物爬行的声音那么响! 她在哪?她还在付昀思的卧室里吗?她想要找到之前藏身的小角落,可无论怎么努力,能触及到的只有冰冷的空气,她甚至不必再缩着脖颈弓着背,就连头顶的医疗床也不见了。 这是幻觉,李岁荣对自己说,不能动,这不是真实的。她的手肘火辣辣的疼,眼前漆黑一片,鼻尖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隐约还能听到怪物爬行时传来的回声,幻觉能真实到这个地步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然,她发现爬行的声音也好,回音也罢,所有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万籁俱寂。 它走了……?还是,它找到它的目标了? “啪嗒”,有什么带着腥臭味、湿冷的液体滴在她伸出手臂上。 她慢慢地抬起头。 - 看着李岁荣进入客厅之后,项小园就选择了右侧的次卧,宁满蹊晃晃悠悠地去了左边的主卧。 次卧也不小,衣帽间、公主梳妆台、还有一个小书房,整体是温馨的粉色调,衣帽间的右手边就是带浴缸的卫生间,挂着很可爱的浴巾,地上还有卡通兔子脚垫。 从哪儿开始看起呢? 项小园沉思了一会儿,由己及人,他决定先把床垫抬起来看看。 这是一张2mx2m的大床,床垫很厚实,躺上去又很绵软,一看就价格不菲。他小时候听过豌豆王子的故事,长大后一度认为对方十分矫情,现在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睡在这么好的床上,宁满蹊在床底下死了他都不会醒! 不知道这间房间的主人会不会这么想,但她起码确实不会没事给自己找罪受,所以她的床垫底下什么都没有。 之后他又按照自己的癖好找了衣柜底下、墙角和桌角的夹缝、天花板灯具——为什么这些灯都嵌在墙壁里,灯泡坏了要怎么拆?——等一系列他认为高风险的地方,统统都没有,这人实在是个藏东西的好手。 不过他也不算全无发现,起码能确定这间卧室的主人是付子琪。因为他在进行卫生大检查的时候,顺手从床底下翻出一本写完的练习册,上面写着付子琪的名字。 他颇为遗憾地打算离开这间卧室,最后瞥了一眼位于房间正中,那个看起来就很柔软的枕头。 枕头的左下角,因为床垫大幅度移动而露出一个小小的、来自卡通笔记本的折角。 - 见其他两个人都各有目的地找到了去处,宁满蹊只好飘向唯一一个没有人的房间。按照常理推算,那应该属于这个家的主人,也就是李岁荣的顶头上司bess。 bess的房间非常特别,这儿虽然是整个房子最舒适也最核心的部分,但是除了书、床、桌子、柜子,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这并非是这里如外部一样空旷的意思,恰恰相反,这里几乎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上到晦涩难懂的专业书本,下到三流地摊上售卖的盗版艳/情小说,这些书不分彼此高低贵贱,以一种非常随机的方式堆叠散落在一起。 这些书她都看过吗?宁满蹊好奇地随便摸出一本,不厚,但书页都因为经常翻阅而卷边皱起,甚至有些泛黄,装帧都松散了。看来主人十分爱惜这本书,还给它套上了封皮,被摩擦而略微模糊的书衣下写着这本书的名字,《爱情、疯狂和死亡的故事》。 看来她不仅工作能力很强,文学造诣也很不错。宁满蹊十分敬佩她。 他就这样一边点评一边随意地在房间里穿梭,书、书,除了书还是书,她连穿衣都喜欢同一个种类买许多件,看不出任何明确的个人倾向色彩。 看来这里没有什么了,他检查完最后一间衣柜就打算离开,里面估计还是书吧,他这样想着。 他钻进这间衣柜。 - “我,我刚才看到那个怪物了,那个怪谈里的怪物!”李岁荣踉踉跄跄地从某间卧室走出来,扶着门框,气若游丝地说。 那时,就在那一片无边无际,似乎能把人吞吃入腹的黑暗里,开天辟地般跃出一道微弱的光。 谨慎趴在地上的李岁荣因为水渍而抬起头,借着那缕光,看清了那只畸形蛇怪的脸。 他居然是有脸的,而他的脸她还很熟悉,正是他委托她调查一桩失踪案—— 那是郑仁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