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咋啦,本宫是妖妃啊》 第一章 本宫是妖妃啊 明德十六年,春。 西南边军谋反,打着清君侧斩妖妃的名义入京勤王。 金碧辉煌的藏凤楼外尸横遍野,喊杀声刺耳,然而屋内火炭烧的旺,温暖如春。 寒风呼啸,送来乱军地吼声:“清君侧,斩妖妃。” 裴贵妃侧卧在小榻上,从容镇定。 大兄掌管西北边军,那支大雍最精锐的军队,早在西南谋反时,大兄就已经带着军队回援。 西南豪族拥兵自重,是皇上的一块心病,这一次清除叛军,陛下就可以彻底掌权,她的妖妃之名,也能自动洗刷。 吱呀一声,寝殿的门被推开。 谣妃身穿隆重的皇后朝服,踢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走了进来,“贵妃姐姐可真镇定,你可知西南叛乱,都是因为姐姐妖妃祸纲,致使民不聊生,才奋起反抗,而姐姐却能安稳的在殿中享受。” 裴贵妃坐起身,蹙眉道: “西南叛乱是因为士族兼并猖獗,不满陛下改革,大兄已经带着西北军回援,宫中会没事的。” 谣妃却突然捂嘴笑起来,将脚下圆滚滚的东西踢到裴芸瑶面前。 “姐姐,你看看这是什么?” 裴芸瑶脸色骤变,从榻上扑了下来,将那人头死死抓到手中,那不是什么球,是她大兄的头颅。 “大兄!” 谣妃声音柔婉,却字字如刀:“你兄长可真疼你,单枪匹马杀进皇宫,要带你走。” “怎么可能……怎么……” 裴贵妃死死地抓住裴云山的头颅,瘫倒在地。 “你以为陛下让你兄长夺我王家西北兵权,是真的宠你,看中你裴家吗?” 王雪谣蹲下身子,掰开她的手指,见掰不开,让人拿来小锤子,用小锤子一根根敲断她的手指。 “裴家不过是陛下的一把刀而已,陛下若是真爱你,怎么舍得你被万民唾骂?” “姐姐可知那金蚕丝织就的衣服是我喜欢。” 裴芸瑶知道那件礼服,为了织就那件礼服,蜀地豪族被抄家了大半。 皇上说要让她用上最舒适的衣料,也能顺便打压蜀地豪族。 “你挂在御花园亭子里的那南珠珠帘其实是假的,真的在我那里呢。” “还有这藏凤楼,本来是我立后之后的居住的宫殿,可惜了,被你裴家的血染得太脏,我不想要了。” 她一一细数那些全天下都知道的,皇帝对裴贵妃的宠爱,原来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她王雪谣。 王雪谣终于敲断了裴芸瑶的十指,将人头踢向一边。 裴芸瑶爬过去抓,却被秦嬷嬷踩断了双腿。 “大兄,大兄……” 裴芸瑶的眼中涌出血泪,嘶哑的声音仿佛闷在胸腔,撕心裂肺。 她被敲断十指,打断双腿,拖到殿外。 她看到皇帝立在殿外,穿着隆重的朝服,长身玉立,不怒自威,而乱军却规矩站立,停止砍杀。 裴芸瑶一低头,就看到父亲躺在阶梯上,万箭穿心,死不瞑目,到死都好像在攀爬长长的阶梯。 爹爹是文官,一生刚正不阿,儒雅清正,如今灰头土脸,被万军践踏,没有一丝体面。 一个文臣却试图在乱军中爬上高台救走女儿。 王雪谣走出殿门,笑意盈盈道:“可惜你二哥在府衙被流民打死,你裴府老少被边军屠杀祭军,你裴氏全族无一活口,这些都是因为你是妖妃啊,贵妃姐姐。” 不是的,不是的,妖妃不过是…… 裴芸瑶猛地抬头望向明炀帝,苍白的唇瓣颤抖:“陛下……” 少年天子悲悯,同情地回视:“瑶儿,你是妖妃,惹得天怒人怨,朕也没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芸瑶大笑出声,悲凉至极。 “是了,萧天明,我裴家,功高盖主,乱臣贼子,我裴芸瑶,嚣张跋扈,祸乱社稷,你萧天明清清白白,是明君。” 狡兔死,走狗烹。 萧天明六岁登基,朝堂被太后及其母族王氏把持,她嫁给萧天明之后,借她妖妃之名铲除前朝后宫王氏的势力,如今萧天明掌权了,可以除掉她了,至死,她和裴家都不过是萧天明的一把刀。 她爬到萧天明脚下,乞求道:“萧天明,颙儿是你的骨肉,为我所累,你贬他为庶民,保他一条命吧。” 明炀帝不敢看她灼灼的目光,偏过了头。 “晚了,姐姐。”王雪谣的声音从明炀帝的身后传来:“太子通敌叛国,已经被处刑了。” 裴芸瑶颤抖着声音出声质问: “陛下,颙儿也是你的骨肉啊。” 明炀帝声音冷淡:“瑶儿,裴氏叛军打入皇宫,太子开了宫门,才致死伤无数,不杀他,无法平军心。” “好好好。”裴芸瑶凄厉大哭,吐出一口鲜血。 “那陛下,你就随我一起去陪颙儿和裴氏全族吧。” 她抱紧明炀帝,往台下滚去。 藏凤楼有999级台阶,离地百丈,是萧天明为裴芸瑶建的楼,大兴土木,是裴贵妃妖妃祸纲的证据。 台阶铺设上好的玉石,两边护栏汉白玉为柱,珐琅为屏,是一只只翱翔九天的凤,藏凤楼,藏着她这个凤,裴芸瑶头砸在汉白玉的护栏上,死不瞑目,明炀帝也被撞得昏死了过去。 “娘娘,醒醒。” 御花园的凉亭中,宫女小心翼翼唤着小榻上的女人,美丽的女人睫毛轻颤,猛地睁开了双眼。 微风轻起,吹动珠帘叮咚作响,珠帘是上好的南海珍珠,一年也只能上供百颗,这一面珠帘用了上万颗。 是陛下送给贵妃娘娘的生辰礼。 因为贵妃喜欢,户部凑不齐,还斩杀了一名户部侍郎。 “娘娘,谣妃跪了一上午了,你看……” 秦嬷嬷,谣妃…… 裴芸瑶猛地抬眼,恨意从漂亮的眸中蹦出,惊得周围一群宫女太监立刻跪下求饶。 她重生了,重生回了三年前,那一场痛彻心扉的屠杀,仿佛一场噩梦。 裴芸瑶没有管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抬腿走出了凉亭。 她掀开珠帘,凉亭旁边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即使烈日当空,也能辟出一大块阴影。 王雪谣就跪在那块阴影下,摇摇欲坠,楚楚可怜。 第二章 我嚣张跋扈 “谣妃,知错了吗?” 王雪谣纤弱的身子抖了抖,仿佛受尽了委屈,她伏在地上:“姐姐认为谣儿有错,谣儿便有错,谣儿让姐姐不开心了便是错。” 她垂眸看着乖顺伏地的人,伪装的多好啊,柔弱乖顺,和那张阴狠毒辣,用小锤子敲断她十指的人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王雪谣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美眸中却划过狠毒,她刚刚跪下,便叫秦嬷嬷将裴芸瑶喊起来,并没有跪太久。 裴芸瑶垂眸看着她,她记得这件事,因为南海珍珠一事,王家被斩了一个户部侍郎,为了保全家族,王氏休战,让出了西北边军将领的位置。 皇帝为了给王氏台阶下缓和关系,故意授意王雪谣来请罪,前朝借着这个由头弹劾她,大哥会放弃禁军将领之位自请镇守西北。 朝堂之上诸多怨言,都说这哪是什么惩罚,明明是恩宠裴家。 就连曾经的她都以为,陛下给了他大兄更大的兵权。 如今看似给裴家更大的军权,实际上也将她困在了宫闱之内,大哥带着佞臣的名声前去西北,能有多少人服气,镇守西北的那十年,大兄必然是拼了命,才得了那赫赫军功。 最后西北军也没有跟着大哥回援,大哥被枭首在了她的藏凤楼前。 上辈子她天真的以为是萧天明看重大哥。 现在看来,既夺了王家的权,也折断了她的翅膀,真是两全其美。 这件事毫无转圜,即使她今天不罚王雪谣也会有别的名目弹劾她。 她上辈子担了个妖妃之名,但在这后宫从来都是温和待人。 尤其是对王雪谣,她心疼她受王氏牵连不受宠,最后还被打进冷宫,对她十分照顾。 现在想来,在这后宫中,明晃晃的独宠,才是靶子。 他独宠她,所有的好东西,都送进藏凤楼任她挑选,然后只要谣妃来哭一哭,跪一跪,他就会训斥谣妃,然后再劝自己大度,将好东西分给谣妃。 “妹妹说得对。”她淡淡笑道:“你错在惹我不开心了,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跪到明天吧。” 裴芸瑶猛地抬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捏着帕子,死死的咬着唇瓣。 “来人,凉亭旁这棵树挡着妹妹晒太阳了,砍了吧。” 王雪谣脸色刷的雪白,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正处盛夏,她若在这烈日下跪上一天,不死也要脱层皮。 秦嬷嬷脸色也跟着大变,劝道:“娘娘,谣妃恭顺知礼,并没有犯什么大错,您若是罚她,有损您的名声。” 裴芸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秦嬷嬷,如今掌管她藏凤殿的总管嬷嬷,却并不是她带进宫的,而是皇帝给她赐的人,她原本的贴身嬷嬷是她的乳娘,刚入宫没几个月就伤寒去世,皇上以示宠爱,将自己的奶娘赐给了她。 很显然,秦嬷嬷是皇帝的人。 王雪谣恭顺知礼,而她嚣张跋扈,所以即使王家把持朝政,贪腐弄权,也不过是革职返回祖地,做了富贵闲人。 而她裴家满门忠烈,大哥守卫边疆数十载,战功赫赫,二哥治理地方民生,利国利民,父亲也钳制王氏宰相为皇帝夺权,最后功高盖主,落得个清君侧斩妖妃的下场。 她裴家被诛灭九族,她也落得个所谓畏罪自杀。 当真可笑。 “嬷嬷这话说的,本宫何时有什么名声了,本宫是妖妃啊,陛下独宠本宫,准本宫执掌后宫,谣妃冲撞本宫,不该罚吗?” 她是妖妃,自从嫁给萧天明她就成了妖妃,既然担了妖妃这个名,那她就坐实了这个妖妃好了。 裴芸瑶眼神凌厉,真有一副跋扈模样。 “秦嬷嬷,你就留下来给本宫好好盯着谣妃跪满时辰。” 秦嬷嬷扑通跪倒在地:“娘娘!” 她冷汗连连,她是皇帝的心腹,宫里人都以为皇帝独宠贵妃,实际上只有她看得清楚,谣妃才是陛下心头肉,她怎么敢得罪,可是…… “娘娘,老奴总领藏凤楼,须得盯着楼中,免得下人怠慢,让娘娘不舒心。” 裴芸瑶笑道:“嬷嬷说得对,本宫娇气,不能有一点不舒心,明月,你将嬷嬷腰间令牌取下,暂由你统管藏凤楼。” “娘娘不可……” 裴芸瑶冷淡道:“嬷嬷,本宫娇气,很容易不开心。” 明月欣喜的一把扯下秦嬷嬷的腰牌。 “回宫。” 裴芸瑶从王雪谣身边走过。 王雪谣,萧天明,我们的账,我会与你们一一清算。 东宫。 年仅五岁的萧颙睁开眼睛,眸中是不符合年纪的成熟。 裴芸瑶回到寝殿不到一个时辰,秦嬷嬷就已经回来了,陛下可真是一点气都沉不住。 上辈子萧天明虽然是为了掌权才装作爱极了她,借她之手杀那些其他派系的重臣,但确实对她百依百顺温柔至极,她傻到真以为萧天明一心一意爱着自己。 当上辈子她十年都没有穿上身的皇后朝服出现在王雪谣身上时,她终于明白,谣儿的谣,是王雪谣的谣,不是她裴芸瑶的瑶。 秦嬷嬷毕恭毕敬道:“娘娘,陛下路过御花园,赦免了谣妃。” “嗯。”裴芸瑶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秦嬷嬷站着不动。 裴芸瑶垂眸看她,眼里神色不明:“还有什么事?” “娘娘,明月到底年轻,管理不好殿中之事,腰牌……” “本宫没有治你的罪已经是看在你是陛下乳娘的份上,嬷嬷不要得寸进尺。” 秦嬷嬷不敢触怒裴芸瑶,只好退出寝殿,路过明月时,瞪了她一眼,想抢总管权,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秦嬷嬷是皇上的人,绝对不能再让她掌控这藏凤殿,明月若是斗不过,得让母亲从裴家挑一个嬷嬷出来。 “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殿外响起,裴芸瑶侧躺着一动不动。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急匆匆走进殿中,声音关切:“瑶儿,据说你又动了气,你想要什么,朕都帮你取来?莫要气坏了身子。” 第三章 不乖 裴贵妃宠冠后宫,每次裴贵妃惩罚了宫人,陛下都会亲自来哄,可见宠爱。 现在裴芸瑶知道了,这不过是他的伪装,装给天下人看,他有多爱她。 萧天明没有一丝真心。 他继续道:“那谣妃敢冒犯爱妃,朕已经罚她禁足三个月,你不要再气了。” 裴芸瑶心底嗤笑,禁足好啊,禁足就不会再被她找茬,也不用在烈日下下跪。 裴芸瑶摆摆手让宫人退下,却不起身,悠悠道:“陛下,妾今天被谣妃冲撞,心气不顺,身体不适就不给您见礼了。” 萧天明紧蹙眉头,他一直知道裴芸瑶知书达理,出生五世三公的裴家,底蕴深厚,是很好的贤妻,从前就算病倒,见他也会规矩行礼,他心下起疑,谣妃说她好似变了一个人……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他按耐住性子,坐到小榻一侧,“爱妃与朕何须多礼。” 裴芸瑶移开看他的目光,她怕,多看他一眼便会与他同归于尽。 她状似吃醋道:“陛下不在谣妃宫中陪着谣妃,到妾这里做什么?” 萧天明让随身的太监下去才说:“瑶儿,谣妃冒犯你这事,你怎么动了这么大的气,你也知道如今太后和王相控制着朕,谣妃是王氏嫡女,若是明日,王氏党羽于朝堂上弹劾岳父……” 为了表现他的宠爱,萧天明一直以岳父称呼她爹,真的像一个孝顺的女婿一般,给尽了荣宠,但没有皇后之位,再贵的妃不过是妾,再浮华的宠爱,不过是养刀的火焰。 裴芸瑶听他说完:“陛下何不封我为后,这样谣妃不敬皇后,无可指摘不是。” 她知道今天这一出都是铺垫明天的弹劾,逼他大兄镇守西北,西北格局纷乱,暂时不能让她大兄去,至少不能让他以佞臣的名义去。 萧天明的脸色瞬间变了,不过仅仅是一瞬间,他继续满目深情地握起裴芸瑶的手:“瑶儿,如今我没有实权,给不了你最好的封后大典,等我掌权后,这后位只能是你的。” 裴芸瑶心中冷笑,等你掌控所有权利后,第一件事不是灭我满门吗? 裴芸瑶拨开他的手:“陛下只会给妾承诺了,说独宠妾,也不给妾后位,还任由朝臣弹劾妾的父亲。” “瑶儿,后位朕现在没法给你,但宠爱都是你的,明日谁若敢借此事弹劾岳父,便是与朕为敌。” 萧天明深情的看着她,真的仿佛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一般。 裴芸瑶只觉得可笑,这个天下掌控者像个戏子般在自己面前表演,她真是荣幸。 裴芸瑶拨开萧天明的手,故意嗔怪道:“陛下总是和妾说再等等,妾为您担了那么多污名,陛下只会搪塞妾,您去谣妃那里吧,妾不留您了。” 她提及皇后之位一是要告诉萧天明既然演宠爱自己,就爱的彻低点,若是明日弹劾之事不闹大,大兄便不会自请镇守西北…… 二是找理由赶走他,她不想再和他同床共枕,她害怕自己忍不住和这个伪善的男人同归于尽。 萧天明连着两次被裴芸瑶摆脸,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他甩了甩袖子:“那贵妃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萧天明虽然负气而去,却放下了戒心,裴芸瑶今天闹着一出只是逼他封后,他本来想借此事顺水推舟送裴云山去西北军,既磨砺裴云山也能将西北军掌控到自己手中…… 现在看来此事得暂缓。 他眸色冷了下来,他给裴贵妃恩宠太过,令她恃宠而骄,不乖了,得好好敲打敲打了。 她既不想让她长兄去西北受罪,就让她二兄受个罪吧。 “来人,拟旨,裴家二郎治民有方,擢为青州州治,即刻赴任。” 大太监大惊:“陛下青州正发瘟疫,裴二郎刚立功回来,这么做……” 萧天明冷笑:“裴家自诩爱国爱民,朕给他们机会,贵妃一定会理解的。” “太子殿下来了。”萧天明走后没多久,太子萧颙就到了藏凤殿。 裴芸瑶惊讶了一下,赶紧从小榻上坐起身子,刚刚还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女人,顿时慌乱起来,她手忙脚乱的整理衣服,摆起端庄的姿态。 她是嚣张跋扈的妖妃,骗了前朝后宫,也骗了自己亲生的儿子,萧颙一向不爱来她这里,只逢年过节来请安,来了也冷着一张小脸,总之与她不甚亲近,她一直以为萧颙厌恶她的做派,讨厌她这个母亲。 想到这裴芸瑶便鼻头一酸,险些落泪,这么懂事知大义的孩子,最后为了救她,开了宫门,被萧天明找到理由杀了。 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儿臣给母妃请安。” “起来吧,起来。” 裴芸瑶有些无措,想伸手去抱抱自己的孩子,但又不敢,一时间有点坐立不安。 她调整好情绪:“颙儿怎的有空来母妃宫中,也是得知了母妃惩罚了谣妃,也来劝母妃不要如此跋扈的吗?” 裴芸瑶说完,顿时想给自己两巴掌,她明明想问他在东宫过得好不好,穿的暖不暖,到嘴边的话就又变了。 萧颙没说话,只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着她,裴芸瑶被他看的不自在,就想拿镜子,看看是不是脸上哪里沾了灰。 若是平时,萧颙一定会开口劝她,引经据典,规矩礼法,头头是道,他们母子两个平常就是这么相处的。 出乎意料,萧颙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伸着肉嘟嘟的小手擦干她的眼泪,突然道:“母妃哭了,儿臣一直以为母妃过得肆意,现下看母妃过得并不开心是吗?” 裴芸瑶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若说开心不开心,上辈子萧天明伪装的那样好,她过得确实顺心富足,是开心的,而如今假象戳开,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她怎么开心的起来。 她擦了擦眼泪,笑道:“只是颙儿主动来看母妃,母妃高兴,才落了泪。” 萧颙走上前,将裴芸瑶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肩头:“母妃不用强撑着,有颙儿在,你会好好活着,一辈子这么开心,谁惹母妃不开心,儿臣便要谁死。” 第四章 母妃选谁? 裴芸瑶心中一惊,颙儿这是怎么了,小小年纪就有了暴君之相。 她靠在男孩瘦弱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混着笔墨的香味,慈和地眼神逐渐狠厉,这辈子她会保护好他们,所有人,萧天明不德,皇后的位置她不要了,太后的位置她要了。 裴芸瑶抬起头,将萧颙揽入怀中:“颙儿,你只需要好好跟着大儒学习,做好一个太子就可以了。” 皇位母亲给你取,江山舅舅替你守。 萧颙任由他搂抱,问道:“母妃是更爱父皇还是更爱儿臣,如果生死相争,母妃……” 裴芸瑶惊地赶紧捂上萧颙的嘴,凌厉的目光扫视周围的人,吓得一众宫女肩膀耸动,萧颙的声音不大,周边的人并听不到,裴芸瑶摆摆手让众人下去。 她把萧颙从怀里拉出来,平视他:“颙儿这是怎么了?” 萧颙继续刚刚的话题:“若是生死之争,母妃选谁?” 裴芸瑶看着他眼色坚定,知道他是认真的,将他搂入怀里:“颙儿是知道了什么吗?” “母妃回答儿臣的问题。” “傻孩子,你是母妃唯一的孩子,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母妃更爱你,但你父皇是你的生父,这世间纲常伦理的约束在,你不能动与他生死相争的念头。” 萧颙静静的抱了一会儿裴芸瑶。 “母妃莫要多想,就当儿臣刚刚什么都没说,先生今日考究了孩儿君臣孝悌之道,儿臣有感,才有此问,母妃勿要说出去。儿臣还有一事,大舅家的表哥与儿臣年纪相仿,儿臣想让他来做儿臣伴读,母妃可准允。” 裴芸瑶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上辈子颙儿并没有来找她,他上辈子恪守君子之道,认为自己是妖妃,认为他舅舅是佞臣,不愿意与裴家扯上一点关系,现在却主动要裴家的孩子做伴读。 难道颙儿也……想到这裴芸瑶搂着萧颙的手臂渐渐收紧。 “母妃。”萧颙轻声唤道。 裴芸瑶蓦地惊醒:“这件事不难,我明日便让明月传信给你舅舅。” 萧颙躬身行礼:“儿臣告退。” 小小少年郎,规规矩矩,从容得体。 “夜深了,颙儿不如留在偏殿。” “儿臣还有事。” 萧颙走出藏凤楼,已经天黑,小小少年背着手,面容有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他握了握拳头,这一世纵然杀父弑兄,他也要保母妃安稳一生。 他对黑暗中一个黑影说道:“盯紧藏凤楼,若有人私下去见父皇,杀了。” 风声猎猎作响,灯笼的微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像个巨人一般,他之所以敢在藏凤楼开口,就是要先清掉母妃身边不忠心的人。 蝉鸣阵阵,裴芸瑶立在高台上目送那盏灯笼与小小的人儿远去。 她转身回到殿中,秦嬷嬷上前奉茶,裴芸瑶放下手中茶杯,茶水没有洒出一滴,她却突然怒道:“来人,秦嬷嬷伤了本宫,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秦嬷嬷脸色刷的惨白,三十大板,她这把年纪一定会死的。 她知道是因为她听到了太子殿下的话,太子殿下有弑父之心,她还没来得及通报陛下。 秦嬷嬷大叫道:“娘娘,老奴是陛下的奶娘,老奴……” 裴芸瑶面色冷淡:“她威胁本宫,本宫更不开心了,割了舌头吧。” 秦嬷嬷惊恐,想大叫,却已经被堵上嘴拖走。 裴芸瑶看着她,一动不动,上辈子她也是这样被人拖着,秦嬷嬷打断她的腿时候全然没有这幅惊恐害怕模样。 做妖妃好啊,随心所欲,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一句我不开心。 皇帝将她推到这个地步铲除异己,那她怎么能辜负他一番好意。 殿外板子击打肉体的声音混着呜咽,没一会明月进来汇报。 “娘娘,没气了。” “知道了,你明日回一趟裴家,让母亲挑选一位经得住事的嬷嬷进宫,顺便将凌哥儿,带进宫,做太子伴读。” 明月称“是。” “娘娘,太子伴读和嬷嬷这事……需不需要等陛下的旨意。” “陛下会同意的。” 裴芸瑶抬头看天,藏凤楼盖得很高,天上群星明亮。 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大殿的阴影处:“娘娘,刚刚皇上拟旨调了二少爷去青州……” 裴芸瑶脸色骤然变的难看起来。 青州,萧天明好毒的心思,上辈子竟没发现他如此小肚鸡肠。 她记得上辈子这个时节,青州瘟疫爆发,死伤无数,萧天明为了打压王氏,派了王氏嫡子也就王雪谣的亲哥前去解决。 王风禾虽是个草包,倒是心狠手辣,他调集边军将所有染病区域的平民赶进空城,命令边军看守,有人逃出来便射杀。 整整围杀了三日,百姓爆动,冲破了城门,围殴死了一个小兵,闹得天怒人怨,王风禾也因为受了惊吓,病气入体,也染了瘟疫。 最后是突然来了一个游医说是青城山上的道医,有治疗瘟疫的法子,道医有脾气只从平民救起,王风禾没捱住,死了。 青州瘟疫横行,萧天明这是想她二哥死。 她召来影卫:“你拿老爷的拜帖前去青城山,请彦山子下山……算了,你去找二哥告知他青城山有人可治瘟疫,让他亲自去请。” “是。” 星幕高垂,明暗交错,如同一张偌大的棋盘。 东宫也有一人凝望星空若有所思。 啊喏静静的看着自家殿下,不知为何,今日殿下醒来就变的不太一样了,背着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明明只是个五岁的小娃娃。 啊喏还在暗自思忖,就听自家殿下说:“玄鸣,拿着本宫的令牌去青城山请天师下山赶赴青州,协同治疫。” 上辈子西南叛乱,斩妖妃之名兴起,各地备受折腾的百姓纷纷起义,因为王风禾的行为,青州最甚,彼时裴家二郎裴云温治青州,王家暗中鼓动乱民打死了他。 当真可笑可悲,作恶多端的王氏成了流民领袖,治农劝桑,救百姓于水火的裴云温却被当了佞臣,百姓不过是被驱使的刀,错在皇帝和王氏。 若是能挽救一城性命,也算结了一桩因果,到时也有利于恢复母妃名誉。 萧天明刚从王雪谣的温柔乡醒来,大太监将宫中之事一一汇报。 “陛下,昨日贵妃娘娘打死了秦嬷嬷。” 第五章 执棋之人 萧天明更衣的动作顿住,眉头夹紧,显然是发了怒。 “秦嬷嬷是朕的乳娘,贵妃怎么敢!” 王雪谣本还想缠上来温存一番,被发怒的萧天明吓得不敢动弹。 “她是越发跋扈了。” 他穿好衣服,怒火便散了:“算了,打死一个奴才罢了,朕深爱贵妃,怎会与她计较,再给她送一个嬷嬷就是。” 王雪谣掐着掌心,扮出一副温柔至极的模样:“陛下,妾本不该说姐姐是非的,但姐姐太过分了,昨日将您赶了出来,如今直接打杀了您的乳母,怕是以后要直接对您不敬……” 萧天明顿住,想到昨日裴芸瑶的态度,他眉眼沉了沉。 “后宫之事当由太后处理。” 王雪谣明白这是默许她将此事捅给太后,敲打裴芸瑶,她赶紧起身收拾好,往太后宫中去。 “娘娘,太后召见。” 裴芸瑶睁开眼睛,头疼欲裂,重生回来,她合上眼就是父亲,兄长死不瞑目的身影。 她起身,任由宫人给她洗漱更衣,明月拿来两件华服供她选择。 裴芸瑶选了最艳的那件,从前她做妖妃,只要奇珍异宝,为难前朝官员,在后宫从不张扬跋扈,倒是埋没了她妖妃之名。 她长相本就大气,红色不仅没有夺了她的颜色,反而衬得她更为夺人眼球,张扬美艳,气场全开。 她踏上软轿,支着头,宫人抬着她去往坤宁宫。 软轿落地,她抬腿进殿:“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礼仪端庄,倒没有任何不敬之处。 “贵妃,哀家听说你宫中昨夜死了人?” 裴芸瑶支着头,平静道:“秦嬷嬷做错了事,没挺得过处罚,妾也很是难过。” “秦嬷嬷可是皇儿乳母,有喂养之情,他将秦嬷嬷赐予你,可见爱极宠极,你无缘无故将其杖杀,让皇儿如何自处。裴贵妃你可知错?” 太后气势凌人,皇帝借裴氏平衡王氏,伤她族人根基,但她无法朝皇帝发怒,平日里皇帝也将裴芸瑶看得紧,如今皇帝明显有敲打裴贵妃之意,她怎么也得让裴贵妃脱层皮。 裴芸瑶支着脑袋,娇笑出声:“陛下才不会,陛下六年独宠妾,怎么会因为一个奴才罚妾,去岁王侍郎没有给妾凑齐珠帘都被杖杀了,对了,我记得那侍郎还是母后本家之人,她得罪了臣妾还不是说死就死?” 太后和王雪谣脸色变的难堪起来。 王雪谣掐着手心,安慰自己,陛下和她说过,陛下爱的是自己,给裴芸瑶宠爱都是为了平衡权势……她不羡慕裴芸瑶拥有的一切,这一切都会是她的。 王太后也气得发抖,她怎会不知,裴芸瑶不过是皇帝扶起来针对自己的一把刀,那些所谓跋扈,妖妃行为不过是皇帝清洗她权势的手段,裴芸瑶在后宫本来也算知事懂礼,安稳老实。 如今竟如此嚣张,皇帝自诩老谋胜算养猫为虎,现在猫咪真的成了老虎,他该怎么收场。 但王太后也是上一届宫斗冠军,垂帘听政那么多年,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陛下纯孝,饶是宠你,爱你,也越不过对哀家的孝顺,你跋扈妄为,私自棒杀宫人,举止轻浮,为了皇儿的脸面我也要罚你,来人,掌嘴。” 太后身前管事嬷嬷就要上前。 是了,皇帝名声素来好,纯孝,明君,除了“爱”她,爱的有点过了,完全是一个智足以拒谏的明君。 裴芸瑶笑盈盈地看向太后:“据说东海的珊瑚极美,越是深海采集越是晶莹剔透。去岁珠帘一事,王尚书可以推出人受过,今年妾想要深海珊瑚,陛下一定很乐意。” 太后和王雪谣齐齐变了脸色。 户部尚书王齐芝,是王雪谣的亲生父亲。皇帝想动他很久了,去年逼迫南海献珠就是针对他。 裴芸瑶笑道:“妾一向听父亲的话,若是父亲不许妾要珊瑚,妾也要不成,太后还要罚妾吗?” 虽然朝堂之事裴芸瑶制止不了,但如今裴父已身居左相若是皇帝非要以献宝的名义逼迫户部,裴父当场反对,皇帝也没有办法,皇帝可以借爱的名义,裴父也可以借父的名义。 大雍以孝治国,皇帝也是孝顺典范,怎会不听裴父的劝谏。 以前皇帝将她架的那样高,看准了她裴氏与他一条心,不会反对他,是他排除异己的利刃,如今若是她不配合,皇帝还有精力再扶持一个裴家吗? 王雪谣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出声质问道:“裴芸瑶,难道这大雍是你裴氏的天下吗?你居然明目张胆威胁姑姑。” 裴芸瑶眼神一厉,“来人,掌嘴。” 王太后见裴芸瑶如此嚣张跋扈,斥道:“裴贵妃,这是哀家的坤宁宫,不是你的藏凤楼。” “那母后惩治吧,谣妃口不择言,竟污蔑妾,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妾从始至终只说了喜欢东海的珊瑚,怎么到谣妃的嘴里成了谋逆之举,那陛下去岁为了妾取南海的珍珠是不是要将江山送给我裴氏了,这谣言要是传出去,让妾与陛下如何自处?” 王太后狠狠地瞪了一眼王雪谣:“滚出去罚跪。” 王雪谣委屈道:“姑母……” 大殿之中只剩下裴芸瑶和太后以及太后身边的心腹。 “母后,儿臣希望今日之事,不会传到陛下耳中,不然陛下还用得着我裴氏,但王氏就不一定了。” 王太后冷冷的看着她嗤笑道:“裴贵妃如今宠冠后宫,想杀谁就杀谁,本宫如何敢得罪你,但小心了这妖妃之名祸及全家,你回去吧,本宫会重新派一个嬷嬷给你。” “谢母后恩典,但妾母亲心疼妾,已经将贴身嬷嬷送进宫中照料,还请母后下道懿旨。” 王太后面色疲倦,却还是准了,她老了,皇帝是她的亲生骨肉,她能得善终,只是她王氏终是无法全身而退,好在雪谣争气,让皇儿那颗心都在她身上。 但皇帝这人冷心冷肺,对雪谣又能有几分真心。 现在世人只知道皇上爱极了裴贵妃,即使是假的也是真的。 如今裴芸瑶想和皇帝争斗,说不定是她王氏的一条退路。 “谢母后,谣妃冲撞了妾,妾希望她能跪满时辰,不然妾的心气不顺。” 王太后眼神一厉看向她:“裴贵妃,妖妃之名,你裴氏担得起吗?” 裴芸瑶没有说话,就算担不起,她妖妃之名已成事实,如今还有什么退路。 她能做的,就是和萧天明同归于尽,让王氏,王雪谣付出代价。 她本来就没打算善终。 她走出坤宁宫,看到跪在殿前的王雪谣,身边两个宫女,一个为她遮太阳,一个为她打扇子,好不享受。 “明月,就说本宫回宫需要人打扇子和撑伞,让那两个宫女随本宫一路回藏凤楼,对了,谣妃跪在这饶了太后清静,去藏凤楼跪着吧。” 王雪谣脸色惨白,为什么,为什么裴芸瑶要突然针对她,明明是她害自己整个王家,她欠自己的,她死死握紧掌心,等到陛下掌权,等到…… 她一定不会放过裴芸瑶,要让她骨头尽断,像狗一样求饶。 东宫。 萧颙在桌前练字,小太监啊喏偷偷地将手伸向糕点盘子。 萧颙头也不抬老气横秋道:“啊喏你再这么吃,会胖死的。” 第六章 降为嫔 上辈子萧天明派人杀他,是啊喏挡在前头,争取了时间,最后因为体型太胖,绊倒在地,被乱军践踏而死,却也替他争取了离开的时间,而他在表哥的接应之下逃出皇宫。 是的,萧颙上辈子并没有死,他在裴家仅存的人接应下逃出皇宫,萧天明因为头撞在了藏凤殿扶梯上,虽被救了回来,却脑中渗血瘫痪了。 啊喏撇撇嘴:“殿下越来越小气了!” 萧颙无奈:“你今日已经吃过了,明日再吃,不能多吃,待本宫表兄到了之后你便与我们一起学武。” 啊喏瞬间如丧考妣,他不想强身健体啊,他只想做殿下殿前大太监,偶尔吃点殿下不吃的糕点。 啊喏嘀嘀咕咕:“如来佛祖,太上老君,快快显灵,让原来的殿下回来吧。” 萧颙放下笔:“你在嘀咕什么?” 啊喏赶紧闭嘴:“没什么,奴才去看看表少爷来了没有。” 萧颙摆摆手:“去吧。” 待啊喏离开,萧颙道:“传信给大舅,让他明日自请镇守西北。” 黑影闪过,来去无踪。 萧颙坐在桌前,黑眸深沉,还有点婴儿肥的脸上浮现出不符合年纪的老成。 他记得上辈子母妃并没有重罚谣妃,却因为此事被前朝弹劾,大舅因此自请镇守西北,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今日朝堂无人借此事说事。 难道是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不过正好,大舅不是因为母妃被弹劾去的西北,就不会像上辈子那么艰难。 藏凤楼前。 日头正好,暖洋洋地晒着,裴芸瑶斜倚在楼前凉亭的美人靠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谣妃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坤宁宫到我这藏凤楼,区区一小段路,竟也能磨蹭这么久。” 她抬起描着丹蔻的指尖,指向远处那慢吞吞挪过来的身影,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明月,去帮帮她。” 明月眼中寒光一闪,躬身领命:“是,娘娘。” 她步履极快,眨眼间就到了王雪谣跟前。 王雪谣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觉膝盖窝传来一阵剧痛.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重重跪在了冰凉的石板路上。 明月收回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淡无波。 “娘娘担心谣妃娘娘走了一路,怕是没力气跪了,特地让奴婢来扶您一把,说您在这儿跪下就行。” “你!” 膝盖骨像是裂开了一样,疼得王雪谣脸色瞬间惨白。 她指着明月,下意识就想撑着地站起来。 这个贱婢,竟敢对她动手! 裴芸瑶的声音却隔着珠帘,悠悠扬扬地传了过来。 “怎么?谣妃这是想对本宫的婢女动手?还是说,你对太后与本宫的责罚,心存不满?” 一句话,就将王雪谣所有的动作钉死在原地。 她不敢了。 王雪谣只能乖乖跪好。 抬起头,那张芙蓉面上已是泫然欲泣,朝着裴芸瑶的方向哭诉。 “姐姐,妹妹知错了,您为何还要这般折辱妹妹?况且今日在太后宫中,明明是她……” “啧。” 裴芸瑶不耐地轻啧一声,彻底打断了王雪谣的哭诉。 她对着明月招了招手。 “实在聒噪,去,寻块布把她的嘴堵上。” 上一世,她听够了王雪谣这副惺惺作态的腔调。 王雪谣瞬间慌了。 怎么会这样? 裴芸瑶从前性子虽然冷,却从不会这般直接地折辱她,这两日就像是换了个人! 她心中疯狂祈祷着,陛下快些过来! 只要让陛下亲眼看到裴芸瑶这副恶毒的嘴脸,自己就能得救了! 她还未等得到皇上,明月已经翻出了一块灰扑扑的破布,径直朝她走来。 刚一走近,就闻到那破布上,散发着一股馊味儿。 王雪谣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底划过嫌恶。 用这个东西堵她的嘴?这是把她当成什么了? 她又不是牢里的囚犯! 她可是王家嫡女,未来的皇后! “滚开!” 电光火石之间,王雪谣用尽了力气,伸手狠狠将明月推了个踉跄。 她声音尖锐,带着哭腔。 “你好大的胆子!这抹布都馊了,你竟想往本宫嘴里塞?姐姐!你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吗?存心折辱妹妹!” 她这一嗓子,将藏凤楼前的鸟雀都惊飞了。 话音刚落,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倏然挡在了王雪谣的身前。 来人身形高大挺拔,一身龙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萧天明看着跪在地上,钗环散乱,哭得梨花带雨的王雪谣,再看一眼旁边拿着脏布的明月。俊朗的眉峰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周身气压低了几分。 “一个奴婢,也敢对主子动手?” 萧天明声音冰冷。 “滚到一边去。” 明月身子一颤,立刻将那破布扔在地上,垂下头,快步退回了凉亭,安静地站在裴芸瑶身后。好似刚才那个嚣张跋扈的宫女不是她。 得救了! 王雪谣看着那道宽阔的背影,心中一阵狂喜。 陛下果然还是心疼她的! 她抬起泪眼汪汪的眸子,仰视着萧天明,柔弱地伸出手,想去拉他的衣角寻求安慰。 “陛下……” 可她的指尖还未触碰到那明黄的布料,就见萧天明用眼角的余光极快地扫了她一下,那眼神里带着警告。 王雪谣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她瞬间明白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裴芸瑶面前,在除掉裴家之前,陛下不能表现出对她的半分偏爱。 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委屈,瞬间将她淹没。 可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把手收了回来。 低着头,发出断断续续哽咽。 这一幕,尽数落入凉亭里那双清冷的凤眸中。 裴芸瑶看着这一对在人前演戏的苦命鸳鸯,一个故作威严,一个假意委屈,不觉有些好笑。 前世,她就是被他们这副模样骗得团团转。 还真以为萧天明对王雪谣只有利用,对她裴芸瑶才是真心。 何其可笑。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葡萄,用锦帕擦了擦染上汁水的手指,这才缓缓起身。 莲步轻移,声音轻柔。 “臣妾贪睡,竟不知陛下驾到,未能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话是请罪的话,恭敬卑微。 可她的人,就站在凉亭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别说行礼了,就连腰都未曾弯一下。 那姿态,哪里有半分请罪的意思? 萧天明垂下眼帘,将心底的不快尽数掩去。 再抬眼时,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已然盛满了宠溺。 他朝裴芸瑶伸出手,语气温柔。 “瑶儿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之间,何需如此生分。” 他走上台阶,轻轻握住裴芸瑶的手,放在唇边印下一吻,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 “瑶儿,你只要记住,无论你做什么,朕都不会怪你。这后宫,乃至这天下,你都可以随心所欲。” 字字句句,都像是裹着蜜的刀。 裴芸瑶闻言,心中一声冷笑。 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怪我? 那我现在下令,将王雪谣拖下去乱棍打死,你也依我吗?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直接杀了她?太便宜她了。前世她加诸在自己和裴家身上的痛苦,要让她千倍百倍地还回来才行。 裴芸瑶的唇角勾起一抹轻浅的笑意,笑容明媚娇俏。 她顺势靠在萧天明怀里,指尖在他的胸膛上画着圈,声音软糯。 “真的吗?陛下说的话可要算数。” “君无戏言。” “那……”裴芸瑶抬起眼,眸光潋滟,直直地看向他。 第七章 身为妖妃还有什么不敢的? “陛下现在就下旨,将谣妃降为嫔吧。妹妹她……实在太不懂规矩了。” 此话一出。萧天明脸上宠溺的笑意,忽地僵了一瞬。 而跪在地上的王雪谣,更是浑身一震,刚刚酝酿好的泪水都忘了往下掉,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降为嫔? 裴芸瑶她怎么敢?! 这点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裴芸瑶的眼睛。她等着的就是这一刻。 她像是没瞧见两人脸上那抹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反而将身子从萧天明怀里推开些许。 仰起那张精致小脸,凤眸里水光盈盈。 “怎么了,陛下?”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困惑。 “你不愿意吗?” “难道……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骗臣妾的?” 她微微偏过头,长长的睫羽垂下。 那泫然欲泣的模样,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要化作绕指柔。 萧天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不是因为怜惜,而是因为被看穿的恼怒。 王雪谣眼看萧天明有所动摇,心头警铃大作,再也顾不得什么隐忍,立刻抢着开了口,带着浓浓的哭腔。 “陛下!臣妾委屈啊!” 她膝行两步,凄楚地仰望着萧天明。 “臣妾犯错已经受罚,不仅在这日头底下跪了这么久,还被那婢女踹了一脚,姐姐心里的气,也总该消了吧?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非要将臣妾贬到尘埃里去?” 她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我见犹怜。 萧天明看着她那副被烈日晒得通红的可怜样子,眼底那抹疼惜之色更甚。 他轻轻拉起裴芸瑶的手,握在掌心,声音放得更柔了。 “瑶儿,你看,谣妃她已经受了罚,朕也说了要让她禁足。不如,这禁足的时日再加长些,罚的俸禄再多些,可好?” 他用的是商量的语气。 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时,他另一只藏在龙袍下的手指,早已攥得死紧。 令人反胃的厌恶感从心底升腾而起。 他是一朝天子,是这天下的主宰! 何曾需要跟一个女人商量如何处事? 若非时局所迫,若非王家那群老狐狸还未除尽,他何至于此! 这笔账,他暂且记下了。 他日,定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然而,裴芸瑶却像是没听懂他的台阶,轻轻一挣,便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来。 她扭过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皇上果然是骗臣妾的。” 她声音里的温度降了下来,带着几分冷峭。 “禁足?罚俸?那些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只要她还占着妃位,与臣妾只差半步,她便总会觉得能与臣妾一争高下,想着法子来挑衅臣妾。” 裴芸瑶的目光越过萧天明,寒光直直射向地上的王雪谣。 “只有在位份上,拉开一道鸿沟,她才会懂得什么叫尊卑,才会老实。” 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萧天明,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若是陛下实在舍不得降她的位份。”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朱唇轻启。 “那便给臣妾升……”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带着帝王的决断。 轻松便将裴芸瑶那句脱口而出升为皇后的话,给堵死在了喉咙里。 萧天明再度上前,揽住她的腰,脸上又挂上了那副颠倒众生的宠溺笑容。 “瑶儿何须多言,朕都依你。” 他甚至没给王雪谣任何反应的时间,便扬声下令。 “传朕旨意。” “谣妃王氏,品行不端,言语无状,屡次冒犯贵妃。即日起,降为嫔位,封号不变,禁足三月,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王雪谣整个人都懵了,瘫坐在滚烫的青石板上,瞪大了那双杏眼,死死地看着萧天明高大的背影。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陛下……” 她颤抖着唇,发出的声音轻得像梦呓。 就在此时,一道香风袭来。 裴芸瑶唇角勾起一抹坏笑,绕过萧天明,缓缓走到王雪谣的身后俯下身。 她伸出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搭在了王雪谣不住颤抖的肩膀上。 指尖看似温柔,实则暗自用力,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裴芸瑶附在她的耳边,吐气如兰。 “瞧见了没,妹妹?” “陛下的宠爱,大过天。你这般目无尊卑,冲撞了我,如今只是将你降为嫔,已经是陛下对你天大的宽恕了。” “你,该叩恩才是。” 温热的吐息拂在耳廓,带来的却是透骨的寒意。 王雪谣只觉得后背的里衣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裴芸瑶……这个疯子!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当着陛下的面,如此折辱自己! 就在王雪谣的理智即将被屈辱烧断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不容分说地将裴芸瑶从她身后拉开,揽入怀中。 萧天明低头看着怀里巧笑嫣然的女人,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柔情,眼神却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瑶儿,跟这种人费什么话。” 他轻握起裴芸瑶的手,目光轻蔑地扫过地上瘫坐着的王雪谣。 “当心脏了你的手。” 这话,既是说给裴芸瑶听的,也是说给周遭所有宫人听的。 他是在告诉所有人,裴芸瑶的尊贵,不容任何人触碰,哪怕是曾经风光无限的谣妃王氏。 裴芸瑶的目的已经达到,此刻自然是见好就收。 她乖巧地靠在萧天明怀里,仰起脸,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的光。 “皇上说的是。” 她应得甜软,随即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块海棠团花的丝帕。 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刚才碰过王雪谣肩膀的那几根玉指。 擦完之后,她手腕一扬,那方精致的丝帕便轻飘飘地,落在了王雪谣的脸上。 “赏你了,妹妹。” 王雪谣的脸轰一下烧了起来,脸色涨红。 她紧咬贝齿,任由眼泪低落,气得发抖,不断在内心安慰这只是在演戏! 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发疯尖叫出声。 可就算她知道这是在演戏。 为什么心还是疼得她喘不过气? 而裴芸瑶挽着萧天明的手,像一对真正的璧人,转身向藏凤楼内走去。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萧天明看似不经意地侧了侧头,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王雪谣那张挂满泪痕脸。 他揽着裴芸瑶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些。 裴芸瑶…… 这笔账,总会算回来的。 第八章 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回到藏凤楼内,那股子烈日下的火药味散去。 萧天明挥退了所有宫人,亲自扶着裴芸瑶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他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身边的人安插进来,视线在殿内逡巡,寻找着一个合适的由头。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尊麒麟吐瑞的鎏金香炉上。 炉内,空空如也,连一缕烟气也无。 他心中一动,借口来了。 萧天明脸上立刻浮现出薄怒,他端起桌上的茶盏,语气沉重地开了口。 “瑶儿,秦嬷嬷受责罚时没挺过去,朕听闻后,甚是心痛。” 他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指向那香炉。 “只是你这殿内,怎么连熏香都断了?这等小事都没人上心,可见底下人是如何懈怠!她们没把你照顾周到,朕更是疼惜你。” 裴芸瑶抬起眼帘,纤长的睫羽轻轻一颤,像是看穿了他所有心思。 她掩唇轻笑,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 “那熏香啊,臣妾觉得香味太冲,闻久了,头就疼得厉害。想着也不是什么非用不可的东西,便让她们撤了。” 一句话,轻飘飘地就堵死了萧天明的借口。 萧天明的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亲自为裴芸瑶斟满一杯清茶,将茶盏递到她手中,眼底的担忧之色愈发浓郁。 “不单单是这一件小事。” 他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 “这藏凤楼内,上上下下,但凡关乎你的起居,每一件事,都不得马虎。朕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今日便为你寻个得力的嬷嬷来,也好替朕时时看顾着你。” 裴芸瑶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吹了吹氤氲的热气,轻啜一口。 她掀起眼皮,看向萧天明,那双漂亮的凤眸里,笑意盈盈,却带着几分讥诮。 “陛下与太后,真是母子连心呢。” 她轻声说道。 “竟连此事,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母子连心四个字,如同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萧天明的心里。 何其讽刺! 他与王氏把持的太后,早已是势同水火,偏偏他这个天子,还要处处受制于她! 萧天明藏在龙袍广袖下的手,瞬间攥成了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裴芸瑶却像没有看到他瞬间僵硬的神色,反而心情甚好地朝着侍立在一旁的明月招了招手,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明月。还不快将太后娘娘的懿旨取出来,给陛下一观?” 明月应声,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她双手奉上,在萧天明面前缓缓展开。 懿旨上的字迹凤舞龙飞,每一个字都透着上位者的不容置喙。 裴芸瑶没有多看那懿旨一眼,只是端着那盏茶,用杯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撇着浮沫,眼角余光捕捉着萧天明脸上细微的变化。 她状似无意地轻叹一声。 “太后娘娘仁慈,说秦嬷嬷是陛下的奶妈,虽是她自己办事不力受了罚,到底也伺候了陛下一场。太后怕臣妾不懂事,再来跟陛下讨要得力的嬷嬷,会惹得陛下睹物思人,心中不快。” 说到这里,她望着萧天明,笑意盈盈。 “所以呀,太后便格外开恩,准许臣妾从自个儿母家,挑个用惯了的老人儿进宫来伺候。如此一来,既不给陛下添堵,也全了太后娘娘的一片爱护之心。” 萧天明脸上的温情消散了几分,视线死死地钉在末尾那个鲜红的凤印。 眼底阴鸷越发明显。 好一个太后! 前脚他刚想往藏凤楼里安插自己的人手,后脚她的懿旨就到了。 这是算准了他会拿秦嬷嬷的事情做文章,提前就把他的路给堵死了! 让她从裴家带人? 太后这是宁愿让裴芸瑶身边有个裴家的人,也绝不容许他萧天明的人,靠近这个妖妃半步! 这是要将裴芸瑶彻底本宫立起来,让她成为一把只属于太后和王氏的刀! 裴芸瑶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像是没看见萧天明那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色,反而将茶盏轻轻放下,柔夷抚上心口,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对了,陛下。”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太后懿旨里还提了一嘴,说臣妾近来……霸占陛下的时间太久了些。”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撒娇的意味,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太后说,为君者,当雨露均沾,才是国之根本。若不是太后说这话,让臣妾有些不开心,竟想让您也多去看看谣嫔妹妹,臣妾今日又何苦非要让您降她为嫔呢?” 哐的一声轻响。 萧天明手中的茶盏被重重地放在了紫檀木的桌案上。 殿内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裴芸瑶,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他一直以为,太后扶持裴芸瑶,只是为了对付前朝那些不听话的老臣。 可现在看来…… 怕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不,这已经不是心思了,这是明晃晃地要将他这个皇帝,架空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 裴芸瑶若有所思的端详着这一幕,柔声开口。 “陛下,您怎么了?”她明知故问,一双美目满是不解。 “是臣妾说错了什么话,惹您不快了吗?” 萧天明忽地回神,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眼睛。 那张绝美的脸上,担忧的神色不似作伪。 萧天明心底的怒火瞬间被压了下去,脸上随即浮现出温润的笑意。 他伸出手,将裴芸瑶柔软无骨的小手放进自己的掌心,语气满是宠溺。 “胡说什么。朕只是觉得,母后那般同瑶儿说话,朕心中不快罢了。”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目光深情,一字一句地做出保证。 “朕的瑶儿,是朕亲手摘下的天上月,是朕捧在心尖尖上的人。谁都不能说你半句不是,便是母后,也不行。” 裴芸瑶听着这番话,垂下眼帘,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讥讽。 她顺势依偎进他怀里,发出满足的轻笑,再次抬眼时,眼中已是满满的娇憨。 “陛下待臣妾这样好,臣妾……臣妾本还想央求陛下一件事呢。听您这么一说,臣妾觉得,怕是不用求,陛下也会应允的。” 第九章 这把刀是朕的,太后可用不了! 她故意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小女儿家的狡黠。 萧天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的烦躁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的快感。 看,即便太后想把她变成一把刀,这把刀的心,不还是向着自己? 他刮了刮她的鼻尖,纵容道:“说来听听,何事能让你这般为难?” 裴芸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表情丝毫的变化。 见他眉梢微挑,透出几分紧张,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陛下,臣妾想着,颙儿一个人在毓庆宫里念书,身边连个说话的兄弟都没有,实在太过本宫单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为人母的慈爱。 “臣妾大哥家有个孩子,名叫裴凌,比颙儿大上两岁,已经开蒙了,性子也沉稳。不如,让他入宫,给太子做个伴读,兄弟两个一起,也能有个伴儿,您说好不好?” 这话一出,萧天明脸上的笑意,淡了。 让裴家的孩子入宫,给太子当伴读? 这哪里是找个伴儿那么简单! 这是要把裴家的势力,光明正大地插进东宫! 太子伴读,那是未来的肱骨之臣,是从龙之功! 裴家这是想把下一代帝王也牢牢抓在手里! 萧天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不能。 他刚刚才对天发誓般地说过,裴芸瑶是他心尖上的人,谁都不能让她受委屈。 现在若是立刻回绝她这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请求,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的脑子飞速转动,忽地想到借口,佯装为难,叹了口气,抚着裴芸瑶的头发。 “瑶儿,你的心意,朕明白。朕自然也心疼颙儿本宫单,按理说,朕本该一口答应你的。” 他话锋一转:“只是,你忘了母后对你的看法了?她本就对你心存芥蒂,如今你再让裴家的孩子入宫伴读,若是被她知晓了,怕是会觉得你,别有用心,又要寻你的不是了。” 好一个萧天明。 自己不想让裴家势力坐大,却偏要把太后抬出来当挡箭牌。 裴芸瑶心中冷笑,面上却流露出几分天真的执拗。 她才不管他们母子间的明争暗斗,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把裴家的人安插进来! 她眼波流转,像是没听懂萧天明的言外之意。 反而从他怀里坐直了身子,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拉住了萧天明宽大的衣袖,晃了晃。 “陛下。”她的声音软糯:“太后娘娘如何去想,臣妾管不着,也想不了那么多。臣妾只知道,臣妾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您啊。” 她仰起脸,一双皎洁的凤眸,倒映着萧天明的身影。 “让凌儿进宫,一来是陪着太子,二来,也是让满朝文武看看,我裴家和陛下才是一条心的。” 这番话说得天真烂漫,却又直戳萧天明的心窝。 太后和王家,是想方设法地掣肘他,控制他。 而裴芸瑶呢? 她最近是有些恃宠而骄,可她做的所有事,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分插手朝堂,桩桩件件都落在一个争宠的范畴里。 与太后那咄咄逼人的控制欲一比,裴芸瑶这点小心思,简直单纯得可爱。 萧天明心中的天平,在这一刻,因为对太后的极度厌恶,而发生了倾斜。 他犹豫了。 或许……让她安插一个孩子进来,也并非坏事。 这既能安抚住裴芸瑶,让她更死心塌地地为自己所用。 也能让太后明白!他这个皇帝,不是她想拿捏就能随意拿捏的! 萧天明看着她满是期盼的眼睛,最终还是松了口。 “好,朕允了。” 裴芸瑶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乖巧地起身,亲自为萧天明重新添上滚热的茶水,双手奉上。 “谢陛下!臣妾这就派人出宫去,请凌儿入宫!” 她的话音刚落,还没等萧天明接过茶盏。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焦急的女声响起。 “不好了!陛下!娘娘!不好了!谣嫔娘娘……谣嫔娘娘在藏凤楼门外晕倒了!” 是王雪谣的贴身丫鬟,桃红! 萧天明忽地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脸上是来不及掩饰的焦急。 可他起身后,眼角余光就瞥见了裴芸瑶。 她没有动,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只是端着那杯还没来得及送到他手上的热茶。 一双清冷的眸子,就那么淡然地看着他。 萧天明的心倏地一跳,动作僵硬地停住,轻咳了两声,又缓缓地坐了回去,只是眼神有些闪躲。 他避开裴芸瑶的视线,声音故作镇定,甚至带着几分不悦。 “慌什么!朕知道了。” 说完,他才解释起自己的反常举动,转向她时,语气又变得温柔起来。 “瑶儿,你别多心。朕……朕是怕她万一真热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外头那些不知情的人,又要将罪过都算在你的头上,朕怕你受委屈。” 他怕她受委屈? 真是可笑,他这个帝王倒真像个合格的戏子了。 不管发生何事,他随时都能演起来。 裴芸瑶慢慢将茶盏放下,从软榻上站了起来。 云锦宫裙的裙摆如水波般荡开,拂过冰凉的金砖地面。 来到他面前,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急切摸样,裴芸瑶忽地轻笑出声。 “既然陛下是为了臣妾着想,怕臣妾被人非议,那便劳烦陛下去一趟吧。” 她顿了顿,抬手用丝帕按了按鬓角,姿态优雅。 “外头日头毒,晒得人皮肉都疼,臣妾身子娇弱,就不跟着去凑这个热闹了。” 这话,听着是体贴,实则却是将他架在了火上。 你去吧,我不拦着,但你记着,你是为了我才去的。 萧天明听着这话,反倒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裴芸瑶在此刻发作,跟他闹起来。 那他今日好不容易才安抚下去的局面,就又要功亏一篑。 她这般识大体,反倒让他觉得,她还是那个聪明的,知道进退的裴芸瑶。 “好。”他走上前,自然地想去牵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只得尴尬地收了回来。 “朕将人送回去,马上就回来陪你。” 第十章 他可不止是五岁的奶娃娃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跨出了殿门,那背影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迫不及待。 裴芸瑶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转过头,只给了明月一个眼神。 明月心领神会,屈膝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身影很快融入了殿外的阴影里。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明月就回来了,脚步轻快,脸上带着怒气。 她走到裴芸瑶身边,压低了声音,恭敬禀报。 “娘娘,奴婢在廊下看得一清二楚!那王雪谣根本就没晕!桃红一扶她,她就睁开眼了,看见陛下一来,又立刻闭上,身子软得跟没骨头似的往陛下身上倒!” “她还攀着陛下的龙袍,哭哭啼啼的,央求着陛下……央求着陛下抱她回宫呢!” 明月说到这里,气得胸口起伏,见裴芸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终于忍不住了。 “娘娘!这谣嫔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上次的教训她根本没放在眼里。” “竟敢在藏凤楼前就公然勾着陛下!要不要奴婢……再想个法子,给她点更厉害的教训尝尝?” 裴芸瑶抬起手,抚了抚鬓角,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 “何须这么急躁?” 她抬起眼,看向殿外那被日光晒得发白的庭院,眸光深远。 “好戏才刚刚开场,这么快就让她退场,岂不是太无趣了?”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时的痛快。 她要看着他们,看着萧天明,看着王雪谣,看着王家,看着所有上一世将她和裴家踩进泥里的人。 如何一步步走入她设下的陷阱,如何一点点失去所有。 裴芸瑶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冷得像是三九寒冬的冰凌。 而这股寒意,同样浮现在了东宫毓庆宫里,另一个人的眼中。 毓庆宫的书案上,铺着一张绘制精密的皇城舆图。 年仅五岁的太子萧颙,小小的身子坐在比他还高的紫檀木椅上。 手里握着一支与他手掌极不相称的狼毫笔,乌黑的眼珠,正死死地盯着舆图上的某个位置。 那双眼睛,本该是孩童的天真烂漫,此刻却深沉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里面翻涌着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狠戾。 重生归来的他明白。 现在他们如今就像在悬崖峭壁上行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父皇的心思,太后与王家的势力,裴家的立场……每一环,都必须算计得清清楚楚,不能有分毫差池。 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啊喏,端着一盘新切的瓜果,本来想劝太子歇歇眼睛。 可一抬头,正对上萧颙那样的眼神。 啊喏手一抖,差点把果盘给摔了,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是什么眼神啊! 太子爷才五岁啊!怎么会有这种……这种像是要杀人的眼神! 啊喏在心里疯狂默念:天老爷,地藏王,牛鬼蛇神快快走开!把我那个会奶声奶气喊着,啊喏,本宫要吃糖的小太子还回来啊!这个小恶魔是谁啊! “砰!” 一声清脆的响动,书案上的青瓷茶盏被萧颙不小心碰倒了,茶水瞬间濡湿了一小片舆图。 这声响,也让萧颙从那深不见底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他眼中的杀意瞬间褪去。 皱起小小的眉头,转过头,看着抖得跟筛糠似的啊喏,用一种小大人般的口吻,发出了软糯的小奶音。 “大热天的,你抖什么?可是染了风寒?” 啊喏悄悄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一眼。 只见太子殿下正眨巴着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眼神清澈见底,和平时一模一样。 啊喏瞬间就不怕了,心里长舒一口气。 原来是自己眼花了。 他连忙解释道:“没……没什么,奴才刚刚,好像看错了什么。” 萧颙却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小嘴一撇,取笑道。 “莫不是本宫说你胖了,让你少吃些,你便故意不吃饭,饿得发抖给本宫看?” 啊喏被他这么一说,愣了一瞬,随即认真地想了想,挠了挠头。 “殿下这么一说……好像,好像还真是!奴才一定是饿得眼花了!” 萧颙看着啊喏那副当真了的傻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 “本宫是让你少吃那些甜腻腻的点心,又没让你不吃饭。” 这小太监,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脑子实在转不过弯来。 然而啊喏听到的,却自动把前半句给省略了,只剩下吃饭两个字,一双眼睛瞬间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脸颊上两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谢殿下恩准!” 他欢天喜地,转身就要去小厨房给自己加餐。 可他刚转过身,一道黑影,鬼魅般地闪现在书案前,悄无声息地单膝跪地,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带起丝毫风声。 来人一身利落的黑衣,脸上带着一张朴实无华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殿下,您交给属下的事,已经办妥。” 那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属下在青城山,见到了二少爷,已将您的令牌亲手交予他。” 萧颙眼底瞬间迸发出一道骇人的亮光。 二舅舅果然是二舅舅! 竟能在父皇将他调去青州时,提前动身去了青城山,了解到那里有能治瘟疫的道医! 这等经世之才,绝不能再像上一世那样,死在刁民乱棍之中! 小小的手掌抑制不住兴奋,啪地一声拍在紫檀木桌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好!先下去吧。” 黑影人没有一句废话,对着他恭敬地一抱拳,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阴影。 啊喏在一旁,张大了嘴,傻愣愣地看着黑影消失的地方,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赞叹道。 “好……好厉害的功夫。” 萧颙瞥了他一眼,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幽深笑意。 “不必羡慕。”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软糯清冷的奶音,听着无害,内容却让人心惊。 “待表兄入宫后,你便与本宫一同跟着他练。虽练不成他那般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但本宫保你,日后一打三,不成问题。” 第十一章 身边的人本宫都要护得住 至少,要有自保之力。 上一世,他身边的人,都死得太轻易了。 啊喏一听练这个字,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扎马步,举石锁,被师傅用戒尺打手心的痛苦画面。 一张小脸瞬间垮了下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他可不想吃那个苦! “殿下,殿下!咱们不说这个。” 他连忙岔开话题,一脸担忧地望向殿外:“二少爷那边……他一个人在青城山,真的没问题吗?那山高路远的……” 听到二少爷三个字,萧颙脸上的戏谑瞬间收敛,那双乌黑的眼瞳里,是磐石般的坚定。 “我相信二舅舅。” 他当然信。 父皇萧天明狠心将文采斐然的二舅舅派去青州,本就存了折辱裴家的心思。 可他知道,裴云温的本事,远不止表面看见的这么一点。 这份跨越了宫墙与千山万水的信任,此刻正巧化作了青城山顶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阿嚏!” 云雾缭绕的山道上,一身青色儒衫的裴云温冷不丁打了个大喷嚏,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停下了脚步。 山风清冽,吹得他心头那点疑云越来越浓。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令牌上雕着一头透着威严的小麒麟,这是太子萧颙周岁时,皇帝亲赐的私印令牌。 可这令牌,怎么会是太子给的? 他才五岁,一个连话都说不全的奶娃娃,如何能知道他这令牌的威力,还精准地知道自己的行踪?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那位身在深宫的妹妹,裴芸瑶。 只是……芸瑶为何不早些将令牌交给自己? 反要借一个孩子的名义,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二少爷,您莫不是着凉了?”身边背着书箱的小厮青竹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 “这山上的风,邪乎得很,您瞧这雾,跟要把人吞了似的。” 裴云温从思绪中回过神,将令牌重新收好,拍了拍青竹的肩膀,朗声一笑。 “胡说什么,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他抬头望向被云雾遮掩的山顶,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没有生病,许是谁在念叨我罢了。再往上走一段,就到清虚观了,我们快些吧。” 山路崎岖,青竹背着沉甸甸的书箱,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他看着自家二少爷那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嘀咕。 “二少爷就是惯会硬撑……这刚治理完水患,立了天大的功劳,本该回京受赏的,结果倒好,被派来这鸟不拉屎的青城山,还要去请道医……这明摆着就是个苦差事,要是身子不适,咱们坐下歇歇脚,又有什么打紧的……” 裴云温的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他没听清,只捕捉到几个关键的音节,转过身,清俊的眉眼在缭绕的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静静地看着小厮。 “你在说什么?” 青竹被他这么一看,心头一跳,脚下也跟着停住。 他以为是自己的嘀咕声被主子听见,索性心一横,声音也大了几分,满是为主子抱不平的愤懑。 “奴才就是觉得,二少爷您被派来青州,定是……定是被宫里那位贵妃娘娘给连累了!” 说到这,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如今这坊间都在传,说、说贵妃娘娘是妖妃,专会恃宠而骄,蛊惑君心!陛下心里定然也是不痛快的,这才寻个由头,故意磋磨您呢!” “住口!” 裴云温脸上的温润儒雅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声音冷得像山顶上淬了寒霜的石头。 妖妃? 他的妹妹,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会软软糯糯喊他二哥的芸瑶,怎么可能是别人口中阴狠毒辣的妖妃? 简直是荒谬! 他厉声呵斥道:“芸瑶不是那样的人!往后,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一个字都不许!” 青竹被他这副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跪倒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整个人都懵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裴云温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妹妹那张明媚娇俏的脸,想起她每次见到自己时,那双眼睛里藏不住的欢喜。 那点子怒火,瞬间就化成了一汪柔软的水。 他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就算……真的是因为妹妹,我也心甘情愿。” 他轻声说:“谁让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呢。只要她能在那吃人的地方过得好,我受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青竹呆呆地看着自家主子脸上那副有妹万事足的痴傻模样,方才的惊惧都散了,只剩下满心的无语。 他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是,奴才知道了。” 言毕,主仆二人,再次一前一后地往山上走去。 裴云温心里只想着,只要自己将差事办得妥妥帖帖,让陛下看到裴家的忠心与能力。 那么那些外界的流言蜚语,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陛下是明君,总不至于真的会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就真的认为芸瑶是妖妃。 他这份为妹妹肝脑涂地的赤诚,尚在清冷的风中未散。 而那份他以为能换来帝王信任的忠心,此刻却被萧天明本人,毫不留情地踩在了脚下。 流华宫偏殿内,熏香的味道甚是甜腻。 王雪谣此刻正梨花带雨地伏在明炀帝萧天明的膝上,哭得浑身发抖。 “陛下……这样的日子,臣妾,臣妾真的受不住了……” 她哽咽着,纤细的肩膀一下下地耸动。 萧天明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眼底却平添了几分冷漠。 他何曾不知道这种日子不好过,可他现在有什么办法。 “会好的。” 他开口,声音柔和:“这种日子,不会太久的。” 很快,就都会结束了。 包括王家! 王雪谣哪里听得出他话里的杀机,只当是帝王心疼自己的承诺。 她忽地抬起头,一双哭得红肿如桃子的眼睛,满是希冀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陛下!” 她攥紧了萧天明的龙袍衣角,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满是恨意。 “臣妾被罚,位份也降了,什么都没了!那个裴芸瑶,她只会越来越过分!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定要寻个机会,好好地罚她才是!” 第十二章 皇上不是她一个人的 萧天明攥着王雪谣衣角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手背上青筋毕露。 杀意,是针对裴芸瑶的。 这把刀,实在是太快了,快得有些脱手。 他需要裴家这把刀,去砍王家这棵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 可他不想这把刀有朝一日,竟会调转了方向。 随即,将心底的恨意掩去,垂眸看着膝上这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有几分头疼。 此时,她除了争风吃醋,脑子里装的竟没别的了? “朕明白你的委屈。” 萧天明面上依旧温和,语气带着安抚,忽而想到,她虽是要求多了些,可她也同自己忍了那么久,一切原由都是因裴芸瑶而已。 他继续又道:“可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大计,你再忍一忍,乖一些。” 前面几句,还如春风拂面,可最后那三个字,却像带着几分警告。 王雪谣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觉得一股寒气包裹着自己。 他,他竟然为了那个贱人,凶我? 该死的裴芸瑶! 如果不是她,陛下怎么会这样对我! 王雪谣飞快地收敛了所有情绪,从萧天明膝上直起身子,往后挪了挪,垂下眼帘。 做出了一副温顺懂事的模样。 “陛下,臣妾明白了。”她重新开口,声音里没了哭腔,透着识大体的贤惠。 “臣妾说这些,并非是为了自己抱怨,只是……只是心疼陛下。怕您将裴贵妃宠得过了头,日后她恃宠生娇,连陛下您,都不放在眼里了。” 她自以为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体贴了帝王,又不动声色地给裴芸瑶上了眼药。 谁知,萧天明听完,脸色反而更沉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作势离开。 “你好好休息。”他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语气里有几分不悦。 “朕回养心殿还有公务要处理。”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那背影没有丝毫的留恋。 王雪谣呆坐在原地,看着那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他最后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是信了我的话,对裴芸瑶起了疑心? 还是……嫌我多嘴,厌烦我了? 一阵前所未有的惶恐,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不能再等了,不能再指望着,用几句枕边风就能扳倒裴芸瑶。 她要想个办法,对了,还有太后,王家! 王雪谣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连仪容都来不及整理,提着裙摆就往外冲。 来到坤宁宫,王雪谣见到太后的一瞬间,心头委屈更甚。 “姑母!”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太后跟前,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声音里满是凄楚。 “您要为谣儿做主啊!那个裴芸瑶……她竟然敢让陛下下旨,将我……将我降为了嫔!” 端坐在凤位上的王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只是那捏着眉心的动作,泄露了她心底的烦躁。 她沉着眼,缓缓开口,声音沉闷。 “哀家知道了。她如今的胆子,确实是比从前大了,不过是仗着皇上给了她几分颜色,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王雪谣见太后语气不善,哭得更凶了,她膝行两步,抓住了太后的裙角,仰起一张泪痕交错的脸。 “姑母,那现在该怎么办才好?总不能就这么由着那个贱人,踩着我的脸面,在宫里作威作福吧?” 王太后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侄女身上,眼底深处,陡然划过一抹冰冷狠戾。 蠢是蠢了点,但有句话说得没错。 不能再由着他们胡闹了。 “此番降位之事,如此荒唐,皇上竟然也允了。” 太后的声音压得很低。 “可见,他这出戏,已经演得有几分入戏太深了。我们王家,怕是不能再这么乖乖地陪着他唱下去了。” 这话里,藏着刀锋。 王雪谣的哭声一顿,忽地屏住了呼吸。 她直起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凑到太后跟前,压低了声音,眼睛里闪烁着兴奋。 “姑母,您的意思是……” “我可以不必再让着她了?我可以……同她争宠了?” 王太后听完,手上盘着佛珠,喉间发出一声冷哼。 “争宠?” 她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冰冷。 “算你还没蠢到家。” 总算知道要为自己争一争了。 王太后支起身体,殿内馥郁的龙涎香,都压不住她身上散发出的冷意。 “哀家的人今儿来报,说那裴氏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倒打一耙,竟敢说是哀家让她去劝皇上要雨露均沾的!” “砰!” 她手边的茶盏被重重地磕在紫檀木几上。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是在挑拨离间!借着降你位份这桩事,既在皇上那儿卖了乖,又把一盆脏水结结实实地泼到了哀家身上!好一招一箭双雕!” 王太后越说,眼里的寒光就越盛。 “若是我们王家再这么由着她,由着皇上陪她演戏,怕是在皇上再入戏几分,那在前朝就真没有我们王家的地位了!届时皇上会怎么做,不必让哀家说的再明白了些吧!” 这一番话,将王雪谣心头的迷雾驱散。 原来是这样! 原来姑母也被那个贱人算计了! 方才的惶恐,也被王太后这句话,冲得烟消云散。 她终于不用再忍了!不用再看着那个贱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还要装出一副备受欺凌的样子! 她可以还手了! 王雪谣的眼睛亮得吓人,她从地上爬起来,直接挨着太后坐下,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炫耀。 “姑母,您就放心吧!陛下的心思,终究是在谣儿这儿的!”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娇艳的脸庞,那是她最大的资本。 “他待那个裴芸瑶再好,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是为了安抚裴家罢了。他心里最爱的人,一定是我!” “哼。” 王太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那双看透了宫中几十载风云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刺向王雪谣。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第十三章 逢场作戏的哪能和真爱相比 王雪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脸蛋。” 太后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上几分漠然。 “今日是你,明日或许就是李氏、张氏。唯有龙嗣,一个流着你血脉的皇子,才是你在这深宫里,后半辈子安身立命的根本。” 孩子…… 王雪谣的心脏忽地一跳。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个。 只要她能为陛下生下皇子,那裴芸瑶更算不上什么东西! 她立刻站起身,敛去脸上的得意,郑重地对着太后盈盈一拜,姿态恭顺。 “多谢姑母提点,谣儿明白了。” 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此刻燃起灼热的野心。 王雪谣带着满心的志在必得离开坤宁宫后。 直直朝着养心殿去了,而这鬼祟的一幕,恰好落入了回廊拐角处一双沉静的眼中。 藏凤楼内。 裴芸瑶正拿着一把小巧的金剪,修剪着窗下一盆墨兰的枯叶,神情专注。 明月悄然从殿外进来,走到她身后,恭敬地屈膝拜倒。 “娘娘。” 裴芸瑶剪下最后一截枯叶,淡淡地嗯了一声。 “奴婢将那熏香的香灰,拿去给了李太医查验。” 明月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李太医说那香里,混入了一味西域的奇毒,名唤牵魂花。” 剪刀咔哒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声响。 明月心头一紧,抬起头,却见自家主子依旧背对着她,身形未动。 只是那只原本握着剪刀的手,此刻正缓缓收紧。 裴芸瑶转过身,坐在榻边,端起了杯热水,轻啜一口,稳住颤抖的心神。 “你继续说。” 明月继续道,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颤抖。 “李太医说,此物无色无味,混在寻常香料中极难察觉。若是长期吸入,会令人心神不宁,性情变得狂躁易怒,最终,最终会神志不清,形同疯癫!” 心中恨意腾升,裴云瑶眼眶猩红,手也因恨意控制不住的抖。 “哐当!” 一声脆响,茶盏从她指间滑落,碎成了一地狼藉。 滚烫的茶水溅开,大半都泼在了裴芸瑶的手背上。 “娘娘!” 明月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几步抢上前。 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掏出帕子,擦拭那瞬间红肿起来的玉手。 “娘娘小心烫伤!” 裴芸瑶垂着眼,看着手背的红肿,心却像是被丢进了冰窟窿里,一寸寸地冷下去。 原来是这样。 她本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处处小心,步步为营,便能将前世的悲剧扼杀在摇篮里。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萧天明那个人,从一开始就给她埋好了坟墓。 什么妖妃之名,什么专宠之罪,都不过是障眼法。 倘若前世,她的大兄没有那么顺利地被安上谋逆的罪名。 倘若裴家没有那么快地倒台,那这牵魂花的毒,就会在自己身上发作。 届时,她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妖妃。 一个可以被他随时推出来,用来掣肘裴家,用来平息朝野怒火的,完美的棋子。 用完,就可以扔了。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裴芸瑶的眼角滑落,砸在她红肿的手背上。 萧天明,好狠的心! 好一招釜底抽薪! 明月看着自家主子落泪,心疼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哪里知道这背后的惊天阴谋,只当是娘娘受了委屈。 “娘娘,可是那谣嫔做的手脚?” 她咬着牙,眼底全是愤恨。 “这等阴私之事,简直是胆大包天!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奴婢这就去……” “不必。” 裴芸瑶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脸上的泪痕。 再抬眼时,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方才的脆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阴沉。 “此事,就当做没发生过。” 明月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裴芸瑶的目光落在明月那双满是忠诚的眼睛上,心头不由得一软。 她想起前世,王雪谣诬陷她偷盗太后赏赐的东珠,是这个傻丫头,为了替自己证明清白,一头撞死在坤宁宫的柱子上,血溅当场。 这一世,她怎么可能再让明月搅进这滩浑水里。 有些事,她自己来做就够了。 而明月,她信得过,这种事,让她知道也并无不妥。 明月并未察觉到主子眼中的疼惜,她只捧起裴芸瑶那只烫伤的手,小心地凑到嘴边,轻轻吹着气。 “娘娘的手都烫成这样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 “等等。” 裴芸瑶反手握住了明月的手腕。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寒意。 “去,把刚刚替本宫查验熏香的李太医,给本宫请过来。” 她特意在请字上,加重了语气。 “就说本宫身子不适,想让他再仔细瞧瞧。” 明月领命而去,几个丫鬟见裴芸瑶端坐着神色默然,大气都不敢喘的将碎片收拾干净。 裴芸瑶看着门外,脑海在思量。 李霁。 太医院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太医,医术平平,家世平平。 前世,她对他毫无印象。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却能一眼认出西域奇毒牵魂花。 这样的人,怎么能留? 她重生归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这熏香里的秘密,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不多时。 明月引着一个身穿青色官服的年轻男子快步走进来,他身形清瘦,眉眼间带着一股书卷气,正是李霁。 一进来,明月便对着殿内仅有的几个小宫女挥了挥手。 “都下去,没娘娘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内殿半步。” 宫女们鱼贯而出,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关上。 李霁的心,跟着那落锁声,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不是傻子。 贵妃娘娘寝殿,宣太医问诊,却屏退所有下人,大门紧闭。 这不是问诊,这是鸿门宴。 他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只恭敬地提着药箱上前,跪地行礼。 “微臣李霁,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裴芸瑶懒懒地抬起眼皮,支着下颌。 另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慢悠悠地伸了出来,手背上是刺目的红肿。 “本宫身子不适。”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娇慵,“手,烫着了。” 第十四章 唯贵妃娘娘马首是瞻 李霁的目光只在那伤处停留了一瞬,便立刻垂下眼,不敢多看。 他打开药箱,熟练地从里面取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瓷瓶。 “娘娘凤体矜贵,切莫大意,这烫伤膏清凉止痛,最是有效。” 李霁指尖沾着药膏,正要碰上那片红肿,裴芸瑶却抬手拒绝了他的接触。 殿里烛火晃了一下,映得她的脸明明暗暗,看不真切。 “李太医的医术真好。” 她的声音不响,却很清楚。 “连脉都不用把,就知道我该用什么药了?” 这话听着让李霁后颈一凉。 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不是来治烫伤的。 李霁将头垂得更低,将手里的白玉瓷瓶往前递了递。 “娘娘说笑了,您这点小伤,哪用得着那么麻烦。”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这药膏也是寻常东西,娘娘要是不放心,随时可以找人验。” 裴芸瑶从喉间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把那只受伤的手,又重新放回了桌沿上。 李霁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得胸口生疼。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屏住呼吸,指尖的药膏带着凉意,轻轻地触上了那片肌肤。 就在药膏即将匀开的瞬间! 那只手却像是被火燎了一般,骤然抽回! “放肆!” 裴芸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寒意。 “毛手毛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来人!” 她尾音未落,殿外已经有了细碎的脚步声。 李霁的脑子嗡的一声,双膝一软,重重跪了下去! 此刻为了自保直能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 “娘娘且慢!” 他声音发紧,带着些许颤抖。 “容微臣为娘娘涂好药膏,再为娘娘解了毒,届时,娘娘要如何惩治,微臣绝无怨言!” 解毒! 他竟敢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两个字! 裴芸瑶凤眸倏地眯起,眼底杀意暴涨,她霍然起身,一掌拍在桌案上! “砰!” “你是在威胁本宫?”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病中娇慵的贵妃。 而是权倾后宫,一言可定生死的妖妃裴芸瑶。 那股迫人的气势,压得李霁快要喘不过气。 李霁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微臣不敢!” 他伏在地上,声音从地面传来。 “微臣万万不敢!只是那牵魂花之毒,唯有微臣一人能解!还望娘娘……望娘娘给微臣一个机会,也给娘娘自己一个机会!” “娘娘若愿高抬贵手,微臣这条命,这身医术,从今往后,皆唯娘娘马首是瞻!” 他这是在投诚。 不,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命,和她对赌。 赌她不敢杀他,赌她需要他。 裴芸瑶揉了揉被自己拍得生疼的手,那股凌厉的杀气,在她眼底慢慢化开。 她缓缓坐下,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那个卑微的身影。 一声轻笑,从她唇边溢出,带着几分玩味。 “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你一个区区太医,竟敢对本宫说出马首是瞻这样的话。” “本宫瞧着,你的胆子,可比你的医术大多了。” 李霁听出她语气中的松动,猛然抬头,眼神坚定。 “娘娘曾救过微臣妹妹的性命,从那时起,微臣这条命,便是娘娘的!” “微臣一直想为娘娘效力,只是苦无机会!” 妹妹? 裴芸瑶的记忆里,搜刮不出半点关于他妹妹的印象。 她重生回来,满心满眼都是复仇,哪里还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 她朝殿门的方向,懒洋洋地扬了扬声。 “明月。”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一条缝,明月闪身进来,又迅速将门合上。 “娘娘。” 裴芸瑶侧过脸,纤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问道。 “本宫何时,救过他的妹妹?” 明月愣了一下,随即蹙眉思索起来,片刻后,恍然道。 “娘娘可还记得,前年冬天,谣嫔路过荷花苑时,有个洒扫的小宫女不慎将水泼在她脚边,害您滑了一跤。” “谣嫔要把那宫女拖下去杖毙,是你说她并非有意,又见她冻得可怜,便做主罚了她一月月钱,将她放出宫去了。” 李霁听罢,立刻附和道:“正是!正是舍妹!若非娘娘慈悲,舍妹早已是一缕冤魂!此等大恩,微臣与家父家母,没齿难忘!” 原来是这样。 一件她早已抛之脑后的小事,对别人而言,却是救命之恩。 裴芸瑶脸上的笑意,忽然变得无比明媚。 “好啊。” 她声音轻柔。 “既然你想报答本宫,那便替本宫做一件事。” 她顿了顿,看着李霁骤然亮起的眼眸,一字一顿。 “将那什么牵魂花,想个法子,也放到王雪谣的流华宫里去。” 李霁脸上的光彩,瞬间凝固。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个字。 “这……” 让他去给王雪谣下毒? 这跟让他自己走上断头台有什么区别!王家势大,太后更是耳目遍布,稍有不慎,他李家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可,若是不应。 眼前的贵妃娘娘,也不会让他看到明天的太阳。 裴芸瑶看着他僵住的表情,唇角的弧度愈发冷冽。 她哼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怎么,不敢?” 她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看都未再看他一眼。 “不愿就算了。本宫从不强人所难。” 这轻飘飘的一句,比刚才那句放肆,还要让人心惊肉跳。 不强人所难,意思就是,一个没用的棋子,留着何用? 李霁浑身一个激灵,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从他开口说出解毒那两个字开始,他就已经把自己的命,交到了裴芸瑶手上。 他忽一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坚定。 “微臣遵命!” 说完,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恭敬地将那个白玉瓷瓶放在桌上,又深深行了一礼,这才躬着身子,退出了大殿。 殿门合拢,明月快步上前,声音很低,秀气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 “娘娘,这李太医,靠得住吗?万一他转头就去太后或是皇上那里告发您……” 这可是谋害嫔妃的大罪! 第十五章 谁惹你忧心,我便灭了谁 裴芸瑶的目光落在白玉瓷瓶上,纤长的手指捻起它,在指尖轻轻摩挲着。 她的眼神幽深,像一潭古井。 “且看看吧。” 她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若是此事能成,自然皆大欢喜。” 她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凉薄的笑。 “若是不成……也无妨。依本宫如今在皇上心里的位置,他就算知道了些什么,为了他自己的大计,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说破的。” 一个王雪谣,还不足以让萧天明和她撕破脸。 这才是她最大的底气。 明月走到烛台边,拿起银剪子,将烧得有些长的烛芯剪短了一些,殿内也更亮堂了些。 “娘娘,今儿都这个时辰了,皇上还未过来,奴婢方才悄悄打听了,圣驾好像是去了流华宫,听说,听说谣嫔去了养心殿外头跪着求见的。” 裴芸瑶却浑不在意,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秾丽无双的脸。 “皇上今日刚降了她的位份,总要安抚一下,这是人之常情。” 她语气轻松,抬手摘下朱钗。 “他既然不来,本宫正好也能早些歇息,乐得清静。” 明月看着自家主子云淡风轻的模样,一边伸手为她卸下发间的朱钗,一边默默将满心的担忧都藏进了肚子里。 娘娘,真的不在意吗? 裴芸瑶还真没在意,这一夜睡得安稳,却不知清晨的偏殿里,有个小小的身影已经等着。 她洗漱后,款款来到偏殿用膳时,却意外地看见了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萧颙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小常服,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小小的身子坐得笔直,正安静地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副碗筷。 看见她进来,萧颙立刻从椅子上滑下来,上前几步,对着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儿臣,见过母妃。” 稚嫩的童音,干净清脆。 裴芸瑶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欣喜若狂,快要控制不住上前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可她却明白现在不是时候。 绝不能表现得太过亲昵,会吓到他,更会让他厌烦。 前世的他,对自己这个妖妃母亲,可没有半点好感。 她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脸上的笑容温柔和煦,弯下腰,牵起萧颙那只小小的手,柔声问道。 “颙儿怎么过来了?这是,要同母妃一同用膳吗?” 他的手好小,好软。 萧颙感觉到她的指尖有些微的颤抖,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但他更不能让自己的异样被察觉。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她掌心抽出,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仰起那张酷似她的精致小脸,一本正经地答道。 “回母妃,伴读的表兄今日还未过来,儿臣想下棋也没人陪,听闻母妃今日无事,便想来寻母妃切磋一局。” 这个借口,天衣无缝。 裴芸瑶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眼底的喜悦快要满溢出来。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坐下,拿起公筷,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 不一会儿,那小小的白瓷碗里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好,好!母妃刚好有空陪你!快,多吃些,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吃得饱饱的,才能长得高高壮壮。” 她看着萧颙小口小口地吃着,顿了一下,夹起一块软糯的芙蓉糕放在他碟中,声音极轻。 “吃饱了,才有力气。日后不管是读书习武,还是面对……” 她的话在这里停住,眼睫微垂,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戾气。 “……还是面对什么危险,你都有底气去对抗。” 萧颙正要夹起那块芙蓉糕的乌木小筷,在半空中停住了。 危险? 前世的裴芸瑶,那个被他恨了半生的妖妃母后,只会教他如何讨父皇欢心,如何做个乖顺的傀儡太子。 她会因为他顶撞而冷着脸罚他,却从没对他说过,要他保护好自己。 她只会说,有她在,谁也动不了他。 最后,她是真的做到了,可她却永远留在了藏凤楼的台阶下。 萧颙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抬起头,那双本该天真烂漫的凤眸里,此刻却是一片深沉的探究。 “母妃这么说,完全是多虑了。” 他用着奶声奶气的童音,说出的却是少年老成的话:“这宫里,能有什么危险?” 裴芸瑶听着他稚嫩的声音,心口又是一阵发酸,眼眶控制不住地红了。 是啊,他才五岁,本该是个什么都不用懂的年纪。 可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天真,是最快催命的毒药。 她不想让他过早背负这些,可又怕自己护不住他,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没……没什么。” 她慌乱地别开眼,拿起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声音带上了些许哽咽。 “母妃只是……只是担心有个万一罢了。” 这副模样,落在萧颙眼里,却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母妃变了。 她不是前世他记忆中那个恃宠而骄,脑子里只有父皇的女人。 她现在这副模样,分明是察觉到了什么,在为某些事而恐惧为之筹谋。 萧颙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郑重。 “母妃,是谁做了什么事,让您如此担忧?” 他直视着她,目光灼灼。 “您告诉儿臣,儿臣……儿臣可以保护您。” 看着萧颙这副小大人的模样,裴芸瑶心头那点酸楚淡了些。 她轻笑出声,眼底最后一点湿意也随之消散。 她伸出手,宠溺地刮了一下他挺翘的小鼻子。 “你个小人精,能保护好自己,母妃就心满意足了。” 她侧过身,柔声道:“好了,快吃吧,吃完陪母妃杀一局。母妃这就让明月去把棋盘布置好。” 明月应声上前,面露难色,小声道。 “娘娘,怕是得稍等奴婢片刻。殿里那副棋盘……上次坏了,奴婢现在就去内务府取一盘新的来。” 裴芸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萧颙的脸刷地一下,血色尽褪。 他怎么会忘。 那不是坏了,那是被他亲手掀翻在地的。 第十六章 你真不是重生的? 就在不久前,他还未重生回来时,那时的他来找她,劝她要安分守己,要明事理,不要再做那些媚上惑主之事。 她解释,说裴家并非他想的那样,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可他只当那是妖妃的狡辩,是为了固宠的说辞。 盛怒之下,他一把挥开了桌上的棋盘。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说她谎话连篇!再也不会与她下棋! 那些伤人的话,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狠狠扎回他自己的心上。 他重生后才知道,她所有的解释,都是真的。 见明月转身去取棋盘,他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萧颙走到裴芸瑶面前,垂首开口,声线里带着浓浓的羞愧,闷闷地响起。 “母后……对不起。是儿臣不好。” 裴芸瑶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怔怔地看着眼前面前的小小身影。 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在她心底翻涌。 他在为了一副棋盘道歉? 那副玉石棋盘早就有了裂纹,本就是她打算换掉的东西,那天不过是轻轻一碰,就彻底碎了。她从未怪过他。 裴芸瑶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抚上萧颙的头顶。 她的声音格外温柔。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 “一副棋盘而已,早就旧了,坏了便坏了,换副新的就是。母后怎么会怪你?” 她将他扶起来,可萧颙却固执地站在原地,小小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他没有抬头,声音依旧很低。 “不是的,是儿臣的错。” 裴芸瑶的心,彻底乱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前世,这个心结直到他死,她死,都没有解开。 他恨她入骨,将她视作祸国妖妃,怎么可能因为一副棋盘,就想通了一切? 这孩子,究竟怎么了? 饭是没法再吃了,宫人很快撤下了残羹。 明月在此时换上了一副崭新的檀木棋盘。 两人对坐,晨光透过窗棂,在棋盘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棋局开始。 萧颙执黑先行,第一子,落在天元之位。 霸道,且不留余地。 裴芸瑶的眼皮跳了一下。 她的棋艺,是父亲亲手所教,裴家女儿,琴棋书画皆为利器。 她自认在宫中难逢敌手,教导五岁的萧颙,更是绰绰有余。 可今日,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萧颙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缜密,看似随意散漫,却暗藏杀机。他的布局,老练得不像一个五岁的孩童。 不过三十余手,她的白子,便被黑子围困。 裴芸瑶捏着一枚白玉棋子,指尖冰凉,心中的怀疑,也愈发浓烈。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旁软榻。 榻上,随意放着一本她昨日翻看的幽梦志异,讲的都是些借尸还魂的奇闻。 一个念头窜入她脑海,他不会也是重生的吧? 裴芸瑶忽然笑了,放下手中的棋子,手肘撑在棋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萧颙那张紧绷的小脸。 “颙儿的棋艺,真是愈发精湛了。”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调侃,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若不是看着你的脸还是这副模样,母后真要以为,你是换了个人呢。就像……” 她抬起下巴,朝那本书的方向点了点。 “……就像那志怪小说里写的人物,一觉醒来,魂儿都换了,忽地就变了性子。” “啪嗒。” 萧颙正要落子的手,突然一顿,墨玉棋子从他指尖滑落,敲在棋盘上。 萧颙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但他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抬起头,那双深沉的凤眸在一瞬间,恢复了孩童该有的清澈。 他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母后又在看那些神神鬼鬼的书了?” 他嘟起嘴,声音软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看多了,夜里仔细吓得睡不着。” 他看了一眼旁边侍立的小太监啊喏,随即笑眯眯地继续道。 “儿臣的棋艺哪有那么神?不过是最近缠着啊喏,陪我练得多罢了。” 被点到名的啊喏,正神游天外,闻言一个激灵,连忙躬身,愁着一张小脸,快要哭出来。 “是呀,贵妃娘娘!殿下就是太聪颖了!奴才也是想不通,明明是奴才陪着殿下一起从头学的,怎么殿下就突飞猛进,奴才……奴才还是跟原来一样笨呢。” 啊喏是真的委屈,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跟太子殿下的不是一个东西做的。 裴芸瑶看着啊喏那副真情实感的样子,心头紧绷的那根弦,稍稍松了些。 她拿起那颗掉落的墨玉棋子,重新放回萧颙的棋罐里。 “是吗?” 她轻声说,心中的疑云散去大半。 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这孩子本就肖似自己,聪慧过人,加上自己入宫后对他疏于管教,如今一见,才觉得变化太大。 罢了,不管他为何变化,如今他愿意亲近自己,总归是好事。 可裴芸瑶的疑虑散了,萧颙的心里,却生出了同样的怀疑。 母后……太敏锐了。 一句换了个人,差点让他当场失态。 她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 他状似不经意地拿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把玩,用天真的语气,随意一问。 “母后这么喜欢看这些志怪小说,可有被里头的故事影响,会相信这世上……真有轮回转世之说吗?” 他抬眼,直直地看向裴芸瑶。 “若是……若是真能重来一次,母后会怎么做?” 裴芸瑶闻言,想都没想,直接失笑出声。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萧颙的额头。 “傻孩子,小说终究是小说,不过是拿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母后还没那么痴傻,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她顿了顿,眼帘低垂,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再说,若真能重来就好了。” “母后……定不会再踏入这深宫一步。” 那句话,沉甸甸地砸在萧颙的心口。 他抬着头,看着母后眼中那快要溢出来的决绝,心脏疼得让他喘不过气。 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以为,明炀帝只是忌惮王家,扶持裴家是为了平衡朝堂。 她还以为,自己背负妖妃之名,只是权谋中的一步棋。 她不知道那步棋的终点,是裴家满门的鲜血和她自己的惨死。 第十七章 谁让他去西北的! 她眼里的倦,不是重来一世的洞悉,而是身陷囹圄的厌烦。 原来,她没有回来。 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念头,让萧颙感到心疼,为什么她没有同自己一样回来? 前世,他怨她,恨她,却从未想过,在这深宫之中,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也会累,也会厌倦,也会想逃。 萧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伸出小手,再次抓住了裴芸瑶的衣袖。 他喃喃道。 “身在皇宫,已是定局……但儿臣,会拼尽全力护着母后。” 护着你,不让你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裴芸瑶的心,被这句稚嫩中带着坚定的承诺,彻底融化了。 她俯下身,温柔地将萧颙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他柔软的发顶。 “好。”她眼眶微热,声音带着哽咽的笑意。“母后信你。” 母子间的温情尚未散去,殿外便传来了明月清脆的嗓音。 “娘娘,殿下,凌儿哥和王嬷嬷来了。” 裴芸瑶松开萧颙,神色很快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慵懒模样,她抬手理了理鬓角,淡淡道。 “让他们进来。” 很快,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走了进来。 为首的少年约莫七八岁,眉眼间与裴芸瑶有几分相似,正是她的侄子,裴凌。 他身后跟着一位年约四十的妇人,正是母亲派来的王嬷嬷。 两人已经走到殿中跪下。 “裴凌,老奴,给娘娘,殿下请安。” 裴芸瑶懒懒地抬了下手,示意他们起来。 “都是自家人,不用讲这些虚礼。” 萧颙的目光在王嬷嬷身上停了片刻,看着那张沉静的脸,心里微微一沉。 他瞬间明白,母后从裴家叫来的人,初来定是有要紧话要单独跟她说。 念头一转,他立马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小身子站得笔直,朝裴芸瑶拱手。 “母后,表兄头一回来,我带他去东宫转转,认认路,免得冲撞了人。” 裴芸瑶看着他这副小大人的做派,心里又暖又软,忍不住想笑。 她点了点头,温声道:“去吧,仔细着些。” 萧颙应了一声,拉起还有些拘谨的裴凌,转身便往殿外走去。 只是,看着他那小小的背影。 裴芸瑶端起茶盏的手,又顿住了。 她偏过头,看向一旁的明月,柳眉微蹙,轻声自语。 “本宫怎么觉得……这孩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明月正为殿下的懂事感到高兴,闻言立刻笑着宽慰道: “娘娘莫要多想。殿下本就天资聪颖,又在宫中这等地方长大,心智比寻常孩子成熟些,也是人之常情呀。” 裴芸瑶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是自己多心了。 她放下茶盏,殿内只剩下心腹,说话便再无顾忌。 明月会意,从腰间解下鎏金令牌,双手捧着,递到了王嬷嬷面前。 “嬷嬷,您既来了,这藏凤楼上下,往后便要劳您费心了。这是管事的令牌,您收好。” 王嬷嬷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对着裴芸瑶,郑重其事地深深一福,眼神坚定。 “多谢娘娘信重。” 她这才伸出那双布着薄茧的手,接过了令牌。 “老奴,定不负娘娘所托!” 王嬷嬷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 裴芸瑶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旁的明月忽然凑了过来,那点温热的气息贴着她的耳廓。 “娘娘,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是关于大少爷的。” 裴芸瑶捏着帕子的手突然收紧。 大兄? “说是,大少爷自请,去了西北。” 裴芸瑶忽然怔住。 怎么还会是西北? 她明明已经改变了那么多事,为什么这条通往地狱的路,大兄还是踏上去了! 王嬷嬷看着自家小姐瞬间煞白的脸,眼神一凛,往前站了半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可能窥探的视线。 明月也吓了一跳,连忙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裴芸瑶冰冷的手。 “娘娘,娘娘您别急!您听奴婢说完!” 她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 “奴婢打听得真真的,皇上因为大少爷主动请缨,在朝堂上龙心大悦,夸赞大少爷有担当,是国之栋梁!现在满朝文武,谁不夸大少爷一句英才?大少爷如今,可是风光无两呢!” 裴芸瑶紧握的拳头,慢慢地松开了。 原来是自请。 对萧天明那种多疑的性子来说,臣子自请去戍守苦寒之地,远比他下令要来得让他安心。 这不仅不是一道催命符,反而是一步妙棋。 是她关心则乱了。 既然萧天明如此高兴,那她这个备受宠爱的贵妃,借着兄长为国分忧的由头,再骄纵一些,做些让萧天明根本无法反驳的事,也是理所应当。 裴芸瑶缓缓站起身,嘴边重新噙起一抹慵懒的笑意,眼底已然浮现出一抹算计。 “走吧。” 她朝王嬷嬷伸出手。 “嬷嬷初来乍到,本宫带你在这宫里四处走走,也让你认认这宫里的主子们。” 明月极有眼色地上前,扶住裴芸瑶的另一只手臂,凑近小声道。 “娘娘,奴婢方才取棋盘过来时,听见小太监们嚼舌根,说……谣嫔正在御花园里赏花呢。” 裴芸瑶挺直了纤细的腰背,仪态万方地朝殿外走去,凤钗上的明珠流苏轻轻晃动。 “那正好,咱们也去御花园,凑个热闹。” 正好,也让本宫瞧瞧,母亲送来的这位王嬷嬷,究竟有多少本事。 从藏凤楼到御花园不过一刻钟的路。 远远的就看见,本该禁足的王雪谣。 正得意洋洋地掐下一朵开得最盛的牡丹,插在自己的发髻上,满脸笑意。 直到裴芸瑶走到了她跟前,她才懒洋洋地屈了屈膝盖。 “妹妹见过姐姐。” 裴芸瑶还没发话,她身后的王嬷嬷,那张沉静的脸,已经冷了下来。 她从裴芸瑶身后一步跨出,指着王雪谣。 “谣嫔好大的胆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威严。 “贵妃娘娘乃正二品,你不过是从三品的嫔,见了娘娘不仅不行跪拜大礼,连福身都如此敷衍!眼中还有没有宫规,还有没有尊卑!” “重新给贵妃娘娘行礼!” 第十八章 没要你的命,是娘娘仁慈 王雪谣慵懒地抬起眼,一双含情目直勾勾地望着裴芸瑶,嘴角一撇,声音更是甜腻。 “抱歉呀,姐姐。” 她故意抬手,抚了抚自己嫣红的嘴唇,眼波流转间,满是炫耀的春色。 “昨儿陛下宿在妹妹这儿,折腾了妹妹一晚上……这会儿,浑身上下,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呢。” 话音未落。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骤然响起! 所有人都惊呆了。 王雪谣捂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她一个正经主子,竟然被一个奴才给打了?! 王嬷嬷甩了甩自己微微发麻的手掌,眼神冰冷。 “既然谣嫔没有力气给贵妃娘娘行礼,那老奴,便替娘娘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你这个刁奴!” 王雪谣身边的贴身宫女桃红,终于反应了过来,尖叫一声冲上来,一把将王嬷嬷狠狠推开! “哪里来的狗东西!主子们说话,岂有你一个奴才插嘴动手的份!” 王嬷嬷猝不及不及,脚下趔趄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她那张常年沉静无波的脸,此刻像是结了一层寒霜。 一个奴才,竟敢对主子的掌事嬷嬷动手! 这哪里是推她,这分明是在打贵妃娘娘的脸! 周遭的宫人吓得大气不敢喘,悄悄的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裴芸瑶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那捏着帕子的指尖,轻轻的指向前面。 身侧的明月,立刻就懂了。 她上前一步,没有半句废话,扬起手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桃红那张尖酸的脸,狠狠地扇了下去! “啪!” 这一巴掌,比方才王嬷嬷那一下,更狠,更响! 桃红整个人被扇得摔在地上,半边脸瞬间就肿了起来,嘴角也渗出血迹。 她捂着脸,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也被打了! 她猛然抬头,怨毒的目光死死瞪着明月。 “凭什么!” 话音刚落。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她另外半边脸上。 这次,桃红直接被打得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明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气势逼人。 “凭什么?就凭你在贵妃娘娘面前,对王嬷嬷动手!就凭你是个没规矩的下贱东西!”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在娘娘面前装腔作势,不打死你,已经是娘娘对你的仁慈!” 明月说着,还想再补上一巴掌,手刚刚抬起,却被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按住了。 “哎呀,好了好了。” 裴芸瑶的声音,带着慵懒的嗔怪。 她睁开眼,故作怜惜地看了一眼地上涕泗横流的桃红。 “别打了,再打下去,这要是传到太后和陛下的耳朵里,本宫这妖妃的名头,只怕是坐得更稳了。” 她轻飘飘地说出妖妃二字,嘴角还挂着一抹玩味的笑。 我就是妖妃。 我亲口承认了。 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这话一出,连捂着脸的王雪谣都愣住了。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自己提这两个字? 那被一个奴才掌掴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王雪谣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扶着宫女的手站稳,一双红肿的眼睛,幽怨地盯着裴芸瑶。 “姐姐……” 她的声音因疼痛,微微发抖。 “外头一直盛传你是妖妃,妹妹先前还不信,如今看来,姐姐这般纵容奴才,滥用私刑的作为,倒是愈发……” 她的话还没说完。 王嬷嬷的身影一闪,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啪!” 耳光清脆利落,正好打在王雪谣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 这一巴掌,直接将她后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贵妃娘娘行事,岂容你一个小小嫔位来指指点点!” 王嬷嬷收回手,目光冷厉如刀。 “这一巴掌,是让你长个记性!主子,要有主子的样子!奴才,也要有奴才的本分!再敢对娘娘出言不逊,老奴撕了你的嘴!” 裴芸瑶终于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唇,轻轻地笑了起来。 抬头朝着面前的石墩,仪态万方地走过去,拂了拂裙摆,施施然坐下。 “好了,嬷嬷。” 她柔声开口。 “让她长个记性就行了,再打下去,这娇嫩的小脸怕是真的要花了。本宫这个做姐姐的,看着也于心不忍呢。” 于心不忍? 王雪谣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听着这假慈悲的话,只觉得喉间血腥味涌了上来! 她真想扑上去撕烂那张虚伪的笑脸! 可是,她不敢。 王嬷嬷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利刃架在她脖子上,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王雪谣浑身都在发抖,一半是疼,一半是气的。 她只能用双眸怨毒地,盯着石凳上那个巧笑嫣然的女人。 裴芸瑶感受到了那道视线,她缓缓抬起眼帘,眸光流转,恰好对上王雪谣那双快要喷出火的眼睛。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并未开口,嘴角那抹笑意却愈发深了。 御花园里风声沙沙作响,一旁的宫人更是将头都埋在胸前。 片刻,裴芸瑶朱唇轻启,声音轻柔。 “妹妹这是何故?用这般眼神瞧着本宫,莫不是……对本宫有什么不满?” 一句不满,轻飘飘的,却像是一道催命符。 王雪谣心头一跳! 不满? 她何止是不满!她恨不得生啖其肉,寝其皮! 可这话能说吗? 一个嫔,对贵妃说不满,那就是大不敬! 就在王雪谣脑中一片混乱之际,一直静立在裴芸瑶身后的王嬷嬷,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王雪谣和裴芸瑶之间。 她只用双眼冷冷地扫过王雪谣。 便让她体会到了其中的警告,她不想再被打了。 委屈涌上心头,膝盖一软,眼泪滚滚而下。 “没……没有。” 她哽咽着回答。 “妹妹……妹妹没有什么不满,姐姐莫要误会。” “哦?” 裴芸瑶拖长了语调,眼神落在王雪谣的身上,淡然开口。 “没有不满便好,本宫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妹妹不快了呢。” 这话里的嘲讽,像细密的针,扎得王雪谣心口生疼。 第十九章 主仆情深?不如一起去浣衣局? 可她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裴芸瑶的目光,慢慢王雪谣身上挪开,落在了还跪在地上的桃红身上。 那丫头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肿得像猪头。 裴芸瑶微微蹙了蹙眉。 “本宫若是没记错,这丫头,是妹妹你的贴身婢女吧?” 她顿了顿,眼神里带上了几分赞许。 “方才她推王嬷嬷那一下,妹妹也是瞧见了的。好大的力气,那股子力气,嘖嘖,这要是只在你身边当个贴身婢女,岂不是太可惜了?” 王雪谣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裴芸瑶下一句话,就宣判了桃红的归处。 “本宫瞧着,她倒是个利索能干的。这样吧,别在这儿屈才了,去浣衣局帮帮忙吧。” 浣衣局! 那三个字,让桃红听了心里发怵,显现瘫软在地!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宫里最苦最累,永无出头之日的所在!进去了,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不!不要!” 桃红疯了一样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啊!奴婢……奴婢方才那是护主心切,这才,这才一时失了分寸!” 护主心切? 裴芸瑶听笑了,悠然伸出纤纤玉手,细细端详着自己新染的蔻丹,艳红的色泽,衬得她指尖愈发莹白如玉。 她头也不抬,声音淡得像一缕青烟。 “哦?原来在你心中,你家主子,竟比本宫这个贵妃还要尊贵?” 这一句话,直直剜向桃红的心! 这已经不是失了分寸,这是公然藐视宫规,挑战皇权! “既然谣嫔调教出来的奴才这般忠心,那本宫可不敢再让你身边,有人伺候了。” 裴芸瑶抬起眼,目光却冷得像冰。 “万一哪天,她们又护主心切,冲撞了本宫,甚至是冲撞了陛下,这个责任,谁来担?” 她声音陡然一厉。 “来人!将谣嫔身边所有贴身伺候的宫女,全都带去浣衣局!本宫不想,再看到这等没规矩的事情发生!” 此话一出,王雪谣身边剩下的几个宫女,瞬间吓得面无人色,齐刷刷跪了一地,哭喊求饶声响成一片。 桃红彻底慌了神,她忽地扑过去,用力拉住王雪谣的裙角。 “主子!主子您快替奴婢求求情啊!奴婢不想去浣衣局!奴婢不想离开您啊!” 王雪谣也被这变故惊得手足无措。 把她身边的人全都带走? 那她在这宫里,岂不就成了聋子和瞎子? 裴芸瑶,你好狠的心! 她不能失去这些人! 王雪谣眼眸一转,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都暂时,抛诸脑后。 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可怜地望着裴芸瑶,放下了所有的体面。 “姐姐……姐姐,您大人有大量,再给她们一个机会吧。都是妹妹管教不严,妹妹日后……日后一定会严加管教,绝不再犯了。” 裴芸瑶贴近了王雪谣,笑眯眯的开口。 “妹妹倒和她是主仆情深,要是本宫不答应你,反而到了显得本宫冷漠无情。” 王雪谣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在听到裴芸瑶的答复后,骤然亮了起来。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裴芸瑶还是那个裴芸瑶,空有妖妃的名头,内里却是个心慈手软的蠢货! 只要自己放低姿态,哭得再可怜一些,她总会松口的! 王雪谣心底的轻蔑一闪而过,脸上却愈发楚楚可怜。 裴芸瑶将她神色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忽然话锋一转,声音冷了几分。 “既然如此,那妹妹就陪着她们,一起去浣衣局吧。” 什么? 王雪谣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那双刚刚还亮着光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去浣衣局?让她一个嫔,去那种地方? “不,不是的……” 她扬声开口,慌乱地摆着手。 “姐姐,妹妹不是那个意思!妹妹说错话了!姐姐高抬贵手,饶了妹妹这一回吧!妹妹不要去!” “哦?” 裴芸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冰冷漠然。 “说错话了?”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砰!” 一声闷响,裴芸瑶猛然拍着石桌。 “看来是本宫近日来,给你的好脸色太多了!” 她声色俱厉,凤眸里满是寒霜。 “王嬷嬷!给本宫掌嘴十下!也让谣嫔好好长长记性,知道说错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一声怒喝,吓得王雪谣浑身一颤,慌张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还想躲? 明月眼中闪过冷笑,不等王嬷嬷动手,她抢先一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向两边掰开。 王雪谣那点力气,哪里是明月的对手,一双手被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王嬷嬷面无表情地上前,扬起的手,毫不留情地落下。 王雪谣的惨叫声越来越大声,她身边的丫鬟也吓得不敢多言。 桃红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看着裴芸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对着她拼命的磕了几个头。 “奴婢……奴婢这就去浣衣局!”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剩下几个宫女见状,也纷纷磕头告退,一溜烟跑去浣衣局。 刚才还跪了一地人的地方,瞬间就空旷了下来。 裴芸瑶这才像是满意了,她抬了抬手,声音淡漠。 “好了,停下吧。” 王嬷嬷立刻收手,退回她身后。 王雪谣被打得头晕眼花,发丝散落,头无力的垂下。 裴芸瑶走上前,伸出纤纤玉手,轻挑起王雪谣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她细细端详着那张惨不忍睹的嘴脸,啧啧两声,笑了。 “哟,瞧瞧,这可怜见的,都肿成什么样了。” 那语气里的嘲弄,比直接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 王雪谣浑身发抖,却连直视裴芸瑶的勇气都没有,她只能垂下眼帘,屈辱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她的心,已经一片死灰。 忽然,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从花径后转了出来。 “今日倒是巧了,爱妃和谣嫔,竟有兴致一同在御花园赏花?” 是萧天明的声音! 王雪谣死寂的心,倏地重新燃起火苗! 第二十章 做戏要做全套 陛下! 是陛下来了! 萧天明负手走来,龙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本以为是看见了后宫和睦的画面,毕竟裴芸瑶正亲昵地挑着王雪谣的下巴,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可当王雪谣闻声转过头的那一瞬间。 萧天明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他瞳孔一缩,颇为震惊。 “谣嫔的嘴……这是怎么了?” 萧天明这么一问,王雪谣心中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 她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萧天明脚下,哭得撕心裂肺,哽咽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陛下……陛下……臣妾委屈……” 看着心爱的女人如此狼狈凄惨,萧天明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要弯腰去扶。 可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微凉。 萧天明一怔,侧头看去,正对上裴芸瑶那双含着水汽的凤眸。 她也定定地望着他,那眼神里,是比王雪谣更深沉的委屈。 “陛下。” 裴芸瑶开了口,声音轻轻的。 她缓缓松开他的手,转而盈盈一拜,姿态优雅。 “在陛下的眼里,是不是只有谣嫔妹妹的委屈,才是委屈?” 她抬起眼,眼眶红了一圈,像是随时都会落下泪来,却又倔强地忍着。 “臣妾昨日才听闻,谣嫔妹妹使了狐媚手段,邀了陛下去她的流华宫。陛下念着旧情宠幸一番,臣妾不敢有怨言,也只当是妹妹年纪小,不懂事。” “可今天,她竟敢在御花园公然顶撞本宫,还纵容她的奴才,要对臣妾母家派来的嬷嬷动手!” 裴芸瑶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她打的不是王嬷嬷,是臣妾的脸!是裴家的脸!陛下,她这是明晃晃地不把您亲封的贵妃放在眼里,不把整个裴家放在眼里啊!”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泫然欲泣。 跪在地上的王雪谣听得目瞪口呆。 这女人,怎么能颠倒黑白到这种地步! 她忽地从地上撑起来,也顾不得礼仪,疯了一样扑过去,抓住了萧天明的另一只手。 “陛下!不是的!她撒谎!” 王雪谣急得满脸通红,肿胀的脸让她看起来有些狰狞。 “姐姐说的这些,才是我受的委屈啊!今天她竟罚这臣妾身边的全部贴身丫鬟,去了浣衣局不仅如此,还纵容她身边的嬷嬷动手打臣妾!就是她!是她打的臣妾!” 她用尽全力,伸出颤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站在裴芸瑶身后,一直低眉顺眼的王嬷嬷。 被她指着,王嬷嬷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裴芸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欣慰。 这嬷嬷,倒是挺会配合的。 她看着王雪谣那只死死抓着皇帝胳膊的手,眼底的寒意更盛。 她用力晃了晃被自己挽着的萧天明的手臂。 “陛下,您瞧瞧!您瞧瞧她!” “她竟敢当着臣妾的面,就这样公然抓着您的手!这……这是在向臣妾示威啊!” “当着您的面尚且如此放肆,那背着您的时候,还不知要如何欺辱臣妾呢!” 裴芸瑶这一声娇滴滴的指控,像是淬了毒的蜜糖,甜腻却致命。 萧天明有些为难。 他低头,看着王雪谣那只死死抓着自己龙袍的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绣着金线的玄色衣料被她攥得变了形。 确实,太失仪了。 也太像是在挑衅裴芸瑶了。 演戏,就要演全套。 既然他给了裴芸瑶妖妃的话本,那他这个昏君,就得配合着把戏台子搭稳了。 萧天明心里那点对王雪谣的可怜,瞬间被身为帝王的算计所取代。 他眉峰一蹙,眼中闪过恰到好处的厌烦,手腕一振,便将王雪谣的手甩了开去。 他本以为只是一个警告。 可没想到,跪在地上的王雪谣本就失了力气,全靠着抓着他这一丁点力道撑着,他这么一甩,竟是把她整个人都带得往后仰倒。 一声闷响,王雪谣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磕在了鹅卵石小径上。 “啊!”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红肿的眼睛,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那个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他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陛下……” 她的声音都碎了。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更柔软的声音盖了过去。 裴芸瑶松开了挽着皇帝的手,上前一步,整个人都贴近了他。 她仰着那张漂亮脸,眼波轻轻一转,满满的都是在为他着想。 “陛下,臣妾之所以要罚她,也是为了您好啊。”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吹在萧天明的耳廓上,姿态亲昵。 “臣妾听说,我哥哥已经主动去了西北,替您镇守边疆。” “他这是把我们裴家满门的荣辱,都压在了您的身上,也压在了臣妾的身上。” 她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他的掌心。 “您想想,要是我这个贵妃,在宫里连个嫔妃都能随意欺负,这话说出去……传到西北大营,传到满朝文武的耳朵里,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不会说臣妾没用,只会觉得您识人不明,连自己贵妃都护不住。” “他们会说,裴家在前朝为您流血拼命,您却在后宫让裴家的女儿受尽委屈。” “陛下,人心,是会冷的。” 这一番话,精准地扎进了萧天明的心里。 是了。 他需要裴家做他的刀,就需要给足裴家体面。 他需要裴芸瑶做这个妖妃,就需要给她无人能及的荣宠。 这出戏,从来不只是后宫的争风吃醋,更是前朝的权力博弈。 萧天明嘴角的肌肉僵硬地扯了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意。 他反手握住裴芸瑶的手,轻轻拍了拍,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动容。 “原来瑶儿做这些,都是为了朕。” 他话锋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 “只是,你将她宫里的奴才全都发落去了浣衣局,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些?” “大?” 裴芸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她拉着萧天明,走到一旁坐下,随手从石桌上的白玉盘里捻起一颗紫葡萄,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剥着皮。 “这事儿,妙就妙在动静大。” 第二十一章 甘愿为陛下着想 她将剥好的果肉,递到了萧天明的唇边。 “这样一来,阖宫上下,就都知道了本宫的雷霆手段。谁是主,谁是仆,谁该跪,谁该从,她们心里自然就有了一杆秤。以后,这后宫之中,便再也无人敢不将尊卑二字放在眼里。” 她看着他,眸光潋滟,像最勾人的狐。 “臣妾替陛下将这后宫治理得妥妥当当,让您再无后顾之忧。陛下,您就可以一心一意,扑在前朝的大事上了。” 萧天明看着她递到嘴边的葡萄,忽然就想通了。 他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裴芸瑶越是张扬跋扈,越是手段狠厉,后宫里,甚至前朝那些看不惯裴家的人,对她的怨恨就会越积越深。 等到将来,他要对裴家动手的时候,铲除这个妖妃,只会是替天行道,顺应民心。 不会有人为她说话,更不会有人为她可惜。 她犯下的所有恶,都会成为他了结她时,最正当的理由。 想到这里,萧天明脸上的笑意,终于真了几分。 他张开嘴,将那颗葡萄吃了进去。 果汁在口腔里炸开,一路甜到了心底,那是一种混杂着权欲的甘美。 “瑶儿此言,甚是有理。” 萧天明将目光从裴芸瑶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挪开,落回到了地上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上。 王雪谣还跪在那里,发髻歪斜,几缕湿透的碎发黏在红肿的脸颊上,嘴角还渗出微微血迹。 萧天明却只觉得一阵烦躁。 戏已经唱完了,她还赖在台上做什么? 等着他这个昏君亲自扶她起来吗? 真是有些不懂事了。 “还在这里装可怜给谁看?” “滚回你的流华宫去,好好给朕反思反思,什么是尊卑!” 王雪谣的心窝像是被捅了一刀,再狠狠一搅。 她浑身一颤,强撑着,用发抖的手臂撑着地面,屈辱地爬起来。 她踉跄着,不敢再看他一眼,只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几个字。 “是……臣妾……告退。” 看着王雪谣那失魂落魄的背影。 裴芸瑶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转瞬即逝。 她重新转向萧天明,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温婉体贴的笑容。 “陛下。” 她的声音软糯:“凌儿才刚跟着颙儿读书,也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学得怎么样了,臣妾有些不放心,想过去瞧瞧。” 她顿了顿,微微仰起头,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 “陛下,要不要……陪臣妾一同去看看?” 萧天明脸上的宠溺笑意僵了一瞬。 陪她去看儿子? 去看她和她裴家的希望?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他恨透了这种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可戏,还得演下去。 他敛下眼中的阴鸷,声音刻意放得更柔。 “朕还有些前朝的折子要批,今日怕是不得空了。” 他抬手,状似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鬓角。 “瑶儿自己先去吧。” 裴芸瑶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一点失落都看不出来。 她顺从地垂下眼帘,声音温和。 “是,那臣妾便不打扰陛下了。” 她盈盈一拜,动作标准。 “臣妾告退。” 说完,她便转过身,领着明月和王嬷嬷,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背影没有半分留恋。 萧天明站在原地,看着她裙摆摇曳的弧度,消失在紫藤萝花架的尽头。 他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纳闷。 这就走了? 不该是,不该是拉着他的袖子,再多央求几句吗? 从前的裴芸瑶,只要逮着机会,便会缠着他,生怕他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可现在…… 她好像变了。 随即,萧天明又在心里冷笑一声。 变了? 不可能!应该是他的恩宠给得太多,让她恃宠而骄,让她觉得这偌大的皇宫,她已经稳操胜券,所以不必再像从前那般小心地讨好固宠了。 是了,一定是这样。 这乖张跋扈的性子,不正是他亲手宠出来的吗? 他要的,就是她的肆无忌惮。 他以为自己看透了裴芸瑶那点恃宠而骄的小心思,却不知,此刻走向东宫的女人,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番天地。 离开了御花园,走在通往东宫的宫道上。 裴芸瑶只觉得那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通体舒畅。 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郁气,都随着王雪谣那十个耳光,烟消云散了。 “嬷嬷。” 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真切的笑意:“你倒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本宫一个眼神递过去,你就晓得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跟在身后的王嬷嬷连忙躬身,脸上是谦卑得体的笑容。 “能体察娘娘的心思,为娘娘分忧,都是老奴的本分。” “本分?” 裴芸瑶轻笑一声,脚步未停。“这宫里自诩守本分的人多了去了,可大多是些没用的木头桩子。像嬷嬷这样既守本分,又懂变通的,才是真正的宝贝。” 她侧过脸,目光落在王嬷嬷身上,带着毫不吝啬的赞赏。 “本宫的身边,就需要你这样的人。” 王嬷嬷心中一热,腰弯得更低了些。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明月却忍不住开了口。 “娘娘。”她快走两步,跟上裴芸瑶的步伐,脸上满是困惑。 “奴婢有一事不解。” “您看,皇上明明已经为了您,重重惩治了谣嫔,这正是您固宠的好时机啊。您……您为何不趁机将陛下留下,反而还主动告退了呢?” 明月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您这样走了,万一……万一陛下又想起谣嫔的好,心软了,那不是白白给了她翻身的机会吗?” 裴芸瑶的脚步,忽地顿住。 她转过身,午后的阳光撒那张绝美的脸上,她笑的明媚至极。 她看着自己忠心耿耿却还少些历练的丫鬟,一字一句地说道。 “傻丫头。” “机会这种东西,便是本宫亲手递到她面前,也得她自己……有那个本事,把握得住才是啊。” 那句话轻飘飘地。 明月心中却没激起半点涟漪,因为她没明白。 难道皇帝心中当真只有自家娘娘一个人? 所以娘娘才会这么笃定? 不过明月知道,娘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而裴芸瑶心里跟明镜似的。 第二十二章 在本宫心中儿子就是最好的 让萧天明留下? 留下看什么?看他心尖上的人被打肿了嘴,还得陪着笑脸,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温存体贴? 他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是刀子。 是恨不得立刻将王雪谣搂进怀里,又碍于君王颜面和朝堂算计,不得不亲手推开的滔天怒火。 那股火没地方撒,憋在胸口,只会让他看自己越发不顺眼。 与其让他留下来,两个人对着演戏,一个演深情,一个演娇宠,彼此都心知肚明那层皮囊下的算计与恶心,倒不如放他走。 他得清静,自己也乐得自在。 和他多待一刻,她都觉得脏。 明月虽未说话,但那眼神亮晶晶的看起来便十分精明。 她鼓起勇气说道。 “娘娘您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话一出口,连一直沉稳的王嬷嬷都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裴芸瑶一眼。 裴芸瑶的脚步没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慵懒的玩味。 “那你觉得,是现在好,还是以前好?” 她抢着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扬眉吐气。 “当然是现在好!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以前……以前那谣嫔仗着陛下的几分虚无缥缈的念想,哪次见了您不是夹枪带棒的?明里暗里给您使了多少绊子,上了多少眼药!奴婢看着都替您憋屈!现在可好了,总算是恶人有恶报,看她以后还怎么嚣张!” 明月说得气呼呼的,小脸都涨红了。 裴芸瑶听着,看着她这副忠心护主的模样,忽然就笑了。 那笑声很轻,带着一点说不清的释怀。 她继续往前走,声音很低。 “是啊,先前,连你都看出了不对,本宫怎么就,一头栽进去了呢?” 谈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东宫那朱红色的宫门外。 裴芸瑶敛了心神,刚一脚踏进殿内,就见两个小小的身影快步迎了上来。 为首的那个,穿着一身玄色太子常服,金线绣着滚云暗纹,衬得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严肃,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沉静得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正是她的儿子,萧颙。 他身后跟着的裴陵,比萧颙大上两岁,眉眼间已有几分裴家男儿的俊朗。 “儿臣,恭请母后金安。” “凌儿见过姑母。” 两个孩子一板一眼地行礼,声音清脆。 直到这一刻,裴芸瑶才猛然惊醒。 她怎么,就走到东宫来了? 是了,方才为了从萧天明身边脱身,她随口寻了个由头。 可这时她才想起来,万一这孩子,依旧像前世那般,用那种掺杂着疏离的眼神看着自己,她该怎么办? 她的心,骤然揪紧。 可眼前,萧颙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张紧绷的小脸上,没有厌恶,没有排斥,只有属于超越年龄的沉稳。 裴芸瑶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瞬间塌陷了。 她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强撑着贵妃的仪态,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 “本宫过来看看。凌儿,在东宫住着,可还习惯?” 她的目光落在裴凌身上。 裴陵上前一步,仰着小脸,恭恭敬敬地回答。 “回姑母的话,侄儿在东宫一切都好。太子表弟他,虽然年纪比我小,可有时候想事情,比侄儿还要周全仔细呢。” 这话像是一缕暖风,吹散了裴芸瑶心头的阴霾。 她看着自己懂事的侄儿,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她伸出手,宠溺地摸了摸裴陵的头顶。 “如此,便好。” 那句话轻飘飘地落在裴陵耳中,是姑母的嘉许。 可落在裴芸瑶自己心上,却是一场刻意的回避。 她的手还停留在裴陵的发顶,指尖能感受到侄儿柔软的发丝。 她的目光,小心地落在身形笔挺的亲生儿子。 她不敢更不敢轻易触碰。 就在她准备收回手,寻个由头就此告辞的刹那。 一只温热的却不容拒绝地小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那只小手,肉乎乎的,直接大胆地抓住了她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裴芸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低头,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 那双眼睛里,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纯粹的倒影,清晰地映出她错愕的脸。 是萧颙。 他主动碰了她。 “母后,您过来看看。” 他的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 “方才,儿臣同表哥正在练字。” 那一瞬间,裴芸瑶感觉自己心口那堵着的那块冰,忽然就化开了。 她甚至忘了身为贵妃的仪态,就这么被那只小小的手牵着,踉跄地,跟着他走到了旁边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 书案上,熏香袅袅,上好的徽墨还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萧颙踮起脚尖,有些费力地拿起一张刚刚写就的宣纸,双手举到她面前。 “母后,您瞧,儿臣写的字,好不好?” 他仰着脸,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写满了期待。 裴芸瑶的视线落在纸上。 那是一个安字。 笔锋凌厉,力透纸背,收尾处带着一股悍然的杀伐气,完全不像出自一个五岁孩童之手。 可她看到的,却不是字,而是他眼中闪烁的星光。 前世,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好。”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又很快被她用笑意掩饰过去。 “我们颙儿的字,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 得到夸奖,萧颙眼里的光亮了一下,可随即,那光又迅速地熄灭了。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幼稚,多么不符合他内心那个真正的自己。 上一世,他何曾这样对她撒过娇? 他不懂。 他不知道一个正常受母亲疼爱的孩子,该如何与母亲相处。 刚才那一下,完全是身体里属于五岁孩童的本能。 而理智回笼的瞬间,是别扭和尴尬。 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字帖,那张奶呼呼的小脸瞬间板了起来,声音也冷了好几个度。 “母后,儿臣听闻,您方才在御花园,又让人打了谣嫔?” 裴芸瑶的忽然懵了一瞬。 原来,原来他把自己拉到这里,不是为了什么看字帖,而是为了避开人多的地方,好来质问自己。 第二十三章 五岁的孩子竟看的那么远? 是了。 她怎么忘了,她的儿子,最是厌恶她这副妖妃的做派。 裴芸瑶的脸色白了几分,搭在广袖下的手指悄然攥紧,连声音都带上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僵硬。 “是她言语不敬,冲撞本宫在先。难道不该打吗?”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看到与前世如出一辙的失望。 可萧颙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小大人模样,清晰冷静。 “她冲撞母后,自然该打。” “大舅舅已经自请远赴西北,父皇忌惮裴家军功,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真的降罪于您。母后这样做,没错。” 裴芸瑶猛然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他。 他竟然说自己没错? 萧颙没有理会她的震惊,只是那双沉静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 “儿臣只是想提醒母后,王家在朝中盘踞多年,王太后更是耳目众多。您今日的举动,看似是敲打了谣嫔,实则是将自己彻底推到了王太后的对立面。”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沉重。 “往后行事,还请母后,万事小心。” 这番话,直接在裴芸瑶的心里炸开。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他才五岁。 他怎么会懂这些?他怎么会知道王家和王太后?他怎么会用这种近乎于同盟者的口吻,来提醒自己?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 但她不敢深想。 她只知道,萧颙说得对。 他一个身在东宫的稚子都能这么快得到消息,那坤宁宫里的王太后,怕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等着她。 裴芸瑶将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强行压了下去。 不能在他面前失态。 她重新摆出贵妃的端庄,脸色恢复了惯常的淡然。 “这些事,本宫自有分寸。” 她伸手,这一次,终于没有犹豫,轻轻理了理他微乱的衣襟。 “你们兄弟二人能在此和睦相处,本宫也就放心了。时辰不早,本宫先回去了。” 说完,她不再多看一眼,转身决然地走出了东宫。 步履从容,背影端凝。 只有她自己知道,广袖之下,她的掌心已经一片冰凉。 她的儿子,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从东宫出来,天色已经擦过一道昏黄的边。 裴芸瑶心中还在想着萧颙说的那番话,虽是短短几个字,但其中深意非同一般。 她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却不想,棋盘上还有另一双眼睛,看得比她更远,更清。 那双眼睛,还属于一个五岁的孩子。 难道他真是因为是皇子,所以才比旁人聪颖? 裴芸瑶思索间,依然回到了藏凤楼。 她刚踏上白玉阶,脚步就顿住了。 果不其然。 该来的,总会来。 只见殿门前,一个身穿深褐色宫装的嬷嬷正笔直地站着,下巴微微抬起。 眼角的余光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即便看见她这位贵妃驾到,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站着,等她走近。 是王太后身边的李嬷嬷。 这老货在宫里待了三十年,伺候过两代君王,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王太后,谁也不放在眼里。 裴芸瑶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是那副慵懒娇纵的贵妃派头。 等她走到了跟前,李嬷嬷这才像是刚看见她似的,慢吞吞地屈了屈膝,行了个敷衍至极的礼。 那腰杆,挺得比宫门口的侍卫还直。 “娘娘回来了?” 李嬷嬷的声音干巴巴的,听不出恭敬。 “太后娘娘有请,劳烦娘娘跟老奴到坤宁宫走一趟吧。” 那一瞬,萧颙的警告又在耳边响起。 您今日的举动,实则是将自己彻底推到了王太后的对立面。 看,这不就来了么。 兴师问罪来了。 裴芸瑶懒懒地掀起眼皮,没拿正眼瞧李嬷嬷,只是用眼角轻轻一扫,便提步,径直从她身边擦了过去。 被如此无视,李嬷嬷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瞬间就挂不住了。 她拔高了声音。 “贵妃娘娘!太后有请!” 裴芸瑶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留给李嬷嬷一个缀满了金丝凤凰的背影。 红唇轻启,两个字,又冷又硬。 “不去。” 李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去? 这宫里,上到妃嫔,下到宫女,谁敢对太后的传召说一个不字? 她裴芸瑶凭什么?! 一股被羞辱的怒火直冲头顶,李嬷嬷心一横,噗通一声,就直挺挺地跪在了裴芸瑶身后那冰凉的青石板上。 这一跪,不是求饶,是施压。 她把声音放得哀切,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还望娘娘不要为难老奴!毕竟是太后娘娘懿旨,娘娘若是不去,老奴回去没法交代啊!” 这话里的威胁,傻子都听得出来。 你不去,就是不给太后面子。不给太后面子,就是大不敬。 我这个做奴才的回去一说,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裴芸瑶终于缓缓转过身。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嬷嬷,娇俏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轻极浅的笑。 “你在威胁本宫?” 李嬷嬷跪得恭恭敬敬,头垂着,可眼里却丝毫没有畏惧之意,反而闪过得计的精光。 “老奴不敢。只是娘娘就这么让老奴回去,老奴也只能照实了说。太后娘娘听了,只怕是会不高兴的。” 她要的就是她不高兴。 她若高高兴兴的,自己这番戏,岂不是白唱了? 裴芸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高不高兴,关本宫什么事?” 她往前走了一步,弯下腰,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说。 “你回去,就告诉她,本宫说的,原话。” 说完,她直起身,看也不再看地上的人一眼,径直朝着殿内走去。 清风将她最后一句话,轻飘飘地送进了李嬷嬷的耳朵里。 “反正,本宫高兴就行。” 李嬷嬷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跪了多久,心里的火就烧了多久。 等她从地上爬起来,一双老腿都麻了,那张脸更是黑得能滴出墨来。 她气冲冲地赶回坤宁宫,一进门,就扑到王太后脚边,眼泪鼻涕一把抓。 坤宁宫里,上好的檀香烧得正旺,衬得王太后的脸愈发庄严肃穆。 第二十四章 太后她都不放在眼里 她正闭着眼,不紧不慢地捻着一串碧玺佛珠。 “太后娘娘!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 李嬷嬷哭天抢地:“那贵妃娘娘,如今是何等的得意忘形!老奴亲自去请,她连看都不看老奴一眼!” “老奴跪在她面前求她,她竟然说,说您高不高兴,关她什么事!还说,只要她自己高兴就行了!” “啪!” 一声脆响。 王太后手里的那串碧玺佛珠,应声而断。 她猛然睁开眼,眸子里满是震怒!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她一把将手里剩下的半截绳子狠狠摔在地上,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控制不住的狰狞,眼底的阴鸷快要化为实质。 “她一介贵妃而已!” 王太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竟恃宠而骄到,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好一个裴芸瑶! 这才几天,就敢骑到她王家的头上来!真当皇帝那点不清不楚的宠爱,是能保她一辈子的护身符吗? 李嬷嬷眼瞧着王太后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连忙膝行上前,伸出那双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拍着背。 “太后娘娘息怒,太后娘娘息怒啊!” 她哭丧着脸,声音里满是心疼。 “为那等子狐媚货色气坏了凤体,可不值当的!您是这宫里顶顶尊贵的人,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王太后喘着粗气,胸口那股郁气却怎么也顺不下去。 她一把挥开李嬷嬷的手,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扬声道。 “快!去把皇上给哀家请来!” 李嬷嬷心里一凛,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她不敢耽搁,立刻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是,老奴这就去请。” 李嬷嬷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功夫,沉重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萧天明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扶着一个。 那人身形纤弱,穿着一身素净的妃色宫装,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正是刚刚被裴芸瑶狠狠羞辱过的王雪谣。 她眼眶通红,脸颊上巴掌印还未完全消退,此刻正柔弱无骨地靠在萧天明身上。 王太后一看到王雪谣这副模样,心头刚刚被压下去的火,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 她甚至没等萧天明开口请安,便先发制人,手指直直地指向王雪谣,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皇上!你可看见了?!” “你看看雪谣,她如今都成了什么样子了!这脸,这身子,全都是被那个妖妃给害的!” 王太后气得浑身发抖。 雪谣是她看中的未来皇后,是王家的脸面! 现在,这张脸被人打了,王家的脸面,也被裴芸瑶那个贱人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 这让她如何能忍? 萧天明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看不出喜怒。 他淡淡扫了一眼王太后,便扶着王雪谣在旁边的紫檀木椅上坐下,甚至还体贴地拉着她的手,让她紧挨着自己坐好。 王雪谣受宠若惊,又带着几分得色,悄悄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姑母。 萧天明这才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看向自己的母亲,语气平淡。 “朕自是看见了。” 他的指腹在王雪谣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目光却依旧停留在王太后的脸上。 “所以,朕方才一直在流华宫安抚谣嫔。母后这么急着把朕叫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 王太后一听他这话,再看他对雪谣的维护之意,心中的怒火,到底还是消了不少。 皇帝还是向着王家的。 这就够了。 她缓缓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脸色依旧难看。 “有些话,哀家也不想说得太难听,毕竟后宫之事,皇上自有决断。” 她话锋一转,那双凌厉的眼睛里重新淬上了寒意。 “可是,贵妃那里,是否也太放肆了些?” 可不等萧天明开口,一旁始终垂着头的王雪谣,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她抬起头,那张还印着巴掌印的小脸,此刻写满了委屈,看的不是自己的姑母,而是皇帝。 “陛下……” 她的声音软颤,带着哭腔。 “姑母说这些,也都是为了陛下好。您都没瞧见,姐姐她得意的样子,在臣妾面前,和在您面前,完全是两个模样!” 萧天明那双一直摩挲着她手背的指腹,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他微微眯起的凤眼里,闪过一抹极淡的,不悦的神色。 王雪谣的心忽地一跳。 陛下最不喜后宫妃嫔在他面前议论旁人的是非,尤其是用这种告状的语气。 她一时气急,竟忘了这一茬! 她立刻改了口,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抹更加令人心碎的体谅。 “陛下,臣妾这么说,不是在向您抱怨姐姐的行事方式……臣妾,臣妾实在是心疼陛下啊!” 她反手,用自己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萧天明的手。 “您不仅要为国事操劳,回了后宫,还要与姐姐这般周旋。姑母方才是不知内情,所以才一时情急请您过来。但现在,现在臣妾同姑母说通了,我们都知道,陛下您,您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一番话,既把自己从一个搬弄是非的怨妇,变成了体恤君王的解语花,又不动声色地给了王太后一个台阶下。 她说完,还怯生生地抬眼,冲着王太后递过去一个恳求的眼神。 “姑母,您说是不是?现在您已经清楚了,陛下也有自己的难处。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还是先让陛下回臣妾那儿,歇息歇息吧?” 王太后是何等精明的人。 她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只知争风吃醋的侄女,此刻竟能说出这番话,眼底闪过赞许。 她胸口那股郁气,也总算是顺了下去。 皇帝需要裴家这把刀,那便让他用。只要皇帝的心,还在王家这边,就够了。 王太后抬了抬手,保养得宜的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雍容华贵的淡漠。 “罢了。” 她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看来是哀家误会皇上了。你们,先回去吧。” 王雪谣如蒙大赦,连忙拉着萧天明站起身,对着王太后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便搀着他的手臂,离开了坤宁宫。 自坤宁宫出来,一直到流华宫。 第二十五章 皇上的解语花 萧天明始终没有松开王雪谣的手。 一踏入殿内伺候的宫人纷纷跪地请安。 王雪谣朝着她们挥了挥手,声音带着几分疲惫:“都退下吧。” 偌大的寝殿,烛火摇曳,熏香袅袅,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天明一言不发,就那么站在殿中,一双深邃的凤眼,沉沉地落在她的身上。 王雪谣下意识地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微弱。 “陛下,您……您别这么瞧着臣妾了。”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哭腔。 “您这样瞧着,臣妾心里……更难受。” 她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脸颊,最终,落在了自己红肿的嘴唇上。 “臣妾知道,臣妾现在的样子定是狼狈不堪,丑得很。”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泪却不争气地滑了下来。 “承蒙陛下不弃,还愿意踏足臣妾这冷清的流华宫,陛下,让臣妾伺候您宽衣吧?” 她仰起头,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满是卑微的讨好。 萧天明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伸出手,指腹上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轻轻地抚过她脸上的指印,最后停留在她颤抖的唇上。 “是朕,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愧疚。 “爱妃,你且再忍耐一时。将来这天底下最好的,朕都捧到你面前来,补偿给你。” 天底下最好的? 那一定是独一无二的宠爱,是至高无上的后位。 对了,还需要有一个孩子! 只要她能为陛下降下皇子,那裴芸瑶算什么?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变了,从刚才的楚楚可怜,变得媚意横生。 王雪谣的手,不老实地滑向了萧天明的腰间,勾住了那明黄色的龙纹腰带。 她的身子软软地贴了上去,吐气如兰。 “那……就让臣妾,现在就好好伺候伺候陛下。” 萧天明喉结滚动了一下,伸出双臂,一把将她用力地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个拥抱太用力,勒得王雪谣骨头都有些疼。 但更多的,是她察觉出他胸膛里传来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对自己,果然是有些心疼的。 她将脸埋在萧天明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陛下,臣妾受的这点子委屈,算不得什么。臣妾只是心疼陛下。” 她顿了顿,感觉到男人的身体微微一僵。 “您瞧,姐姐在后宫便如此骄横,可想而知,裴家的人在前朝,又是何等的嚣张跋扈。” “臣妾也是听宫人闲聊时说起,她那个大兄自请去了西北,二兄去了青州治瘟疫。如此一来,这满朝的文武官员,对他们裴家,怕是只有赞不绝口了。” 她这番话,明里暗里都在提醒箫天明要小心裴家。 萧天明缓缓地放开了她,转身在铺着明黄锦缎的软榻边坐下,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正是如此。” 萧天明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力。 “裴云山在西北震慑外敌,裴云温在青州安抚流民,这些,都是文武百官亲眼看着的功绩。” “朕又能如何?总不能无故斥责有功之臣,寒了天下人的心。” 王雪谣绕到他的身后,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地按上了他的太阳穴。 她学着宫里那些老道嬷嬷的样子,不轻不重地替他揉捏着。 指尖的温软。 “臣妾也知陛下此时最是为难。”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 “可臣妾,有一事,想请陛下为臣妾做主。” 原本闭目养神的萧天明,闻言,缓缓睁开了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 “什么事?”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王雪谣的动作一顿。 下一瞬,她竟直直地跪在了萧天明的脚边。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萧天明眉心一蹙。 只见她仰着头,声音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哽咽。 “陛下,臣妾的祖父,年事已高,身子骨大不如前了。他老人家早就想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还请陛下,准许祖父致仕。” 她说完,顿了顿,抬起泪眼,飞快地瞥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又继续说道。 “如此一来,免得日后姐姐见陛下常来臣妾宫里,便让裴家的人,将气都撒在祖父身上。倒时即便是陛下有心想护着臣妾和祖父,怕也是会被裴家那功劳来压陛下。所以不如陛下现在先让祖父致仕,免得倒时为难。”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 好似王家为了皇帝,宁愿自断臂膀,也要免去皇帝的后顾之忧。 然而箫天明不知道这一招以退为进是王太后交代给王雪谣的。 为的就是,舍掉年迈的祖父。 保住她父亲如今在朝中的官位。 王雪谣说完,便满怀期待地看着萧天明。 她想,自己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他就算不感动,也该领这份情吧? 然而,预想中的温言抚慰,并没有到来。 萧天明的脸色忽地冷了几分。 他垂下眼,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雪谣身上。 “后宫不得干政。”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怒斥都更让王雪谣心惊胆寒。 “爱妃何时也学得这般专横刁蛮了?朝堂之事,也是你敢同朕议论的?” 轰的一声,王雪谣的脑子一片空白。 专横刁蛮? 他竟然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这不都是他用来纵容裴芸瑶那个贱人的说辞吗! 萧天明心中冷笑。 致仕?现在就想金盆洗手,抽身离去?想得美。 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又是扶持裴家,又是纵容裴芸瑶,为的不就是故意以妖妃之名挑起事端,让王家人坐不住。 王家现在退了,他拿什么去给裴芸瑶当靶子?拿什么去堵天下悠悠众口? 他要的,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而不是给裴家做嫁衣,让他们一点点蚕食掉王家的势力,最后一家独大! 看着王雪谣那张煞白又错愕的脸,萧天明心底没有半分怜惜。 她浑身一颤,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臣妾不敢!臣妾失言了!陛下恕罪!” 她想也不想,重重地将头磕在砖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王雪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走到萧天明身前。 颤抖着手,去解他腰间的龙纹玉带。 动作间,再无半分旖旎,只剩下了一个后宫嫔妃最卑微的本分。 第二十六章 多嘴的人留不得 流华宫的烛火在压抑中摇曳,而东宫的夜色,却因一道命令而暗流涌动。 东宫最高的观星阁上,寒风呼啸,吹得廊下的宫灯左右狂舞,光影凌乱。 萧颙就站在那片最凌乱的光影里。 本该是玉雪可爱的模样,可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却是一片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冷肃。 他负手而立,眺望着墨色天际中寥寥的几颗寒星。 一阵微不可查的风声自身后掠过。 下一瞬,一道黑影单膝跪在了他的身后。 “殿下。” 萧颙没有回头,声音冷硬稚嫩。 “王太后身边的李嬷嬷,太会说话了。” 他顿了顿,吐出轻飘飘的一句。 “处理了吧。” 那李嬷嬷,前世就是王太后最锋利的一条舌头。 多少颠倒黑白的话,多少栽赃陷害的计,都是从她那张嘴里说出来,再传遍整个后宫,传到朝堂之上。 正是她,添油加醋地坐实了母妃妖妃的罪名,让母妃在宫里举步维艰。 这一世,他不会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是。” 黑影低声应诺,没有迟疑,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了无边的夜色里。 阁楼上,重归寂静,只剩下风声。 “殿下!殿下!可算找到您了!” 一个焦急的声呼由远及近。 小太监啊喏提着灯笼,一路小跑着上了阁楼,一张圆脸上满是急色。 “殿下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奴才在底下找了您好几圈,还以为您丢了呢!” “这上头风这么大,跟刀子似的,您身子骨弱,要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好?快跟奴才下去吧!” 萧颙侧过头,看着满脸担忧的啊喏,眼中那股杀气,瞬间敛去。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任由冷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 “就是要吹吹这冷风,才能时刻醒着。” 啊喏一愣,满脸茫然。 “殿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吹冷风……只会生病的呀。” “没什么。” 萧颙收回目光,小小的手捏着一方帕子,踮起脚,轻轻擦了擦啊喏的嘴角。 那上面,沾着一点淡黄色的糕点碎屑。 “又偷吃了?” 啊喏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殿下您真是料事如神!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萧颙看着他这副傻样,冷哼了一声,将帕子收了回来。 “既然如此,明天的步法训练,你加跑两圈。” 啊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下一秒就垮了下来。 “啊?殿下饶命啊!今天才练了一天,奴才这两条腿现在还跟面条似的打颤呢!” 萧颙却没理会他的哀嚎,反而上前一步,伸出小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的个头只到啊喏的胸口,这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显得有些滑稽,可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认真。 “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继续坚持。” 啊喏的哀嚎声更大了。 “奴才不愿意啊!” 萧颙却不再看他,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远处灯火辉煌的宫殿中。 他的目光落在藏凤楼。 前世,就是在那里。 在最后的时刻,在烈火与厮杀声中,母妃一脚踹开了紧锁的宫门,将他推了出去,声嘶力竭地对他喊着:“颙儿,活下去!” 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妃转身回到狼窝,决绝地抱住了那个罪魁祸首萧天明,双双从高耸的藏凤楼上坠下。 他以为他们都死了。 可谁能想到,萧天明那个畜生,竟然没死!只是摔断了双腿,成了个瘫子! 他用了十年,韬光养晦,从一个丧家之犬,一步步杀回了皇宫,夺回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可那又如何? 杀父的名声,让他成了人人畏惧的暴君。 他为母妃正了名,却没能让她真正安息。 最后,他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的剑下,孤独地结束了充满仇恨的一生。 不,这一世,不会了。 萧颙攥紧了小小的拳头。 他会护好母妃,护好裴家。 他也要夺回这皇位,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藏凤楼。 裴芸瑶端坐在殿内。 跪在她面前的李太医李霁,却连头都不敢抬。 裴芸瑶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那人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轻缓。 “起来说话。” 李霁身子一僵,这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缓缓站起身,却依旧躬着身子。 “娘娘,您交代的事情,微臣已经办妥当了。” 裴芸瑶捧着书卷的手指,缓缓收紧。 她慢慢地抬起眼,那双潋滟的凤眸里,透出了浅浅的波澜。 她红唇微启,饶有兴致地将身子稍稍前倾。 “哦?倒还真是个能人?” 这李霁,上一世她只知是个医术尚可的庸人,从未留意。若不是这次熏香事发,他主动投诚,她还真不知道宫里藏着这么个角色。 她的视线没有在李霁身上停留太久,转而轻轻扫向了立在身侧的明月。 明月立刻福了福身子,转身对殿内伺候的几个小宫女压低了声音。 “娘娘要静养,你们都先下去吧,把门带上,不叫不许进来。” “是。” 几个宫女鱼贯而出,厚重的殿门被轻轻合上。 李霁见状,心中一定,这才敢将事情的全貌和盘托出。 “事情能如此顺利,一切都多亏了娘娘今日的安排。” 裴芸瑶将手里的书卷,轻轻搁在了身旁的紫檀木小几上。 “详细说给本宫听听。” 李霁定了定神,娓娓道来。 “娘娘今日重罚了谣嫔,她身边的宫女被发配浣衣局,又被打了脸,微臣便借着去给谣嫔诊治她脸上伤势的机会,这才得了手。” 裴芸瑶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几面。 “你也是将东西,放在她的香炉里了?” 这话问得轻飘飘,李霁的后背却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知道,贵妃娘娘自己的寝宫,就曾被人用香料动过手脚。她这么问,是在考校自己。 李霁立刻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后怕。 “不。微臣不敢。香炉之事太过显眼,娘娘您便是前车之鉴。既然明面上的东西容易被察觉,微臣便换了个法子。” 第二十七章 本宫的身边只留聪明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那牵魂花,研磨成粉可入香,榨取其汁,亦有奇效。微臣将那无色无味的汁液,涂抹在了她床榻内侧的雕花上。那毒性不会立刻发作,但只要她夜夜睡在那张床上,毒素便会随着她的呼吸,渗入肺腑。日积月累,神仙难救。” 放在香炉里,总有换香的时候。 可谁会想到,去检查自己睡了许久的床榻雕花呢? 这法子,阴损,却也最高明。 裴芸瑶眼底的赞许一闪而过。 很好,这是个聪明人。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她不再多言,只对着一直垂首立在暗处的王嬷嬷,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做的好,给赏。” 王嬷嬷无声地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到了李霁面前。 荷包入手,沉甸甸的,坠得他手腕往下一沉。 李霁指尖哆嗦着捏开荷包一角,借着烛光往里一瞧,黄澄澄的金光差点晃了他的眼。 不是碎银,是几锭实打实的金锞子。 他手一抖,那荷包险些脱手,捧着东西就要往回推。 “娘娘!这,这可使不得,太重了!微臣万万不敢收!” 裴芸瑶闻言,只轻笑了一声。 慢悠悠地重新拿起小几上的书卷,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替本宫真心办事,本宫从不吝啬。” 她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声音却还是对着李霁的。 “拿着,你该得的。” 李霁捧着那个沉甸甸的荷包,再也不敢多言,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恭恭敬敬地又磕了一个头。才躬着身子,离开了藏凤楼。 直到殿门再次合上,明月才轻手轻脚地走到裴芸瑶身后,伸出纤细的手指,力道适中地为她按捏着肩膀。 “恭喜娘娘,得了这么个得力的人。” 裴芸瑶闭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舒缓,唇角却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人心最是难测,也最是易变。他今日能为了妹妹投靠本宫,明日就能为了旁人背刺本宫。是不是得力,还得看着,用着,才知道。” 明月听着主子这番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有些发酸,却也知道主子说的是至理。 她不再多言,只是扶着裴芸瑶,缓缓走到菱花铜镜前。 “娘娘……” 明月一边为她卸下发间那支温润的羊脂玉簪,一边看着镜中主子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脸,轻声开口。 “天色这么晚了,皇上……怕是又歇在流华宫了。” 毕竟,王雪谣今日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以皇帝对她的那点心思,总要去安抚一番的。 裴芸瑶抬手,抚了抚额角,镜中的自己眉眼淡然。 忽地轻笑出声。 “无妨。” 他去或不去,对她而言,早已不重要。 她要的,再也不是萧天明的垂怜。 可她话音刚落,殿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尖细又恭敬的声音响起。 “贵妃娘娘,皇上有旨,请您即刻去一趟坤宁宫。” 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福安。 王嬷嬷那张一脸瞬间凝重起来,她快步上前,隔着门缝问。 “福公公,这么晚了,皇上召见娘娘去坤宁宫,所为何事?” 门外,福安的嗓音透露着急切。 “王嬷嬷,您快别问了!太后娘娘的坤宁宫里出了大事,皇上龙颜大怒,正等着贵妃娘娘呢!娘娘去了,自然就什么都清楚了!” 王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她猛地回头,望向梳妆台前的裴芸瑶,眼神里写满了惊疑。 裴芸瑶只在镜中与王嬷嬷对视了一眼,便点了点头。 她伸出纤纤玉指,又将明月刚刚为她卸下的那支羊脂玉簪,慢条斯理地,重新插回了乌黑的发髻中。 今儿下午,她当着众人的面,折辱了王雪谣,又驳了太后的面子,王氏一党若是不连夜设下这个局来反扑,那才叫奇怪。 只是,她没想到,他们的动作会这么快。 “既然是皇上召见。” 裴芸瑶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绣着金丝凤凰的宫装,声音温润。 “本宫若是不去,倒显得心虚了。” “走吧,去看看太后她老人家,给本宫备了怎样一出大戏。” 裴雪谣在明月的搀扶下,刚一踏进坤宁宫的门槛。 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便迎面袭来! 是一只描金莲纹的白瓷茶盏! “啪!” 裴芸瑶侧身一闪,那茶盏擦着她的鬓发飞过,狠狠砸在她身后的廊柱上,砰得一声脆响,瞬间四分五裂。 惊魂未定的明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连忙扶住裴芸瑶。 而王嬷嬷已经一个箭步挡在了主子身前。 紧接着,便是王太后那夹杂着怨毒的呵斥! “裴芸瑶!你这个毒妇!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哀家的坤宁宫里下此毒手!” 裴芸瑶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王嬷嬷,目光越过气得浑身发抖的王太后,径直落在了殿中上首,那个身着明黄常服的男人身上。 她莲步轻移,走到大殿中央,对着萧天明微微福身。 “臣妾参见陛下。” 她抬起头,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声音轻柔。 “陛下,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竟惹得母后对臣妾发这样大的火,还要……让臣妾平白背上这毒妇的骂名?” 萧天明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闪过复杂。 抬手,用力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满脸的烦躁。 “母后说,方才她在睡梦中,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醒来时,便发现她身边的李嬷嬷被人割了舌头,浑身是伤地倒在坤宁宫的正殿门口。” 此话一出,王太后又想到初看到李嬷嬷受伤时的那一幕,气得发颤的手指,直直地指向裴芸瑶。 “是不是你做的!” “今天下午,哀家让李嬷嬷去请你,你非但不来,还敢罚她下跪!你定是觉得不解恨,才趁着夜深人静,派人割了她的舌头,断了她的手脚!裴芸瑶,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裴芸瑶眼眶一红,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太后所言,臣妾一概不知情啊!这深更半夜的,臣妾好端端地在藏凤楼待着,如何能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第二十八章 请大理寺的人来断案,可好? 她顿了顿,抬起那双泪眼朦胧的眸子,直视着萧天明。 “那,那李嬷嬷如今身在何处?是生是死?臣妾斗胆,想亲眼去看看,她身上究竟是何伤势,也好过在这里被人凭空污蔑!” “你还想去看她的惨状?!” 王太后狠狠一拍身前的紫檀木桌,发出砰的一声响。 她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裴芸瑶,声音更沉重了几分。 “她现在浑身是血,正在偏殿由太医救治!你这毒妇还想去火上浇油吗!” 裴芸瑶听见这话,忽地明白了,李嬷嬷被害是确有此事,是王太后一口咬定是她做的,才大晚上就要兴师动众,让她过来接受审问! 但她裴芸瑶没做过这事,又不怕他们查,自然就不用陪他们演这假惺惺的戏码了。 她缓缓地,直起了身子,眼中的委屈一闪而过,表情忽地变得冷凝。 裴芸瑶看着箫天明。 “臣妾没有做过。” “太后娘娘说,臣妾因下午罚跪李嬷嬷觉得不解恨,便要深夜潜入坤宁宫,割她舌头,断她手脚?”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 “臣妾倒是想问问,臣妾与她,究竟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王太后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噎得心口一滞,憋得她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她用力拍了拍胸口,才勉强顺过气来。 “你心思本就狠毒!谁知道你这个毒妇心里在想什么!” “既然谁都不知道臣妾在想什么,太后又凭什么断定是臣妾所为?” 裴芸瑶步步紧逼,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不如这样,将这宫里所有当值的宫人,太监,侍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叫出来审一审。看看今夜,到底是谁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又是谁,鬼鬼祟祟地靠近过坤宁宫。查一查,不就知道了吗?” 王太后一听这话,音调陡然拔高。 “你还想把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你不嫌丢脸吗!” “丢脸?” 裴芸瑶眼底满是嘲弄,直白的看着王太后。 她忽然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在萧天明身侧款款坐了下来,质问王太后。 “臣妾没做过的事情,为何要觉得丢脸?” “若臣妾当真因此蒙受不白之冤,被安上一个毒害太后宫人的罪名,那才是真正的丢脸。届时,天下人会议论纷纷,说陛下您宠妾灭妻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后宫都管束不力,让一个贵妃嚣张到敢在太后的宫里行凶……” 她幽幽叹了口气,素手搭在椅子旁。 “这丢的,可就不止是臣妾的脸,更是陛下的脸面啊。”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天明,一字一句地问。 “那么,陛下也觉得,这件事是臣妾做的吗?” 萧天明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 他知道这事可大可小,裴芸瑶最近虽然是越来越蛮横,越来越不像从前那个温顺知礼的大家闺秀了,可要说她会用这么愚蠢的法子去报复一个奴才,不像她的手笔。 见裴芸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萧天明压下心头的烦躁,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母后,您可有看清,行凶之人的长相或是身形?” 王太后正被裴芸瑶那番话气得浑身发抖,听见他问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喘着粗气,没好气地吼道。 “哀家出来的时候,人早就跑远了!黑灯瞎火的,哀家怎么可能看得清是谁!” 不等萧天明再开口,裴芸瑶直接抢过了话头。 她笑了,那笑容在烛火下,妩媚森然。 “陛下,您可听见了?” 她伸出纤纤玉指,点向王太后。 “母后她老人家,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就凭着自己的猜测,空口白牙地污蔑臣妾是毒妇,要给臣妾定罪。” 她的目光骤然变冷。 “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下旨,让大理寺介入,彻查此案!” “若查出来,人证物证俱在,此事确是臣妾所为,臣妾甘愿受任何刑罚,绝无半句怨言。” 她话锋一转,目光如刀,直刺王太后。 “可若是查出来,此事与臣妾无关,是有人恶意栽赃陷害。” “那么,太后娘娘,您又该当如何?” 让大理寺介入?彻查? 萧天明只觉得太阳穴一根青筋在疯狂地跳动。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更重要的是,裴芸瑶这把刀,他还得用。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王太后身边,声音里带着安抚。 “母后,您息怒。” 他顿了顿,又对着裴芸瑶道。 “瑶儿,母后也是一时情急,许是误会了。你素来乖巧,朕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等事。” 他这话,看似是在为裴芸瑶开脱,实则是在和稀泥。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目光沉沉地落回王太后身上。 “此事,不可声张。若真让大理寺介入,宫闱秘闻传扬出去,皇家颜面何存?” 他刻意凑近了些,用只有王太后和他能听到的细微声音开口。 “母后,您别忘了,瑶儿的大兄,裴云山,如今可正在西北替朕卖命。若是让他听闻,自己的妹妹在后宫受了天大的委屈,万一,在前线分了心,这后果,谁来承担?” 这话,既是解释,也是敲打。 王太后浑身一僵。 自然听懂了儿子话里的意思。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咬牙切齿的道。 “好……好得很!哀家信她没做就是。” 但这件事,她不会就此罢休! 王太后一双淬了毒的眸子紧紧盯在裴芸瑶身上。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 一双潋滟的凤眸,怯生生地望向萧天明的方向,声音软糯。 “陛下,臣妾好怕。” “母后……母后竟是用这种眼神这样看臣妾,难道母后还不愿意罢休吗?” 萧天明站起身,几步走到裴芸瑶身边,宽大的龙袖一拂,直接将她微凉的手攥进了自己的掌心。 转头,沉声对着王太后道:“够了,母后!你别说了!” 他才低下头,看向怀里瑟瑟发抖的女人,语气温柔。 “瞧你,吓坏了吧?”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 “朕陪你回藏凤楼。” 然而,他话音刚落,掌心里那只柔软的小手却猛然抽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管她谁赐的,看上就是我的 “陛下。” 她开口。 “臣妾觉得,你对臣妾的爱,少了些。” 裴芸瑶趁他还未反应过来时,继续道。 “若是从前,陛下给臣妾一个明明白白的结果了!可你如今是怎么做的?你只是让母后别说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恃宠而骄的劲。 “陛下今夜,还是别去藏凤楼了。臣妾不想看见一个,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的君王。” 这话,既是撒泼,也是拒绝。 她怎么可能让他去藏凤楼? 自重生归来,若不是为了复仇,她甚至不想扮演一个深爱着他的女人。 萧天明被她这番话气得怔愣一瞬,明明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太后都不追究。 她一个贵妃还想着要一个结果? 真是蹬鼻子上脸!可偏偏,他发作不得。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不耐,脸上还得摆出无可奈何的纵容。 “瑶儿,母后毕竟是太后,是朕的生母。你要朕如何做?总不能让朕为了你,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吧?” 她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臣妾倒没有让陛下不孝。” 她的目光在殿内随意地扫视着,最后,落在了太后身旁多宝阁上的一件摆设上。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通体圆润,幽幽地散发着清冷光华,一看就不是凡品。 裴芸瑶的唇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 “只是,陛下总要给臣妾一个交代,还臣妾一个清白。深更半夜将臣妾叫来,一顿怀疑斥责,总不能就这么让臣妾灰溜溜地回去吧?” 她伸出纤纤玉指,遥遥指向那颗夜明珠。 “传出去,别人还不知要怎么猜测臣妾失了宠。依臣妾看,那桌案上的一颗夜明珠甚是好看,不如就让臣妾带回去吧。” 她转过头,笑意盈盈地看着萧天明和脸色铁青的王太后,慢悠悠地补全了自己的计策。 “这样,宫里传出去的话便是,太后深夜宣召贵妃,并非问罪,而是疼惜贵妃,特意赏赐了稀世珍宝。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哪里是两全其美! 这分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去剜王太后的心头肉! 那颗东海夜明珠是先帝所赐,是王太后的心爱之物! 萧天明看着裴芸瑶那张跋扈的脸,只觉得一阵头痛。 但他立刻就想通了。 不过是一颗珠子,换来后宫安宁,换来裴芸瑶继续为他所用,值! 至于母后的脸面,反正今晚已经丢尽了,不差这一点。 他给了王太后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转身,语气里充满了对裴芸瑶的宠溺。 “好,好,都依你。” 他完全没看到王太后那要杀人的目光,扬声道。 “不就是一颗夜明珠吗?来人,取来,给贵妃娘娘!” 站在一旁的明月,立刻心领神会,快步上前。 王太后身边的宫女不敢动,明月便自己动手,恭恭敬敬地从多宝阁上将那颗沉甸甸的夜明珠取了下来,用一方锦帕小心翼翼地托着,回到了裴芸瑶身边。 裴芸瑶的目的达到了,她抱着珠子,这才慢条斯理地朝着王太后和萧天明盈盈一拜,语气敷衍。 “谢母后赏赐,谢陛下疼爱。” 她直起身,唇边噙着一抹胜利的微笑。 “夜深了,臣妾也乏了,便先告退了。” 说完,她再不看那母子二人一眼,领着明月,转身就走。 萧天明看着裴芸的身影走远。 脸上那副宠溺纵容的假面,忽地褪去。 他重重坐回了椅子上,俊朗的眉宇间,是压抑不住的烦躁。 他准了她用自己的名义宣裴芸瑶过来,还真以为她手里攥着残害李嬷嬷的铁证,能一举挫了最近的嚣张气焰,让她知道这宫里到底谁说了算。 结果,非但没有证据,反被裴芸瑶借此将了一军。 萧天明嗓音深沉。 “母后,此事您糊涂啊!怎么就把她给叫来了。” 王太后攥着佛珠的手指都在发抖。 她猛然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儿子。 “皇上!” “这事肯定是她做的,哀家现在是没证据,可你也看到了!她那是什么态度!简直不把哀家这个太后放在眼里!哀家也没想到她竟想让大理寺插手这件事!” 本以为她会求饶服软,没想到她现在愈发伶牙俐齿,王太后又指向多宝阁。 “那颗夜明珠,先帝御赐,天下仅此一颗!有多难得你不是不知道!就这么被她给拿走了!她这是在打哀家的脸,也是在打你的脸啊!” 但萧天明此时此刻,已经没了半点听她抱怨的耐心。 他抬起眼,漠然打断她的话:“朕知道她的作风一向跋扈。” “可母后下次动手前,能不能先思虑周全?人证物证,哪一样是齐全的?就凭几句话,以太后的身份就想让朕治罪贵妃?母后,下次不要那么糊涂了。” 萧天明见她不语,便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刻。 “眼下时间已晚,朕就不打扰母后歇息了。”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拂袖而去。 从坤宁宫出来,萧天明本是想直接去藏凤楼的。 裴芸瑶今夜在王太后那确实是受了委屈,且最近不知为何,这把刀有些拿不稳了。 看来还是需要吹吹耳边风的。 可刚绕过太液池,萧天明就看见一道纤弱的身影,正提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在花丛边焦急地张望。 那人影听见脚步声,惊得一颤,连忙转身跪倒在地。 “臣妾见过皇上。” 萧天明停下脚步,身体探向前,才看清了来人。 是瑜妃,卢芝芝。 他这才想起来,后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卢氏,曾经也算高门,只是这些年人丁不旺,早就没了当年的风光,送女儿入宫,不过是想搏最后一把。 萧天明本想挥手让她退下,刚开口,却对上了一双清澈中带着点惊慌的眼眸。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未施粉黛的脸上,是天然的温婉。 萧天明亲自伸出手,握住她微凉的手腕,将她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这么晚了,瑜妃怎还未歇下?” 第三十章 深夜偶遇,是算计吗? 卢芝芝像是被他的举动吓到了,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又不敢,脸颊忽地蕴上一抹微红。 “回陛下的话……” 她小声解释道:“臣妾宫里养了只白猫,名叫雪球,今日不知怎的,贪玩跑了出来,臣妾,臣妾心里着急,找它到现在还没找到。”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 猫?萧天明心中冷笑一声。 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人精?深更半夜,在这御花园里,是找猫还是找皇帝,不言而喻。 换做平时,他早就没了耐心。 可今天,他看着眼前这张温顺无害的脸,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裴芸瑶…… 那个女人,最近浑身都是刺。 她总以为,她的荣宠是因裴家而得来的的。 那朕,就让她好好看看。 帝王的宠爱,是朕想给,才能给。朕今天能捧你上天,明天,也能让别人取代你。 萧天明的心思转瞬即逝,脸上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温柔。 他对着身边的福安吩咐道。 “派人去找,就是把这御花园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瑜妃的雪球给找回来。” 福安立刻就明白了皇上的心思,连忙躬身领命。 “嗻!奴才这就带人去找!” 话音刚落,几个小太监便提着灯笼,四散着没入了花木深处。 卢芝芝故作惊讶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满是受宠若惊。 “陛下!不过是只畜生罢了,怎敢劳动圣驾,如此大费周章……” 萧天明却轻笑一声,伸手将她颊边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 “能让爱妃深夜独自寻找,必然是心爱之物。”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十分温柔。 “朕,自然要为你寻回来。” 卢芝芝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没过多久,福安就亲自抱着一只通体雪白小猫快步走了回来。 “瑜妃娘娘,您瞧,可是这小东西?” 卢芝芝一见,眼睛都亮了,连忙从福安手中接过那只猫,紧紧抱在怀里。 “是它!就是它!雪球,你跑到哪里去了,吓死我了!” 她一边抚摸着猫儿顺滑的皮毛,一边抬头看向萧天明,眼中满是崇拜。 “多谢陛下!” 萧天明看着她因为一只猫就能高兴成这副模样,心中那股掌控一切的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样单纯的女人,才好拿捏,才听话。 不像裴芸瑶,竟渐渐脱离的自己的掌控。 萧天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朕记得,你住在钟粹宫?” 夜风更凉了,他看着她单薄的衣衫,顺势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 “更深露重,朕陪你回去。” 那带着帝王体温的披风,瞬间包裹住了卢芝芝。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垂下头,轻轻应着。 “好。” 夜色渐深,帝王与新宠的身影消失在钟粹宫的方向,而太液池旁的假山后,一道黑影,快速朝着另一个截然相反的宫殿飞奔而去。 流华宫。 那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一头跪倒在地上,气息都还没喘匀。 “娘娘,娘娘……” 王雪谣正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憔悴的脸。听到声音,她忽地转过头,眼中迸出急切的光。 “怎么样?皇上呢?” 小太监伏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回娘娘……皇上,皇上他带着瑜妃,去了钟粹宫。” 钟粹宫? “什么?!” 王雪谣瞪大了双眼,猛然将梳妆台上的胭脂全部推开! 满是疑问的开口:“皇上竟去了钟粹宫?” 怎么可能? 皇上怎么会去那种地方?那个卢芝芝,不过是个破落户出身的玩意儿,平日里连请安都只敢缩在角落,皇上怎么会看上她? 他除了陪裴芸瑶那个贱人逢场作戏,心里爱的不该只有她王雪谣一个人吗? 王雪谣的脑子飞速转着,眼中忽然闪过狠厉的明悟。 是了!一定是裴芸瑶! 肯定是那个贱人!她把自己打成这副鬼样子,脸上的伤还没好全,皇上定是看了心烦,这才被别的狐媚子钻了空子!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死死地钉在地上那个抖成一团的小太监身上。 “你怕什么?” 她声音冰冷:“本宫如今失了势,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才安排你做事,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传出去,倒像是本宫怎么苛待了你!” 那小太监把头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声音里带着哭腔。 “奴才不敢,奴才没有旁的心思……” 王雪谣冷笑一声,她缓缓站起身。 她冷眼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还带着淡淡的淤青。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脸,眼神的恨意愈发清晰。 看来确实不能只靠着美貌争宠了。 “你。” 她转过头,对着那小太监命令道。“明日一早,给本宫叫个太医来。” 那小太监闻言,应了声是,便逃也似的跑出了流华宫。 小太监走了后。 王雪谣觉得有些口渴,下意识地张嘴想唤人倒茶,可话到嘴边,才想起自己身边的心腹宫女,全都被裴芸瑶那个贱人罚去了浣衣局。 现在这流华宫里,一片冷寂。 她瞬间气得浑身发抖,将头上一支赤金嵌宝的凤凰步摇狠狠拔下,狠狠扎进了面前的梨花木桌案里。 她啐了一口。 裴芸瑶! 你最大的倚仗是什么?不就是仗着自己生了个儿子,占着太子生母的名分吗? 你以为只有你会生? 王雪谣的眼中,燃起一簇疯狂的火焰。 “本宫这就叫太医过来,好好调理身子!” 你有个儿子,本宫,也要有一个! 翌日,流华宫内。 王雪谣端坐在软榻前。 那小太监小跑着领人进来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太医院官服的青年,正是李霁。 他背着药箱,眉眼低垂,一副恭谨的模样。 “微臣叩见娘娘。” 王雪谣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伸出了自己皓白的手腕,搭在一方柔软的丝帕上。 李霁不敢多言,上前两步跪下,隔着丝帕,搭上她的脉搏。 片刻后,李霁收回手,依旧低着头,声音平稳。 “回娘娘,娘娘脉象沉稳和缓,身体康健,并无杂症。” 第三十一章 本宫要怀上龙裔! 王雪谣缓缓收回手,目光投向地上跪着的人,那眼神,居高临下,带着审视。 “本宫叫你来,不是让你说这些废话的。” “本宫是让你看看,如何才能最快地……怀上龙裔。” 李霁的身子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还以为,是急着要祛疤养颜的方子。 他垂下的眼眸里,飞快地闪过了然,他沉吟片刻,才开口。 “娘娘身体康健,这自然是好事。若想早得皇嗣,微臣可为您开几副温补的方子,固本培元,再辅以时节……不出半年,定有佳音。” “半年?” 王雪谣声音陡然拔高,她猛然一拍身旁的案几。 “本宫等不了那么久!”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脑子里全是昨夜那个小太监的回报。 皇上去了钟粹宫! 那个卢芝芝,那个平日里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贱人,如今也敢爬上龙床了! 半年?等上半年,怕是那卢芝芝的肚子都有了动静!到时候,她王雪谣算什么?一个失了宠,连孩子都生不出的废人吗? “怎么?是本宫的身子有什么暗疾,需要调理半年之久?” 李霁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将头埋得更低,声音里适时地带上了几分惶恐。 “娘娘息怒!微臣绝无此意!只是……只是这孕育之事,讲求一个水到渠成。半年的法子最为稳妥,对娘娘的凤体也无任何损伤。若要强求一两个月内见效,那药方……恐怕会虎狼了些,药效过于猛烈,微臣是怕……怕娘娘的身子,会受不住啊!” 这番说辞,听起来全是为人着想。 可听在王雪谣的耳朵里却成了托词!是这太医无能,亦或是……根本不想尽心! 王雪谣霍然起身,几步走到李霁面前,弯下腰,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 “你的意思是,你没这个本事?” “李太医,你要想清楚了。这太医院,不止你一个太医。本宫今日若是换了旁人,你猜,你还有没有机会再踏进这流华宫的门?” 李霁的身子佯装一抖,立刻将额头重重叩在冰凉的地砖上。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请娘娘再给微臣一个机会!” “微臣……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娘娘调制那速效的方子!万死不辞!” 王雪谣直起身子,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冷笑。 而跪在地上的李霁,嘴角,却勾起了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还在想着如何能再次接近王雪谣呢,没想到这就直接遇到了好时机。 王雪谣睨着跪在地上的李霁,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她知道自己现在还动不了裴芸瑶那个贱人,可对付一个小小的太医,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话还差不多。” 王雪谣懒懒地坐回软榻,重新拿起那只温热的茶盏。 李霁撑着地,慢慢站起身,面上依旧是那副恭谨到骨子里的模样,朝着王雪谣深深一揖。 “微臣先行告退,这就回去为娘娘翻阅古籍,定要寻一个最适配娘娘身体的方子出来。” 王雪谣听着,却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快去!记住,药要用最好的,见效要最快的!若是耽误了本宫的大事,本宫定要你的狗命!” 李霁连声应着是,躬着身子,一步一步退出了流华宫的正殿。 他没有回太医院,而是脚步一转,在抄手游廊的阴影下,朝着另一座宫殿快步走去。 那方向,正是藏凤楼。 此时裴芸瑶着一身海棠红的宫装,慵懒地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正与明月对弈。 李霁进来的时候,脚步放得极轻,在门口就停住了。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裴芸瑶执棋的手并未停顿,只是眼皮轻轻一抬,那双潋滟的凤眸便越过棋盘,落在了他的身上。 “起来吧。”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带着漫不经心。 “本宫并未宣召,李太医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李霁不敢迟疑,快步上前,在离裴芸瑶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压低了声音,那语气里带着邀功的意味。 “回娘娘,是谣嫔那边,今晨传召微臣,说是要调理身子,想尽快怀上龙裔。” “啪嗒。” 裴芸瑶指间的白子,轻轻落在了棋盘上,截断了明月的一条大龙。 她终于侧过头,将目光完完整整地投向李霁,那眼神里,不再是方才的闲散,而是带着审度的郑重。 倒是个机灵的,知道这事非同小可,要第一时间来报。 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裴芸瑶的心里转过几个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缓缓坐直了身子。 “哦?那依你之见,她的身子,如今适合有孕吗?” 李霁心领神会,将王雪谣如何威逼利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了。 说完,他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 “娘娘,微臣此次前来,还有一桩喜事,要禀与娘娘。” 裴芸瑶身体微微前倾,一双凤眸兴味盎然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李霁的眼中,透出计谋得逞的快意。 “那牵魂花汁液的作用,已经起效了!” “此物霸道,却又无形。微臣方才为谣嫔诊脉,她的脉象平稳如常,任谁也瞧不出端倪。可微臣观她神色,眼下乌青,眼神虽狠,却透着一股子怎么也掩不住的疲惫。” “最关键的是。” 李霁的声音里透着冰冷的笑意:“那牵魂花最能引人心火,只需再过些时日,她心底的烦躁便会如野草般疯长,脾气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自控。” 一个本就没什么脑子,还脾气暴躁的女人。 在这深宫里,会是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裴芸瑶的眼底,闪过皎洁的冷芒,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很好。她要的,就是王雪谣亲手将自己作死。 她抬手,示意李霁可以退下了。 “做得不错。” “退下吧。你来时,可有旁人瞧见?” 李霁的后背,低垂着头,保证道。 “娘娘放心,微臣是绕路过来的。一路上都挑着僻静的小道,绝无人瞧见。” 裴芸瑶对他的谨慎很是满意。 第三十二章 又不止一个人盯着她的肚子 她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吹了吹那氤氲的热气。 “既然如此,本宫便有一事不明了。” 李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谣嫔既然要你调理身子,你预备如何做?本宫可等着看一出好戏。” 李霁躬着的背,弯得更低了些。 “微臣愚钝,正要请娘娘示下。微臣近日需为谣嫔娘娘调理身子,不知娘娘可有什么……提点?” 裴芸瑶终于坐直了身子,纤长的手指扶了扶鬓边那支点翠嵌珠的凤凰步摇。 “本宫又不是太医,哪里懂得那些汤药方子。” 她轻笑一声,凤眸里却半分笑意也无。 “她王雪谣既然那么想要个孩子傍身,那你就好好地给她调理就是。药材用最好的,方子用最稳妥的,不必藏着掖着。” 李霁一愣,有些没能跟上她的思路。 不做什么手脚?就这么让她怀上? 他惊疑不定的眼神,没能逃过裴芸瑶的眼睛。 她唇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更深了。 “急什么?”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宫里,孩子就算平平安安地进了肚子,能不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那还是另一回事。” “你以为,出了本宫,就没有其他人想除掉这个孩子了吗?” 裴芸瑶看着他脸上那副惊骇又恍然大悟的神情,知道他已经想通了关窍。 “所以,收起你那些在汤药里做手脚的拙劣心思。那是蠢人做的事。” “我们,要杀人于无形。” 李霁连连叩首。 “微臣……微臣明白了!微臣定不负娘娘厚望!” 裴芸瑶挥了挥手,再不看他一眼。 “退下吧。” 李霁前脚刚走,殿外就传来一阵细碎又沉稳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玄色锦袍的小小身影,就迈过了门槛。 那孩子约莫五岁光景,生得粉雕玉琢,一双凤眼像极了裴芸瑶,清澈剔透。 可那眼神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冷静。 “儿臣参见母后。” 萧颙的声音清脆,字正腔圆。 方才还满身寒霜,算计人心的裴芸瑶,在看到这个小身影的瞬间,眼底的冰雪顷刻间消融。 她立刻从贵妃榻上起身,快步走过去,亲自将萧颙扶了起来。 “颙儿怎么过来了?” “怎么不见你凌表兄陪着?” 萧颙任由母亲温暖的手掌牵着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映出裴芸瑶含笑的脸庞。 真好。 这一世的母后,还活着,还会对他笑,会这样牵着他的手。 他垂下眼帘,掩去那翻涌的情绪。 “回母后。” 他抬起头,神色淡然地回答:“表兄说,今日的功课儿臣已经温习完了。他自己要去演武场加练一个时辰的枪法。” 裴芸瑶听到这话,心里欣慰,却又泛起酸楚。 这么努力的孩子,倒真的像自己的兄长,那个永远刚毅挺拔,将裴家荣耀一肩扛起的男人。 她伸出手,宠溺地摸了摸萧颙柔顺的头发。 那小小的脑袋,乌黑的发丝,让她的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你表兄就是这般勤奋的性子。” 她柔声说道,眼里的疼爱,快要溢了出来。 “不过颙儿也要记住,用功是对的,但弦绷得太紧,可是会断的。也要懂得劳逸结合才是。” 萧颙乌黑的瞳仁静静地望着她,那眼神太过沉静,倒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他忽然开口,声音清越。 “母后说的是。只是不知,母后接下来可是要去御花园走走?” 裴芸瑶正抚着他发顶的手,微微一顿,点点头。 她确实有这个打算。 藏凤楼里待久了,总觉得连呼吸都带着算计的味道,还是要去外面透透气才好。 可…… 他怎么会知道? 裴芸瑶心底忽然有些诧异。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萧颙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神情依然是沉稳的,可因为那点婴儿肥,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心头发软的可爱。 “看来儿臣猜的没错。况且儿臣今日的功课已经温习完了,想着闲来无事,正好可以陪母后一道散散心。”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可裴芸瑶却愣在了原地。 她知道儿子向来都不喜欢自己顶着妖妃的名头。 每次相见不是说道理,便是疏离。 然而最近竟然有些不同,甚是他现在还说要同她出去走走? “娘娘?” 一旁的明月见她半晌没有动静,忍不住轻声唤道:“大殿下难得有这份心,不如就一起去吧?奴婢也好把新做的桂花糕带上,给殿下尝尝鲜。” 明月的声音,将裴芸瑶从怔愣中拉了回来。 她心头的暖意重新漫了上来,唇边绽开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好,我们颙儿有心了。” 她说着,便自然而然地俯下身,想去牵那只小小的手。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刻,那个小小的身影却率先迈开了步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触碰。 快步走在前面,与她隔开了三两步的距离。 裴芸瑶只好悻悻的收回了手。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日子,他来藏凤楼的次数是多了,可每一次,都像现在这样,刻意地保持着距离。 他不是在亲近她。 原来是在看着她,看来他心底对自己的芥蒂并未消除。 只是她不知道,走在前面的那个小人儿,背影挺得笔直,一颗心却远比她想象的要翻腾汹涌。 御花园。 萧颙的脑海里,只有这三个字。 前世,母后的妖妃之名愈演愈烈,其中最致命的一桩罪名。 便是在这御花园里,将谣嫔推入了九曲池中,害得谣嫔险些丧命。 彼时他只是听到外面的传言,就觉得满心愤怒。 他信了,他甚至恨过,恨这个母亲为何如此狠毒,将整个裴家拖入深渊。 可重活一世,他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什么妖妃,不过是被皇帝利用的一颗棋子。 想要保护母后,就只能从根源解决问题。 所以他今天一定要来,他要亲眼看着,看看这所谓的推人入水的戏码,到底是如何上演的! 说话间,御花园已在眼前。 裴芸瑶来到凉亭的石桌旁,让明月将带来的食盒打开。 第三十三章 落水计 里面是几碟精致可爱的糕点,有兔子状的奶糕,也有梅花形的豆沙酥。 “走了这么些路,想必也饿了。” 裴芸瑶拿起一块兔子奶糕,递到萧颙面前,声音是刻意放柔:“快吃点垫垫肚子。” 萧颙的视线从不远处的九曲池上收回,落在眼前的奶糕上。 那张小脸,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漠然。 “儿臣不爱吃这些甜腻之物。”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 裴芸瑶心口一抽,笑容险些挂不住。 一旁侍立着的啊喏,却是个藏不住心思的。 他眼巴巴地瞅着那碟子兔子奶糕,喉头忍不住滚了滚,小声地央求。 “殿下,您就尝一点吧,这看起来……看起来可真好吃呀。” 那渴望又不敢上前的模样,让萧颙紧绷的神色,有了几分松动。 他看了一眼啊喏,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终于掠过无奈。 他没有再看裴芸瑶,而是从碟子里拿起了那块兔子奶糕,直接递到了啊喏的嘴边。 “既然如此。”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那便由你,来替孤尝尝味道如何。” 啊喏受宠若惊地张嘴接了,满口香甜,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而裴芸瑶,就这么看着。 看着自己的儿子,将自己亲手递上的糕点,转手给了下人。 知道他并非生性冷淡,况且现在他愿意经常来看自己,说不准,日后误会解除,也能同自己融洽相处。 裴芸瑶刚想开口,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艳色。 王雪谣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宫装,裙摆上绣着大朵的牡丹,行走间摇曳生姿。 哪里有半分禁足之人该有的样子! 一股怒火噌地从裴芸瑶心底烧了起来。 她下意识就想呵斥王雪谣。 但随即又怕颙儿会害怕,怒气瞬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转过头,声音刻意放得轻柔。 “颙儿,你先在这里坐着,让啊喏陪着你吃些糕点。” “母后……好似瞧见了那位不太听话的妹妹,要过去教导教导她规矩。” 萧颙乌黑的瞳仁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收回了视线。 得到了儿子的默许,裴芸瑶这才站起身,理了理云袖,莲步轻移,朝着王雪谣的方向走了过去。 “妹妹的禁足,是皇上亲自开口的,怎么,这才几日功夫,妹妹就把皇上的金口玉言当成耳旁风了?” “还是说,在妹妹心里,这后宫已是你王家的天下,连皇命都可以违抗了?” 王雪谣的身子忽地抖了一下,猛然转过头来。 看到是裴芸瑶,她眼底飞快地掠过怨毒,但随即又故意装作委屈的样子。 “姐姐,姐姐恕罪。臣妾……臣妾也是奉了太后的懿旨。” 她福了福身,声音带着哭腔。 “姐姐有所不知,太后娘娘身边倚重的李嬷嬷,昨夜遭了歹人毒手,舌头被拔,手脚筋被挑。太后她老人家伤心过度,这才传臣妾过去,陪着说几句话,解解忧愁。” 她把太后搬了出来,以为能压住裴芸瑶。 裴芸瑶却只是冷笑一声。 “哦?让你去解闷?” 她上前一步,微微倾身,在她耳边轻语。 “那你可曾见到李嬷嬷的惨状?” 王雪谣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下意识地抬眼,想从裴芸瑶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无意间,视线越过裴芸瑶的肩膀,看到了不远处凉亭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裴芸瑶的儿子,太子萧颙! 危机感忽然来袭,王雪谣突然想到!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能生下皇子,将来这太子之位,这天下,迟早是她儿子的! 可她忘了,裴芸瑶早就生了一个! 还是嫡子! 有这个孩子在,就算自己的儿子出生,也永远要被他压一头!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恶毒的念头,从她心底滋生。 她脸上的惊恐瞬间褪去,忽然主动伸出手,一把拉住了裴芸瑶的衣袖,将她往九曲池边又拽了几步。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虚假的熟稔。 “姐姐,你听妹妹一句劝。我知道李嬷嬷的事与你脱不了干系,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太后娘娘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你……你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裴芸瑶垂眸看着她紧攥自己衣袖的手,心底一阵恶心,她最厌恶的,就是王雪谣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 “你在教本宫做事?” 裴芸瑶直接衣袖一甩,只想让她松开自己。 可王雪谣却故意顺着那股力道,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噗通!” 水花四溅。 下一刻,王雪谣在冰冷的池水里拼命扑腾,双手胡乱地挥舞着。 “救命啊!”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要杀人了!救命!” 这一幕,何其熟悉。 前世,王雪谣也是这样不慎落水,高喊着贵妃救我。 而那时的她,蠢得可怜。 为了所谓的名声,为了向萧天明证明自己的清白,她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在冰冷的池水里,拼尽全力将这个女人捞了上来。 结果王雪谣不过是受了些惊吓。 而她裴芸瑶,却从此坐实了谋害嫔妃的罪名,成了天下人唾骂的妖妃! 此刻裴芸瑶就这么站在池边,冷冷地看着在水中挣扎呼救的王雪谣。 “娘娘!” 一旁的明月却急得快要跺脚,声音带上颤音。 “这可怎么办?再不救人,恐怕……” 明月是忠心,却也少了些算计。 她只看到谣嫔落水,只怕自家主子又要背上一个谋害嫔妃的罪名。 裴芸瑶没有回头,淡声的道:“救,自然是要救的。” “等她快喝饱了水,没什么力气再喊贵妃杀人的时候,再救。” 明月心头一颤,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她不再犹豫,立刻转身,快步走到不远处的几个侍卫面前。 “你们几个,都看仔细了!” 她压低声音,学着主子的口吻,一字一句地吩咐。 “谣嫔娘娘嫌天热,非要下水里凉快凉快,贵妃娘娘心善,怕出什么危险,命你们在此候着。看她什么时候扑腾不动了,就立刻下去,把人给捞上来,听明白了吗?!” 第三十四章 母子同心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但他们不敢违抗,只能齐刷刷地躬身应道:“是!” 一旁正在看好戏的裴芸瑶忽然察觉衣角微动。 垂眸看去时,只见萧颙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正仰着一张白玉般的小脸看着她。 那双乌黑的眼眸,清澈得像两潭深渊,里面没有半分孩童该有的惊慌,反而透着审视。 “母后。”他开口了,声音软糯。 “就算是天热也不能下水吧,水里那么脏,她真不知道干净,儿臣虽只有五岁,都比她懂得多,是不是呀,母后?” 一瞬间,裴芸瑶整个人都僵住了。 前世,王雪谣用这招陷害她后,萧颙气得整整一个月没和她说话。他信了所有人说的,是他那个恶毒的母后,将柔弱的谣母后推进了水里。 可现在……她忽然反应过来。 这一世,不同了。 从头到尾,颙儿都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将王雪谣的计俩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她的儿子不是不分青红皂白。 他只是,需要亲眼看到真相而已。 裴芸瑶紧绷的唇角,终于控制不住地向上弯了弯。 “是呀。” 她柔声回答。 “不过母后让人看着呢,保管她贪凉,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萧颙听了,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附和了一句。 “母后真是心善。” 那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却让裴芸瑶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住手!瑶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冲到了池边。 萧天明龙袍的衣角上还沾着些许尘土,显然是听闻消息后,急匆匆赶来的。 裴芸瑶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惊慌。 “陛下!” 她惊呼一声,转身对着那群侍卫呵斥。 “还愣着做什么!没瞧见谣嫔快不行了吗?快下去救人啊!” 几个侍卫得了令,接连跳下水,手忙脚乱地朝着王雪谣游去。 说完裴芸瑶才转过身,对着萧天明福下一身,眼圈微红,声音里带着委屈。 “皇上息怒……臣妾、臣妾也不知妹妹怎么好端端的就失足落水了,正指挥着人救她呢。” 萧天明还想发作,他身旁却响起一个清脆的童音。 “父皇,儿臣看得一清二楚。” 萧颙上前一步,小小的身子挡在了裴芸瑶身前,仰头看着高大的萧天明。 “是谣嫔娘娘自己脚下没站稳,掉下去的,不关母后的事。” 这是萧颙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父皇,这个害死他母族满门的罪魁祸首! 前世的恨,在他小小的胸膛里焚烧。 藏在宽大袖袍下的那双小手,早已攥得骨节发白。 他的目光,再也不见方才对着裴芸瑶时的平静,而是透出几分冰冷的杀意。 可萧天明没有看见。 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个刚被捞上来的王雪谣身上。 只是听到了萧颙的话,心里的怒火被浇熄了几分。 毕竟,稚子之言,总该是真诚的。 他盯着裴芸瑶,语气带着质问。 “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落水?” 裴芸瑶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萧天明那双满是怒火的龙睛,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心虚。“回陛下,臣妾也不知妹妹这是怎么了。” 她顿了顿,视线轻轻扫过王雪谣。 “方才,在这九曲池边的窄路上,妹妹非要拉着臣妾的手说话。许是脚下青苔太滑,她自己一个没站稳,就掉下去了。” “咳咳!” 王雪谣刚被侍卫架着吐出几口污水,就听到了这番说辞,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挣开侍卫的搀扶,发丝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怨毒地瞪着裴芸瑶,扬声道:“陛下!您别听她狡辩!她说的都是假的!是她!就是她故意把臣妾推下来的!” 不等裴芸瑶再开口,萧颙上前一步,看着抖如筛糠的王雪谣,奶声奶气地问,声音却冷得像冰。 “你说是我母后推的你,可有什么证据?” 他乌黑的眼珠一转,扫过周围所有的宫人侍卫。 “我们所有人都只看见,是你自己脚下不稳,才掉下去的。”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小太子,今天竟会字字句句都向着裴芸瑶! 王雪谣被这稚嫩的童音堵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那双看向萧颙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这个贱人的孩子现在已经学会向着贱人说话了,看来是不能再留了! 萧天明将王雪谣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满是无奈。 这种时候,没有证据,再胡搅蛮缠下去,只会让裴芸瑶占尽上风。 他不能让瑶儿太过得意,也不能让雪谣太过难堪。 于是,萧天明脸色一沉,对着王雪谣厉声喝道。 “放肆!谣嫔,你竟敢在朕的面前,妄言污蔑贵妃?究竟是不是她推你落水的?” 王雪谣闻言,心里一跳,瞬间明白了过来。 皇帝这是在给她台阶下! 她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湿漉漉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陛下恕罪!臣妾错了!” 她抽抽搭搭地说:“许是……许是臣妾落水时吓坏了,一时糊涂,误会娘娘了。求陛下和娘娘恕罪。” 说完,她又急急忙忙地补充道:“臣妾……臣妾衣衫尽湿,仪容不整,实在有碍观瞻。求陛下恩准,容臣妾先行回宫更衣。” 话音未落,她便撑着地,在宫女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朝着流华宫的方向落荒而逃。 看着那道仓皇逃窜的背影,裴芸瑶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 萧天明看着她脸上那抹灿烂至极的笑容,微微一怔。 随即又刻意刻意板起脸,声音也冷了下来。 “你似乎很高兴?” 裴芸瑶闻言,缓缓收敛了笑意轻声的回答。 “陛下相信臣妾,臣妾自然开心。” 萧天明心中冷哼,果真是仗着自己的宠爱肆无忌惮。 他刚想开口,却见裴芸瑶转身,温柔地牵起了萧颙的小手。 那柔软的触感,让她的心都暖了几分。 “日头不早了,颙儿要不要留在母后宫里用膳?” 第三十五章 被她忽视了? 萧颙却轻轻摇了摇头,挣开了裴芸瑶的手,退后一步,对着二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回母后,儿臣下午还有太傅的功课要做。” 他顿了顿,又转向萧天明。 “父皇,母后,儿臣告退。” 说完,便带着自己的内侍啊喏,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天明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才将视线重新落回裴芸瑶身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情绪复杂。 他沉默片刻,终是幽幽开口,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敲打。 “朕今日也不能去你那藏凤楼了。” “瑜妃宫里备好了午膳,朕答应了要去陪她。下次,朕下次再来陪你用膳,好吗?” 换作从前,她定会满心委屈,甚至会拉着他的衣袖,撒娇痴缠,求他留下。 可现在…… “好。” 从裴芸瑶的唇中吐出一个字。 萧天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是最在乎他和谁亲近吗? 裴芸瑶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错愕,心中冷笑,面上却滴水不漏。 她知道,自己今日的反应太过反常,不能让他起了疑心。 于是,她上前一步,微微仰起脸,那双潋滟的凤眸里,重新染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眷恋。 “那陛下说好了,明日,可一定要来臣妾宫里用膳才是。” 听着这句带着几分撒娇的话,萧天明心头最后那点不快,顿时散去。 果然。 她还是那个离不开自己的裴芸瑶。 方才的淡然,不过是强撑出来的罢了。 有了这个想法,萧天明更觉得只要稍稍冷落她,更能让她知道些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敷衍。 “朕若是有空,自然会去看你。” 说完,他便再不看她一眼,拂袖转身,带着身后一众内侍,朝着瑜妃的钟粹宫去了。 裴芸瑶脸上的眷恋,在萧天明转身的那一刻,褪得一干二净。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深处,那双方才还含情脉脉的凤眸,此刻也变得冰冷。 直到那一行人的脚步声远去,她缓缓转身,正对上明月那张写满了欲言又止的脸。 裴芸瑶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一暖,眉眼也柔和了些许。 “怎么了这是?想说什么便说,本宫恕你无罪。” 得了这句话,明月才敢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 “娘娘,恕奴婢多嘴!您这几日……确实有些反常。方才,方才您怎么就让陛下这般轻易地去了瑜妃那儿?” 说到这,明月惶恐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紧紧贴着微凉的石板地。 “奴婢不是在插手娘娘的事!只是如今瑜妃刚得了些恩宠,宫里头那些碎嘴的就开始传,说……说娘娘您要失了圣心,这宠爱要被分出去了!” 裴芸瑶弯下腰,伸出素白的手,亲自将明月从地上扶了起来。 声音平静。 “你说的这些,本宫都懂。只是,本宫如今在意的,早已不是这些了。” 明月抬起头,一双杏眼里写满了浓浓的困惑。 “请娘娘明示。” 裴芸瑶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她抬眼扫过不远处垂手侍立的宫人,眸光微动。 “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牵起明月的手,朝着藏凤楼的方向走去。 “回宫,本宫再与你细说。” 藏凤楼内的灯火早已点亮。 主仆二人刚跨过门槛,还未等坐下。 就见一个脸生的小太监匆匆从殿外跑了进来,躬身行礼。 “启禀贵妃娘娘,宫外裴府递了信进来,说是二少爷加急送回来的。” 那小太监双手捧着一封信,恭敬地举过头顶。 裴芸瑶伸出葱白似的手指,将信拈了过来,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来得正好。” 明月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方才的忧心被好奇冲淡了大半。 她凑上前,扶着自家主子坐到窗边的软榻上,迫不及待地问。 “娘娘,这信莫非就和您方才想说的事有关?” 裴芸瑶抽出里面的信纸,看了一眼后,轻轻开口。 “二兄说,青州的瘟疫已经平定了。他还说,如今青州百姓茶余饭后,都在称颂裴家,就连街坊的谈话中,对本宫的妖妃的传言也少了些,觉得我裴家儿郎,如此有勇有谋,女儿必定不会差太远,所以那些谣言,竟有些少了。” 明月闻言,高兴的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 “太好了!娘娘,这真是太好了!” “如此一来,二少爷立下大功,皇上龙心大悦,到时候自然会多来咱们藏凤楼!您根本……根本就不用开口去求,更不是宫人门所说,娘娘失了圣心!” 裴芸瑶赞许地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将信封在烛火上引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正是这个道理。” “帝王的心思,最是难猜。与其费尽心机去讨好,不如让他自己找上门来。我们啊,静观其变就好。” 而钟粹宫的帝王,此刻也正听着同样的消息。 “裴二公子以雷霆手段,旬日之内便控制了疫病,如今青州府已上报朝廷,为裴贵妃和裴家请功。” 暗卫单膝跪在殿中,汇报完便垂下头。 萧天明端着茶盏的手,慢慢收紧。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沉了下去。 好一个裴家,好一个裴云温。 朕给你们机会,你们倒是真能抓住。 他身侧,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的卢芝芝正小心翼翼地为他续茶。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细微变化。 她将茶壶轻轻放下,柔荑搭上他的手臂,声音轻柔。 “裴家二郎为国分忧,平定了瘟疫,这是天大的好事呀。陛下怎么,瞧着倒像是有些闷闷不乐?” 萧天明闻言,抬眼看向她。 卢芝芝眉眼弯弯,总是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柔顺,让人瞧着便心生怜爱。 他收敛起眼底的阴沉,将茶盏搁下,顺势握住她的手,悠悠地叹了口气。 “朕是在担心贵妃。她本就性子骄纵,如今裴家再添新功,朕怕她,日后在这宫里,行事会更加霸道无忌。” 卢芝芝闻言心头泛起一阵酸涩,面上却装得愈发温柔似水。 第三十六章 刚到手的宠爱就要飞走了 “陛下不必太过忧心。日后陛下若是有烦心事,尽管来臣妾的钟粹宫坐坐便是,臣妾虽不才,却愿意当陛下的解语花。” 萧天明看着卢芝芝这副娇滴滴的模样,心中的那点郁结,确实散了不少。 “能得瑜妃这么一个知情识趣的佳人,是朕的福气!” 他扬声对外间的内侍道:“来人!将朕书房里那套西域新贡的琉璃盏,给瑜妃送来!” 卢芝芝立刻起身,盈盈福下身去,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 “臣妾何德何能,敢受陛下如此重赏!臣妾谢过陛下!” 萧天明伸手将她拉起,顺势一带,便将她整个人搂进了怀里。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声音沉稳。 “只要你日后都像今日这般乖巧,这样的赏赐,还多着呢。” 他表现得越是大方,越是宠爱,卢芝芝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这赏赐,哪里是给她的? 这分明是赏给整个后宫看的,是赏给藏凤楼那位看的。 他这是在告诉裴芸瑶,就算你裴家功高,朕照样能抬举旁人来分你的宠。这琉璃盏不是恩宠,是制衡。 她心里明白,却不能表现出半分了然,她只是将脸颊轻轻靠在萧天明坚实的胸膛上,用柔顺的语调开口。 “陛下对臣妾这么好,臣妾无以为报,只愿……能日日夜夜都陪伴在陛下身边,为您分忧解劳。” 萧天明那双幽深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忽地,他却松开揽着她腰的手,顺势将卢芝芝从怀里拉开。 “朕忽然想起来。”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惯有的平淡:“还有些折子没批完。你先歇着,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卢芝芝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子。 “是,臣妾知道了。” “臣妾在钟粹宫里,等着陛下。” 萧天明嗯了一声,再没看她一眼,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直到那抹明黄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卢芝芝才缓缓直起身。 对着殿外候着的贴身婢女翠翠,招了招手。 “翠翠。” 她的声音很轻,却染上了几分寒意。 “备笔墨,本宫要写信。” 翠翠立刻将狼毫和宣纸在小几上铺开。 烛火下,卢芝芝纤细的身影伏在案前,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她只言简意赅地问了父亲,朝堂上关于裴家二郎平定青州瘟疫一事的具体风向。 写完,她将信递给翠翠,表情凝重的交代。 “这封信,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亲自去送,走宫里最偏的那条路,交给咱们家在外的采买管事。” 翠翠用力点头,压低了声音。 “娘娘放心,奴婢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信送到!” 隔天午时,卢芝芝终于收到回信。 她迫不及待的将信封打开,笑容却瞬间僵住。 翠翠见她脸色瞬间煞白,嘴唇都在发抖,吓得赶紧拿过一旁的帕子,替她擦去额上渗出的冷汗。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卢大人说了什么?” 卢芝芝将信放在蜡烛上燃尽,才开口道。 “父亲说,裴家二郎平定青州瘟疫,功劳太大。” “陛下龙颜大悦,不仅赏了裴家无数金银,还下旨,召裴云温即刻回京述职。” 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声。 “父亲让我在宫里万事小心,夹着尾巴做人。他说,陛下的心,怕是又要回到藏凤楼了。” 召回京城…… 这意味着,裴家不仅有了泼天的功劳,还要再添一个手握实权的京官。 裴芸瑶的腰杆,只会更硬。 而她卢芝芝,这个被陛下用来敲打裴芸瑶的解语花,怕是就要凋零了。 翠翠一听,急得眼圈都红了。 “娘娘,那这可如何是好啊?咱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啊!” “坐以待毙?”卢芝芝幽幽地反问。 “不然呢?我们还能做什么?” 她争不过,也斗不过。 “静观其变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毕竟父亲在信的最后说,他自有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卢芝芝话音刚落,殿门外就飘来一个娇媚的声音。 “静观其变?妹妹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这宫里头,最要不得的就是坐着等死。” 这声音是王雪谣! 卢芝芝一个激灵,猛然回头看向门口。 只见王雪谣穿了一身石榴红宫装,金步摇随着她款款而入的步子,摇曳出炫目的光。 卢芝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怎么会来?她不是应该在流华宫里禁足吗?陛下竟然允了她出来? “谣嫔姐姐怎么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朝翠翠使了个眼色,想让她把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灰烬藏起来。 可王雪谣的眼神何其毒辣,一眼就扫到了灰烬,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姐姐怕是误会了。” 卢芝芝心头狂跳,语无伦次地找补:“妹妹方才说的静观其变,不是说别的……是说,是说我门口那几盆秋菊。开得正好呢,就是有几株眼看着要蔫儿了,我在想是该剪了还是再等等。” “噗嗤。” 王雪谣忽然掩唇笑出了声。 她几步走到卢芝芝面前,根本不理会她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 “妹妹不必过多解释。”她打断了卢芝芝的窘迫,声音压低了些:“姐姐都懂。” 懂什么? 卢芝芝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下一刻,一双温润的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王雪谣凑近了些。 “妹妹与姐姐,何尝不是同病相怜呢?” 卢芝芝看着王雪谣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反射着自己的惊慌失措。 是啊,裴芸瑶得势,最不好过的,除了自己,就是眼前的王雪谣了。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或许……这不是坏事。 卢芝芝眼神闪烁,定了定神,反手轻轻拍了拍王雪谣的手背,随即转向一旁的翠翠,声音恢复了镇定。 “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宫要和谣嫔姐姐说几句体己话。” 翠翠赶紧带着殿里的小宫女们退了出去,还极有眼色地将殿门轻轻合上。 卢芝芝这才抽回自己的手,看向王雪谣,脸上带着几分试探。 “姐姐知道妹妹在忧心什么?” 王雪谣走到窗边,拨弄了一下那盆快要蔫儿的秋菊,姿态慵懒,话语却如利剑。 “姐姐怎么会不知道呢?” 第三十七章 知我心者为我解忧 她转过身,一双美目灼灼地盯着卢芝芝。 “裴家二郎平定青州瘟疫,不日就要回京述职的消息,怕是早就传遍前朝后宫了。妹妹别忘了,前朝的风,刮得最快的就是咱们这后宫的院墙。” 她顿了顿,一步步逼近卢芝芝,声音里淬着恨意。 “如此一来,陛下好不容易从藏凤楼挪出来,分给我们姐妹俩这点雨露,岂不是又要被那个女人……独占了去?” 王雪谣的话,说出了她所有的不甘。原来,她不是一个人在害怕。 这一刻,卢芝芝心底最后那点防备,彻底土崩瓦解。 她觉得王雪谣就是这深宫里,唯一能理解自己,和自己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她急切地抓住王雪谣的衣袖。 “争,自然是要争的。” 王雪谣看着她急切的样子,眼中闪过轻蔑,但嘴上却说得推心置腹。 “可争宠,也要有手段才是。妹妹,眼下你我二人联手,从她手里分一杯羹,或许不难。” 她的语气忽然一转,变得意味深长。 “可我们跟她,有一样东西是没法比的。” 王雪谣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卢芝芝平坦的小腹。 “她有个儿子啊。” 那是裴芸瑶最大的倚仗,是她就算失宠也能屹立不倒的根本! 卢芝芝的脸瞬间又白了。 “那看来我们只能先想办法固宠,然后,也要有个自己的孩子才是。”她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愁绪。 “妹妹。” 王雪谣却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怜悯。 “你还是太天真了。” 她凑到卢芝芝耳边,声音极轻,却字字诛心。 “此言差矣。妹妹你想想,纵然我们千辛万苦,生下了皇子,又能如何?” “只要她的儿子还是太子,只要太子还在一天,我们日后生的孩子,就注定了,要跪在地上,叫他一声太子哥哥。” “那我们的孩子,就会被他压一头。” 王雪谣看到了她眼底的妒忌,勾起唇角,再次覆上卢芝芝冰凉的手背,幽深的道。 “所以妹妹,我们不能只盯着眼前这点恩宠。那不过是镜花水月,陛下今日给你,明日就能给别人。想要真正站稳脚跟,就必须……” 她故意停顿,一双狐狸眼紧紧盯住卢芝芝,一字一顿道。 “除掉这根本!” 卢芝芝瞬间就明白她的意思。但那是太子!当朝的储君! 这个念头太大逆不道,光是想一想,就足够诛九族了。 可……若不如此,她和她未来的孩子,就永无出头之日! 王雪谣说得对,裴芸瑶一日是太子之母,就一日是这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无人可以撼动! 仅仅思索一瞬,她立即开口。 “姐姐说的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是妹妹糊涂了,只想着争宠生子,却忘了最要紧的。多谢姐姐今日点醒了我。” 王雪谣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一阵得意。 到底还是年轻,三言两语就上了钩。 她心中算盘打得噼啪作响,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推心置腹的姐妹情深。 她轻轻拍了拍卢芝芝的手,柔声道。 “妹妹能想通就好。只是,如今姐姐还在禁足之中,不好在外面待太久。至于具体该如何去做……妹妹冰雪聪明,想必心中有数。” 她施施然地站起身,理了理自己那身惹眼的石榴红宫装。 卢芝芝紧紧握着她的手,随后松开,脸上挂着一抹心领神会的笑。 “那是自然。”她微微屈膝:“妹妹恭送姐姐。” 王雪谣走后。 卢芝芝转身,对着外殿扬声道:“翠翠。” 翠翠立刻碎步跑了进来,见自家娘娘脸色不对,心头一紧。 “娘娘有何吩咐?” 卢芝芝走到她面前,附在她耳边,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翠翠的脸色,随着她的话,一寸寸地白了下去,听到最后,眼睛瞪大了不少。 “娘娘!”她失声叫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小声的说:“这……此法是否过于冒险了?万一被查出来,我们卢家……” “闭嘴!”卢芝芝冷冷地打断她。 “富贵险中求!瞻前顾后,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她盯着翠翠吓得惨白的脸,一字一句道。 “此事成与不成,是冒险还是坦途,那端要看你怎么做。” 那冰冷的目光,让翠翠浑身一颤,不敢再反驳一个字。 她知道,娘娘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温婉固宠的瑜妃了。 “是。奴婢,知道了。” 钟粹宫的阴谋悄然撒开,而被人紧盯的东宫,此刻却是一片笔墨清香。 萧颙,正端坐在书案前,手腕悬空,握着一管紫毫笔,神情专注。 裴凌本是含笑看着太子殿下描红,忽地,他脸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拿起那张纸。 “殿下……您、您莫不是从三岁开始,就悬梁刺股地拿笔练字了?这字竟写得这般好!” 萧颙闻言,从容不迫地将笔搁在笔洗上,抬起那张稚嫩却沉静的脸。 他当然不能暴露自己是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的,只能将一切归功于努力。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是五岁孩童的软糯,语气却有种不符年纪的淡然。 “或许是孤天生就喜欢笔墨,平日里也比较用功,才写得如此之好。” 一旁侍立的啊喏,立刻抓住机会,满脸与有荣焉地附和道。 “凌公子,您是不知道!要说用功,这宫里头,除了您,怕是就没人能比得过咱们殿下了!奴才日日跟在殿下身边,那是深有体会,殿下每日读书习字,从未有过一日懈怠!” 天知道,为了陪这位闻鸡起舞的太子殿下,他自己每天要从被窝里爬出来时,是何等的欲哭无泪。 殿下是自己想用功,他可是被逼的啊! 想到这里,啊喏就觉得自己的命,比黄连还要苦上三分。 裴凌听了啊喏的话,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殿下才五岁,就这般厉害,那日后我必定要更努力才是。” 萧颙放下笔,声音软糯,语气认真的开口。 “表哥已经很努力了。况且,人各有所长,孤不过是字写得尚可,表哥的棋艺与剑术,才是连父皇都称赞过的。表哥不必如此。” 第三十八章 差点要了命 他的声音吹散了裴凌心头的阴霾。 裴凌刚想谦逊几句,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粗布宫裙的小宫女,端着一个朱漆螺钿的食盒,怯生生地走了进来,福身行礼。 “太子殿下万安。” 来人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许是走得急了,额角还渗着细密的汗珠。 她将食盒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弱弱的。 “殿下,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牛乳酥,总管特意吩咐,送来给殿下尝尝鲜。” 萧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倏地眯了起来。 东宫的宫人他都认得,眼前这个,是生面孔。 他不动声色,稚嫩的童音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 “你是哪个宫的?孤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玲珑被他那样的眼神一盯,心里咯噔一下。 瑜妃娘娘的宫女翠翠姑姑明明说,太子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只要说是御膳房送点心,就万事大吉了! 可这太子殿下的眼神,怎么像是看穿了她的端倪! 她把头垂得更低了,声音有些发抖。 “回殿下,奴婢是御膳房的粗使宫女,名叫玲珑。平日都在后厨忙活,今日是御膳房新做的糕点,各宫都要送去尝尝,一时……一时人手不够,才让奴婢来的。” 萧颙眼底冷意更甚。 就在他要发作的瞬间,一旁的啊喏却眼睛一亮,凑了过来。 “殿下,您莫要多心。” 啊喏一边说,一边已经伸手,很是自然地将那食盒接了过来。 “这种事儿是有的。奴才记得上回御膳房新炖了道佛跳墙,也是给各宫送过去尝味道的,说是要记下各宫主子们的口味,日后好伺候。” 玲珑见食盒被接了过去,高悬的心脏总算落回了原处,她飞快地福了福身子,语速极快。 “糕点送到,奴婢告退!” 说完,也不等萧颙再开口,便逃也似的转身跑了。 萧颙看着桌上那个精致的朱漆食盒,稚嫩的脸颊上,神情一片冰冷。 他伸出小手,将食盒的盖子推得远了些,声音淡然。 “孤现在没胃口,先放着吧。” 啊喏却眼巴巴地瞅着萧颙,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殿下,这糕点闻着可真香啊。要不……让奴才先替您尝一个?若是好吃,您再吃,若是不合胃口,咱们就赏给底下人,也免得浪费了御膳房的一番心意不是?” 萧颙看着啊喏那副就差把我想吃三个字刻在脸上,这幅馋嘴的模样,让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无奈。 萧颙心里叹了口气,小手在桌上轻轻点了点,语气沉稳。 “吃可以,先用银针试毒。” “好嘞!” 啊喏满口答应,眼睛里只剩下那块精致的牛乳酥,哪里还听得进后面的话。 殿下都说可以吃了! 他迫不及待地捏起一块,那糕点触手温软,带着牛乳的甜香。 想都没想,直接将一整块塞进了嘴里。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啊喏幸福地眯起了眼,含糊不清地对着萧颙竖起大拇指。 “殿下,这味道……真是绝了,您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喉咙忽然一阵剧痛。 “呃!” 手里的半块糕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啊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啊!殿下,救……救奴才……”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重重跪倒在地,双手又捂着肚子,疼得满地打滚。 萧颙那张小脸唰地一下,血色褪尽。 他瞳孔骤缩,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大步冲到啊喏面前,直接伸手去抠他的喉咙。 “吐出来!快吐出来!” 裴凌见状,心中也是一紧,但立刻想到去找太医,便立刻朝着太医院奔过去。 此时,啊喏疼得意识都开始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用尽最后全部力气,抓住了萧颙冰凉的小手,嘴里涌出一口黑血。 “殿下,奴才怕是不行了……以后,不能再陪着您了……” “闭嘴!” 萧颙眼眶通红,用力拍着啊喏的背。 他不会忘,上一世,啊喏也是这样,为了护着自己逃出宫,临死前,说的也是这句不能再陪着您了。 重来一世,他绝不允许! “你不会死!” 萧颙的声音发着狠。 “孤,绝对不会让你死!” 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李太医提着药箱,被裴凌拉扯着跑了进来,跑得气喘吁吁。 “殿下!太医来了!” 李霁一进殿,看到地上口吐黑血的啊喏,脸色一变,大步上前,手指迅速搭上了啊喏的脉搏。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神情凝重。 “回殿下,他这是中毒了!毒性猛烈,已入脏腑!” 轰的一声,萧颙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他那张稚嫩的小脸,此刻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周身散发着寒意。 他盯着李霁,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浮现杀意。 “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孤把他救回来!他要是死了,你也不用活了!” 这哪里是一个五岁孩童该有的眼神! 李霁心头一震,立刻跪下,额头贴地。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说完,他不敢再有片刻耽搁,立刻打开药箱,取出一排银针。 他手法利落,看准穴位,飞快地在啊喏心口,喉间几处大穴上刺了下去。 银针入体,啊喏抽搐了一下,剧痛被压制了些许,神智也清明了几分。 他心慌得直打颤,看着萧颙那双通红的眼睛,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殿下……这毒,这毒只怕是冲着您来的……” 他声音虚弱,却带着庆幸。 “奴才能替殿下挡了这一劫,也算是……也算是奴才的荣幸了……” 萧颙看着他这幅憨憨的模样,心猛然被刺痛。 他曾发誓要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为什么还是被人钻了漏洞。 他压着嗓子,声音满是悲悯。 “不要说这些,孤不允许你死!” 啊喏颤巍巍地,朝着萧颙伸出了手。 他来不及多想,扑了过去,小小的手紧紧握住了啊喏那只冰凉的手。 “啊喏?” 啊喏被他握住,咳了几声,每咳一下,都牵动着心口的剧痛,让他面色又白了几分。 第三十九章 毒解了,却不能吃好吃的了 他喘着粗气,眼神却异常明亮。 “殿下……奴才,奴才现在唯有一个心愿未了,您一定要帮奴才完成。” 萧颙闻言,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握着啊喏的手又紧了几分。 他死死盯着啊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只要你坚强地活下来,不管是什么心愿,孤都帮你完成!” 啊喏闻言,心中一阵感动。 “殿下,殿下您对奴才实在是太好了……” 他抽噎着。 “可奴才也没多大的心愿,就是奴才死后,那些……那些藏在奴才衣柜里的芙蓉糕,还有……还有床头柜里的烧饼,以及柜子顶上的方块糖,还有床底下的……吃的……殿下,您一定要……要帮奴才吃完啊!” “这样,奴才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 萧颙握着啊喏的手,瞬间僵住,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小脸上,出现了裂痕。 死到临头了,想到竟然是那几口吃的? 此刻他真是怒其不争,刚想教导一番。 又瞬间想起,他现在才五岁,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哪里懂什么大道理。 萧颙硬生生把涌到喉咙口的滚字咽了回去,只是那张小脸,已经黑得如同锅底。 就在他正欲开口,用五岁孩童的逻辑,告诉他死了就什么都吃不到的时候。 一旁的李霁忽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声音里满是狂喜。 “解了!毒解开了!殿下,可以放心了!” 萧颙闻言,那一直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了一瞬。 他缓缓松开啊喏的手,站直了小小的身子,面上的表情又恢复了那副淡漠。 他垂下眼,看着地上那个还在抹眼泪鼻涕的啊喏,声音冷冰冰的。 “就让这次的事情,给你长个教训。” “看你下回,还贪不贪吃?” 啊喏劫后余生,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只听懂了殿下没再怪他,还关心他。 他一边点头,一边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奴才,再也不贪吃了……” 啊喏说得是信誓旦旦,可话音刚落。 一旁的李霁就幽幽地补上了一句。 “确实是不可多吃了。” 他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头也不抬地嘱咐道:“余毒虽清,但余毒伤了脏腑,需得好生将养。这一个月,切记,忌辛辣,忌鱼腥,肉食一概不能沾,甜食更是万万碰不得。” 李太医每说一个忌字,啊喏的脸就白一分。 等到最后一个碰不得落下,他刚收回去的眼泪,又一次决了堤。 “哇!” 他哭得比刚才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还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着萧颙的方向挪了挪。 “殿下,殿下这……这可都是奴才最爱吃的啊!一个月不让吃……这和要了奴才的命有什么区别呀?” 萧颙额角的青筋狠狠地跳了一下。 “怎么?” 萧颙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此刻却异常冰冷,他微微抬起下巴,一字一句地敲在啊喏心上。 “你不满意?” 啊喏被他的眼神吓到,哭声瞬间卡在了喉咙里,拼命地摇头。 “奴才不敢!奴才满意!奴才特别满意!” 他宁愿吃一个月的白水煮青菜,也不想再被殿下用那种眼神多看一眼。 太可怕了。 李霁留下药方,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这才提着药箱,躬身退了出去。 萧颙背着手,稚气的脸庞,凝重如山。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 “到底是谁下的手!” 一旁的裴凌神色也同样严肃。 “殿下,下毒之人算准了今日御膳房要给各宫送点心,人多手杂,来往的宫人不下百人,若是存心要混淆视听,一时之间,恐怕……不好查。” 裴凌的话音未落,殿门口就传来一个急切的女声。 “不好查,也得查!” 话音落,人已至。 裴芸瑶走得极快,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发髻都有了些许凌乱。 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连仪态都顾不上了。 她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萧颙的身上。 那一刻,什么妖妃,什么裴氏嫡女,都从她身上褪去,她只是一个心急如焚的母亲。 “颙儿!” 裴芸瑶几步冲到他面前,一把将那小小的身子揽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母后听说东宫出事,有人……竟敢在东宫投毒!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怀抱带着她身上独特的冷梅香,柔软温暖。 可萧颙的身子却下意识地僵了僵,不着痕迹地,从那怀抱里退了半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裴芸瑶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理了理自己微乱的鬓发。 “儿臣无事。”萧颙垂着眼,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啊喏,误食了那有毒的点心。” “没事就好。” 裴芸瑶的目光扫过地上还瘫着的啊喏,眼底划过一抹冷意,但更多的是庆幸。 她重新看向自己的儿子,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这件事,交给母后,你不必再为此费心。母后向你保证,今天这样的事,日后,绝不会再在东宫发生第二次。” 萧颙闻言,终于抬起了头。 他那张白皙精致的小脸上,直勾勾的看着裴芸温。 “母后,打算怎么做?” 裴芸瑶的心,又被这道目光刺得一缩。 她立刻就明白了。颙儿不是在问她,而是在提醒她。 他怕她大动干戈,怕她为了彻查此事,将那妖妃的名头坐得更实。 这样只怕是会让儿子和自己越来越疏远。 可裴芸瑶却明白,妖妃之名,与颙儿的性命,孰轻孰重? 这根本无需选择。 裴芸瑶敛去眼底翻涌的杀意,弯下腰,指尖轻轻抚过他柔软的发顶。 “你还小。”她的声音放得极柔:“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需要在东宫,陪着你表兄,好好用功,知道吗?” 说完,她不敢再多看一眼儿子的眼睛。 狠下心,猛然直起身,转身就走。 “明月,王嬷嬷,我们走!” 便直接带着人到了御膳房。 “贵妃娘娘驾到!” 王嬷嬷扬声提醒。 第四十章 都是该死的! 热火朝天的几十号人,直接连滚带爬地跪了一地。 “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裴芸瑶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缓缓踱步,目光扫过地上的一排人,她冷笑一声。 “金安?” “太子在东宫差点被人毒害,你们倒有脸祝本宫金安?” 明月上前一步,声音清亮。 “御膳房总管何在?” 人群中,一个体型圆滚滚,穿着总管太监服饰的男人,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长柄汤勺。 “回……回贵妃娘娘,奴才刘东海,正是御膳房总管。” 他满头大汗,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裴芸瑶没去看他,反而给王嬷嬷一个眼神。 王嬷嬷意会,上前一步,目光如炬,扫过刘东海,沉声问道:“今日各宫的点心,是你着人新做的牛乳酥,送点心的那些宫人,现在何处?” 刘东海一听,以为找到了撇清自己的机会,忙不迭地侧过身,朝身后那群抖如筛糠的宫人指了过去。 “回嬷嬷的话,人……人都在这儿呢!就是他们几个!” 裴芸瑶抬起了眼帘,淡淡地扫过那几个快要瘫软在地的宫人。 她的声音,轻飘飘。 “很好。” “全都拉下去,杖毙。” “噗通!” 一声闷响,刘东海圆滚滚的身子,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哭嚎着。 “娘娘饶命啊!贵妃娘娘!这不关奴才们的事,奴才们是冤枉的啊!” 紧接着跪在他身后的其他太监,宫女接连求饶。 “娘娘饶命!” “奴婢们冤枉!” 裴芸瑶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眉头轻蹙。 “本宫不管是谁做的。” “凡是今日经手过东宫吃食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拉出去,杖毙!” 她要让这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动她的儿子,是什么下场! 这话一出,求饶声减少了不少。 有聪明的听出话中还有着能生存下去的机会,膝行几步,扬声道。 “是她!贵妃娘娘明察!” “今日的点心,是玲珑!是她主动跟总管说,要亲自给东宫送牛乳酥过去!” 其他人也瞬间明白,贵妃娘娘只会对接触东宫食物的人下手。 一时间,立刻想起玲珑,几双手,直接朝她的方向指着。 “对!就是她!奴才可以作证!” “不关我们的事啊娘娘!都是她一个人!” 裴芸瑶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缓缓走过去,绣着金凤的华贵宫鞋,停在了玲珑的面前。 玲珑早已吓得抖如筛糠,整个人趴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调。 “贵妃娘娘,不关奴婢的事……奴婢,只是奉命送个吃食……那点心是刘总管做的……” 她还想攀咬别人。 王嬷嬷浑浊的眼中闪过厉色,不用等裴芸瑶发话。 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玲珑的后领,从地上硬生生拎了起来。 “啊!” 玲珑惊叫一声,被迫抬起头。 那张满是恐惧的小脸,就这么撞进了裴芸瑶那双阴鸷的凤眸里。 玲珑只看了一眼,又立刻垂眸。 明月眼中寒光一闪,利落地从发髻上拔下一根尖锐的银簪,毫不犹豫地抵在了玲珑细嫩的脸颊上。 “知道将责任往别人身上推,还不算太蠢。” 明月的声音清脆:“那你也该知道,不管是谁做的,娘娘都有的是法子查出来。到时候,可就不只是你一条贱命了,你的爹,你的娘,你的兄弟姐妹,一个都跑不掉。” 簪尖用力地在玲珑的脸上戳了戳。 “所以,想清楚了再回话。是你的舌头快,还是娘娘的手段快。” 玲珑闻言,浑身一软,泪如雨下。 她不能置全家人的性命于不顾,挣扎出王嬷嬷的束缚,直接跪下。 “娘娘饶命!奴婢说!奴婢全都说!” “是……是钟粹宫的翠翠姑姑!是她让奴婢做的!她说奴婢要是不照做,她就……就让奴婢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奴婢也是被逼的!奴婢不想死啊!” 裴芸瑶掀了掀眼皮,饶有兴致地反问。 “既然她威胁你,你为何不报给御膳房的掌事嬷嬷?反而还乖乖答应下来?” 明月看穿了玲珑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发出一声轻哼,簪子又往前送了送。 “怕不是这贱婢,得了什么别的好处,才甘愿为虎作伥吧!” 明月那一声轻哼,吓得玲珑浑身一颤。 裴芸瑶看着她那张恐惧的脸,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慵懒的开口。 “本宫没兴趣听她得了什么好处。” 她只对身后那两个高大的侍卫,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拖下去,杖毙。” 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的玲珑就往外走。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玲珑的哭喊声凄厉,可裴芸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张绝美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漠然。 眼看着玲珑被拖出御膳房,那哭喊声越来越远,剩下的宫人一个个面如死灰,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时,一直静立在裴芸瑶身后的王嬷嬷,终于上前一步。 她那双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缓缓扫过御膳房里每一张煞白的脸。 “大家都瞧清楚了,也都听清楚了。” “咱们娘娘的规矩,向来是赏罚分明。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与谁有关,娘娘必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她的目光在几个明显心虚的管事脸上一顿,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安抚。 “但若是安分守己的,也断不会被牵连。日后都给老婆子我把眼睛放亮点,别为了那么点蝇头小利,就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跪着的人群都暗暗松了口气。 裴芸瑶对王嬷嬷的处置很满意。 她不再看这些没用的东西,锐利的凤眸转向门口那两个刚刚回来的侍卫。 “你们几个,跟着本宫。” 话音未落,她已然转身。 御膳房的血腥味还未散去,钟粹宫那边的好戏,才刚刚开锣。 裴芸瑶带着人,大步流星地冲向钟粹宫。 还未到钟粹宫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穿着青绿色宫装的身影,正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鬼鬼祟祟地从宫门里探出头来,那样子,分明是想开溜。 第四十一章 瑜妃慌了 王嬷嬷眼神一厉,率先厉声喝道。 “翠翠!见到贵妃娘娘驾到,还不行礼,你想跑到哪里去!” 翠翠的身体一僵,提着包袱的手一抖,差点把东西掉在地上。 她惊恐地回过头,正对上裴芸瑶那双淬了寒冰的凤眸,吓得魂飞魄散。 “奴婢,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她的话还没说完。 “砰!” 一声闷响,明月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她的膝盖窝上。 翠翠惨叫一声,整个人重重地跪趴在了地上。 明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还不快主动请罪,把你背后的人交出来!” 翠翠彻底懵了。 她想过裴芸瑶会来找麻烦,却没想过会这么快,这么狠! 连一句场面话都不说,上来就是逼供! 这是要她的命啊! 翠翠趴在地上,眼眶一红,泪水说来就来,簌簌地往下掉。 “娘娘,娘娘明鉴啊……”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裴芸瑶。 “奴婢不知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惹得贵妃娘娘如此雷霆震怒,还请娘娘明示,奴婢……奴婢日后一定再也不敢了。” 翠翠这番话,演得是真情实感,若是换了旁人,兴许真就信了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可惜,她面对的是从血海里爬回来的裴芸瑶。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比刚才明月踹她那一脚还要干脆利落。 明月甚至懒得再废话,上前一步,反手又是一个耳光甩在翠翠另一边脸上,让她的嘴角瞬间见了血。 明月一把揪住翠翠的衣襟,将她半提起来。 “事到如今,你还想嘴硬?” 她凑到翠翠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娘娘既然来了,自然是带着证据的。你毒害东宫太子,御膳房那个叫玲珑的丫头,已经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玲珑招了?! 明月看着她那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些。 “怎么,还不肯说?非要本姑娘叫人来,把你这手筋脚筋一根根挑断了,再来问问你那张嘴,是不是还那么硬?” 手筋脚筋挑断…… 翠翠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上下打着颤。 她想到了宫里那些受过酷刑的宫人,被扔在乱葬岗时那不成人形的惨状。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王嬷嬷动了。 她拿出了一卷粗粝的麻绳,对裴芸瑶躬了躬身,声音透着一股让人心头发寒的狠厉。 “娘娘,老奴看她是不肯说了。既然如此护主,倒不如让咱们开开眼,看看瑜妃娘娘调教出来的狗,这忠心究竟有几分成色!” 接着,她走到翠翠身边,将那绳子直接缠上了翠翠的左胳膊,死死勒紧。 跟在裴芸瑶身后的一个侍卫,会意地锵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毫不犹豫地对着翠翠那被绳子勒紧的胳膊,狠狠划了下去! 一道狰狞的血痕,瞬间在翠翠白皙的胳膊上绽开。 “啊!” 翠翠一边尖叫,一边挣扎。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说!奴婢全都说!” “是……是奴婢的主子!是瑜妃娘娘让奴婢这么做的!求娘娘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她疼得额头上全是冷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再也顾不上什么主仆情分。 眼见翠翠已经招供,裴芸温凤眸中没有丝毫波澜。 “拉下去。” “杖毙。” 翠翠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她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裴芸瑶那张冷漠绝美的脸。 她不是已经招了吗? 她已经把主子都供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杀她! “娘娘!奴婢已经招了!您留着奴婢一条贱命吧!娘娘!” 侍卫已经上前,架起她往外拖。 而钟粹宫殿内,卢芝芝正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 外面的那声惨叫,她听得清清楚楚,就是翠翠的声音! 她强作镇定,可端着茶盏的手,却抖得连茶水都洒了出来。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倒要看看裴芸瑶到底要干什么! 她整理了一下裙摆和发髻,这才带着人,款款地从殿内走了出来。 一出门,她就看见了庭院中那抹刺眼的身影。 卢芝芝的心一沉,但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 “贵妃姐姐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妹妹一声?妹妹也好扫榻相迎。” 她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朝宫门外瞥了一眼,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刚刚……妹妹好像听见了我的贴身丫鬟,翠翠的声音,是出什么事了吗?” 裴芸瑶闻言,缓缓转过头。 那张冰封的脸上,勾起了一抹笑。 “是啊,你确实是听见了。” 她的声音轻柔,吐出的话却很是锋利。 “你的翠翠,刚刚被本宫的人拉下去了。” 她欣赏着卢芝芝瞬间僵硬的脸色,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杖毙。你要是现在追过去,兴许还能在她咽气之前,见上最后一面。” 卢芝芝听闻眼前一阵发黑。 她双腿一软,再也撑不住那温婉的架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几步,一屁股摔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发髻歪斜。 “她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你竟然敢直接把她杖毙了?!” 裴芸瑶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坐在地的卢芝芝,眼神里满是轻蔑。 她优雅地蹲下身,与她平视,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清晰地映出卢芝芝此刻惊恐万状的脸。 “她做了什么?” 裴芸瑶轻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 “妹妹,这后宫之中,她做了什么,还有谁比你更清楚呢?” 卢芝芝心如擂鼓,扶着身后冰凉的朱漆门框,才勉强撑着发软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贵妃姐姐,说的是什么话……” 卢芝芝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妹妹……妹妹什么都不知道啊。” 裴芸瑶看着她这副死到临头还要嘴硬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好笑。 她甚至没再看卢芝芝一眼,只是对着一旁的王嬷嬷,轻飘飘地落下命令。 “王嬷嬷,你带几个人看着瑜妃。” “在本宫没有发话之前,让她哪儿也不许去,谁也不许见。” 第四十二章 皇上知道了不会放过你! 这话一出,卢芝芝的脑子嗡地一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这和禁足有什么区别! “裴芸瑶!” 情急之下,她连贵妃姐姐都忘了喊,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凭什么禁我的足!别忘了,我是皇上的妃,你虽为贵妃,也没有这个权力!” 王嬷嬷闻言,眼里闪过不屑,冷哼一声,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威压。 “瑜妃娘娘,贵妃娘娘有没有这个权力,不是你说了算的。老奴只知道,今天这钟粹宫,您是出不去了。” 她眼皮一抬,扫过卢芝芝身后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宫人。 “若是娘娘肯老老实实地在殿内待着,老奴自然不会为难。可若是娘娘非要往外闯……老奴带来的这些侍卫,可不是吃素的!” 裴芸瑶对王嬷嬷这杀伐果断的做派很是满意,这才侧过头,对身后的明月淡淡吩咐道。 “去太医院走一趟。” 明月立刻躬身。 “是,娘娘。” “跟李太医讨要两样东西。”裴芸瑶的视线,再次落回卢芝芝惨白的脸上:“一瓶毒药,要发作时让人痛苦的。再要一瓶解药。” 明月眼皮都没眨一下,再次应下。 “奴婢遵命。” 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去。 毒药?解药? 卢芝芝听到这两个词,吓得魂飞魄散,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殿门。 她看着裴芸瑶闲庭信步般,一步一步地,踏入了钟粹宫的殿内。 “你禁足还不够,你还想要我的命?!”卢芝芝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裴芸瑶自顾自地走到了殿内的紫檀木圆桌旁,优雅地坐下。 她抬起手,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尚有余温的茶,淡淡地反问。 “你不是也想要我儿子的命吗?” 她轻轻吹了吹杯口的热气。 “既然如此,我要你的命,又有什么稀奇的?” “我没有!” 卢芝芝立刻尖声狡辩:“妹妹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姐姐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明察!” “查?” 裴芸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不必那么麻烦。” “你的那个好奴才翠翠,临死前,已经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她说,幕后主使,就是你,瑜妃娘娘。” 裴芸瑶顿了顿,看着卢芝芝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忽然又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玩味。 “当然,除非......” “除非你也是被人指使的?” 卢芝芝冷汗直流,裴芸瑶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在……给她一条活路?还是在给她挖一个更大的坑? “不是的……妹妹没有指使她,妹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她自己……” “对,是翠翠她自己嫉恨贵妃姐姐,才,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卢芝芝这番漏洞百出的辩解,在裴芸瑶听来,简直可笑至极。 她甚至懒得再开口反驳,只是端着那杯温茶,用杯盖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撇着浮沫。 果然卢芝芝这颗棋子背后,还站着别人。 她刚才那句,不过是随口一诈。 可看卢芝芝那副想认又不敢认的惊恐模样,裴芸瑶便什么都明白了。 会是谁呢? 是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无葬身之地的王雪谣? 还是那位高居慈宁宫,视裴氏为眼中钉的王太后? 又或者…… 是那个坐在龙椅之上,最擅长借刀杀人,翻脸无情的男人? 裴芸瑶的指尖微微收紧。 不管是他们中的哪一个,这笔账,她都记下了。 一盏茶的功夫,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明月快步走了进来,额角还带着一层薄汗。 她将两个小巧的白玉瓷瓶奉到裴芸瑶面前。 “娘娘,您要的东西。” 裴芸瑶看着上面贴的纸条,轻笑一声。 王嬷嬷和明月便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像拎小鸡一样,将瘫软在地的卢芝芝架了起来。 “啊!你们放开我!” 卢芝芝瞬间发出尖叫,死命地挣扎,华丽的宫装被扯得歪七扭八,发髻上的金钗步摇叮当作响,凌乱地垂在颊边。 她双眼通红地瞪着裴芸瑶。 “裴芸瑶你疯了!你要是真的杀了我,就算皇上再爱你,他也绝不会放过你的!你难道不想要帝王的宠爱了吗?!” 她站起身,踱步到卢芝芝面前,伸出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狠狠钳住了卢芝芝的下巴。 “本宫从前或许还在乎。”裴芸瑶的红唇凑近她的耳边:“但现在,本宫只在乎我儿子的命。” “幸好那些有毒的点心,我儿一口没吃,倒是让他身边那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小太监替他挡了灾。” “本宫去看过那孩子,浑身抽搐,那受罪的模样,啧,本宫看了都于心不忍。” “所以。”裴芸瑶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只好委屈妹妹,也来尝一尝,这被毒药侵蚀骨血的滋味了。” 她手腕一翻,拿起那个黑色瓷瓶,将一整瓶毒药尽数灌进了她的嘴里! “唔!” 卢芝芝的眼睛瞪得像要裂开,拼命地摇头。 裴芸瑶一松手,卢芝芝立刻趴在地上,拼命地抠着自己的喉咙,想要把毒药吐出来。 可除了几口酸水,什么都没有。 裴芸瑶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 “多金贵的东西。你要是就这么吐干净了,本宫还得费心再给你灌一次。” 卢芝芝捂着肚子,恨不得想现在就死,也好过这么被折磨! 她抬头看着裴芸瑶,心中暗恨,当初就应该也给她下一份毒药! “你……!” 一个字刚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便涌了上来。 “噗” 一口黑血,喷洒而出。 殿内的宫人吓得脸色煞白,屏住呼吸。 就在卢芝芝觉得自己快要疼死过去的时候,一截绣着云纹的裙角停在了她眼前。 裴芸瑶蹲了下来,伸出手,捏住卢芝芝的下巴,撬开了她那张沾满血污的嘴。 将另一个白色小瓶的解药喂了进去。 直到裴芸瑶瓷瓶在光滑的砖地上。 卢芝芝才反应过来,肚子里的灼烧感没了。 忽地,裴芸瑶的脸在她面前放大,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 裴芸瑶沉声开口。 “放心,本宫暂时还不要你的命。” 第四十三章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裴芸瑶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笑意,指尖蹭掉卢芝芝脸颊上的一滴冷汗。 “不过,你现在将痛苦的滋味儿,尝够了吧?” “说吧,背后的人是谁?” 卢芝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目光恶毒的看向裴芸瑶。 心中还在冷笑,她果真不敢杀了自己。 她没有资格的! 裴芸瑶好似看穿了她眼中的嘲讽,迈近一步,低声轻问。 “怎么,刚才的滋味没尝够,还想再来一次?” 卢芝芝浑身一僵,心底的冷笑戛然而止,底下了头颅。 “瑜妃娘娘。” 明月适时开口语气带着惋惜。 “李太医说了,这焚心散的毒,霸道得很。解药虽能保命,但毒入脏腑,已然是伤了底子。日后您这身子,怕是离不了汤药,得当个病秧子仔细养着,稍不留神便会旧疾复发,一辈子都养不回来了。” 明月顿了顿,目光落在卢芝芝煞白的脸上,轻飘飘地补上一刀。 “若是再来上这么一次,有解药,怕也回天乏术,就算侥幸吊住一口气,后半辈子恐怕也只能在床上躺着,动弹不得了。” 她眼前阵阵发黑,那刚刚撑起来的一点力气,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 她身体晃了晃,再次重重地摔了回去。 不行,她不能在床上躺着,只能当个活死人,那太可怕了,裴芸瑶果真是妖妃! 手段惊人! 她不能再中毒一次了! “咳咳……” 卢芝芝忽地咳嗽起来,血腥味再次充斥口腔。 她再也不敢去看裴芸瑶,趴在地上崩溃地哭喊:“我……我说!我全都说!” 裴芸瑶坦然地坐回了窗边的花梨木圈椅里,端起了茶盏。 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卢芝芝。 “是谁?” 卢芝芝的声音虚弱。 “是……是谣嫔。” “王雪谣?” 裴芸瑶的眼神骤然凌厉,握着茶杯的指节微微泛白。 “她指使你的?” “是,也不是……”卢芝芝哽咽着辩解起来:“贵妃娘娘,求您饶了臣妾这一回吧!臣妾也是被她蒙蔽了心智啊!” 她往前膝行了两步。 “是她,是她总在臣妾耳边说,说您有太子,家世又显赫,将来这后宫,哪里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说我们就算侥幸生下皇子,也要被您和您儿子压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臣妾,臣妾只是一时糊涂,既想固宠,也想……也想为自己以后的孩子争一争前程,这才……这才被她当了刀使,犯下这等大错!臣妾现在才明白,她这是要借我的手除了太子,再借您的手除了我啊!娘娘,臣妾冤枉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 明月听着眉头紧紧蹙起。 她缓缓地凑到裴芸瑶耳边,小声低语。 “娘娘,照她这么说,不过是些挑拨离间的言语,根本算不得指使的铁证。若是闹到皇上和太后面前,谣嫔大可以辩称只是姐妹间的抱怨和玩笑,到时候,我们抓不住她半点错处啊!” 这番话,无凭无据,确实动不了王雪谣分毫。 裴芸瑶当然也明白。 她放下茶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本宫想想。” 卢芝芝听着裴芸瑶手指轻点桌面,心中忐忑,也不敢再发出丝毫声音。 只愿她能明白自己也是被人利用,可以留下自己这条命。 裴芸瑶眼眸一转,瞬间想到前世临死前,王雪谣曾得意的说过一句话。 “你那御花园亭子里的南海珠帘其实是假的,真的在我那呢。” 裴芸瑶忽然勾勾唇角,既然几句话做不了证据,那实物总不能作假! 王雪谣,你亲手递给我的刀,若不用来捅穿你的喉咙,岂不是太辜负你了? 她猛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滩烂泥似的卢芝芝,那眼神,竟带上了几分怜悯。 “瑜妃貌美,可实在是愚蠢。”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露着危险。 “这次的事,就当是给你长个记性。往后什么话该听,什么事该做,自己心里要有个秤砣。本宫的话,就言尽于此了。” 说完,她没再多看卢芝芝一眼。 她抬步,裙裾拂过地面,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裴芸瑶在御花园停下,望着凉亭,温婉的俏脸上浮现一抹幽怨。 缓缓才开口,声音里带上了冷嘲。 “王雪谣真是个聪明的。知道没有真凭实据,仅凭几句挑唆之言,本宫根本动不了她。” “她又仗着王家的势力,仗着皇上那点虚无缥缈的宠爱,就以为自己有了两把无形的保护伞,可以肆无忌惮。” “却不想想,他人难道都是傻子吗?” 明月听着这话,心里一动,连忙上前。 “娘娘,莫非您已经有了对应之策?” 裴芸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笑了笑。 她抬起纤纤玉指,指向凉亭。 “你看那边。” 明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串串南海明珠,在日光下流转着温润华贵的光泽。 这是去年南海进贡的绝品,萧天明悉数赏了她,以彰显她六宫独宠的地位。 裴芸瑶悠悠地开口,声音很轻。 “这一帘明珠,看起来雍容华贵,是帝王无上的恩宠,对吗?”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那双漂亮的凤眼里,闪过精光。 “可若它是假的呢?” 假的?! 明月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没让惊呼声冲出喉咙。 她的眼睛瞪得滚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这可是御赐之物!以假乱真,偷换贡品,这是欺君罔上,是诛九族的杀头之罪! 她颤抖着问。 “那要是假的……那真的,又在哪儿呢?” “是啊。” 裴芸瑶轻笑着,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眼睛中带着笑意。 “真的,在哪儿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脸上的所有笑意尽数敛去。 她猛然转身,对着候在一旁的王嬷嬷,声如寒冰! “王嬷嬷,传本宫懿旨!” “搜宫!” 王嬷嬷浑身一震,却在对上裴芸瑶那双杀伐果断的眼睛时,瞬间明白了所有。 她立刻俯身下拜,声音沉稳。 “是,老奴遵旨!” 流华宫内,熏香袅袅。 第四十四章 报应来的太快了 王雪谣斜倚在软榻上,纤纤素手捏着一只定窑白瓷茶盏,虽然身边连个奉茶的宫女都没留。 可她却因为瑜妃会对太子下手而感到开心,甚至可以不在乎这点。 裴芸瑶啊裴芸瑶,你现在,是不是正对着那个没用的卢芝芝大发雷霆? 是不是把所有罪过,都算在了那个已经死了的翠翠头上? 你就算把整座皇宫翻过来,也绝对想不到,真正给你下套的人,是我。 她轻轻吹开茶汤上浮着的嫩叶,唇角那抹得意的笑,怎么都压不住。 卢芝芝那个蠢货,不过是她随手丢出去的一颗棋子。就算事情败露,裴芸瑶能查到的,也只会是卢芝芝的愚蠢,跟她王雪谣,能有什么关系? 等等你们斗得两败俱伤,我正好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这凤位,这后宫,连同陛下的心,全都是我的。 她呷了一口茶,幸福的眯起了眼。 砰! 雕着繁复花纹的殿门,被蛮力从外面生生踹开,狠狠撞在墙上。 王雪谣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满手,那只精巧的白瓷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她顾不上被烫得通红的手背,霍然起身,一双杏眼因惊怒而瞪得滚圆。 只见王嬷嬷领着一队侍卫,如狼似虎地闯了进来。 那张老脸,眼神里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恭敬,只有冰冷。 “搜!” 王嬷嬷甚至没看她一眼,扬声道。 “都给我把眼睛睁大了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王雪谣往前冲了两步,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自己身为嫔妃的仪态,声音尖锐。 “放肆!王嬷嬷,谁给你的胆子!本宫倒是不知犯了什么错,要让你带着人来本宫的流华宫撒野!此事,经得皇上允许了吗?!” 她把皇上两个字咬得极重,这是她的底气,是她的护身符。 王嬷嬷这才缓缓转过头,她微微福了福身,动作恭敬,可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一样扎人。 “回谣嫔娘娘,非是老奴敢放肆。只是方才,贵妃娘娘发现,挂在御花园凉亭里的那串南海明珠,竟不知被哪个黑了心的贼给换成了赝品。贵妃娘娘震怒,下令彻查后宫,势必要将这胆大包天的贼揪出来。老奴也是一时情急,这才失了分寸,还望谣嫔娘娘见谅。” 见谅? 这话说得客气,可那语气里,哪有半分请求原谅的意思! 王嬷嬷根本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冷冷一挥手。 “还愣着做什么!搜!” 侍卫们得了令,再无顾忌,瞬间散开。 “哐啷!” 她妆台上的胭脂盒被粗暴地扫落在地。 “砰!” 她最喜欢的那个青花瓷瓶,被一个侍卫用刀鞘直接捅碎。 这不是搜宫!这分明是抄家! 王雪谣看着自己那些心肝宝贝,那些陛下赏赐的,她一点点攒起来的体面,就这样被人肆意践踏,砸得粉碎。 她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再也忍不住开口,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都给本宫住手!住手!这些……这些可都是御赐的宝贝!你们……你们这是藐视皇权!” 王嬷嬷冷漠地看着她。 “谣嫔娘娘,您可别冤枉了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贵妃娘娘有令,若是搜不仔细,放跑了贼人,我们这上上下下,一个二个的脑袋可就都保不住了。所以啊,还请娘娘您体谅则个,毕竟,谁的命不是命呢?” 这话里的威胁,不加任何掩饰。 王雪谣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一个在角落里翻找的侍卫,猛然大叫起来! “嬷嬷!嬷嬷您看!这里找到了!” 那侍卫从一个极其隐蔽的床下暗格里,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梨花木箱子,咚的一声,扔在了殿中央。 箱子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王雪谣的心也跟着一惊! 王嬷嬷厉呵一声。 “赃物都在这儿了,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来人!把人还有珍珠都带走。” 王雪谣看着面前的侍卫向前一步,吓得抱着双臂后退。 “不行,你们不能绑本宫,这些不是南海的珍珠,你们要是冤枉了本宫,皇上不会放过你们的。” 侍卫有些为难,顿时停下脚步。 王嬷嬷扬声道。 “还不赶紧动手,难道要请贵妃娘娘亲自过来吗?” 侍卫听到这话心一横,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去抓王雪谣。 “得罪了,娘娘!” “滚开!” 王雪谣尖叫着,被拖着往外走时,不断在喊。 “来人!救驾!快去告诉皇上!就说贵妃要杀我!” “谁能帮本宫去养心殿传一句话!本宫赏他黄金百两!不!千两!” 有路过的宫女太监,被这动静吓得停住了脚,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王嬷嬷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走到王雪谣面前,动作不见半分迟滞,微微福了福身。 “谣嫔娘娘,得罪了。” 话音刚落,她摸出一块帕子,狠狠塞进了王雪谣的嘴里! “唔!” 所有的求救,瞬间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呜咽。 王嬷嬷直起身,缓缓扫视了一圈那些看热闹的宫人。 “唉,咱们谣嫔娘娘,这是想皇上想得魔怔了,都开始说胡话了。你们几个,可别把这些疯话往心里去。” 她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要是哪句不该听的话,传到了皇上耳朵里,惹得陛下心烦……咱们贵妃娘娘,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 那些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多看一眼,一个个埋着头。 王雪谣的眼睛瞪得血红,她疯狂地摇头。 她不信!她不信这个老虔婆敢这么对她! 王嬷嬷看着她这副样子,竟是轻笑了一声。 “行了,都别在这儿杵着了,跟老奴走。” 一盏茶的功夫,藏凤楼便出现在眼前。 侍卫毫不留情地将她往殿内一推,王雪谣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 裴芸瑶正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银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兰花的叶子。 听见声音,她缓缓放下剪刀,坐正了身子。 王嬷嬷上前,恭敬的开口。 “娘娘请看。” 第四十五章 敢偷不敢用? 她缓缓起身,莲步轻移,径直走到那箱子前。 咔哒一声,箱盖被打开。 满箱的南海大明珠。 裴芸瑶伸出纤纤玉指,从里面拈起一颗,放在指尖细细把玩。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南海明珠。”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恍然大悟的感叹。 “入手清凉,光华内敛,果然是凡品比不得的。” 她忽然叹了口气,那双潋滟的凤眸里,映出了王雪谣那张写满怨毒的脸。 “说来,倒是本宫眼拙了。看了那么久的赝品,竟也未能察觉。” 她轻笑一声,将那颗珠子抛回箱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只是,你费尽心机偷了来,却又不敢戴,不敢用,就这么日日夜夜地藏着,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你说,这又是何苦呢?” 王雪谣趴在冰凉的地上,散乱的头发黏在脸颊上,一听这声音,浑身都僵住了。 她看着裴芸瑶的脸,恨不得用眼神把来人撕碎。 裴芸瑶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地上的王雪谣齐平。 那张脸上依旧是温婉的样子,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伸出手,烛火下,那赤金护甲的尖端闪过一点红光,轻轻落在了王雪谣的脸颊上。 这一下,让王雪谣的呼吸都停了。 护甲的尖顺着她的脸,从眼角用力慢慢滑到下颌。 王雪谣想尖叫,嘴里堵着的布让她只能发出呜咽。 “本来,本宫是不想同你有些什么的。” 裴芸瑶的声音更轻了。 “可奈何,你实在是太得寸进尺了。” 她收回手,欣赏着王雪谣脸上那道红痕,唇角的笑意越发温柔。 “这满箱的南海明珠,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是你偷换了本宫的,你说……他会怎么处置你们王家?” 王雪谣的瞳孔骤然紧缩! 皇上不会的!皇上心里是有她的! 裴芸瑶像是看穿了她的痴心妄想,轻笑一声。 “本宫想,皇上定会龙颜大怒,下旨将你王氏满门抄斩吧。但……” 她话锋一转,那双凤眸里的温柔瞬间褪去,只剩下狠戾。 “本宫一向仁慈。只需要你一条命,就够了。” 话音落地,裴芸瑶猛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女人声音陡然拔高! “来人!给本宫拉下去!” “杖毙!” 王雪谣闻言,疯了一样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喉咙里发出闷哼声。 她不要死!她不能死! 殿外的侍卫闻声而入,面无表情地走到王雪谣身边,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那粗粝的手掌,像铁钳一样,箍得她生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略显尖细,从殿外传了进来。 “贵妃娘娘且慢!”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深青色的身影,急匆匆地迈过了门槛。 来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福安。 他一进殿,甚至来不及喘匀气,就连忙对着裴芸瑶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侍卫的动作停了下来,松开王雪谣,退到了两边。 死里逃生的王雪谣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福安直起身,额角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不敢去看裴芸瑶的脸色,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 “贵妃娘娘,您手下留情。不知这谣嫔娘娘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要惹得您动这么大的火,要将她杖毙啊?” 福安擦了擦汗,往前又凑近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娘娘,容奴才说句不该说的。” “您虽是执掌凤印的贵妃,可到底……无权擅自斩杀其他妃嫔啊。” 王雪谣闻言,死灰般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光。 她猛然抬起上半身,膝行着朝二人的方向涌动着,嘴里发出呜呜声,满脸泪痕。 福安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也是一紧。 他抬起头,小心地觑了一眼裴芸瑶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脸,躬身道:“贵妃娘娘,您看……这谣嫔娘娘似乎有话要说,要不奴才先让人把她嘴里这布给取了,咱们听听她怎么说?” 话音未落,裴芸瑶眼睫微动,一记眼神淡淡扫了过来。 福安心头一跳,后背的冷汗浸湿里衣,吓得后面的话,也全都堵在了喉咙里,立刻噤声,把头垂得更低。 “本宫有什么斩杀不得?” 裴芸瑶开了口,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婉动听,可每个字都透着寒意。 “皇上将这凤印交予本宫,便是信我能掌管好这六宫。她王雪谣,偷换贡品,此乃欺君罔上,按律当诛九族。本宫如今只要她一条命,又有何不可?” 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 福安只觉得额角的汗流得更凶了,他身上那股常年熏染的龙涎香,都压不住自己的冷汗味。 他知道裴芸瑶说的句句属实,可这件事他是知道皇上是默许王雪谣这样做的。 且日常也知道,皇上对王雪谣的态度也知是真爱。 要是这裴贵妃拿这事当令箭,真把王雪谣给杀了,回头皇上问起来,自己这个在场的总管太监,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是绝对逃不掉的! 他硬着头皮,又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 “娘娘,话是这么说,可这毕竟牵连着前朝后宫,王家在朝中的势力,您也知道。此事体大,还望贵妃娘娘三思啊!等……等您询问了皇上的意思,再做定夺也不迟啊!” 裴芸瑶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本宫是宠妃。” “没有什么事情,是本宫做不得的。” 她凤眸一转,那股狠戾之气再次升腾! “来人!” “不可!” 福安想也不想,尖着嗓子就喊了出来! 这一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眼看着那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又要上前,福安急得魂都快飞了,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直接对着那两个侍卫喝道:“你们先退下!咱家有几句话,要单独同贵妃娘娘说!” 侍卫们闻言,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齐齐看向了主位上的裴芸瑶。 裴芸瑶抬了抬手。 侍卫们会意,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裴芸瑶重新坐回了那张铺着白狐皮的大椅上,手指搭在座椅上,一双凤眸直直地看着福安。 “现在,可以说了?” 第四十六章 你最好真的有话说 她的声音里带上几分不耐烦。 “福安,你最好真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对本宫说。若是耽搁了本宫处置这不听话的东西……”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王雪谣身上,话却是对着福安说的。 “当心本宫,连你一同牵连!” 福安的膝盖一软,吞了口唾沫,稳住心神,战战兢兢地开口。 “贵妃娘娘息怒,息怒啊!奴才此次前来,其实是奉了皇上的口谕。” “皇上说,天气渐凉,念着娘娘您体弱,想为您亲手裁制一身金蚕丝织就的暖袍。这不,特意吩咐了奴才,带着江南最好的绣娘,来为您量体裁衣呢。人……人现在就在殿外候着。” 福安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裴芸瑶的神色。 见她眉眼间的戾气好像淡了些,连忙又加了一句,语气里充满关怀。 “皇上如此疼爱娘娘,这份圣心独宠,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娘娘,您可千万,千万不要辜负了皇上的圣意啊!” “您想,若是您此时此刻,真的做了这等事……只怕前朝那些本就对您颇有微词的言官,又要借题发挥,到时候,岂不是更让皇上难做了吗?” 福安说完,仍旧躬着身子,姿态谦卑。 他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瞄裴芸瑶,心里笃定得很。 这裴贵妃,再怎么受宠,终究是个女人。 哪个女人不爱这金蚕丝织就的华服? 更何况,这还是皇上的一片心意,是独一份的恩宠。 只要她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顺着台阶下,卖皇上一个面子,也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等着她点头。 然而,裴芸瑶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伸出那只戴着赤金护甲的纤手,轻轻拨弄着杯盏的盖子。 “金蚕丝?” 她声音轻柔。 “听着是金贵。可本宫不稀罕。” 她抬起眼,那双潋滟的凤眸里没有半分动容。 “比起什么破衣裳,本宫,现在就要她的命!” 福安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 这裴芸瑶,是疯了不成? 他把皇上都搬了出来,她竟然还敢如此不识抬举! 福安的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脸色忽地凝重不少。 “贵妃娘娘。” 他连声音再无方才的谄媚。 “奴才确实拦不住您行使凤印之权。您要杀一个嫔妃,这藏凤楼里,没人能说半个不字。”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奴才来时听闻,您二兄,在青州治瘟疫,不日即将蒙召回京,、。娘娘,您说,若此时您妖妃的名头,因为滥杀宫嫔而传得更响,朝堂之上,那些御史言官的唾沫星子,会不会淹了您二兄这泼天的功劳?” 这一刻,福安好像忽然明白了。 眼前的裴芸瑶,和从前那个只知争宠的贵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眼睛里,没有爱,也没有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盘算。 “你威胁本宫?” 裴芸瑶的声音依旧平静,可那双搭在扶手上的手,却猛然攥紧。 福安见她神色变幻,知道这话是戳到她的痛处了,心下稍定。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提醒娘娘,凡事,要三思。” 裴芸瑶松开紧攥的手,漠然地抬起眼。 “所以,按照福公公的意思,本宫可以罚她,骂她,唯独,不能杀了她,对么?” 福安低下头,露出了一个堪称恭敬的微笑。 “娘娘圣明。” 正是如此。 裴芸瑶忽然笑了。 “好,本宫今日,便卖皇上一个面子。” 她笑意盈盈地侧过头,冲着一直垂手立在身后的王嬷嬷招了招手。 “王嬷嬷。” “老奴在。” “既然谣嫔福大命大,死不了。那就劳烦嬷嬷,亲自将她送到浣衣局去。” 她顿了顿,欣赏着地上王雪谣骤然瞪大的双眼,慢悠悠地补充道。 “务必交代那里的掌事嬷嬷,要好生照看咱们这位金枝玉叶的谣嫔娘娘。可千万,别让她过得太舒坦了。” 浣衣局! 那是什么地方? 是宫里最下等,最腌臢的地方!是罪奴和贱婢待的活地狱! 王雪谣一听这话,挣扎得更厉害,双眼猩红,死死地瞪着裴芸瑶。 杀了她!还不如现在就杀了她! 裴芸瑶却像是根本没看见她的绝望,施施然地将目光,重新落在了福安那张略显僵硬的脸上。 她的唇角还带着笑意,眼神锋利。 “福公公,你这么看着本宫做什么?” “难不成,本宫连将一个犯了欺君之罪的嫔妃,罚去浣衣局的资格,都没有了?” 福安看着裴芸瑶唇角那抹残忍的笑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腾升。 罚去浣衣局,比杀了她,还要诛心。 福安悲悯地看了地上的王雪谣一眼。 那张曾经娇艳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扭曲的恨意。这王家嫡女,算是彻底栽了。 他收回目光,对着高座上的裴芸瑶,恭敬地垂下了头。 “娘娘的处置,自然是可以的。” 话音刚落,王嬷嬷便得了号令,冷着脸一挥手。两个身强体壮的侍卫立刻上前,架起王雪谣的胳膊就往外拖。 王雪谣喉咙里呜呜声又重新响起。 裴芸瑶连眼角都懒得施舍一个。 福安看着王雪谣被拖走的身子走远,才再次硬着头皮开了口。 他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 “娘娘息怒。既然这不听话的嫔妃已经被处置了,您也消消气。皇上特意命人候在殿外,就等着为娘娘量体裁衣呢。不如……这就让他们进来?” 金蚕丝? 上一世,萧天明也是这样,满眼宠溺地说,这天下最好的料子,只有他的瑶儿才配得上。 她信了。 她欢天喜地地等着新衣,可那件用金蚕丝织就的华服,却让她妖妃的名头更严重。 萧天明却时时安慰她,不必在意外人说的那些,便让蜀地的那些人赶工再织。 直到临死前,她才从王雪谣口中得知,后续的衣服都被萧天明送进了她的宫中。 因为,王雪谣喜欢。 她却帮她背负了骂名。 裴芸瑶想着这些,冷笑一声。 “不必了。” “本宫现在心里只记挂着二兄在青州的安危,实在没心情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她抬起眼,看着他平静的说。 “你去回了皇上,就说本宫心意领了。只是,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第四十七章 你是来质问的? 福安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生怕这尊煞神再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是,奴才……奴才告退。” 他躬着身子,小心地退出了藏凤楼。 明月快步上前,伸出素手,轻轻为裴芸瑶按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娘娘。”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不甘。 “这次没能一刀结果了那贱人,真是太便宜她了!” “急什么。” 裴芸瑶闭着眼,任由明月力道适中的指腹,缓解着她的疲惫,声音懒懒的。 “时机未到。今夜若不是福安撞破,你以为她还能有命被拖出这藏凤楼?”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不过,这样也好。” 她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 “浣衣局那种地方,想死,可比活着要难多了。” 明月一听,眼睛亮了亮,立刻凑近了些。 “娘娘?既然已经把她送进去了,要不要奴婢找个妥当的人,在里头悄悄地……” 她比划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抹脖子的手势。 “蠢。” 裴芸瑶连眼睛都没睁,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 明月一滞,有些委屈,却不敢反驳。 裴芸瑶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光洁的鬓角。 “她前脚刚被我罚进浣衣局,后脚就死了。你告诉我,皇上和太后会第一个怀疑谁?” 她的声音不重,却带着几分清冷。 “咱们要做,就要做得光明正大,让她犯了不得不死的罪,让所有人都看着本宫名正言顺地取她性命。” “要么,就让她在那种地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慢慢地烂掉,疯掉。” “暗中下手,是最下乘的法子。一旦被人抓住把柄,我们之前所有的筹谋,就都成了笑话。” 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明月瞬间通透了。 “奴婢……奴婢明白了。” 明月心悦诚服地低下头。 “娘娘深谋远虑,是奴婢短视了。” 她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 萧天明的脸上本带着丝丝怒气,在看到裴芸瑶时却转化为一片春水。 “瑶儿。”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放柔,三两步就跨到她面前,一把抓住了她放在扶手上的手。 “朕听福安说了,是王雪谣那贱人惹了你生气?” 他微微俯身,姿态亲昵。 这副情深义重的模样,真是演得越来越好了。 若不是两世为人,裴芸瑶快要被他这双眼睛骗过去。 她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柔软无骨地对着他福了福身,再抬起头时,那双清冷的凤眸里已经蓄满了委屈。 “陛下,您总算来了。臣妾……臣妾本来想直接杖毙了她,可福安公公说,臣妾没有这个资格,还说会伤了二兄的功名。” 她说着,拿眼角怯生生地瞥他。 “陛下您若是在,肯定会准了臣妾的,是不是?” 萧天明脸上的柔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他的心脏怦怦狂跳。 她真的动了杀心。 她竟真的要杀了雪谣! 他忍不住反问,声音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你真的想要杖毙了她?” 他说这话时,抓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猛然收紧。 “嘶!” 裴芸瑶的眉头瞬间蹙起,一声轻呼从唇边溢出。 “陛下,您弄疼臣妾了。” 萧天明如梦初醒,立刻松开了手。 他看着她雪白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红痕,。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圈红痕。 “是朕不好,朕关心则乱。” 他的声音里满是自责。 “朕也是听闻你不仅罚了谣嫔,还将她宫里两个宫女都杖毙了,连瑜妃也受了你的罚,这才急着赶过来。” 他抬眼,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语气却温柔。 “你这样大动干戈,朕是担心你,怕朝堂那些言官又在背后非议你。” 裴芸瑶在心底冷笑一声。 说得真好听。 什么担心她被非议,分明是在一件件地细数她的罪过,警告她不要做得太过火,不要动了他的人。 罚了王雪谣,杀了宫女,动了卢芝芝。 这三件事,桩桩都让他不快了。 裴芸瑶眼眶一红,两滴泪珠滚落下来。 “陛下……” 她哽咽着。 “是她们有错在先,是她们要害太子,还要嫁祸给臣妾。难道……难道臣妾连罚她们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他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那点因王雪谣而起的愠怒,竟真的被这滚烫的泪水浇熄了半分。 他快要忘了,眼前这个女人,是他亲手扶植起来,用以对抗王氏的棋子。 他要她恃宠而骄,要她善妒成性,要她成为满朝文武口中,那个能与王氏分庭抗礼的妖妃。 可他没料到,这把刀,竟锋利至此。 萧天明将那复杂的情绪压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他伸出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当然可以。” 他的声音放得更柔:“朕只是不想让你亲自动手。这种腌臜事,让下面的人去做就是了,朕怕脏了你的手。” 她心底冷笑连连,面上那点脆弱的伪装瞬间褪去。 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触碰的手指,那双刚刚还蓄满泪水的凤眸,此刻清凌看着他。 “臣妾觉得,陛下这话里话外,还是在说臣妾的不是。” 萧天明脸上的柔情一僵。 他没想到她竟如此不给情面,直接戳破了他粉饰的太平。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急切。 “朕并非不满,朕只是……不希望你做事如此极端。” 裴芸瑶听见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她什么话都没再说,只是在萧天明错愕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双手,动作决绝,将头上那顶九凤朝阳冠,摘了下来。 凤冠沉重,镶嵌的明珠宝石在烛火下流光溢彩,却冰冷得没有温度。 “咚!” 凤冠被她毫不留恋地放在了身前的紫檀木方桌上。 明月和殿内的宫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裴芸瑶散下一头青丝,站在那儿,冷眼看着脸色骤变的萧天明。 “好啊,陛上果然是觉得臣妾做得不对。” 第四十八章 陛下不如废了臣妾! “既然如此,那不如请陛下一道旨意,废了臣妾这贵妃之位,再废了太子!” “瑶儿!” 萧天明瞳孔骤然一缩。 废后、废太子! 她怎么敢说出这种话!这已经不是后宫争宠,这是在动摇国本! 他下意识地扑上前,一把将那顶冰冷的凤冠抢先一步攥在手里。 “你这又是要如何?” 裴芸瑶却又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她看着他,满眼失望。 “臣妾宠冠六宫,恃宠而骄,这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陛下您知道吗?就在今天,您的亲生儿子,当朝太子,差一点就被人毒害!”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们也就是庆幸,臣妾的孩儿今日还未曾中毒!若是颙儿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臣妾别说杀她们几个奴才,就是要她们整个全族陪葬,都不为过!” 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 “可现在呢?臣妾不过是杖杀了两个意图谋害主子的宫女,惩治了一个帮凶,陛下就急匆匆地赶来,说臣妾做得极端……” 她惨然一笑。 “既然如此,那臣妾还要这凤冠做什么?还要这贵妃之位做什么?还不如平平淡淡的,在这深宫里苟延残喘,只要能护着颙儿,能活着就行了。” 这一番话,如泣如诉。 萧天明看着她散落的青丝,看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心头竟真的被狠狠触动了。 “瑶儿,你知道的,朕不是那个意思……”他的声音软了下来。 裴芸瑶却不给他任何转圜的余地,步步紧逼。 “那皇上可还觉得,臣妾做得过分?” 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灼灼。 “陛下自己抉择,臣妾不逼您。若是您觉得臣妾做得过分,臣妾……大不了就去冷宫,了此残生!届时,臣妾的父兄若是问起此事,臣妾自当会为陛下周全,就说……是臣妾德不配位!” 他要倚仗裴家,要倚仗裴云温在军中的势力,他怎么可能让她去冷宫!怎么可能让她说出德不配位这种话! 他彻底没了办法。 萧天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拿着那顶沉重的凤冠,缓步走到她面前,目光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瑶儿,你这话说的,可就太伤朕的心了。” 他低声说着,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 “朕怎么会觉得你做错了事呢?” 他抬起手,亲自将那顶凤冠,重新戴回到她的发髻上,动作轻柔。 “朕从来不觉得,瑶儿做错了什么事。” 他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指腹温热,眼神专注深情。 “朕只是心疼你,怕你为了这些腌臜小人生气伤身。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了,听见没有?” 他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 “况且,她们惹了我的瑶儿不快,朕还要为你出气呢。” 萧天明的声音温柔,带着明晃晃的偏袒。 裴芸瑶心底冷笑,上一世,王雪谣将她兄长的头颅当球踢的时候,他在哪儿? 她被敲断十指,打断双腿的时候,他又在哪儿? 哦,对了,他立在殿外,用那悲悯的眼神,亲口定义她是妖妃。 她的睫羽轻轻颤了颤,眼底却带着不谙世事的疑惑。 “那陛下想怎么为臣妾出气呀?”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一点点鼻音,像是真的被他哄好了。 萧天明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下那点因她刚才的忤逆而升起的恼怒,竟散去几分。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裴芸瑶,会恃宠而骄,会闹脾气,但只要他稍稍一哄,就能顺着台阶下来的妖妃。 而不是刚才那个摘下凤冠,用废黜太子来威胁他的,冷静到可怕的裴贵妃。 他心底飞快地盘算着。 王雪谣不能动。 王家盘根错节,王太后还在上面压着,现在动王雪谣,等于直接和王氏撕破脸,时机未到。 那能丢出去,又能让裴芸瑶满意的棋子。 便只剩下卢芝芝了。 萧天明心中瞬间升起几分狠厉。 一个瑜妃而已,没了,还可以有下一个。 他温柔地看着裴芸瑶。 “既然王雪谣因贡珠之事,已被你罚去了浣衣局,那此事便算揭过了。朕相信你的判断,日后也不必再论。” 他先是肯定了她对王雪谣的处置,堵住了她可能再次发难的口。 随即,话锋一转,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不过瑜妃卢氏,胆大包天,竟敢对太子动了心思,此等蛇蝎妇人,断不能轻饶!” 他停顿了片刻,那张深情的脸庞上,已然覆上了一层冰霜。 他朝殿外沉声扬起声音。 “福安!” 一直守在殿门外,心惊胆战的大太监福安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进来,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奴才在!” 萧天明的声音里没有温度。 “传朕旨意,瑜妃卢氏,心怀叵测,意图谋害太子,罪无可恕!着,褫夺其瑜字封号,贬为才人,即刻起,幽禁钟粹宫,无朕旨意,永世不得出!” 福安的身子抖了一下。 这道旨意,比直接杀了卢芝芝还要狠。 幽禁钟粹宫,那和冷宫无异。 “是,奴才,奴才遵旨!这就去办!” 福安磕了个头,恭敬的退出去。 萧天明处理完这一切,脸上那层冰霜又瞬间消融。 他转过头,满眼温柔宠溺地看着裴芸瑶。 “瑶儿,这下可顺心了?你放心,那些胆敢欺凌你们母子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在用卢芝芝的下场,向裴芸瑶表明他的态度。 裴芸瑶轻轻咬着下唇,用极小的声音,幽幽地问。 “那……皇上还觉得,臣妾处置那两个宫女,做得太过极端吗?” 她又把极端这两个字,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果然,萧天明脸上的温柔笑意,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心中那股被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可他想到自己的野心,瞬间又咽下那股火气。 不能发作。 裴家还需要安抚,裴云温那里的兵权,还没彻底拿到手。 萧天明面上却不露声色,反而露出愧疚。 “是朕方才失言,口不择言,瑶儿莫要放在心上。” 他主动服软,伸手去牵她的手:“咱们不提这事了,好不好?看你这头发乱了,让明月给你重新梳好。” 第四十九章 前朝的事你也想插手?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 明月见状,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搁在妆台上的那把象牙梳,小心地上前一步。 为她通着那一头如瀑的青丝。 裴芸瑶看着箫天明,朱唇轻启。 “陛下,这后宫的事情是解决了,可前朝的事情,还没完呢。” 萧天明的面色,倏地冷了下去。 他搭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瑶儿何出此言?你从前,不是从来不管前朝之事吗?”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警惕。 裴芸瑶轻飘飘地开口。 迎上他骤然冰冷的视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陛下,有些事情,臣妾本也不想管。” “只是您瞧。”她的声音顿了顿才慢悠悠地抛出问题:“那南海贡珠失窃一事,从采买,到运输,再到入宫,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调换,这牵连甚广,动静如此之大,您觉得,单凭王雪谣一人,她能有这个通天的本事吗?” 他心中猛地一沉。 这桩事,是他亲手安排的。是他利用了王雪谣对他的痴心,暗中授意,帮她换掉了贡珠。 可裴芸瑶是怎么知道的? 萧天明强撑着没有让脸上的表情彻底崩裂,扯出一个安抚意味的笑容。 “瑶儿,你想多了。”他的声音刻意放得更柔。 “王雪谣一个深宫女子,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和人脉。朕想,大约是她身边的奴才仗着王家的势,在外头狐假虎威,撺掇着她犯下此等蠢事。” 他顿了顿,伸手覆上裴芸瑶的手。 “此事可大可小。你我都清楚,王家毕竟是母后的母族,盘根错节。若真将这盆脏水往王家身上泼,只怕母后那边,我们不好交代。” 他将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她,他们才是一体的,他们的敌人,应该共同面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她来质问他。 裴芸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任由他握着。 面色温和,语气却异常冷硬。 “那陛下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倒也不是算了。只是此事牵连甚广,若真要一查到底,闹得太大,你我眼下,都不好收场。” 他以为,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可裴芸瑶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为难,她缓缓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清亮的凤眸里,此刻竟带上了逼人的锐气。 “不好收场?”她挑起一边的眉毛,那动作张扬,说出的话字字诛心:“难不成,皇上还惧怕王家不成?” 何止是惧怕。 是忌惮,是憎恶! 他做梦都想将王家连根拔起,将那个压在他头顶十几年的王太后彻底踩在脚下! 可不是现在! 萧天明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松开裴芸瑶的手,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 “事情自有轻重缓急。” 他转过半个身子,垂眸看着她,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责备的意味。 “况且,你已经私下罚了王雪谣去浣衣局,此事在后宫已有了定论。若是再因此事闹上朝堂,你让前朝那些言官如何议论?只会说你这贵妃恃宠而骄,干预朝政,到时候,王家那些党羽,更是有了攻讦你的由头。” 他用为她着想的姿态,想结束这场让他心力交瘁的谈话。 裴芸瑶闻言,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 “罢了。” 她说。 “既然皇上都无法抉择,那臣妾一个妇道人家,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萧天明以为她终于妥协了,心下稍安。 可她接下来的话,却字字冰冷。 “这件事情,臣妾不追究,自然有的是人会议论。反正,消息终究会传出去的。” “到时候,天下人也只会觉得,皇上您对王家,还真是颇为包容,颇为……忌惮啊。” 她的声音顿了顿,转过头,一双凤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至于,是我们先发制人,将王家钉在窃取贡品的耻辱柱上,被人说一句手段狠辣,还是我们忍气吞声,坐等这桩丑闻发酵,让天下人议论皇上您被外戚压得抬不起头……这两者,究竟哪个更厉害,哪个……更能动摇您的江山。” “那,就不得而知了。” 萧天明看着裴芸瑶那副云淡风轻一股无名火从胸腔深处烧起。 这女人! 她永远都知道,刀子要往哪里捅,才能让他最痛,最无法反驳! 她竟然拿他的江山来压他! 萧天明背对着她,紧紧攥着拳。 思虑后他对着裴芸瑶,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果然还是瑶儿思虑周全。” 他走回她身边,语气是刻意的亲昵:“是朕糊涂了,只想着息事宁人,却忘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朕这就下令,让大理寺和刑部共审此案,务必将这偷换贡珠,意图构陷忠良的幕后黑手,给朕揪出来!” 恰在此时,一直垂首屏息的明月,将最后一支碧玉簪稳稳插入乌黑的发髻中,轻声道:“娘娘,好了。” 裴芸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鬓边点缀的珠花。 她从镜中看着萧天明那张写满大度的脸,缓缓站起身来。 “陛下。”她开口:“彻查是应当的,但也不必如此着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王家盘根错节,真要立刻动手,怕是会引起朝局动荡。” 萧天明一愣,没料到刚刚还咄咄逼人的她,竟然会主动退让。 裴芸瑶却话锋一转,凤眸望向东宫的方向,眸光倏然变得柔软。 “眼下时辰还早,陛下……是否该去看看颙儿了?” 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受了惊吓,他这个做父皇的,理应前去探望安抚。 这桩事若是传出去,只会说她裴芸瑶这个妖妃行事跋扈,手段狠辣,可萧天明若去了,那便是帝王对储君的看重与厚爱,是稳定人心的最佳举动。 萧天明本不想去。 却听裴芸瑶幽幽地又补了一句。 “凌儿也在东宫陪着太子读书,算起来,这几日他也没见着陛下一面。臣妾的大兄若是问起来,凌儿年纪小,怕是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第五十章 也该关爱儿子了 萧天明只好温声开口。 “朕,没说不去。” “走吧。” 他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 裴芸瑶望着他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随即敛去,温顺地跟了上去。 从藏凤楼到东宫的路上。 萧天明心绪不稳。 卢芝芝那个蠢货! 他本意是扶持她,让她能够在后宫和裴芸瑶抗衡。 可谁能想到,这蠢货的野心竟然这么大,直接把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 只是,废了一个卢芝芝,下一个该扶持谁? 后宫里那些女人,不是家世不够,就是脑子不够,没一个能真正与裴芸瑶抗衡。 看来,是该物色些新人了。 裴芸瑶眼角的余光,将萧天明那紧锁的眉头,看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这个男人此刻脑子里盘算的,绝不是什么国泰民安,而是该如何继续借着她妖妃的名头,去铲除异己。 她没开口戳穿,一心只想着儿子。 到达东宫内。 庭院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手持一柄木剑,一板一眼地挥舞着。 萧颙儿看到萧天明与裴芸瑶的身影出现。 立刻收了剑势,将木剑稳稳立在身侧,快步迎了上来。 他没有寻常孩童见到父母的欣喜,只是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声音清脆。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萧天明看着这个与自己有七分相像的儿子,心中有几分不满,毕竟必要时他也可以作为自己的棋子。 “起来吧。”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平平。 裴芸瑶的心却在看到儿子的瞬间,软成了一滩春水。 她上前一步,很想伸手替他擦去额角的汗,却又忍住了,只是柔声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练剑?凌儿呢?” 萧颙抬起头,那张稚嫩的小脸上,神情平静。 “回母后,表兄说他的字没有儿臣写得好看,心中不服,正在书房里加倍苦练。儿臣刚写完今日的功课,便出来活动一下筋骨。” 他说话条理清晰,不疾不徐,哪里像个五岁的孩子。 裴芸瑶眼底的欢喜快要溢出来。 她的颙儿,就是这么聪慧,这么懂事。 “学习本就是如此,一张一弛,方为文武之道。你做得很好。” “母后说的是。” 萧颙的回应依旧是淡淡的。 一旁的萧天明,听着他们母子间的对话,强行开口。 “朕方才看你练剑,步法沉稳,剑势也比之前精进了不少。” “不愧是朕的儿子!” 这话落入萧颙耳中,却未激起半点波澜。 他抬起眼,直视着萧天明,认真回答。 “儿臣只是羡慕大舅舅,能凭一身武艺,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所以,儿臣自然要将自身体魄练得好一些,才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免得到时候……连自身都保不住。” 裴芸瑶一听,内心有些痛。 前世,她的颙儿,不就是在所谓的突发状况中,仓皇逃出宫,险些死去的吗! 裴芸瑶的脸色瞬间闪过不自然,上前一步,半蹲下身子,与儿子平视。 “颙儿放心。”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坚定。 “有母后在,在这宫里,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再也不会有任何突发状况了。” 萧颙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微颤,轻轻挣开她的手。 “母后多虑了。儿臣只是想着防患于未然,毕竟这宫中,谁也说不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当然,儿臣也知道,有父皇在,这后宫之中,绝无可能会出现动乱之事。”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还巧妙地将萧天明捧了一下。 可裴芸瑶听在耳里,只觉得心口发凉。 这哪里是五岁孩童能说出的话? 裴芸温正准备开口。 萧天明却适时地走上前。 “对了,朕方才看你那招回风夺月,转身时,脚步似乎有些许停顿,不够流畅。” 他目光落在萧颙身上。 “你再将剑拿起来,朕亲自教你一手,让你看看真正的杀伐之剑,该是如何。” 萧颙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顺从地躬身。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听不出喜怒。 他转身,迈着小短腿,一步步走向方才放置木剑的石墩。 就在萧颙转身的瞬间,萧天明才侧过头,看向还半蹲在地上的裴芸瑶。 他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了许多。 “既然我们都到东宫了,颙儿这里有朕看着,不如……你也去看看凌儿吧?那孩子今日怕是受了惊吓,你去安抚一下,朕也放心。” 裴芸瑶的视线从儿子小小的身影上收回。 她知道,这是萧天明在赶她走。他要单独跟颙儿相处。 可他用凌儿做借口,她根本无法拒绝。 她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裙摆,颔首应道。 “是,臣妾这就去看看凌儿。” 萧天明看着裴芸瑶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后,这才收回目光,缓步走到萧颙身边。 此时,萧颙已经重新将那柄木剑握在手中。 “几日不见,你倒是又长高了不少。” 萧天明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带着居高临下的打量。 萧颙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许是儿臣近来用饭用得多,自然就长得快些。” 萧天明听着这油盐不进的回答,也不恼,反而伸出手,覆上萧颙握剑的小手,将他的身子扶正,引导着他的手臂,将剑尖往前送。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包裹着儿子的手,姿态亲昵。 “看来,你不仅是长了个子,就连这说话的派头,也越发像个小大人了。” 萧颙感受着那股强硬的力道,顺着他的指引,完成了一个凌厉的转身。 他口中应道:“身在皇家,谁又不是被迫成长。儿臣甚至觉得,自己成长得还太慢了些。” 若是前世,他能有今世一半的清醒,能早些看透这个男人温情面具下的狠毒,又怎会眼睁睁看着母后背负妖妃骂名,惨死在藏凤楼,看着裴氏满门,被屠戮殆尽! 他又怎会,落得个杀父篡位,遗臭万年的下场! 那双漆黑的瞳孔深处,血色翻涌。 想到这里,萧颙眼神一狠,手腕一转,那木剑,竟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意,径直朝着身侧的萧天明心口刺去! 第五十一章 绝对不是刺杀 萧天明瞳孔骤然一缩! 他腰身向后一折,一个狼狈的闪身,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萧颙在剑刺出的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萧天明脸上那瞬间的惊愕心中一凛。 糟了,他还是没忍住。 他现在,还远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哐当!” 木剑被他丢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萧颙立刻垂下头,小小的身子微微发着抖,恭敬地站在萧天明面前。 “父皇……儿臣不是故意的……儿臣学艺不精,请父皇责罚!” 萧天明缓缓直起身子。 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萧颙的头。 “既然都说了不是故意的,朕,又有什么理由罚你呢?” “起来吧,地上凉。” 萧颙缓缓起身,抬起稚嫩的小脸,看着萧天明。 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微微侧身,对着不远处的石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父皇的剑术,儿臣怕是一时半会儿学不会了。” 他顿了顿,奶声奶气的嗓音里,却透着几分沉稳。 “不如儿臣为父皇泡一壶茶吧?” 萧天明眼底的墨色翻涌了一下,随即,那点阴鸷被他掩下。 他倒是可以顺应着,刚好同他说说裴芸温的事。 “好。” 他应了一声,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那汉白玉石桌旁坐下。 萧颙迈着小短腿,不紧不慢地走到石桌的另一侧。 他个子太矮,够不着桌面,便踩上一旁的小石凳。 伸出那双肉乎乎的小手为萧天明泡起了茶。 萧天明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宫里头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颙儿可有听闻?” 萧颙心里冷笑一声,手上动作却没停。 他将一杯热茶,放到了萧天明的面前。 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纯真的困惑,奶声奶气地问。 “儿臣一直在东宫习武,未曾听闻。父皇说的是什么事?” 萧天明看着他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你的母后,今日可是威风得很。” “先是斩了两名宫女,又将不知天高地厚的谣嫔,罚去了浣衣局。还差点毒死了瑜妃。” 萧颙闻言,只是淡淡的开口 “那父皇可知道,母后为何要罚她们?” 萧天明端起茶杯,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朕自然是知道的。”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听闻是瑜妃想用淬了毒的糕点害你,这才惹恼了你母后。朕不是想责怪她,她护子心切,朕都明白。” 话锋一转,他发出一声叹息。 “只是,她这般大动干戈,雷霆手段,反倒让外人看了笑话。如今宫外都在盛传她是善妒狠辣的妖妃,愈演愈烈,就连朕也快压不住这悠悠众口了啊。” 萧颙垂着眼,稚嫩的脸庞上,适时地流露出茫然。 可他的心,却早已冷成了一片 前世就是这样,在萧天明的循循善诱下,他逐渐讨厌这个母后。 然而今世,他不会再受萧天明蒙蔽。 萧天明见萧颙低头不语,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开口。 “颙儿,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在你看来又是如何?” “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一次,他没有再伪装,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冽。 清晰地反问。 “父皇,若是有人要害你,你会留着他,等着他下一次动手吗?” 萧天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萧颙没有停,继续用那稚嫩的嗓音,说着最诛心的话。 “退一万步说,若是您亲眼看见福安公公吃了那糕点,在您脚边倒地抽搐,口吐白沫,险些丧命,您当真还会因为自己没吃到那块毒糕点,而感到庆幸吗?” 一直垂首侍立在不远处的福安,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他连滚带爬地扑上前。 “太子殿下慎言!陛下……” “无妨。” 萧天明抬了抬手,让福安剩下的话,全都卡死在了喉咙里。 他那张冻结的俊脸上,竟然又慢慢地,重新浮现出了几分笑意。 这真是他的好儿子! “朕明白你的意思。” 萧天明的声音低沉:“看来我儿是真的长大了,就连行事作风,也比朕想的要周全许多。” “只是,颙儿。”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这世上的事,并非都像你眼中看到的那般非黑即白。等你日后,真正走到朕这个位置上,自然就会明白,其中有多少的身不由己,有多少的凶险万分。” 萧颙听出了萧天明话中试探之意,只是装作懵懂的开口。 “日后的事情还太远啦。”他奶声奶气的继续说:“儿臣现在只知道,谁要害我,谁就是坏人。母后保护儿臣,母后就没有做错。” 他轻而易举地,用天真的话,将那份深沉的试探,推了个干干净净。 萧天明眼底的墨色翻涌了一下。 这孩子,怎么变得油盐不进。 “是,颙儿长大了,对事情有了自己的见解,这是好事。” 萧天明缓缓坐直了身体,语气也淡了下来:“就是你母后那里,你身为太子,还需多劝着点才是。” “否则,朕真是担心,她这般随心所欲,恐怕……会影响到你大舅舅和二舅舅在朝中的位置啊。” 萧颙内心又冷了几分。 这是他最惯用的伎俩,用裴家的前程,来锁住母后的手脚。 萧颙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绪。 装作乖巧懂事的模样,轻声开口。 “多谢父皇提醒。” 萧天明有些震惊,以往他怎么也会多说几句裴芸瑶的不是,怎么今日就这般轻飘飘开口? 难不成就是因为她这次帮着他把那些人给处置了? 看来,这件事不能太过着急。 “朕养心殿内还有些公务。” 他丢下这句话。 不再看萧颙,只是吩咐道:“等会儿你母后出来,告诉她,朕已经走了。晚些时候,朕自会去藏凤楼陪她,不用让她来找朕。” “是。” 萧颙垂下头,恭顺地应了。 萧天明拂袖离去,回到了养心殿。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御案前,端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又重重砸在案上! 玉杯应声而裂。 “福安!” 他压抑着怒气的低吼。 第五十二章 越来越跋扈 福安被这猛然一喝,吓得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贴着冰冷的地砖。 “奴……奴才在!” 福安的声音发抖。 “你说。” 他开口,声音低沉:“贵妃和太子,近来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福安的脑子飞速转动,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紧紧贴在后背上,又湿又凉。 他磕了一个头,声音里带上惶恐。 “皇上恕罪!奴才斗胆说一句,奴才瞧着……太子殿下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般聪慧懂事。只是……只是贵妃娘娘,好似比从前,更跋扈了些。” 他将所有的矛头,都引向了那个如今圣眷正浓,却也是最好靶子的女人。 果然,萧天明捏着玉杯的手指停住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台阶,这个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发作的理由。 “砰!” 他修长的手掌,重重拍在紫檀木的御案上。 “是!她最近是太不知分寸了!” 福安见状,连忙趁热打铁。 “可不是么!就说今日谣嫔的事,娘娘一句话就要将人杖毙。还是奴才在旁边好说歹说,才劝得娘娘改了主意,只将人打发去了浣衣局。奴才当时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那毕竟也是宫里的主子啊!” 他这话,既是告了裴芸瑶的状,又是表了自己的功,一箭双雕。 萧天明咬紧了牙根。 裴芸瑶,你好大的胆子! 朕留着王雪谣,就是为了时时敲打王家,让她做个棋子。 你倒好,竟敢直接替朕拔了这颗钉子? “交代下去。”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让浣衣局的人,善待谣嫔。” “是!奴才这就去交代!” 福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 福安的身影刚消失,殿外的阴影里便闪出了一名玄衣侍卫,他步履匆匆,脸上是掩不住的焦急。 “陛下,大事不好!” 侍卫单膝跪地,头垂得极低。 “青州急报,裴二爷……裴云温,不见了!” 萧天明刚刚坐下的身子猛然一僵,那双酝酿着风暴的凤眸,瞬间睁大。 “什么!他怎么会不见了?” 侍卫的声音都在发颤。 “信上说,裴二爷一行人刚出了青州地界,便失去了踪影。派去的人只在山道上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和几具护卫的尸体,裴二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怕是……凶多吉少!” 萧天明心中一惊。 他把裴云温调去青州那个瘟疫横行的鬼地方,本就是一招险棋,意在敲打裴家,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主子。这已经让裴家对他心生芥蒂。 现在人直接没了? 裴家那群人,第一个怀疑的,必定是自己! 他能想象到裴芸瑶的父亲,那个老狐狸在朝堂上会用怎样痛心疾首的眼神看着他。 这件事若处理不好,他辛苦扶持起来用以对抗王氏的裴家,恐怕会立刻倒戈! 萧天明只好下令! “查!” 他眼神狠戾:“传朕旨意,命大理寺卿亲自带人去查!封锁所有关隘,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朕找出来!” “是!” 侍卫领命,如风一般退下。 而东宫这时野味传来的裴云温失踪的消息。 裴芸瑶和萧颙同时抬起头,看到了明月脸上的惊惶。 “宫外传来消息说,说二少爷在青州外,遇袭失踪了!” “什么?” 裴芸瑶霍然起身,眼前阵阵发黑,攥着手帕的指节瞬间收紧,勒得发白。 她重生回来,最想守护的就是家人,可这才多久,二兄就出事了? 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发颤。 “怎么会遇到危险?二兄他武艺高强,寻常山匪怎么可能动得了他?” 前世的画面轰然炸开,父亲万箭穿心,兄长头颅落地,裴氏满门覆灭的血色,瞬间染红了她的眼。 不! 这一世,她绝不允许! “派人!”裴芸瑶扬声道:“快!派我们所有的人手,去青州!去找!” 她心急如焚忽然想到一个人,萧天明! 这是不是在敲打,在警告?警告她今日在宫中太过放肆,警告她背后的裴家不要妄动! 好一个帝王心术!好一个萧天明! “母后。” 一只温软的小手,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 裴芸瑶一震,低头看去。 只见萧颙不知何时已放下了书卷,站到了她的身边。 他仰着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一双眼瞳里,没有孩童该有的惊慌,只有沉静。 “母后,此事需从长计议。” 他奶声奶气的声音,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您切莫动怒。” 从长计议? 晚一刻,二兄就多一分危险!她计议不起! “计议不得!”裴芸瑶的眉眼间瞬间染上寒霜,抽回自己的:“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哪儿也不许去。我去养心殿问问你父皇!” 她要去问个清楚! “母后!” 萧颙却一步上前,张开双臂,拦在了她的面前。 “您不能去。” 他抬起头,稚嫩的眼光中,是与他年龄全然不符的坚定。 “这件事,可以交给儿臣。” 她看着眼前的儿子,缓缓蹲下身,与萧颙平视,声音里满是柔情。 “颙儿,你不懂。” 她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这件事背后,牵扯甚广,你一个五岁的孩子,根本看不透那么远,这件事你莫要多想,母后来解决。” 萧颙看着母亲眼中的决绝。 他知道,自己劝不住了。 忽然,他松开长着的手臂,让开位置。 裴芸瑶见状,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安抚。 “照顾好自己。” 说罢,她再不迟疑,提着裙摆,带着明月,决然地走出了东宫。 萧颙站在原地直到母亲的气息彻底远去,他那双沉静的眼瞳里,才骤然迸发出寒光。 他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向观星阁楼。 黑暗中,一抹身影,在他站定后恭敬出现在身前。 “殿下。” 黑影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萧颙负手而立,那张白嫩的小脸上,神情是与萧天明如出一辙的冷酷。 “发动所有势力,不惜一切代价,去青州。” “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把二舅舅给孤,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第五十三章 孤会想办法脱身 黑影的身形微微一滞。 “是。只是……青州路远,势力若尽数调离,殿下身边,恐无人护卫周全。” “孤。”萧颙缓缓吐出一句话,字:“也去。” “殿下,万万不可!” 黑影的声音带着惊惶:“您身份尊贵,万金之躯,怎能亲赴青州那等蛮荒之地!若有任何差池,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孤,心意已决。” 萧颙打断了他,侧过小小的脸庞,看向养心殿的方向,眼底是一片翻涌的墨色。 “不必再说。” “你们先行一步,至于孤如何脱身前往,自有办法。” 黑影喉头滚动,终究没敢再吐出一个字。 在这个五岁的孩子面前,他感受到的,是比面对当今圣上时,还要恐怖的压迫感。 “……是。” 话音落下,黑影直接悄无声息的离开。 萧颙也缓缓转身走下阁楼,稚嫩的身影,沉稳地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殿内,萧天明和裴芸瑶的面色都不是很好。 只是二人都未开口,只在沉默中对峙。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僵局。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裴芸瑶浑身一颤,猛然回头。 看到儿子的那一瞬间,裴芸瑶眼底立刻涌上几分温柔。 是她的颙儿。 “你怎么来了?”她快步上前,声音轻柔。 她想去牵他的手。 萧颙却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对着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然后抬起那张白净的小脸,看向她。 “儿臣有些事情,需要同父皇说一说。” 他的声音奶声奶气,说出的话却很锋利。 “母后若是没其他的事情,不如先回藏凤楼吧?” 裴芸瑶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他在说什么? 他让她走?当着萧天明的面,让她这个母后,先回去? “颙儿。”她的声音有些发干,努力维持着母亲的温和:“同你父皇说些什么?是母后不能听的吗?” “不如你也同母后说说,母后也好帮你出谋划策?” 萧颙的小脸,却蓦地冷了下来。 “此事,儿臣只需和父皇说。” 裴芸瑶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不是的,她的颙儿不是这样的!是谁?是谁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不行!” 裴芸瑶脱口而出,一把抓住萧颙的手臂。 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龙椅上那个始终冷眼旁观的男人,眼中满是戒备。 然而,萧天明却像是没看到她的眼神。 他停止了敲击扶手的动作,从龙椅上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萧颙身上。 他薄唇微启,对着裴芸瑶,吐出几个字。 “你,先回去。” 裴芸瑶几分愣神,这父子二人都让她先离开,难道是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还是她所不能知道的,那这么说更不该离开了。 在此时,萧颙依然察觉到母亲的那份疑惑,只好冷静开口,温柔劝解。 “母后,您先回去,儿臣跟父皇说完话,立刻就回藏凤楼找您,好不好?” 他轻轻晃了晃她的手。 最终,她还是败下阵来。 “好。”她的声音带着沙哑:“母后……在藏凤楼等你。” 说完,她松开了手,深深地看了一眼龙椅上那个神情莫测的男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养心殿。 裴芸瑶一走,萧颙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 方才还仰着撒娇的脸,此刻已经恢复了一片与年龄不符的冷肃。 他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声音还是稚嫩的,但那语气,却没有丝毫波澜。 萧天明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玩味。 “哦?什么事?” 萧颙再次一福身,这才抬起头,字句清晰地开口。 “儿臣听闻,二舅舅在青州一带失踪。儿臣想亲自去寻。” 话音落下, 萧天明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靠在龙椅上,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上的蟠龙雕刻。 他看着下面那个异常镇定的人影,声音听不出喜怒。 “青州凶险,瘟疫刚平,难保没有疏漏。你万一染上,如何是好?” 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试探。 试探他究竟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另有所图。 萧颙当然听得懂。 他垂在身侧的小手悄然握紧,再次抬头时,眼中非但没有退缩。 “儿臣不怕。” 他迎着萧天明冰冷的视线,一字一顿。 “儿臣身为太子,心系舅氏安危是本分。父皇常教导儿臣,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儿臣正好借此机会,出宫历练一番。” 萧天明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双与裴芸瑶有七分相似的凤眸里,此刻却透着一股连她都不曾有过的狠劲。 历练? 一个五岁的孩子,说要去那种地方历练? 一个荒唐的念头,忽然就从萧天明的心底冒了出来。 他原本还在思忖,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削弱裴氏,如何让这个流着裴家血的太子名正言顺地从储君之位上掉下去。 现在,机会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青州那地方,山高皇帝远,流寇、乱民、没来得及收敛的疫尸……随便哪一样,都能让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悄无声息地意外身亡。 届时,他只需表现出丧子之痛,再将怒火引到办事不力的地方官员身上,谁也怀疑不到他这个痛失爱子的父亲头上。 裴芸瑶失了兄长,再失了唯一的儿子,想必也就彻底垮了。 这后宫,也该换个新局面了。 想到这里,萧天明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可你年纪太小,朕始终不放心。你二舅舅的事,朕已命大理寺全力追查,沿途关隘也都封锁了,想必不日便会有消息。” 萧颙好像没看见他那假惺惺的模样,又往前走了两步。 他仰着头,声音放缓。 “父皇,儿臣正因年幼,才更该早日磨砺心性。有儿臣亲至青州,下面的人才不敢懈怠,才能真正尽心尽力。请父皇恩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有储君的担当,又有为人子的孝道。 萧天明终于装作被说服了的样子,沉吟片刻,长长叹了口气。 第五十四章 护你周全 “也罢。你既有此心,朕也不好阻拦。只是……” 他话锋一转,神情变得格外严肃:“你必须答应朕,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朕会加派一队影卫暗中护你周全。” 萧颙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深深一揖到底。 “是,儿臣谢父皇隆恩!儿臣这就回去收拾行装,即刻出发!” 他说完,不等萧天明再开口,便干脆利落地转身。 藏凤楼内 裴芸瑶在殿内来回踱步,神情紧绷。 “怎么还不回来?他跟皇上,究竟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里,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明月端着一碗刚热好的燕窝羹,小心翼翼地劝道。 “娘娘,您先用点东西吧。您别太心急了。” 裴芸瑶哪里听得进去,她停下脚步,一只手紧紧按在心口。 “不……不对。” 她喃喃自语,脸色愈发苍白。 “本宫这心,一直在跳,一下比一下快,总觉得……总觉得有什么天大的祸事要发生了。” 明月见她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端着那碗燕窝羹的手又往前送了送,声音都放轻了。 “娘娘,您这是关心则乱,好歹用一口,身子要紧。太子殿下聪慧,不会有事的。” 裴芸瑶摇了摇头,那张素日里端庄得无可挑剔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霜雪般的惨白。 “不,你不懂。” “今日在养心殿,你没瞧见吗?”裴芸瑶的声音发飘。“颙儿……他看本宫的眼神,还有他推开本宫手的那个样子,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孩子!他二舅舅失踪,他心里一定憋着事,我怕他……” 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更怕他,已经做出了什么她无法挽回的事。 明月听着,只当是主子爱子心切,想得太多,柔声劝慰道。 “娘娘放心,您不是说了会派人去找二少爷吗?殿下最是孝顺,自然明白您的苦心。兴许,兴许就是皇上在考校殿下的功课,所以才久了些。” 她忽然站定了身子。 “不行。” 她斩钉截铁。 “本宫倒要去看看,他们父子俩,究竟在里面搞什么名堂!” 话音未落,她已然提裙转身。 “娘娘!” 明月惊呼一声,也顾不上那碗燕窝了,随手往桌上一放,提着灯笼就赶紧追了上去。 养心殿前。 总管太监福安领着两个小太监,跟门神似的拦在殿前,一甩拂尘,恭敬躬身。 “贵妃娘娘,您怎么亲自过来了?皇上这会儿正批阅奏折呢,吩咐了,谁也不见。” 裴芸瑶脚步不停,只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福安被那眼神看得心里一咯噔,脸上的假笑都僵了。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裴芸瑶终于在他面前站定,红唇轻启。 “本宫,你也敢拦?” 福安的腰弯得更低了,额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声音都有些打颤。 “娘娘息怒,这……这都是皇上的旨意,奴才……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啊!”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位是谁。 是宠冠后宫的裴贵妃,是太子殿下的生母,是裴家唯一的嫡女。 可另一边,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他一个奴才,哪边都得罪不起。 裴芸瑶看着他这副为难的样子,非但没有半分同情,眼底的讥诮反而更深了。 “本宫若是,硬要闯呢?” 她微微倾身,吐气如兰,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凑近福安,声音压得极低。 “你,还敢真的动手不成?” 福安吓得腿一软,差点就跪下去。 裴芸瑶根本没再给他反应的时间,说完那句话,便径直绕过他,大步流星地朝着那扇紧闭的殿门走去。 福安伸着手,嘴里哎着,却只敢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做做样子,连她的衣角都不敢碰一下。 “砰” 殿门被一把推开。 福安魂都快吓飞了,连滚带爬地冲进去,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御案前,磕头如捣蒜。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是……是奴才无能,没能拦住贵妃娘娘……”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沉静的嗓音响起,萧天明甚至没有抬眼,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噤声。 “无妨。” 男人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瑶儿来了,你先下去吧。” 福安如蒙大赦,,躬着身子,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养心殿。 殿门吱呀一声,被他从外面轻轻关上。 裴芸瑶压下心头怒火,缓缓开口。 “颙儿方才同臣妾说,与陛下探讨完事情,便会来藏凤楼寻我。可臣妾在宫里等了许久,也未见他人影,他是……回东宫了?” 萧天明没有立刻回答。 他搁下手里的朱笔,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袖口。 他朝她招了招手,姿态闲适。 “瑶儿,稍安勿躁。过来,朕也正要同你说这件事。” 她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过去。 “什么事?” 萧天明很满意她的顺从,伸手便将她揽到身侧,扶着她一同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坐下。 “颙儿的志向,比朕想的还要远大。”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欣赏的笑意:“而且,有勇有谋,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看着顾左右而言他。 她心里的愈发焦急的开口。 “好端端的,你夸他做什么?”她的声音陡然尖锐了几分:“臣妾只想问陛下,他,是不是回东宫去了?” 萧天明终于侧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他去东宫,是去收拾行李了。” 他缓缓开口。 “说来这孩子也是孝顺,听闻他二舅舅在青州失踪,便立刻想着要出宫寻人。刚刚,他便是来寻求朕的意见。” 裴芸瑶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下,攥成了拳头。 “陛下?”她一字一顿地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说什么?你让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出宫去寻找二兄?” 萧天明淡然地点了点头。 “是他非要去的。”他轻描淡写地将所有责任都推了出去:“朕也有开口阻拦,却没拦住他。”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瞬间便冷在了她惨白的脸上。 紧接着,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无法抑制。 第五十五章 他才五岁啊! “你明明知道!”她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嘶哑。 “你明明知道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你若是真的想拦,大不了将他禁足在东宫,有何拦不住?!可你偏偏……偏偏就这样让他去了!” 他怎么会拦不住? 他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宰! 他不想让颙儿去,颙儿连东宫的门都踏不出一步!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萧天明看着她情绪激动,泪流满面的模样,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担心的不是她的伤心,而是怕她不管不顾,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扰乱他的部署。 他伸出手,想要替她拭去眼泪,语气里带着安抚。 “他虽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可在这皇宫之中长大,终究是要历练的。多经一些风雨,见一见血,难道不是更好吗?” 裴芸瑶心中一片寒凉。 让他去面对生死未卜的险境,去面对青州那样的龙潭虎穴,这叫历练? 这叫把他往死路上推! 萧天明顿了顿,好似没看到她眼中的讥诮,继续用那种平稳语调说。 “而且,朕已经派了一支暗卫保护着他,估计现在已经出城了。你就算是现在派人去追,也追不上了。” 他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又补上了最后一刀。 “况且,朕已经交代过他,凡事不可意气用事,量力而为。若是真寻不着,那便回来。” 裴芸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所以,陛下是知道二兄再也回不来的,对吗?”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无比清晰。 这话一出,萧天明眉心拧成一个极不耐烦的川字,那双扶着她肩膀的手,力道也下意识地重了几分。 “朕可没有这样说!” 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你二兄在青州失踪,朕心中也很是着急!你还不知道吧,朕早已下令,让大理寺封锁沿途关隘,彻查此事!” 她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嘴唇翕动着。 “二兄……颙儿……” 萧天明看着她再度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的不耐烦渐渐隐去,又换上了那副深情的伪装。 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声音也放得极低。 “朕知道你疼惜孩子,心疼家人。可瑶儿,你不是一个人在扛。” 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 “这不是还有朕吗?”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朕都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窜遍了四肢百骸。 裴芸瑶的脑海中,想起来一件事。 是他亲口告诉她的。 他亲手建立了一支只听命于他一人的影子部队。 那支队伍,神出鬼没,武功高绝。 是他在黑暗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那支队伍,叫月影。 裴芸瑶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重新燃起了光。 她挣开了他的手,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皇上,臣妾记得,您手中有一支月影卫。” “那里面的暗卫,每一个都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 “您派去保护颙儿的,是……这一支队伍吗?” 那双总是蕴着深沉算计的龙目,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但他毕竟是萧天明。 是那个在太后与王氏的铁腕下,蛰伏了十年,硬生生从虎狼环伺中夺回权柄的帝王。 那份心虚,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很快就被一层更厚的温情所覆盖。 他甚至笑了一下,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却被裴芸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却顺势收了回来,负于身后,姿态依旧从容。 “是,朕派去的就是月影。” 他凝视着她,声音压得低沉。 “朕将自己最锋利的刀,都交给了颙儿。现在,瑶儿你可放心了?” 放心? 她怎么可能放心。 月影是他的刀,刀尖对着谁,全凭他一人的心意。 今日能护着颙儿,明日就能成为悬在颙儿头顶的利刃。 但……这也是她眼下,唯一能抓住的一根稻草。 至少,月影的实力毋庸置疑。 有他们在,颙儿在路上,便多了一分生机。 她长长的羽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万千思绪。 她抬起袖子,轻轻擦拭掉眼角那早已干涸的泪痕,动作缓慢而优雅。 “既然如此……”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臣妾,告退了。” 她转身欲走。 “且慢。” 萧天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芸瑶的脊背一僵,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他。 只听他用一种闲话家常的口吻,不紧不慢地说道。 “今日你在藏凤楼,惩治王雪谣的事,怕是已经传到寿康宫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 “太后年纪大了,听见这些事,难免心急动气。你身为贵妃,总领后宫,不如……去同太后说道说道?” 去同太后说道说道? 裴芸瑶快要气笑了。 王雪谣是王太后的亲侄女,是王家的掌上明珠。她今日打了王家的脸,萧天明却让她去太后面前说道说道? 这哪里是说道,分明是让她把脸伸过去,让王太后打! 她的心头涌起一股冷意,面上却是一片恰到好处的诧异。 “陛下的意思是……要臣妾去向太后,请罪道歉?” “当然不是。” 萧天明矢口否认。 “你是朕的贵妃,何罪之有?朕只是担心太后凤体,你身为六宫表率,理应主动去探望一番,以示孝心。这也能让后宫众人看看,你并非跋扈之人。”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占尽了道理二字。 裴芸瑶在心里冷哼一声。 他这是嫌她和王家的仇结得还不够深,要再添一把火,让她和王太后当面对上。 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上一世,她就是这样,被他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推出去当靶子,成了他铲除王氏最锋利,也最招人恨的一把刀。 最后刀断了,他连看都未曾多看一眼。 她心中恨意翻腾,面上却渐渐化开一抹柔顺的,甚至带着几分感激的浅笑。 “陛下说的是。太后为国事操劳,又为陛下的家事烦心,是臣妾思虑不周了。” 她微微屈膝,福了一礼。 第五十六章 太子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那臣妾,这就去好好看看太后。” 那好好二字,被她咬得极轻,又带着旁人无法察觉的深意。 萧天明见她如此乖巧懂事,龙心大悦。 他最喜欢她这副模样,聪明,却又对他言听计从。 他特意走上前,亲自扶起她,语气愈发温柔地叮嘱道。 “太后若是有什么话说得重了,你听着就是,不必与她一般计较。念在她失了侄女颜面,心里有气,你也体谅她一番。” 裴芸瑶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 “好。” 她应得干脆利落:“臣妾,明白了。” 看着裴芸瑶那张温顺柔美的脸,萧天明心中最后的疑虑也打消了。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她娉婷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 殿外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晃。 萧天明嘴角的笑意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的冷酷。 …… 养心殿外的夜,比殿内要冷得多。 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让裴芸瑶因压抑而发痛的胸口,稍稍舒缓了一些。 明月早就在殿外候着了,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娘娘……” 裴芸瑶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 前方不远处,就是通往坤宁宫的路。 可就在路过一座嶙峋的假山时,裴芸瑶的脚步,却倏地停了下来。 “娘娘,怎么了?” 明月的声音里带着不解,她顺着裴芸瑶的视线看去,除了石头和影子,什么都没有。 裴芸瑶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从自己那绣着繁复云纹的袖中,取出了一枚通体乌黑的令牌。 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只刻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裴字,在月色下泛着幽暗的光。 她一言不发,直接将这枚代表着裴家私下最高指令的令牌,塞进了明月的手里。 那冰冷的触感让明月一个激灵,手一抖,差点没接住。 “娘娘,这……这是……” “去找个嘴巴严实、看着老实的小太监。” 裴芸瑶的声音压得极低:“把这个给他,让他立刻出宫,送到李府。就说是给李飞将军的。” 李飞! 哥哥的副将!那个因伤在家休养,却手握着哥哥为防万一留下的最后底牌! 明月瞬间明白了这枚令牌的分量。 这哪里是令牌,这是裴家最后的生路,是太子的救命符! “告诉他,二舅在青州失踪,太子殿下……也去了青州。让他不计一切代价,务必护得殿下周全。” 裴芸瑶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萧天明,你以为我裴芸瑶,就真的蠢到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那虚伪的恩赐上吗? 你的刀再快,我也要为颙儿,配上一面能挡住一切的盾! 明月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令牌,手心因为紧张,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看着自家主子那张在月光下苍白的脸,心疼得像是被针扎。 “那……那娘娘您在这里等奴婢,奴婢找人送出去,马上就回来陪您!” “不必。” 裴芸瑶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本宫现在,就要去坤宁宫。” “娘娘,万万不可!” 明月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她下意识地抓住裴芸瑶的衣袖。 “坤宁宫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个龙潭虎穴!王太后恨不得将您生吞活剥了,您今天又打了王雪谣的脸,现在过去……奴婢不在您身边,您要是受了欺负可怎么办啊!” “欺负?” 裴芸瑶忽然冷笑了一声。 她的眼神里,再没有了方才在养心殿里的半分柔弱和顺从。 “她也配?” 她轻轻拂开明月的手,语气里带着笃定。 “放心,本宫不是一个人。王嬷嬷还在这里。” 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王嬷嬷,闻言上前一步,对着明月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沉稳如山。 “明月姑娘,你尽管去。有老奴在,这宫里还没几个人,能动得了娘娘一根头发。” 王嬷嬷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人,见过的风浪比谁都多。 有她这句话,明月那颗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回了原处。 她知道,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太子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好!” 明月重重地点头,眼圈泛红,却不敢再有丝毫犹豫。 “奴婢这就去!娘娘您……您千万保重!” 说完,她将令牌死死地揣进怀里,转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看着明月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的拐角,裴芸瑶才收回目光。 她理了理衣袖,抬步便向着坤宁宫走去。 坤宁宫里,燃着上好的檀香,那味道浓郁得快要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王太后一身暗紫色绣金线凤纹的宫装,斜斜地倚在铺着明黄软枕的罗汉床上,由着身边的小宫女轻月为她不轻不重地捶着腿。 她听见了宫人通报的声音,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只是在听到裴芸瑶的脚步声走近时,才慢悠悠地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倦怠至极的模样。 裴芸瑶像是,根本没看见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不耐。 她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一下,袅袅婷婷地走到殿中,对着那闭目养神的老妇人,微微福了福身。 然后,不等任何人开口,她便径直在旁边的一张花梨木嵌螺钿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正在捶腿的轻月手上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裴芸瑶却恍若未觉,她从容地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才抬起那双清凌凌的凤眼,望向王太后,声音温婉柔和。 “太后近来凤体可好?”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自责。 “臣妾上次本想着,定要来给太后请安的。可谁知身子不争气,竟有些不适,这才耽搁了。这不,身子一好利索,臣妾就赶紧过来了,还望太后不要怪罪臣妾来迟了才好。” 看似温婉的一句话,却把不将太后放在眼里这件事,轻飘飘揭过。 轻月捶腿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裴芸瑶脸上的笑意未减,那双清亮的凤眼里,却没有丝毫温度。 她等了片刻,见罗汉床上的人依旧双目紧闭,便又轻启朱唇,声音比方才更柔了三分,话里的意思却带了刀。 第五十七章 换一批人如何? “看来太后凤体当真不大爽利。” 她故作担忧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一旁轻月。 “想来也是,这身边伺候的人若是不尽心,主子又如何能安康?依臣妾看,太后娘娘身边这几个,都不怎么得力。不如这样,臣妾做主,给您换一批手脚麻利,懂规矩的来,您看可好?” 这话音一落! 王太后那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那哪里还有半分倦怠之意?一双保养得宜的眼睛里,迸射出的全是厉光,死死地钉在裴芸瑶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 “贵妃!”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 “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哀家这坤宁宫里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动了?” 动她的人? 这不只是打她的脸,这是要拔她的爪牙,断她的耳目! 裴芸瑶看着她那副终于装不下去的模样,心底冷笑。 跟我玩心眼,你还嫩了点。 她像是被王太后突然的怒气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哎呀,原来太后并未睡着。” 她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神情无辜至极。 “臣妾还当太后是病急攻心,直接晕过去了呢。瞧臣妾这眼神,真是该打。” “你!” 王太后气得浑身一颤,撑着软枕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这是在咒哀家死?!” “臣妾不敢。” 裴芸瑶立刻敛了笑,微微垂下眼帘,模样恭顺。 她猛然坐直了身子,狠狠指向裴芸瑶的鼻子,指尖都在发抖。 “你不敢?这宫里,还有什么是你裴芸瑶不敢做的!” “你一个区区贵妃,竟敢不经哀家和皇上的同意,就将哀家的亲侄女,堂堂的谣嫔,打发去了浣衣局!” “那种地方,是人待的吗?你这是要她的命!裴芸瑶,哀家告诉你,我们王家,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终于说到正题了。 她那宝贝侄女,才是她的心头肉。 裴芸瑶听着这气急败坏的威胁,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缓缓地,从那张花梨木圈椅上站了起来。 她身姿窈窕,一袭华贵的宫装随着她的动作,流淌出水一样的光泽。 她忽然笑了,那笑声清脆。 “太后这话,臣妾听着,倒像是在公然宣称。” 她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王家,早就看我裴家不顺眼,如今,更是要借着由头,对我裴家动手了,是吗?” 王太后只觉得脑子突然蒙了。 谋害后妃和家族争斗,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是后宫阴私,后者,是动摇国本的谋逆之罪! 她被这句诛心之言,堵得一口气闷在胸口,不上不下,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她张着嘴,嗬嗬地喘着粗气,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你……你这个毒妇!” 半晌,她才憋出这么一句,指着殿门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吼道。 “滚!你给哀家滚出去!” 滚? 上辈子,我滚出了你的视线,然后就滚向了黄泉路。 这辈子,你就是用八抬大轿请我走,我也得看心情。 裴芸瑶看着她那副气到发疯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非但没有后退一步,反而还迎着王太后的怒火,向前走了几步。 她在离罗汉床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歪了歪头,神情天真。 “太后,您是让臣妾滚吗?” 她顿了顿,欣赏着王太后那副快要气绝的表情,才慢悠悠地,吐出了下一句话。 “可是,太后您知道吗?” “臣妾今日过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皇上说,您近来心情郁结,特意让臣妾过来,好生安慰安慰您。” “今儿,若是不将您安慰好了。” 她直起身,重新露出那副端庄温婉的笑容:“臣妾,可是不能走呢。” 王太后看着裴芸瑶脸上那副端庄的笑容,胸中的怒火轰然炸开! “放肆!” 王太后攥紧了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拳捶在了身边的紫檀木小几上! “来人!给哀家把这个妖妇拿下!给哀家拿下!” 她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却无人回应她的话。 她的人呢?守在坤宁宫外的侍卫呢? 王太后脸上的狰狞,一点点凝固。 裴芸瑶好整以暇地转过身,娉婷的身影正对着殿门的方向。 她抬起手中的云锦手帕,轻掩唇角。 “哎呀。” 她发出一声轻柔的喟叹:“看来太后娘娘的命令,也不怎么管用呢。” 她施施然转回头,那双含霜的凤眼,重新落在了王太后那张血色尽褪的脸上。 “哦,瞧臣妾这记性,倒是忘了同您说了。” “臣妾方才过来时,见门口当值的那些奴才,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实在有失体统,想来是平日里懒散惯了,伺候得也不尽心。” “臣妾便替您做主,让他们都退到院子外头去守着了。估摸着……是太后娘娘您方才的声音太小,他们离得远,没听清吧。” 王太后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下意识地从罗汉床上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扶着小几,指着裴芸瑶,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颤抖。 “你……你竟敢私自调动哀家宫里的人!裴芸瑶,你想做什么?你难不成……还想对哀家下手不成?!” 裴芸瑶看着她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一步,语气温和。 “不敢,不敢。” 她嘴里说着不敢,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分敬畏。 “臣妾哪里敢对您下手?给臣妾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她微微倾身,凑近了些。 “再说了,您可是这凤印在手,执掌六宫的太后娘娘啊。” 她的话,听得王太后脊背发凉。 这一刻,王太后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想让这个妖妇,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 “好!好!哀家知道了!” 她强撑着镇定,重新端起太后的架子。 “既然你知道哀家是太后,就该听哀家的话!哀家现在乏了,要歇息了,你先回去吧!” 裴芸瑶非但没动,反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那……太后是真的不气了?” 她歪着头,神情天真,问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您最倚重信任的李嬷嬷,被人挑了手脚筋,拔了舌头,只能残喘度日,您......不气了?” 第五十八章 太后晕倒 “臣妾未曾请示,就将后宫的宫女给杖毙了,您……也不气了?” “还有您那心肝宝贝一样的亲侄女,被臣妾一道旨意,就打进了浣衣局那等腌臢地方,臣妾还特意命人好好照顾她,让她每天都有洗不完的衣裳,吃馊了的饭菜……” “这些,您当真,全都不气了?” 裴芸瑶一桩桩,一件件,将那些血淋淋的事实,用温柔的语调,清晰的说给太后听。 王太后听着听着,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捂着胸口,身体发抖。 “你……你这个……” 毒妇二字还卡在喉咙里,王太后便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黑,倒了下去! “太后!” 殿内新来的那几个小宫女,早就被这阵仗吓得腿都软了。 她们只听说贵妃娘娘手段狠辣,却从未想过,她竟敢当面如此折辱太后! 此刻见太后晕了过去,几个宫女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只是傻傻地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裴芸瑶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 她淡然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威严。 “还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将太后扶进内殿去。” 那几个新来的小宫女吓得浑身发软。 为首的那个抬头,一张小脸煞白,看向裴芸瑶的眼神里全是恐惧。 “娘娘……奴婢……奴婢抬不动太后……” 她声音中带着哭腔。 裴芸瑶垂下眼帘,遮住了她眸底所有的情绪。 她只是淡淡地扫了那宫女一眼。 “既然抬不动。”裴芸瑶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喜怒:“那就去请太医吧。” 她说完,便直接转身,施施然地走回了自己方才坐过的位置上,重新坐下。 王嬷嬷侍立在旁,极有眼色地重新为她斟上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 茶盏是上好的汝窑天青釉,衬得王嬷嬷那双布满薄茧的手,愈发沉稳。 “娘娘,喝口茶润润嗓子吧,方才……说了不少话。” 她将茶盏凑到唇边,浅啜了一口,随即,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坤宁宫的茶,倒是不如本宫藏凤楼里的好。” 她放下茶盏,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张罗汉床上,那个依旧保持着歪倒姿势的王太后身上。 裴芸瑶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嬷嬷,你说……太后这是真晕了,还是假晕?” 王嬷嬷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躬着身子,姿态愈发恭敬。 “回娘娘,老奴不敢妄议主子。只是……老奴从前在家乡时,曾见过那些中暑或是气急攻心晕倒的人,倒下时,四肢都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可太后娘娘如今这姿势……” 王嬷嬷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真正晕厥的人,会彻底瘫软。 而王太后,此刻虽然歪倒着,但那只搭在小几上的手,依旧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弧度,显然是憋着一口气的。 装的啊。 裴芸瑶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瞧瞧本宫,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她伸出涂着丹蔻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底没有半分笑意。 “你一个奴才,本宫一个区区贵妃,怎么能在这背后,议论起咱们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呢?” “娘娘说的是。”王嬷嬷顺从地低下头:“是老奴多嘴了,老奴谨记娘娘教诲。” 主仆二人这一唱一和间,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方才那个去传话的小宫女,连滚带爬地引着一个人进来。 而李霁提着药箱,步履匆匆,一踏入殿内,看见裴芸瑶也在,就让他心头一紧。 李霁立刻上前,躬身行礼。 “微臣李霁,参见贵妃娘娘。” 裴芸瑶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礼。 她的脸上,瞬间切换成了担忧。 “李太医,你可算来了!太后也不知是怎么了,同本宫说着话,忽然就……就晕倒了!可把本宫给吓坏了,你快去给太后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霁看着裴芸瑶那双饱含关切的凤眼,心里却是一片雪亮。 娘娘您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哪里有半分被吓到的样子? 他正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趟浑水,裴芸瑶却已经站起了身。 她莲步轻移,走到李霁身边,就在与他擦身而过,走向王太后的瞬间,她微微俯下身。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好好看看。” 李霁的心,猛然一跳。 “是,微臣遵命。” 李霁定了定神,提着药箱,快步走到了罗汉床边。 他蹲下身,从药箱里取出脉枕,小心地将王太后那只还带着几分僵硬的手,搭了上去。 片刻之后,李霁收回了手,站起身,转身面向裴芸瑶。 “回贵妃娘娘,太后娘娘脉象虚浮无力,气息紊乱,这……这像是急火攻心,肝火过旺所致。” 裴芸瑶缓缓抬起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目光落在李霁身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天真。 “只是被气着了?” 她轻轻歪了歪头,一缕发丝从她光洁的额角滑落,衬得她那张绝色的脸庞愈发楚楚可怜。 “那……太后她老人家,怎么会晕过去呢?” 他知道,贵妃娘娘这是在给他出题,也是在给那位装晕的太后,递上一把刀。 接不好,他和贵妃娘娘都要倒霉,接好了,这把刀,就能精准地扎进王太后的心窝子里。 李霁躬着身,姿态谦卑,口中的话却是字字清晰。 “回娘娘的话,太后娘娘凤体康健,只是这脉象虽是急火攻心,但底子到底有些虚,这一急,气血没能跟上来,才一时晕厥了过去。” 他顿了顿,在斟酌用词后开口。 “不过,微臣倒是有个法子,只需施上两针,便能让太后娘娘即刻醒转过来。” 施针? 躺在床上的王太后,那微微颤抖着的眼睫,瞬间停住了。 裴芸瑶脸上的担忧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她的声音冷了好几个度。 “好呀。” 她朱唇轻启。 “不管用什么样的法子。” 裴芸瑶站起身,莲步轻移,一步步走向罗汉床。 “只要能让太后娘娘醒来,都成。” “李太医,你可得拿出你的看家本事来,万不能让本宫和陛下……失望啊。” 李霁瞬间就懂了。 第五十九章 绝不让娘娘失望 “微臣,遵命!” 他立刻应声,没有半分迟疑。 转身,打开药箱,拿出最长的银针。 走到罗汉床边,有些粗暴地,朝着王太后的手背狠狠扎了下去! 针入皮肉。 紧接着,另一根银针,又快又准地刺向了王太后脖颈旁的穴位。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王太后从罗汉床上弹坐起来,双目圆睁,眼中布满了惊恐,哪里还有半分昏迷的样子? 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疼得直抽抽,看着李霁的眼神,像是要活剐了他。 “好大的胆子!李霁!你是要行刺哀家不成!” 她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哪里像是气血不足晕倒的人。 “你……你对哀家做了什么?” 李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恭敬。 “太后息怒,微臣见娘娘晕厥不醒,情急之下,才斗胆施针救治,绝无半点行刺之心!” 裴芸瑶也适时地走了过来,她伸出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太后娘娘,您可算醒了!您方才突然倒下,可把臣妾的魂儿都快吓飞了!” 她说着,话锋陡然一转。 “怎么?臣妾怕您凤体有恙,急急请来太医为您诊治,您……还不高兴了?” 一句话,直接堵死了王太后所有的指责。 裴芸瑶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笑着说。 “还是说……您这病,是装的?” 王太后一听这话心如擂鼓。 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她怎么可能承认! 可若不承认,方才那活蹦乱跳的样子,又怎么解释? 她被裴芸瑶这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死死地瞪着她,那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剜下几块肉来。 半晌,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哀家……哀家有那个必要去装病吗!” 她强行挽尊,一甩袖子,转向跪在地上的李霁,厉声喝道:“哀家就是身子不适!还不快去给哀家开几副药调理!” 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裴芸瑶偏不让她如愿。 “太后娘娘。” 裴芸瑶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方才李太医可都说了,您这就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 她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好心地劝慰道。 “说白了,就是气出来的毛病。日后啊,您还是放宽心,少动些肝火,这脾气不要那么大才是。否则,动不动就要气晕过去,这可怎么得了?” 这话,哪里是劝慰。 分明是在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心胸狭隘,脾气暴躁! “你……你……” 王太后被她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头也开始痛了起来。 这下,倒像是真的了。 她抚着额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哎哟……哎哟!哀家的头……哀家的头怎么又痛起来了!” 她急急地朝着李霁喊道。 “太医!快!快来给哀家瞧瞧!” 李霁依旧跪在地上,身形纹丝不动,只是抬起眼皮,看向了那个站在罗汉床边,神情却冷如冰霜的贵妃娘娘。 这殿里,谁说了算,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裴芸瑶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太后那张因痛苦的脸,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抬了抬那描绘精致的下巴。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李霁便心领神会。 他从地上站起来,动作不急不缓,从药箱里又取出了两根细长的银针。 “你……你要干什么?” 王太后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可她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李霁却步步紧逼,直到床边,才躬身道:“太后娘娘头痛难忍,微臣为您施针,缓解痛楚。” 话音未落,他便眼疾手快地捏住了王太后的下颌,让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上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她两侧的太阳穴。 “唔!” 王太后疼得闷哼一声,眼泪都飙了出来。 这一次,她是真的头痛,也是真的被针扎得痛。 李霁松开手,退后一步,重新跪下,声音平稳。 “扎针只不过是辅助,终究还是要如贵妃娘娘所言,太后您需得平心静气,少动肝火,凤体自然康健。” 这一句话,又把功劳,递回了裴芸瑶手上。 王太后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在这个年岁不过二十的女人面前,她几十年的宫斗经验,就像个笑话。 王太后瘫软在靠枕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帐顶的流苏,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涩的话来。 “是了,贵妃说的是,倒是……倒是为哀家着想,确实是好意。” 能屈能伸,才是活得最久的。 她活到今天,靠的就是这个。 裴芸瑶听着这句服软的话,脸上的冰霜才缓缓散去。 她迈着莲步,缓步走到床前,停在李霁身侧,垂眸看着王太后。 “所以,太后现在是不生气了?” “若是不生气,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王太后听到这话,那颗被攥得死紧的心,终于是松了下来。 只要这个妖孽肯走,让她干什么都行! “好!” 她迫不及待地应声,生怕裴芸瑶会反悔。 裴芸瑶转身,再没多看她一眼,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语。 “李太医,半个时辰后,再为太后取针。” 说完,便领着明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坤宁宫。 可当她回到藏凤楼,躺在那张熟悉的拔步床上时,那份短暂的胜利快感却早已烟消云散。 夜,深了。 她翻了个身,锦被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是萧颙那张故作老成,却掩不住稚气的脸。 是二兄裴云温至今下落不明。 是萧天明那双永远看不透的深邃眼眸。 还有那枚已经送出宫的裴家令牌…… 李飞,真的能护住她的颙儿吗? 这一局棋,她真的能赢吗? 黑暗中,她睁着眼,毫无睡意。 一声轻响,床幔被人从外面轻轻撩开了一角。 王嬷嬷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出现在昏暗的光线里。 她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见裴芸瑶睁着眼,便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娘娘,是因为殿下的事,睡不着吗?” 第六十章 唯一信任的人 王嬷嬷是母亲留给她的人,是这宫里,她唯一能完全信任的长辈。 裴芸瑶没有否认,只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王嬷嬷见状,连忙将手中的甜白瓷碗递了过去。 “这是老奴方才去小厨房,给您炖的燕窝。您心里有事,也不能亏了身子。”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 “殿下的事,还有二少爷的事,都压在您心上……要不然,老奴去太医院,给您讨一副安神的汤药来?” 裴芸瑶从床上坐了起来,锦被自她圆润的肩头滑落。 她抬手,轻轻推开了王嬷嬷递来的瓷碗,指尖冰凉。 “不用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倦意,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是药三分毒,太医院的东西,能少碰还是少碰。” 王嬷嬷一怔,随即了然。 是了,这宫里哪有什么是干净的。贵妃娘娘思虑周全,是她老婆子糊涂了。 裴芸瑶的目光越过王嬷嬷,飘向了窗外那轮残月。 她的颙儿…… 现在,又在何处? 藏凤楼的烛火摇曳,映着裴芸瑶忧思重重的脸,而百里之外的青州官道上,一簇篝火却烧得正旺。 官道旁的密林里,篝火噼啪作响。 几个身着黑衣劲装的男人,悄无声息地散在四周,警惕地盯着林中每一处风吹草动。 他们是皇帝亲派的影卫,也是裴芸瑶托付的月影。 啊喏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却还是觉得那夜风一个劲儿往他骨头缝里钻。 他挪着小碎步,蹭到篝火边那个小小的身影旁,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殿下……咱们、咱们还是到前面的驿站去休息吧?” 他一边说,一边哆哆嗦嗦地指着不远处黑漆漆的树林。 “就地扎营……奴才,奴才害怕。您瞧着那树林里,是不是有什么影子?一晃一晃的,跟吊死鬼似的……” 萧颙背着一双小手,站在火光旁。 他身上穿着普通的富家公子锦袍,五岁的身量,本该是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可那张小脸上,却是一派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火光跳跃,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两簇小小的火焰。 听见啊喏的话,他连头都懒得回。 吊死鬼? 他上辈子见过的尸山血海,堆起来比这片林子里的树都多。 这啊喏,胆子比兔子还小。 “怕什么?” 萧颙的声音还带着未脱的奶气,可语气却冷得像冰。 “这么多人都在,还能让鬼把你吃了不成。” 啊喏被他噎了一下,快要哭出来,伸手拽了拽萧颙的袖子。 “可是殿下,奴才胆子从小就小嘛……” 萧颙终于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孤此次出宫,鲜少有人知道。若是堂而皇之地住进驿站,人多眼杂,岂不是树大招风?万一引来旁人注意,非但影响寻找二舅舅的进度,你我的身份,恐怕也就保不住了。” 这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逻辑清晰,让啊喏一时都忘了害怕。 他看着自家殿下那小小的,却格外挺拔的背影,心里忽然就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 殿下才五岁啊。 五岁的孩子,本该在母妃怀里撒娇,在宫里无忧无虑地玩耍。 可他却要在这荒郊野外,吹着冷风,担着天大的心事。 “其实……其实殿下您这次,本可以不出来的。” 啊喏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心疼。 “皇上不是已经下令让大理寺彻查了吗?大理寺那些人,跟猎狗似的,不出三日,必然能找到二舅爷的下落。” 萧颙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的篝火。 “你年龄还小,这朝堂里的弯弯绕绕,你不知道。” 父皇的心思,谁能猜透? 大理寺是快,可他们找到的,会是一个活着的裴云温,还是一个意外身亡的裴云温? 他不敢赌。 母后更不敢。 所以,他必须亲自来。 啊喏闻言,顿时有点不服气,挺了挺胸膛。 “殿下,说到年龄……” 他小声嘟囔着。 “奴才……可是比您还大两岁呢。” 萧颙却没再理会他的话,而是攀上了一块半人高的岩石。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用油纸包好的羊皮地图,在身前展开。 仔细思索才开口。 “全员原地休整两个时辰。” 他的声音,带着未脱奶气,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命令口吻。 “两个时辰后,向东南方出发。那片区域,山匪横行,官府无力,是大理寺搜查的死角。我们,就从那里开始找。” 他甚至没有回头,但那些散在暗处的月影们,却齐齐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 “是。” 萧颙从岩石上跳下来,坐到一棵粗壮的老树下,从怀里拿出一块用锦帕包着的桂花糕,小口地吃着。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缩在篝火另一头的啊喏。 萧颙将最后一口桂花糕咽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若你实在害怕。”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啊喏耳朵里:“孤可以派两个人,现在就送你回京。” 这话一出,啊喏猛然从地上一跃而起! “不行!” 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却又梗着脖子,喊得格外大声。 “奴才要誓死追随殿下!既然奴才死活都要跟着您出来,就万万没有半路当逃兵的道理!” 萧颙看着他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一直紧绷的嘴角,有了有若似无的弧度。 这啊喏,胆子是小,心倒是赤诚。 “既然不打算回去,就安心待着。” “在孤的身边,孤自然会护着你。” 啊喏听闻这话,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瞬间就落回了肚子里。 他重新坐下,挪着屁股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开口。 “殿下……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您这次出来,并未告知贵妃娘娘一声,娘娘若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他想起贵妃娘娘平日里瞧着殿下的眼神,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如今殿下不告而别,娘娘怕不是要急疯了。 他却平静地说道。 “若是在藏凤楼与她辞行,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吗?” 啊喏听得一愣一愣的,似懂非懂。 他只觉得殿下的话高深莫测,但他抓住了重点,贵妃娘娘会很担心。 第六十一章 不必保平安 “那……那要不,奴才想办法,给贵妃娘娘送封信报个平安?” 萧颙终于收回了目光,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凉意,让啊喏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不必。” 他干脆利落地拒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天色不早了,睡你的觉。” 他拉过一旁的披风,裹在身上,靠着树干闭上了眼睛。 “还有两个时辰,我们就要出发了。” 啊喏到底是个孩子心性,见殿下闭了眼,便不敢再多言。 靠着树干的萧颙,看似睡着了,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开。 梦魇,如跗骨之蛆,纠缠着他。 两个时辰,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当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散在各处的月影们,在同一时刻睁开了眼,拍打着身上的露水。 他们都是精锐,习惯了刀口舔血,。可连续的奔波,加上这林中潮湿难眠的夜晚,确实消磨人的精力。 更何况,发号施令的,只是一个五岁的奶娃娃。 萧颙早已站起身,他小小的身子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那双过于深邃的眼,冷冷地扫过众人。 “孤知道,你们觉得两个时辰太短,歇不够。” “可我二舅舅等不了!若他是被山匪绑了票,花些银子尚有活路。若他是自己失足遇险,困于某处……” 他顿了顿。 “那就是在与阎王抢命,分秒必争!” 话说得狠,也说得在理。 可落在这些月影的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他们交换着眼神,有人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动作却仍旧是懒懒散散。 “放肆!殿下在同你们说话!你们一个个是聋了还是哑了?谁敢不把殿下放在眼里!” 啊喏的声音在空旷的林子里回荡。 那些月影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萧颙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轻轻哼了一声。 “孤现在,不与你们计较。” 他慢慢踱步,走到队伍的最前方,仰起那张稚嫩却毫无表情的脸。 “但你们记着,此行若谁敢阳奉阴违,谁敢拖了后腿,待回到京中……孤有一百种法子,让你们后悔今日的怠慢。” 这话说得极轻,却带着分量。 有几个月影的眼神终于变了变,但大多数人,依旧无动于衷。 未来的储君? 谁知道未来会怎样。他们效忠的,是现在那位高坐龙椅,手段狠戾的明炀帝。 萧颙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知道,光靠他自己,镇不住这群只认皇权的恶犬。 一瞬间的思绪翻涌,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已经不带任何情绪,只剩下纯粹的命令。 “还是说,你们觉得,父皇派你们来,就是让你们在此处赏风玩月的?” “父皇的旨意,是让你们护孤周全,寻回裴家二爷。你们现在这副模样,是想违抗皇命吗?” 听到他用皇上对他们施压。 刚刚还懒散懈怠的月影们,身体在一瞬间紧绷! 所有人唰的一声单膝跪地,头颅深埋,声音里带着恐惧的颤抖。 “属下不敢!” 萧天明的名字,比任何威胁都管用。 “不敢最好。” 萧颙冷冷地扔下四个字,转身,小小的身影第一个没入了前方的密林。 “出发!” 林间的寂静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取代,朝着青州的方向疾行而去。 天亮透的时候,一行人已经翻过了一座山头。 走在最前面的萧颙,抬起了他那只小小的手。 整个队伍立刻停了下来。 这一次,没人敢有半点迟疑。 “前面,就是青州地界了。” 萧颙的声音压得很低。 “这一带山匪横行,杀人抢东西是常有的事。都把眼睛放亮些,别把命丢在这儿了。” 萧颙的话音刚落,林子里就传来一阵细碎的沙沙声。 月影们,瞬间从地上弹起,刀已出鞘寸许,护在了萧颙身前,组成了一道人墙。 他们的脸上,再没有半分慵懒。 萧颙的小手攥了攥。 他没有躲在那些月影身后,反而从人墙的缝隙里,冷冷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的人?还是山匪? 林木深处,人影晃动,很快,一支约莫二三十人的队伍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 他收敛了全身的煞气,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在距离萧颙三步之遥的地方,毫无征兆地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 “参见太子殿下!微臣宋宜安,奉李副将之命,前来协助殿下!” 宋宜安看出了他的疑虑,从怀里掏出一块半掌大的玉牌,双手奉上。 “裴将军的副将,李将军说,您见到此物,便会明白。” 萧颙伸出小手,接过了那块玉牌。 他知道这块玉牌,这是裴家的信物。 萧颙捏紧了玉牌,那些月影们看见这块玉牌,再看看宋宜安和他身后那些精悍的士卒,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是皇帝的刀,可眼前这些人,显然是裴家的剑。 太子殿下,有了自己的剑。 “很好。” 萧颙抬起头,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威严。 他扫了一眼那些心思各异的月影,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宋宜安。 人手够了。 “此地往西南方向,山势最是险峻,山匪盘踞,最可能是我舅舅失足或是被困的地方。” 他的小手指着一个方向,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向了月影的头领。 “你们,去那边搜。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月影的头领脸色一僵,想说什么,但对上那双不像孩子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太子这是……要将他们支开? “至于你们。” 萧颙的目光转向宋宜安和他的人:“跟着孤。” 宋宜安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应道:“是!殿下!” 他一挥手,身后的人立刻行动起来,没有半句废话。 月影们面面相觑,心中又惊又怒。 可他们能怎么办?太子殿下如今有了自己的人马,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奶娃娃了。抗命?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属下……遵命。” 月影头领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他的人,憋屈地朝着西南方向去了。 第六十二章 荒山野岭也不怕 看着两拨人马分头行动,宋宜安一边紧跟在萧颙身后,一边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个小小的储君。 这殿下……好像才五岁吧? 一个人,就敢带着一群月影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寻人? 他心里实在是好奇,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您……怎么独自一人出来了?这地方太危险了。” 萧颙的小脸上,没有半分孩童该有的天真,只有一片沉静。 “孤心系舅舅,等不了京城的消息。下面的人办事,孤不放心,只好自己来看看。” 这话说的,坦然得好像他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而是一个忧心国事的君主。 宋宜安眼中瞬间迸发出一抹惊艳的光彩。 好家伙! 他见过的王孙公子多了去了,五岁的时候,哪个不是还在玩泥巴?这位倒好,直接带队来闯土匪窝了! “殿下小小年纪,就敢亲自犯险,难不成……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宋宜安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敬佩。 萧颙走在前面,头也没回,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 “过人之处谈不上。” “孤只是比旁人,要稍微用心一些罢了。” 宋宜安听着那句云淡风轻的话,胸口的热血却轰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在他这种刀口舔血的武人耳朵里,用心这两个字,就等同于实力。 他一双鹰眼,盯着萧颙那小小的身板,从头到脚地打量。 “那这么说,殿下的武功……也是极好的?” 他嗓门洪亮,话语里带着一股子武人特有的直率。 “若有机会,微臣定要同殿下比试比试!” 好家伙,这是直接下战书了。 跟在后面的啊喏听得心头一跳,想出声喝止,却被太子一个眼神按了回去。 萧颙非但没有恼,反而来了兴致。 他仰起那张稚嫩的小脸,黑沉沉的眸子对上宋宜安那双燃烧着战意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你的武功应该也挺好的吧?”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逢人便要比试,看来是对自己的功夫很满意了。” 这话,与其说是夸奖,不如说是调侃。 宋宜安一个糙汉子,害羞似的挠了挠头。 “嘿嘿,殿下见笑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微臣说句不夸张的,别看我年纪不大,到如今,还真没碰上过几个对手呢。” 这股子又憨又傲的劲儿,让旁边的啊喏都忍不住眼睛一亮。 能被李飞副将看中,统领这支精锐,果然不是凡人! 啊喏又惊又喜,连忙凑趣地开口:“不知这位壮士在军中是何职位?如此身手,想必已是校尉将军了吧?” 这话一出,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宋宜安,瞬间就蔫了下去。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回殿下的话,” 他声音都低了八度,带着几分憋屈,“微臣……现在什么职位都没有,就空领着这支队伍,算是个没名没分的闲人。” 萧颙静静地听着,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 萧颙的声音不大。 他看着宋宜安,那双眼睛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君主的决断。 “若是这一次,能顺利找回二舅舅,孤,允你一个条件。” 宋宜安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双鹰眼瞬间瞪得溜圆。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殿下……殿下此话当真?”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希冀。 萧颙垂眸,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男人。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孤,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吗?” 宋宜安猛然抬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肯定不会!微臣信殿下!” “那微臣……微臣斗胆!” “若此次能救回二舅爷,微臣不想再领着弟兄们在京城里当个没名没分的游魂!微臣想去军营,想上阵杀敌,想堂堂正正地为殿下挣个功名回来!” 这番话,他是吼出来的,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都红了。 这是他,也是他手下那三十个兄弟,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呐喊。 他们是将军的刀,却只能藏在鞘里,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萧颙静静地听着,那张稚嫩的小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宋宜安吼完,粗重地喘着气,他才缓缓点了点头。 “倒是个有志气的。” 平平淡淡的一句,却比任何封赏都让宋宜安来得心安。 这就够了。 殿下认可他了。 萧颙不再多言,转过身,继续往林子深处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萧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小坡上停下了脚步。 他环顾四周。他指尖捻着一片刚落下的松针,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视着远方的层峦叠嶂。 “青州知府送来的信中,提到了二舅舅失踪前的一些事。”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越,“我推断,人,应该就在这片山区里。” 他伸出那只白嫩的小手,遥遥一指。 “那一带,盘踞着一伙叫青龙帮的土匪。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我们若是强攻,不仅胜算不大,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的话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可听在宋宜安的耳朵里,却十分震惊,原本以为,一个五岁的太子,哪怕再聪慧,也不过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娃娃。 所谓的寻找,不过是他们这些下属跑断腿,最后把结果呈上来罢了。 可现在……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看着他指点江山的模样,心中甚是崇拜。 “殿下。” 宋宜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这些……是您自己看出来的?” 啊喏也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宋宜安直知道不该直白问出来。 可这些情报和判断,不该是出自那些谋士和将军之口吗?怎么会从一个五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 如果说之前,他是因为裴家的恩情而效忠,那么现在,他是心甘情愿地,为眼前这个人的智慧所折服。 萧颙却像是没看到他们惊掉下巴的表情,淡淡的开口。 “信里给的线索足够多了,稍加推断,不难得出。” 他宋宜安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萧颙的命令,已经有了绝对的服从。 萧颙转过头,黑沉沉的眸子看向他:“对了,你的轻功如何?” 第六十三章 夜探匪寨遇亲人,急冲被拦 话题转得太快,宋宜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殿下放心!旁的微臣不敢夸口,但这轻功,我说第二,就没人敢在我面前称第一!” “好。” 萧颙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指向远处一座异常陡峭的山峰。 “看到那座山了吗?” 萧颙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从这里翻过去,山后不远处,应当有个哨口。过了哨口,会有一座横跨山涧的吊桥。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过了桥,把桥那头的哨兵引开。”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我们,随后就到。” 宋宜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整个人都傻了。 “殿下。”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震撼。 “您连那边是什么情况,都……都预料到了?!” 萧颙看着他那副活像见了鬼的模样,一直紧绷的脸颊上,终于有了松动,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勾。 “孤,又不是神。” 他开口了,声音清清冷冷。 “怎么可能事事都预料得到。不过是看这山势,猜测匪寨最可能有的布置罢了。” 他顿了顿,那双眼睛又落回宋宜安脸上:“若真与孤猜得不同,你只需原路折返,再做商议便是。” “是!殿下!微臣明白了!” 他抱拳领命,说完这句话,脚尖在布满松针的地面上轻轻一点,整个人拔地而起! 啊喏的呆呆地看他的背影远去,才回过神来,凑到萧颙身边。 “殿……殿下。”啊喏的嘴巴张了张,小声地问。“这宋公子……当真如此厉害?您就这么信他?” 在他看来,这宋宜安不过是个刚见面的粗莽武夫。 殿下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万一…… 萧颙看着那个在峭壁上快速移动的黑点,头也未回。 “他是我大舅舅麾下的猛将。” “裴家的人,孤自然信得过。”他稚嫩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况且,你方才也看到了,他身姿轻盈,步法稳健,绝非夸夸其谈之辈。这样的人,性子也多半直来直去,是个能处事的。” 啊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宋宜安已经快要攀到峰顶。 他心里那点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是呀是呀!奴才也觉得,宋将军一看就是个顶好的人!这般的人物,正该留在殿下身边,为您效力才是!” 萧颙闻言,终于收回了目光,幽幽地看了啊喏一眼。 “他有他的青云志,孤,也不好强留。” 宋宜安是鹰,他的天空,应该在战场。 话音刚落,峰顶之上,宋宜安那个小小的身影探出头来,朝着下方的他们,用力挥了挥手,示意一切顺利。 紧接着,一捆早就备好的绳索,从峰顶垂落下来,稳稳地荡在他们面前。 萧颙没有丝毫犹豫,小小的手抓紧了粗粝的绳索,对啊喏吩咐了一句跟上。 便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主仆二人很快便登上了峰顶。 宋宜安正准备依计去引开哨兵,临行前,却又忍不住回头,脸上闪过犹豫。 “殿下,若是……若是微臣将那些哨兵引开,我们摸进去了,里面却没有二爷的踪迹,那该如何是好?” 萧颙站在崖边心里也很忐忑。 但他不能退。 “我们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进去搜查,更不可能挨家挨户地去问。” “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能先探一探虚实。” 他转过头,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宋宜安。 “去吧。是与不是,总要试过才知道。” 宋宜安不再有丝毫犹豫,转身便简陋吊桥冲去! 桥对面两个昏昏欲睡的守卫刚察觉到动静,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欺到了身前! 宋宜安伸出两只铁钳般的大手,精准地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只听咔嚓两声清脆的骨裂声,那两个守卫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连哼都没哼出一声。 “走!” 萧颙低喝一声,拉着啊喏,紧随其后,踏上了那摇摇晃晃的吊桥。 啊喏的腿肚子开始打颤,他从小在宫里长大,何曾见过这般景象。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萧颙的衣袖,牙齿都在打架。 “殿……殿下。”啊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里头太危险了……要不,您和宋将军在这里等着,让奴才……奴才一个人进去找找?” 萧颙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他一眼。 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说什么傻话。”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松:“有我们三个在一块儿,人多力量大。要是让你一个人去,万一被抓了,孤和宋将军在外面,连个信儿都收不到,那才是真的麻烦。” 啊喏听着萧颙平稳的语调,心中安定了几分。 “是,奴才……奴才明白了。” 啊喏不再多言,只是更紧地跟在了萧颙的身后,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三人借着夜色,小心翼翼地在寨子里穿行,可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裴云温的踪迹。 就在萧颙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时,不远处一座嶙峋的假山后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萧颙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躲起来!” 宋宜安和啊喏反应极快,三人立刻闪身,藏进了假山另一侧的阴影里。 萧颙的心跳得飞快,他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透过假山的缝隙,他看到一个身穿锦袍的男人,从暗处走了出来。 二舅舅! 是他的二舅舅裴云温! 萧颙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 可他身子刚一动,一只大手便牢牢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是宋宜安! “殿下!莫要冲动!” 宋宜安的声音压得极低。 “那是我的二舅舅!”萧颙急了,眼睛都红了,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 他就在那里! “殿下!殿下您冷静点!” 一旁的啊喏连滚带爬地凑过来,带着哭腔劝道,“看似是二舅爷一个人,但这是在他们的寨子里,难免没有被人盯上,您要是现在冲出去,万一他们拿二舅爷当人质,那……那殿下您也会有危险的啊!” 第六十四章 夜探匪寨见二舅 萧颙的理智瞬间回笼。 他冲出去,除了把自己也搭进去,什么都做不了。 他慢慢地,一点点地,停止了挣扎。 眼睁睁地看着那身影,拐过一个弯,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直到周围再次恢复死寂,宋宜安才松开了手。 萧颙缓缓站直了身体,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他遥遥望着裴云温消失的方向,他刚才看得分明。 二舅舅的衣衫虽然有些褶皱,却依旧整洁,神情虽有忧虑,却没有半点被严刑拷打过的痕迹。 这太不对劲了。 他那刚正不阿的二舅舅,落入山匪之手,怎么可能如此安然无恙? 一个可怕的念头,毫无预兆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萧颙望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一字一句。 “如果他真是被挟持……为什么,他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 “殿下,”宋宜安压低声音:“裴二爷看着没事,定是这帮山匪另有图谋!说不定是想拿他当诱饵,钓什么大鱼。咱们顺着这个方向摸过去,兴许就能找到他!” “恐怕,没那么简单。”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 宋宜安只当他是孩子心性,见亲人落难,一时慌了神。 他放缓了语气,大手安抚性地拍了拍萧颙的背。 “殿下别担心,咱们已经摸进来了,这就是最大的优势。救出二舅爷,是迟早的事。” “事不宜迟!”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命令:“我们跟过去!” 三人不再耽搁,借着夜风吹动草木的沙沙声作掩护,循着那两个山匪消失的方向,一路潜行。 穿过几排歪歪扭扭的木屋,眼前豁然开朗。 寨子深处,竟有一座独立的院落. 就是这里! 萧颙胸口的热血再次翻涌,本能地,提步就要往那片光亮冲去! 可脚下刚一发力,那只铁钳般的大手又一次按住了他的肩膀。 又是宋宜安! “殿下!”宋宜安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警告:“您想干什么?” “殿下千金之躯,怎可亲身犯险!不如由微臣先行探路!” 萧颙却挣开了他的手。 他回头,小小的身影却异常挺拔。 那张稚嫩的脸上,满是平静。 “不必。” 他淡淡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孤身形小,不易被察觉。由孤过去,最为合适。”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宋宜安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可一旁的啊喏吓得脸都白了,他虽然腿肚子还在哆嗦,却往前一步,挡在了萧颙身前。 “不!不行!殿下!让奴才去!” 啊喏挺起小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有担当。 “奴才……奴才的身形和殿下也差不多!殿下您万金之躯,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才万死难辞其咎啊!” 萧颙看着他那副视死如归,却又控制不住发抖的样子。 他竟极轻嗤了一声。 “你?”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啊喏,那眼神带着几分嫌弃。 “瞧你这胖嘟嘟的样子,也想跟孤比?” 啊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奴才……奴才哪有!”他急急地否认:“奴才的身材,自然是不能同殿下的英武神勇相比,但也……但也不算特别庞大!” 这孩子气的辩解,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可萧颙的耐心已经耗尽。 他敛去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神色重新变得锐利。 “孤心意已决。” 他绕过啊喏,不容反驳地留下最后一句话。 “你们在这里等着,孤会见机行事。” 话音未落,他小小的身影借着墙角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蹿了出去,眨眼间就贴近了那间亮着灯的屋子。 他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屏息凝神地听了片刻。 屋里很安静,只有一人。 这个认知让萧颙紧贴着门板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点。 他抬起小小的手,屈起指节,在粗糙的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后,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 萧颙在那瞬间,身子已经缩回了墙角的阴影里。 门后,露出一张儒雅又略带疲惫的脸。 正是裴云温。 他穿着一身锦袍,虽然有些褶皱,但依旧看得出料子极好,与这匪寨的粗鄙格格不入。 他疑惑地探出头,朝着门外空无一人的小径看了看。 风吹过,树影摇曳,除了虫鸣,什么都没有。 是他听错了? 裴云温皱了皱眉,正要关上门,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屋内一抹不属于这里的黑影。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反手砰地一声将房门死死关上,并插上了门栓!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盯着那个站在屋子中央,身形还没有桌子高的小人儿。 昏黄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张稚嫩的脸庞上,神情平静得可怕。 “殿下?”裴云温的声音惊疑:“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颙好像没有看到他二舅舅脸上。那快要裂开的震惊。 他迈着小短腿,走到桌边,姿态从容。 “外面都传遍了,说二舅舅在京郊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开口,声音还带着孩童的软糯。 “我派人找,就找到了这个寨子。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他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扇还开着一条缝的窗户上。 裴云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口一跳,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孩子……竟然是从窗户翻进来的? 这得有多大的胆子! “你……你一个人来的?”裴云温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伸出手,想去检查萧颙身上有没有被窗框刮伤:“你还知道从窗户进来?” 他的手还没碰到萧颙的衣角,那孩子却已经侧身避开,自己走到了凳子边坐了上去。 两条小短腿悬在半空,他坐得笔直,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绷得紧紧的,像个小大人一样,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这个回答,让裴云温提着的心放下一半。 第六十五章 误会解开!二舅原是智求生 “父皇不会允许我一个人出宫。”萧颙的声音软糯,却透着冷静:“但是我不敢从正门进来,我怕……你这屋里还有别人。” 这孩子,心思缜密到可怕。 裴云温看着萧颙这副全然戒备的模样,紧绷的神经忽然一松,竟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刚刚才坐下的萧颙,却猛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绷成一条线,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钉在裴云温的脸上。 “二舅舅,你笑什么?”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一个被山匪挟持的人,怎么可能笑得出来?除非…… 裴云温好像没有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杀气,他只是觉得眼前的外甥又可怜又可爱,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既然不是一个人,那便好。快,把你的帮手们都叫进来吧,总在外面躲着,也不是个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审问的意味:“让我们都进来?二舅舅,你难道不是被他们绑来的?” 他小小的手,已经悄悄摸向了袖中藏着的短刃。 如果二舅舅真的叛变了…… 他会亲手了结他。 裴云温终于察觉到了那快要凝成实质的敌意,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上前一步,想为萧颙擦去脸颊上翻窗时蹭到的灰尘。 “你这孩子,脸上跟小花猫似的。” 萧颙没有躲。 他只是看着裴云温,看着他眼里的温柔没有掺假,这才任由那柔软的帕子,在自己脸上轻轻擦拭。 裴云温一边擦,一边叹了口气,笑着解释道。 “我的确是被他们挟持来的。不过……我已经和他们的寨主谈好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无奈:“我帮他们想办法,提高这山里粮食的产量,等秋收后,他们就放我平平安安地回去。” 萧颙的眼睛微微眯起。 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没有半分孩童的天真,全是不信。 “既然如此,你现在也算是他们的座上宾了。” 他冷不丁地开口,问题直指核心:“那你为何不给家里报个平安?让母亲在宫里为你担心得寝食难安?” 裴云温擦拭的手停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孩子,那双眼睛,太像他那个妹妹了。 不,比他妹妹更锐利,更通透。 “你这孩子,怎么聪明到了这个地步。”他放下手,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感慨和:“若是瑶儿她若有你一半的机警,当年也不至于……” 话说到一半,他便打住了,转而温柔地看着萧颙。 “你说的没错,我并非一开始就是座上宾。” 裴云温的声音变得低沉。 “起初,他们看我穿着光鲜,便把我抓来,想勒索一大笔银子。可我身上哪有分文?我说家在京中,他们只当我撒谎骗人,便将我关进了柴房,饿了我好几天。” “那会儿我被关在柴房里,无意间听见外头看守的人聊天。他们说这山里地太瘦,种不出什么粮食,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的。” “我听了,就跟他们说,我有办法让这穷山地变成好田。” 裴云温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话自己,“就这么着,我从一个要被撕票的人,变成了他们的座上宾。可他们还是怕我跑,把我看得死死的,别说往外送个信了,我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 原来是这样。 不是他叛变了,是他在想办法活下来。 萧颙又重新坐回凳子上,笔直的腰背也放松下来,那股子紧绷的劲儿一泄,整个人看上去才像个五岁的孩子,透着一股疲惫。 “原来是这样。” 他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点懊恼。 “是我弄错了,错怪二舅舅了。” 裴云温看着外甥这副模样,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屋外却猝然响起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砰砰!” 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吓人。 刚刚才放松下来的萧颙,后背再次挺得笔直! 那双黑眸里的水汽瞬间褪去,死死地钉在了那扇简陋的木门上。 他的小手,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探入了袖中。 裴云温也被这动静惊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朝门外应了一声:“进来吧。” 他回过头,放轻了声音对萧颙说:“别怕,应该是送饭来的。”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 青竹一进门便看见端坐的萧颙吓得都忘记了行礼。 满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的开口。 “殿下......你,你怎么来了?” 萧颙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里没什么情绪。 他坦然自若地开口。 “我是来寻我二舅舅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裴云温,眼神里全是询问。 裴云温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碗热气腾腾的粥,顺势放在了萧颙面前的桌上,温热的米粥香气,瞬间驱散了屋里几分紧张的凉意。 他没有理会青竹的震惊,只是柔声对萧颙说。 “我还不饿,你吃吧。” “你看,我在这里确实如同我所说的那般,没有说谎吧。” 萧颙这一路翻山越岭,确实早已饥肠辘辘,此刻闻到食物的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不再犹豫,拿起木勺,直接吃了起来。 一碗粥吃了一半,他才抬起头,对着裴云温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白了。” 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米粒,彻底放下了心。 “既然这样,我便让其他人也进来。” 裴云温一愣,追问道:“他们现在在哪呢?” 这孩子,到底带了多少人来? 萧颙理都没理,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迈着小短腿就往假山的方向跑。 宋宜安和阿喏正屏息凝神地贴在假山冰冷的石头后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么久没动静,莫不是出事了? 宋宜安已经快按捺不住,想直接杀进去了。 就在这时,那个小小的身影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笑意。 “我二舅舅在这里过得好着呢,你们快过来坐。” 宋宜安那张写满紧张的脸,瞬间就僵住了。 好? 过得好? 第六十六章 土匪窝里咋能过得好 “殿下,您说什么?”他有些疑惑地问,手依旧紧紧握着刀柄:“他在这里过得好?这里可是土匪窝,怎么会过得好?” 这可是青龙帮的老巢,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殿下莫不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萧颙却不急着解释,只是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宋宜安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人已经被萧颙拽着袖子,拉进了那间小屋里。 屋里除了那张桌子和几条凳子,靠墙的位置居然还有一张铺着干净被褥的木床。 空气里,除了淡淡的米粥香,甚至还有若有若无的墨香。 这是土匪窝? 这简直比他曾经在军营里的营帐还整洁! 跟在最后的阿喏,视线却死死地黏在了桌上那只粗瓷碗上。 碗里还剩下小半碗粥。 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在这安静的屋里,格外响亮。 这一路,为了赶路,殿下金尊玉贵,也只是啃了两个干饼子,他这个做奴才的,更是只喝了几口水。 此时此刻,这半碗粥在他眼里,简直比御膳房的山珍海味还要诱人。 阿喏的脸皮薄,在众人面前有些扭捏,他悄悄挪到萧颙身边,语气委屈巴巴。 “殿下,奴才跟着您这一路,还没吃两口热乎的呢……” 这孩子,倒是实诚。 裴云温听见了,不由失笑,他本就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好相貌,此刻一笑,更是如春风拂面,冲淡了宋宜安满身的煞气。 “是我疏忽了。”他连忙接口,目光柔和地看向阿喏:“你想吃些什么?我让青竹去给你做。” 阿喏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但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抠着衣角,视线却诚实地飘向了那半碗粥。 “旁的……旁的倒也不用了,就是瞧着这粥,闻着怪香的。奴才……奴才吃这个就行。” 萧颙看着他这副馋嘴猫似的模样,眼底也漫上了一层极淡的笑意。 他小手一挥,语气满是宠溺。 “想吃便吃吧,本就是给你留的。” 这话一出,阿喏顿时喜笑颜开,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几步窜到桌边,端起碗就稀里呼噜地喝了起来。 可裴云温看着正狼吞虎咽的阿喏,又看了看一脸戒备打量四周的宋宜安,最后目光落回了外甥那张故作镇定的小脸上。 他的眉头,终于还是忍不住深深地蹙了起来。 “阿颙。”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忧虑:“二舅舅在这里确实无事,可你们……你们这么突然闯进来,恐怕会引来那大当家的不快。”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了几分。 “更何况,你们三个……还都是年龄不大的人儿。听舅舅的话,你们先回去,这里我能应付。”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 可萧颙听完,却只是抬起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烛光下,他小小的脸蛋明明还带着未脱的奶气,可那眼神坚定无比。 “不行。” 他开口,声音稚嫩,吐出的字眼却掷地有声。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说过要带你回去,就一定要带你回去。” 那不是一句孩子的戏言,而是一个承诺。 裴云温的心狠狠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望着萧颙,那张稚嫩的脸颊上,闪烁着一种他心疼的执拗。 他悠悠叹了口气,换了一种方式劝说。 “你留在这里,恐怕会危机四伏。除了这土匪窝里的人……你可有想过,你从京城一路到此,当真无人知晓吗?你此次出来,会不会有其他的危险?” 裴云温的话,点到即止。 他相信,以这孩子的聪慧,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这青州地界,看似天高皇帝远,实则处处都是京城的眼睛。他们能找到这里,别人未必不能。 萧颙当然听懂了。 二舅舅在担心皇帝,在担心王家。 他毫不犹豫地挺直了小小的胸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燃烧着自信。 “我若是怕危险,便不会出这趟门了。”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既然我出来了,那我就有万全的准备。二舅舅,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番话,说得何其张狂。 其实不过是为了安抚裴云温罢了。 他哪里有什么万全的准备,他最大的依仗,不过是娘亲留给他的这点人手。 但他不能怕,更不能在二舅舅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 他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添乱的。 一旁的宋宜安,虽然没听懂那番弯弯绕绕的对话,但他听懂了自家殿下的决心! 他立刻上前一步,将胸膛拍得砰砰作响,瓮声瓮气地附和道。 “对啊,裴先生!我们好不容易才摸进来,哪有再回去的道理!” 他挠了挠头,想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 “就算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出去,我们几个藏在这屋里头,不就成了?我就不信,这小小的院子,还能藏不住我们几个人!” 裴云温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声音也高了几分。 “万万不可!” “你们根本不知道这寨子里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他们性情暴戾,阴晴不定,前一刻还与你称兄道弟,下一刻就能拔刀相向!万一稍有不慎……”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 他脑海里闪过寨主前几日处理叛徒的画面,那血腥气,好像此刻又钻进了鼻子里。 阿颙才五岁,金枝玉叶,如何能见识这些! 然而,萧颙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甚至都没有去看二舅舅那张满是恐惧的脸,而是绕过他,径直走到了那张唯一的木床边。 他伸出小手,将被子从床上扯了下来,动作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二舅舅不必担心。” 他一边说,一边学着宫人平日里的样子,将那床不算厚实的被子铺在地上,拍了拍。 “我们就安安静静地待在房中,哪都不去,不会为你惹来祸端。” 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第六十七章 油盐不进可不行 裴云温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心口堵得厉害。 这孩子,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他到底是像谁? “我总要为你们的安全考虑!” 裴云温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哀求,他走过去,想将萧颙拉起来:“我怎么样都不要紧,你们……你们不能被我牵连了!” 萧颙却站直了小小的身子,仰起头,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却亮得惊人。 他直直地望进裴云温的眼睛里,一字一句。 “二舅舅,你让我们留下来吧。”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 “况且,若是你真的遇到危险,我们也好助你一臂之力,不是吗?” 一臂之力? 裴云温的心狠狠一跳,看着眼前的外甥,看着他身后那个高大壮硕,手一直没离开刀柄的宋宜安。 是啊……他怎么忘了,阿颙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裴云温再有谋略,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若那寨主真的翻脸,他除了引颈就戮,别无他法。 可如果阿颙他们真的在…… 他看着萧颙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运筹帷幄的沉静。 许久,他终于点了点头。 第二天。 裴云温从浅眠中惊醒。 他睁开眼,却见地铺上早已空空如也。 而萧颙,啊喏,还有那个叫宋宜安的猛将,三人已经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站在屋子中央。 他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萧颙抢在所有人前面开了口,他的声音清脆,说出的话却让裴云温差点跳起来。 “二舅舅,我思考了一夜。” 他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神情严肃。 “我想,我们三个可以在白日悄悄潜入寨子中,好好探索一番地形。你若真心想帮他们,我不会阻拦,你尽可以将你的方法教给他们。但是,我们绝对不能等到秋收之后。”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 “等我们勘察好地形,规划出最稳妥的路线,你就可以跟着我们一起离开。” 裴云温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孩子,简直是胆大包天! “不可!” 他想也不想地就厉声拒绝,声音里满是焦虑。 “你们昨天答应我好好的,只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去!怎么现在又要……” 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这山寨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们三个目标这么明显,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萧颙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他没有再用那些大道理去辩驳,而是迈开小短腿,几步走到裴云温面前。 他伸出两只小手,轻轻拉住了裴云温宽大的袖袍,微微摇晃着。 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孩子特有的糯软。 “二舅舅……” 他拖长了尾音,轻轻地唤了一声。 “我们行事,真的很有分寸的。” 裴云温低头,看着外甥那张白嫩的小脸,看着他眼中刻意流露出的央求。 他明知这是这孩子在用计,是他攻心的手段。 可他,就是该死的吃这一套。 裴云温喉头滚动,那句到了嘴边的不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刚准备开口,考虑要不要答应,忽地砰的一声巨响。 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门口赫然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那人上身只穿着一件敞怀的褐色坎肩,露出虬结的肌肉和一道从锁骨延伸到腹部的狰狞刀疤。 刀疤脸,青龙帮大当家。 他本是提着一个食盒,脸上还带着几分随意的笑,大嗓门已经嚷嚷开来:“裴先生,早饭我亲自给你送……” 话音,在看清屋内的情形时,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从裴云温身上,刮到他身后的萧颙,再扫过一旁手已经按在刀柄上的宋宜安和神情戒备的啊喏。 那点随意的笑意瞬间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背叛的暴怒。食盒被他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里面的米粥和咸菜洒了一地。 “你们是谁?!”他的声音如同惊雷:“什么时候闯进我青龙帮的!” 裴云温的魂都快被这一声吼吓飞了。 他一个箭步就横在了萧颙三人身前,张开双臂,将他们死死护在身后。 “大当家,大当家息怒!” 他语速极快,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其中……这其中有误会,您听我解释!” “解释?” 大当家冷笑一声,那道刀疤随着他的表情扭曲,显得愈发凶恶。 “我敬你裴先生是个知书达理的文人,才处处敬重你,好吃好喝地供着!可你呢?你竟然想背着我逃跑?还找了帮手?!” 他觉得自己的一番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胸中的怒火烧得他双眼通红。 “不,不是的!大当家你误会了!” 裴云温急着解释。 “误会?”大当家往前踏了一步:“我亲眼看到的还有什么误会!这三个人,还有你们这身打扮,不是准备跑路是准备干什么?!” 他根本不给裴云闻辩解的机会,大手一挥,暴喝道:“来人!” 话音刚落,门外立刻挤进来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直接将本就不宽敞的门口堵得严严实实,脸上满是凶神恶煞的表情。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宋宜安握着刀柄的手指骨节已经捏得发白,只等一个指令。 裴云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他一咬牙,干脆豁出去了,直接挺身挡在了大当家的面前,那文弱的身板在对方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们是我的亲人!”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要动,就先动我!跟他们没关系!”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只小手从裴云温的身后伸出,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紧接着,一个清脆的童音响了起来。 萧颙从他二舅舅的身后,探出了小小的脑袋。 他对着那满脸暴怒的大当家,标准地抱了抱拳。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大当家的,且慢。” 他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沉稳,完全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我知道,我们不请自来,大当家心里不痛快。但是。” 他话锋一转,小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第六十八章 防范不到位 “这也恰好说明,大当家这山寨的防范,做得还不够到位。” 他顿了顿,抬起眼,黑沉沉的眸子直视着对方。 “我们只是来寻亲,所以对青龙帮并无恶意。可若是今日潜进来的,是那些看青龙帮不顺眼的对头呢?那寨子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兄弟,岂不是要酿成大错?” 这番话,浇灭了大当家的怒火。 他怔住了,不是因为这番话的道理,而是因为说出这番话的,竟然是这么个还没他大腿高的小娃娃。 “哪来的毛头小子!” 他回过神,脸上闪过被戏耍的恼怒:“也敢在老子面前指指点点!” “大当家……” 裴云温刚想开口求情,却被萧颙再次打断。 萧颙干脆从他二舅舅身后走了出来,小身板挺得笔直。 “说实话,能不惊动一个人就走到这儿,是我想的法子。” 他下巴轻轻一抬。 “你要是愿意坐下来好好说,我就告诉你怎么把寨子守得更好,省得再有人像我们这样,想来就来。” 屋里一下没了声响。 门口那两个大汉子,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直勾勾地盯着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娃娃。 大当家胸口还在起伏,眼里的火气却慢慢压了下去。 他那双刀子似的眼眯起来,上上下下地把萧颙扫了好几遍。 “你这娃儿,瞧着也就五六岁。”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分狐疑。 “真能……看出我这青龙帮布防的门道?” 萧颙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张还带着奶膘的小脸上,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然。 “那是自然。”他声音清脆,却字字敲在人心上:“若我连这点致命的疏漏都看不出来,又怎敢贸然踏入这青龙帮的地盘。” 这话说的,狂得没边了。 可偏偏,他那副笃定的神态,竟让人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无知者无畏,还是真的胸有成竹。 其实,萧颙那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小手,手心已经捏出了一层薄汗。 他的心跳得像擂鼓,一声比一声响。 上一世他为帝王,见过的阵仗比这大得多,可那时的他,手握天下权柄,生杀予夺。 而现在,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娃娃,唯一的武器,就是上辈子积累下来的帝王心术和……一张能唬人的嘴。 赌的就是眼前这个刀疤脸,看着凶神恶煞,但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裴云温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一把拽住萧颙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在他耳边说道:“颙儿,别逞能!这可是山匪,杀人不眨眼的!你快别说了,二舅舅去给大当家的磕头赔罪,兴许……兴许他还能看在我这几日的交情上,放你们走!” 萧颙却反手,用他那温热的小手轻轻拍了拍裴云温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二舅舅放心。”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我自有分寸。” 这一幕落在青龙帮大当家的眼里,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盯着眼前这个小不点。 冷哼一声,声如洪钟:“好!好一个自有分寸的小娃娃!” 他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的压迫感,那道狰狞的刀疤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在脸上扭动。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你倒是说说看!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敢耍花样糊弄老子,你们这一群人,今天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门!” 萧颙缓缓抬起了下巴。 他漆黑的瞳仁里没有孩童该有的怯懦,直直地对上大当家暴怒的视线。 “好。”他掷地有声:“一言为定。若我能帮你找出寨中布防的死穴,并且给你解决之法,你便要放我们,连同我二舅舅,安然离开。” 青州山匪的寨子里,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豪赌刚刚开始。 而千里之外的紫禁城深处,一颗为母的心却早已悬到了嗓子眼。 藏凤楼里,熏香袅袅。 裴芸瑶猛然从软榻上坐起,额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大口喘着气。 “娘娘!” 明月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端过一旁早已备好的凉茶,手脚麻利地递了过去。 “娘娘可是又魇着了?快喝口茶,定定心神。” 裴芸瑶接过那盏精致的白玉茶杯,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驱不散心头的燥热。 她只浅浅抿了一口,便将茶杯放在了小几上,抬手用力捏了捏发胀的眉心。 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说不担心是假的。本宫如今只要一合眼,脑子里就乱糟糟的,全是颙儿和二兄的影子。也不知他们,现在究竟身在何处,是否平安。” 明月绕到裴芸瑶身后,伸出双手,力道适中地为她按揉着太阳穴,温声细语地开解道。 “娘娘宽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您不是也常说,殿下比同龄的孩子都要聪慧机敏许多吗?他既然敢应下此事,就说明他心中定是有几分把握的。” 裴芸瑶缓缓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靠在软枕上,阖着眼。 “可这世上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明月手上的动作未停,嘴上依旧说着宽慰的话。 “娘娘就是思虑过甚了。您现在要做的,便是放宽心,全然地相信殿下,他一定会带着二少爷平安回来的。” 她嘴上说得笃定,可心里又何尝不是七上八下,一点底都没有。 那可是太子殿下啊,是娘娘的命根子。 万一……万一真出了什么差池,她不敢想,后果会是怎样。 但她不能慌,更不能让娘娘再这么忧心下去了。娘娘的身子,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裴芸瑶靠在软枕上,眼睫轻颤。 她幽幽地开了口,声音轻柔。 “若他……当真不能平安回来……” 她顿了顿,唇角竟然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意。 “那本宫便可断定,是皇上动的手。他要亲手,杀了他的儿子,和本宫的二兄。” “啪!” 明月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茶盏盖子应声落地,她想都没想,伸出手就死死捂住了裴芸瑶的嘴! 这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吗?谋害皇嗣,构陷君王,这八个字,哪一个不是诛九族的弥天大罪! 第六十九章 帝王心难测 这藏凤楼里里外外,谁知道哪面墙壁后头就藏着一双耳朵! 明月整个人都在发抖,下一瞬,她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竟然对主子动了手! 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声音里带着哭腔。 “娘娘!奴婢该死!奴婢失仪!求娘娘恕罪!” 裴芸瑶并未动怒,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 那被捂过的唇,残留着来自丫鬟手心的惊慌,却让她心底的寒意更甚。 “起来吧,本宫知道你是一时情急。”她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倦怠:“终究是没经过什么事,不知这帝王之心,最是难测……罢了,往后,本宫不说便是。” 她何尝不知道这些话是催命符。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萧天明那个人,为了皇权,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上一世,她裴家满门的鲜血,不就是他帝王路上最鲜艳的一块垫脚石吗? 这一世,若颙儿和二兄的失踪,能为他换来更大的利益,他会手软吗? 答案,她比谁都清楚。 明月白着一张脸,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垂手立在一旁,再不敢多言,只是眼里的担忧快要溢出来。 “娘娘,您如今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这宫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藏凤楼呢,您……” 裴芸瑶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目光穿过雕花轩窗,望向了养心殿的方向,眼神空洞。 “皇上呢?他今日,怎么没来本宫的藏凤楼?” 往日里,便是演戏,萧天明也会将戏做足。 哪怕前一日两人闹得再不愉快,第二日他也会带着些赏赐过来,做出一副宠妃无度的模样给外人看。 今日,却安静得出奇。 明月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回话。 “回娘娘,奴婢今早去内务府取炭火时听了一耳朵,说皇上天不亮就去了养心殿,一直在批阅奏折,想来……是国事繁忙。” “国事繁忙?” 裴芸瑶轻哼一声,她扶着小几的边缘,缓缓撑起了身子。 “扶本宫起来。” “本宫倒要去亲眼瞧瞧,他究竟是真忙,还是……在故意躲着本宫。” 明月心头一紧,但看着主子那决绝的神情,知道劝说是无用的。 她立刻上前,稳稳扶住了裴芸瑶的手臂。 “是,奴婢陪娘娘去。”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藏凤楼。 还未到养心殿,远远的,就听见殿内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轻笑声。 裴芸瑶的脚步,顿住了。 她示意明月不必通传,自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殿门口。 殿内萧天明身着一袭玄色常服,正低头朱批。 而他的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着一身藕荷色宫装,身段窈窕,眉眼温顺,正小心翼翼地为他研着墨,动作间自有一股江南水乡的柔婉风情。 郎才女貌,红袖添香,好一派温馨和睦的景象。 裴芸瑶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被拧了一下。 许是察觉到了门口的光影变化,那女子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裴芸瑶。 她脸上闪过惊慌,随即连忙放下墨锭,从案后走出,盈盈一拜。 她的声音软糯。 “臣妾嘉嫔,何清月,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裴芸瑶的目光,没有在嘉嫔何清月的身上停留一瞬。 她就那么站着,目光越过那道卑微行礼的窈窕身影,直直地钉在龙案之后,那个手握朱笔的男人身上。 她轻轻牵动唇角。 “原来陛下这儿有佳人红袖添香,温香软玉在怀,难怪一点也不担心颙儿的安危。” 她顿了顿,视线终于施舍般地落在了何清月身上,话却是对着萧天明说的。 “看来,是本宫来得不巧,扰了陛下的雅兴。” 这话,哪里是请罪,分明是问罪。 萧天明这才缓缓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只是轻轻搁下了手中的朱笔。 他对着还在躬身的何清月,声音温和。 “你先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伺服了。” 何清月如蒙大赦,身子几不可查地一颤,连忙应声。 “是,臣妾告退。” 她低着头,逃也似的,快步退出了养心殿,自始至终,不敢再看裴芸瑶一眼。 偌大的宫殿,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天明从龙案后站起身,绕了出来,一步步走向裴芸瑶。 他换上了一副悲伤而无奈的面容。 “瑶儿,说的什么话?朕见不到颙儿,心里比谁都煎熬。正因如此,朕才要将所有心神都投入到这朝堂国事之中,也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心头之忧啊。” 说着,他便伸出手,要去牵裴芸瑶的手。 裴芸瑶却猛然向后一错身。 躲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萧天明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陛下不必解释。” 裴芸瑶的声音冰冷:“臣妾长了眼睛,自己会看。” 萧天明缓缓收回手,负于身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透出些许不耐。 他最是清楚,裴芸瑶这副模样,便是他演什么,她都不会信了。 他淡淡地叹了口气,换上了那副高深莫测的君王姿态。 “瑶儿,你又钻牛角尖了。有时候,眼见,并非为实。” 裴芸瑶听见这话,不退反进,竟是转过身,直直逼视着他。 “那陛下倒是给臣妾解释解释,什么,才是真的?” 萧天明最是厌恶她这副模样。 他心底升起一股暴戾的烦躁,面上却连丝毫波澜也未显露。 帝王之术,他早已炉火纯青。 “看来瑶儿是真的累了,胡思乱想,对身子不好。” 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三分,那点刻意伪装的温情荡然无存:“你先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一直垂首立在殿角的太监福安,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上前来,躬着身子,声音轻细。 “贵妃娘娘,奴才送您回藏凤楼。” 裴芸瑶猛然一甩云袖。 “不必。” 她冷眼看着那个卑躬屈膝的奴才,话却是说给龙案后的男人听:“本宫可没说要走。” 她不退,反而又朝他走近了一步。 “陛下何故这么快就赶臣妾走?” 第七十章 假意承欢索重宝 “莫不是……觉得我裴家无人了?” “是觉得颙儿和二兄,再也回不来了?” 她说到最后,声音微微发颤! “所以,你连平时那副深情款款的假面,也懒得再装了,是吗?!” 他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差点以为她窥破了自己心中最深的秘密。 怎么可能? 他随即在心中冷笑。 不,她不可能知道。她不过是个被他养在深宫里的女人,凭着女人的直觉胡乱猜测罢了。 那盘牵涉了前朝后宫的棋局,她裴芸瑶,还看不透。 想通了这一点,他眼底显现几分痛心。 “瑶儿,你在说什么胡话?” “朕的心,与你一样痛。这些年,朕赏你的金银珠宝,赐你裴家的无上荣光,哪一样是假的?朕将全天下女子都艳羡的宠爱都给了你,你现在却说,朕对你的好……全都是伪装?” 他说得情真意切,那双深邃的眸子甚至染上了一层水光,好像真的被伤透了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细细观察着裴芸瑶的神情。 果然,当他提起那些过往的恩宠时,她的眼神有了极细微的松动。 成了。 萧天明在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愈发痛心疾首,耐着性子安抚。 “朕知道你关心则乱,可你就算不信朕,也该信朕的月影卫。那些人的武功,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有他们在,颙儿和云温定会安然无恙。你放心。” 她抬起眼,眸中的火焰稍稍退去,只剩下冰冷。 “陛下当真觉得,他们能安全归来?” 她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声音在殿门外响起,中气十足,带着风尘仆仆的急切。 “启禀陛下!青州急报!” 萧天明与裴芸瑶同时朝殿门看去。 只见一名月影卫装束的男子快步而入,他一身利落的黑衣,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汗水,一进殿便恭敬地单膝跪地,动作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讲。”萧天明的声音恢复了君王的威严。 那月影卫垂首,声音清晰地回禀。 “陛下!青州传来消息,殿下与裴二爷一切安好!他们已与我等会合,预计三日之后,便可安然抵京!” 她的颙儿,她的二哥,没事。 活着就好。 裴芸瑶抬起眼,那双方才还燃着滔天恨意的凤眸,此刻被一层薄薄的水光浸润。 萧天明看着她脸上那瞬间绽放的笑意,心头却闪过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他更喜欢的,是她为他而笑,而不是为了别人。 即便是为了他们的儿子。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朗声一笑。 “好!好啊!” 接着便大步流星地走回龙案后,对着那名还跪在地上的月影卫,下达了指令,声音里充满了君王的威严。 “传朕旨意,着礼部与内务府一同操办,三日之后,以最高规制,隆重迎接太子与裴二爷凯旋归来!” “是!” 月影卫抱拳领命,身影如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殿门吱呀一声合上。 萧天明这才转过身。 他脸上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看得裴芸瑶心头发冷。 他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声音放得轻软。 “你看,朕说什么来着?朕的月影卫,还能护不住他们?” 他说话时,眼底盛着温和的笑意。 “朕信他们,所以心里有底。不像你,一着急就乱了方寸。” “不过,瑶儿这次也是关心则乱,方才那些气话,朕不往心里去。” 他这副宽宏大量的姿态,做得可真是滴水不漏。 换作上一世的自己,怕是又要被他这副样子哄得团团转。 可现在,裴芸瑶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没了往日的痴迷,只有一片平静。 她顺着他的话,敛去了那发自内心的笑,重新换上了那副温顺柔婉的模样。 眼睫轻轻垂下,盖住了眸中所有情绪。 “陛下说的是,是臣妾糊涂了。” 她的声音软糯:“多谢陛下能够理解,臣妾确实……是心急了。” 说着,她伸出那只纤纤玉手,主动地牵住了萧天明宽大的手掌。 她的指尖微凉,触感柔软。 萧天明的神色果然彻底放松下来,嘴角噙着满意的笑意,反手握住了她。 裴芸瑶在心中冷笑。 顺势依偎过去,将半个身子都靠在他的臂弯里,仰起那张美得令人心折的脸,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只是这几日大喜大悲,臣妾这心里总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又急又燥,怕是急火攻心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尖无意识地在他手背上画着圈。 “臣妾听李太医提过,说天山雪莲最是能清心去火,养神静气。若是臣妾没记错的话……国库里,好像就收着那么一朵品相最好的?” 她要天山雪莲。 那不仅仅是去火的药材,那是能在关键时刻吊住一条命的圣品。 她不知道这一世的棋局究竟会走向何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扭转乾坤,但手里多一张保命的底牌,就多一分博弈的底气。 为了颙儿,为了裴家,也为了她自己。 萧天明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他握着她的手,力道下意识地紧了紧。 天山雪莲? 那东西何其珍贵,乃是西域小国耗费了十年光阴,才寻得上供给的贡品,至今只那一朵,一直被妥善存放在国库最深处。 他自己都未曾想过要动用。 可裴芸瑶此刻提出来,却又合情合理。 她是宠妃,为太子的事忧心忡忡,急火攻心,想要天底下最好的药材来调理身子,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拒绝,就等于亲口承认,方才那番深情款款,全是假的。 他的脑中飞速权衡。 “瑶儿。” 他斟酌着开口:“那天山雪莲……虽是在国库,但它不比寻常药材,需得特殊手法看管,取用极是繁琐。” 他顿了顿,见她眼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分,又放柔了声音安抚道。 “况且,你如今只是有些急火,让李霁开些温和的方子调理便是,那雪莲药性霸道,你又不是真到了什么危急关头,现在就用上,未免浪费了。不如……” 第七十一章 借题再探帝王意 萧天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芸瑶轻轻挣开的手打断了。 他话音一滞,下意识地看向她。 只见她微微侧过脸,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眸,此刻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得人心头发紧。 “陛下这是何意?”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颤抖。 “难道在陛下的心里,臣妾已经不值得那点子疼爱了吗?” 她吸了吸鼻子,眼圈微微泛红,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要软了三分。 “从前……从前臣妾什么都不用说,陛下就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臣妾面前,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如今,臣妾不过是急火攻心,想要一味药材调理身子,开口跟陛下讨要,陛下都要找出这许多理由来推脱了?” 这番话,像针一样,精准地扎在了萧天明那身为帝王的自尊心上。 他最享受的,便是她对自己全然的崇拜,也最自得于自己能给予她旁人无法企及的恩宠。 可现在,她却在质疑这份恩宠的真伪。 裴芸瑶在心中冷眼看着他变幻的神色。 看吧,这就是他的爱。一旦触及到他真正在意的利益,那所谓的深情,便廉价得不堪一击。 她要的,就是戳破这层虚伪的表象,逼他做出选择。 她转过头,不再看他,声音里带着赌气的意味。 “罢了,既然陛下觉得浪费,舍不得,那臣妾也不强求了。陛下就当臣妾没提过这事吧。” 她顿了顿,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幽幽地补上了一句。 “反正再过三日,臣妾的二兄就回来了。这天山雪莲虽然难得,但天山又不是龙潭虎穴,大不了,到时候求二兄替我去寻一朵来就是了。” 裴云温! 萧天明眼底的温和笑意消失。 他最忌讳的,就是裴芸瑶把裴家挂在嘴边,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这个皇帝,还不如她一个做臣子的兄长来得大方? 若是传出去,他这个皇帝的脸面何在! 这女人,是仗着他的宠爱,越发知道怎么拿捏他了! 一股无名火直冲他的脑门,可看着她那副兀自生着闷气的纤弱背影,那火气却又发作不出来。 他思虑一瞬,终是妥协了。 萧天明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她云锦宫装的宽大衣袖,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你这又是说的什么气话?” 他的声音低沉。 “你二兄才从青州那等凶险之地回来,朕疼他还来不及,怎能再让他为你去冒这等风险?” 他绕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仰视着她,强行让自己的眼神重新变得深情款款。 “朕的国库,便是你的私库。这天下,只要你要,朕有什么给不起的?” 他握住她那只微凉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然后抬起头,对着殿外扬声道。 “福安!” 守在殿外的福安一个激灵,连忙小跑着进来,躬身垂首。 “奴才在。” 萧天明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朗声吩咐道。 “去,把国库里那朵天山雪莲给朕取来!还有,那支年头最长的千年人参,一并取来!哦对了,再把上次进贡的那盒血灵芝,也一并拿来!” 福安的头垂得更低了,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天山雪莲!千年人参!血灵芝! 这哪一样不是能救命的圣品!陛下这一下子,竟是要把国库里最顶尖的药材,都搬给贵妃娘娘了! 这恩宠,真是前无古人! “是!奴才这就去办!” 福安不敢有丝毫耽搁,领了命,躬着身子,脚下生风地退了出去。 直到福安的身影消失在殿外。 萧天明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裴芸瑶,脸上带着邀功似的笑容,轻轻晃了晃她的手。 “这下,瑶儿可不气了?” 他的声音带着哄诱的意味。 “朕的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你。你看,朕不止给你天山雪莲,还把旁的好东西,都一并给你送去。” “只要你高兴,莫说一朵雪莲,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朕也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裴芸瑶抬起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漾开,却未达眼底。 “臣妾知道,陛下待臣妾,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 她顿了顿,那双清凌凌的凤眸直直地望进萧天明的眼睛里。 “只是……” 只是什么? 萧天明最怕她这两个字。 每次她说只是,后面跟着的,必然是更让他头疼的难题。 裴芸瑶好像没看到他瞬间绷紧的下颚线,幽幽叹了口气,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上的流苏。 “只是前两日,臣妾言语无状,顶撞了母后,竟气得她老人家当场晕了过去。这事传出去,宫里头那些碎嘴的,还不知道要把臣妾编排成什么样呢。这妖妃的名声,怕是坐得更实了。” 她提起妖妃二字时,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可萧天明听闻这两个字,心中却很惊喜。 他要的,就是她这个妖妃! 她越是恃宠而骄,越是嚣张跋扈,就越能成为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替他剜掉王氏那块盘踞在朝堂多年的毒瘤! 他心里头那点子因为国库珍宝而起的心疼,瞬间被得意所取代。 看,这就是他的瑶儿。 都不用他费心去教,她就知道该怎么做,怎么才能把火烧得更旺,怎么才能把王家的脸面,连同王太后的威严,一起踩在脚底下! 萧天明心中畅快至极,面上却立刻拧起了眉头,满脸不忿。 他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语气里充满了维护。 “瑶儿不必理会那些奴才的闲言碎语!朕的心里清楚得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母后凤体违和,是她自己心绪不佳,忧思过甚,与你何干?朕回头就下旨,再让哪个宫人奴才敢在背后嚼舌根,被朕知道了,统统给朕拔了舌头,扔去乱葬岗!” 这话说得狠厉,听着却像是最动人的情话。 裴芸瑶像是被他这番话彻底感动了,眼睫微颤。 她微微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第七十二章 最好能互相掐起来 “话虽如此,可说到底,也是臣妾那日用词不当,才惹得母后动怒。臣妾心里总是不安,也想着……找个机会,去跟母后她老人家说几句软话,解释清楚。” 她抬起头,眼中水光盈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不如,就趁着今日,陛下陪臣妾一道过去探望探望母后,可好?有陛下在,母后想来也不会太为难臣妾。” 这话,简直说到了萧天明的心窝子里! 他正愁没有机会,能当着王太后的面,光明正大地给裴芸瑶撑腰,进一步打压王氏的气焰。 现在,这个机会,裴芸瑶亲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让他陪着去? 这哪里是去请罪,这分明是拉着他这个皇帝,去做最强的后盾。 去向整个后宫,乃至前朝宣告,他萧天明,就是要独宠裴芸瑶! 谁敢动她,就是跟他作对! “好!”萧天明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几分兴奋:“朕就陪瑶儿走这一趟!” 他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福安恭敬的声音。 “陛下,娘娘,奴才将东西都取来了,请您过目。” 福安领着几个小太监,手里都捧着精致的锦盒,鱼贯而入。 他亲自将最中间一个由整块寒玉雕琢而成的盒子高高举起,呈到二人面前。 裴芸瑶只淡淡地扫了一眼,旁边装着千年人参和血灵芝的盒子,目光便被那只玉盒牢牢吸住了。 玉盒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 裴芸瑶上前两步,伸出纤纤玉指,小心地碰了碰那雪莲的花瓣。 触手冰凉,却又带着温润质感。 “真不愧是天山之巅的圣品。”她轻声呢喃,眼中是纯粹的赞叹:“光是这触感,便知是极品中的极品了。” 她这副痴迷的模样,又勾起萧天明几分心疼。 那是自然! 为了这一朵雪莲,他派出使者谈判几次,才让西域拱手相让,且当时差点因此发动战争。 这是能起死回生的宝贝,如今却只为了她一句急火攻心,就要被拿去当寻常药材用了! 他强忍着心痛,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点笑意。 “那是自然。当初为了取它,可是费了朕不少的人力物力。” 他本想借此邀功,让她知道这份恩宠的分量。 谁知,裴芸瑶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这句话。 她收回手,没再多看那雪莲一眼,转过身,抬起下巴,轻轻地朝着门口指了指。 “把这些东西,都送到藏凤楼去吧。” 说完,她又看向萧天明。 “本宫随陛下一同去给母后请安。” 福安捧着价值连城的宝物,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听谁的。他怯懦地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皇帝一眼。 萧天明对上他询问的目光,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给了他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 福安浑身一凛,立刻低下头。 “是,奴才遵命。” 他再不敢有片刻耽搁,躬着身子,领着身后的小太监们,抱着那些珍宝,快步退出了大殿,朝着藏凤楼的方向走去。 裴芸瑶看着身影走远,这才回过头,看向萧天明。 “陛下,咱们走吧?” 他上前一步,没有去牵她的手,而是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在了前面。 “摆驾坤宁宫!” 裴芸瑶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讥诮,莲步轻移,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从暖阁到坤宁宫的路不长,萧天明却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王氏那群老狐狸的心口上,痛快! 坤宁宫内,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王太后就那么形容枯槁地躺在凤榻上,往日里梳得整洁发髻此刻有些凌乱. 一个名唤玲珑的小宫女正跪在榻边,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用银匙一勺一勺地喂着。 “太后,您再喝一口吧,李太医说了,这药得趁热喝才有效……” 玲珑的话还没说完,王太后猛然将头偏向一边,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 她看见了那个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正领着那个她恨之入骨的妖妃,踏入了她的寝殿! “咳……咳咳!” 王太后激动得剧烈咳嗽起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涨得通红。 一把推开药碗,滚烫的药汁洒了玲珑一身,那小宫女却连大气都不敢喘,哆哆嗦嗦地跪伏在地。 王太后撑着身子,视线越过自己的儿子,死死钉在裴芸瑶的身上。 “皇帝!你来得正好!”她的声音嘶哑:“你必须即刻下旨,将这妖妃给哀家打入冷宫!不!冷宫太便宜她了!必须给哀家重打三十大板,禁足一年!不!是终身禁足!!” 这一连串的命令,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吼完,她便瘫软回去,剧烈地喘着粗气。 萧天明眉头一蹙,刚要开口说些场面话。 谁知,他身后的裴芸瑶却比他更快。 只见她上前一步,抢在了萧天明身前。 她没有行礼,只是直挺挺地站着,那双清凌凌的凤眼,平静地回望着凤榻上气急败坏的女人。 “太后息怒。”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甚至还带着几分困惑。 “您一口一个妖妃,一声声要将臣妾置于死地。臣妾实在愚钝,不知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竟惹得太后您如此雷霆震怒?是臣妾谋逆了,还是臣妾通敌了?” 好一个裴芸瑶! 她竟敢将后宫妃嫔顶撞太后这种家事,直接拔高到谋逆通敌的国法层面! 这是在逼着王太后承认,她所谓的大罪,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后宅争斗! 裴芸瑶说完,根本不给王太后反驳的机会,身子一转,柔弱无骨般地朝着萧天明福了下去。那张方才还带着几分凌厉的美丽脸庞,瞬间染上了委屈,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陛下……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臣妾自入宫以来,自问安分守己,侍奉君上,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如今太后这般指责,倒像是臣妾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死罪一般。” 她抬起泪眼,盈盈的水光在眼中打转。 “还请陛下明察,定要问清楚太后,臣妾究竟错在何处。也好让臣妾……死个明白。” 第七十三章 步步紧逼夺宫权 “你!”王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她挣扎着从榻上坐起,顾不得帝王还在场,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伸出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着裴芸瑶的鼻子。 “你……你这个巧言令色的毒妇!你还敢问你做错了什么?!” “前日若不是你句句顶撞,字字诛心,哀家会被你气得晕厥过去吗?!你差点就让哀家……让哀家直接去了!你还敢说你没错?!” 萧天明看着这一幕,心里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看啊,这就是执掌后宫多年的王太后,这就是王氏一族的定海神针。 如今,不也被他的瑶儿三言两语,逼得方寸大乱,像个市井泼妇一般,只知撒泼叫骂? 他面上适时地流露出担忧,上前扶住王太后。 “母后,您先别急,身子要紧。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他的声音清朗温和,听起来是在劝慰,实则却是在打断王太后的怒火,将谈话的主动权重新拉了回来。 王太后被他扶着,情绪稍稍平复了些,但那双看向裴芸瑶的眼睛,却愈发犀利狠毒。 她死死地盯着裴芸瑶,话却是对萧天明说的。 “皇帝!你看看她!你好好看看她!” “她做的这些事,是她一个贵妃该做的吗?!” 王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悲愤。 “她一个妃子,安安分分待在后宫,为你开枝散叶,诞育皇嗣,这才是她的本分!可她呢?她都做了些什么?插手前朝,魅惑君心,如今更是放肆到敢在哀家面前指手画脚,妄图教训哀家!” 她说到激动处,又是一阵猛咳,眼中竟也泛起了泪光。 “若非哀家福大命大,怕是早就被这妖妃给活活气死了!到那时,哀家倒要看看,你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王太后那一声凄厉的质问,在昏暗的殿内回荡,带着满满的恨意。 然而,预想中裴芸瑶的惊慌失措并未出现。 她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只是那双清凌凌的凤眼,在昏暗的烛光下,缓缓地,带上几分挑衅的怜悯。 裴芸瑶没有理会王太后快要要喷出火的眼睛,而是柔柔地侧过身,望向了身边的萧天明。 “陛下……”她的声音轻软下来:“臣妾现在才知道,原来太后凤体竟是如此金贵,半点波折都经受不住。” 这话一出,连萧天明都微微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 裴芸瑶顿了顿声音带着惋惜。 “既然如此,为了太后娘娘的康健,不如就下一道旨意。吩咐下去,坤宁宫里伺候的宫人奴才,往后谁也不许多说一个字儿。那些个眼生的小太监小宫女,也一概不许再往这边送了。” 她抬起眼,眸光澄澈,好像在说着最体贴不过的话。 “而且……臣妾瞧着,这宫里人多眼杂,难免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太后。依臣妾看,这坤宁宫的宫人,也该裁撤一半才是。这样一来,宫里清清静静,便再没有什么能扰了太后的心绪了。”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跪在地上的玲珑和小太监们,连呼吸都忘了。 这是何等诛心之言! “你!” 王太后气得猛然直起身子,胸口剧烈起伏。 “毒妇!你这个毒妇!你这话……你这是要禁足哀家!是要囚禁哀家!”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这已经不是顶撞,不是挑衅,这是在明晃晃地夺她的权,要她的命! 可裴芸瑶只是静静地站着,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竟漾开些许茫然。 她轻轻眨了眨眼看向王太后。 “囚禁?” 她的声音轻软,带着被误解的受伤:“母后,您怎么会这么想?臣妾……臣妾只是为您凤体康健着想啊。” 她不再看王太后那张快要扭曲的脸,而是转向萧天明,微微福身。 “陛下,是臣妾……说错什么话了吗?” 一句话,便将这滚烫的山芋,稳稳当当地抛到了萧天明的手里。 王太后气得心口都在发疼,她就知道这毒妇会来这一招! 她不能让皇帝被这妖妃牵着鼻子走! “皇帝!” 王太后抢在萧天明开口前,厉声打断,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萧天明。 “哀家知道你偏袒她!可你别忘了,天下以孝为先!你若是真听了这妖妃的鬼话,将哀家的坤宁宫变成一座活死人墓,外头那些百姓会如何骂你?前朝的文武百官,又会如何看待你这个不孝君王?!” “更别说……还有王家!” 王太后死死盯着裴芸瑶,心中翻江倒海。 不对,这不对。 从前的裴芸瑶,虽也聪慧,却永远是知礼懂礼,循规蹈矩的。 她何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字字诛心? 那双眼睛里,哪还有半分从前的温顺! 面对王太后的疾言厉色,裴芸瑶却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太后娘娘,您又动怒了。” 她轻声说着,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的关切。 “看来,您的凤体不适,当真不是臣妾一两句话就能影响的。这病根儿,怕是早就落下了。” 她微微侧首,对着殿外候着的宫人吩咐道:“看来,定要嘱咐好太医院的李太医他们,务必对太后娘娘的病情尽心尽力,万不可有半点疏忽才是。” 这话,简直是在王太后的心口上又插了一刀。 这不就是在说她本就病入膏肓,神志不清了吗?! “瑶儿。” 就在王太后气得要再次发作时,一直沉默着的萧天明,终于开了口。 “不要再说了。” 话音落下,他已从龙椅旁起身,走到了太后的凤榻边,顺势坐了下来,亲手为她抚着胸口顺气。 这一个动作,瞬间让王太后稍稍平复了些许。 皇帝还是向着她的。 “母后,您消消气。” 萧天明的语气温和下来。 “瑶儿她也并非真心想针对您。您想,她向来仁慈,今日所言,桩桩件件,也的确是为您着想。” 王太后听到这话,老脸憋得通红。 “咳咳!你……你为她说话?”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儿子。 “皇上!你难道忘了,她是个妖妃吗?是她魅惑君心,才害得我们母子……” 第七十四章 帝王权术 “母后!” 萧天明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打断了她。 那张俊美的脸上,方才的温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心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妖妃之名,不过是他与裴芸瑶演给外人看的一场戏! 若是让母后在这里口不择言,将真相嚷出来,那他之前所有的谋划,岂不都成了笑话! “她是朕的贵妃,她的品行如何,朕比任何人都清楚。” 萧天明一字一顿。 他目光扫过王太后,话锋一转,变得更加冰冷。 “况且,母后若是因为王雪瑶被罚去浣衣局一事而迁怒贵妃,那朕今日便在你们二人面前说句公道话。” “那是她,咎由自取!” 萧天明清楚得很。 王雪瑶那颗棋子,在他决定扶持裴氏的那一刻,就已经废了。 王家这棵大树,也到了该砍的时候。 现在,唯一需要安抚的,只有裴芸瑶。 所以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太后听,不如说是特意说给裴芸瑶听的。 说完这番话,他不再理会凤榻上脸色惨白的王太后,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裴芸瑶。 一瞬间,他眼中的冰霜尽数融化。 “瑶儿,母后也只是一时气话,并非刻意责怪你,你……别多想。” “呵。” 一声冷笑,从王太后紧闭的牙缝中挤出。 她闭上了眼睛,连多看一眼身旁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都觉得脏了眼。 再睁开时,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只剩下彻骨的冰冷。 “哀家乏了。既然贵妃一片孝心,那就罚她回藏凤楼,为哀家抄写地藏经百遍,静心祈福吧!” 她心里清楚得很。 论罪名,论道理,她今天都说不过这对合起伙来演戏的狗男女。 但她是太后!是这后宫之主! 她罚不了这妖妃的罪,还罚不了她的身吗? 抄经,最是磨人性子,正好挫一挫这妖妃越来越尖利的爪牙! 萧天明一听,心头那块悬着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 只是抄经而已。 这算什么大事? 比起打入冷宫,杖责三十,这简直就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更何况,瑶儿今日确实锋芒太露,让她抄抄佛经,磨磨性子,收敛一下,对他日后的计划也有好处。 他立刻转过身,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瑶儿,还不快谢过母后?” 他柔声催促道,“母后也是为了你好。你先回去抄写佛经,母后这里,朕会好好陪着,替你分说。” 这话,听着是安抚,实则是在下命令。 事情到此为止,你该见好就收了。 可谁知,裴芸瑶听完,非但没有领情谢恩,反而轻轻撇了撇那嫣红的菱唇。 “陛下。” 她开口了。 “臣妾手酸,怕是……拿不动笔了。” 福安公公吓得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自己当场变成一根柱子。 贵妃娘娘疯了!这可是太后给的台阶,她竟然当着皇上的面,一脚给踹了! 裴芸瑶像是没有看到萧天明瞬间僵硬的脸色,她甚至还往前走了一小步,微微歪着头,那姿态,天真恶劣。 “太后若是心里实在气不过,非要罚臣妾才解气……” 她顿了顿,水光潋滟的眸子扫过王太后那张铁青的脸,然后轻笑一声。 “那不如,也让臣妾去浣衣局待着吧?正好,还能和王妹妹做个伴儿,省得她一个人孤单。” 萧天明下意识地看向她。 他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她根本不是在赌气,她是在逼他! 她算准了,他绝不可能让她去浣衣局!萧颙和裴云温即将回京,他若是在这个时候,将裴氏嫡女,当朝贵妃打发去浣衣局,那无异于是在裴家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他倚仗的裴家军,会怎么看他? 这个女人,她什么都知道! 眼看着王太后气得浑身发抖,随时可能再次发作,萧天明心头一阵烦乱。 重罚,万万不能。 可这轻罚,她又不肯接。 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缠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放软了语气。 “瑶儿,别说气话。若是……若是手真的酸,那便少抄一些,抄个十遍,聊表心意即可。” 说完,不等裴芸瑶再开口。 萧天明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半拖半拽地将她拉到了殿内一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后。 动作快得让王太后都来不及反应。 一离开太后的视线,萧天明立刻松开了手,他压低了声音,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隐忍。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 “母后现在正在气头上,你非要跟她拧着来吗?把事情闹大,闹到最后,谁的脸上能好看?” 他故作幽深的道。 “瑶儿,听话。这次,就当是委屈你了。” 裴芸瑶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划过她光洁的脸颊。 “所以……” 她开口,声音带着沙哑,像是在质问,。 “陛下就觉得,臣妾天生,就该受这个气,咽下这份委屈吗?” 萧天明也没料到,她竟然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落了泪,这般样子着实让他不好办。 裴芸瑶看着他这幅难为的样子,心下冷笑,她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 面上装作服从的样子,轻声开口。 “罢了。”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臣妾一个后宫妇人,还能再说什么呢?” 她微微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陛下说的是,是臣妾不懂事了。臣妾这就去抄写佛经,为太后娘娘祈福,也为陛下的大业静心。” 她刻意加重了大业二字。 说完,她规规矩矩地冲他福了福身子,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绕出屏风,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萧天明伸出手,想要抓住她,衣袖却轻飘飘的从他指尖划过。 萧天明从屏风后转出来,再次回到王太后身边时,脸上那点温和的伪装早已荡然无存。 “母后。”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压迫感。 “今天这事,您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了。” 王太后正因逼退了裴芸瑶而心气稍顺,冷不防被儿子这么一呛,脸色立刻又沉了下来。 萧天明却不管不顾,继续往下说。 第七十五章 王家女谁也比不得 “您就算是装病,想给瑶儿一个下马威,也不该挑在这个时候。裴家大兄刚远走,她的二兄裴云温又在青州治好了瘟疫。”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看向王太后。 “就连颙儿,我们共同的孩儿,这次也是亲自将他二舅寻回,小小年纪就如此了得,母后啊……”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尽。 但这其中的警告意味,任谁都听得出来。 你今天动的是裴芸瑶,打的却是整个裴家的脸,是朕倚重的军功之臣的脸! 王太后被他这番话顶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她狠狠一拍身旁的扶手,那双苍老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皇帝这是在拿前朝的功绩,来压哀家吗?” 她冷笑一声,浑浊的眸子里满是身为王氏女的骄傲。 “荒唐!” “纵然她裴家再大,功劳再多,还能大得过我王家不成?你忘了,是谁扶你坐上这个皇位的!” 王太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刻薄。 “况且,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她裴芸瑶既然是你的贵妃,就要守后宫的规矩!在哀家面前不敬,就是大罪!哀家罚她,天经地义,岂能混为一谈!” “天经地义?混为一谈?” 萧天明闻言低低地笑出了声。 王太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怔。 “母后当真觉得,今日是您占了上风?” 萧天明收敛了笑意,那双凤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您若是真能将后宫之事处理得当,又何至于被瑶儿三言两语,就牵着鼻子走到了这步田地?” 王太后倒抽一口凉气。 “你……你竟敢说哀家!” 她霍然起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自己的亲生儿子。 “皇帝,你的翅膀当真是硬了!为了一个狐媚惑主的女人,竟敢反过来指责哀家!你忘了我们母子情分,忘了当年是谁,将你扶上这个龙椅的吗?!” 扶持? 说得好听。 那分明是挟制!是拿捏!是在他六岁登基之后,将他当成一个傀儡,将这江山当成王氏的后花园! 若非如此,他何至于要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何至于要利用女人,去走那步最险的棋! 这股深埋心底的憋屈,让他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成拳。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已将那翻涌的情绪强压了下去。 “朕没有忘记。”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 “只是今日之事,朕没能护好母后,也没能给母后一个交代,是朕身为儿子的不是。” 他微微低头,姿态放低。 “不过母后也不必担心,瑶儿那里,不过是一时意气。等过些时日,裴家这阵风头过去,朕自然会为您寻个由头,主持公道。” 王太后看着他这副模样,胸口的怒火总算顺下去了一些。 她冷哼一声,那双浑浊的眼眸里带着警告。 “但愿你能一直记着,你今天说的这句话。” 说罢,便由着身边的玲珑扶着,重新歪倒在了床上,重重地喘息着。 殿内的气氛稍有缓和,王太后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眼下你不能处置那妖妃,哀家可以不与你计较。可雪谣……”她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萧天明。 “你总该让她从那腌臜的浣衣局出来了吧?” 萧天明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过一个月吧。朕……再想想办法。” “一个月?!” 王太后声音又拔高了八度,满脸的痛心疾首。 “别说一个月了,就是半个月!雪谣那娇弱的身子,在浣衣局那种地方待上半个月,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皇帝,你当真如此狠心?” 萧天明露出一脸的为难,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母后息怒。只是瑶儿今日才发作了王雪谣,将她送去浣衣局,若是朕明日就下旨将人放出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她,朕在与她故意作对?”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王太后也明白其中的关窍,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 “罢了,哀家也知道你在忌惮什么。” 她摆了摆手,眼中闪过傲慢。 “不过你且放宽心,有哀家在,有王家在,她裴家还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她顿了顿,话语里带上了几分语重心长。 “眼下于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开枝散叶,多添几个皇子。这才是稳固你帝位的根本。” 王太后的目光落向殿外,意有所指。 “哀家这里没什么大事了,你……先去看看雪谣吧。她受了委屈,最需要你的安抚。” 萧天明眼底划过不易察觉的厌烦,去浣衣局? 安抚王雪谣? 他薄唇微抿,语气带上了几分敷衍的冷淡。 “她在浣衣局,朕若是去了,未免太显眼了。” 王太后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不耐,只当他是真的在顾忌裴芸瑶,当即冷哼一声,浑浊的眼珠子斜睨着他。 “皇帝若是觉得太显眼,大可一个人悄悄地去。总不能真让她一个人在那儿待着!” 她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带着几分刻薄。 “你别忘了,浣衣局那是什么地方!里头的奴才个个拜高踩低,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雪谣如今失了势,你若是不去看顾着,不出三日,就得被那些贱蹄子给活活欺负死!届时,王家那边,你看你怎么交代!” 他闭了闭眼,将心底的躁郁压了下去。 是了,他还不能和王家撕破脸。 他还需要王家在前朝,为他挡住那些老臣的嘴。 王雪谣这颗棋子,虽然蠢笨,却还不到丢弃的时候。 这笔账,他算得清楚。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的情绪已然敛去,只剩下作为帝王的平静。 “好,母后好好休息,朕……去瞧瞧她。” 离开坤宁宫后,福安提着灯,直接跟了过来。 “陛下。” “夜深露重,陛下这是要去哪儿?其他人不去也就罢了,还是让奴才陪着您吧。” 萧天明脚步未停,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应,顺势抬了抬手,制止了他的跟随。 “不必了,朕自己过去。” 第七十六章 朕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福安的脸上顿时显出为难的神色,他咬了咬下唇,才凑近了些,急急地禀报道。 “陛下三思啊!奴才刚刚在拐角处当值,远远瞧见……贵妃娘娘的仪仗,好像也是朝着浣衣局那个方向去了!您这会儿过去,万一撞上了……” 裴芸瑶? 萧天明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朝着福安所指的浣衣局的方向,看过去。,眼神愈发幽深。 他沉吟片刻,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按照她的性子,断然不会再去找王雪谣的麻烦。大抵只是路过罢了。” “陛下……” 福安还想再劝,那张老脸上写满了担忧。 萧天明却已然没了耐心,他转过头,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心腹太监,字字清晰。 “不必再说了。你想想,若真是朕一个人过去,即便是被她撞见了,朕也可说是在宫中随意走走。可若是带着你们一同被发现,那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番话说得福安一个激灵,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是啊,皇帝一人,可以说是在散心。 可若带着内侍前往,那目的性就太强了,摆明了就是去探望王雪谣的。 这要是被贵妃娘娘抓个正着,岂不是明晃晃地在打她的脸? 福安的头,瞬间低了下去,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是,是奴才愚钝了。奴才明白。” 萧天明见他会意,朝着他摆了摆手,吩咐道。 “你先回养心殿守着。若是贵妃寻过去,随便找个由头,替朕支开她。” “奴才遵旨。” 福安恭敬地应下,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萧天明拢了拢自己身上那件绣着暗纹的玄色常服,径直朝着浣衣局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他甫一踏入浣衣局的院子。 管事刘嬷嬷最先反应过来,她丢下手里的棒槌,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笑容。 “老奴叩见陛下!” 萧天明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那与生俱来的帝王威压,便让刘嬷嬷的头埋得更低了。 “起身。” 他声音沉稳。 刘嬷嬷如蒙大赦,连忙爬起身,转身朝着院中那群宫女,扯着嗓子喊道。 “都瞎了眼吗!皇上驾到,还不快滚过来叩见!” 一阵响动,所有人都扔了手里的活计,哆哆嗦嗦地叩拜。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萧天明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精准地掠过那一张张惶恐的脸,最后定格在跪在人群最末尾的那个身影上。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宫女服,松垮地挂在身上。 往日里精心梳理的云鬓此刻也有些散乱,几缕湿发黏在惨白的脸颊上。 即便如此,那张脸依然是美的。 王雪谣感受到了他的注视,缓缓抬起头,一双漂亮的杏眼此刻微微泛红。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就那么怔怔地望着他。 萧天明收回视线,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都退下,做你们的事去。王雪谣,留下。” 众人如闻天籁,磕了个头便手脚并用地散开。 刘嬷嬷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人,她凑上前来,腰弯得快要要折断。 “陛下,这儿人多嘴杂,又潮湿。若是您有话要同……要同她说,不如到边上的偏房里去?那儿清净,奴才刚刚才收拾过。” 萧天明不置可否,只是迈开步子,朝着王雪谣走去。 他伸出手,在王雪谣惊愕的目光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王雪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 “爱妃,走吧。” 他语气平淡,拉着她,不容拒绝地朝着偏房走去。 刘嬷嬷极有分寸地将二人引进去后,便躬身退下,还体贴地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一时间,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天明松开了手,负手而立,他看着眼前可怜的女人,酝酿了片刻,率先开了口。 “爱妃……” 话音未落,王雪谣猛然扑进他的怀里,积攒了许久的泪水瞬间决堤,将他胸前的衣襟濡湿了一片。 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声音哽咽得不成调。 “皇上……您终于来了!您再不来,臣妾的命就要被她们给活活磋磨没了!” 他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安抚着开口。 “有什么话,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们不过是些奴才,你终究是朕的嫔妃,她们难道还敢对你怎样不成?”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王雪谣哭得更凶了。 “陛下……陛下您有所不知啊!” 她从他怀里退开一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字字泣血。 “她们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最是喜欢看人跌入泥潭!她们非但没有忌惮臣妾的身份,反而……反而还说,是得了贵妃娘娘的交代,要让臣妾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所以才变本加厉地苛待我!” 贵妃?裴芸瑶? 萧天明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王雪谣像是没看见他神情的变化,她忽然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举到萧天明的面前。 “陛下您看!您快看看臣妾的这双手!” 萧天明垂眸。 灯光下,那双手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纤细柔嫩? 十指红肿,手掌和指节处布满了被水浸泡后磨破的口子,有的地方甚至渗着血丝。 “这就是拜她们所赐!” 王雪谣的声音凄厉。 “这就是贵妃娘娘赏给臣妾的规矩!” 萧天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王雪谣手背上那道最深的口子。 怎么会这样? 王雪谣看他神色变幻,眼底那抹心疼做不得假,她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泪,声音沙哑。 “求陛下……求陛下想个法子,救臣妾出去吧!只要您一句话,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她仰着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萧天明眉头锁得更紧了。 一句话?谈何容易。 “前朝后宫,从来就不是分开的。朕的难处,爱妃要体谅才是。”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可以下一道旨意,将她从这浣衣局里捞出去,可然后呢? 第七十七章 如何向朝臣交代 将她安置在哪里?如何对朝臣交代?如何对裴家交代? 如今正是他借裴家之手,剪除王氏羽翼的关键时候。他在这里多一分怜悯,在朝堂上就要多十分的麻烦。 他不能因小失大。 王雪谣的眼神暗了下去。 “陛下……” “求您了,看在……看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救救我吧。” 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再等等。” 萧天明的声音很低。 “雪谣,再等等。我跟你保证,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王雪谣眼睛里的那点光,一下子就灭了。 她慢慢抬起那双泡得发白的手,用力地抹干了脸上的泪。 “陛下,我懂了。” 她的声音平静。 “您有您的难处,我明白的。我答应您,就在这儿……好好活着,等着您。” 她停了一下,抬起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您……别忘了我就好。” 萧天明再也绷不住了。 他伸出手,指肚子带着点薄茧,小心地蹭掉她眼角的泪痕。 “别哭了。” 他的嗓子哑得厉害:“眼睛都肿了,不好看了。” 她忽地凑上前,堵住了他的唇。 萧天明心口触动,一把将她狠狠地揉进了怀里,手臂收紧。 “陛下……” 王雪谣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呢喃。 萧天明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松开她的唇,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声音沙哑。 “爱妃,让朕好好疼疼你。” 藏凤楼内。 裴芸瑶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那个盛放天山雪莲的白玉锦盒。 明月从外面悄悄地走进来,压低了声音。 “娘娘,您猜的真是一点没错。奴婢按您的吩咐,叫人在浣衣局附近守着,果真看到皇上一个人,偷偷地去了浣衣局,见了谣嫔。” 裴芸瑶的动作顿也未顿,指尖轻轻一扣,将那玉盒啪地一声关上了。 她抬起眼,眸色平静。 “青梅竹马的情分,眼看着心上人受苦,他怎么可能真的忍得住。” 明月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玉盒从她手中接过来,转身妥帖地放入了最里层的衣柜中。 她折返回来,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忧色。 “可……奴婢还听说,浣衣局的刘嬷嬷,亲自将皇上和谣嫔引到了一间偏房里。就他们二人,只怕是……” 话不必说完,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裴芸瑶轻轻哼笑了一声。 “这又如何?” 她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茶盏,吹了吹浮沫。 “若她当真有了身孕,怀上个龙子,对本宫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呢。” 好事? 明月彻底愣住了,满脸都是不解。 “娘娘,这是何意啊?” 皇上本就偏爱谣嫔,若是再有了孩子,那娘娘和太子殿下岂不是…… 裴芸瑶却只是浅浅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一双清亮的凤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幽深,意味深长。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一股夹杂着花木清香的凉意涌了进来,让她纷乱的思绪清明了些许。 “陪本宫下下棋。” 明月立刻收敛了心神,快步上前,轻轻扶着裴芸瑶走到了一旁紫檀木雕花的小几边。 那上面,早已摆好了一副玉石棋盘,黑白棋子盛在白玉罐里,温润生光。 “是,娘娘.”明月一边为她布子,一边小声嘟囔. “只是……奴婢棋艺不精,怕是扫了娘娘的兴致。” 裴芸瑶已然落座,纤长的手指从棋罐里拈起一枚莹白的棋子。 啪的一声。 棋子落在棋盘上。 她抬眼,清亮的凤眸里映着明月那张局促不安的脸。 她示意明月在对面坐下。 “无妨,本宫教你。” 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王嬷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弓着身子,声音压得很低。 “娘娘,李太医求见。” 裴芸瑶拈着棋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眼里的那点温和一下子就没了。 “让他进来。”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明月马上站起来,悄悄退到裴芸瑶身后站好,低着头。 她知道,李太医这么晚过来,肯定是有大事。 没一会儿,李霁就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官服下摆还带着点晚上的湿气。 他头都不敢抬,赶着上前几步,撩起袍子就跪了下去。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裴芸瑶没叫他起来,只是垂下眼皮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打量。 她慢悠悠地把手里的白子落到棋盘上,啪的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特别响。 “李太医。” 她这才开口,声音里明摆着不高兴:“你最近来我这藏凤楼,是不是跑得太勤了点?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这话已经算是在训人了。 李霁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身子趴得更低了,声音发抖。 “娘娘息怒!微臣是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说!” “我每次来都小心着呢,特地绕路先去了嘉嫔娘娘那儿坐了坐,才找了条没人走的小路过来的!”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急着给自己辩解,就怕裴芸瑶怪罪下来。 这番话,倒让裴芸瑶眼中的冷意淡去了几分。 还算他长了点心,知道避嫌,知道给自己找个由头。 这宫里,多长一个心眼,就能多活一天。 她抬了抬玉手,语气缓和了些许:“行了,起来吧,本宫没想治你的罪。” “谢娘娘。”李霁这才敢慢慢起身,但依旧躬着身子,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说吧,什么要紧事,让你非得过来。” 李霁深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声音压低。 “娘娘,微臣……微臣在太后的坤宁宫中,察觉到了牵魂花的痕迹。” “砰!” 裴芸瑶手里的棋子,直接放回罐子里。。 她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紧,死死地盯住李霁。 原来是她。 那个高坐在凤位之上,满口仁义道德,视她为妖孽,视裴家为眼中钉的女人。 裴芸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而起,连指尖都变得冰凉。 她一字一顿,声音里淬着冰。 “也就是说,当初在本宫熏香里动手脚,想让本宫神不知鬼不觉疯掉的人,是太后。”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第七十八章 皇帝也参与其中吗? 李霁被她此刻的样子骇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小声辩解道:“微臣不敢笃定……只是,今日去为太后请平安脉时,她精神不济,微臣趁着身边的宫女去倒水的功夫,无意间瞥见她床榻底下,藏着一个小瓷瓶。” 他顿了顿,接着说。 “微臣……支开了当时守在旁边其他的宫女,斗胆打开闻了闻。那气味与牵魂花极为相似,只是汁水似乎被稀释过,不够浓郁,所以微臣才不能完全确定。” 裴芸瑶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幽幽地打断了他。 “本宫记得,你先前说过,这牵魂花,极难寻得。整个后宫,有能力,又有动机做这件事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缓缓地靠回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一枚滑落在桌角的白子。 “她看不惯本宫,更看不惯裴家,这本宫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她竟敢用如此阴毒的手段。” 李霁喉头滚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殿内一时陷入了死寂。 过了好几秒,只听裴芸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寒意。 “就是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参与其中。” 闻言,李霁浑身一抖! 他脸色煞白,脱口而出:“娘娘!慎言!慎言啊!”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揣度君心,还是往最坏的方向揣度,一旦传出去,别说贵妃娘娘,就是整个裴家,都万劫不复! 裴芸瑶却只是抬眼,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凤眸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看透世事的苍凉。 她将那枚白子重新放回棋盘,一字一顿地开口。 “在你面前,本宫不需要慎言。” 裴芸瑶目光重新落回棋局上,随口一问。 “对了,那太后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李霁听见裴芸瑶的问话,整个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 相较于揣度圣心那种要命的事,太后的病情才是他这个太医该谈论的。 他往前挪了一小步,靠得更近了些,声音又小了几分。 “回娘娘,微臣为太后诊脉,她的脉象确实虚浮无力,气息不稳,瞧着是受了惊吓的样子。但……” 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 “但微臣细探之下,发觉太后娘娘的脉象虽弱,根基却很稳,内里元气充沛。说句大不敬的话,这病势来得快,却并不凶险,看着吓人,实则……远没到不堪一击的地步。” 根基稳固,元气充沛? 裴芸瑶的眸光在昏黄的烛火下倏地一亮。 那点缀在眼尾的嫣红,此刻非但不显妩媚,反而透着锐利。 她先前紧绷的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带着几分嘲弄。 “所以。”她轻声开口,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她上次是在装晕,对吗?” 李霁不敢接这话,但他的沉默和瞬间垂下的头,已经是最明确的回答。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声轻笑从裴芸瑶的唇边溢出。 她转过头,看向一直恭敬立在身后的王嬷嬷,那双漂亮的凤眼里闪着,看好戏般的光芒。 “嬷嬷,你听见了么?咱们那位高高在上,视规矩礼法为天,动辄就要教训本宫的太后娘娘,居然也要用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了。” 王嬷嬷闻言,脸上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更添了几分凝重。 她上前一步,扶住裴芸瑶的椅子扶手,满是褶皱的眼睛里全是担忧。 “娘娘,老奴斗胆。太后她这么做,目的恐怕只有一个。” 王嬷嬷的声音沉了下来。 “她这是要以病为名,拿孝道这把刀,架在您的脖子上啊!您去了以后才病倒,她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这盆脏水就全泼您身上了!届时,都不用她亲自动手,朝堂上那些言官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咱们裴家给淹了!” 孝道…… 裴芸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也更冷了。 她伸出纤纤玉指,在散落的棋子里随手捻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悠悠地转动着。 “妖妃之名,本宫早就担下了。别人的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来,本宫从不在乎。”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他们议论得越凶,骂得越狠,皇上才会越怜惜本宫,不是么?” 这话,听得王嬷嬷和李霁心头都是一震。 贵妃娘娘,竟是将人心算计到了这等地步。 李霁看着她运筹帷幄的模样,心中那点残存的恐惧也被敬畏所取代。 他心一横,再次上前,声音里带上了一股狠劲。 “娘娘,太后既然只是装病,那……需要微臣动手,让她弄假成真吗?” 一剂猛药下去,足以让太后真的卧床不起,届时,便是有口也难言。 动手么? 裴芸瑶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杀意。 她略微思索了片刻,再抬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不必。” 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将那枚棋子啪地一声按在棋盘上。 “你不仅不能动手,从明日起,你还要主动举荐旁人,去给太后治病。” 这个命令,让李霁彻底愣住了。 他完全不能理解。 “娘娘,这……这是为何?”他急切地问:“太后本就对您心怀怨怼,若是微臣举荐的人被她收买利用,特意将病情说得天花乱坠,甚至反咬一口,那对您岂不是更加不利?” 裴芸瑶笑出了声。 “那点小麻烦,本宫还不放在眼里。” 她的目光落在李霁写满困惑的脸上,幽幽开口。 “你想想,若是她在用你的时候,察觉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以她多心的性格,必然会调查下去,现在还不能让她发现我们之间的一些秘密。不是吗?” “若你举荐了旁人,和她接触的少了些,便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李霁的脑子瞬间明白了。 裴芸瑶看着他煞白的脸,继续道。 “一旦她发现我们之间的联系,比她想象中更紧密……” “那她下手的机会,可就更多,也更致命了。” 李霁这才明白,贵妃娘娘看的,从来都不是眼前这一步。 他以为的杀招,在娘娘的棋局里,不过是会引火烧身的蠢棋。 他再也不敢多问,对着裴芸瑶深深地躬身作揖。 第七十九章 没人能及娘娘的深谋远虑 “是,娘娘深谋远虑,微臣……微臣明白了。” “微臣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藏凤楼的殿门合上了,把李霁躬着的身影关在了外面。 殿里安静下来,把裴芸瑶盯着门板,目光还冷着。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她才回过神,冲着一直站着的明月招了招手。 她的手指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白净。 “明月,过来,陪本宫下完这盘棋。” “是,娘娘。” 明月在她对面坐下,看着棋盘上黑白交错的局势,捏着一枚白子,半天没想好该放哪儿。 她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把那枚白子按进一处被黑子团团围住的空地。 啪的一声轻响。 “娘娘。”明月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奴婢好像明白了,这棋局就跟咱们现在的处境一模一样。” 她指着刚落下的那颗棋子。 “您看,我这颗子,周围都是您的黑子,看着是死路一条,可只要能从这儿冲出去,就有活路,还能把您的棋给搅乱了。” 裴芸瑶听了,嘴角弯了起来,眼里带了点笑意。 她眼角那点红妆都跟着生动起来,没那么冷冰冰的了。 “倒是个聪明的丫头。” 两人没再说话,殿里只听得见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又下了几步,裴芸瑶捏着黑子的手停在棋盘上方,她看着棋局,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安安静静的殿里,让明月心里一跳。 “明月,看出什么了?” 明月皱着眉,眼睛死死盯着棋盘中间那片白子,手里的棋子都快被她捏出汗了,不知道该怎么救。 她老实地摇了摇头。 “奴婢……看不出来,只知道这里快被您吃光了,得赶紧救。” 她说着,又把一枚白子下在了那片乱局里。 裴芸瑶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 “你呀,光顾着眼前这点地方,就没看看自己的后路。”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听着是在说棋,又好像在说别的。 她伸出另一只手,用纤长的手指点了点棋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你看看这里。” 明月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一开始还没明白。 可她的眼神在那个角落和整个棋盘来回看了几遍,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褪了。 她猛然抬头看她,眼睛里全是震惊。 “娘娘……您……” 裴芸瑶这才慢悠悠地,把手里的黑子按在了那个角落上。 “下棋如做人,眼光要放远,需得纵观全局。任何一处看似不起眼的疏漏,都可能是致命的破绽。本宫把棋子放在这里,你看,是不是……要赢了?” 明月看着那颗落下的黑子,瞬间盘活了整个棋局,对她形成了绝杀之势。 她刚才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如何保全中央那几颗残子,却完全没注意到,娘娘早已在角落布下了天罗地网。 她忽然就懂了。 “所以……”明月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恍然大悟:“所以,我们如今的局面,无论太后和宫里那些人怎么折腾,怎么把脏水泼到您身上,都只是在跟我们争夺中央这点小利。而您……您早就在别处落了子,无论过程如何,最终的胜算,还是在我们这一边。” “可以这么说。” 裴芸瑶淡淡应了一句,将最后一枚棋子落下,结束了这场无声的厮杀。 棋局终了,窗外的夜色也更浓了。 明月起身,绕过棋桌,小心翼翼地扶着裴芸瑶站了起来。 王嬷嬷适时地从内殿走了出来,她脸上那如沟壑般的皱纹里,此刻满是妥帖的笑意。 “娘娘,按您的吩咐,浴房里备好了您最喜欢的牛乳玫瑰浴,水温正好,您快去解解乏吧。” “好。” 裴芸瑶轻应一声,任由明月扶着,朝内殿走去。 氤氲的水汽混着浓郁的奶香和玫瑰的甜香扑面而来。 让她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许。 前一世,她只想着如何讨好萧天明,如何为他铲除异己,别说这等奢靡的享受,就连安稳睡上一觉都是奢求。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却忘了,刀用久了,是会钝的,是会被丢弃的。 这一世,不一样了。 她不仅要做那把刀,更要做执刀的人。她要为自己而活,要拼尽全力,护住裴家,护住她的颙儿。 明月轻柔地为她解开繁复的宫装,看着她那在烛光下发光的肌肤,忍不住真心赞叹道。 “娘娘,您的皮肤真是越来越好了,滑得像缎子一样。看来这牛乳玫瑰浴,果真养人呢。” 裴芸瑶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雪白的足尖刚探入那漂浮着鲜红花瓣的乳白色热水中,屏风外,就传来了王嬷嬷刻意压低,却难掩急切的声音。 “娘娘,皇上……皇上来了!” 裴芸瑶的动作只是顿了一下,甚至没有回头。 她将整个人都沉入了温热的池水中,闭上了眼睛。 淡淡地开了口。 “让他在殿内,等着。” 王嬷嬷得了令,福了福身子,转身退出了内殿。 她走到殿门外,对着等候在廊下的皇帝微微躬身。 “陛下。” 萧天明负手而立,闻声转过头来,他今夜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金线绣成的龙纹在暗光下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威严。 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王嬷嬷垂着眼,声音恭敬得没有起伏:“娘娘正在沐浴,说就快好了。娘娘问,陛下可要在这里等等?” 等? 她居然敢让他等。 萧天明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目光扫过紧闭的偏殿,心中有些想笑。 他倒是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踱步走进殿内,在主位上径直坐了下来。 “好,朕等等。” 萧天明一开始还端坐着,目光沉静地盯着那盘裴芸瑶没来得及收起的残局。 渐渐地,他的耐心被一点点消磨干净。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 一个时辰。 他堂堂九五之尊,竟然在这里枯坐了一个时辰。 她是在向他示威?还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他越想,脸色就越沉。 这藏凤楼,简直比那太后的宫殿还让他心烦。 他终于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第八十章 小发雷霆 “王嬷嬷。” 一直垂首立在不远处的王嬷嬷立刻上前。 “奴婢在。” “再去问问,贵妃到底还要多久?”他的声音已经带了明显的不耐。 “是。” 王嬷嬷转身进了内殿,片刻后又走了出来,还是那副垂眉敛目的恭顺模样。 “回陛下,娘娘说就快好了。还说……若是陛下有要事在身,可以先行回宫,不必等她。” “砰!” 萧天明猛然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他身侧的茶盏被震得跳了一下。 殿内的宫人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 “好一个快好了” 他怒极反笑,声音里带着寒意。 “朕在这里等了她一个多时辰!每次问,都说快了!现在倒好,直接开口赶人了?” “她以为她是谁?!” “好!很好!她不想见朕,朕还偏就不想留了!” 萧天明胸口憋着一股无名火,只觉得这藏凤楼的空气都让他窒息。 他一甩袖袍,带着满身的戾气,大步就朝殿门外走去。 他倒要看看,他走了,她裴芸瑶是不是真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可他刚走到门口,殿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股混杂着牛乳甜香和玫瑰花芬芳的温热潮气,迎面扑来。 萧天明所有的怒火,都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被硬生生地掐灭在了喉咙里。 裴芸瑶就站在那里。 她刚出浴,身上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中衣,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上。 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未绾未系,湿漉漉地垂在肩头。 她脸上未施粉黛,肌肤在宫灯下泛着一层莹润的光。 她整个人显得干净又柔软,少了几分贵妃的雍容凌厉,多了几分少女的清纯娇憨。 宛若月下仙子,不染凡尘。 萧天明就这么怔住了。 他满腹的怒气和质问,在对上她那双眼睛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裴芸瑶像是没看见他眼中的惊艳,也像是没感觉到他刚才那快要掀翻屋顶的怒火。 她从容地敛衣,盈盈拜倒。 “臣妾参见皇上。” 她的声音还带着沐浴后的沙哑。 萧天明这才回过神,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她的手臂很滑,隔着薄薄的衣料,都能感觉到那惊人的细腻触感。 “爱妃不必多礼。” 裴芸瑶顺着他的力道站直身子,抬起了头。 她仰着脸看他,一双凤眼里水光潋滟,亮得惊人。 那目光纯粹,看得萧天明心头一跳。 裴芸瑶抢在他开口之前,先说话了。 她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噙着一抹促狭的笑意,语气里带着几分天真的娇嗔。 “臣妾远远地走过来,就听见陛下的雷霆之怒了。这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惹得我们陛下这般不快?” 萧天明轻哼一声。 “朕等了瑶儿这么久,你身边那个老奴,每次回来都说快了,朕还以为是她在诓骗朕,故意消遣朕呢。” 他这话,明着是给了裴芸瑶一个天大的面子,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王嬷嬷身上。 裴芸瑶却只是弯了弯唇角,顺着他扶着自己的力道,拉着他往殿内走。 她身上那股牛乳和玫瑰的香气,便随着她的动作,更加霸道地萦绕在他鼻尖。 “哼,还不是因为陛下。”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埋怨。 萧天明挑了挑眉,任由她拉着自己回到方才那张桌前坐下。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因为朕什么?” 裴芸瑶没急着回答,而是先拿起桌上的青瓷茶壶,为他面前空了许久的茶盏重新蓄满了热茶。 她做完这一切,才抬起头,一脸的理直气壮。 “臣妾的浴房里,只有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每次进去,都要小心翼翼地跨进去,出来的时候,又生怕滑倒。动作慢了点,这才让王嬷嬷那般同您说。” 萧天明看着她一副委婉的模样。 抬起手,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抚过她还带着湿气的长发。 “是朕的不是。”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纵容:“当真是委屈了瑶儿。” 裴芸瑶顺势抬起眼眸,那双清澈的眸子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声音软糯。 “那陛下给臣妾造一座浴池,可好?” 萧天明抚摸她秀发的手,就这么顿在了半空中。 这么一瞬间他闪过无数念头。国库的空虚,朝臣的非议,王氏在后头的虎视眈眈。 可对上她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也知道这场戏,不管怎么都要继续。 他若是连这点宠爱都给不了她,那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现在她也越来越跋扈,正是他想要的局面,即便是答应,只要朝臣有反驳,倒让他有话可说。 不过是瞬息的停顿,他脸上的宠溺便又重新堆了起来,甚至比方才更甚。 “好。”他笑道:“瑶儿想要什么样的,只管说与朕听。” 裴芸瑶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漾开一抹羞涩的笑。 她垂下眼帘,白皙的手指轻轻地缠绕着自己胸前的一缕发丝,那动作天真妩媚。 声音温婉。 “臣妾要求也不高。” 她说:“便用金砖铺地,汉白玉砌墙,池子嘛……也不用太大,有这藏凤楼一半大,也就够了。” 金砖为底,汉白玉为壁。 藏凤楼一半大。 萧天明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凝固了。 这已经不是狮子大开口,这是要将他的脸面,连同整个国库,都踩在脚底下。 一个浴池,修得比某些王公的府邸都大。 她到底想做什么? 试探朕的底线?还是故意让朕难堪? 他没有立刻回答,端起面前那杯刚蓄满的茶,借品茶的同时,思考。 他在想,如何才能既不答应,又不驳了她的面子。 裴芸瑶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微微倾身向前,歪着头,一脸天真地追问。 “陛下,你觉得臣妾想的,怎么样呢?”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笑意,将茶盏重重地搁在桌上。 “瑶儿的想法,自然……都是好的。” 他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呢?” 他可以答应,但能不能做的到,也有很多的影响,到时候可不能怪他了。 谁知,裴芸瑶听了他的话,眼睛却更亮了。 “自然是越快越好呀!” 第八十一章 浴池要铺满金砖 她拍着手,语气里满是孩子气的欢欣。 萧天明心中冷笑,算盘却打得飞快。 既然不能明着拒绝,那便只能找个由头,将这工期慢慢拖延下去。 他脑中灵光一闪,已然有了主意。 “当然没问题。” 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语气满是温柔:“只是这般大的工程,需工部仔细规划,户部拨调银两,还要寻最好的工匠。这样吧,等瑶儿的二兄从青州回来,朕便下旨,让他亲自监工,为朕的瑶儿,造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浴池,如何?” 把这烫手山芋,丢给裴云温。 一来,显得他重视裴家,给足了面子。 二来,裴云温是个懂分寸的,必然会从中周旋,劝说裴芸瑶。 一举两得。 怀里的裴芸瑶果然安静了下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晕。 “真的吗?”她抬起头,满眼崇拜地看着他:“那我二兄回来那日,陛下要亲自去接他吗?” 萧天明刚想说,朕派人去便可。 一句君臣有别已经到了嘴边,却见裴芸瑶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幽怨,又有些委屈。 “我们的颙儿,也在青州呢。” “陛下日理万机,本是不用去的。只是,颙儿毕竟是您唯一的皇子,您若是不去,怕是会让朝臣们议论,说您不喜太子,连带着,也不喜我们裴家了。” 她一字一句,说得云淡风轻。 可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 是啊。 他可以不见裴云温,但他不能不见自己的儿子。 尤其是在太子立下大功之后。 萧天明看着她,那双眸子里,哪还有半分天真,分明是算计得逞的狡黠。 他忽然就笑了,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朕当然会去。” “朕还要带着瑶儿,我们一家人,一起去。” 她要的一切,他都给了。 一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帝亲迎功臣与太子的盛大宣告,已是板上钉钉。 裴芸瑶的目的既已达成,便再无半分与他虚与委蛇的兴致。 她从他怀中不着痕迹地退开,敛去了眼底那抹算计得逞的狡黠,只余下一片恰到好处的倦意。 “时辰不早了,陛下明日还要早朝,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就是明晃晃的逐客令。 萧天明眼底那点棋逢对手的兴味,瞬间冷却下来。 他是什么?用完了就丢的棋子?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那,一动不动,眼神却紧紧盯着她娇俏的脸蛋。 他温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 “朕许久未曾留宿藏凤楼了。”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近来朝事繁杂,冷落了瑶儿,朕心中有愧。今夜,便留下陪你。” 有愧? 他的愧,从来只为他自己,为他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裴芸瑶在心底冷笑,面上却浮现出慌乱,她抬手用绢帕掩住唇,极轻地咳了两声,本就水汽氤氲的眸子更添了几分脆弱。 “陛下……今夜恐怕不成。” 她的声音轻软,带着病气,:臣妾方才出浴,许是贪凉,在殿外吹了会儿夜风,这会儿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都发冷。怕是染了风寒,万一过了病气给陛下,那臣妾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她垂着头,一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模样。 萧天明看着她这副样子,喉结滚动,声音愈发沙哑。 “无妨。” 他朝她伸出手,想将她重新拉回怀里:“朕是真龙天子,百毒不侵。” 那只手即将触到她的衣袖,裴芸瑶却像是没看见一般,竟是直接站起了身。 她绕过桌案,走到他身边,纤纤玉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臂,慢慢扶着他往外带。 “话虽如此,可凡事总有个万一。” 她的动作轻柔,语气却坚定:“臣妾的身体不打紧,可陛下的龙体关系着江山社稷,臣妾……不能不为陛下考虑。” 萧天明被她拉着,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往殿门走,心头的火气却蹭地一下冒了起来。 她竟然真的在赶他走! 他的脚步猛然停下。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收紧,眼底的温情尽数褪去。 “裴芸瑶。” 他连名带姓地叫她:“从前的你,为了能让朕多留片刻,什么法子没用过?如今这是做什么?翅膀硬了,要将朕往外赶了?” 手腕被他捏得生疼。 裴芸瑶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抬起脸,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 “陛下?”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眶也慢慢红了起来:“臣妾只是为您着想,难道……这也有错吗?” 那双清澈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里面没有半分心虚。 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诘难都堵了回去。 是啊,她是为了他好。 他若因此降罪,岂不成了不知好歹的昏君? 萧天明算是看明白了。 眼前的女人,早就不再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会哭会闹会撒娇的裴芸瑶了。 她的伶牙俐齿,她的步步为营,如今连他这个皇帝,都快要不是对手。 好,真是好得很。 萧天明胸口一阵气闷,。 他看着她那副我没错,我委屈的样子,忽然觉得再纠缠下去,丢脸的只会是自己。 他松开手,发出一声冷哼,算是为自己找回一点颜面。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生硬。 “瑶儿没错。” 他咬着后槽牙说出的这句话:“是朕的不是。你能时时为朕着想,朕该欣慰才是!” 说完这句话,他再不看她一眼,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 裴芸瑶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夜色中。 她才回过神来,对着那片黑暗,轻声说道。 “陛下慢走,外面更深露重,臣妾,便不远送了。” 这声音软软糯糯,还带着沙哑,听在人耳中,是体贴懂事。 但听在刚走出殿门的萧天明耳中,却无异于最后一次的驱赶。 不送了? 她连多走一步都嫌烦。 跟在萧天明身后的太监福安,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快要凝结成冰。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却又不能不做。 他连忙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件玄色龙纹披风,快走两步追了上去。 第八十二章 皇帝也被赶出去 “陛下,夜里凉,您看这风大的,还是披上吧。” 福安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这位正在气头上的主子。 萧天明脚步不停,像是没听见一般,直到那披风快要搭上他的肩膀,他才抬手一挥,将那披风挥开。 “不必!” “朕,一点都不冷!” 福安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叫苦不迭。 他知道,陛下这不是不冷,是心里的火还没地方撒。 果然,萧天明走出十几步,终究是没忍住开口。 “你说,贵妃如今的心思,怎么就跟那海底的针一样,让人半分都捉摸不透了!” 这叫奴才怎么回? 说贵妃娘娘心思深,是议论主子。说陛下您看不透,是质疑君主。 福安心里转了百八十个念头,脸上却堆起了最恭顺的笑,他小碎步跟在萧天明身侧,用一种极为体谅的语气开口。 “陛下息怒,为这点子小事气坏了龙体,那可不值当。再说了,奴才瞧着,贵妃娘娘的脸色确实不大好,许是真的受了寒,怕过了病气给您呢。” 他这话,是给皇帝台阶下。 可萧天明此刻哪里听得进这个。 他的步子越走越快。 “朕还能不知道她?”他嗤笑一声:“从前那些花样还不够,如今又跟朕玩起了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 福安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有了底。 陛下这不是真的生气,是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只要顺着毛捋,把面子给圆回来就成。 他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栋灯火通明的宫殿上,计上心来。 “陛下圣明,贵妃娘娘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您去。” 福安顺势接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伸手朝那宫殿一指:“陛下您瞧,那不是嘉嫔娘娘的储秀宫么?这么晚了,灯还亮着,想来嘉嫔娘娘也是惦念着您睡不着。不如……过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藏凤楼的风是冷的,可储秀宫的灯火,却意外地暖着。 萧天明的脚步下意识地缓了下来。 他想起了白天在御书房,那个叫何清月的嘉嫔,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为他磨墨。 她从不多话,但一双眼睛总是脉脉含情地追随着他。 他确实需要一点温顺来抚慰自己受挫的帝王自尊。 他没说话,只是抬脚,径直朝着储秀宫的方向走去。 储秀宫的门果然虚掩着,萧天明心里那点烦躁散去了些,他没有让福安通传,自己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听到门响,何清月猛然抬起头,手里的针线活都差点掉在地上。 当她看清来人是萧天明时,那份惊吓立刻化作了满眼的惊喜。 她连忙起身,裙裾拂过地面,盈盈拜倒。 “臣妾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臣妾给陛下请安。” 她的声音软糯。 萧天明心里的那点烦躁,被抚平了一些。 他直接抬了抬手,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疲惫。 “起来吧,这么晚了,还没睡下?” 何清月得了允,立刻站起身,顺手将矮几上的针线活拿了起来,捧到他面前,眼眸里闪烁着期待的光。 “回陛下,臣妾在为您绣一个荷包。想着就快收尾了,便是熬个夜,也要在明儿一早送到您跟前,给您一个惊喜。” 那是一个玄色的荷包,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龙眼处还差最后一针。 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萧天明听着这番滴水不漏的讨好,唇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他伸手,直接握住了何清月捧着荷包的手。 入手一片温软。 可下一秒,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的手,怎么破了?” 只见她白皙纤细的食指指腹上,有一个清晰的红色针眼。 何清月下意识地就把手往回抽,藏在身后,脸上飞起两片红霞,低着头小声开口。 “不碍事的,就是方才走神,不小心扎了一下。” 他看见了,果然心疼了。 何清月藏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了拳。 萧天明哪里会让她躲开。 他再次强势地拉过她的手,将那根受伤的手指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口气,动作温柔。 “现在还疼吗?”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指尖,何清月浑身一颤,脸颊更红了,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疼了,一点儿也不疼了。多谢陛下关心。” 萧天明看着她这副娇羞不已的模样,心中大为受用。 他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就朝内室走去。 “夜深了,烛火昏暗,仔细伤了眼睛。别做了,朕今晚,就歇在你这儿。” 何清月眼中满是惊喜,她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娇媚。 “是,臣妾……臣妾一定好好伺候陛下。” 她说着,便主动上前,踮起脚尖,为萧天明解开明黄色的龙袍外衫。 指尖划过他的颈侧,带着刻意的撩拨。 萧天明任由她伺候着,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甜的香气,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他闭上眼,享受着这份温存,却冷不丁地吐出一句。 “若是贵妃,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何清月为他解衣带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她脑中飞速盘算,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温柔似水的表情。她沉吟片刻,幽幽开口。 “贵妃娘娘是不一样的。娘娘生来便是天之骄女,在闺中时有裴家父兄的疼爱,入宫后又有陛下的无上宠爱,那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金枝玉叶,有些小性子,也是……” 她的话故意没有说完。 是啊,被宠出来的性子,能好到哪里去? 果然,萧天明听了这话,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他睁开眼,打断了她的话。 “女子当以夫为纲!纵然再受宠,也该恪守为人妻,为人臣的本分!”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显然是想起了在藏凤楼受的气。 何清月立刻垂下眼,做出一副惶恐顺从的模样。 “陛下说的是,是臣妾浅薄了。” 萧天明看着她这副伏低做小的样子,心里的火气顺了些。 可一个念头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他忽然捏住何清月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着探究。 第八十三章 嘉嫔侍寝 “朕问你,若是朕,也给你贵妃那样的风光,给你裴家那样的倚仗,你。”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会不会也恃宠而骄?” 那只捏着她下颌的手,指骨分明,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何清月的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 脑海思绪万千,扑通一声。 何清月双膝一软,整个人就那么直直地跪了下去。 她将头埋得很低,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臣妾惶恐!臣妾……臣妾不敢肖想那么多。” 萧天明看着跪在脚边的女人,眼底的寒冰终于开始融化。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也松开了,转而负在了身后。 很好,她没有让他失望。 不像裴芸瑶!只会越来越不懂事!。 他心里的那点气,彻底顺了。 唇角轻勾,眼中也全是满意。 “起来吧。”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真希望,你这个聪明劲儿能一直保持下去。” 最后那句话,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是敲打。 何清月的心重重一跳,她撑着地面的手,指尖都在发白。 她听懂了。 这是警告。 警告她不要以为得了些许恩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缓缓站起身,因为跪得太急,膝盖一阵发麻,身子甚至还微微晃了一下。 她垂着眼,那副柔弱顺从的样子,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怜惜。 “陛下放心,臣妾明白。” 她顿了顿,抬起那双盈满水光的眸子,无比真诚地望着他。 “臣妾明日一早,便去藏凤楼主动拜见贵妃娘娘。” 萧天明眉梢轻轻一挑,来了兴致。 “何出此言?” 何清月绞着手中的帕子,一副委屈的模样,耐心地解释道。 “陛下平日里最是宠爱贵妃娘娘,今日……今日却忽然来了臣妾的储秀宫,还留宿于此。臣妾怕贵妃娘娘心里不痛快,会因此与您生了嫌隙。” “所以臣妾想着,主动出现在贵妃娘娘面前,任打任骂,都由着娘娘来。只要能让娘娘消了气,不与陛下置气,臣妾受些委屈不算什么。” 萧天明轻哼一声,俯身靠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那你不觉得委屈?” 何清月浑身一颤,却强忍着没有躲闪,反而恭敬地回答。 “只要能让臣妾侍奉在陛下的身侧,只要有陛下的宠爱,臣妾便不觉得委屈。”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话里带着几分天真的狡黠。 “况且,贵妃娘娘虽然性子骄傲了些,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臣妾主动去找她赔罪,示之以弱,难不成,她还真能伸手打笑脸人不成?” 萧天明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伸出手,这一次,动作里再没有试探,只有欣赏。 他轻轻地摸着她光滑小巧的脸蛋,指腹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流连。 “果然是个聪明的。” 他喜欢这种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感觉。 一个女人,再美,再有才情,若是不受控制,那便是一把双刃剑。 而眼前的何清月,显然是一件趁手又贴心的玉器。 一夜温存缱绻。 天色刚蒙蒙亮,龙辇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储秀宫。 何清月醒来,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略带倦容却难掩风情的脸。 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慵懒的沙哑。 “小桃,今日不必选那些繁复的珠钗,就用那支白玉素簪便好。” 她顿了顿,又说,“妆粉,多扑一些,让脸色看起来憔悴些。” 正在为她梳发的小桃愣了一下,不解地问。 “主儿,咱们今日不是要去藏凤楼拜见贵妃娘娘吗?打扮得这么素净,会不会……太失礼了?倒像是我们失了宠一样。” 何清月看着镜中的自己,拿起一支螺子黛,淡淡地描着眉,唇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是要让她觉得我可怜。” 她悠悠开口,语气带着教导。 “你以为,今天我是去跟她争奇斗艳的吗?错了。” “今天我若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珠光宝气地出现在藏凤楼,那不叫请安,那叫挑衅,是明晃晃地在向她炫耀陛下昨夜的恩宠。” 小桃恍然大悟,立刻垂下头。 “奴婢明白了!奴婢愚钝!” 裴芸瑶是天上月,是灼灼烈日,谁敢与她争辉? 我就要做她脚边的一株草。让她觉得我卑微可怜,毫无威胁,甚至懒得踩上一脚。 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生根发芽。 何清月满意地看着镜中那个略施薄粉,只以一支素簪绾发的女子。 她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半旧的湖蓝色宫装。 “走吧,去藏凤楼。” “可别让贵妃娘娘,等急了。” 此时另外一边的山寨内。 一座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并肩而立。 大的那个,身形魁梧如铁塔,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到嘴角的刀疤,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悍。 小的那个,才将将到他腰间,一身略显宽大的布衣,衬得那小身板更是单薄。 可他偏偏站得笔直,一张稚嫩的脸庞上,神情是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沉稳。 萧颙伸出自己那只还带着奶呼呼的手指,指向远方郁郁葱葱的山林。 那动作,笃定而从容。 “大当家请看,从这里到那边的隘口,视野开阔,一览无余。按照我的部署,哨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只要有外敌入侵,我们一眼便能望过去。” 大当家眯起他那双锐利的眼,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望去,眸子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惊异。 这小鬼,还真有两下子。 萧颙像是没看到他的表情,小大人似的继续往下说,声音清脆,条理分明。 “就算是第一道部署被敌方溜了进来,也没有关系。” 他的手又转向了瞭望台下,那一片看似杂乱无章的灌木丛。 “我让兄弟们在暗处拉了线绳,极细,非留神观察绝难发现。只要线绳一断,就会触发警报。” 他抬起下巴,示意大当家去看远处房梁下挂着的一串铜铃。 第八十四章 怀疑他的身份 风吹过,铃铛纹丝不动。 “那铃铛内里加了簧片,寻常风吹草动,它不会响。可一旦线绳被大力扯断,机括联动,铃声会立刻响彻整个山寨。届时,寨中守卫便能立刻知晓,瓮中捉鳖。” 这一番话,说得是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大当家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那道狰狞的刀疤,也变得柔和了些。 他终于忍不住,粗声粗气地赞了一句。 “好小子,原来你是真有本事!起初……起初我还当你是哪个府里跑出来的娇贵少爷,险些误会了你。” 面对这直接的夸赞,萧颙只是淡淡地垂下眼睫,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孩童该有的谦逊,却又字字恳切。 “大当家过奖了。做人要诚实,不能夸大其词,这是我娘教的。” 他顿了顿,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着对方。 “而且,我也是看在你们没有虐待我舅舅的份上,才愿意帮你们的。” 这话一出,山顶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方才还一脸赞赏的大当家,忽然冷哼了一声。那股子刚散去的凶悍煞气,又重新聚拢起来。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一个五岁的娃娃,懂行军布阵?还知道用人心来跟我谈条件?裴云温那个酸腐文人,能教出这样的外甥?打死我都不信。 “不过。”大当家的声音沉了下来:“有件事我倒是很纳闷。小子,你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吧?” 萧踊心中一惊,但他没有抖,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不能慌,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镇定。母亲说过,心慌则乱,乱则生变。 他迎上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平静地反问。 “那依大当家看,我是什么人家的孩子?” 大当家咧开嘴,笑了。 “你这般的深谋远虑,这般的心机城府,可不像是普通官员家的孩子……倒像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转过头,意味深长地望向了京城的方向。 那意思,不言而喻。 萧颙的心重重一跳,面上却反而跟着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清脆,带着天真的嘲弄。 “大当家该不会以为,我是当今的皇子吧?” 大当家没说话,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萧颙脸上的镇定快要维持不住,但他知道,这是最后一关。 他仰起脸,用一种荒谬眼神看着对方,一字一句,说得又快又清晰。 “若我真是皇子就好了。” 他摊开小手,满脸的理所当然。 “我要真是皇子,金尊玉贵的,怎么可能一个人就带着两个侍卫跑到这青州来送死?再说了,现在满京城,谁人不知,当今皇上就那么一个独苗太子。” 他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笃定。 “皇上和贵妃娘娘就算再糊涂,派谁来平乱,也不可能派自己唯一的命根子来啊。大当家,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山风吹过,将萧颙衣角吹得鼓荡,他小小的身子立在风中,竟有种说不出的说服力。 大当家脸上的刀疤抽了抽,眼里的审视慢慢褪去,换上了一抹混杂着赞叹的复杂神色。 这理儿是这个理儿,可这事儿它就是不对劲。 他粗粝的指节摩挲着下巴上刚冒头的胡茬。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还是死死地钉在萧颙身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 他的声音沉哑。 “可你若真不是那金枝玉叶的皇子,你这满肚子的弯弯绕绕,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这一问,又将刚刚缓和的气氛,重新冷了下去。 恰在此时,一道略显清越的男声从瞭望台下传来,带着几分急切。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大当家为何要质问我的外甥?”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的身影已经拾级而上。 来人是裴云温,他一身儒衫,虽有些风尘仆仆,却依旧难掩那份文人风骨。 他快步走到萧颙身前,下意识地将孩子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一双清亮的眸子带着警惕,看向眼前的男人。 大当家瞥了他一眼,咧开嘴,露出个没什么笑意的笑。 “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 他也不绕弯子,蒲扇大的手直接一指被护在身后的萧颙,声音轰隆。 “你这外甥,到底是不是当今的太子爷?” 一句话,惊的裴云温的心脏猛地一揪,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皇子?!他怎么会猜到?完了,颙儿还这么小,万一身份暴露,在这山匪窝里…… 他下意识地侧头,去看萧颙。 只见那孩子藏在他身后,小手却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然后,对着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睛里,没有慌乱,反而充满了安抚。 裴云温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落回了原处。 他挺直了背脊,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大当家,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若真是皇子,那我裴云温好歹也是个皇亲国戚,是太子的亲舅舅。您觉得,圣上会把我这个国舅爷,扔到青州这种九死一生的地方来治瘟疫吗?” 大当家听了,脸上的横肉松了松,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确实,皇帝再昏聩,也不至于这么作践自己的小舅子。 萧颙看准时机,从裴云温身后钻了出来,仰起小脸,声音清脆地开了口。 “大当家您看我二舅舅。”他小脸上满是孺慕:“他这一身本事,救了青州百姓,等此间事了,圣上定会论功行赏,提拔我舅舅。到那时,我们家就有钱了。” 这话说得天真又实在。 大当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勾起了兴趣,下意识地问:“有钱了做什么?买糖吃?” 萧颙仰着那张白嫩的小脸,摇了摇头,清澈的眼眸里闪着认真。 “不是买糖。” 他顿了顿,开口道。 “买书。” 大当家脸上的刀疤拧成一团,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五岁的奶娃娃有了钱,不是为了买糖吃,而是为了买书? 萧颙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漆黑的瞳仁直视着他,没有半点闪躲。 “自然是买书。大当家以为,我是如何看出你这山寨布防的端倪的?” 第八十五章 爱看兵书不吃糖 他小手一背,竟学着大人的模样,踱了一小步。 “皆因我平日无事,最爱看的就是孙子兵法。” 他猛然想起来,这小鬼头初见时,确实张口闭口就是什么明哨暗哨。易守难攻,把他的布防批得一文不值。当时只觉得他胡言乱语,现在一对上…… 还真是这么回事! 大当家那颗充满疑窦的心,在这一刻,都有了一个无比合理的解释。 他一拍大腿,粗犷的脸上绽开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那刀疤也跟着舒展开来。 “哎呀!我说呢!怪不得,怪不得你这娃娃年少有为,原来是从小就耳濡目染,把孙子兵法给啃下来了!佩服,当真是佩服!” 裴云温一直紧绷的后背,在这一刻,才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颙儿这一招,实在是险,却也实在是高。 他暗自吸了口气,趁着这气氛缓和的当口,连忙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将话题引开。 “大当家谬赞了。关于山寨粮食改良一事,在下已经与二当家详谈过了。虽然我与小甥明日便要启程,但后续诸事,皆已安排妥当。” 裴云温侧过身,对着下山的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大当家此刻看他们叔侄二人,眼神已然大不相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敬重。 他也不客气,迈开大步,一边走,一边用怀疑的语气问道。 “你确定?就凭你那三言两语,画几张图,就能让我们这一寨子几百号人,都吃上饱饭?” 山路崎岖,裴云温小心地护着萧颙,不紧不慢地跟在大当家身侧,声音温润笃定。 “大当家此言差矣,并非凭我三言两语。” 裴云温指了指山寨周围那些光秃秃的坡地。 “问题不出在人身上,是这地不行。”他说:“山太高,土太薄,水又上不来,再好的种子也长不出多少粮食。”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纸,小心地展开递过去。 “我画了个图,在山口那儿建个风车水轮,就能把山下的溪水抽上来。以后就不用人挑了。” “图上圈出来的这几块向阳坡,最适合种东西。只要照着法子来,不敢说能吃得多好,但养活寨子里这几百口人,是够了。” 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大当家接过图纸,凑近了看。他一个字不识,但那上面画的沟渠,水车,却看得明明白白。他边走边听,脚步都慢了下来,眼里的光也越来越亮。 这书生不是在说空话,是真有本事。 他停住脚,转过身来,蒲扇大的手掌在叔侄俩之间比划了一下。 “一个小的懂兵法,一个大的懂种地,都是实打实的能人。” 他粗着嗓子,几脱口而出:“既然这么有本事,不如就留在我这青龙帮!我姓赵的拿项上人头担保,绝亏待不了你们叔侄!” 裴云温心头咯噔一下,面上温润的笑意险些挂不住。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外甥。 萧颙却只是仰着那张白嫩的小脸,神色平静地迎上大当家灼热的视线。 “能入大当家的青眼,也算是我们的荣幸。”他小小的身子微微欠身,学着大人的模样拱了拱手:“不过家中还有要事,实在是耽搁不起。”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对方面子,又坚定了自己的立场。 裴云温见状,立刻顺着台阶往下走,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 “是呀,大当家。我们在这叨扰的天数已然够久。” 他伸手,爱怜地摸了摸萧颙的头顶:“况且他这孩子,就算饱读几卷诗书,通晓什么孙子兵法,可终究还是个五岁的娃娃。出来太久,家里的高堂和母亲,不知该急成什么样子。” 大当家脸上的刀疤拧成一团,挠了挠后脑勺。 他一个刀口舔血的汉子,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 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又是孩子又是高堂的,他再强留,就显得不仗义了。 “唉,我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他大手一挥,无奈的开口:“你们在这寨子里,吃的也就那样,住的也就那样,不想留,便不留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人已经走到了山腰那片新开垦的田地边上。 裴云温抬手,朝着那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指了指。 “大当家你看,那边带人指挥的,正是宋宜安,啊喏,还有二当家。”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人多力量大,照这个进度,今天把这地翻好,明日便可引水播种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二当家正巧看见了他们,擦了把汗,快步走了过来,对着裴云温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裴先生果真是了得!您那图纸上的法子,我们试了,句句都在点子上!当真让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裴云温连忙回礼,姿态谦逊。 “二当家谬赞了。你这是关心则乱,否则以你的才智,静下心来,也能看出其中关窍。” “行了行了!” 大当家最听不得这种文人之间的客套,大手一抬,豪爽地打断了他们。 “咱们山寨吃饭这个最要紧的事情,解决了!那其他的事情更不在话下!” 他洪亮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今儿晚上,大摆宴席!把酒窖里最好的酒都给老子搬出来,咱们不醉不归,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二当家眼睛一亮,立刻附和。 “好!我这就去安排人杀猪宰羊,定要让裴先生和小公子尽兴!” 夜幕很快就笼罩了山头,山寨里却比白日还要热闹。 萧颙被裴云温护在怀里,只小口地喝着温水,吃着专门为他烤得焦香的肉块。 他的目光却越过眼前喧闹的人群,落在了篝火边缘那些安静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些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有一些抱着孩子的妇人,甚至有几个更大些的孩童在互相追逐打闹。 他看得有些出神。 他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拉了拉身旁裴云温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问道。 “二舅,平时怎么没见过这些老人和小孩?” 裴云温正想开口,旁边却传来一道洪亮的嗓门,打断了他的话。 “小兄弟,好奇这个?” 第八十六章 随手救了一条命 大当家凑了过来,他的手掌里还抓着一只烤羊腿,篝火的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没等萧颙回答,就朝着人群的另一头招了招手,粗着嗓子喊道:“丫丫!过来,到爹这儿来!” 话音刚落,一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娃,就从一个妇人怀里挣脱出来,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那孩子约莫四五岁的年纪,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显得娇憨可爱。 大当家顺手就把小丫头捞了起来。他这才看向萧颙,眼神坦荡荡的。 旁边的大锅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飘着羊肉的香。 “我这碗饭,说白了就是刀口上舔血,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嘴上喊着劫富济贫,可手上得罪的人,那是一串一串的。” 他颠了颠怀里的小人儿,话也沉了点。 “后山那头,住着的都是寨子里兄弟们的家眷,还有些没处去的老弱。那儿有地道通着山外,真要有不开眼的找上门,也能让他们先走,不至于叫咱们这帮糙汉子给连累了。” 火光在萧颙眼里跳动,他听完,安安静静地开了口。 “你们放心,行善事,有善报。” 大当家一愣,随即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显然没把个小娃娃的话当真。 他低头拿粗手指头捏了捏闺女肉嘟嘟的脸蛋。 “来,认识认识,我闺女,丫丫。” 大当家朝萧颙抬了抬下巴。 “跟你差不多大,就是个傻吃傻玩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傻乐,哪有你一半的小大人样儿。” 一听这话,丫丫小嘴立刻撅得老高。 “爹爹!” 她不满地在自家老爹怀里扭了扭:“我才不傻!我今天还跟娘亲去后园摘果子了呢!你竟然在外人面前这么说我!” 她越说越气,小脸涨得通红,瞪着大当家,宣布道。 “哼!今天摘的果子,不给你吃了!” 说完,她从大当家怀里滑了下来,一头扎进了喧闹的人群里,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大当家看着女儿消失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丫头,平日里野惯了。” 他灌了一大口酒,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自打你来了之后,我和她娘亲,总忍不住在她面前念叨,说你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懂事。” 他侧过头,看向萧颙。 “这孩子,心眼儿小着呢。这不,记上仇了。” 萧颙端起面前裴云温专门为他倒的温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篝火映着他白皙的侧脸,神情平静得不像个孩子。 “小孩子的心性大多如此,大当家不必介怀。” 大当家看着他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他伸出手指,在丫丫消失的方向点了点,乐不可支。 “你跟她,都是一般大的娃娃,怎么说出来的话,倒像个活了几十年的老头子?” 萧颙听着这毫不客气的大笑,小小的身子却坐得笔直,连眼睫毛都没颤一下。 “大概,是与我平时看的书有关。” 他开口,声音清清冷冷。 这话一出,大当家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忽地凑近了些,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看书?你看的什么书,还能把人看成小老头?” 萧踊淡淡开口:“不过就是些兵书罢了,她是女孩子,若不喜欢可从简易的先看起。” 大当家却像是被点通了什么,一拍大腿。 “那倒好!以后我也让丫丫多看几本书才是!” 他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气混着烤肉的香气喷薄而出。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这山匪的日子,也是当一天少一天。总不能一辈子在这山沟里打家劫舍,提心吊胆。” 他望向远处那些围着篝火嬉笑的妇孺,眼神里有与他外表不符的柔软。 “我也想了,等我们日子好起来,大家伙儿就把家伙事儿一收,散伙!都去过安生日子。” 萧颙闻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漾开了一点微光。 萧颙抬起眼,直视着对方:“大当家,当真是这样想的?” 那眼神太过锐利,让大当家心头一震。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那是自然!”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江湖人的义气:“你以为我们乐意干这个?要不是被逼得没活路了……” 他话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就指了指一旁裴云温。 “就说你这舅舅,我们兄弟本来是看着他衣着华贵,想着干完这票大的,就把钱给大家伙分了,好歹有个散伙的本钱。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个耍无赖的!” 大当家越说越来气:“好歹是个文人,怎么张口就来,骗我们说他家住京城!京城?那是什么地方,他当咱们是傻子不成!” 萧颙听着,心里明白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舅舅没说谎,他确实从京城来。是这群山匪自己不信,才阴差阳错地把他留了下来。 这世上的误会,有时候倒也能护人周全。 他没出声,端起面前那杯早凉了的白水,垂下眼帘,一饮而尽。 正欲开口时,一声短促的尖叫格外刺耳。 人群中,丫丫小小的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丫丫!” 大当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脸上满是恐惧。 直接从座位上弹起来,冲了过去。 萧颙在同一时间起身,他将水杯重重往木桌上一放,小小的身影已经快步跟上。 大当家冲到女儿身边,彻底慌了神。 他看着女儿痛苦地用小手抓着自己的脖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了?丫丫,你到底怎么了!” 他不知所措,只能学着老人们教的土方子,手忙脚乱地去拍女儿的后背,可丫丫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因为背部的震动,脸色愈发青紫。 “让开!” 一道清冷的童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大当家一愣,回头便看到萧颙挤了进来。 那孩子脸上没有半分孩童该有的慌张,只有一片冷静。 “让我来,我有办法。” 不等大当家反应,萧颙已经绕到丫丫身后,一把将她软倒的身子紧紧搂在自己怀中,让她的背牢牢靠着自己的前胸。 第八十七章 交换信物 他用一只手握成拳,抵在丫丫肚脐上方,胸骨下方的腹部位置,另一只手则紧紧包住那个拳头。 这个姿势……好生奇怪。 所有人都看呆了。 下一刻,萧颙手臂猛然收紧,朝上向内地用力一勒! 只一下,丫丫小小的身子剧烈一弓! “咳!” 一颗没剥壳的榛子,混着涎水,从她口中直直地飞了出去。 新鲜的空气灌入肺中,丫丫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大当家看着那颗榛子,又看看怀里恢复了呼吸的女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他慢慢地转过头,震惊的看着萧颙。 “你……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萧颙松开丫丫,站直了身子。他依旧是那副小大人的模样,语气平淡。 “小时候,跟着娘亲学的。” 一句话,轻描淡写。 却让大当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能教出这样孩子的母亲,该是何等人物? 他看着萧颙,心头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作了最纯粹的江湖人的表达方式。 他猛然转身,从桌上抓起一只满当当的酒碗,大步走到萧颙面前,碗口一举。 “小兄弟!多谢你救了丫丫的命!我敬你!”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使不得,使不得!” 裴云温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上前一步,从旁边拿起一杯茶,塞到萧颙手里,陪着笑脸对大当家道。 “大当家,我这外甥还太小,喝不得酒。这便以茶代酒,心意到了就行,心意到了!” 他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道。 “没问题!” 他直勾勾地盯着裴云温,带着几分山匪特有的狡黠。 “他小,喝不得。你,是他舅舅,你替他喝!今儿晚上只要把这酒喝好了,明儿一早,我亲自派最好的弟兄,把你们安安稳稳地送下山!” 裴云温心里门儿清。 这碗酒,喝下去是朋友,不喝,那之前所有的善意都可能作废。 他看了一眼身边面色无波的外甥,萧颙那孩子正静静地回望着他,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全然的信任。 裴云温不再犹豫,伸手接过旁边人递来的一只大碗,酒满得快要溢出来。 他对着大当家举了举碗,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大当家是爽快人,在下自然不能扫了兴致。” “好!” 大当家一声暴喝,两人手里的粗瓷碗重重一碰,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篝火旁的酒气越来越重,萧颙却觉得那间给他歇脚的简陋木屋里,或许能更清静些。 他转身,直接回去,屋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他刚走到床边,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踌躇的脚步声。 一个小脑袋从门边探了进来,是丫丫。 她不像在外面时那般活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昏暗中看着他,带着点小心翼翼。 萧颙停下动作,转过身,声音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调子。 “你怎么来这儿了?” 丫丫被他一问,从门后完全走了出来。 她两只小手紧紧攥在身前,像是揣着什么宝贝。 走到萧颙面前,她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块……手帕。 手帕是粗布的,边缘缝得歪歪扭扭,上面用红色的线绣了一只说不清是鸭子还是鸳鸯的东西,看起来拙劣滑稽。 可她献宝似的递过来,仰着小脸,语气里满是骄傲。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还有,我才不像我爹说的那样没用呢,这手帕,是我自己绣的!” 萧颙的目光落在那只奇形怪状的鸭子上。 他见过苏绣的精致,见过湘绣的华美,见过全天下最名贵的贡品。 可那些东西,都冷冰冰的,带着目的。 都不及眼前这块粗布手帕来得……暖和。 他竟然觉得,这孩子有些可爱。 萧颙伸出手,接过那块还带着女孩体温的手帕。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丫丫的头。 “多谢。” 得了夸奖,丫丫立刻就放松了下来,自来熟地爬上一旁的木头椅子坐下,两条小腿够不着地,一前一后地晃悠着。 她看着萧颙,悠悠地开口,带着孩子气的烦恼。 “我听他们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那我们以后……还能见得到吗?” 萧颙将那块手帕小心地折好,揣进怀里。 他一边走到床边,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那两件简单的衣服,一边回答。 “我听大当家说,他不想一辈子当山匪,以后会给山寨里的人找别的出路。路若是走对了,或许,我们以后还能见得到。” “真的吗?!” 丫丫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欢喜。 她几步跑到萧颙面前,仰着脸,急切地问。 “那我们以后还会遇见!你告诉我,你家住在哪儿?等我长大了,我就去找你!” 萧颙收拾东西的手,顿住了。 他的家在京城,在那个全天下最尊贵也最肮脏的地方。 他怎么能告诉她? 告诉她这个连榛子都不知道剥壳就往嘴里塞的傻丫头,他的家,是个吃人的地方。 他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再抬眼时,已是一片平静。 他委婉的开口。 “我二舅舅这次平息青州瘟疫有功,陛下或许会有赏赐。到时候,我们可能会搬家,现在也说不准会去哪里。” 丫丫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她嘴角耷拉了下来,满是失落地嘟囔了一句。 “那好吧……” 他看着眼前这个垂头丧气的身影。 萧颙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他解下一个靛蓝色的锦缎荷包,荷包的样式很简单,没有繁复的龙凤纹样,只在角落里用银线绣了一丛清瘦的竹子,针脚细密,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他将荷包递了过去,荷包上坠着的白玉珠子在昏黄的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丫丫的眼睛跟着那荷包,慢慢地抬了起来,里面满是疑惑。 “我们以后或许会变了模样。” 萧颙的声音很平静。 “但有缘,总会再见。这个你收着,凭它,我总能认出你。” 丫丫小小的手,紧紧攥着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荷包,直接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好,我信你。” 第八十八章 妖妃的名声转好了? 萧颙将包裹收拾好放在了床尾,这才对着丫丫说。 “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丫丫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才将门关上。 “你也要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会去送你的。” 她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也信守承诺,第二天一早果真起来送了萧颙。 丫丫在路边,朝他挥挥手。 “一定要再见啊!” 萧颙也冲她挥挥手。 “会的,这里风大,你快些回去吧。” 丫丫失落地转过身,小小的肩膀耷拉着,每一步都走得有气无力。 大当家他蹲下身,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丫丫的头。 “怎么了这是?蔫头耷脑的,谁欺负我们青龙帮的小公主了?” 丫丫抬起头,眼睛里还汪着一层水汽,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声音闷闷的。 “爹,他说下次再见……可下次是哪次?万一,万一他长大了,我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我了,怎么办?” 大当家听着女儿的话,心里也跟着一沉。 他粗粝的大手在后脑勺上挠了挠。 “哎呀!你说的对!光顾着喝酒了,连人家叫什么都忘了问!只知道他舅舅姓裴,这天底下姓裴的多了去了,可怎么找?” “大当家的,这有何难?” 一个瞧着像个文弱书生的二当家走了过来,手里还摇着一把蒲扇。 “咱们让弟兄们下山,去青州城里,就说那裴神医,不仅治好了咱们山下的瘟疫,还带来了天赐的祥瑞。他那位小侄子,更是文曲星下凡,小小年纪便有神童之姿,英勇不凡。” 大当家听得一头雾水,那刀疤脸拧成了个疙瘩。 “老二,你这说的……跟找人是一回事吗?” 二当家收了蒲扇,在掌心轻轻一敲,笑得皎洁。 “自然是一回事。大当家的你想,这名声传得人尽皆知,皇帝老儿想装听不见都难。百姓都说他是神医,皇帝为了显他圣明,笼络人心,这官,能封小了吗?”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眼里闪着精光。 “官大了,他往那京城的朝堂上一站,不就显眼了?咱们想打听,还不容易?” 大当家那双铜铃大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刀疤都仿佛舒展开来。 “噢!原来是这么个理儿!让他站得高,咱们才看得见!” 他豁然开朗,猛然站起身。 “那还等什么!去,把山上的弟兄都给老子叫下来!下山办事去!” 青龙帮的汉子们,对大当家的话向来是令行禁止。 命令一下,整个山寨都动了起来,不出一个时辰,整个青州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都在传扬着一位姓裴的神医,和他那位神勇小侄子的事迹。 青州的民谣就这么一路唱着,随着裴云温和萧颙的车驾,浩浩荡荡地传进了京城。 此刻,京城巍峨的城门下,明黄的仪仗如一条金龙,盘踞在官道中央。 萧天明一身龙袍,长身玉立,唇角勾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淡笑,尽显帝王仁德。 他看着远处缓缓驶来的车队,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裴芸瑶,你可真是……自己往朕的刀口上撞。 妖妃之名本就满城风雨,如今再如此大张旗鼓地迎接兄长,百姓会如何说? 只会说你裴家恃宠而骄,目无王法,连这迎接的礼制都僭越了。 正好,朕正愁没个由头敲打你,你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 裴芸瑶却全然不知身边男人的心思,她的目光紧紧锁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车,一颗高悬的心终于缓缓落下。 回来了,她的二兄,她的颙儿,都平安回来了。 她侧过头,仰视着萧天明线条分明的侧脸,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欢喜。 “陛下,你瞧,他们回来了。” 萧天明顺着她柔软的目光看去,那双含笑的龙目却在触及远处攒动的人头时,倏然冷了下来。 城门之下,本该是庄严肃穆的皇家仪仗,此刻却被一阵阵压不住的喧闹声搅得有些不成体统。 他心中那点算计好的得意,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嘈杂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熄了火。 萧天明的眉头不悦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福安。” 他甚至没转头,声音已经失了方才的温润。 “去瞧瞧,底下的人,在聒噪些什么。” “奴才遵旨。” 福安躬着身子,小跑着下了城楼,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裴芸瑶心头那点失而复得的欢喜,被萧天明这瞬间的变脸冻得一僵 。她安静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目光也从远处的车队,落回了福安消失的方向。 她在等,心里却莫名有些打鼓。 片刻后,福安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有些发白。 他噗通一声跪在萧天明身前,头埋得低低的。 “回,回陛下……下面的人都在传唱……” 萧天明眼底闪过不耐。 “说。” 福安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裴芸瑶,把心一横,压着嗓子飞快地说道。 “都在夸太子殿下年少不凡,文韬武略,还说裴二爷是神医,治好了青州的瘟疫……还有……” 这还不是他最想听的。 萧天明的耐心快要告罄,声音冰冷。 “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福安的身子抖了一下,心知躲不过,干脆把眼一闭。 “还有些妇人,在议论……说裴家一门忠烈,大爷为国去了西北,二爷为民请命,就连五岁的太子殿下都如此不凡,可见……可见坊间传闻贵妃娘娘是妖妃,那,那简直是无稽之谈!她们现在都在夸娘娘您教子有方,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呢!” 裴芸瑶闻言,是真的怔住了。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萧天明。 男人的侧脸在明黄的日光下,线条紧绷。 他想借此敲打她,结果,却被百姓抬举成了她的功德。 这记耳光,打得真是响亮。 裴芸瑶心低乐不可支,面上却收敛几分,佯装为他的语气开口。 “陛下,您听见了?看来,百姓们终究是看到臣妾的好啦。这下,臣妾总算不会再给陛下添麻烦,让您为难了。” 她仰着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眼波流转。 第八十九章 皇帝心中窝着一团火 萧天明看着她,胸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却被她这软刀子堵得不上不下,发作不得。 是啊,他能说什么? 说百姓们夸赞太子和贵妃是错的吗? 裴芸瑶见他脸色铁青却不说话,又大胆地用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龙袍袖口,声音里带了点委屈。 “陛下,臣妾说的是不是呀?” 萧天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瑶儿说的是。” 他心中那股邪火憋得五脏六腑都疼,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当场失态。 正好此时,那载着他心头两根刺的马车,终于停在了城门下。 他一把攥住裴芸瑶的手。 “他们到了,我们过去。” 他牵着她,一同走了过去。 车帘被人从里面一把掀开。 一道小小的身影,越过所有人,直直地扑进了裴芸瑶的怀里。 他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凉气,小脸却仰得高高的,眼睛亮得惊人。 “母妃!儿臣把二舅舅带回来了!” 她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只是紧紧地将儿子拥进怀里。 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下次……再也不许如此冒险了……” 萧颙抬起头,用袖子胡乱地擦去她脸上的泪,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沉静郑重。 “谨遵母妃教诲。” 这时站在下面的裴云温对着萧天明和裴芸瑶福身。 “微臣见过陛下贵妃娘娘。” 裴云温这一跪,跪得是君臣之礼,也是一身的风霜。 萧天明看着跪在面前的裴云温,眼底那点因百姓议论而起的火气,被他很好地掩饰在了温和的笑意之下。 他亲自上前,双手将人扶了起来,动作做得十足亲厚。 “爱卿快快请起。” 他的手掌搭在裴云温的手臂上,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感觉到对方紧绷的肌肉。 “谢陛下。” 裴云温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姿态恭谨。 “爱卿此次为青州百姓奔走,朕都看在眼里。终于是回来了,看来,朕没有看错你。” 裴云温心头一凛,不敢居功,只垂首道:“皆是陛下洪福,太子殿下英明。” 萧天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份臣子的恭顺。 他松开手,转身面向众人,声音朗朗,带着帝王施恩的宽和。 “宫中早已备下洗尘宴,就等你们二人归来。随朕入宫。” 说罢,他率先迈开步子,走在了最前面。 御道长长,萧天明走在前面,裴芸瑶便牵着萧颙的手,与兄长裴云温并肩跟在数步之后。 裴云温的视线,落在身侧的妹妹身上。 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几日不见,娘娘似乎……又清减了些。” 裴芸瑶闻言,抬起眼帘,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先是掠过黯然,随即又弯了起来,透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嗔。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 “二兄,你该叫我妹妹。这里又没有外人,做什么还叫娘娘。” 裴云温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心里更疼了。 他轻叹一声,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 “君臣有别。” “可我们是兄妹。”裴芸瑶执拗地回了一句,声音软糯,带着不容拒绝的亲近:“前面有陛下,后面有阿颙,左边右边都是自己人,谁会听见?” 她这副模样,像极了还未出阁时,在闺中与他撒娇的样子。 裴云温紧绷的心弦,终于还是软了下来,眼底漫开宠溺的笑意。 “好,妹妹。” 这一声妹妹,让裴芸瑶眼眶一热,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压了回去。 “我们家库房里还有皇上之前赏的阿胶,成色极好,明日我让人给你送进宫来补补身子。”裴云温低声说道。 裴芸瑶心中一暖,却笑着摇了摇头。 “哥哥,我在宫里什么好的吃不得?什么好的用不着?那些东西你们留着自己用才是。祖母年纪大了,母亲身子也不算康健,正需要这些。” 她说的轻描淡写,可裴云温却听出了别的意味。 他心头一酸,话锋也跟着转了。 “吃的喝的,倒是不必你操心。只是,祖母和母亲,心中都时时挂念着你。你若是有机会,可要……回去看看她们?” 裴芸瑶心中一怔。 上一世,她自入宫为妃,步步为营,直到最后裴家满门覆灭,她都再也没能踏出宫门一步,再也没能见过母亲和祖母一面。 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会的。”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攥着萧颙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她一字一句。 “这几日,我便寻个由头,定要回去一趟。” 二人谈话之间已然到了宴会上。 几人分开后,便由萧颙跟着裴芸瑶落座。 金殿之内,丝竹悦耳,暖香浮动。 裴芸瑶牵着萧颙在属于贵妃的席位上落座,席面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摆满了珍馐玉食,可她却没什么胃口。 周遭的喧嚣仿佛离她很远,她一垂眸,视线便落在了儿子那张尚带稚气的小脸上。 她伸出保养得宜的玉指,心疼又好气地捏了捏萧颙软嫩的脸颊。 “别看你人不大,主意倒是挺大的。要是再有下次,本宫可就真不理你了。” 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母子二人能听见。 他知道,母妃是真的怕了。 前世他从宫中逃亡,母妃也是这样,为他筹谋好一切,却唯独没想过她自己。 萧颙立刻扬起一个讨好的笑,眼眸弯弯,纯真无邪。 他主动伸出小手,覆在裴芸瑶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母妃说的都对,是儿臣鲁莽了。儿臣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副乖巧认错的模样,若是寻常孩童,定是惹人怜爱。 可裴芸瑶看着他,心头却泛起说不出的滋味。 她的阿颙,太冷静,太懂事了。懂事得……让她心慌。 这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更像一个披着孩童外衣的……成熟灵魂。 裴芸瑶刚想再敲打儿子几句,让他收敛那不属于孩童的深沉,龙椅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却在此刻开了口。 “裴家二郎此次平定青州瘟疫,功不可没,其智勇足以做诸位爱卿的表率。” 第九十章 捧杀! 萧天明的声音清越,带着属于帝王的威仪,清晰地落入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高坐于九龙御座之上,面容俊美,威严难测。 话音刚落,殿中顿时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裴芸瑶的心却提了起来。 捧杀。 这是萧天明惯用的伎俩,先将你高高捧起,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再借他人之手,将你狠狠摔下。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掩去了眸底的冷意。 此时,尚书李牧原便从席间站了出来。他身形端正,面容刚毅,一看便是那种不懂转圜的耿直臣子。 “陛下圣明!裴二郎此番回京,劳苦功高,理应封赏,以安臣子之心!” 这话一出,裴芸瑶就看到,龙椅上的萧天明,那噙着淡笑的嘴角,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硬。 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不快,随即又被笑意所掩盖。 他想要的是将裴家架在火上烤,而不是真的给裴家实权。 李牧原这番话,却直接将他逼到了台前。 “李爱卿所言,正合朕意。” 萧天明语气不变,好似那点不快从未出现过:“朕正要论功行赏。” 他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便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王齐芝笑眯眯地站起身,他年过半百,养尊处优,一张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可那笑意却从未抵达过眼底。 “陛下。” 他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才慢悠悠地开口:“裴二郎有功,自然该赏。不过,区区一场瘟疫,便能得陛下如此看重,召其回京,已是天大的恩宠。至于封官嘛……微臣以为,此事不急。当然,这只是微臣的拙见,最终如何定夺,还看陛下圣心。”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贬低了裴云温的功劳,又把问题踢回给了萧天明。 看似是在为皇帝着想,实则句句都是警告。 你敢给裴家实权,我们王家就敢让你好看。 裴芸瑶感到身侧的萧颙小小的身子紧绷起来,一只小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袖。 她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手,目光却冷冷地投向那张笑面虎似的脸。 高位之上,萧天明宽大的龙袍袖摆下,拳头正一寸寸攥紧。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好像王齐芝的话不过是清风拂面。 “王爱卿多虑了。裴云温青年才俊,正该为国效力,便……任命为户部侍郎吧。” 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既给了裴家颜面,又不至于触动王家的核心利益。 是萧天明此刻,唯一的选择。 裴云温从武将席中走出,身姿挺拔如松,朗声道:“臣,谢陛下隆恩!” 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就此落下帷幕,殿内气氛稍缓。 可王齐芝却像是没打算就此罢休。 他在殿中转了一圈,最终,精准地落在了裴芸瑶的身上。 “陛下。” 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故作的忧虑,“臣听闻,太后娘娘凤体近日一直欠安,缠绵病榻,究其缘由,好似是被气病的。” 他故意一顿。 “听宫里人说,是因贵妃娘娘,言行无状,顶撞了太后,才致太后凤体违和。不知陛下对此事,可有定论?” 裴芸瑶察觉周遭的声音安静下来。 一旁的齐儒立刻站出来,他是王齐芝的世交,也是王家在朝堂上最忠实的一条狗。 “陛下!百善孝为先,此乃立国之本!贵妃娘娘冲撞太后,乃是大不孝之罪!若陛下不加以惩治,恐怕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啊!” “天下悠悠众口?” 李牧原怒极反笑,他猛然转身,瞪着齐儒,声如洪钟。 “你现在去京城大街上打听打听,看看百姓的悠悠众口说的是什么!他们说的是贵妃娘娘教子有方,皇子聪慧懂礼!说的是裴家满门忠贞!可曾有一句,是说贵妃娘娘不好的?” 李牧原一番话掷地有声,砸得齐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面皮涨成了猪肝色。 他被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才憋出一句。 “那……那是因为后宫之事尚未外传!你一个外臣,又对后宫之事了解多少?” “哦?”李牧原挑眉,眼中满是讥讽,他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本官是不了解后宫之事。倒是齐大人你,身为中书省的官员,不思朝政,不念民生,反而对后宫妃嫔的琐事了如指掌,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啊!”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齐儒身上,那目光还有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将一个朝廷大员比作专好打探后宫阴私的长舌妇,这简直是诛心之言! 王齐芝那张老脸,血气上涌,从猪肝色涨成了深紫色,连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爆起。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怕,是气的。 “你!你!”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裴芸瑶,那模样,恨不得当场扑上来撕了她。 裴芸瑶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轻哼一声。 她竟也学着王齐芝的样子,抬起自己纤白如玉的手指,不偏不倚地,指了回去。 “王大人。”她的声音陡然转冷:“本宫可是陛下的贵妃。收回你的手指,否则,便是对君上的大不敬。” 这一手,直接将王齐芝的个人怒火,上升到了藐视皇权的层面。 他指着她,她就指着他。 可她是君,他是臣。 这一下,高下立判。 王齐芝的手指僵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张老脸憋得快要背过气去。 偏偏裴芸瑶接着说:“且太后为何会生病还不是因为王妹妹,她偷偷换了本宫的南海珍珠,本宫没将她进冷宫,便是对她的仁慈,只是让她去浣衣局思过而已。” 众人哗然。 裴芸瑶顿了顿又说:“是太后听闻王妹妹品行不端,这才气得病倒,反而是本宫过去探望照顾,倒成了本宫的不是了!” 萧天明心里跟明镜似的,裴芸瑶这把刀,今天发挥的很好,只是再让她说下去,恐怕会让场面陷入两难。 他适时地从龙椅上微微前倾,摆出一副和事佬的姿态,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好了。今日是为裴二郎设的接风宴,不是审案的公堂。此事,就此翻篇,谁都不必再提。” 第九十一章 让王家人吃个哑巴亏 皇帝发了话,就是金科玉律。 王齐芝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他知道,今天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再闹下去,只会让裴芸瑶这个妖妃更得意,让陛下更不耐。 他只能不甘地收回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臣,遵旨。”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的全是压抑不住的杀意。 可裴芸瑶就像没看到那足以将人凌迟的眼神,她甚至还朝着王齐芝的方向,递过去一个极具挑衅意味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然后,她转身,莲步轻移,竟是慢慢走到了萧天明的御座旁边,吐气如兰。 “陛下说要翻篇,臣妾自然是听的。” 她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带着委屈。 “可王大人,似乎心里不服呢。您瞧瞧他那眼神,那副凶狠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把臣妾生吞活剥了。” 萧天明的脸,瞬间就冷了几分。 他侧过头,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警告道:“够了,别再闹了。闹得太僵,对谁都不好看。” 他眼底闪过不悦。 这个女人,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裴芸瑶却好似根本没听见他的警告,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就是要让萧天明知道,她裴芸瑶,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 她有自己的脾气,更有自己的目的。 她微微偏头,仰视着御座上的男人,眼神天真无辜。 “陛下,刚刚王大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责臣妾不顾孝道。如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是他王家教侄无方,才惹出的祸端。”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来谈一谈,王大人当众指着臣妾鼻子,冲撞本宫的罪过了?” 大殿里刚刚平息下去的气氛,瞬间再次炸开。 这贵妃,是疯了吗? 她竟然要反过来治一个王齐芝的罪! 王齐芝听到这话,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他猛然抬起头,再也顾不得什么君前失仪,厉声嘶吼。 “陛下!您听听!您听听这妖妃说的是什么话?!老臣乃三朝元老,且她是臣的晚辈!老臣说她两句,难道还说不得了?!她如今竟想反过来降罪于臣!天理何在!纲常何在啊!” 他这一声悲愤的控诉,让殿中不少老臣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萧天明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 一边是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爱妃,也是他最好用的刀。 一边是盘根错节,代表着太后势力的王氏党羽。 他瞬间陷入了里外不是人的窘境。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沉默着的裴云温,忽然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他先是对着萧天明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随后才缓缓起身,脸上满是坚定。 他担心妹妹这样下去,会彻底惹怒萧天明,失了圣心。 “陛下。”他声音沉稳,掷地有声:“家妹不懂朝堂规矩,言语冲撞了王大人,是她的不是。但王大人当众指着贵妃,于情于理,确实有失体统。此事,的确是王大人做的不对。”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天明。 “若是陛下觉得为难,不好开口惩戒。臣,愿意不要这刚刚到手的户部侍郎之位,只求陛下,能还家妹一个公道!”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刚封的官,转眼就不要了?只为了给妹妹讨个说法? 裴家兄妹的感情,竟深厚至此!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李牧原也立刻出列,对着萧天明深深一揖。 “陛下!裴将军此言差矣!一码归一码,裴二郎的功绩,与贵妃娘娘的委屈,岂能混为一谈?王大人当为百官表率,却在金殿之上失仪,理应受罚!”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文人的刚正不阿。 “还请陛下思虑周全,万不可因王大人是太后母族,便对他法外开恩,如此,恐寒了天下忠臣之心啊!” 好一个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裴云温的以退为进,李牧原的步步紧逼,将萧天明死死地架在了火上烤。 他今天若是不罚王齐芝,便是徇私,是偏袒外戚,是昏君行径。 他若是罚了,便是当众打了太后和整个王家的脸。 金殿之上,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龙椅上那个年轻的帝王身上,等着他做出最后的裁决。 萧天明靠在龙椅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龙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风暴正在酝酿。 良久,他终于动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 “裴二郎。” 萧天明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自己摩挲着龙首的手指上。 “你的功,朕记着。你的官,朕也给了。至于你妹妹的公道……”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了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视线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裴云温的身上。 “不必你来开口,朕,自有决断。” 帝王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顷刻间化为死寂。 萧天明的目光缓缓移动,最后,落到了王齐芝的身上。 “王齐芝。” “臣在。”王齐芝心头一跳,躬身应道。 “你身为三朝元老,百官表率,却在金殿之上,仪态尽失,出言无状,更是当众手指贵妃。”萧天明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人背脊发凉:“朕念你年事已高,又是为太后之事心切,不重罚你。” 他话锋一转,陡然变得凌厉。 “但活罪难逃!罚俸三月!你可服气?” 罚俸三月。 这惩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重的是,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打了王齐芝的脸,也是打了王家的脸。 轻的是,对王齐芝这种家财万贯的世家大族来说,三个月的俸禄,不过是九牛一毛。 王齐芝一口老血哽在喉头,不上不下。 服气?他怎么可能服气! 他恨不得现在就一头撞死在这金殿上,控诉这昏君妖妃! 可他不能。 他身后站着的是整个王氏一族。皇帝给了台阶,他若是不下,那便是公然抗旨,到时候,就不是罚俸三月能了结的了。 第九十二章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死死地攥着袖中的拳头,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老臣,谢主隆恩。” 裴芸瑶的目的达到了。 她要的不是王齐芝的命,而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折断他这根王家最硬的骨头。 她盈盈起身,朝着龙椅上的萧天明福了福身,姿态优雅。 “陛下英明。臣妾谢陛下为臣妾做主。”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软糯娇媚,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 “既然事情了了,那臣妾,就先回位置了。” 说完,她牵起萧颙的手,在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莲步轻摇,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金殿上的风波总算平息,丝竹之声重新响起,但裴芸瑶一坐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身边的萧颙,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眉头甚至还微微蹙着,小嘴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在生气? 裴芸瑶的心,沉了一下。 她可以不在乎天下人骂她是妖妃,不在乎萧天明把她当刀使,可她终究还是会在乎自己儿子的看法。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声音放得极低极柔,生怕惊扰了他。 “颙儿……可是觉得母妃刚才,太凶了?” 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是不是觉得,母妃不该那般咄咄逼人?” 可萧踊却轻轻拉着裴芸瑶的手,眼神中满是怜悯,但也只是轻轻的摇摇头。 明明在裴家时,被宠成掌上明珠,但在这里却不得不成为一把利刃,每一步都是靠自己周旋,才能得片刻安宁。 裴芸瑶见他不说话,也不知他心中是否在埋怨着自己,只好为他多夹点菜。 “快吃些菜吧,这几天你都瘦了不少。” 萧踊思虑片刻,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和母妃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他知道王齐芝今日对母妃做的事情,他不会善罢甘休! 片刻回神后,他才缓缓开口。 “母妃这些就够了,对了,母妃。” 萧踊放下裴芸瑶的手拿起了筷子,淡然的开口。 “有件事情儿臣想请母妃帮忙。” 裴芸瑶放下了筷子,认真的听她说。 “怎么了?” 萧踊也放下筷子,大大的眼睛,看着裴芸瑶。 “此次陪儿臣一起去救二舅舅的还有一名武将叫宋宜安,他武功高超,儿臣答应过他,若能安全救出二舅舅,便允诺让他进军营。” 裴芸瑶看出萧踊的意思直接开口。 “所以,颙儿是想让母妃开口,让他去你大舅舅军营,去西北?” 萧踊点点头。 “儿臣正是此意。” 萧踊想起先前因母妃传闻是妖妃的事情,特意冷落裴家,现在用到人的时候,要主动开口,倒有些不好意思。 裴芸瑶却没有思考任何旁的,一口答应。 “好,踊儿果真长大了,知道做人要言而有信,一会儿宴会结束后,本宫便书信与你大舅舅一封。” 踊儿能与裴家交好,这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毕竟她的踊儿可不是寻常家的孩子,且足智多谋,总能有出人意料的惊喜。 宴会的尾声。 裴芸瑶牵着萧颙,走在回藏凤楼的汉白玉宫道上。 晚风带着凉意,吹得她云鬓旁的珠翠轻轻作响。 她还在琢磨着颙儿先前那复杂的眼神,那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她的? “母妃。” 萧颙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他主动停下脚步,仰起那张精致的小脸。 “我带你去见见宋宜安吧。” 裴芸瑶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她没想到,颙儿会主动提起这个。 “好呀。”她压下心中的波澜,唇角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配合着他,就像一个寻常母亲对孩子的朋友感到好奇,“他竟也在这宫宴上?” 萧颙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啊喏,早就憋不住了,抢着开口,声音里满是崇拜:“贵妃娘娘,您是不知道他有多厉害!青州那座山,壁立千仞,跟刀削似的,他嗖一下就上去了,还把绳子扔下来,拉着我们呢!” 啊喏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险境。 裴芸瑶被他逗笑了,眼波流转,看向萧颙,带着几分纵容。 “真有这么神?那我倒要看看。”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是瞧瞧那么简单。 她五岁的儿子,这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把自己看中的人带到她跟前。 萧颙没再多话,牵着她的手拐了个弯,往御花园走去。 萧颙让啊喏去找人,自己就陪着裴芸瑶,站在一丛夜来香旁边。 没一会儿,就听见碎石子路上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但每一下都踩得特别实。 来人个子很高,穿着身不起眼的侍卫衣裳,可那股子悍勇的劲儿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他走到跟前,利落地单膝跪下,抱拳行礼,声音跟口铜钟似的。 “微臣宋宜安,见过贵妃娘娘。” 裴芸瑶打量着他。一身古铜色的皮肉,肩膀宽阔,就那么跪着,后背也挺得像根枪。 确实是个好苗子。 “起来吧。”她声音不高,却让人不敢不听:“颙儿跟我说,你本事不小。我听说,你想去西北?” 宋宜安站了起来,不躲不闪地迎上她的目光,眼神里没有半点虚的,全是实打实的诚恳。 “是。微臣从小就佩服裴大将军,想跟着他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就算只能当个马前卒,也认了!” 这倒不是个一门心思往上爬的愣头青。 裴芸瑶眼里,这才真正透出点欣赏的意思。 她要的,可不光是个能打的,还得是条心向着裴家的汉子。 “你这身板,确实是块上阵的好料。” 她话头一转,敲打道:“但我得先跟你说清楚,西北那地方,风刮起来跟刀子似的,遍地黄沙,可不是京城。” “在京里,再不济也有个遮雨的屋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是把话递到他嘴边了。 是舒坦地待着,还是去那前途未卜的苦地方,让他自个儿选。 宋宜安闻言,非但没有丝毫犹豫,反而将胸膛挺得更高,目光灼灼。 “微臣,考虑好了!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岂能贪图安逸!”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咻!” 第九十三章 获得一名猛将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划破了御花园的宁静! 一只通体漆黑,形如蝙蝠的断线风筝,裹挟着劲风,从假山后陡然射出,直奔裴芸瑶的面门而来! 这变故来得太快,连啊喏都吓得忘了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宋宜安凭着本能,耳朵一动,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弹射出去! 他的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刚猛的弧线,大手一张,在风筝离裴芸瑶面门不足三尺之处,精准地将它死死攥在了手里! 落地,站定。 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宋宜安看着手中那只造型诡异的黑色风筝,面色瞬间冷凝如冰,眼中杀气毕露。 “什么人!竟敢在宫中放此等邪物!” 这绝不是孩童的玩物! 相比于宋宜安的如临大敌,裴芸瑶却连眼皮都未曾多眨一下。 她依旧站在原地,姿态优雅。 她终究是执掌后宫,在刀尖上行走了数年的妖妃,这点场面,还乱不了她的心。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只黑色的蝙蝠风筝,声音平淡地听不出波澜。 “这风筝,怎了?” 裴芸瑶的声音很轻,可听在宋宜安耳中,却比惊雷还重。 他下意识地将风筝举高,递到裴芸瑶的眼前,借着宫灯昏黄的光,沉声道:“娘娘,请看这里。” 他的手指,落在了风筝主心骨的正中间。 那根看似平平无奇的竹篾,顶端竟被换成了锋利的箭头,在灯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这东西瞧着是风筝,可内里藏了凶器。它飞来的力道极大,若不是微臣侥幸拦下,这箭头怕是已经……” 宋宜安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血腥气,却让四周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裴芸瑶的目光,从箭头上移开,脸上那点闲适慵懒的笑意,散得一干二净。 她那双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眼底凝了一层寒意。 好一个王齐芝,好一个王家。 金殿上的账还没算,这报复就追到了御花园。 这是料定她不敢声张,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明月。”她甚至没有回头,声音冷冰:“去查,一炷香之内,这假山附近,都有谁来过。” “是!” 明月福了福身,瞬间消失在花木的阴影里。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只小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萧颙仰着脸,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奶声奶气地开了口。 “母妃,人您已经见过了。外面这么危险,不如您先回去歇着?” 裴芸瑶的心,像是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 她垂下眼,就能看到自己拢在袖中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颙儿看到她这副模样。 他是不是觉得,他的母妃,是一个满心算计,眼藏杀机的妖妃? 他是在……怕她吗? 可,她不得不这样做,即便,踊儿误会她,那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拳,把心头那片翻江倒海的戾气,硬生生按了下去,再抬眼时,又是那个温婉从容的贵妃娘娘。 “好。”她对着萧颙,弯起一抹柔软的笑。 “本宫是有些乏了。宋侍卫,你所求之事,本宫会亲自与大兄分说,你且放心。” 她说完,甚至没有再看那要命的风筝一眼,牵起另一个宫女的手,仪态万方地转身离去。 裴芸瑶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的尽头,萧颙脸上的稚气,便如潮水般退去。 他那张尚带婴儿肥的小脸,在月光下竟透出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沉。 他伸出小手,从还愣在原地的宋宜安手中,拿过了那只蝙蝠风筝,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箭头。 “看来,是那位王大人,等不及了。” 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一旁的啊喏早就吓傻了,此刻才回过神来,凑上前结结巴巴地问:“殿,殿下……需要奴才……做些什么吗?” 萧颙的视线,慢悠悠地从那只蝙蝠风筝,落到了啊喏那张写满惊恐的脸上。 他那双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睛里,此刻异常平静,倒映着啊喏煞白的脸。 “你?” 萧颙在心底嗤笑一声。 “你不半夜偷吃厨房的点心被抓住,给孤惹麻烦,就已经是帮了天大的忙了。” 他没理会吓得快要站不稳的啊喏,转而看向一旁肃立的宋宜安。 那张稚嫩的小脸上,神情却老练得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你先回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至于去见大舅舅的事,你等着信儿就是。” 宋宜安眼里的光,腾地一下就亮了! 这事,竟是成了! 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就在眼前!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格外响亮:“多谢殿下成全!末将万死不辞!” 萧颙只是微微抬了抬那小小的手掌,神色淡漠。 “回去吧。” 夜风卷着花木的冷香拂过,而萧颙的身影,早已出现在东宫那座最高的阁楼之上。 此时,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落在了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单膝跪下,声音沉稳。 “殿下,有何吩咐?” 萧颙没有回头,他小小的身影立在窗前,俯瞰着沉睡中的宫城。 悠悠开口,语调平淡。 “今日晚宴,王齐芝的手指,快要戳到孤母妃的脸上。” 他甚至懒得把话说完。 因为他知道,他的人,都懂。 黑影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属下明白。”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又补充道:“殿下,属下这几日盯着太后宫中,发现贵妃娘娘并未对太后下手,反而……还派人送去了不少温补之物,嘱咐宫人好生照料。” 母妃啊母妃。 萧颙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底的幽深快要凝成实质的墨。 还是太过仁慈的,外面妖妃名头震天响,自己却仍旧要做与名声不符的事情。 那老妖婆,值得你如此费心吗? 但他面上,只是更冷了一分。 “孤知道了。” 他终于转过身,安静的吩咐着。 “太后那边,你暂且不必理会。王大人的事,办得干净些。” “是。” 黑影直接闪身,融入了夜色里。 阁楼上的风,比御花园里更冷,刮在脸上,凉凉的。 第九十四章 他不该犯这么小的错 萧颙却不觉得难受,反而微微仰起脸,任由冷风吹拂。 也好,这刺骨的冷,能让他时刻记着,自己是谁,又该做什么。 他不是五岁的萧颙,他是从血海地狱里爬回来的复仇者。 他正沉浸在这份清醒的冷意中,还没来得及为前世的愚蠢再叹一口气,一件带着暖意的大氅,忽然披在了他的身上,将那份寒意尽数隔绝。 啊喏提着灯笼,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一张脸跑得通红,语气里满是担忧。 “我的小祖宗哎!殿下,您怎么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风这么大,仔细把这小脸都吹皴了!” 萧颙的手,一把将那件厚重的大氅从肩上扯了下来,动作里带着一股子不耐烦。 “这才几月的天?就把这么厚的衣服拿来,是打算热死孤吗?” 那等真到了三九寒天,是不是打算用火盆把他圈在屋里,一步都不许踏出去? 啊喏见状,脸上那点急出来的红晕瞬间褪了,有些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 “奴才……奴才出来得急,就随手在架子上拎了一件,殿下莫怪,奴才下次一定看仔细了,再也不犯了!” 这话一出口,萧颙那双幽深的眸子,缓缓地移到了啊喏的脸上。 他一言不发,就那么盯着。 那眼神太过沉重,太过锐利,完全不像一个五岁孩童该有的。 他记忆中的啊喏虽然贪嘴,做事却无比认真,何曾犯过这么简单的错误? 啊喏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殿下……可是奴才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萧颙终于收回了视线,那张紧绷的小脸也缓和了半分。 他转身,小小的身影朝着楼下走去,声音平淡地飘了过来。 “没什么。” 或许,真是自己太敏感了。 毕竟重活一世,看谁都像是仇人,听什么都像是催命的鼓声。 啊喏还是那个啊喏,只是个一心为他的小内侍罢了。 萧颙不再去想这件事,清冷的童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谋算。 “皇祖母病重,朝野皆惊。孤身为皇孙,理应前去探望。” 啊喏一听,赶紧提着灯笼,小碎步地跟了上去,满脸都写着不赞同。 “殿下,可……可太后娘娘一向不喜欢您和贵妃娘娘,您这会儿去,万一她正在气头上……” 在他看来,躲还来不及,哪有自己往刀口上撞的道理? 啊喏到底还是个孩子,看事情只看表面,看不透那底下的波诡云谲。 可萧颙不同,他这副小小的皮囊里,装着的是一个在刀山血海里滚过一遍的孤魂。 他脚步未停,想都未想,便直接回道。 “旁人去看,是旁人的孝心。孤去看,是孤的本分。” 做给萧天明看,做给满朝文武看,也做给那想抓他错处的人看。 话音刚落,他小小的身子已经出现在了阁楼之下。 可他前脚刚踏出阴影,后脚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月光下,来人一身青色锦袍,眉眼间带着几分裴家的英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正是他的表哥,裴云温的独子,裴凌。 “你要去哪儿?” 裴凌的眉头紧锁,伸手就想去拉萧颙的胳膊:“这么晚了,我陪你一起去。” 萧颙身子一侧,轻易地避开了他的手,仰起那张精致的小脸,眸色清冷。 “去给皇祖母请安。”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太后连我都不喜,你以为她会喜欢你吗?至于为何,表哥,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 裴家的外孙,王家的眼中钉。 他这趟去,是演一场祖孙情深的戏,裴凌跟去,那可就是直接往火堆里浇油了。 “表哥,我知道你担心孤,但孤心里,自有分寸。” 裴凌被他噎了一下,看着眼前气势迫人的表弟,心里的担忧不减反增。 他上前一步,态度强硬。 “那也不行!”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了几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 “我是你表哥,保护你就是我的分内之事!太后若真要动怒,要罚,便罚我好了!” 萧颙仰着头,看着月光下表哥那张写满倔强的脸,眼底那冷漠,竟真的化开了几分。 他唇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无比真切的笑意。 真傻。 前世的裴家,就是因为这份不计后果的忠心,才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这份傻气,成为催动裴家走向灭亡的符咒。 “表哥,这份心意孤领了。” 萧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裴凌的耳中,带着几分安抚。 “但孤心意已决。” 他话锋一转,眸子中覆上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而且你忘了,在这后宫之中,只要孤还是太子,就没人敢真的动我。你不必多说。” 裴凌还想再说什么。 可萧颙已经转过身,那小小的背影,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宫道深处走去。 只留下裴凌一个人,在清冷的月光下,攥紧了拳头。 裴凌的担忧终究没能拦住萧颙的脚步。 坤宁宫那一片被烛火映得橘黄的殿宇,已经遥遥在望。 还未走近,一股药香,扑面而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萧颙的脚步停在了院门外。 他微微抬眼,就看见了那个本该病重不起的皇祖母。 王太后正坐在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紫檀木椅上,身上披着一件绛紫色的云锦斗篷,手里还端着一盏冒着热气的参茶。 除了脸色依旧有些病态的苍白,那双丹凤眼里透出的精光,哪里有半分传闻中奄奄一息的模样? 呵,装得还挺像。 就在萧颙打量她的同时,王太后也发现了他。 她甚至懒得掩饰眼中的厌恶,手里的茶盏往旁边的小几上重重一放,从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发出了一声冷哼。 萧颙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小小的身子就那么坦然地走了进去,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 “孙儿见过皇祖母。孙儿听闻皇祖母凤体抱恙,心中忧虑,特来探望,不知皇祖母现在可好些了?” 他的声音清脆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孝顺的好孙儿。 第九十五章 你果真像妖妃一样! 王太后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却不善,恨不得在他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她冷笑着开口,声音尖利。 “好?只要你那个妖妃母妃还在这宫里作祟一天,哀家就一天好不了!” 果然,三句话不离他的母妃。 萧颙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他缓缓直起身,迈开小短腿,走到王太后的面前,仰起那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小脸,轻声问道。 “皇祖母,这和母妃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顿了顿,那双本该纯真的眼睛里,闪过幽暗的光,语气变得更轻,却也更冷了。 “您若是身子不好,那便是太医院那群人医术不精,办事无用。要不要孙儿帮您……把他们都换了?” 一句话,让整个庭院的空气都凝固了。 王太后脸上的冷笑僵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才到自己膝盖高的小人儿。 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上,说着何等狠毒的话! 换了为她治病的人!这是真心还是假意?怕不是让她早点死吧! 这番话,哪里是一个五岁稚童能说出来的?这分明是……分明是那个妖妃教的! 王太后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气得浑身发抖。 她猛然抬起手,那保养得宜的手指,要戳到萧颙的鼻子上。 “你,你这个孽障!”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 “果然和你那个妖妃母妃一个样,都是祸乱宫闱的祸害!你想换哀家的人?哼,也不先掂量掂量你自己有几斤几两!” 尖锐的斥骂声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 周遭的宫女内侍们头垂得更低了,连呼吸都快要停滞,生怕被太后的怒火波及。 可站在风暴中心的萧颙,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却连丝毫的惧色都没有。 他只是抬起眼,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气到发抖的女人。 然后,他再一次,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 “皇祖母误会了。”他的声音依旧是软糯,不带半分颤抖:“孙儿并没有非分之想。”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句话,这个语气…… 这个看似恭顺、实则疏离的姿态…… 和那个裴芸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初,她也曾这样警告过裴芸瑶,让她安分守己,不要妄图换了自己身边的人。 裴芸瑶当时就是这样,福着身子,垂着眼帘,用最温婉知礼的声音说出,母后误会了,臣妾并无非分之想。 结果呢?结果她转头就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又不能罚她的地步。 果然是母子!骨子里都流着一样会蛊惑人心的血! “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王太后气得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满是讥讽:“整个后宫就你一位太子,你是不是觉得,你以后必然就是皇帝了?” 萧颙听见这话,像是被吓到了一样,飞快地低下了头,小小的身子甚至还微微瑟缩了一下。 “孙儿……孙儿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怯懦。 这副模样,总算让王太后心里那股邪火顺畅了些。 她看着萧颙一捏就碎的模样,唇角终于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到底还是个孩子,吓一吓就怕了。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哀家知道你不敢。” 王太后的声音忽然缓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长辈的慈爱:“刚刚也不过是试探试探你。哀家看你,心思倒是单纯,不像你那……” 妖妃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终究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她怕说得太直白,反而会激起这小东西的逆反之心,坏了她的好事。 王太后朝萧颙招了招手,脸上的笑容越发和蔼可亲,好像刚才那个声色俱厉的人根本不是她。 “颙儿,过来。哀家说了这么久的话,有些渴了。” 萧颙垂着的眼帘下,眸光冷如寒潭。 这老妖婆,又要开始演戏了。 他乖巧地抬起头,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旁边的小几上,踮起脚尖,用两只小手,稳稳地端起那盏还冒着热气的参茶,一步步送到王太后面前。 “皇祖母,请用茶。” 他高高举着茶盏,姿态谦卑得像个小内侍。 王太后满意地看着他,伸出那只戴着长长金丝护甲的手,慢悠悠地去接茶盏。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杯沿的那一瞬间。 她的手腕忽然轻轻一晃。 “哗啦!” 滚烫的茶水大半都泼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浇在了王太后那只保养得宜的手背上! “哎哟!” 王太后发出一声尖叫,疼得直甩那只迅速通红的手背。 “烫死哀家了!烫死哀家了!” 萧颙赶紧从袖子里摸出块帕子,小跑着上前,仰着脸想帮她擦拭,奶声奶气地开口,语气里满是天真的关切。 “皇祖母,您真是太不小心了。” 这话一出,王太后甩手的动作一顿,瞬间连疼都忘了。 她一把挥开萧颙,那张凶狠的脸,此刻写满了算计。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什么叫哀家不小心?!” 她指着萧颙的鼻子,眼里淬着毒:“哀家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就是哀家说了你娘几句吗?你这小东西,心思就这么歹毒,竟敢谋害哀家!” “来人啊!”她朝着院外嘶吼,“太子蓄意谋害,给哀家把他抓起来!” 随着王太后那声因尖利,庭院两侧的侍卫立刻甲胄铿锵,应声上前。 一步步朝着院中的那个小小身影逼近。 萧颙却像是没看到那些逼近的侍卫,也没被王太后那张扭曲狰狞的脸吓到。 他只是微微仰着头,眉头轻轻蹙起,那张白嫩的小脸上,写满了困惑。 他小声地开口,声音带着不解。 “可是……明明是皇祖母自己没有拿稳呀。” 这一句天真无邪的辩驳,像是一瓢滚油,浇在了王太后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她气得浑身发抖,连手背上那火烧火燎的疼都忘了。 自己没拿稳? 这小畜生,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错推到她身上! 第九十六章 童言无忌?是报应!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孩子! 和他那个妖妃娘亲一模一样,惯会颠倒黑白,蛊惑人心! “放肆!”王太后厉声呵斥,那双凤眼里此刻只剩下怨毒:“做错了事,竟还敢狡辩!你身为太子,如此行径,简直丢尽了我皇家的颜面!” 她根本不给萧颙再开口的机会,指向他的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歹毒,连哀家都敢谋害!今日若不罚你,来日岂不是要翻了天!”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满腔的怒火都压下去,换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去!给哀家回东宫罚抄孝经百遍!明日一早,哀家就要看到!” 抄经百遍?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这根本就是要了他的命。 这老妖婆,果然还是这么狠。 萧颙垂下眼,盖住了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冷意,再次抬起头时,已经是一副泫然欲泣。 就在这时,庭院的月亮门外,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一个小太监跑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脸色煞白,满头大汗。 他一句话还没喊完,看见院中对峙的两人,尤其是那个还站在原地的小小太子,后面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太后本就一肚子火,见这奴才如此不成体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瞥了那小太监一眼,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那只没被烫伤的手抚上额角。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继续说,什么不好了?哀家好着呢!” 那小太监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往前挪了几步,绕开萧颙,凑到王太后跟前,声音压得极低。 “回太后,是王家那边传来的消息。” “王大人的手……被人用箭头射穿了!” 王太后瞪大了双眼,刚刚还抚着额角的手瞬间攥成了拳头。 “你说什么?!” 那只手! 她兄长王齐芝,身为户部尚书,执掌文官之首,最重要的就是那只执笔的手! 伤了那只手,跟废了他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在何处遇刺?!” 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有些嘶哑。 小太监吓得浑身一抖,差点要跪下去,结结巴巴地回答。 “就……就是在尚书府里头,人是在书房里被射伤的,刚发生,王大人就……就忍着痛让人传了信过来!” 尚书府?书房里? 王太后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随即又涌上一股铁青。 她的身体晃了晃,全靠身旁的小宫女扶住才没有倒下。 能在守卫森严的尚书府,精准地潜入书房,射伤她兄长的手…… 这是挑衅!这是冲着她王家来的! 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裴芸瑶那张美艳却让她恨之入骨的脸,又闪过眼前这个看似无辜,实则心机深沉的孩子。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白天刚在金殿上闹了一场,晚上兄长就出了事! “查!” 王太后眼底迸射出骇人的杀意,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给哀家彻查!!” “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凶手给哀家揪出来!” 她死死盯着萧颙的方向,眼神幽深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死水。 “胆子太大了……真是胆子太大了……” 萧颙却在此时忽然动了,他竟是朝着王太后的方向,上前了一步。 这一步,好像踩在了啊喏的心尖上。 “殿下!” 啊喏吓得魂都快飞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攥住了萧颙的衣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太后娘娘正在气头上,殿下,我们……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这个时候不赶紧走,还往前凑什么! 没看见太后那眼神,简直像是要活生生把人吞下去! 萧颙却连头都没回,只是反手轻轻拍了拍啊喏的手,轻描淡写地开口。 “你先到外面等着,孤有几句话,想单独和皇祖母说一说。” 啊喏的手攥得更紧了,指节都发了白,他怎么可能放手! “奴才留下来陪您!” 萧颙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惊惧,反而漾开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看得啊喏心里直发毛。 “你留下来有什么用?”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慢悠悠地反问。 “你以为,皇祖母现在,还敢惩治孤不成?” 两人这番嘀嘀咕咕,在怒火中烧的王太后看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她正愁一腔邪火无处发泄,此刻见状,更是怒不可遏! “有什么事情回你的东宫说去!鬼鬼祟祟地在哀家这儿密谋什么?!”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浓浓的迁怒。 “莫不是还想留下来,看哀家的笑话不成?!” 啊喏被这声厉喝吓得浑身一哆嗦,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萧颙却依旧平静,又拍了拍啊喏的手,语气不容置喙。 “出去等着。” 啊喏看着自家殿下那双沉静的眼,心里那点慌乱竟奇迹般地压了下去。 他咬咬牙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月亮门,在外头急得团团转。 院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只剩下祖孙二人。 他迈开腿,哒哒哒地走到王太后跟前,在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仰起那张白净的小脸,漾开一个极甜的笑,天真无辜,像是在跟祖母撒娇。 可一开口,说出的话却让空气都凉了半截。 “孙儿哪敢看皇祖母的笑话。” 他声音软糯,吐字却清晰得很。 “孙儿只是在想……” 他故意拖长了音,看着王太后骤然收紧的瞳孔,脸上的笑容更乖巧了。 “您前脚刚要罚孙儿抄经书,后脚王舅公的手……就被射穿了。” 他偏了偏头,一脸认真地发问。 “皇祖母,您说,这会不会是报应啊?” 王太后闻言,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个五岁的小崽子,竟然敢恐吓她! 她头一次,看着眼前这张带笑的孩童脸庞,感觉到了害怕。 “你……你!” 王太后那只没伤着的手猛然抬起来,怒指他的脸。 她的嘴唇哆嗦着,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你这是在恐吓哀家?!” 第九十七章 矛头直指裴芸瑶 王太后的脸都气得变了形。 萧颙瞅着她,不仅不怕,那股子天真无辜的劲儿反倒更足了。 他微微仰着头,却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孙儿不敢。” 王太后被他这句轻飘飘的话噎得死死的,一口气堵在心口,烧得慌。 一个五岁的孩子,顶着这么张脸,说出这种话! 这小畜生…… 萧颙却看也不看她铁青的脸色,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皇祖母要罚孙儿抄写经书,孙儿心里是欢喜的。抄书能修养心性,这是好事一桩,孙儿还要谢过皇祖母的教诲。” 他顿了顿,小小的脑袋微微一偏。 “只是……” 他拖长了语调,话锋陡然一转。 “孙儿忽然想起,您身边那位李嬷嬷,先前不是在宫里当差当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被人拔了舌头,又被人挑断了手脚筋呢?” “孙儿听宫里的人说,她现在还被扔在柴房里,像条狗一样活着。皇祖母,不知那位下此毒手的幕后真凶,可有找到?” 王太后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李嬷嬷! 那是她的心腹,是她身边最得心应手的嬷嬷,却在一夜之间被人毒害。这件事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一根毒刺! 她一直以为是裴芸瑶下的手,可她没有证据! 如今,这件被她死死压下的丑事,竟然从这个五岁小畜生的嘴里,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出来! 他一定是故意的! 王太后觉得萧踊这是在攻心,却又没有证据。只能震惊的看着他。 “您瞧瞧。” 萧颙的声音还在继续,语气带着困惑:“您这王家,也不知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接二连三地出事。” “先前只是一位忠心耿耿的奴婢,如今,又是位高权重的王大人。”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小小的身子甚至朝王太后那边凑了凑。 “孙儿还发现,这事儿好像……挺有规律的。” 他掰着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指。 “被下手的人,品阶可是一个比一个高呢……” 话音未落,庭院外猛然响起一声尖锐高亢的通传。 “皇上驾到!” 是福安那把公鸭嗓子。 随着这声通传,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便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龙行虎步地踏入了月亮门,出现在二人视野之中。 来人一身玄色龙纹常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正是当朝天子,萧天明。 萧颙在看到那抹明黄的瞬间,就收起了所有外放的情绪。 他也再也懒得和王太后周旋,转身便朝着萧天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父皇。”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 “儿臣刚刚惹皇祖母不快了,皇祖母心善,只罚儿臣去抄写经书修身养性。儿臣这就去,不敢再叨扰皇祖母清净。” 萧天明看着儿子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心里虽有万千疑惑,但看着儿子那泫然欲泣的脸,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直到萧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亮门外。 萧天明才缓缓转过身,看向自己那位脸色铁青的母后。 他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声音也平平淡淡。 “母后,好端端的,为何要罚颙儿?” 王太后胸口那股气总算顺了过来,她扶着小宫女的手,指着自己手背上那块已经起了水泡的烫伤,声音怨毒。 “为何?” “他险些用热茶烫死哀家!哀家罚他抄几遍经书,难道还算重了?” 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眼中布满恨意。 “既然哀家一时半会儿整治不了裴芸瑶那个妖妃,那对她生的儿子下下手,也未尝不可!” 萧天明脸上闪过为难。 “母后,您这样做,定会让贵妃不快的。” 这话像是踩了王太后的尾巴,她立刻就炸了! “怎么了?” 她厉声质问,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讥讽。 “哀家如今行事,难道还要看她一个妖妃的脸色不成?” 她向前一步,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压低了声音。 “再说了,还有一件事,不知皇上可知?” 萧天明看着自己母后那张愤怒的脸,眼底划过不易察觉的厌烦。 他不动声色,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母后,又打听到了什么事?” 王太后像是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她猛然抓住萧天明的手臂,指甲快要掐进他的龙纹袖口里,脸上此刻写满了痛心疾首。 “皇上,户部尚书,哀家的兄长王齐芝,他的手……他的手被人用箭射穿了!就在他自己的书房里!” 萧天明瞳孔骤然一缩。 王齐芝在自己的府邸遇刺? 这不可能。 京城防卫森严,尚书府更是守卫重重,谁有这个本事,又有这个胆子?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朕为何不知!” 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压。 这件事,超出了他的掌控。 一种被挑衅的怒火,从心底窜了上来。 王太后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那股恶气总算出了几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皇上您瞧,这事就发生在尚书府,就发生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您却一无所知。” 她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那双精明的眼睛死死锁住自己的儿子。 “那您可要当心了,这身边,是不是出了有二心的人?这京城,还是不是皇上您的京城?” 这话诛心至极。 萧天明的心,一半沉了下去,另一半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生出几分兴奋。 王家出事,对他而言是好事。 可这件事发生的方式,却是在狠狠地打他的脸。 他压下心头的翻涌,面上恢复了平静。 “或许是王大人自己在外面,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不该惹的人?” 王太后起身悠悠地踱了一步,殿外的冷风吹得她衣袂翻飞,那声音也跟着淬了冰。 “这满京城,除了那位恃宠而骄的妖妃,还有谁敢这么动他王家的人?” 她回头,眼中射出怨毒的光。 “哀家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白日里在金殿上,她裴芸瑶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要皇上您惩治哀家的兄长!” 第九十八章 多去浣衣局才行 “这前脚刚结下梁子,后脚他就中了箭,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说不是她动的手,谁信!” 萧天明沉默了。 他垂下眼,遮住了眸中的思绪。 裴芸瑶…… 他脑中浮现出那个女人倔强的脸。 她确实跋扈,但这跋扈,本就是他一手纵容出来的。可她会蠢到用这种方式报复吗?直接在尚书府射伤朝廷重臣? 这手段,太直接,不像是她的风格。 但……若说她恨王家,那也是真的。 被逼到那份上,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是裴家那只被他娇养的雀儿。 或许……真有这个可能。 王太后是什么人,在后宫里斗了一辈子,最会察言观色。 她一看萧天明这犹豫的神情,就知道这把火烧对了地方。 她立刻趁热打铁,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苦口婆心。 “皇上,那妖妃在后宫专房独宠,行事无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靠的是什么?不就是您的恩宠,和她膝下那个孩子么!” 王太后眼中闪过算计。 “雪谣那孩子虽然一时糊涂,被罚去了浣衣局,但我们王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哀家那个侄孙女王月婵,今年也及笄了,品貌才情,不输她姐姐。改日,便将她接入宫来吧。” 总要有一个王家的女人,诞下皇子,才能彻底把裴芸瑶那个妖妃踩在脚下! 萧天明心头那点不悦,瞬间被放大了。 让王家再进一个女人? 他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一环。 王家的人,一个都嫌多。 他本能地想拒绝,于是便将那个被他厌弃的女人拿出来当挡箭牌。 “母后,月婵若是进了宫,雪谣那性子,怕是会不高兴。” 他以为搬出王雪谣,母后总会顾忌一二。 谁知王太后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只是冷哼了一声,那神情,好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家族荣辱面前,由不得她使小性子。她妹妹若是得了宠,也能在宫里照应她一二,她该感激涕零才是。” 王太后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她看着萧天明,一字一句,敲打着他的心思。 “再说了,哀家有的是法子,让雪谣心甘情愿地接纳这个妹妹。为了王家的大局,她必须想通,也一定会想通。” 萧天明听着王太后那强势语气,心中那股被压制的火气,快要从喉咙里烧出来。 他想到了王家那张遍布朝野的大网,想到了自己这些年如履薄冰的隐忍。 再送一个王家的女人进来? 简直是往他心口上再插一把刀。 他眼帘微抬,看向殿外沉沉的夜色,那张俊美的脸上,硬是挤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母后说的是。只是,后宫如今也不缺新人,朕瞧着,嘉嫔就不错……” 那个何清月,家世清白,没什么根基,就算扶持起来,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用来恶心一下裴芸瑶,再分一分王家的势,正好。 “嘉嫔?” 萧天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太后一声冷斥打断。 “她算个什么东西!哀家要的是一个能为我们王家,为皇上你诞下孩子的女人!其他人,不过是用来分散那妖妃恩宠的棋子,你懂不懂?关键时候,靠得住的,只有自家人!” 这番话,毫不掩饰,字字诛心。 萧天明放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自家人? 他姓萧,她姓王。他们从来都不是自家人。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翻涌的恨意死死压回胸腔,面上却仍旧是那副淡然无波的样子。 “朕知道了。” 他扯了扯嘴角,顺从的开口。 “母后的意思,是要分走贵妃的恩宠。那朕,现在就去。” 说着,他便作势要转身,往后宫妃嫔的住处走。 “站住!” 王太后又一次喝住了他。 “皇上现在该去的,是浣衣局!” 她的声音刻薄。 “去看看你那还在受苦的表妹!去告诉她,这个家里,还有人记挂着她!这才是你现在最该做的事!” 萧天明的喉结狠狠地滚动了一下,额角一根青筋,在皮肤下隐隐跳动。 去浣衣局? 母后这是在逼他,逼他向王家低头,逼他亲手去安抚那颗被他舍弃的棋子。 他心情复杂,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对着王太后,一字一句。 “好,朕……这就过去看看她!” 话音落下,他再不停留,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了坤宁宫的门槛。 而此时,另一端的藏凤楼内,气氛宁静。 嘉嫔何清月站在裴芸瑶面前,一身藕荷色的宫装衬得她愈发温婉动人,只是那精心描画的脸上,此刻带着恰到好处的局促。 她对着上首的裴芸瑶盈盈一拜,声音柔和。 “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裴芸瑶半倚在贵妃榻上,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着,只别了一根玉簪。 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 “坐吧。” 明月上前奉了茶,何清月双手接过,却不敢喝,只是将茶盏捧在手心。 她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裴芸瑶。 眼前的女人,明明是艳冠后宫的妖妃,此刻却素面朝天,眉眼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倦怠。 这份慵懒,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貌,反而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何清月心中暗暗一凛。 这个女人,比传闻中还要难对付。 她定了定神,脸上挂起温顺的笑容,柔声开口。 “上次来拜访娘娘,娘娘说身体不适,臣妾心中一直记挂着。不知娘娘凤体,如今可好些了?” 裴芸瑶想起来了。 上一次,她确实是这么打发她的。 不是身体不适,只是单纯地不想见这些牛鬼蛇神,不想再陪她们演这些姐妹情深的恶心戏码。 没想到,这个何清月,居然这么锲而不舍。 她终于睁开眼,那双潋滟的凤眸里,一片清冷,没有半点情绪。 她看着何清月,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 “没有。” 干脆利落,不带客套。 何清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设想过裴芸瑶的无数种反应,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直白的回答。 这就像是她精心准备了一拳,却打在了空处,说不出的憋闷。 第九十九章 云淡风轻的敲打,何清月逃离 尴尬在脸上蔓延开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她只好强撑着,将那份讨好演得更加真切。 “不知娘娘是哪里不舒服?臣妾在家时,曾跟着家里的老嬷嬷学过几手粗浅的岐黄之术,或许……或许能为娘娘分忧一二。” 裴芸瑶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我很善良,我很无害的脸,心中只觉得好笑。 上一世,就是这个女人,在自己失势后,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 她的医术? 怕是都用在怎么不动声色地害人上了。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她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带着重量,落在何清月的心上。 “不用,本宫是心病。” 何清月那张温婉的脸,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直接跪了下去。 “求娘娘降罪!” 裴芸瑶调笑的看着她。 “你何罪之有啊?” “臣妾不该在皇上面前总晃悠,更不该……得了皇上的几分青眼,惹娘娘您心烦……”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角飞快地瞟了裴芸瑶一眼,整个人都绷紧了,就等着那意料之中的雷霆之怒。 这后宫里谁不知道,裴贵妃爱皇上爱到了骨子里,谁敢分走皇帝半点恩宠,她就能让谁活不下去。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没有到来。 上首的女人,只是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 “起来吧。”裴芸瑶的声音懒懒的,带着讥诮,“本宫倒不是因为这个。” 何清月猛然抬头,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错愕。 起来? 她竟然让她起来? 还说不是因为皇上的恩宠? 这……和传闻里完全不一样。 那个嚣张跋扈,视君恩如命,恨不得将皇帝拴在藏凤楼的裴贵妃呢? 自己这番话,句句都踩在争宠这条死线上,分明是火上浇油,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难道……这是一个新的陷阱? 何清月心里千回百转,人却不敢动,依旧僵硬地跪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 裴芸瑶将她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尽收眼底,觉得有些好笑。 她好整以暇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单手支着下巴。 “怎么了?”她慢悠悠地开口:“本宫不罚你,你心里好像还挺意外?” 何清月喉间发紧,胸膛狂跳,这是在说……她看穿了自己刚才那番话是故意的? 何清月手脚并用地往后缩了一下,头死死地埋了下去,声音都在发颤。 “没有没有!娘娘误会了!臣妾绝无此意!” 看着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裴芸瑶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也更冷了。 “行了。” 裴芸瑶收起了那点虚假的笑意。 “说吧,你连着两次过来,到底是所谓何事?”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何清月知道,再演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她眼圈一红,这次倒是有了几分真情实感,两滴清泪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 “娘娘明鉴……”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一股子凄楚。 “臣妾在宫中,无依无靠,前朝又没有父兄为臣妾奔走。臣妾知道,娘娘深爱着皇上,这宫里,也只有娘娘配得上皇上的心。那日……那日皇上宠幸臣妾,臣妾知道,这便是臣妾的错。” 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眼神真挚卑微。 “所以上次,臣妾就是想来向娘娘请罪的,只是没能见到娘娘。这几日,臣妾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好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什么懂事知礼,一心向着自己的好姐妹呢。 裴芸瑶心中冷笑,面上却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个何清月,确实比王雪谣那个蠢货有意思多了。 知道什么时候该示弱,什么时候该表忠心。 可惜啊,她选错了效忠的对象。 她笑了笑,那笑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莫测。 “本宫不罚你。” 她看着何清月那瞬间亮起来,又迅速被疑惑取代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补完了后半句话。 “宠幸谁,那是皇上的圣意。本宫若是连这种事都要插手……” 她顿了顿,端起手边的茶盏,目光看向何清月:“那岂不是,管得未免有些太宽了?” 管得太宽? 裴芸瑶竟然说她自己管得太宽? 何清月跪在那里,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不是应该勃然大怒,质问自己为何勾引皇上吗?她不是应该嫉妒得发狂,恨不得立刻就让人把自己拖出去掌嘴吗? 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算什么?是一种更高明的羞辱?还是……她真的不在意了? 不,不可能。 这世上没人比裴芸瑶更爱萧天明,这是整个后宫都知道的。 她今天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定是装出来的。 对,她在演戏,她在试探我! 想通了这一层,何清月后背渗出的冷汗才稍稍退去。 她飞快地调整了脸上的表情,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演得天衣无缝。 她仰起那张还挂着泪痕的脸,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娘娘真是宽宏大度,有娘娘这句话,臣妾心中……便安稳许多。” 裴芸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越是这样平静,何清月的心里就越是打鼓。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明月的声音响了起来。 “嘉嫔娘娘,若是没有旁的事,您便先回吧。” 明月往前站了半步,垂着眼,语气恭敬,却带着驱赶意味。 “我们娘娘平时早睡,这会儿,也该乏了。” 何清月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膝盖一阵发麻,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但她还是很快站稳了,顾不得整理裙摆上的褶皱。 朝着上首的裴芸瑶,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头垂得低低的,声音里满是顺从。 “是,是臣妾思虑不周,叨扰娘娘休息了。”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臣妾,这便告退。” 说完,她再也不敢多看裴芸瑶一眼,转身带着自己的宫女,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去。 何清月走后。 裴芸瑶指尖摩挲着冰凉的茶盏边缘,目光落在茶水里自己那张艳丽的倒影上,眼神空洞。 第一百章 暗处下手的人是谁? 直到明月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在她耳边落下了一句极轻的话。 “娘娘,您让奴婢查的事,有眉目了。” 裴芸瑶的眼睫毛颤了一下。 她缓缓抬眼,那双潋滟的凤眸里,终于聚起了光。 “说说看。”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沙哑:“那只风筝,是谁家的?” 明月凑得更近了些,压着嗓子,气息拂在裴芸瑶的耳廓上。 “回娘娘,奴婢顺着那风筝线上的香料味儿查过去,查到了王齐芝王大人府上。” 裴芸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笑意。 她将那杯冷茶放回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殿内,听着格外清晰。 “那你查到了,就没做点什么?” 这句话问得轻飘飘,却让明月的心一悬。 她瞬间就懂了娘娘的意思。查出来,然后呢?就这么干看着吗? 娘娘变了。 不再是以前那个凡事讲求证据,行事留有余地的裴贵妃了。 明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但随即,又化为一种心领神会的默契。她将声音压得更低。 “奴婢……奴婢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就在奴婢准备动手的时候,瞧见一个侍卫火烧眉毛似的,从王家后门冲出来,直奔坤宁宫去了。” “奴婢觉得不对劲,便使了些银子,从太后宫里洒扫的小太监嘴里,撬出了一句话。” 明月顿了顿,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裴芸瑶的神色,见她正专注地听着,才继续道。 “那小太监说,王大人在自个儿的书房里,手……被人用箭给射穿了。” “什么?” 裴芸瑶那副慵懒支着下颌的姿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坐直了身子,背脊挺得笔直。 方才还淡漠如水的凤眸里,此刻燃起了熊熊烈火,亮得惊人。 “谁干的?” 明月看她这反应,赶紧摇了摇头。 “奴婢没打听出来。听那小太监的意思,好像……好像王大人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干的。只知道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书房,一箭之后就消失了。太后娘娘听了这个信儿,气得当场就摔了个茶盏,估计这会儿正坐立不安呢。” 一旁的王嬷嬷一直静静听着,此刻才上前一步,扶住裴芸瑶的椅背,沉吟道。 “娘娘,您说……这会不会是陛下,在暗中帮您出气?” 听到陛下二字,裴芸瑶眼中的火焰倏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 她忽然笑了,那笑声从喉间溢出讽刺的一声。 “嬷嬷,这宫里谁都有可能,唯独他,不可能。” 他萧天明? 裴芸瑶在心里冷笑。 他恨王家入骨,可他也怕王家怕得要死。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前,绝不敢轻易下手。 让他为了自己,去冒着惊动王家的风险,射王齐芝一箭?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裴芸瑶悠悠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这事儿倒是有趣了,本宫还真想不出,这宫里头,除了我自己,还有谁会帮我。” 她眸光一转,忽然想到一个人。 “难不成……是二兄?” 王嬷嬷立刻就摇了头,语气十分笃定。 “容老奴多句嘴,二少爷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让他为了青州的百姓,上刀山下火海,可以,让他为了您在朝堂上和人辩驳也行,可这种暗箭伤人的路数,二少爷做不出来。” 裴芸瑶点了点头,也觉得是这个理。 她那个二哥裴云温,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是刻在骨子里的清流文臣,让他提笔写万言书可以,让他挽弓射仇人,确实是为难他了。 殿内的烛火轻轻摇曳,将主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是谁呢? 明月见她又陷入沉思,便上前一步,轻巧地牵起她的手,温热的触感将裴芸瑶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娘娘,夜深了。” 明月的声音柔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引着裴芸瑶,一步步朝内殿的梳妆台走去。 “不管那个人是谁,总归是向着娘娘的,这就是天大的好事。您何必为了这个想破了头?当务之急,是养好精神,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明月的声音又轻又软。 她的话,像一剂安神药,抚平了裴芸瑶心底那最后的波澜。 裴芸瑶任由她牵着,走到那面巨大的菱花铜镜前坐下。 镜中的自己,眉眼依旧艳丽,只是那眼底的深处,藏着旁人看不懂的狠厉。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了明月方才的劝慰。 明月纤细的手指穿过她如云的乌发,一颗颗卸下那些冰凉沉重的金钗珠翠。 裴芸瑶看着镜中的自己,任由思绪飘远。 是谁呢?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守卫森严的尚书府,还能一箭射穿王齐芝的手……这份胆识,这份身手,绝非寻常之辈。 但,不管是谁,这都是一件好事。 就像明月说的,总归是向着自己的。 既然是朋友,那藏在暗处,就比亮在明处要好。 时间还长,狐狸尾巴,总有露出来的那一天。 藏凤楼内烛火安然,一派静谧,可这深宫之中,总有些角落,藏着见不得光的腌臜。 浣衣局,弥漫着潮湿皂角味儿的厢房内。 此刻,这间房里挤着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王雪谣整个人都挂在了萧天明的身上。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宫女服,因为动作而皱成一团,与他身上那件绣着暗金龙纹的玄色常服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她哭得梨花带雨,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陛下……您瞧瞧,那妖妃如今都把我们逼成什么样了!” 她抬起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心疼地抚摸着萧天明的龙纹袖口。 “您是堂堂九五至尊,如今却要为了臣妾,屈尊降贵地待在这种地方……都是臣妾没用,连累了陛下。” 萧天明任由她依偎着,鼻尖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让他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这里。 更不喜欢怀里这个除了哭和抱怨,就一无是处的女人。 第一百零一章 对抗太后 若不是为了安抚她背后的王家,若不是还需要她这颗棋子来牵制太后,他一步也不想踏入这个地方。 可他面上,却是一片温柔。 他轻轻拍着王雪谣的后背,声音低沉。 “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他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眼神幽深。 “雪谣,再忍一忍。朕是在找最合适的时机,时机一到,朕一定会救你出去。只是……太后那边……” 他故意把话说了一半,就是为了引起她的好奇。 果然,王雪谣立刻就忘了哭,急切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太后?姑母她说什么了?陛下,姑母是不是想到什么法子救我了?” 她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臣妾知道,您和姑母都有苦衷,臣妾不指望别的,只求能早日脱离这苦海,回到您身边……” 看着她这副样子,萧天明的心里划过不耐,随即又被他完美地掩饰了下去。 他装作为难地蹙起眉头。 “太后她……她今日与朕说,已经准备放弃你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身子一僵。 他继续不紧不慢地投下另一颗炸雷。 “太后还说,你有一个妹妹,叫……王月婵?她打算,让朕接王月婵入宫。” “什么?!” 王雪谣整个人都僵住了,猛然从他怀里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方才还楚楚可怜的脸,此刻写满了惊恐,声音都变了调。 “姑母她怎么能这么想?她怎么敢!那陛下呢?陛下您……您同意了?” 她完了。 姑母要放弃她了!王家要放弃她了!他们要推一个新的王家女入宫,来取代她! 一旦王月婵进了宫,那她王雪谣,就成了一颗彻头彻尾的弃子,在这浣衣局里,烂掉,都不会再有人多看一眼! 萧天明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精光,随即又被心疼所取代。 他再次伸出手,不容抗拒地将她重新揽入怀中。 “朕当然没有同意!”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情。 “雪谣,你忘了?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朕的心里,除了你,哪里还容得下旁人?” 这句话,像是定心丸,瞬间就抚平了王雪谣大半的恐慌。 她依偎在萧天明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那股被抛弃的恐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后怕。 她面上恢复了一片柔和,声音也软了下来。 “臣妾自然是信陛下的,知道您对臣妾是一片真心。只是……姑母她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恐怕……恐怕无论如何,她都会想方设法,让月婵妹妹进宫的。” 萧天明闻言,心中一个完美的计策已然成型。 他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长发。 “朕已经义正言辞地回绝了太后,让她打消这个念头。不过……朕是男人,是皇帝,有些话不好说得太绝,免得落下一个不孝的罪名。”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忽然接着说。 “但你不同,你是她的亲侄女。如果你能当着她的面,好好与她分说一番利害,或许……会比朕说话更有用些。” 这话像是一道光,瞬间劈开了王雪谣心中所有的阴霾。 她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对啊,皇帝有些话不好跟太后掰扯,但她不一样。 她是太后的亲侄女,是从小在太后跟前长大的!撒娇,耍赖,哭闹,哪一样不是她的拿手好戏? “陛下说的是!” 王雪谣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急不可耐,她反手握住萧天明的手腕。 “不如……就由臣妾亲自去跟姑母分说!您只要……只要想个法子,帮臣妾打个掩护,让臣妾能顺顺当当地进了坤宁宫的门,臣妾就有把握,能让姑母收回成命!” 萧天明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让她自己去闹,去坤宁宫里和太后撕破脸。 王家内部越是生了嫌隙,他的棋盘就越是好走。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语气平缓得听不出波澜。 “好。那明日,朕便寻个由头,让你过去。” 目的达成,他一刻也不想在这令人作呕的地方多待。 萧天明缓缓起身,理了理被王雪谣抓皱的衣袍。 “时辰不早了,朕也该回了。” 他要走? 王雪谣心头一慌,下意识地伸手,只轻轻抓住了他玄色常服的一角衣袖,姿态放得极低,声音里满是祈求。 “陛下……今夜,不留下来陪陪臣妾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自己都嫌弃这个地方。 目光扫过这间窄小破败的厢房,空气里皂角和霉味混杂在一起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如今的处境有多么不堪。 让九五之尊的皇帝,歇在她这个浣衣局的破屋里? 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王雪谣自嘲地松开了手,脸上强撑起一抹温婉的笑,叹了口气。 “罢了,是臣妾糊涂了。这里终究不是臣妾的流华宫,污了陛下的眼。等臣妾回去了……回去了,再让陛下好好地陪着臣妾,可好?” 她这副故作懂事的可怜模样,萧天明看在眼里,心里也难免会有几分心酸。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王雪谣站起身,殷勤地替他整理好外袍的每一处褶皱。 仰着脸,小声嘱咐了一句。 “陛下,那明日的事……您可千万别忘了。” “朕,一言九鼎。” 萧天明留下这句话,再没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他刚回到养心殿内。 福安便亦步亦趋地跟上,语调平平的禀报。 “陛下,您不在的这段时辰,宫里一切安好。贵妃娘娘……和藏凤楼那边,没派人来过,也没任何动静。” 萧天明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幽深的眸子里闪过几分讶异。 “哦?她竟什么都没问?” 在宴会上,他主动惩罚了王齐芝,难道不够让她开心? 这么久没见自己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念? 连派个人过来打探一声都懒得? 福安垂着头,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回陛下,奴才斗胆猜想,贵妃娘娘今日在金殿上,风头已是出尽了。这会儿,许是怕您寻她过去,要同她讲什么为后妃者需温婉贤淑的大道理,娘娘不耐烦听,索性就避而不见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大清早就来兴师问罪 萧天明听着,眉梢微微一挑。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 以裴芸瑶那被他一手纵出来的骄横性子,确实做得出这种事。 他心中那点因她反常而升起的疑虑,瞬间被自负所取代。 “哼,说得也是。”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她这是怕朕会责怪她今日行事太过张扬跋扈。” 这时,福安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一个乌木托盘捧到了他的面前。 盘中,静静地躺着十几块泛着温润光泽的绿头牌。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翻牌子了。” 萧天明的目光随意地从那些名字上扫过。 他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浣衣局王雪谣那张哭花了的脸。 一阵烦躁涌上心头。 “撤下去。” 他冷淡地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倦意。 “朕今日,没兴致。” “嗻。” 福安不敢多问,躬身将托盘撤下,随即安静地伺候着萧天明宽衣洗漱。 次日天色刚亮,金殿上的朝会一散。 萧天明刚踏上回养心殿的青石御道,眼角余光便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立在御道旁的汉白玉栏杆边,身披一袭月白色的宫装,晨风吹过,衣袂飘飘。 是裴芸瑶。 萧天明心中那点因睡眠不足而起的郁气,瞬间被一股熟悉的愉悦感冲散。 他就知道。 这女人,终究是离不开他的。 昨日在金殿上那般张狂,事后又故作清高地避而不见,说到底,不过是小女儿家欲擒故纵的把戏。 闹够了,还不是要巴巴地跑来寻他? 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自得的笑意,放缓了脚步,摆出了一副宽宏君主的姿态,等着她像往常一样,带着甜软的笑意迎上来,扑进自己怀里。 裴芸瑶确实朝他走了过来。 步履平稳,不疾不徐。 她走到他面前三步远处,便停下了脚步,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宫礼,声音清冷。 “臣妾见过陛下。” 没有预想中的温存软语。 只有几分疏离。 萧天明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他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不快,主动放柔了声音,带上几分宠溺的亲昵。 “瑶儿,今日是怎么了,来得这样早?” 裴芸瑶抬起眼,那双曾盛满对他的爱慕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平静无波的冷意。 “臣妾今日本想去看看颙儿的功课做得如何。”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带上了几分质问的锋芒。 “可没想到,他竟为了抄写经书,熬了整整一个晚上。” 话音刚落,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明月立刻上前一步,将怀中抱着的一叠厚厚的宣纸高高举起,呈现在萧天明面前。 那宣纸摞得极高,最上面的一张,字迹虽然稚嫩,却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 裴芸瑶的目光直直地刺向萧天明,声音里再无半分温度。 “陛下,您也瞧瞧。这就是我儿抄写了一晚上的经书,不知……太后她老人家可还满意?” 满意二字,被她咬得极重,充满了讥讽的意味。 萧天明脸上的春风和煦再也维持不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裴芸瑶一大早堵在这里,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兴师问罪! 他故作惊讶地伸手接过那叠经书。 “母后是罚他抄写经书,可也断没有让他抄上一整晚的道理。这孩子,也太实诚了些。” 他想把事情轻轻揭过,将过错归于一个孩子的不懂事。 可裴芸瑶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实诚?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为了抄这些东西,熬得眼下乌青,那只握笔的手,差点就废了!” 她往前逼近一步,眼中的怒火快要喷薄而出。 “陛下!都到这个时候了,您竟然还在为太后辩解?我那颙儿,他何其无辜,何其可怜!” 这番疾言厉色的指责,让萧天明彻底乱了阵脚。 他下意识地想去拉她的手,想安抚她,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冷的衣料,裴芸瑶已经不动声色地退开了半步。 萧天明顿时有些无措,脱口而出。 “瑶儿,你误会了!颙儿毕竟是失手烫伤了母后,母后乃一国太后,他身为皇子,于情于理都该受罚。只罚他抄写经书,已是看在朕和你颜面上的宽容了!你我身在皇家,行事需得周全,若是不做做样子,被前朝那些言官知道了,又不知该如何编排颙儿德行有亏了!” 他再次用过去他们之间最熟悉的政治权谋来让她冷静。 为了大局,牺牲一些东西,不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吗?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裴芸瑶一声满含不屑的冷哼。 她的下巴微微扬起,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看谁敢编排他!” 她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反驳的劲儿。 萧天明被她这模样弄得心里咯噔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御道上的晨风吹过,透着一股凉气。 他这才回过神,自己竟被她问住了。 他一直觉得,裴芸瑶的骄傲是他给的,是他一手宠出来的。可她此刻的傲气,却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那股锋利劲儿,他从没见过。 这让他心里头一次有了点慌。 他对她的掌控,好像正在松动。 萧天明放缓了声音,语气也变得柔和下来。 “是,是,朕的皇子,未来的太子,自然没有人敢编排他。” 他上前一步,拉近两人之间那冰冷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 “可我们终究要为大局考虑。朕知道你心疼颙儿,委屈了你们母子。这样吧,国库里还有一支前朝供奉的千年血灵芝,最是补气养身,朕即刻就让人送到东宫去,给颙儿好好补补身子。” 裴芸瑶听着这话,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 再抬眼时,她脸上的冰霜消散几分,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怨怼。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臣妾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她的视线落在萧天明还捧着的那叠经书上,声音里透着疼惜。 “只是……臣妾一想到颙儿那只握了一晚上笔,到现在还红肿着的小手,这心头就跟堵了块石头一样,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第一百零三章 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她没有大吵大闹,只是这般轻描淡写地诉着苦,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萧天明头疼。 萧天明脑中念头飞转,只想着赶紧把她安抚好,让她把这一页揭过去。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眼中一亮,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这样吧!瑶儿也有许久未曾归家省亲了。你二兄裴云温不是刚从青州回来吗?朕今日就给你一道恩旨,准你回府省亲,跟家人好好聚聚,也顺道看看你的二兄,如何?” 让他去哄孩子,他没那个耐心。 让太后去道歉,那更是不可能。 让她出宫去,眼不见心不烦,是最好的法子。 萧天明只觉得自己的安排体贴又周到,足以彰显一个君王对爱妃的极致宠爱。 而他这番话,正不偏不倚地,敲在了裴芸瑶的心坎上。 她正愁没有由头出宫,去见二哥,去见祖母,去安排那些前世没来得及做的事。 没想到,萧天明竟然亲手将这个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裴芸瑶心中早已翻起滔天巨浪,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回家省亲?可如今朝中局势……陛下才刚刚敲打了王家,臣妾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地回府,怕是会惹得前朝那些大臣们非议,又给陛下添麻烦。” 她这番善解人意的话,让萧天明心中那点因被顶撞而生的不快,彻底烟消云散。 看,她还是那个凡事都先为他考虑的瑶儿。 刚才的疾言厉色,果然只是因为心疼儿子罢了。 萧天明得意地摆了摆手。 “没事儿。裴家一向忠心,朕心里有数。在接尘宴上,朕的态度还不够清楚吗?我看谁敢乱嚼舌根。” 他身子微微往前探了探,看着她的眼睛。 “朕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瞧瞧,你是我萧天明心尖上的人,裴家,也是朕最信得过的。谁也别想动你们分毫。” 这话听着真扎耳朵。 上一辈子,他也是这么说的,把爹和哥哥哄得为他卖命,最后呢?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可这会儿,她必须得感动。 裴芸瑶再抬起头时,眼里的那点担心散了,立马换上了一副惊喜的神情,那双凤眼里亮晶晶的。 她身子一软,福下去的礼都比刚才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俏,声音也跟着轻快起来。 “那臣妾,就多谢陛下恩典了!” 萧天明看着裴芸瑶那袅娜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方才还挂在脸上的那点温情和宠溺,瞬间就褪得一干二净。 他背着手,明黄色的龙袍在晨风里猎猎作响。 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只剩下帝王的算计。 裴芸瑶,真是越来越不好掌控了。 他以为他给了她最高的荣宠,她就该像只被养在金丝笼里的雀儿,为他装点门面。 可今天,这只雀儿不但敢冲他亮爪子,眼里那股子不驯的劲儿,竟让他心里生出几分寒意。 不行,得给她找点事做。 一头独大的猛虎,可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王家这把刀,虽然钝了,但用来敲打敲打裴家,还是够用的。 他侧过头,对一直躬身候在一旁的福安冷冷地开了口,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去一趟浣衣局。” 福安身子一凛,头埋得更低了。 “奴才在。” “想个法子,让谣嫔,去一趟坤宁宫,到太后跟前请安。” 萧天明特意咬重了请安两个字,眼里的讥讽一闪而过。 福安心里头打了个突,闹不明白皇上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不敢多问,只恭敬地应了声嗻,便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福安领了旨意,脚步匆匆地朝着宫里最阴湿腌臢的角落,浣衣局走去。 还没进院子,浣衣局的掌事嬷嬷眼尖,老远就瞧见了福安,连忙丢下手里的活计,一路小跑地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哎哟,是什么风把福安公公您给吹来了?您这大忙人,怎么有空到我们这儿来?” 福安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端着皇帝身边大总管的架子,声音不咸不淡。 “皇上让咱家来传个话,让王氏走一趟。” 掌事嬷嬷一听是皇上的旨意,那腰弯得更低了,脸上都快笑出了一朵花。 她可不敢怠慢,扯着嗓子就朝院子里那群埋头搓洗衣物的宫女喊道。 “谣嫔,快过来!福安公公找你!” 角落里,王雪谣闻声抬起了头。 她听见福安的名字,眼睛里迸发出光亮,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四下张望着。 “福安公公,是陛下让你来的吗?陛下他……他也来了吗?” 那声音里,带着卑微的期盼。 福安看着她这副落魄模样,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声音压得极低。 “陛下公务缠身,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你可以从浣衣局后头那条小道去坤宁宫。” 去坤宁宫? 王雪谣愣了一下,随即心里头又燃起了希望。 是了,一定是姑母心疼我了,让皇上放我出去! 这小道,定是皇上怕那妖妃看见,特意为我安排的! 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这个念头一起,她立刻胡乱在脏兮兮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就朝着福安指的小道快步跑去。 她知道,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坤宁宫里,上好的檀香烧得正旺,可依旧驱不散王太后眉宇间的愁云。 她捏着饱满的额角,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接尘宴上,皇帝为了那个妖妃,当众打了王家的脸,这口气她到现在还没顺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狼狈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侧殿冲了进来,一下就扑倒在她的脚边,哭得泣不成声。 “姑母!姑母您快救救侄女吧!侄女要死在浣衣局了!” 王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见是王雪谣,脸当即就沉了下来,不悦地呵斥道。 “你不是在浣衣局思过吗?谁准你跑出来的?哭哭啼啼,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们王家的女儿,就是这么没有规矩的吗?” 王雪谣被她训得一哆嗦,哭声都噎住了。 第一百零四章 要懂得权衡利弊 这才想起礼数,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敛衽行礼,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臣妾……臣妾王氏,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这一套礼数做足了,王太后心里那股子火气才算消了些。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抬手示意宫女扶起王雪谣。 “罢了,起来吧。哀家也不是有意要刁难你。” 她说着,意有所指地朝藏凤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这宫里头,眼睛多得很。万一被那个妖妃的人看见了,指不定又要寻个什么由头,拿捏作践你!” 王雪谣听着姑母这意有所指的话,心里头那点委屈又翻涌了上来。 王太后说到这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关键事,那双保养得宜的凤眼微微眯起,审视地落在王雪谣身上,缓缓开了口。 “对了,哀家倒是忘了问,你是怎么过来的?可是那妖妃又想了什么新招数折腾你,故意放你来哀家这儿,好演一出苦肉计?” 那妖妃? 王雪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现在一听到裴芸瑶的名字,就恨得牙痒痒。 “不是的,姑母!” 她急着撇清,但又赶紧解释:“是……是陛下!陛下让福安公公传的话,说……说您想让月婵妹妹进宫,是不是?” 王太后听完,脸色忽地更加不悦了,手里的佛珠啪的一声摔在了小几上。 “这个皇帝!有什么事都藏不住,什么都往外说!” 这皇帝,越来越不把她这个母后放在眼里了! 连这点小算盘都直接捅给了王雪谣,是想让她来当这个说客吗? 王太后压下心里的火气,重新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侄女,语气里带着不耐烦。 “不过,既然你知道了,那想必也该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去做了吧?” 王雪谣却像是没听懂姑母话里的意思。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浣衣局那个鬼地方。 她膝行两步,一把抓住了王太后的裙角,整个人扑了上去。 “姑母!雪谣不知道该如何去做!雪谣什么都不要,只求姑母下一道懿旨,让雪谣回流华宫吧!我再也不在浣衣局待下去了,那里的水比冰还冷,饭菜连猪食都不如啊!” 王太后看着她这副毫无仪态、只知道哭求的样子,眼里的失望溢了出来。 她用力地抽回自己的裙角,声音冰冷。 “把你罚去浣衣局,是裴芸瑶下的令,皇帝亲口允的。你也知道,如今皇帝对着那妖妃都要忍让三分,哀家难道要为了你,去和她当面争执,落一个宠溺娘家,干预后宫的口实吗?” 王太后看着王雪谣除了哭就是哭,一点主意也拿不出来,心里的火气蹭地又往上冒,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再说了,让你妹妹进宫,对你难道是坏事吗?你们姐妹二人,在宫中也好有个照应,你的身边也算多了一个帮手!王家多一个人得宠,我们就多一分胜算!” 王雪谣的哭声戛然而止。 让她那个只会故作清高的妹妹进宫? 和她争抢陛下的宠爱? 不,绝对不行! 她猛然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神里却满是抗拒。 “可是姑母……陛下他并不喜欢妹妹那样的啊,妹妹木讷又无趣,陛下他……他只喜欢雪谣这样的!” “喜欢你这样的?” 王太后猛然一拍桌子。 “你除了会恃宠而骄、惹是生非,还会干什么?!” 她指着王雪谣的鼻子,气得胸口起伏。 “你连一个裴芸瑶都压制不住!让她踩着你的脸面步步高升!哀家当初真是看错了你,才让你进了这宫,担了这个虚名!” 王雪谣被姑母的雷霆之怒吓得浑身一抖,整个人都趴伏在了地上。 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不住地磕头。 “姑母息怒!姑母再给雪谣一次机会吧!我保证,我保证这一次,绝对不会再让那妖妃好过!我一定把她从贵妃的位置上拉下来!” “哼。” 王太后发出一声冷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只剩下鄙夷。 “你若真有这个本事,就不会被她一句话就罚去了浣衣局。” 她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补上了一句,字字诛心。 “皇上被哀家好说歹说,,才接连去浣衣局看了你两次,可结果呢?他可曾开口,让你出来?” 王雪谣闻言,整个人一软,彻底瘫在了那片冰冷光滑的金砖上。 她完了。 姑母不肯救她,陛下也不想要她了。 她就要在这宫里,在浣衣局那个鬼地方,烂掉,死掉。 不行,她要改变! 她颤抖着嘴唇,发出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乞求。 “姑母,难道,难道您就真的一点……一点往日的情分都不顾念了吗?您就忍心看着我……执意要如此吗?” 王太后看着她这副彻底失了魂的模样,心中还是软了几分。 到底是王家的女儿,是她亲手送进宫的棋子。 棋子若是废了,对王家又有何益处? 她端起手边的茶,轻轻撇了撇浮沫,喝了一小口。 “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王太后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责备,却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哀家看你如今这样,心里头难道就好受吗?说句实在话,你毕竟是我的亲侄女。只是,你要哀家救你,总得拿出点让哀家能点头的东西来。” 她的凤眼微微一抬,那点算计的光芒一闪而过。 “不过……你若是能够想通,同意让你妹妹月婵进宫,与你姐妹二人相互扶持,同心同德,那哀家倒也不是不能下一道懿旨,只将你一个人,从浣衣局里救出来。” 王雪谣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浣衣局那刺骨的冷水,洗不完的衣物,管事姑姑刻薄的嘴脸,还有那双已经变得不像自己的手…… 她受够了! 王月婵就算进了宫,又怎么比得过自己? 权衡利弊,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王雪谣猛然抬起头,眼里的泪水还没干,却已经换上了决绝的神色。 “好!”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雪谣……愿意!我愿意同妹妹一同……服侍陛下。” 第一百零五章 终是出了浣衣局 王太后听到这个答案,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就对了。” 她朝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立刻上前,将王雪谣扶了起来。 “快,起来坐下吧。地上凉。” 王太后亲自招呼着,语气也变得亲热起来:“咱们都是王家人,理应为了王家的宏图伟业着想。你能这般看得开,哀家很开心。” 王雪谣被扶着坐到了一旁的绣墩上,柔软的锦缎坐垫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可她心里清楚,这片刻的温暖,是她用分享丈夫的承诺换来的。 所以,她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反而眉头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沉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王太后。 “姑母,雪谣……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就这么贸然将我救了出去,会不会……惹得贵妃娘娘不快?” 她故意将贵妃娘娘四个字咬得极重,就是在王太后心里的那团火上,再浇上一勺滚油。 果然,王太后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她眼神微微一眯,迸发出危险的光芒,手里的佛珠被她捻得咯咯作响。 “哼,一个妖妃,也配让哀家看她脸色?” “这后宫,终究还是哀家说的算!” 王太后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怒意。 “哀家不过是前段时日身子不适,让她钻了空子!还真当自己是这后宫的主子了?这么快,就惯得她如此无法无天!眼下哀家的身子好了不少,也是时候……该让她为自己的张狂,付出些代价了!” 王雪谣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期盼。 她顺势将自己那双饱受摧残的手,再次伸到了王太后的面前。 “那姑母……您可一定要为雪谣报仇才是啊!您瞧瞧雪谣这双手,在浣衣局里,都变成什么样了!” 那哪里还是一双娇生惯养的贵女的手? 十指红肿,关节粗大,指甲边缘翻着丑陋的倒刺,好几处皮肤都皲裂开来。 王太后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那粗糙的触感让她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怎么会伤得如此厉害?!是不是那群奴才,得了谁的授意,刻意在刁难你?!” 王雪谣等的就是这句话。 听着姑母这带着怒气和心疼的质问,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委屈都有了宣泄的出口,眼泪唰地一下就滚了下来。 “姑母……您说的没错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凄切无比。 “就是他们!他们得了贵妃的指示,说我是戴罪之身,什么最脏最累的活,都要我一个人干!宫里那么多衣物,堆得跟山一样高,我日日夜夜地洗,手泡在水里就没出来过……” 她一边哭诉,一边偷眼观察着王太后的神色,见她怒意更甚,便又添了一把火。 “若不是……若不是这两次陛下恰好过来,臣妾,臣妾恐怕不消半月,就要活活累死在那里了!” 她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哽咽,后面的话全淹没在了哭声里。 可意思,谁都听明白了。 要是没有皇帝护着,她王雪谣,王家的嫡女,就要被裴芸瑶那个妖妃活活折磨死在浣衣局了! 王太后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寒霜。 她一把推开王雪谣,厉声对着旁边的宫女喝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张太医给哀家请过来!” “是,太后娘娘!”宫女不敢耽搁,躬身一福,脚下生风地就往外退。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王雪谣压抑的抽泣声。 王太后看着她那双惨不忍睹的手,眼里的怒火渐渐被一抹算计所取代。 她重新拉过王雪谣,语气沉重。 “这双手,便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你现在这副样子,皇上见了,是会疼你,会怜你。可日子久了呢?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他总有看腻你这副可怜相的一天,到那时,你还拿什么去争?” 王雪谣的哭声戛然而止。 是啊,可怜,能博得几时怜爱? 她要的,是陛下一辈子的恩宠,是这后宫独一无二的尊荣! 这双手,提醒着她的狼狈。 王雪谣抬起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此刻迸发出坚定。 “求姑母明示!” 看着王雪谣这副瞬间开了窍的乖巧模样,王太后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她轻轻拍了拍王雪谣的手背,声音放缓。 “不着急,咱们慢慢来。” 宫里的算计刚刚拉开序幕,而那风暴中心的人,所乘坐的马车,已经缓缓停在了裴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前。 车帘掀开,裴芸瑶一身常服,扶着明月的手刚一落地,两道熟悉的身影便快步迎了上来。 “见过贵妃娘娘。” 为首的,正是她的母亲杨淳华和二兄裴云温。 杨淳华眼圈红红的,一身湖蓝色的裙子显得人很素净,看着女儿,眼里满是疼惜。 她身边的二兄裴云温穿着武将常服,身板挺得笔直,眉眼看着温和。 裴芸瑶鼻头一酸,快走了几步,伸手就要把行大礼的母亲扶起来。 “母亲,二兄,这又不是在宫里,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见外。” 可杨淳华却固执地挣开她的手,退后一步,还是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 “礼数不能乱。瑶儿,你现在是贵妃,代表的是皇家脸面,不能因为是自家人就坏了规矩。” 看着母亲这副样子,裴芸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上一世,就是因为这些规矩,她和家里人越来越生分,到后来想见一面都难。 “瑶儿快进来吧。” 杨淳华拉起她的手,语气里全是心疼:“你外祖母一早上得了信儿,就一直念叨着,高兴坏了。就是她老人家腿脚不方便,就没让她到风口来迎你。” 外祖母。 听到这三个字,裴芸瑶的心轻轻抽痛一瞬。 她跟着母亲和二兄,脚步又轻又快,穿过熟悉的抄手游廊,往记忆里的葳蕤轩走去。 刚一进院子,就看见了廊下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满头银发。 老人一看见她,本来浑浊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喊出了她的名字。 第一百零六章 回家省亲 “瑶儿……” 这一声,把裴芸瑶心里那点强撑着的劲儿全喊散了。 在宫里那些小心翼翼的伪装,一下子就没了。 她还是那个会委屈,会想家的小姑娘。 “祖母,瑶儿回来了。” 她声音发颤,提着裙子跑过去,一头扎进了祖母温暖的怀里。 祖母强撑着身子,抬起那只布满皱纹的手,先抹了抹自己的眼角,才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声音沙哑。 “回来是天大的喜事,瞧我这老婆子,眼皮子就是浅,倒先掉上金豆子了。” 裴芸瑶把脸埋在祖母怀里,闻着那股熟悉的药香和日头晒过的味道,也忍着心酸,闷声开口。 “就是啊,祖母一哭,瑶儿也想跟着哭了。” 祖母听她带着鼻音撒娇,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我这是担心你啊……” 老人叹了口气,抬起了头。 “瑶儿,你别看祖母这把老骨头不出门,可这京城里,宫里宫外那些传闻,一件没落,全都传到我这老婆子耳朵里了。” 这话一出,裴芸瑶下意识地抬起头,越过祖母的肩膀,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母亲杨淳华。 娘亲…… 那个眼神里,带着疑惑。 您都说了? 杨淳华被女儿看得心口一疼,别开了视线,声音里带着几分艰涩。 “你祖母……她老人家什么都知道了。外面那些人,说你是妖妃的事。” 她猛然摇头,声音都发了颤,急切地想要辩解。 “我不是……祖母,我......!” “傻孩子。” 祖母打断了她,那只满是褶皱的手,覆在了她抓着轮椅扶手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我们家的瑶儿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们自己不清楚吗?” 老人家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你是什么性子,我和你娘亲,你哥哥们,都清楚得很。你放心,不管外面那些人怎么胡说八道,家里人,永远都是向着你的。” 祖母的话,瞬间抚平了裴芸瑶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眼眶一热,雾气就蒙了上来。 是啊,家人。 她的家人,永远信她。 “若是在宫里头过得不开心,受了委屈.” 祖母看着她泛红的眼圈,话锋一转. “就让你大兄去跟皇上说一声,咱们不当这个贵妃了,去西北,让你大兄护着你,散散心,谁也欺负不了你!” 去西北? 裴芸瑶整个人都愣住了。 上一世,她到死都没能离开那座金丝笼。 这一世,祖母却轻描淡写地给了她一条退路。一条她想都不敢想的退路。 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萧天明是不会放她走的。 他需要她这个妖妃在前面为他冲锋陷阵,为他铲除异己,为他背负所有的骂名。 她是他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刀没断,他怎么可能松手? 更何况,她的颙儿还在宫里。 她怎么能走?又怎么走得掉? 祖母看穿了她一瞬间的犹豫,浑浊的眼底闪过精明,又很快被慈爱所替代。 “我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皇帝的心思,咱们做臣子的,琢磨不透,也不能去琢磨。咱们能想的,该想的,就是怎么让我们家的瑶儿,过得舒心,过得快活。其他的,都往后放。” 裴芸瑶吸了吸鼻子,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娇俏的嗔怪模样。 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带着小女儿家的娇憨。 “我才不要去西北呢!听大兄说,那里风沙最大了,成天刮得人脸疼。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要是被吹皱了,那还怎么见人呀?” 她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瞬间让葳蕤轩里凝重的气氛,缓和几分。 杨淳华和裴云温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连祖母,也乐得直摇头,指着她的鼻子嗔道:“你这丫头,都当娘了,还这么贫嘴。” 裴芸瑶顺势靠在祖母膝上,撒着娇:“在祖母面前,瑶儿永远都是小丫头。” 祖母脸上的笑意深了些,眼里也多了几分期盼。 “那这次回来,可在家里住上两天?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让裴芸瑶的心又是一揪。 她垂下眼帘,掩盖住了眸中的苦涩。 “恐怕……是不行的。陛下只让我回来省亲看看,时辰到了,就得回宫。” 祖母脸上的光彩,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 但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不想让孙女为难,故作豁达地拍了拍她的手。 “无妨,无妨。能回来看看,让祖母知道你好好的,老婆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依偎在祖母膝前,声音软糯,带着刻意讨好的娇憨。 “祖母要是想瑶儿了,瑶儿以后就想法子,天天溜回来陪您。” “当真?” 祖母黯淡下去的眼神瞬间被点亮。 可眼中那点欢喜还没来得及在脸上完全绽开,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给打断了。 “咳…咳咳咳!” 老人家整个身子都因为咳嗽而剧烈地弓起,瘦削的肩膀不停地颤抖。 “祖母!” 裴芸瑶心头一紧,立刻站直了身子,手忙脚乱地帮她抚着后背顺气。 “您别这么说,您的身子骨好着呢,太医都说您会长命百岁的。” 她急急地安慰道,话语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 好不容易,那阵要命的咳嗽才平息下来。 祖母靠在轮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无奈的苦笑。 “唉……我这身子骨,我自己清楚。自从废了这腿,坐上这东西。” 她拍了拍轮椅的扶手:“不止腿脚不便,这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裴芸瑶眉头紧紧蹙起,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满是担忧。 “祖母,您这药不是喝了快两年了吗?怎么一点起色都没有?” 上一世,她被困在宫中,与家族的联系甚少,只知道祖母身体不好,却不知竟到了这个地步。 两年,整整两年,喝的药竟毫无用处? 一个可怕的念头,倏地钻进了她的脑海。 裴芸瑶的心脏一沉,她抬起眼,目光如炬,紧紧地锁在祖母的脸上。 祖母好像并未察觉到孙女的异样,只是叹息着,神情有些惘然。 第一百零七章 病越来越严重 “是啊,谁说不是呢。可这药方,还是当今陛下特意派了宫里的太医来给开的,想来总是没错的。许是我这把老骨头,真的到头了,神仙也难救了。” 皇帝派的太医! 这几个字,瞬间在裴芸瑶的脑海里炸开。 萧天明! 那个男人的脸,那双藏着无尽算计的眼睛,瞬间浮现在她眼前。 是他……一定是他!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前世,祖母就是这么缠绵病榻,最后油尽灯枯。她只当是旧伤复发,天命难违。 可现在想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一个能为大兄挡下致命一击的老人,身子骨何等硬朗,怎会因为腿伤就一蹶不振,两年都调养不好? 除非……那药根本不是治病的,而是催命的! “宫里的太医?” 裴芸瑶的声音透着一股冰冷的平静,她缓缓开口:“他……经常来府上吗?” “嗯。”祖母点了点头,并未多想:“一个月总要来个两三回吧,每次来都瞧瞧我的气色,换个新方子,开了药就走了,倒也尽心。” 一个月两三回。 时常换药方。 这听起来是尽心尽责,可落在裴芸瑶耳朵里,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欲盖弥彰! 哪有大夫治病,一个月换三回方子的? 除非是病情不断变化,可祖母这病,明明是两年都没有任何起色! 这分明是怕一个方子用久了被人瞧出端倪,所以才不断变换着药材,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点耗干祖母的生机! 好狠的心! 裴芸瑶垂在身侧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下死死攥成了拳。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脸上快要崩裂的表情,不让那滔天的恨意泄露出来,吓到眼前的老人。 裴云温一直站在旁边,他何等敏锐,早就察觉到妹妹的不对劲。 从她问起药方开始,那周身的气息就变了。 他立刻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关切地问:“瑶儿,怎么了?可是这药方……有什么不妥?” 裴芸瑶将所有的情绪都强行压回心底。 不行,不能在祖母面前说。 她老人家受不得刺激。 她抬起头,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天真娇憨的面具。 她笑着挽住裴云温的胳膊,轻轻摇了摇。 “哎呀,二兄,你想哪儿去了。既然是宫里太医开的方子,那自然是顶好的。我只是……只是许久未见爹爹,心里头想得紧,想去瞧瞧他,跟他说说话。” 她找的这个借口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处。 祖母疲惫地抬了抬手,脸上带着慈和的笑。 “好,你们父女情深,去吧,去吧。” 裴芸瑶福了福身子,转身便走,步履看似从容,实则带着急切。 她一刻也等不了了,她必须立刻去证实自己的猜测! 眼看着妹妹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裴云温那双精明的眸子眯了眯,他对着祖母安抚地笑了笑,也紧跟着抬步跟了出去。 刚一绕过影壁,就看到裴芸瑶停在院中的海棠树下,仰着头,一动不动。 裴云温几步上前,站在她身后,声音沉稳。 “瑶儿。” 他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刚才在祖母面前,你有什么话不好说,现在可以告诉二兄了。你那点心思,瞒得过祖母,可瞒不过我。” 裴芸瑶斟酌着,声音里带着沙哑。 “二兄,不是瑶儿信不过陛下的人品……”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里是清晰可见的忧虑。 “……而是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防。您想,祖母的病根在腿上,是旧伤。可她方才咳得那般厉害,您也瞧见了,那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这分明……是肺腑出了问题。” 一语惊醒梦中人。 裴云温那张儒雅的脸上,神情瞬间凝重起来。 他只顾着担忧祖母身体日渐孱弱,却从未深思过这病症里的蹊跷。 是啊,腿伤怎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咳喘? 他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紧紧锁住裴芸瑶,声音压得更低。 “瑶儿,你的意思是……宫里来的太医,有问题?” 裴芸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那双清澈的凤眼里,是超乎年龄的冷静。 “我怀疑他。但眼下,还不能完全确定。” 裴云温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思索了片刻,却摇了摇头,语气笃定。 “方子,绝不可能有问题。” “每一次太医前来诊治,开过药方后,我们都会私下里拿着方子,让府医张伯再三看过。张伯说,方子用药虽然温和,但确实是对症下药,调养身子的良方,绝无差错。” 府医也看过? 裴芸瑶的心沉了下去,指尖微微发凉。 萧天明的心思,果然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沉缜密。 他算到了裴家会小心提防,所以,他在最容易被察觉的药方上,做得天衣无缝。 既然问题不出在方子上…… 裴芸瑶的脑子飞速转动,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窜了上来。 那毒,就一定是在方子之外,在熬药送药的过程中,被人动了手脚! 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守备森严的将军府,就在他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日复一日地,给祖母下着慢性的毒药! “不好!” 裴芸瑶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其他,提着裙摆就急匆匆地朝着祖母院里那个专用来煎药的小厨房跑去。 “瑶儿!” 裴云温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心头也是一突,立刻快步跟了上去,一面走一面急声问。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我现在还不敢确定!” 裴芸瑶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不敢说。 她怕自己的猜测一旦说出口,会立刻在裴家掀起滔天巨浪,更怕打草惊蛇。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匆匆地绕过抄手游廊。 那间专门为祖母辟出来的小厨房就在眼前,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浓浓的药味。 裴芸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快速打开了那扇门。 然而,当她看清厨房里那个正小心翼翼扇着药炉火的妇人时,却一下子愣住了。 是周妈妈。 她是母亲杨淳华的陪嫁,在府里待了二十几年,是裴家最忠心不二的家生子。 第一百零八章 暗箭难防 裴云温也跟着走了进来,看到妹妹神色变幻,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解释道。 “为了防着有人暗中动手脚,给母亲煎药的差事,从头到尾,都是周妈妈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就连药材的采买,也是我亲自去京中信誉最好的老字号药铺,断不会出差错。这其中若是被人动了手脚,可能……不大。” 是啊,用的是自家最信赖的心腹。 每一个环节,看上去都无懈可击。 可祖母的身体,偏偏就是垮了。 裴芸瑶盯着那炉子上冒着热气的药罐,思虑幽深。 萧天明,你究竟把手伸到了哪里? 这府里,到底还藏着谁,是你的棋子? 她缓缓地,再次将所有的猜疑都压回了心底。 不行,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她抬起脸,对着裴云温挤出一个放心的笑容,长长地舒了口气。 “唉,看来真是我多心了,许是祖母年纪大了,身子虚不受补吧。” 她这副模样,总算是让裴云温稍稍放下了心。 裴芸瑶顺势挽住他的胳膊,话锋一转。 “对了二兄,我有件事想找爹爹商议一下,他这会儿可是在书房?” “在的。” 裴云温点点头,想起兄长,眉宇间又染上了一抹愁绪。 “最近朝中事多,爹爹他……总是忧心忡忡的。你回来的正好,去与他说说话,若是能宽慰他几句,或许他心里能好受一些。” “那我便去找爹爹。” 裴芸瑶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波澜。 她松开二兄的胳膊,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裙裾拂过青石板,悄然无声。 才走出几步,拐过一道月洞门,避开了裴云温的视线,她眉心便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裴芸瑶停下脚步,侧过身,对着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明月,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急急吩咐。 “明月,你现在就去,偷偷地,把祖母院里那些倒掉的药渣,还有食盒里没开封的药包,都各取一份,用油纸包好。记住,手脚要干净,别让人瞧见。本宫要带回宫给李太医看看。” 这府里,定然有萧天明的眼线。 能两年如一日地在周妈妈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此人必然深得信任,且心细如发。 她不能打草惊蛇。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宫里的李霁。 他是她的人,也只有他,能破这个局。 明月心头一凛,看着娘娘那张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小姐,奴婢明白。” 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这是她们主仆间刻在骨子里的默契。 看着明月悄无声息地退下,隐入抄手游廊的阴影里,裴芸瑶才将那口提着的气缓缓吐出,加快了脚步,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紫檀木大案后的身影。 她的父亲,当朝一品大员,裴家的顶梁柱。 裴刚勇,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鬓角已染上了风霜。 那宽阔的脊背,也被这朝堂的风雨,压得有些弯了。 裴芸瑶鼻尖一酸,心头那股杀气被她死死摁回心底,换上了女儿家该有的亲昵。 她走上前,声音甜糯。 “爹爹。” 裴刚勇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执笔的手一顿,下意识地,就将桌上纸张掩盖,才抬起头,当他看清来人是自己那许久未见的女儿时。 那张素来严肃的国字脸上,先是闪过惊喜,紧接着,那双虎目里便写满了浓浓的担忧。 “瑶儿?你怎么回来了?”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眉头紧锁。 “胡闹!昨日宫宴你才出了那样的风头,今日便急匆匆地跑回家省亲,这传出去,于理不合,更会成为那些御史言官攻讦你的把柄!” 这话里,是责备,更是心疼。 他怕的,是她行差踏错,被人抓住错处,在宫里寸步难行。 裴芸瑶却像没听出他话里的急切,反而上前一步,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拉住了裴刚勇那身朝服的衣袖,微微晃了晃。 “爹爹,您先别急着教训女儿。是皇上体恤女儿思家心切,特许女儿回来的,合情合理,并无什么不妥。” 她看着父亲那张写满我不信的脸,垂下眼帘,声音也低了下去。 “女儿回家省亲,不过是件小事。眼下,真正要紧的,是爹爹您,是整个裴家。” 裴刚勇心头一跳,那股不祥的预感又涌了上来。 他反手握住女儿的手,那份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更沉。 “怎么了?是不是……陛下同你说了什么?” “陛下什么都没说。” 裴芸瑶摇了摇头,抬起眼,那双清亮的凤眸里,映着父亲担忧的面容。 “可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才更可怕。” “爹爹,您想,功高盖主这四个字,有多催命?” “大兄手握重兵,镇守西北,是陛下的刀。二兄初入官场,便平定了青州瘟疫,是陛下的剑。而您,在朝堂之上振臂一呼,百官景从,您是陛下的什么?” “是陛下的江山,还是……陛下的心头大患?” 她的话,狠狠扎进裴刚勇的心里。 这些话,不是一个养在深闺,初入宫闱的女儿能说出来的。 裴刚勇看着眼前的女儿,看着她那张依旧稚嫩,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脸,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欣慰和更深沉的酸楚,同时涌上心头,堵得他喉咙发紧。 他的瑶儿,长大了。 可这份成长,又是用多少不为人知的血泪浇灌出来的? 他抬起那只布满厚茧的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最终,却只是沉沉地落在她的肩上,声音沙哑得厉害。 “瑶儿……你告诉爹爹,你是不是,在宫里受了天大的委屈?否则,你怎么会……怎么会去想这些腌臢事。” 委屈? 何止是委屈。 是灭门之祸,是断骨之痛,是亲儿惨死,是她自己含恨而终。 那些腌臢事,不是她想的,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一刀一刀,刻在魂魄里。 裴芸瑶唇角缓缓牵起一抹笑,那笑意却比哭还难看。 第一百零九章 娘娘像是个谋士 她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只是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绕过他高大的身躯,走到那张紫檀木大案后,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与他对面而视。 这个动作,不像女儿,倒像个平起平坐的谋士。 “爹爹,女儿在宫中并未受苦。” 她的声音很轻。 “恰恰相反,女儿过得太自在了。皇上给的恩宠,多得让女儿夜里睡不着觉。” 她抬眼,直视着父亲那双写满惊疑的虎目。 “女儿只是在想,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恩宠?皇上捧着我,捧着裴家,是不是捧得太高了些?高处不胜寒,女儿怕冷,也怕摔。” “所以女儿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或许能让咱们裴家,安安稳稳地落回地面上。不知爹爹……觉得如何?” 裴刚勇的心,随着她的话,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他以为女儿是受了委屈,才口出怨言。 可现在他才明白,女儿不是在抱怨,她是在恐惧,是在用她那颗七窍玲珑心,为整个家族的未来,铺一条生路。 这份洞察,这份居安思危的警醒,让他这个在朝堂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臣,都感到一阵心惊。 他的瑶儿,真的长大了。 在那个吃人的皇宫里,被逼着长大了。 裴刚勇喉头滚动了一下,将那股酸涩压下,沉声开口。 “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这里只有你我父女。” “好。” 裴芸瑶等的就是这句话。 “爹爹,就算皇上现在并未真正忌惮裴家,可君心难测,功高震主,这是早晚的事。” 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但,若是在此时,在皇上还觉得用得上我们的时候,您主动上书请辞,辞去这所有官职。他或许,暂时还不会觉得我们有异心,反而会赞您一句高风亮节,懂得分寸。” 请辞! 他怔怔地看着女儿,看着她那张平静无波。 瑶儿说得对。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与其等着被藏,被烹,不如自己先断了弓弦,折了利爪。 许久的沉默后,裴刚勇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书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樟木箱子前,摸索着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铜锁。 他从箱子最底层,拿出了一个早已落了薄灰的卷轴。 他走回来,将卷轴在书案上缓缓展开。 “你说的,爹爹何尝没有想过。” 裴刚勇看着奏疏上的字,眼神复杂。 “我年事已高,这几年身子骨也大不如前,早该退了。只是……总觉得还有未尽之责,还有不舍之心,所以一直犹豫着。” 他抬起头,看向裴芸瑶,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露出了几分释然的笑意。 “你今日回来,说了这番话,倒是替爹爹下定了决心。如此一来,再无顾虑了。” “为父打算,请辞之后,便带着你祖母,去西北。你大兄在那边,我也能帮他照看着些。闲来无事,办个私塾,教教那些孩子读书,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裴刚勇看着女儿脸上发自内心的笑意,让他这颗为将为父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他粗糙的手指,在那封早已写就的请辞奏疏上轻轻摩挲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可话到了嘴边,却带上了几分迟疑。 “只是……爹爹这一去西北,山高路远,再想回京中看你一眼,怕是难了。” 他声音有些发沉:“你在宫里,凡事都要小心。” 那深宫,是比任何战场都更要吃人的地方。 裴芸瑶心口一抽,酸涩瞬间涌上喉头。 前世,她见父亲最后一面时,只看到他被万箭穿心,曝尸阶前的样子。 如今,不过是山高路远的不能常见,换来的,却是整个裴氏一族的平安。 这笔账,怎么算都值。 她硬生生将那股酸楚咽了回去,努力让唇角的笑意看起来更真切些,声音也放得轻柔:“爹爹您就放宽了心吧,女儿在宫里,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了,二兄不还在京中吗?他会照应我的,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到二儿子的名号,裴刚勇紧绷的神情才略微松弛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好。若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千万要捎信回来。” “女儿记下了。” 书房的门被敲了三下。 是明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催着说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裴芸瑶心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难受劲儿,又翻了上来。 她舍不得她爹。 “爹,我……我得走了。” 她的声音有点发哽,眼眶也红了:“您离京的时候,我一定想法子,再回来送您。” 裴刚勇看着女儿通红的眼圈。 他抬起那只长满老茧的手,想摸摸女儿的头,手却在半道上停住,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傻孩子,宫里不比家里,万事小心,别惹皇上不高兴。” 裴芸瑶用力点头,把眼泪憋回去,转身的动作却特别慢,一步一步往外挪。 手搭上冰凉的门环时,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父亲的影子被落日拉得老长,鬓角的白头发,扎得她眼睛生疼。 直到走出裴府,回到藏凤楼内。 裴芸瑶忧愁的思绪这才散了些。 她往榻上一坐,脸上瞬间换了一副冷凝的表情。 “明月。”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旁边伺候的人打了个哆嗦。 “去把李太医叫来。” 明月不敢多问,福了福身,立刻往外走。 殿里一时没人说话,裴芸瑶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用油纸包着的两样东西。 一包是药渣,另一包,是没动过的药材。 没一会儿,明月就带着一个穿着青衫的清瘦男人进来了,是太医院的李霁。 “微臣李霁,参见贵妃娘娘。” “免了。” 裴芸瑶连眼皮都没抬,捏了捏眉心,抬手指向桌上的东西:“看看,这两包药有什么不一样。” 李霁也不多话,走上前,先打开那包新药材,捻了几味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成色。 然后,他才小心地倒出那包药渣,摊在手心,一点点地碾开,分辨。 第一百一十章 下毒的手段高明 李霁的脸色,从平静慢慢变得难看。 他猛然抬头,看着裴芸瑶,眼神沉得厉害。 “回娘娘,这煮过的药渣里,被人加了牵机。而这没煮过的药材,是干净的。” 牵机,一种极阴毒的慢性毒药,能一点点掏空人的五脏六腑,最后让人在睡梦里悄没声地死去,瞧着跟常年咳嗽的老人病故,一模一样。 哐当一声,裴芸瑶手边的茶盏被她扫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站起来,拳头攥得死紧,一双眼睛因为火气瞪得老大。 “这是怎么做到的!” 李霁眼神坚定,一字一顿地说:“回娘娘,这正是下毒的人高明的地方。” “他没把牵机直接混进药材里。” 裴芸瑶越听,心越往下沉。 她冷着声,质问。 “那毒,是放在哪儿的?” 李霁深吸一口气,拱着手,声音压得极低,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微臣斗胆猜测,下毒的人,是将牵机之毒,浸透在了熬药的药罐之内壁。如此一来,药罐看着并无异常,药材也是干净的,可日复一日地熬煮,毒性便会丝丝缕缕渗入汤药之中,神不知,鬼不觉。” 裴芸瑶的背后冒了一层冷汗,既然下毒之人这么别有用心,那必然是皇帝的人无疑了。 李霁看着她的眉头越来越紧,正欲开口之时,此时突然响起了萧踊的声音。 “儿臣参见母妃。” 裴芸瑶立刻收起担忧面上一副坦然的笑容。 “颙儿来了。” 随后裴芸瑶直接起身朝着李霁道。 “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本宫自有定论。” 李霁垂首退下。 萧踊疑惑的开口。 “母妃是生病了嘛?” 裴芸瑶立刻否认。 “不是母妃生病了,是有点事情想问问李太医。” 她不想让萧踊知道太多,便立刻岔开话题。 “你的手好了些吗?你父皇给你的千年灵芝,你可有拿去炖了。” 萧踊瞪着水灵灵的眼睛,小声的开口。 “千年灵芝太过补了,儿臣的手只是小伤而已,你瞧这已经好了。” 裴芸瑶拿起他的小手,轻轻的吹了吹。 “你放心吧,今日你所受的苦,母妃会帮你讨回来的。” 萧踊却紧紧握着裴芸瑶的手。 “母妃不必太过担心,皇祖母让儿臣抄写经书是修心养性,毕竟是儿臣先烫伤了她。” 听到这话的裴芸瑶心中一阵心酸,默默的将王太后这笔账给记下了。 裴芸瑶声音温柔。 “可你还小,在母妃这你不必那么懂事的。” 萧颙仰起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烛火,亮得惊人。 “母妃。” 他轻轻唤了一声,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身子后退了几分,认真的看着她,开口说道。。 “母妃,眼下快到秋猎的时候了,父皇可有提起,这次让您去操办?” 裴芸瑶微微一怔,刚刚还满是怜惜的眼神里,掠过几分诧异。 她看着儿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面的期待快要溢出来。 她淡然地笑了笑,伸手理了理他微乱的额发。 “怕是还有一段时间,怎么,我的颙儿想去玩了?” “是呀!” 萧颙立刻点头,脸上是孩童该有的天真烂漫。 他凑过去,小手抓着裴芸瑶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压低了声音。 “王家表哥前几日还同儿臣说,他练了一手好箭术,正愁没有地方能施展呢!儿臣也想去见识见识!” 那句王家表哥,让裴芸瑶的眸光闪了一下。 王家的子弟么…… 也好。 她温柔地应下,眼底的情绪却深了些。 “好呀,那这几日,本宫便寻个机会同你父皇提一提。” “不如我们现在就一同去找父皇吧!” 萧颙立刻接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儿臣也好当面说说儿臣的想法,父皇说不定一高兴,就答应了呢!” 话音刚落,裴芸瑶便笑了。 她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下萧颙的鼻尖。 “你这只小狐狸,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来看望本宫是假,想让本宫带你去你父皇那里才是真吧?” 萧颙的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眼神躲闪,声音也小了下去,嘟囔着。 “果真什么都躲不过母妃的眼睛……” 看着儿子这副人小鬼大的可爱模样,裴芸瑶心底最后那点阴霾也散了。 罢了,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了她的颙儿。 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朝着萧颙伸出手。 “走吧,本宫就陪你走这一趟。” 萧颙的眼睛瞬间亮了,立刻将自己的小手放进她温暖的掌心里。 殿内的烛火融融,殿外的长街却被月色浸得一片清冷。 母子二人牵着手,身后跟着明月,刚走过寂静的长街拐角。 就见一顶鸦青色的软轿,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悄无声息地从前面的岔路过去了。 那软轿制式并不张扬,但用料考究,抬轿的内侍们脚步又轻又稳,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物。 “那是什么人?” 裴芸瑶侧过头,随口问着身后的明月。 “奴婢去打听打听。”明月正要屈膝领命。 “不必去了。” 萧颙却忽然开了口,他抬手,小小的手掌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他的声音里,方才的稚气褪去了几分,神情是一副不该出现在五岁孩童脸上的沉稳。 “母妃,儿臣知道,是王家的女儿又入宫了。” 王家? 裴芸瑶的脚步瞬间顿住,她牵着萧颙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紧蹙眉头,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脸上,映出一片寒霜。 “王雪谣的妹妹?” 王雪谣那个蠢货已经够让她心烦了,萧天明这是要做什么? “正是。” 萧颙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他不敢说是自己安插在太后宫里的人传来的消息,只能立刻找好了借口,仰着脸,用一种告状的语气说道。 “是儿臣昨日去给皇祖母请安时,听她身边的宫女说的。皇祖母说,宫里太冷清,要接王家的外甥女进宫来住些时日,陪陪她。” 萧颙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着裴芸瑶的神色。 他看到母妃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烦躁,却没有半分女子争风吃醋时该有的伤心。 第一百一十一章 母妃还爱父皇吗 这反应……和他前世听到的传闻,完全不一样。 他心中一定,用孩童最纯粹无辜的口吻,问出了那个埋藏了两世的问题。 “母妃,父皇又让别的女人进宫,您……不难过吗?” 清冷的月光下,裴芸瑶垂眸看着儿子,眼中浮现一抹温柔的笑意。 “难过?” 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尾音带着若有似无的嘲弄。 “为什么要难过?” 裴芸瑶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儿子紧绷的小脸,声音压得极低。 “傻孩子,这宫里,新人换旧人,本就是常事。该难过的,不是母妃。” 她的目光越过萧颙的头顶,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群,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是那位谣嫔,还有她那刚进宫的好妹妹。姐妹共侍一夫,想来,日后的戏台子,会很热闹。” 萧颙的心重重一跳。 他仰着头,盯着裴芸瑶的脸,想从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找出丝毫撒谎的痕迹。 却什么都没有。 原来,从来都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些传闻,那些关于母妃情深似海的流言,全都是假的? “母妃。” 他收回了所有外泄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天真无邪的太子。 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袖:“那我们快去找父皇吧!”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到了养心殿外。 殿前的汉白玉台阶在月色下泛着冷光,还未等通传,殿内那扇沉重的鎏金门扇,便吱呀一声,从里向外打开了。 萧天明一身玄色龙纹常服,正准备出门。 他身形挺拔,面容俊美,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人时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审视。 看到殿外的母子二人,萧天明顿住了脚,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讶异。 裴芸瑶拉着萧颙,不紧不慢地上前,行了个福身礼。 “陛下万福金安。” 萧颙也拱了拱手。 “平身吧。” 萧天明淡淡抬手,目光在他们牵着的手上扫过,听不出喜怒。 “怎么过来了?” 裴芸瑶站直了身子,没答话,反而抬眼打量着萧天明那一身利落的打扮,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看陛下这架势,是准备出门?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这语气,熟稔里带着点理所当然。 倒不像是君臣,更像寻常夫妻间的闲聊。 萧天明眼底闪过一抹兴味,心里动了个念头,临时改了主意。 “王家又送了个女儿进宫。” 他故意放慢了语速,盯着裴芸瑶的脸。 “朕正打算过去看看,顺便……给她赐个住处。” 他等着看她变脸,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好。 可裴芸瑶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原来是为这点小事。” 她说着,顺势把身边的萧颙往前推了推,姿态从容得很。 “这事儿何必劳动陛下,交给臣妾安排就是了。正好,颙儿念叨了一天,说有秋猎的事想和您商量呢。” 萧天明的心一沉,随即又泛起一阵说不出的快意。 她竟然主动把这烫手山芋接了过去,正好。 “行。” 他没犹豫:“那是谣嫔的妹妹,也是太后的亲侄女,朕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想封她个贵人。住处,就由贵妃你来定吧。” “是。” 裴芸瑶应得干脆,又福了福身。 “那臣妾先告退了。等陛下和颙儿商量定了秋猎的日子,派人知会臣妾一声就行。” 说完,她松开萧颙的手,转身就走,半点留恋都没有。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萧天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低下头,对着一脸期待的儿子,露出个温和的表情。 “颙儿,走,跟父皇进殿。” 她随手拦住一个刚从偏殿出来的小宫女,冷声问:“王家新来的那位,可在太后宫中?” 那宫女被她周身的气势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回道:“在、在的。” 裴芸瑶点了下头,挥手让她退下,便朝着坤宁宫的大门走去。 刚一进正殿,一股暖香混着脂粉的气味就扑面而来。 殿里灯火通明,王太后高坐主位,一身暗紫色绣金凤的宫装。 左手边坐着花枝招展的王雪谣。 下首还坐着个姑娘,眉眼和王雪谣有几分像,但更柔弱些,想来就是那位新来的王月婵了。 裴芸瑶心里冷笑,面上却滴水不漏。 她略微挑了下眉,随即恢复了淡然,对着主位上的王太后,盈盈一拜。 “臣妾,拜见太后娘娘。” 王太后看她一眼,脸色更难看了,冷哼一声。 “你怎么来了?哀家不是免了你的请安吗?” 这话里的厌烦,换个人来,腿肚子都得打颤。 可裴芸瑶跟没听见似的。 她自顾自地站直了身子,目光在殿里扫了一圈,迈开步子,不偏不倚地走到王雪谣对面那张空着的椅子前,坐下了。 王太后见状胸口堵着的那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一个裴芸瑶,真当这坤宁宫是她家后花园了? “太后免了臣妾的请安,是太后的仁慈。” 裴芸瑶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 “但臣妾不能不知礼数,忘了本分。” 这是在讽刺她这个太后! 王太后气得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面上却硬生生转开视线,落在了旁边那个柔柔弱弱的王月婵身上,声音也刻意放缓了。 “月婵啊,入了宫,便和你姐姐雪谣要好生相处。你们是亲姐妹,日后在这宫里,理应相互扶持才是。” 这番话,与其说是给王月婵听的,不如说是讲给裴芸瑶听的。 王家又添新助力,你裴芸瑶,等着瞧吧。 王月婵怯生生地应了声是,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却飞快地瞥了一眼裴芸瑶,又迅速垂下。 就在王太后以为自己扳回一城,准备再说几句场面话时,一道清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插了进来。 “太后,臣妾有一事不解。” 裴芸瑶放下了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的目光,终于从茶水上挪开,直直地落在了王雪谣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 “谣嫔妹妹此刻,理应在浣衣局浆洗衣物,洗心革面。怎么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穿着这身锦绣,喝着这上好的香茶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刺杀太后? 王雪谣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万万没想到,裴芸瑶敢当着太后的面,如此揭她的短! “你!” 王太后一拍扶手,厉声喝道:“放肆!人是哀家放出来的,怎么,你还敢对哀家有意见不成?” 殿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谁知,裴芸瑶却忽然笑了。 “那倒没有。”她轻描淡写地道:“本来臣妾想着,谣嫔妹妹也受够教训了,正打算将她放出来。没想到,太后心慈,倒是比臣妾快了一步。” 她三言两语,便将王太后仗势欺人的行为,说成了和她不谋而合的仁慈。 王太后一口气哽在喉咙,不上不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裴芸瑶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话锋一转,好似刚才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臣妾今日过来,是有一桩正事。方才在养心殿,臣妾是奉了皇上的口谕而来。” “皇上口谕。” 她一字一顿,目光扫过王月婵:“册封王氏月婵为贵人,赐居昭华宫。” 昭华宫! 这三个字一出,王雪谣的脸色又是一变。 谁不知道昭华宫是整个后宫最偏远的宫殿,说是宫殿,其实跟冷宫也差不了多少了! 王太后果然立刻冷下脸,断然拒绝。 “不行!昭华宫太过偏远,委屈了月婵。哀家已经替她选好了,就住在锦绣宫,正好在哀家这坤宁宫的隔壁,也方便照应。” 锦绣宫,离权力中心最近的地方。 这算盘打得,整个后宫都听得见响声。 裴芸瑶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声音清清冷冷。 “臣妾只是传达皇上的意思。若是太后对皇上的安排不满意,大可以直接去养心殿,与皇上说。” 她把皇上两个字咬得极重,像两座大山,直直地压了下来。 去跟皇上说? 王太后要是敢为了这点事去跟皇帝掰扯,丢的只会是她王家的脸! 这个裴芸瑶,分明是滴水不漏,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王太后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胸中的怒火终于烧到了顶点,理智轰然崩塌。 “来人!” 她厉声尖叫:“贵妃言行无状,冲撞哀家,给哀家拖下去,掌嘴十下!” 殿外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应声而入,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直直地朝着裴芸瑶走来。 王雪谣的眼中迸发出恶毒的快意。 贱人,我看你这次还怎么狂! 裴芸瑶看着那两个朝自己逼近的嬷嬷,不气反笑,那笑声里带着怜悯。 “看来太后的身子果真是大好了,如今这脾气,也变得硬朗起来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 “只是臣妾倒是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话说错了,竟然要惹得太后动怒,要掌臣妾的嘴?” 王太后气得说不出整话,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她,吼出声来。 “动手!” 两个嬷嬷得了令,横着膀子就冲了上来。 人还没到跟前,带起来的风就先扑了脸。 可裴芸瑶只是脚下轻轻一错,人就滑了开去。 那两个嬷嬷收不住势,差点儿撞成一团。 殿里的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一花,裴芸瑶已经站到了凤座跟前。 她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王太后的肩膀上。 王太后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那点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白得吓人。 裴芸瑶凑到她耳边,殿里熏香的味道混着她说话的气息,一起钻进王太后的耳朵里。 声音很轻,像在说什么体己话。 “太后,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您身子才好,万一再跟上回似的,气岔了过去,多不划算。” 王太后瞳孔一缩,被按住的那个肩膀抖得不成样子。 她嘴唇哆嗦着,尖叫一声。 “啊!” “来人……来人!有刺客!” 殿外的侍卫闻声涌了进来,却在看到殿内情形时,齐刷刷地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贵妃娘娘的手,正按在太后的肩膀上。 那画面,看起来像是在低声耳语。 裴芸瑶的手指,在那金线绣成的凤穿牡丹上,慢慢收紧,用了几分力。 指尖下的骨头硌得她生疼,也让王太后抖得更厉害了。 “太后,您这话可就难听了。” 裴芸瑶的声音依旧是轻的。 “臣妾就算顶着个妖妃的名声,也不至于糊涂到在您这坤宁宫里行刺。您就是把皇上叫过来,让他亲耳听听,他也断然说不出臣妾半个不字。” “你!” 王太后怒不可遏,攒足了力气,一把将裴芸瑶推开。 她身子狼狈地向后缩,撞在冰冷的凤座靠背上,一双保养得宜的眼睛里,终于泄露出真实的恐惧。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哀家动手!” 她这一推,反倒像是坐实了裴芸瑶的行刺。 王太后喘着粗气,指着那两个还愣着的膀大腰圆的嬷嬷,声嘶力竭。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妖妃给哀家拿下!” 这一次,两个嬷嬷得了死命令,眼中凶光毕露,再次扑了上来。 王雪谣的嘴角,也重新勾起了恶毒的笑意。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裴芸瑶竟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她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任由那两双粗糙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她被抓住了? 王雪谣都愣了一下。 就在两个嬷嬷等着王太后发号施令,准备将裴芸瑶拖下去时,她却忽然开了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明月,去养心殿,请皇上过来评评理。” 这话一出,殿内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王雪谣脸上的得意瞬间变成了惊慌,想也不想地尖叫起来。 “快!拦住那个贱婢!” 几个小太监立刻手忙脚乱地去堵明月。 王雪谣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到太后身边,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劝道。 “姑母!这掌嘴还是免了吧!这巴掌要是打在脸上,留下印子,回头皇上见了,追究起来,我们谁都担待不起啊!” 裴芸瑶听着王雪谣那急切的声音,垂下的眼眸里闪过算计。 很好。 她就是想要借机看看,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一个个遭遇事端,是不是都是因有人在暗中帮着她。 第一百一十三章 贵妃好胆识竟以身入局 裴芸瑶以身入局,倒要看看暗中那个人的实力有多厉害,帮助她又有什么目的? 或许自己受点伤,那藏头藏尾的好心人,会现身呢? 她抬起头,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王太后,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故意火上浇油。 “太后若是觉得不能对臣妾动手,那就放了臣妾吧。”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却更像是挑衅。 “不然,臣妾怕……怕您也落得跟那位王大人一个下场。他不过是在朝堂上多说了本宫几句,手……可就被人暗箭给射穿了呢。虽然臣妾也不知这是巧合还是报应,但这绝不是臣妾做的,臣妾只是想给太后提个醒,这要是太后您罚了臣妾……”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但剩下的意思,在场的人谁听不出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王太后刚刚被王雪谣劝得平息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再次烧到了头顶。 她这辈子,何曾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被一个小辈按着肩膀威胁,还要被她拿旁人的惨状来恐吓!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来人!” 王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裴芸瑶,那张雍容华贵的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拿戒尺来!给哀家掌嘴二十!” 威胁?她身为后宫之主,前朝也有自己的人,她能怕一个区区妖妃? 她倒要看看,皇上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的手,来质问她这个母后! 戒尺拿来了。 一把厚重的紫檀木戒尺,尺身上雕着繁复的云纹,被嬷嬷托在掌心,泛着沉郁的光。 明月眼看着裴芸瑶被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摁住,动弹不得,心胆俱裂,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膝行到王太后脚边,磕头如捣蒜。 “太后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我们娘娘千金之躯,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这样打!” 这一跪,倒是让裴芸瑶计划中的一环,提前上演了。 她就是要看看,在这坤宁宫里,谁是人,谁是鬼。 很好,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她的明月。 忠心耿耿,却也天真实在。 裴芸瑶心中自有盘算,她今日非但不能退,还得逼着王太后把这巴掌给打下来。 不把事情闹到最大,不把自己逼到绝境,她怎么能看清楚,这盘棋上,到底还有哪些她不知道的棋子。 她唇角轻轻勾起,那弧度带着冷冽的嘲弄,对着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明月,淡淡开口。 “起来。” 声音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不必向她求情,你且睁大眼睛看着,看她今日,敢不敢动本宫一根手指头。” 这话,简直比直接甩在王太后脸上一个耳光,还要让她难堪。 “你!” 王太后眼中的血丝瞬间爆开,胸口剧烈地起伏。 理智?体面? 在这一刻,全都被烧成了灰烬! 她再也等不及嬷嬷动手,大步上前,一把抢过那把紫檀木戒尺,高高扬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裴芸瑶那张带着浅笑的脸,狠狠抽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王雪谣的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裴芸瑶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皙的肌肤上,迅速浮现出一道狰狞的红痕。 嘴角,渗出了血迹。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缓缓地转过头来,舌尖轻轻顶了顶被打肿的脸颊内侧。 那双漂亮的凤眸里,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王太后打红了眼,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怒不可遏,再次扬起戒尺,就要朝着她另一边脸扇去! 就是现在! 裴芸瑶眼中寒光一闪,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动了。 干净利落地抬起一脚,精准地踢在了王太后握着戒尺的手腕上。 “哐当!” 紫檀木戒尺脱手而出,重重地摔在砖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而王太后,被那股力道带得一个踉跄,控制不住地向后倒退了几步,最后噗通一声,整个人狼狈不堪地摔坐在了地上。 头上的金凤步摇歪向一边,发髻散乱,哪里还有半分母仪天下的威严。 整个坤宁宫,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反转给吓傻了。 贵妃……贵妃她,居然敢对太后动手?还把太后给踢倒了? 疯了,这一定是疯了! “姑母!” 王雪谣最先反应过来,尖叫一声,花容失色地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想把王太后扶起来。 “姑母!您没事吧?” 王雪谣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此刻血色尽失,连声音都变了调。 她手忙脚乱地去搀扶,却被王太后一把挥开。 王太后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仪态,歪在地上,直直指向裴芸瑶,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来人……来人!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妖妃给哀家拿下!打入天牢!!” 侍卫闻声而动,正准备做做样子,准备动手,却见裴芸瑶动了。 裴芸瑶心中冷哼,她自小便喜欢跟在大兄身后转悠,因此也习得不少护身之术。 先前一直深居简出,没想到终有一日还有用武之地! 她甚至没有看那两个还抓着她手臂的嬷嬷,只轻轻一抖手腕,再一甩。 动作轻描淡写。 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却像是被一股巧劲带动,控制不住地向两旁踉跄了好几步,这才堪堪站稳,脸上写满了惊愕。 她们竟然……连贵妃的一甩之力都承受不住? 裴芸瑶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冷冷地落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王太后身上。 唇角那抹血迹,非但没有让她显得可怜,反而添了几分妖异的艳色。 “太后娘娘,您这是要置臣妾于死地?”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坤宁宫。 “臣妾自始至终,可曾伤到您一根头发?您不过是自己没站稳罢了。就为了这个,您就要将皇上亲封的贵妃打入天牢?” “臣妾倒是想问问,这天下,究竟是陛下的天下,还是您的天下?” 这番话,字字诛心。 将太后自己摔倒的狼狈,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意外,却将她滥用私权,意图谋害贵妃的罪名,钉得死死的。 王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怎么可能承认是自己摔倒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反了!真是反了!给哀家抓住她!谁能抓住她,哀家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就要上前。 裴芸瑶却只是冷笑一声,从容不迫地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面金牌,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闪着刺目的光芒。 金牌上,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盘踞其上,威严霸气。 “本宫看谁敢动!” 她手持金牌,高高举起,凤眸扫过全场,带着睥睨一切的气势。 “此乃陛下亲授的金牌!见此牌,如见陛下亲临!你们是想抗旨不遵,还是想造反?!” 正欲上前的侍卫们,动作一僵,下意识地扑通跪了一地,连头都不敢抬。 开玩笑,那可是御赐金牌! 别说抓贵妃了,现在就是贵妃让他们自裁,他们也得掂量掂量! 王雪谣的心脏,咯噔一下。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这金牌是当初裴家军功赫赫,萧天明为了拉拢裴芸瑶,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将这面代表着无上权力的金牌,交到了她手上! 完了,今天这局,怕是动不了她了。 王雪谣心里再恨,也知道此刻不能再火上浇油。她凑到王太后身边,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劝道。 “姑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有金牌在手,我们现在动她,就是公然打皇上的脸,还是……还是暂且忍一忍吧。” 可王太后此刻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忍? 她堂堂太后,一国之母,在一个妃子面前,被逼到如此境地,还要她忍? “忍什么忍!” 她一把推开王雪谣,厉声出口。 “哀家是他的母后!便是皇上在此,也得听哀家的!” 就是这句话! 裴芸瑶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等任何人反应,立刻接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哦?原来是这样。” “所以太后的意思是,这天下,到底还是你们王家的。皇上,也不过是你们王家扶持的傀儡,是吗?” 轰! 这话,比刚才那一脚,威力还要大上千百倍! 所有人,包括王雪谣,都吓得脸色惨白。 这话要是传出去,王家就是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 也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快要凝固的瞬间,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清亮悠长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殿门口。 萧天明龙行虎步地走进来,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殿内这一幕。 跪了一地的侍卫,摔倒在地的母后,满脸惊惶的王雪谣,以及……那个嘴角带血,手持金牌,却依旧站得笔直的裴芸瑶。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瑶儿和母后,怎么弄得如此剑拔弩张?” 他竟然来了?真是来的刚刚好。 裴芸瑶眼中的冰冷和算计,在看到萧天明的那一刻,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委屈和恰到好处的后怕。 她举着金牌的手微微颤抖,眼眶一红,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陛下……陛下您总算来了!” 她踉跄一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声音里带着哽咽。 “臣妾……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太后娘娘说,便是您来了,也得听她的。还说这天下是她们王家的天下……” 她说着,垂首看了一眼手中的金牌,声音低了下去,却又刚好能让萧天明听见。 “臣妾还以为,您赐给臣妾的这面金牌,已经不管用了呢。” 王太后看着裴芸瑶那副泫然欲泣,向皇帝告状的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快要生生呕出血来。 这个妖妃!这个贱人! 竟敢当着皇帝的面,如此颠倒黑白,搬弄是非! “皇帝!”王太后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休要听这妖妃胡言乱语!” 萧天明锐利的目光,从裴芸瑶那张挂着伤的脸上,慢慢移到了自己母亲狼狈不堪的身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回事?” 他一开口,声音带着威严。 裴芸瑶没给王太后抢话的机会,她往前挪了一步,那双含着泪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陛下,您问臣妾怎么回事?” 她惨笑了一下,抬手指向那些还跪在地上的侍卫,他们握着刀,身子都僵了。 “您瞧瞧他们,一个个那眼神里的凶光,是不是恨不得把我给活吞了?要不是您来得巧,臣妾这会儿恐怕都成了一具尸体,不知道被拖到哪个乱葬岗了。” 她停了停,微微扬起脸,对着萧天明的眼睛。 “还有这里……”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红肿的嘴角,上面干了的血印子,在一张白净的脸上看着特别扎眼。 “您瞧,这儿可是太后娘娘刚才亲手打的。臣妾长这么大,就是我爹也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她话音刚落,一滴泪就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掉进衣领。 “这宫里这么大,臣妾就一个人,也只能求皇上,给臣妾做主了。” 她这副样子,真是把又弱又可怜演活了。 王太后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被王雪谣扶着,手撑着地砖爬起来。 “皇帝!你就听这个妖妃胡说八道吗?!”她指着裴芸瑶。 “这里谁不知道,是她!是她先说难听的话气我,我才动的手!” 萧天明还没说话,裴芸瑶委屈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她看都没看王太后,只是痴痴地望着萧天明,好像他就是她唯一的指望。 “陛下,您听见了吧?” “这里是坤宁宫,是太后娘娘的地方。她敢这么说,就是吃准了在这里,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她更是吃准了,这宫里,没人会替臣妾做主,哪怕是您……也不行。”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 却深深扎在萧天明心头。 萧天明心中早就想着如何敲打王家,此番刚好借机下手。 他心里念头一转,脸上就立刻换上了一副心疼的表情。 萧天明转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声音沉了下去。 “母后,您这次,确实有点过分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事实摆在眼前你说只是巧合? 王太后眼眸一缩,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他竟然为了这个妖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 王太后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个念头闪了过去。 太巧了。 这一切都太巧了! 她这边刚要下狠手,他那边就到了,跟算好了一样。 王太后抬头,死死地盯着萧天明,那眼神里没有半点当娘的慈爱,全是怀疑。 “皇帝!你老实告诉哀家,这到底是不是你们俩串通好的?!” “你是不是就等着这时候,跟这个妖妃一唱一和,故意跑来哀家这儿,给哀家难堪来了?!” 萧天明听了这话,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被冤枉的惊讶。 “母后,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语气里全是无奈。 “贵妃再怎么不对,也是朕亲封的。朕只是不想您因为她,失了皇家的体面。在您眼里,朕这个当儿子的,就是这么一个会算计自己亲娘的人吗?”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讲了孝道,又保了皇帝的脸面。 可王太后这会儿哪还信他。 这些年,他看着不争不抢,其实翅膀早就硬了,她这个当娘的怎么会感觉不到儿子跟自己离心了? 他这话里,听不出一点真心! “难道不会吗?!” 王太后扬声起来,这么多年心里憋着的不安,瞬间爆发。 “你别以为哀家什么都不知道!你的心早就飞了!你还把我们王家当你的亲戚,当自己人吗?!” 她指着那个还低着头装可怜的裴芸瑶,声音都哑了。 “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为了这么个妖妃,魂都没了!你的心,早被她勾走了,是不是!” 萧天明闻言,脸上的那点伤心和无奈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王太后控诉自己的样子,眼底深处最后一点温情也跟着凉了下去。 真是……没救了。 他心里冷笑一声。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想的还是王家的权,而不是他这个儿子的难。 萧天明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没了刚才的起伏。 “母后,您到底在胡说什么?” 他上前一步,隔开裴芸瑶和王太后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身形挺拔,挡在了裴芸瑶身前。 “朕来您这儿,本是有正事相商。今年的秋猎就在眼前,诸多事宜,朕想听听您的意思。谁知道一进门,就瞧见您要对贵妃下杀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还跪在地上的侍卫,声音陡然转冷。 “您说,这让朕如何是好?是该与您商议国事,还是该先救下朕的妃子?” 王太后被他这番话噎得心口发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扶着王雪谣的手臂,强撑着站直了身子,虽然发髻散乱,但那股子当了几十年太后的威势,又硬生生把气势给端了起来。 “好,好一个为国事而来!” 她冷笑,目光阴狠的扫过萧天明脸上。 “既然你说你是巧合,那哀家就认下这个巧合!可你的人,哀家打了,也骂了,那又如何?” 王太后下巴一扬,句句紧逼。 “你待如何?难不成,你今天还要为了这么个狐媚子,在这坤宁宫里,治哀家的罪不成?!” 她就是在赌。 赌他萧天明不敢背上不孝的骂名。 萧天明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握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他当然不能。 但就这么算了,他皇帝的脸面往哪儿搁? 可王太后这里分明不占理,他如何是好! 就在这母子二人僵持不下,气氛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时,一道柔软的力道,轻轻拽了拽萧天明的衣袖。 裴芸瑶心中察觉这场戏已经进行差不多了,既然太后步步紧逼,那她就扮演好受委屈的儿媳妇。 她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身子,那张还带着伤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她仰着头,望着萧天明紧绷的侧脸,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吹了口气。 “陛下……”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微不可查的颤。 “算了吧,别为了臣妾,和太后娘娘伤了和气。” 她垂下眼帘,看上去委屈到了极点。 “臣妾挨几下打,听几句骂,不要紧的。可若是让您和太后娘娘母子离心,那才是臣妾天大的罪过。” 裴芸瑶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低。 萧天明听着这软语温言,垂眸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眼底恰到好处的惊惧,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又飞快压平。 和气? 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和他这位母后之间,早就只剩下君臣名分和一层摇摇欲坠的母子情分,哪还有什么和气可言? 不过,她递过来的这个台阶,倒是刚刚好。 萧天明心里冷笑,面上却浮起动容。 他反手握住裴芸瑶拽着他衣袖的手,将她微凉的指尖包裹进掌心,动作轻柔。 他转回头,重新望向王太后,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妥协。 “母后,您也听见了。” “瑶儿如此识大体,朕也不想再追究。今夜之事,就此作罢。” 他说完,不再给王太后任何开口的机会,牵着裴芸瑶的手,转身就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宫殿。 “站住!” 一声厉喝,比刚才的咆哮更加刺耳。 王太后扶着王雪谣,满眼不甘的盯在裴芸瑶的背影上。 今天让她就这么走了,她这个太后的脸面往哪里搁? 当着这么多奴才的面,被一个妃子顶撞,被自己的儿子当众打脸,她若是不把这个场子找回来,明天整个后宫都要翻了天! “皇帝要走,可以。” 王太后往前一步,声音阴冷。 “这个妖妃,给哀家留下!” 她就是要当着萧天明的面,狠狠地惩治裴芸瑶! 她要让他知道,这后宫,乃至这天下,到底谁说了算! 刚迈出一步的萧天明停下了脚步,背影僵直。 裴芸瑶心中冷笑,看来王太后今晚是不打算好好了事了。 她装作被吓坏的样子,抓着萧天明的手猛然收紧。 声音里带着哭腔,仰望着萧天明坚毅的下颌线。 “陛下……陛下,救救臣妾……”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蓄满了水光,在烛火下波光粼粼,好像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任谁看了都要心生怜惜。 第一百一十六章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萧天明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道和那颤抖的声音,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救她? 这已经不是在选择救不救一个妃子了。 他知道,母后这是在逼他。 逼他在王家和裴家之间,做出一个明确的选择。 是选择继续当一个被王氏外戚掣肘的傀儡皇帝,还是选择扶持裴家,与她,与整个王氏彻底撕破脸。 若是从前,他或许还会犹豫,还会权衡。 但现在…… 萧天明脑中闪过前些日子收到的密报,王家在西北的几处产业,被人用雷霆手段给端了,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他不知道那背后是谁的手笔,但他清楚,已经有人盯上了王家这块肥肉,并且这股势力,目前来看,是友非敌。 既然有人替他冲锋陷阵,他何乐而不为? 裴家这把刀,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用。 一瞬间的思量过后,萧天明终于不再退让。 他缓缓转过身,挺拔的身形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将瑟瑟发抖的裴芸瑶更彻底地护在了身后。 他直视着王太后的脸,目光里再无半分平日的妥协,只剩下属于帝王的,不容侵犯的威严。 “母后。”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莫要再为难瑶儿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裴芸瑶脸颊上那道清晰的红痕,眼底的寒意更甚。 “今夜,您已经伤了她。朕现在就要带她回去,宣太医为她诊治。” “您若再拦,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太后,是如何在一个深夜里,对为国操劳的皇帝的贵妃,痛下杀手吗?” 这句话,诛心至极! 直接将王太后的行为,定性为了迫害功臣家眷! “你!” 王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天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天明却不再看她一眼。 他拉着裴芸瑶,没有丝毫留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坤宁宫的大殿。 坤宁宫的滔天怒火被沉重的殿门隔绝在身后。 夜风一吹,带着秋夜的凉意,才让裴芸瑶感觉到脸颊上那火辣辣的疼。 她被萧天明一路牵着,走回藏凤楼。 萧天明挥退了众人,只留下明月。 裴芸瑶这才缓缓松开紧绷的身体,她抽出被他握得有些发烫的手,福身一礼,姿态依旧是那般恭顺柔弱。 “陛下……”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残存的颤抖。 “都是臣妾不好,害得您和太后娘娘生了间隙。” 萧天明听着她的话,心里冷笑一声。 他和王太后之间,何止是间隙,那是一道早就无法逾越的鸿沟,今天不过是当众将这道沟壑扯得更开了一些罢了。 他的指腹触到她丝滑的宫装,语气里是化不开的疼惜。 “胡说什么?” “你是朕的女人,朕保护你,天经地义。” 他稍稍退开一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有点红肿的嘴角。 那儿的皮破了,渗着点血丝,在烛火下看着格外扎眼。 他的动作很轻,眼睛里全是疼惜。 “很疼吧?” 裴芸瑶的睫毛抖了一下,点了点头,眼圈瞬间红了。 萧天明看着她这样,眼底的冷意一闪而过。 他一转头,声音变得无情。 “明月!傻站着干什么?快去把太医院的太医给朕请过来!” “是!” 明月应下,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明月就带着李霁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李霁以为是贵妃寻他有新的事情要吩咐,提着药箱,一进殿门却看到皇上也在。 他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不敢露出来半点意外。 他跪地行礼,声音沉稳。 “微臣李霁,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免礼。” 萧天明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消的火气,他指着裴芸瑶,语气不容置喙。 “快来替贵妃看看这伤!用最好的药,不管用什么法子,绝不能在她脸上留下疤痕!” “是,微臣遵旨。” 李霁起身,走到裴芸瑶面前。 就在他躬身,准备仔细查看伤处时,裴芸瑶微微抬眸,趁着萧天明被烛火晃了一下眼的瞬间,给了他一个极快的眼神。 那眼神冰冷,充满了命令的意味。 李霁的心脏一缩。 这是…… 他来不及多想,只能装作专注于伤口,凑得更近了些。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他听到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钻了进来。 “把病情,说得严重一些。” 李霁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立刻会意,脸上却丝毫不敢显露,仔仔细细地查看完裴芸瑶唇角的伤,又一本正经地伸出三指,搭在了她的皓腕上,闭目凝神,做出诊脉的姿态。 良久,他才收回手,转身对着萧天明,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陛下,恕微臣直言……” 他顿了顿,好像在斟酌用词,更像是被自己的发现给惊到了。 “娘娘这唇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它看似只是皮外伤,可……可伤口之上,却被人下了毒!” “什么?!” 萧天明闻言,霍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明黄的龙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劲风。 “下毒?这怎么可能!你给朕仔仔细细地查清楚!” 毒? 王太后虽然跋扈,但还不至于蠢到用这种一查便知的手段。 萧天明心中疑窦丛生,他几步走到李霁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凌厉如刀。 “李霁!你看清楚了!这太医院里,可不止你一个太医!你若是没有查清,胆敢在此妖言惑众,有丝毫纰漏,小心朕要了你的命!” 帝王的威压如山岳般压下。 李霁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声音都在发抖。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微臣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只是这毒……毒性并非见血封喉那般猛烈……” 李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天明暴怒地打断了。 他像是完全听不进任何解释,只想证实自己的判断,对着明月大吼。 “明月!去!把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全部给朕叫过来!朕倒要看看,是真是假,是不是真的有毒!” 就在明月领命,正要转身跑出去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女声忽然响起。 “明月,且等等。”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戏差点演的太过了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越过跪在地上的李霁,直直地看向暴怒中的萧天明,缓缓开口。 “陛下,这事……恐怕不妥。” 她的声音很轻,心中却有些慌乱,毕竟这是她刚刚和李霁不谋而合给出的结果。 压根没中毒的事情,若是被这么大张旗鼓去查,定是纸包不住火。 但裴芸瑶也只是思考一瞬,立刻有了新的托词。 面对萧天明疑惑的表情。 裴芸瑶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提着裙摆,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更低。 “若是兴师动众地把人都叫来,查出没毒,不过是虚惊一场,折损的是李太医的颜面。可若是……真的查出了有毒呢?” 她的声音带着凉意,钻进萧天明的耳朵里。 “这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堂堂贵妃在坤宁宫被太后掌掴,还中了毒……这事传出去,您和太后的脸面往哪儿搁?朝堂之上,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萧天明的心里掀起一阵波澜。 他刚才一心只想着做戏,要把宠爱裴芸瑶的姿态做足,好让藏在暗处的人看,好让裴家的人看。 却没想过,这出戏一旦演砸了,会是怎样一个无法收场的局面。 把事情闹大,固然能给王家施压,但也会将他自己逼到必须在母子之情和情爱之间做出选择的境地,这会让他陷入被动。 裴芸瑶,竟然比他想得更深,看得更远。 萧天明眼中的暴怒渐渐褪去,化为一抹深思。 他看着眼前这张冷静得过分的脸,点了点头,语气也缓和下来。 “是朕急糊涂了。”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 “还是瑶儿想得周全,事事都替朕考量。” 这番话说得情深意切,好似真是一对患难与共的璧人。 得了台阶,裴芸瑶便不再纠缠。 她从萧天明身边转过身,面向还跪在地上的李霁。 只一瞬间,她脸上温婉的柔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 “李太医。” 李霁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本宫中毒之事,到你这里,就必须打住。除了在场的我们,不可再让其余人知道。”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你,可明白?” “微臣……微臣明白!微臣明白!” 李霁磕头如捣蒜,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他今天算是彻底看清了,这位看似柔弱的贵妃娘娘,手段和心机,比宫里任何一位都要厉害。 萧天明见状,也冷声发话。 “听清楚贵妃的话了?还不快去开方子!解药务必用最好的,开好了方子,就滚回你的太医院去,把嘴给朕闭严实了!” “是!是!微臣遵旨!” 李霁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在明月的带领下,逃也似的离开了藏凤楼。 殿门再次关上,偌大的宫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响。 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地砖上。 裴芸瑶慢悠悠地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这才抬眼看向萧天明。 “陛下,您说……这下毒的人,会是谁呢?” 她轻声问着。 萧天明没出声,只是眼神深沉地打量着她。 裴芸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才又轻声开口。 “臣妾斗胆猜一下……这背后的人,目标恐怕不只是臣妾。” “哦?” 萧天明眉梢一动,示意她继续说。 “臣妾觉得,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让您和我们裴家生出嫌隙。” 这话一说出来,萧天明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 他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脸上瞧出点什么破绽。 “为什么这么说?” 裴芸瑶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那火光映在她清澈的眼底,一闪一闪的。 “陛下,臣妾前些天,听说了宫外的一件怪事。” 她顿了顿,像是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说才好。 “王大人的手,前些日子在自家书房,被人用箭给射穿了。” 王侍郎是王太后的亲兄弟,王雪谣的父亲。 萧天明当然知道这事,虽然王齐芝碍于颜面,并未闹大。 但他一直觉得此事有蹊跷,却没想到,裴芸瑶会在此刻提起。 只听她继续用一种天真又笃定的语气分析。 “您想,那下手的人,早不伤人,晚不伤人,偏偏在您袒护过臣妾之后才下手。他定是算准了,王家受了这等奇耻大辱,太后娘娘一定会怒火中烧,而这股火,最终必定会发泄在最受您宠信的臣妾身上。” “所以,臣妾在坤宁宫的遭遇,不过是这盘棋的下一步。他伤王家人是因,臣妾中毒是果。一箭双雕,既能让王家记恨裴家,又能让您和太后彻底撕破脸。” “他这是想让您和裴家,与王家斗个两败俱伤啊!”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 萧天明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脸上还带着伤,神情却清明冷静,分析得头头是道,将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藏在更深处的阴谋。 她不再是那把只知锋利的刀,而是变成了一个……同样懂得布局的棋手。 他的心中,第一次对这个他亲手捧上高位的女人,生出了几分真正的忌惮。 萧天明的心口没来由地一紧。 忌惮。 这念头冒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他扶持裴芸瑶,要的是一把听话的刀,不是一个能跟他坐下来对弈的人。 可他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上还带着伤,眼神却全然是为他着想。 是了,她再聪明,这份聪明也是因为深爱着自己,才会悉数奉上,为他所用。 那点刚冒头的警惕,很快就被一股帝王的自负给盖了过去。 他眼里的审视化成了心疼。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萧天明伸出手,指腹轻轻蹭过她唇角的伤口。 “朝中盯着我们的人太多,总有人想看我们斗起来,他好捡便宜。幸好。” 他声音压低了些:“幸好朕的瑶儿聪明,看穿了这背后的算计。” 裴芸瑶顺势靠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绣着金龙的常服,布料的微凉让她心里愈发清明。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没有一丝委屈是白受的 萧天明,只要让你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你就永远不会怀疑我。 今天这巴掌,值了。 她在他怀里找了个更安稳的姿势,仰起脸,神情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 “臣妾是真心为陛下,自然什么事都想在陛下前头。” 她斟酌着开口,像是在害怕说错话:“只是……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萧天明将她搂得更紧了:“在朕这儿,有什么不能说的?” 得了他的准话,裴芸瑶伸出指尖,碰了碰自己还肿着的嘴角,眼里适时地漫上一层水汽。 “今天的事,终究是臣妾惹太后不快了。臣妾知道陛下向着我,可越是这样,臣妾越不能让您为了我,背上不孝的名声。”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影子。 “今天回府,听爹说,他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从前,怕是担不起陛下的重任了。他说,想……上书请辞。” 萧天明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疙瘩。 裴刚勇要辞官?在这时候? 他搂着裴芸瑶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裴芸瑶像是没感觉到他的僵硬,继续柔声的开口。 “陛下,若是您准了,能不能,就借着这个由头,告诉太后娘娘,是您为了太后着想,直接辞了父亲的官职,也好让她老人家消消气。这样,既全了您的孝道,也能在今夜的事,传出去后,堵了朝臣的嘴。” 她说完,便抬起头,满眼期盼地看着他。 萧天明紧锁的眉头,在她的话里,一点点地松开了。 他看着怀里这个一心为他打算的女人,心里那点疙瘩也跟着解开了。 这法子好,实在是好!他正愁裴家功高震主,没个由头敲打,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拿裴刚勇的官职去换母后的舒心。 真是妙! “瑶儿这提议,甚合朕心。” 萧天明眼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满是赞赏。 “若是裴爱卿明日早朝上提,朕便准了。” 成了! 裴芸瑶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趁着他高兴,赶紧又添了句话。 “父亲还说,辞官后,打算去西北定居。他说那地方虽然偏远了些,但离京城远了,是非也就少了,朝里那些人也不会再拿我们裴家说事了。” 她顿了顿,声音满是欣喜。 “父亲说,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让陛下您,再无后顾之忧。” 西北? 那可是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 萧天明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彻底踏实了。 一个退下去的文官,愿意自己跑到那种地方养老,这不是以退为进,这是彻彻底底地缴械归田! 他低头看着怀中柔情似水,一心为他的裴芸瑶,心中那点因为她太过聪明而生出的不自在,早就被满足感和掌控欲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觉得,自己牢牢地握住了这颗最聪慧的心。 这裴芸瑶,怕不是私下里替他说了不少好话,才让那又臭又硬的裴刚勇如此识时务,主动跑到西北那种不毛之地,为他彻底扫清障碍。 这份忠心,这份体贴,全都是因为她爱惨了自己。 萧天明只觉得胸中豪情万丈,龙心大悦,忍不住大笑出声,连说了三个好字。 “好!好!好!瑶儿,你当真是朕的贤内助!”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藏凤楼里回荡,带着帝王的意气风发。 裴芸瑶在他怀里,笑意盈盈,心中却无比警醒,她就是要他这么高兴,这样才能顺水推舟,提出自己的想法。 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弯成了月牙,映着他俊朗的眉眼。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在他的胸膛上,声音又软又糯。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分。只是……” 她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小女儿家的不舍。 “届时父亲离京,路途遥远,臣妾想……亲自去城门送送他。” 话音刚落,萧天明脸上的笑意,瞬间就僵住了。 送行? 在这种时候,她去给一个被逼辞官的人送行? 这要是让朝中那些人看见了,会怎么想? 他们会以为他萧天明是在演戏,以为他对裴家心存愧疚,以为他罢免裴刚勇另有图谋! 王家那边,怕是又要炸开锅了! 不行,绝对不行。 这些念头在萧天明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可他看着裴芸瑶那双满是期盼的眼睛,里面还带着刚刚为他受委屈的泪光。 那些直白的拒绝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能直接说不。 那会伤了她的心,也会显得他这个皇帝,太过凉薄无情。 萧天明脸上的僵硬迅速化为一脸的疼惜。 他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秀发的手更加温柔了。 “朕何尝不想让你们父女好生道别。” 他皱着眉,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 “可你忘了,秋猎在即。朕与颙儿商量过了,就定在后日。你父亲明日上书,圣旨一下,后日也该启程了。届时你在宫中要筹备秋猎诸事,朕也要准备动身,我们哪里还有时间?”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既体贴又合情合理。 裴芸瑶的心,却还是针扎似的疼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苦涩。 拒绝?这也算是意料之中吧,心塞大概是因为之前抱有的期望太高,自以为还能回去看看。但她不准备再继续求情,非要见一面了,免得萧天明怀疑自己的别有用心。 因为她同样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是一步险棋。 若是成了,她与父亲,与颙儿,便能彻底挣脱这个牢笼,海阔天空。 可若是败了…… 今日在府中的匆匆一面,或许就是她和父亲的最后一面了。 她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疼,硬生生将那股酸楚压回心底。 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温顺体谅。 “是臣妾糊涂了,竟忘了秋猎这样的大事。” 她声音轻柔,带着愧疚。 “那……只能等父亲何时回京,臣妾这个做女儿的,再尽孝道了。” 她乖巧的样子,让萧天明心中最后的疑虑也散了。 裴芸瑶像是生怕他再多想,连忙又将话题拉了回来,仰着小脸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这次秋猎,依旧由臣妾来操持吗?” “自然。” 萧天明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温声开口。 第一百一十九章 婉拒帝留宿,劝往婵贵人 “一切照旧,如同往年一样便好。” 如同往年一样? 裴芸瑶的脑海里,闪过往年那些秋猎的场景。 她操办得再如何风光盛大,宴席再如何精致奢华,那些人,尤其是王家一派,总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不是嫌流程繁琐,就是说菜色不合心意,总归是要给她添堵。 她累了,也倦了。 这一世,她不想再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裴芸瑶的眼珠子灵动地一转,唇角勾起一抹俏皮的弧度,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主意。 她凑到萧天明耳边,吐气如兰,故作神秘地开口。 “陛下,臣妾今年不想如同以往了。” 她眨了眨眼,神情狡黠又带着点讨好。 “年年都是那些流程,大家也都腻了。臣妾想办得不一样些,多布置些新奇的游戏,让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参与进来,一同热闹热闹,您看……可好?” 他听着她娇俏的声音,看着她那双狡黠灵动的眸子。 一个全新的热闹的秋猎? 这个念头让萧天明龙心大悦,觉得这裴芸瑶不仅聪明,还时时刻刻都将他放在心尖上。 真好。 可就在他要点头应允的瞬间,裴芸瑶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却忽然黯淡了下去,刚刚勾起的唇角也垮了,眉心轻轻蹙起。 “只是……” 她轻轻咬着下唇,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这么一来,太后她老人家,怕是就参与不进来了。” 太后。 这两个字瞬间刺破了萧天明心头那点得意。 “她若是在场,看着大家玩乐,自己却只能干坐着,会不会……会不会又觉得是臣妾礼数不周,故意冷落了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臣妾?” 裴芸瑶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后怕,眼圈微微泛红,好似已经预见到了那种难堪的场面。 她这副模样,瞬间就勾起了萧天明在坤宁宫里那段糟糕的回忆。 他母后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那不顾自己帝王的颜面,还试图威逼自己的样子。 一幕一幕,像是烙铁,狠狠烫在他的颜面上。 那种失控的场面,他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尤其是在秋猎这种彰显国威,皇恩浩荡的场合,当着所有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面! 那丢的,可就不是他一个人的脸,而是整个皇室的脸! 不行。 母后绝对不能去。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疯狂滋长。 他看着裴芸瑶那副受了委屈又不敢说的可怜样子,心头的火气瞬间就转向了王太后。 瑶儿为他费心费力,想出这么好的主意让他高兴,凭什么还要受那种委屈? 萧天明眼中闪过冷厉,随即大手一挥,语气是帝王不容置喙的决断。 “太后年纪大了,秋猎场上人多马乱,本就不适合她。朕看,她就留在坤宁宫里静养,不必去了!” 他这话说的干脆,好像是全然为了太后的身体着想。 裴芸瑶的心底,乐开了花。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王太后能留在宫里,正中裴芸瑶下怀,这才能给暗中相助自己的人,创造动手的时机。 她抬起头时,脸上那点小心翼翼的担忧已经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一双眸子在烛光下亮晶晶的。 “陛下英明!还是您想得周全!” 她笑得眉眼弯弯,语气里满是雀跃。 “那臣妾明日就去安排,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 萧天明看着她这副得了准话就高兴不已的样子,心里的那点不快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想,她果然好哄,为他费心一场,得了他一句允诺,就满足成这样。 夜深了,烛火轻轻燃烧。 萧天明心满意足地揽着怀里的人,浑身都透着一股舒坦劲儿。 他理所当然地抬手,去解自己身上那件玄色外裳的衣带。 衣带刚一松开,一只纤细的手就按了上来,力道不大,却不容拒绝,稳稳地盖住了他宽衣的手。 他垂眼看着那只按在自己手背上的小手,又慢慢抬起眼,看向裴芸瑶。 她竟然敢拦他? 他今夜替她撑了腰,允了她裴家的事,她不就该温顺听话吗? 萧天明没说话,只是沉沉地盯着她,那眼神足够让宫里任何一个宫女吓得跪倒在地。 可裴芸瑶却好像没感觉到那股压力,只是迎着他的视线,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舍。 萧天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怎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裴芸瑶主动和他保持了距离,若不是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恨不得在也不靠近他,现在离开,只觉得呼吸舒畅不少。 她本就想着利用一番,谁知道他竟然还想着留下,这万万不行! 裴芸瑶只好装作被他吓到了,眼眶一红,带着哭腔,却偏偏透着一股子倔强。 “陛下……” 她娇柔地开口,抚平了他刚刚升起的戾气。 “臣妾……臣妾也想留陛下的。可是……臣妾不能这么自私。” 萧天明被打断的不悦还梗在胸口,但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还是耐着性子,等着她的解释。 裴芸瑶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字字句句都像是在为他筹谋。 “您为臣妾做的,实在太多了。今日在坤宁宫,您为了护着臣妾,已经跟太后闹得那般僵。若是今夜再留宿在臣妾这里……” 她顿了顿,抬起泪眼,满是恳切地看着他。 “那太后她老人家,心里会怎么想?王家会怎么想?满朝文武,又会怎么非议您,说您为了臣妾这个妖妃,连生母都不顾了?” “臣妾能回报陛下的,太少太少了。所以,只能替您多想想您和太后之间的关系。” 她说着,竟主动松开了手,反而替他将刚刚解开的衣带,又轻轻系好。 “陛下,您今日……应当去婵贵人那里。” “她是太后娘家的人,您去了她那儿,既是给了太后台阶下,也是告诉所有人,您心中自有分寸,并非独宠我一人。这样对您好。” 他那双替他系好衣带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腰间,指尖温热。 第一百二十章 帝王强留,瑶姬难拒 可他心里的那团火,却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好一个为你着想。 好一个不能自私。 她把他往外推,竟然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萧天明气得快要笑出声。 他捏着她的下巴,带着一股子审视的意味,幽深的眸子紧紧锁着她,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裴芸瑶却在他发作之前,抢先一步开了口。 “臣妾今日,远远瞧见了那位婵贵人,当真是闭月羞花,一副我见犹怜的温柔模样……想来,定是陛下喜欢的样子。” 她眨了眨眼,好似只是随口一提,“毕竟她今日刚入宫。” 这话像是一根针,扎进了萧天明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她连他喜欢什么模样都知道。 她算准了他会为了顾全大局,去安抚王家。 她甚至连台阶都替他铺好了。 一股被全然看透,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烦躁感,瞬间冲上了萧天明的头顶。 他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而牵线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女人。 他所有的反应,好像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那他更不能让她如意,他要让她知道帝王的心思是被人猜不到的! “呵。” 萧天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眼中的温存彻底消失,只剩下帝王的阴沉。 “正是因为今日在坤宁宫生了嫌隙,朕才更不能先行低头!朕留宿在此,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朕护着你!” 他忽地凑近她,呼吸喷在她的脸上,语气里带着逼人的压迫感。 “还是说……瑶儿觉得朕在这里,惹得你不快了?” “你方才对朕说的那些话,担的那些心,全都是假的?” 完了。 演过头了。 裴芸瑶的心一沉,暗道不好。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知道自己再推脱下去,只会让他疑心更重,今夜之前所有的铺垫都将功亏一篑。 再没有别的借口了。 她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被误解的委屈和讨好。 “陛下……您误会臣妾了。” 她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 “皇上既然想留下来,那自然是臣妾的荣幸……”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重新去解他刚刚系好的衣带。 “臣妾来为您宽衣。” 这副模样,总算让萧天明心里那股邪火顺下去一些。 他想,她到底还是怕他的。 只要怕,就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裴芸瑶指尖冰凉,替他解开外袍,褪下中衣,每一下都极尽温柔,可脑子里却像是有无数根弦在疯狂转动。 不能同塌而眠。 绝不可以。 她如今这具身子,这颗心,都再也经不起和他有任何亲密了。 她扶着他,将他引到床边,萧天明顺势坐下,理所当然地等着她也上来。 可裴芸瑶却将他轻轻往床里一推,自己却停在了床沿。 “陛下明日还要早朝,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柔声说着,顺手拉过锦被,好似真的只是想伺候他安寝。 “臣妾先去那边灯下,再琢磨琢磨秋猎的章程,免得到时候出了纰漏。” 这借口实在太拙劣了。 萧天明心中的疑云再次翻涌起来。 她就是在躲着自己。 为什么?怕他?还是……别有用心? 难道她之前种种,都只是为了裴家辞官一事做的戏?如今事情办妥了,就想将他一脚踹开? 这个念头让萧天明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下一刻,他出手,一把抓住裴芸瑶的手腕,用力一拽! “啊!” 裴芸瑶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跌进了他怀里,重重地撞在他温热结实的胸膛上。 他顺势将她禁锢在怀中,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勾起她惊慌失措的脸。 “秋猎的事,不急。”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危险的魅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唇瓣。 “再说了,这宫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朕就不信,一日之内,还办不妥瑶儿你布置的这点小事。” 他说完,不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头颅缓缓低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慌乱的倒影。 完了。 躲不掉了。 裴芸瑶的脑中一片空白,快要能感受到他唇上传来的温度。 就在这时。 “砰砰。” 门外,响起了清晰又克制的敲门声。 紧接着,是明月恭敬的声音,穿透了门板。 “娘娘,您的药熬好了。” 裴芸瑶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浑身一颤,猛然回过神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轻轻将萧天明推开些许缝隙。 她定了定神,冲着门外扬声道。 “端进来吧。” 心中狂喜,面上却是一片为难。 裴芸瑶转回头,看向眼神已经冷下来的萧天明,强行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陛下……臣妾该喝药了。”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遗憾,好像真的为这不合时宜的打扰而懊恼。 “虽说李太医讲,这毒不深,可万一……万一陛下不小心沾染上了,那影响可就大了。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一点小毒,不必担心。” 他这话,充满警告。 裴芸瑶的心沉到了谷底,又在瞬间被一股狠劲顶了上来。 退无可退,那就只能进。 一味地拒绝,只会让他那多疑的性子变本加厉。 萧天明这种人,你越是推开他,他越是觉得你心里有鬼,越要将你牢牢攥在手心。 可若是……让他自己主动想走呢? 她知道萧天明最怕的是什么,最惜的是什么。 是他的命。 电光火石之间,裴芸瑶脸上的歉疚一扫而空。 她抬起眼,那双方才还盈着水汽的眸子,此刻波光流转,媚意横生,直勾勾地锁着他。 “陛下……” “若是陛下……真的不介意的话……”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便软软地朝着萧天明怀里扑了过去! “臣妾,也想侍奉陛下……” 这一扑,没有半分预兆,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疯劲儿。 萧天明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地,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想到的不是温香软玉,而是她刚刚指过的嘴唇,是李霁口中的中毒,是自己可能会被沾染上的万一! 这个疯女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硬的不行来软的 他心中警铃大作,出于本能,在他那颗精于算计的帝王大脑反应过来之前。 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最诚实的选择。 他猛然向后一缩,双手下意识地撑住了床面,堪堪避开了她扑过来的身子。 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狼狈。 该死! 萧天明暗骂一声,惊觉自己反应过激,失了帝王的仪态。 他立刻收回了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身上被她方才一拽而弄得微乱的中衣,板起了脸。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掩饰方才的失态,脸上硬是挤出了一副懊恼又自责的神情。 “胡闹!” 他低斥一声,但随即又想到若就这么斥责一番,不就被她认为是自己胆小怕中毒,才将她推开? 不行,不能被她看出自己不是真心爱她的证据。 只能放缓了语气。 “是朕糊涂了,竟忘了你唇上还带着毒。你身子要紧,岂能任性?” 他说着,目光扫过一旁端着药碗的明月,缓缓开口。 “瑶儿,你在此好生喝药,好生将养。朕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对,王家那边,朕确实该去安抚一二,也免得太后再因此事与你生了嫌隙。”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掀开锦被,站起了身。 裴芸瑶垂着头,一副被他训斥后委屈不已的模样,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 她伸出手,正要去接明月递来的药碗,指尖却在碰到碗沿的瞬间,轻轻碰了碰明月的手背,同时飞快地递过去一个眼神。 那一眼,急切中带着恳求,分明是在说:快,留住他! 明月的心咯噔一下。 娘娘这是做什么?平日里恨不得皇上八抬大轿都请不走,今日中了毒,反倒上赶着要留人了? 再看皇上那一副避之唯恐不及,却又强装镇定的样子…… 一个念头瞬间通透了。 懂了! 娘娘这是在演戏,自己得当个好捧哏! 明月立刻躬身上前,语气带着小心翼翼。 “陛下!娘娘这唇上虽是中毒,但却是微毒,奴婢带来的还有里太医调配好的药膏,涂了之后不出半个时辰,就好了!” 明月这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 可听在萧天明耳朵里,却变了味。 半个时辰就能解毒? 他眼底掠过几不可察的冷笑,这主仆二人是想变了法的想要让自己留下来,看来刚刚裴芸瑶找借口让自己离开,是欲擒故纵啊。 既然她想让自己留,那偏不能让她如意,这两天老实不少,肯定是和自己不断敲打她有关。 他不能留,继续敲打才是。 “毒虽能解,也需静养。朕明日还要早朝,总不能扰了贵妃歇息。” 他的话温和依旧,听起来句句都是体恤,可那穿衣的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 每一个字,都是在堵死明月接下来可能说出口的所有挽留。 裴芸瑶端起那碗黑漆漆的药,浓郁的苦涩气味直冲鼻腔。 她看也没看已经系好衣带的萧天明,仰头便将药汁一饮而尽。 那苦味从舌根一路蔓延到心底,让她秀气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她放下空碗,用帕子轻轻按了按唇角,这才抬起那双雾蒙蒙的眼,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 “多谢陛下体恤,臣妾……恭送陛下。” 萧天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似想从她那副柔弱温顺的表情下,挖出些什么别的东西来。 可看了半晌,也只看到一个病中勉力支撑的妃子。 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去,那背影,甚至带上了几分迫不及待。 随着殿门被轻声合上,那股属于帝王的压迫感终于彻底消散。 裴芸瑶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他果然怕死。 这个掌控着天下人生杀大权的男人,最珍惜的,偏偏是他自己的命。 只要拿捏住这一点,她就有周旋的余地。 一旁的明月还沉浸在方才的失利中,见自家娘娘这副模样,只当她是伤心,连忙扶住她,小声地叹着气。 “娘娘,您这中毒之事,可大可小,为何不趁着皇上在此,让他下令彻查到底呢?万一那下毒之人还在宫里……” 这要是真查出来,不管是不是太后允许的,都会让后宫的人看到皇上对娘娘的专宠! 到时候,即便是太后在想下手的时候,也得思量几分! 裴芸瑶却只是侧过头,看着自家丫鬟急得通红的脸,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笑容在烛火下,竟有几分狡黠。 “谁说,本宫中毒了?” 什么? 明月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被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扶着裴芸瑶的手臂微微发抖,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主子。 娘娘……没中毒? 那李太医的诊断,那唇上的伤,还有皇上那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一个大胆到让她心惊肉跳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难道是…… 明月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又轻又颤。 “娘娘,您是说,这都是您和李太医……” 她不敢说下去。 天啊! 她的娘娘,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联合太医,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设了这么大一个局,撒下这弥天大谎! 可震惊过后,一股混杂着后怕与骄傲的情绪,瞬间席卷了明月的心。 她的娘娘,不再是那个只知隐忍退让的裴贵妃了。 她会反击,会设局,会用自己的智慧,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玩弄于股掌之间! 明月眼中的慌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放下手,直视着裴芸瑶,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娘娘放心,此事,奴婢烂在肚子里,也绝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 裴芸瑶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眉宇间却透出几分疲惫。 这一晚上,心神耗费太大。 她抬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那药膏,就放着吧。” 她瞟了一眼桌上那个精致的白玉小盒,声音也轻了下来。 “都这个时辰了,本宫也乏了,伺候本宫安歇吧。” “是,娘娘。”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眼就看出是谁下的手 明月立刻应声,手脚麻利地将那碗碟药膏都收拾妥当,然后走到裴芸瑶身后,小心翼翼地为她解开繁复的宫装衣带。 随着外层的锦绣罗裙被层层褪下,只着中衣的裴芸瑶,身形更显单薄。 明月又端来温热的清水,伺候她净了手脸,整个藏凤楼的内殿,在褪去了方才的剑拔弩张后。 只剩下主仆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夜的紧绷,在第二日的晨光中,淡去了几分。 藏凤楼的窗棂筛进细碎的金光,落在紫檀木圆桌上精巧的早膳上。 白玉碗里的小米粥正腾着袅袅热气。 明月一边为裴芸瑶布菜,一边压低了声音。 “娘娘,奴婢方才去御膳房,听那儿的小太监说嘴,皇上,昨夜歇在了流华宫。” 流华宫,是王雪谣的寝殿。 裴芸瑶夹着水晶饺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 流华宫…… 不是太后新封的那个婵贵人那里。 萧天明这是在明晃晃地打太后的脸呢。 他昨夜从她这里落荒而逃,不愿遂了太后的意去安抚王家新送进来的棋子,反而去了另一个王家女那里。 既表明了他对太后安排的不满,又不会让事情闹得太僵。 这个男人,每一步都算得滴水不漏。 裴芸瑶心中冷笑,将那水晶饺放回碟中,失了胃口。 看来,这往后的戏,是要越来越好看了。 她与太后斗,太后与皇帝斗,皇帝与她之间,更是隔着血海深仇。 一团乱麻,才好让她从中脱身。 “去。” 她抬眼看向明月,眸色沉静如水。 “安排两个不起眼,嘴巴严实的人,到坤宁宫外头当值。不用做什么,就给本宫盯着太后那边的动静。”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特意交代下去,只看,只听,不许多嘴,不许多事。哪怕看到什么天塌下来的事,也给本宫把眼睛闭上,耳朵堵住,只当自己是个死人。他们的任务,就是守着。” 她要的不是冲锋陷阵的勇士,而是一双记录全局的眼睛。 “是,奴婢明白!” 明月重重点头,她知道,娘娘这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明月领命刚退下,外间便传来王嬷嬷沉稳的脚步声,她走到珠帘外,恭敬地躬身禀报。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萧颙? 裴芸瑶心头一跳,那点因算计而起的疲惫,瞬间被一股暖意冲散。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银筷,那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内殿里格外清晰。 “本宫去看看。” 她提着裙摆起身,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满心满眼都是对儿子的期盼。 高兴之下,竟全然忘了唇上还带着昨夜的伤。 刚绕出屏风,便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 萧颙穿着一身玄色滚金边的太子常服,衬得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严肃。 他正站在殿中,一见裴芸瑶出来,那双沉静得不像孩童的黑眸,瞬间就锁在了她的脸上。 下一刻。 萧颙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急地朝她跑来,小短腿迈得飞快。 他跑到裴芸瑶面前,刹住脚,仰起那张绷得紧紧的小脸。 踮起脚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想去触碰她的唇角。 那双眼睛里,翻涌着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焦灼。 “母妃,你这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昨天还没有! 他昨天从藏凤楼离开的时候,母妃的脸上干干净净,还好好的! 这才一夜,怎么就添了伤? 在这深宫里,敢动母妃的,除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就是坤宁宫那个老妖婆! 是他?还是她? 他们又对母妃做了什么?! 前世的那些血腥画面,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像是潮水一般,轰地一下就要冲垮他小小的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 萧颙的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裴芸瑶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她看着儿子眼底那快要喷薄而出的杀意,立刻意识到自己大意了。 她忘了,她的颙儿,比寻常五岁孩童对事物的敏锐程度更加高。 她立刻弯下腰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儿子平齐,主动将脸凑近了些。 她用轻柔的语调开口。 “颙儿别怕,不要紧的。” “母妃昨夜看书看得晚了,不小心打瞌睡,头磕在桌角上了,没事的。” 这句轻描淡写的磕在桌角上了的话,没能抚平萧颙心里的半分波澜。 他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被哄住,反而往前又凑近了一步。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裴芸瑶。 周身散发着冷冽之气。 “母妃在骗我。” 萧颙的声音沉了下来,一字一句,清脆又冷硬。 “桌角磕的伤,哪有这么齐整的?这分明是一条又细又长的红痕,像是被……被戒尺之类的东西,直直地抽了一下。” 他顿了顿,小小的鼻子微微皱起。 “而且,看这印子周边的皮肉,微微有点肿,是昨夜才添的新伤。” 裴芸瑶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看着眼前的儿子,那张粉嫩的小脸上,是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洞察。 他才五岁! 五岁的孩子,怎么会知道伤痕的新旧,怎么会分析出伤口的形状和成因? 他难道也重生回来了? 还是说他确实比寻常孩子努力些,读书多了解到的事务更多? 可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想让他深究下去。 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哪怕心智再成熟,身体的稚嫩,阅历的缺乏,都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她不能让他过早地卷入这旋涡的中心,更不能让他和萧天明之间的父子关系,现在就彻底崩裂。 裴芸瑶勉强牵起嘴角,想把话题岔开。 “颙儿,不过是点小伤,不碍事的。你今日过来,可是为了秋猎的事情?母妃正想同你商议……” “不是父皇。” 萧颙冷冰冰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甚至没去思考,就直接否定了这个可能。 萧天明那个男人,前世今生,他对母妃的宠爱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戏。 可演戏也要演全套,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方式,亲自对母妃动手。 那会破坏他深情帝王的人设。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陷阱就会有人发生意外 那么,在这宫里,既恨着母妃,又有胆子对她动手的女人,只剩一个。 那个坐在坤宁宫里,一心只向着王家的老妖婆。 想通了这一层。 萧颙抬起眼,那双眸子里翻涌着快要凝成实质的杀意,死死地盯着裴芸瑶。 “是皇祖母,对不对?” 裴芸瑶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最终,化作一个无声的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萧颙! 又是她! 又是那个老妖婆! 她总是对自己百般刁难,对母妃处处算计! 他看着母妃脸上那丝苦涩的笑,心里像是被无数根针狠狠扎了进去。 他的母妃,是名满京城的裴氏嫡女,何等金尊玉贵。 如今却要在这深宫里,受这等委屈,连声张都不能! 不行,不能失控。 萧颙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才将那股要破体而出的戾气压了回去。 他清楚地知道,他现在若是表现出半分不属于五岁孩童的狠厉,只会让母妃害怕。 他必须,装作一个真正的孩子。 一个会为了母亲受辱而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孩子。 下一刻,他紧绷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那双黑眸里也蓄满了委屈的泪光,他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外冲。 “她怎么敢!皇祖母凭什么欺负母妃!” 他的声音又变回了童音,带着十足的怒气。 “我这就去找她理论去!” 这一连串的反应,快得让裴芸瑶差点没反应过来。 等她回过神,萧颙已经冲到了屏风边。 她心头大骇,自己的计划正在最紧要的关头,绝不能节外生枝! 颙儿现在去找太后,无异于羊入虎口! 王太后那个女人,连她都敢下手,又怎么会顾忌一个孩子! “颙儿,回来!” 裴芸瑶想也不想,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萧颙的手臂。 她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不许去!” 那句不许去,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他被母亲抓着手臂,那只素来温柔的手,此刻竟用了极大的力气,指节都有些泛白。 萧颙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 他没有挣扎,只是抬起那双还带着泪光的眼睛,委屈地看着裴芸瑶。 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为母亲抱不平,却被母亲强行拦下的孝顺儿子。 裴芸瑶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那股急火,被一阵酸楚浇熄了大半。 她松开了力道,改为牵起他那只小小的手。 掌心温热柔软,她牵着他,一步步从屏风边上,走回了殿内温暖的软榻旁。 殿外的光透过窗棂,将这母子二人的身影拉得一长一短。 “颙儿,听母妃说。” 裴芸瑶的声音放得极低,极柔。 “本宫这伤,已经受了,太后那儿,罚也罚过了。你现在气冲冲地跑过去,除了让她抓住你的错处,再治你一个冲撞长辈的罪,还能有什么用?” 她顿了顿,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领,眼底漾开了一层温柔的水光。 “我们母子,可不能再让人抓着错处了。” “再说,你父皇他知道母妃受了委屈,特意下旨,让皇祖母留在宫中静养,不必跟着我们去秋猎。这……便是你父皇给母妃的体面。”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好似她真是那个被丈夫捧在手心里,妥帖保护着的幸福小女人。 萧颙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体面? 萧天明那个男人,给的从来都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体面。 他不是为了给母妃出气,他只是不希望太后跟着去秋猎,碍他自己的事罢了。 顺手卖母妃一个人情,让她更死心塌地为他办事,何乐而不为? 他的母妃,怎么就看不穿呢。 不,或许不是看不穿,只是……不敢不信,不愿不信罢了。 心里的念头千回百转,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似懂非懂,被安抚下来的模样。 他默默将太后独自留守宫中这件事,牢牢记进了心里。 面上,他只是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开口。 “罢了,既然母妃都这么说了,儿臣听您的就是。” 见他终于不再闹了,裴芸瑶才真正松了口气。 萧颙却话锋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眼睛都亮了几分。 “母妃,儿臣有个提议!这次秋猎,人多热闹,不如我们提前在林子里布置些小机关,如何?” 他比划着小手,兴致勃勃地说:“比如设些小陷阱,这样一来,定会有兔子或者野鸡落网,就算那些箭术不精的文臣大人,也能得一两个彩头,多有意思!” 这提议,听起来天真又有趣,充满了孩童式的奇思妙想。 萧颙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盘算。 机关,自然会有意外。 既然是意外,无法避免,那伤了,死了,都很正常。 朝中那些依附王家,或是对裴家阳奉阴违的老东西,也该趁着这个意外,挪一挪位置了。 裴芸瑶哪里想得到这许多。 她只觉得儿子这份童心难能可贵,能在这压抑的宫墙内,还想着玩乐嬉闹,是好事。 她笑着应允,语气里满是宠溺。 “好,就依我们颙儿的,这件事,母妃就交给你去办,定要办得有趣些。” 得到了首肯,萧颙心里那盘棋,又落下一子。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装作不经意地,又确认了一遍。 “那……皇祖母真的不去了?她一个人留在宫里,多无聊呀,她会愿意?” 裴芸瑶想起萧天明下旨时那不容置喙的态度,笃定地摇了摇头。 “她便是不愿意,也得愿意。你父皇说了,这是孝心,是怕她老人家累着,她若执意要去,反倒成了不识好歹。放心吧,她去不了的。” “原来是这样啊!” 萧颙立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中的喜悦要溢了出来。 太好了。 猎物已经被单独隔开,接下来,就是他这个猎人,该布置陷阱的时候了。 他从软榻上跳下来,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有些迫不及待。 “那儿臣这就回去准备了!还要去找表哥商量商量,这次秋猎,用哪一把弓才最威风!” 看着他活蹦乱跳的样子,裴芸瑶心底最后一点阴霾也散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要她最好再也开不了口 她起身,宠溺地摸了摸萧颙的发顶,发丝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 “去吧,小心着些。” “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裴芸瑶蹲下身,为萧颙整理那身崭新的骑射小箭袖,指尖拂过上面精致的云纹刺绣。 声音里满是柔情。 “把你那些宝贝玩意儿都带齐全了,到了围场,务必时时刻刻跟紧你表哥,听见没有?” 她抬眼,望着儿子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郑重。 “母妃要操持整个秋猎的场面,怕是……分不出太多心神来照看你。” 萧颙垂眸,看着母亲眼底掩不住的担忧。 他伸出小手,轻轻覆在母亲的手背上,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儿臣,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脆,像个努力模仿大人的孩子,那股故作老成的模样,让裴芸瑶的心又软又酸。 “多谢母妃关心,儿臣告退了。” 萧颙转身离去,直到拐过宫墙,那股强撑的冷静才终于碎裂开来。 回到东宫,殿内熏着宁神静气的檀香,可那股子香气钻进鼻子里,却只让他觉得烦躁窒闷。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主位前,小小的身子陷进宽大的紫檀木椅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整个东宫的宫人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有啊喏,仗着自小的情分,端着一碟刚出炉的芙蓉糕,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 他看见自家殿下那紧绷的小脸,和攥得死死的拳头,小声问。 “殿下……是心疼贵妃娘娘了?” 心疼? 何止是心疼。 是恨!恨那个高坐凤位的女人,更恨那个默许一切发生的父亲! 他的母妃,前世今生,都栽在了那个男人虚伪的体面上。 萧颙沉默了一瞬,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他停下把玩玉佩的动作,声音冷得像阁楼外的风。 “你且在此处候着。” “孤想去阁楼吹吹冷风,有些事情,孤要好好想一想。” 啊喏一听,手里的芙蓉糕都快端不稳了,一张脸瞬间皱成了苦瓜。 “我的殿下呀!” 他哀嚎起来:“您就莫要去那上头了!风那么大,天色又晚了,仔细吹出病来!您要是病了,贵妃娘娘得多伤心,奴才……奴才也得挨板子呀!” 萧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为母妃报仇的念头,像一团火在他脑子里烧,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冷风。 他冷哼一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寒意。 “孤的身体,自己有数。你若不想在秋猎时饿肚子,就去把你的吃食带上。” 他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讥诮。 “围场那几日,可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吃。” 果然,一提到吃,啊喏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 挨板子的恐惧和饿肚子的恐惧在他脑子里打了一架,后者大获全胜。 他立刻严肃起来,只是仍不放心地看着萧颙,最后交代了一句。 “那您吹好了风,可得立刻下来!奴才这就去收拾东西,殿下可有想吃的?奴才一并给您捎上!” 看着啊喏那副天塌下来也要先填饱肚子的模样。 萧颙那紧绷的嘴角,竟不由自主地向上扯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转瞬即逝。 也好,身边有这么一个心思单纯的人,至少不会让他觉得那么周身那么冰冷。 “孤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挥了挥手,小小的身影已经朝着通往阁楼的楼梯走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 “把你自个儿想吃的,都带上就行。” 甩下那句吩咐,萧颙便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通往阁楼的木梯。 咯吱作响的木板声,在寂静的东宫里显得格外清晰。 阁楼之上,四面透风,晚秋的冷风灌进来。 吹得他那身精致的小箭袖猎猎作响。 他小小的身子立在窗前,凭栏远眺,半个皇城的琉璃瓦顶尽收眼底,在月色下泛着冰冷的清辉。 对付李嬷嬷和那个不长眼的王大人,不过是敲山震虎,动动手指头的事。 可王太后…… 那条盘踞在凤位之上,根系早已遍布整个前朝后宫。 动她,不比拔起一棵参天大树来得容易。 稍有不慎,引火烧身的便会是自己,甚至会牵连到母妃。 萧颙想得太过出神,那双握着栏杆的小手,指节都泛了白,连身后何时多了一道影子,都未曾察觉。 那道影子悄无声息,好似与阁楼的阴影融为一体。 直到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殿下,这次要属下取谁的命?” 闻言,萧踊身子一僵,但仅仅是一瞬,便恢复了平静。 萧颙缓缓转过身。 月光勾勒出他稚嫩的轮廓,那双眸子却深不见底,映着单膝跪地的黑衣人。 “不是取命。”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凉意。 “是对付王太后。” 暗影的身形明显顿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是。殿下的意思是,轻伤,还是重伤?” 萧颙闭上了眼。 眼前闪过的,不是王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 而是母妃强忍着痛楚,却依旧对他温柔微笑的模样。 那唇角的青紫,那细小的伤口,深深烫在他的心尖上。 他再睁开眼时,眸中只剩下蚀骨的寒意。 “重伤。”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狠戾。 “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孤要她的那张嘴,最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暗影心头一凛,却毫不迟疑地应下:“属下明白。” “还有。” 萧颙像是想到了什么,抢在暗影点头前又开了口。 “明日秋猎,宫中之人大半都会随行离京,唯有她,会留在坤宁宫里。这是最好的时机。” 这话一出,暗影那一直沉稳的气息,终于出现了几分波动。 他犹豫了。 “殿下,王太后身边高手如云,坤宁宫更是防卫森严。即便大部分护卫离京,也难保没有顶尖的暗卫贴身守护,强攻,恐怕……” “孤知道你们的能力有限。” 萧颙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他小小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卷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皮纸。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们的命比太后的贵 他将地图递到暗影面前,摊开。 那上面,竟是整个皇宫内苑的详细布防图,朱笔墨迹,清晰无比。 哪条是暗道,哪处是死角,甚至连宫中禁卫与各宫侍卫的交接时辰,巡逻路线,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按这个走。” 他指着图上一条极其隐秘的路线,冷声道。 “事成之后,立刻撤离。记住。” 萧颙抬起头,那双幽深的眸子死死盯着暗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孤要你们毫发无伤地回来。哪怕任务失败,也绝不许有任何人折在里面。” “你们的命,比她的,金贵。” 暗影握着羊皮纸的手,倏地收紧。 那句你们的命,比她的,金贵,像一团滚烫的炭火,毫无预兆地砸进他冰封多年的心口。 杀手,暗卫,本就是主子手里的刀,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棋。 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完成任务,哪怕代价是自己的性命。 他了解过的所有主子,无一不是如此。 可眼前这个五岁的孩童。 这个刚刚用最平静的语气下达了最狠戾命令的太子殿下,却说他们的命,比太后的命还要金贵。 这股突如其来的暖意,比他下达的任何一道命令,都更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之赴死。 暗影单膝跪地的姿势未变,头却埋得更低了。 那把惯常沙哑的嗓子,此刻竟带上了难以察觉的颤动。 “属下遵命。”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又补了一句。 “定会带所有弟兄,全须全尾地回来见殿下。” 萧颙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暗影的身影便如一滴墨落入水中,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阁楼的阴影里,再无踪迹。 周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烈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萧颙缓缓转过身,重新凭栏而立。 他抬起头,望着天边那轮清冷孤寂的月。 月光皎洁,像极了母妃温柔的脸庞。 可就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却要忍着唇角的伤,强撑着笑意,叮嘱他万事忍让。 他知道,母妃不是怯懦,她只是想护他周全。 上一世,他没能护住她,眼睁睁看着裴家满门倾覆。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她分毫。 想到这里,萧颙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那悲伤转瞬即逝。 秋猎…… 王家,还有那些依附着王家的走狗,就等着看你们的好戏,是如何收场的吧。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安稳,好似已将滔天的杀意都敛进了梦里。 直到第二天清晨,被一阵咋咋呼呼的动静吵醒。 “殿下,殿下,快醒醒,要出发啦!” 萧颙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懒地撑起身子。 可当他看清眼前的情形时,那点残存的睡意瞬间被惊得烟消云散。 只见他的贴身内侍啊喏,正吭哧吭哧地拖着一个比他整个人还高的巨大包袱。 那张圆圆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萧颙嘴角抽了抽,不由得扬高了声音。 “啊喏,我们是去秋猎,不是去逃难。你这是,要把整个东宫都搬空带走?” 啊喏闻言,动作一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才嘿嘿笑着。 将那半人高的包袱费力地挪到了桌子上。 “还不是殿下您总说,猎场那边的吃食粗糙,咽不下去嘛。” “奴才这也不全是为自己,更是为了殿下!您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得吃好喝好,万万不能亏了嘴!” 萧颙扶着额头,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这具五岁的身子,确实金贵挑剔,可…… “可那也不至于做成这般……” 啊喏的心思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听殿下语气松动,只当他是没瞧见里面的好东西。 立刻撇了撇嘴,兴奋的打开了那个巨大的包袱。 “殿下您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里面掏出琳琅满目的油纸包。 “这个是福顺斋新出的桂花酥,可好吃啦,而且放多久都不会坏!还有这个,是西域进贡的水晶方糖,可甜了,您围猎累了含一颗,保管解乏!还有还有,这个软香阁的糯米卷,也特别好吃……” 萧颙听着啊喏喋喋不休的介绍,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干脆从床上蹦了下来,小小的身子带着一股不耐烦的劲儿,直接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既然你馋,那就都留着吧,反正我们的马车也足够放得下。” 啊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十分笑容灿烂。 “多谢殿下体恤!那奴才这就将咱们的粮草,都搬到马车上去!” 说完,他便喜滋滋地重新裹好那个巨大的包袱。 迈着轻快的步子,哼着小曲儿出了门。 萧颙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换上劲装,门口就探进来一个身影。 来人一身墨绿色箭袖劲装,腰间束着一根玄色宽边腰带,衬得身姿挺拔如松。 那张年轻的脸庞上,眉眼飞扬,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英气和不羁。 正是他的表哥,裴凌。 “阿颙!” 裴凌的声音清脆响亮,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爽利劲儿。 萧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了裴凌手里捧着的那把弓。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弓,弓身是用百年铁木浸油打磨而成。 在晨光下泛着内敛的光泽。 弓臂上雕刻着细密的云纹,握手处缠着深棕色的鹿皮,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显然是主人心爱之物。 这弓……他认得。 是大舅舅亲手为表哥打造的,用的还是西北边境寻来的奇木,坚韧无比,寻常人拉都拉不开。 裴凌几步就蹿到了他跟前,不由分说地就把弓箭递给了萧颙。 “喏,给你的!” 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满是真诚。 “这弓是我爹去西北前给我的。他说,人虽然在千里之外,可心还挂着家里。让我好好练武,以后才能保护家人。” “今天我把它送给你,” 裴凌的声音里带着郑重。 “秋猎场上刀剑无眼,你带着它,定能大展宏图,也能……好好护着自己。” 萧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摆着小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合作一把,保护好彼此 “不,表哥,这不行。这是大舅舅给你的,意义非凡,我怎么能要。”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带上了几分稚嫩的尖细,听起来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固执。 “况且我正想跟你说,等会儿进了围场,我们俩一块儿走,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朝中那些眼红裴家军功的老狐狸,还有王家那群饿狼,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趁着秋猎的混乱,对裴凌一个裴家的孩子下手。 他必须得把表哥牢牢看在自己身边。 可裴凌哪里知道他这副小身板里藏着的惊涛骇浪。 他只当是外甥客气,眉头一拧,直接上前一步,硬是把那沉甸甸的长弓塞进了萧颙怀里。 “让你拿着就拿着!我的就是你的,分什么彼此!” 裴凌的性子就是这样,爽快,也霸道。 他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再说了,我的箭术你还信不过?什么弓在我手里都一样使!你身子小,用这把好弓能省不少力气。” 弓入手,很沉。那被摩挲得光滑的鹿皮握把上,还残留着表哥掌心的温度。 萧颙垂下眼,看着怀里这把长弓,没再推拒。 表哥说得对,他的箭术已臻化境,用什么弓都一样。 而自己这具五岁的身体,若能借助弓本身的力道,确实能事半功倍。 更重要的是,他要用这把承载着保护家人期望的弓,亲手……保护好它的主人。 “好。” 萧颙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望向裴凌。 “我收下了。” ...... 帝王的仪仗浩浩荡荡,百官的马车紧随其后,一路行至京郊的青翠山。 这里早已被禁军清场,山脚下扎起了连绵的营帐,各色彩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众人按照品级高低,在早已搭建好的巨大观猎台前落座。 萧颙和裴凌的位置,自然是在宗室和外戚的第一排。 他一抬眼,就能看见最高处那个明黄色的身影。 萧天明今日也穿了一身玄色骑装,金线绣着张扬的龙纹,看起来英武不凡。 他端坐在铺着虎皮的御座上,目光缓缓扫过底下乌压压的人群,最后清了清嗓子。 “今日,又是一年一度的秋猎盛会。”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子独有的威严,让原本有些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规矩和往年一样,入林围猎,两个时辰为限。最终猎得最多、最优者,为魁首。”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今年的彩头,是黄金百两。” “哗!” 底下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黄金百两?我没听错吧!往年最多也就一些绫罗绸缎,玉器古玩!” “圣上今年可真是大手笔!百两黄金,够我等逍遥快活好一阵子了!” “看来今年,不拼命是不行了!”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所有人的眼中都迸射出兴奋的光芒。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原本只是君臣同乐的秋猎,瞬间变成了一场人人眼红的名利场。 萧颙端坐着,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吹了吹上面浮着的茶叶,将所有人的丑态尽收眼底。 萧天明…… 你倒是真会收买人心。 用区区百两黄金,就足以让这群蠢货为了争抢猎物而互相倾轧,甚至不择手段。 这样一来,围场里再乱,死上几个人,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意外了。 他的嘴角,也跟着勾起一抹与他年龄全然不符的,冰冷弧度。 很好。 越乱,才越好唱戏。 百两黄金的诱惑,让底下的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那一张张平日里还算体面的脸,此刻都染上了毫不掩饰的贪婪,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作响。 御座之侧,裴芸瑶一身石榴红的骑装,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眼如画。 她端坐着,手里把玩着一根小巧的马鞭,鞭梢的红缨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听着那些压不住的议论声,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很好,都上钩了。 她清了清嗓子,柔柔地压过了场间的喧嚣。 “大家先静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只见这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盛着点点狡黠的碎光。 “圣上说得没错,魁首的彩头是百两黄金。只是呢……”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卖了个关子。 “今年的玩法,跟往年有些许不一样。” “本宫闲来无事,命人在林子里设了好些个机关陷阱。各位大人进去之后,除了要小心那些横冲直撞的猎物,可也得当心脚下,免得一不小心受了伤,那就不美了。” 她的话音刚落,底下不少人脸色就变了。 裴芸瑶却像是没看见,继续用那甜腻的嗓音说道:“当然了,这些陷阱本意是为了捕猎。各位大人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什么力气都不用出,就能捡到被陷阱困住的猎物呢。这可就是白捡的便宜了。” 这话,听着是给了一条捷径,可细细一品,那味儿就全变了。 白捡便宜?那也得有命去捡才行! “咳,我这骑射功夫本就不精,这林子里又多了这劳什子的陷阱,万一……” 一个身材微胖的官员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恐怕是自顾不暇,算了算了,我还是在这儿陪圣上观战吧。” “说的是啊!为了百两黄金,要是摔断了腿,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就是就是,咱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一时间,附和之声四起。 好些个原本跃跃欲试的人,瞬间就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 裴芸瑶听着这些此起彼伏的退堂鼓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的计划,本就不在这些人身上。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越过人群,落在了不远处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身上。 王齐芝。 王太后的亲哥哥,也是王太后在后宫之中横行的底气。 只要你王齐芝不去,留在这里…… 本宫还有另一场好戏,等着你来唱主角呢。 就在这时,一直含笑不语的萧天明缓缓开了口。 第一百二十七章 秋猎场上的暗流涌动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仪。 “既是狩猎,自当有规矩。” 他扫视着底下神色各异的臣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入场者,每人可配箭十支。若中途有人不慎受伤,自愿退出,那么他身上余下的弓箭,便可由旁人分之。其猎物,自然也归他人所有。” 这话一出,场间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受伤…… 有很多种不小心的。 弓箭可以被分,猎物可以被抢……那就意味着,有许多可行的手段,赢得比赛。 刚还因为陷阱而退却的人群里,有一些人的眼神,又一次变了。 贪婪被一种更毒辣的光芒所取代。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中,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父皇!儿臣要参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子萧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囊,一手指向身边的裴凌。 “儿臣要和表哥一同参加!”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五岁的孩子,居然有胆子闯这危机四伏的猎场? 这一下,那些犹豫不决的大臣们,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他们一群大老爷们,难道连个孩子的胆气都没有?这要是传出去,他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臣,愿往!” “臣也去!” 人群中,与王齐芝交好的齐儒,在短暂的错愕后,也立刻站了出来,高声道:“太子殿下尚有如此豪情,我等为人臣子,岂能落后!” 他这一嗓子,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一时间,报名声此起彼伏,刚刚还因为陷阱而冷却下去的气氛,被一个五岁的孩子,重新点燃到了沸点。 齐儒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只觉得一阵荒谬的火气从心底里窜了上来。 一个五岁的奶娃娃,毛都没长齐,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他就算再不善骑射,难道还能输给一个连弓都拉不开的孩子? 再说了,旁边站着的可是裴凌,裴家的小公子。 要是能在林子里,给他不小心使个绊子,也算是替王家出了口恶气。 想到这里,齐儒整了整自己的青色官服,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对着御座的方向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谦,眼底却藏着算计。 “陛下,太子殿下尚有如此豪情,我等为人臣子,岂能落后!微臣虽然骑射功夫稀松平常,但也愿意下场一试。” 他故意顿了顿,摆出一副重在参与的模样。 “总归不过是一场游戏,输赢倒是其次。主要是平日里公务繁忙,难得有这等机会活动活动筋骨。” 萧天明龙心大悦,朗声大笑起来,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绣着九龙的袍角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好!齐爱卿有此胆识,甚好!” 他赞许的目光扫过齐儒,好似在嘉奖一个听话的臣子。 接着,那目光便慢悠悠地,带着一种别有深意的压力,落到了王齐芝的身上。 “王大人。” 他的声音放柔了几分,带着一种亲昵的关切。 “可要去林子里试试身手?朕记得,你的箭法在京中可是数一数二的,说不准,今日这百两黄金的彩头,就落在王大人手里了。” 这哪里是关心,这分明是往伤口上撒盐! 王齐芝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他下意识地蜷了蜷自己那只还缠着厚厚布条的右手,掌心里的刺痛,又一次尖锐地提醒着他受过的屈辱。 他百分百肯定,自己的手就是裴家那个贱人搞的鬼! 现在,皇帝当着文武百官,当着裴芸瑶的面,故意提起他的箭法,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嘲讽他是个废人了吗?! 一股夹杂着怨恨的怒火直冲天灵盖,王齐芝他抬起头,冷着一张脸,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微臣倒是想去,只可惜,手受了伤,连弓都拿不起来,怕是要辜负陛下的美意了。” 此言一出,场间的空气冷了几分。 一个臣子,竟敢用这种口气跟皇上说话? 萧天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几分阴鸷,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看着王齐芝那张写满了我不快的脸,心中也是不悦,但终究没有发作。 他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宽和。 “既是如此,那王大人便好生歇着,吃好喝好。” 说完,他不再看王齐芝,目光转向那些已经跃跃欲试的臣子,扬声道:“其余人,即刻入林!两个时辰为限!” “喏!” 众人领命,一时间,马蹄声,呼喝声。 弓弦拨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浩浩荡荡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向了青翠山那墨绿色的林海入口。 方才还喧闹无比的皇家围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风吹过空旷的草地,卷起几片枯叶。 裴芸瑶看着王齐芝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红唇弯起的弧度越发深了。 很好,鱼儿已经留下,是时候撒下另一张网了。 她微微侧过身,凑到萧天明耳边,吐气如兰。 那声音压得极低。 “陛下,这下可清净了。猎手们都进了林子,光我们这么干坐着,岂不是无趣?” 她眨了眨眼,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波光流转。 “不如……让臣妾也为大家添个乐子,玩个游戏助助兴?” 萧天明垂眸,便看到她近在咫尺的,精致无暇的侧脸。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独有的,清甜的冷香。 他虽然不知道这小妖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清楚,她从不会让他在人前失了颜面。 更何况,她主动的亲近,让他很是受用。 于是,他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对着底下还剩下的寥寥数人,以及各家的女眷们,豪迈地开了口。 “好!朕的爱妃说了,要给大家准备更好玩的游戏!”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兴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这一次,可不许再有人偷懒了!都得参与进来,听见没有!” 萧天明那带着兴致的尾音还在空旷的围场上飘荡,底下众人便已是一片恭维之声,气氛瞬间被炒热。 就在这片喧闹中,裴芸瑶动了。 她身上那件绣着金凤的宫装裙摆在秋风里划开一道弧线,步履从容,走到了场地的正中央。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新游戏 日光恰好落在她的发髻上,那支帝王亲赐的凤来仪金步摇流光溢彩,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瞬间,明月领着一队小太监和小宫女,从侧面鱼贯而入。 他们手里都捧着东西,动作麻利地在场中摆开。 几面绘着红漆靶心的木靶立在远处,旁边的小几上,码着一筐鲜红欲滴的苹果,几张小巧精致的铁木弓,还有一筒筒羽箭。 最引人注目的,是两个打开的托盘。 一个托盘里,是澄黄耀眼的金锭子,另一个,则是白花花的银元宝。 金银在阳光下闪烁着俗气又迷人的光芒,直直地刺入每个人的眼里。 底下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如蜂群般嗡嗡作响。 “这是做什么?又要玩什么花样?” “又是靶子又是弓箭的,难不成贵妃娘娘要和咱们比射箭?” “这可新鲜了,往年的秋猎,女眷们也就是在一旁看着,哪有这般阵仗。” 一片议论声中,一道极不和谐的冷哼,从王齐芝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他看着场中那个万众瞩目的身影,眼里的怨毒要化为实质。 “一个妖妃,一个靠着狐媚手段上位的贱人,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过是哗众取宠,在陛下面前多讨些欢心罢了。跳梁小丑!” 这句淬了毒的低语,他虽没敢高声,却也足以让身边几个同僚听见。 他就是要让别人知道,他对这个妖妃有多不屑。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王齐芝抬头,正好对上裴芸瑶看过来的眼神。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警告。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丝毫的温度。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漠视。 “唰!” 一股屈辱的热血,比刚才被皇帝当众揭短时更加汹涌,直冲王齐芝的天灵盖!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恃宠而骄的妖妃,不把他放在眼里?! 凭什么?! 王齐芝的胸膛剧烈起伏,下意识地就想上前一步,当众质问她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然而,就在他刚要张口的瞬间,裴芸瑶却像是根本没看到他那副要吃人的表情,施施然地收回了目光。 她的红唇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对着众人,声音清亮悦耳,如珠落玉盘。 “这游戏刚搬上来,想必各位都还瞧不明白。” 她顿了顿,目光环视一圈,那双方才还冷若冰霜的眼眸,此刻已是笑意盈盈。 “所以,本宫便先给大家做个示范,也算抛砖引玉,带着大家一同玩乐一番,如何?” 那句一同玩乐一番,如何?尾音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裴芸瑶说完,也不等众人回应,便径直转身。 秋日猎场上的风有些大了,吹起她宽大的袖袍,猎猎作响,那上面用金线绣出的凤凰好似要振翅高飞。 她素手纤纤,从一旁小几上陈列的弓里,拿起了一张小巧的铁木弓。 弓身漆黑,泛着冷硬的光泽,与她柔美的手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她没有立刻搭箭,而是握着弓,缓缓回身,脸上那抹堪称典范的笑意再次绽放。 “不过。”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安静下来的围场。 “本宫一个人示范,未免太过无趣。” “总得有个人,上来陪本宫一起,才算得上是一同玩乐,不是吗?” 她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稳稳地定格在了王齐芝的身上。 那个刚刚还在心里咒骂她的男人,此刻正梗着脖子,一脸不忿。 裴芸瑶唇角的笑意,深了些许,带着玩味。 “本宫瞧着,王大人身体硬朗,体魄非凡。” 她的声音清甜婉转,说出的话却像淬了冰的针。 “不如,就请王大人上来,陪本宫一同示范吧?” 王齐芝愣了一瞬,似乎是不敢相信。 她说什么? 身体硬朗?体魄非凡? 她瞎了吗!没看见本官刚刚才被陛下点出伤了手吗! 她这是在夸赞吗?不,这分明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他拎出来,放在火上反复地烤! 这个妖妃!她就是故意的! 他可是王家的人!是太后的亲哥!怎能受此奇耻大辱!被一个靠脸上位的妃子当众戏耍! 他若是上去了,岂不成了这妖妃游戏里的一个丑角?任她摆布? 绝无可能! “荒唐!” 一声怒斥,猛然从王齐芝的口中迸发出来。 他弹射般地站直了身体,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又是弓箭又是靶子,如今又要拉人上场!不知贵妃娘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成何体统!” 然而,他预想中众人附和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裴芸瑶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惊愕。 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水光潋滟。 她没有看王齐芝,而是转过那张我见犹怜的脸,望向了高台之上的萧天明。 “陛下……” 她的声音轻轻颤抖,带着哽咽。 “臣妾……臣妾不过是瞧着各位大人和姐妹们在旁干等着无聊,才想着设个游戏,让大家都能热闹热闹。臣妾想着,若臣妾不先开口示范,大家拘于礼节,又怎么会放开来玩呢?” “可,可王大人他……” 她委屈地咬了咬下唇,眼圈都红了。 “他却说臣妾荒唐。可是陛下,这个游戏,明明是您……是您亲口应允的呀。”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轻软,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王齐芝的心上。 也砸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是啊,贵妃再怎么胡闹,那也是皇帝点头了的。 王齐芝这一声荒唐,骂的到底是贵妃,还是想表示是陛下的不是? 裴芸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和萧天明牢牢地绑在一起。 让大家看明白,自己的决定是陛下的想法。 谁反对她,就是对萧天明有意见。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阳谋 于是,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裴芸瑶再次幽幽地开了口。 “还是说……王大人,始终对陛下有意见呢?” !!! 这句话,直接让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无论是嫔妃还是宫人,齐刷刷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啊! 这是能当众问出口的话吗?! 这已经不是后宫争宠的手段了,这是诛心之言!是能要人性命的政治指控! 就连一直看戏的萧天明,眼底也闪过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那惊讶化为了更浓厚的兴致。 他的瑶儿,果然从不让他失望。 而作为被指控的对象,王齐芝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 一股冰凉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圈套!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这个妖妃精心布置的圈套里! 她根本不是要羞辱他,她是要他的命! 对陛下有意见,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十个王家也保不住他! “噗通!” 王齐芝再也站不住了,双腿一软,当即朝着萧天明的方向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草地上。 “陛下!陛下明鉴!微臣对您绝无二心!苍天可表!”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再没了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微臣……微臣也从未质疑过陛下的任何决定是贵妃娘娘,是娘娘她……她理解错了微臣的意思!微臣万万没有那个意思啊!” 高台之上,萧天明将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王齐芝那张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的脸,又看看裴芸瑶那副泫然欲泣,受尽天大委屈的模样,薄唇竟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有趣,真是有趣。 他的瑶儿,总是这么懂得如何替他出气。 自己刚在坤宁宫受了王太后一番明里暗里的敲打,转头她就在这秋猎场上,把王家最得脸的人拎出来当众羞辱。 这哪里是后妃间的争风吃醋,这分明是在替他这个皇帝,敲山震虎,挣回颜面。 他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她将自己当成倚仗,更喜欢她化作自己最锋利的刀,公然为了他,向着他的敌人挥去。 既然是她为自己搭的台子,那他自然乐意奉陪,看看他的瑶儿,这出戏究竟要唱得多精彩。 萧天明心里的念头千回百转,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君临天下的淡漠。 他终于开了金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 “王爱卿,既然你对朕的决定并无异议。”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跪着的身影,语气里带着玩味。 “那便听从贵妃的安排,陪着玩一场,又有何妨?” 此言一出,王齐芝浑身一震。 完了。 皇帝这是在公然给那妖妃撑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毫不避讳地袒护她! 王齐芝跪在地上,指甲深深地抠进草皮里,快要掐出血来。 他想不通,那个曾经还需要依靠王家扶持才能坐稳龙椅的少年,如今的翅膀竟真的硬到了这个地步! 为了一个妖妃,连太后母家的颜面,都可以随意践踏! 看来,秋猎之后,必须尽快与太后商议如何重新把控萧天明了。 这天下,还轮不到一个靠着美色上位的女人说了算! 这些念头在他心底疯狂撕咬,可眼下的困局,却如同一张大网,将他死死罩住。 他该如何是好? 见王齐芝伏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萧天明的声音里添了几分不耐,如同冬日寒冰。 “怎么?” “王爱卿是不愿意吗?” 这轻飘飘的一句反问,比任何呵斥都更具杀伤力。 不愿意? 他敢说不愿意吗? 前脚刚赌咒发誓说对陛下绝无二心,后脚就敢抗旨不遵? 那不是自己把脖子往刀口上送吗! 王齐芝猛然回过神,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了任何退路。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微臣,微臣愿意一试。” 成了。 裴芸瑶一直挂在脸上的委屈,在听到这句答复的瞬间,悄然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闪而过冰冷的笑意。 好戏,这才刚刚开场。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比方才还要柔和。 她朝着王齐芝的方向,轻轻招了招手,嗓音甜得发腻。 “王大人,快请起吧,到本宫这里来。” 她纤纤玉指,指向了自己身前三步远的一块空地,那里正对着百步穿杨的靶心。 王齐芝屈辱地站起身,每一步都走得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他们表情复杂,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他这辈子,从未如此丢人现眼过! 就在他依言站定,满心屈辱地等待着那妖妃下一步的动作时,却见裴芸瑶侧过头,对身边的明月柔声吩咐。 “明月。去,将那条丝带,给王大人系上。” 明月领了命,面无表情地捧着那条玄色丝带,一步步走向王齐芝。 王齐芝看着那步步逼近的丫鬟,看着她手中那条像是为死人准备的蒙眼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他想后退,可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身后是文武百官,身前是那笑意盈盈的妖妃,高台上还有那个默许一切的皇帝。 他无路可退。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炸开,让他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公报私仇!她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一场所谓的游戏,要了他的命! 就在他心神俱裂之际,裴芸瑶那柔媚入骨的声音,带着天真无邪的笑意,轻飘飘地响彻了整个猎场。 “大家别紧张呀,本宫可不是要为难王大人。” 她顿了顿,水润的眸子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面如死灰的王齐芝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这游戏其实很简单。” 她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明月。 “一会儿,明月会用这条丝带蒙上王大人的眼睛,再在他的头顶上,放一个苹果。” 苹果? 众人哗然,交头接耳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起。 在人头上放苹果,这,这难道是…… 第一百三十章 贵妃草芥人命陛下却冷眼旁观? 裴芸瑶很满意这种效果,她抬高了些声音,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她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而本宫呢,就站在这儿。” 她用绣花鞋尖在自己身前两丈远的地方轻轻画了个圈。 “用这把弓,射掉王大人头上的苹果,就算本宫赢了。” 她笑得更甜了。 “当然,彩头也是有的。若本宫一箭射中,陛下便赏我十两黄金。若是两箭才中,就只有十两白银了。倘若……三箭都射不中,那本宫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最后那几个字,她咬得又轻又慢,让王齐芝听出了一股蚀骨的寒意。 什么彩头,什么游戏,这分明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 三箭!她有三次机会可以失手,三次机会可以让他血溅当场! 而他,却要像个傻子一样,蒙着眼睛,顶着苹果,等着那支随时会夺走他性命的箭! 不!绝不! 一股求生的本能冲破了所有的和恐惧,王齐芝猛然抬手,一把就将明月递到眼前的丝带狠狠扯开,扔在地上! “陛下!”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嘶吼着转向高台上的萧天明,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陛下!您都听见了!贵妃娘娘她……她竟然要玩如此凶险的游戏!” 他指着裴芸瑶,手指都在发抖。 “刀剑无眼,弓箭更是无情!这……这与草菅人命有何区别?!微臣不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高台之上,那个身着龙袍、始终沉默的帝王身上。 现在,能阻止这场疯狂游戏的,只有他了。 萧天明看着底下状若癫狂的王齐芝,眼底的玩味更深了。 他的瑶儿,会真的要了王齐芝的命吗? 不,她不会。 她比谁都聪明,她知道分寸,更知道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震慑。 杀了王齐芝,只会给王家留下一个攻讦她的死靶子。 但若是把他吓个半死,让他颜面尽失,从此在朝堂上抬不起头来,那才是真正的高明。 瑶儿这是在帮他,彻底废掉王家的一枚重要棋子。 萧天明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一派从容。 他将问题,又轻飘飘地抛了回去。 “王大人不必过分担心。”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君王不容置喙的威严。 “既然是贵妃想出来的主意,想必定然是有些把握,不会伤了你的。” 他侧过头,看向裴芸瑶,似笑非笑地问。 “贵妃,你说……是吗?” 球,又回到了裴芸瑶的脚下。 她迎着萧天明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心领神会的浅笑。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步上前,从明月手中拿过那把小巧的弓。 她将弓举起,向众人展示了一下它精致的弓身和纤细的弓弦。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开始辩解或是劝说的时候,只见她双手握住弓箭身两端,皓腕微微一错。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猎场上骤然响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那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弓箭,竟被她毫不费力地当众折成了两段! 裴芸瑶随手将那两截断木扔在地上。 她这才抬起眼,看向已经完全呆住的王齐芝,用一方绣帕轻轻捂住唇,发出一串银铃般的轻笑。 “哎呀,瞧本宫这记性。” 她故作懊恼地说道,声音里却全是戏谑。 “都忘了告诉王大人,为了今日秋猎的安全,咱们女眷用的这些弓箭,都是用些空心的次等木料做的,中看不中用,莫说会伤人性命了,怕是连苹果都射不穿。” 她的目光在王齐芝惨白的脸上转了一圈,笑意更浓了。 “这般一折就断的东西,如何能伤人性命呢?” “别是……”她拖长了语调,眼波流转,带着嘲弄。 “王大人自己太过惜命,被吓着了吧?” 那句轻飘飘的被吓着了吧,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王齐芝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这妖妃根本不是要杀他,她是要在文武百官面前,把他当猴耍! 把他们王家人的脸面,踩在脚底下,再碾成泥! 他看着地上那两截断裂的桦木,心中那根名为恐惧的弦骤然松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 既然这弓是假的,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此刻再退缩,岂不是坐实了自己胆小如鼠,被一个女人用一把不中用的弓箭吓破了胆? 以后在朝堂上,他还如何立足! 想到这里,王齐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 他挺直了脊梁,那张涨得青一阵白一阵的脸,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对着裴芸瑶的方向,僵硬地拱了拱手。 “是微臣……是微臣误会娘娘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既然如此,那……娘娘请吧。” 裴芸瑶唇角那抹心领神会的笑意,瞬间加深。 她给了明月一个眼神。 明月会意,捡起地上的玄色丝带,这一次,王齐芝没有反抗,任由那片冰凉的布料覆上双眼。 有宫人端着托盘上前,小心翼翼地从他头顶取下官帽,放上了一个红润饱满的苹果。 头顶那微不足道的重量,此刻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看不见裴芸瑶的表情,只能听到她从侍女手中接过另一把弓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他听到弓弦被拉开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就像他此刻的神经。 咻——! 利器破空的声音擦着他的耳廓飞过,带起一阵劲风。 随即,是远处传来的,弓箭矢钉入泥土的闷响。 偏了,而且偏得很远。 “哎呦。” 裴芸瑶那故作懊恼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娇嗔。 “本宫这准头,也太差了点。再来,再来!” 黑暗中,王齐芝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果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裴家大郎,英勇善战,到了她这里,竟连一把弓都拉不稳。 简直可笑至极。 也罢,就让她再出两次丑。 等这闹剧结束,他摘下丝带,定要好好感谢贵妃娘娘今日的抬举! 他心中这么想着,身形站得愈发笔挺,一副任君施为的坦然模样。 第二支箭,很快就搭上了弦。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今日必须要个说法! 裴芸瑶拿起弓,这一次,她眯起了眼,眸中闪过光芒。 风声再起,比上一次更急,更近! 咻! 王齐芝只觉得右臂一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 布料被撕开的细微声响,伴随尖锐的刺痛,瞬间传来。 “看来这次接近了呢。” 裴芸瑶轻笑着,声音里透着一股愉悦。 “王大人,你可要站好了,别乱动呀。本宫……还有最后一箭呢。” 胳膊上的刺痛感让王齐芝的眉头皱了一下,但随即又舒展开来。 看来是走了狗屎运,蒙对了一次。 不过是划破了点衣裳,不碍事。 一个深宫妇人,还能翻出什么天来? 王齐芝心中冷哼一声,对裴芸瑶的警告全然没放在心上,甚至连身子都未曾晃动分毫。 他已经想好了,等下摘掉丝带,就要用最谦卑的姿态,说出最讽刺的话,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位宠冠后宫的贵妃,是如何的三箭不中,贻笑大方。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实则是在催促她快点了结这无聊的游戏。 他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反击快感中,丝毫没有察觉,裴芸瑶已经放下了那把女眷用的弓箭。 明月悄无声息地递上了另两把弓箭。 裴芸瑶接过弓箭,已经蓄势待发。 她的眼神,在那一刻,彻底变了。 不再是娇媚,不再是戏谑,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咻! 尖锐的破空声炸响! 王齐芝甚至来不及反应,左边肩膀猛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直接响了起来。 他想也不想,伸手去扯脸上的丝带。 可就在他抬手的那一瞬,胳膊又是一阵巨痛。 他的右手还没碰到丝带,右肩,同样的位置,被另一股巨力贯穿! “啊啊啊!” 王齐芝再也站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一把将那条该死的丝带狠狠扯下,扔在地上。 他的左右两肩,赫然各插着一支羽箭,箭矢没入大半,鲜血正汩汩地从伤口涌出,瞬间染红了他华贵的官服。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不是……不是用的都是假的吗?”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随即抬起头,那双因痛苦和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裴芸瑶。 “怎么……怎么会混进来两个真的?”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疯了似的转向高台。 “陛下!”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扭曲得不成样子。 “陛下!您都看见了!这……这就是贵妃娘娘的游戏!您必须要给微臣一个解释!!” 王齐芝的嘶吼声,让所有的喧嚣,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高台之上,看着那个被指控的贵妃和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身上。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甜腻的血腥气。 裴芸瑶看着王齐芝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官服上迅速洇开的大片血迹,心底那股子压抑许久的恶气,终于畅快淋漓地吐了出来。 痛快! 真是痛快! 上一世,就是这张嘴,在朝堂上罗列她裴家的罪状,助萧天明更快消灭了裴家。 今天这两箭,不过是讨回一点利息而已。 这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 下一瞬,她脸上那抹得意的笑痕便悄然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恰到好处的惊慌。 她那双含情目瞪得圆圆的,好似被眼前这血腥的场面吓坏了,纤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一手捂住嘴,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那把弓。 她转过头,望向高台上的萧天明,声音里带着哭腔。 “陛下!” “臣妾……臣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臣妾想着,前面两箭都没射中苹果,实在丢人。就想着……想着不如一次搭上两支箭,或许能碰碰运气,胜算大一些……可……可谁能想到,这里面竟然混进去了两个真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变成了哽咽。 萧天明坐在御座上,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直直地射向裴芸瑶。 他没有看惨叫的王齐芝,也没有理会周遭百官的窃窃私语,他的眼里,只有这个女人。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微微眯起,里面藏着审视,想要剖开她美丽的皮囊,看看底下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是真的不知,还是在演戏? 她选的人是王齐芝,是太后的人。 她用的手段,先是假的箭,再是军用箭,一松一紧,分明是算计好的。 可偏偏,她此刻的表情,那份惊慌失措,那份恰到好处的委屈。 真实得找不出破绽。就连眼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泪,都脆弱得让人心生怜惜。 萧天明看了她一瞬。 最终,他缓缓地移开了视线,好似真的信了她的说辞。 那冰冷的语调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传太医!” “快将太医叫过来,先替王大人诊治一番!” 王齐芝跪在地上,肩膀的剧痛快要让他昏厥,可萧天明这句话,却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让他瞬间清醒。 不是彻查,不是问责,而是诊治? 他恍然大悟。 被骗了……他又被这个妖妃给骗了! 什么失手,什么混进了真箭,全是屁话! 她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那些虚情假意的游戏,那些故作娇嗔的表演,不过是请君入瓮的戏码! 为的,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这种最羞辱人的方式,废了他这对肩膀! 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屈辱压倒了剧痛。 王齐芝梗着脖子,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高台上的帝王。 “陛下!” 他嘶吼道,声音变得沙哑。 “微臣不要诊治!微臣要一个说法!贵妃娘娘当众行凶,视我朝臣性命如草芥!请陛下,给微臣一个说法!” 他要一个说法。 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裴芸瑶却动了。 她像是被王齐芝的指控彻底激怒,竟提着裙摆,直接冲到了摆放那些弓箭的架子前。 众人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 裴芸瑶竟将一把女眷用的桦木弓,生生用膝盖顶着,折成了两段! 她像是疯了一样,将那些不易伤人的弓,一把接一把地抓在手里,一边折,一边用那又娇又气的声调喊着。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想杀人灭口?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王大人!你要陛下给你一个什么样的说法呢?” 咔嚓!又是一声。 “本宫都说了是意外了!你看看,你看看!” 她将手中断裂的弓箭,直接扔在王齐芝的面前。 “这些,这些不都是假的吗!” 清脆的断裂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她那委屈又尖锐的质问,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怎么就你那两下,偏偏是碰上真的了呢?这……这让本宫上哪儿说理去啊!” 转瞬之间,弓箭都被她折断,偏偏就扔在王齐芝面前。 王齐芝心中淤堵着一股子怒火,她那句轻飘飘的上哪说理去,就想把责任推卸? 哪有这么容易! 可当他准备开口时,却见裴芸瑶脸色忽变,声音也冷了下来。 那双漂亮的含情目里,再没有半分惊慌,只剩下冰冷的的审视。 她甚至懒得多看王齐芝一眼,而是转向旁边那几个已经看傻了的侍卫,声线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都愣着干什么?” “还不赶紧将王大人扶下去!是听不见,还是觉得本宫的话是耳旁风,陛下的命令可以不听了?” 侍卫们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赶紧上前,一左一右就要去架王齐芝的胳膊。 王齐芝心里那根弦啪地一下就断了。 他知道,完了。 如果现在就这么被拖下去,悄无声息地诊治,那等待他的,绝对不是伤药,而是看不见的深渊! 这个妖妃,就是要趁机要了他的命! “别碰我!” 恐惧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他奋力挣扎着,手臂的动作牵扯到肩膀的伤口,疼得他面无人色,冷汗直流。 他死死地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高台,看着那个始终沉默的帝王。 “陛下!陛下!贵妃这是要杀人灭口啊!你难道要作势不管吗?” 这一声指控,嘶哑绝望的回荡在猎场上空。 然而,就是这垂死挣扎时,却有些口不择言了。 萧天明冷笑,看来王家人始终拿自己当成幼年的孩子般对待,总是给他施加压力来让他做出选择。 可这要是管了,那不就说明裴芸瑶确实心存不轨,且不说裴家那边怎么交代,单是她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 自己做出任何惩罚,都会让她伤心,那以后这把刀怎么用? 若是不管,王齐芝却又这样说?! 终于,萧天明想清楚了,有些人确实该动了,王齐芝这句明晃晃的质问,刚好可以成为对他下手的口子。 他缓缓地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秋日下熠熠生辉,衬得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愈发冷峻。 “杀人灭口?” 萧天明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齐芝,你好大的胆子!”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王齐芝那张绝望的脸,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怒意。 “言行无状,冲撞贵妃在前,如今更是口出狂言,污蔑构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质问朕!你这是将朕的威严,置于何地!” “来人!” 皇帝一声怒喝。 “将王齐芝拖下去!待太医治好箭伤,即刻给朕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杖责二十! 还是在治好箭伤之后再打!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就是要让你伤上加伤,好好尝尝这双重折磨的滋味!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惩罚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皇帝在用王齐芝的皮肉和尊严,为他的贵妃撑腰! 听到这话,裴芸瑶唇角那抹冷笑,旋即绽放成了一个妖冶至极的弧度。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被侍卫死死按住,像条死狗一样拖走的王齐芝,听着他那从挣扎到绝望。 最后渐渐远去的哭喊声,心底的畅快感快要溢出来。 真好听。 这声音,可比什么丝竹乐器悦耳多了。 直到那哭喊声彻底消失在猎场的另一头,裴芸瑶才施施然地转过身,重新面向众人。 她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娇媚无辜的样子。 “哎呀,刚刚真是不好意思,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惊扰到大家了。” “大家可以继续玩了。不过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呢,本宫这里也命人准备了正常的靶子,就不必再劳烦哪位大人亲自上阵了。” 她巧笑倩兮,眼波流转间,扫过底下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员和妃嫔。 “大家,可要玩得尽兴呀。” 此话一出,满场死寂。 这贵妃娘娘,根本就是演都不演了! 什么意外,什么失手,从头到尾就是她设下的局! 目的,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王齐芝受重伤! 而皇帝的反应,更是让所有人心里都敲响了警钟。 这哪里是什么妖妃恃宠而骄,这分明是帝王借着宠妃的手,在铲除异己! 一时间,众人看着裴芸瑶那张美艳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女人,绝对,绝对不能得罪! 裴芸瑶没再理会众人各异的脸色,她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她提着裙摆,袅袅婷婷地走回高台之下,对着御座上的萧天明,行了一个屈膝礼,身段柔软,姿态优美。 “陛下。”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臣妾觉得有些浑身乏力,许是……许是刚刚为了射那两箭,用光了所有力气。臣妾想先回营帐歇息片刻,还请陛下恩准。” 萧天明看着她这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再想想刚才她折断十几把箭,气势汹汹的样子,凤眸中闪过复杂难辨的光。 这个女人,真是个天生的戏子。 他本想开口敲打她几句,让她收敛一下那份肆意。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终究是不好驳了她的面子。 罢了,刀,锋利些才好用。 “既是身体不适,便该好好歇着。” 萧天明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听不出喜怒。 “去吧。待晚些时候,那些人狩猎回来,你再过来。” “是,臣妾遵旨。” 裴芸瑶盈盈一笑,再次一拜,这才带着明月,转身离去。 秋猎场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直到那顶绣着金凤的明黄色帐幔落下,周身才算安静下来。而就在这权谋交织的猎场另一端,密林深处,却是一派少年意气。 “咻!” 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射进了一只肥硕灰兔的眼窝。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小小年纪箭术了得 那兔子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直挺挺地倒在了铺满落叶的地上。 “好!” 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 萧颙拍着小手,从一棵粗壮的白桦树后跑了出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骑射劲装,衬得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精致。 只是那双本该天真烂漫的凤眸里,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幽深。 他跑到那只兔子旁,真心实意地夸赞道:“表哥的箭法真是越来越神了!我数着呢,这都第十只了,箭无虚发!” 被他叫做表哥的少年,是裴芸瑶的侄子,裴凌。 他约莫七八岁的年纪,额上带着一层薄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口白牙。 “哪有那么神,不过是练习的勤快些罢了。” 他走过来,捡起地上的兔子,随手丢进背后的箭囊里,那箭囊已经鼓鼓囊囊的了。 “不过殿下你也不必灰心,你的剑法可不比我差。你才五岁,再过两年,勤加练习,定然比我更厉害!” 跟在萧颙身后的啊喏也笑得合不拢嘴,凑上前来:“殿下,裴少爷,您二位今日的猎物,怕是所有皇子公子哥里最多的了!这头筹,定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萧颙看着裴凌背后那些还在滴血的猎物,眼底划过一抹算计的冷光。 时机,差不多了。 打的这么多猎物,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忽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指向密林更深处,声音又惊又喜。 “表哥,快看!那边!那边是不是有头大野猪跑过去了!” 裴凌到底是少年心性,一听大野猪三个字,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可是比兔子山鸡金贵百倍的猎物!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甚至没来得及顺着萧颙指的方向仔细看一眼,提着弓就兴奋地冲了过去。 “哪里哪里?殿下你等着,我去把它猎回来给你!” 看着裴凌那撒开腿就跑的背影,萧颙脸上的天真笑容,瞬间消融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到一处被枯叶和藤蔓掩盖的洼地。 只见他用随身的小匕首,熟练地割断几根用作伪装的藤条,一个构造极为复杂的陷阱便露了出来。 不是简单的坑,而是由绳索,倒刺和一张巨大的捕网交织而成的阵脚。 无论是人是兽,一旦踏入,不脱层皮,可别想出去。 他小小的身子,费力地将裴凌箭囊里的兔子,山鸡,拖出几只来,扔进陷阱的中心。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还细心地将伪装重新布置好,好似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直跟在旁边的啊喏,看得是心惊肉跳,完全摸不着头脑。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为何要将裴少爷支开?” 萧颙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过身来。 那双幽深的凤眸静静地看着啊喏,目光沉静得可怕。 “他是裴家的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而我,是太子。” 这截然不同的两个身份,就是所有谋划的根基。 “这件事,是我要做的。既然是局,就有被拆穿的风险。” 他的眼神冰冷,逻辑清晰得让啊喏这个比他大几岁的孩子,都感到一阵胆寒。 “若被人发现,查到是我这个太子做的,旁人最多说我顽劣,自有父皇母妃为我周旋。可若是查到他,查到裴家的人也参与其中,你可知,会给外祖父和母妃带去多大的麻烦?” “所以。” 萧颙盯着啊喏,一字一顿。 “你的嘴,要比宫里的锁还要严。今天看到的一切,听见的一切,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明白吗?” 啊喏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个激灵,背脊窜起一股凉气。 他猛然跪倒在地,头磕在落叶上,声音里带着惊惧和绝对的臣服。 “殿下放心!奴才……奴才什么都没看见!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萧颙最后瞥了一眼那片被他精心布置过的洼地,枯叶与藤蔓的伪装天衣无缝,好似只是林间最寻常的一角。 可只有他知道,这下面藏着怎样的杀机。 他幽深的凤眸里映着林间斑驳的树影,心中却在勾勒着一盘更大的棋局。 这些陷阱,可不是随便布置的。 方才他亲眼瞧见,齐儒身边的几个幕僚随从,正有意无意地朝这个方向聚拢。 齐儒是王家的死忠,想对付王家,自然是要先解决他的爪牙。 这朝堂的天,是该变一变了。 萧颙收回目光,小小的身子灵巧地一转,朝着裴凌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没有走寻常的林间小径,那太慢了。 他仗着自己身形小,直接一头扎进了及腰深的灌木丛里,踩着厚厚的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抄近道赶过去。 可就在他拨开眼前最后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时,眼前的一幕,让他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眸子,骤然缩紧! 不远处,裴凌正弯着腰,好似在寻找着什么,浑然不觉身后正有一双阴鸷的眼睛,和一张拉满的弓,死死地对准了他的后心! 持弓的人,正是齐儒! 他那张平日里还算儒雅的脸上,此刻满是狰狞的杀意,弓弦已经绷到了极致,只待一松手,那支闪着寒光的利箭便会穿透裴凌的身体! 电光火石之间,萧颙根本来不及思考。 他下意识地从背后抽出了自己的小弓,搭上箭,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嗖!”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比齐儒的杀意更快! 那支小箭精准无比地射中了齐儒拉弓的右臂! “啊!” 齐儒一声痛呼,手臂剧痛之下狠狠一颤,那张蓄势待发的铁弓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利箭也无力地滚落一旁。 萧颙看着齐儒抱着胳膊,疼得面色惨白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己正愁怎么把他引到陷阱里去,他倒好,自己送上门来,还想动裴家的人。 这可就怪不得自己不客气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没人想到一个孩子的心机那么深 萧颙心里清楚,这一箭射出去,自己再藏着掖着,反而会落下把柄。 齐儒不是蠢货,林子里突然射出一支箭,他必然会彻查。 与其被动地被查出来,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他一个五岁的太子,天真烂漫,眼神不好,误伤了臣子,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他倒要看看,他齐儒,敢不敢治一个太子的罪! 心思转动间,萧颙已经换上了一副惊慌的表情。 他慢悠悠地从草丛里走出来,小脸上写满了无措,一双凤眼瞪得圆溜溜的。 “哎呀!” 他叫了一声,小跑着过去,声音带着点慌。 “原来是齐大人呀!孤……孤还以为是头大野猪从草里跑出来了呢!” 他一副没看准的样子,又问:“伤到您了吗?” 齐儒正死死捂着自己流血的胳膊,又疼又气。 冷不丁瞧见太子萧颙从草丛里钻出来,手里还提着张小弓,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再听到这孩子气的话,他心里那点儿疑心立马就没了。 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顶多就是贪玩,箭法又差,胡闹罢了! 可一想到自己一个堂堂中书令,居然被个孩子当成野猪给射了,那股火气就直往脑门上冲! 他忍着疼,脸都气白了,死死盯着萧颙。 “殿下!您是太子,怎么能在围猎场这么乱来!这要是射中了要害,您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话头一转,就把火引到了后宫。 “还是说,贵妃娘娘平时就是这么教您,拿人命不当回事的?!” 这话可就狠了,骂了太子不说,还把脏水往裴芸瑶身上泼。 萧颙听着他这么凶的话,小脸上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他只是眨了眨那双清亮的凤眼,好像没听懂话里的刺,还挺认真地回话。 “母妃平时教我的,是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一步都不能错。” 他的眼神,慢慢落到齐儒那条胳膊上,血已经把半截袖子都给染红了。 他的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但话里的意思却不容人反驳。 “可是齐大人,您这胳膊都伤成这样了,血都止不住。” 他把小脑袋微微歪了一下,满脸都是关心。 “还要接着比吗?” 萧颙那句奶声奶气的还要接着比吗?,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齐儒心头最窝火的地方。 比?怎么比? 他一个堂堂中书令,被个五岁的奶娃娃一箭射穿了胳膊,流血不止,这事要是传出去,他齐儒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死死地瞪着萧颙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恨不得撕碎那副故作关切的伪装。 可理智又告诉他,不能。 对方是太子,是未来的君主。 自己今天要是真敢动他一根汗毛,都不用等明天,皇帝就能把自己扒皮抽筋。 可就这么走了? 齐儒的目光越过萧颙,看向不远处的裴凌。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裴凌那个小畜生就要重伤在他的箭下了! 如今不仅人没伤成,自己还搭进去一条胳膊,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不。 不能走。 他眼珠一转,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一条胳膊而已,皮外伤,死不了人。 只要包扎一下,忍着疼,未必不能找到第二次机会。 若是能借着这个意外,顺理成章地跟在这两个小崽子身边,机会只会更多! 想到这里,齐儒脸上狰狞的怒气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故作大度的笑容。 “殿下一片好意,臣心领了。这点小伤,于臣而言,算不得什么。” 他硬邦邦地扯着嘴角,视线在萧颙和裴凌之间来回一扫。 “既然能在此处偶遇,也算是缘分。不如,臣就护送殿下和裴小公子一同狩猎,也帮着殿下看着点,免得再射伤他人。” 萧颙心里冷笑一声。 老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还护送?怕不是想找机会,把我和表哥一起送上西天吧。 不过,这样正好。 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正愁没个合适的由头请君入瓮。 他自己要往里跳,那可就怪不得谁了。 萧颙那双清亮的凤眸瞬间就亮了起来,小脸上满是孩童的雀跃。 “好呀好呀!有齐大人陪着,我们肯定能打到大老虎!” 就在这时,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来,裴凌提着一只还在扑腾的野鸡,兴高采烈地从林子另一头跑了过来,他额头上挂着细汗,一张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 “殿下你看!那头野猪跑得太快,我追过去时,也没看到它的身影,不过我抓到一只大野鸡!” 他将野鸡提到萧颙面前,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捂着胳膊的官服男人。 裴凌还不知其中九曲回肠,只是好奇地眨了眨眼。 萧颙立刻像个小主人一样,挺起胸膛,一脸骄傲地介绍。 “表哥,这位是中书令齐儒,齐大人。” 说完,他又仰起那张白嫩的小脸,看向齐儒,声音清脆。 “齐大人,这是我母妃的亲侄子,我的表哥,裴凌。” 一番介绍完毕,萧颙天真烂漫地莞尔一笑,黑曜石般的眼珠滴溜溜一转,主动发出了邀请。 “齐大人既然想和我们一起,那不如……我们再往林子深处走走?我听说,那里面才藏着真正的大猎物呢!” 齐儒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随即被一抹纵容所取代。 往林子深处走? 好啊,再好不过了。 林子越深,树木越密,就越是会出现意外的好地方。 他心里冷笑,这小崽子,真以为自己是天潢贵胄,人人就都得捧着他,护着他? 等会儿有他哭的时候。 “好,殿下有如此雅兴,臣,自当奉陪。” 齐儒嘴上应得爽快,一面撕下自己内衬的衣角,胡乱地在流血的胳膊上缠了几圈,草草打了结。 他刻意落后了几步,跟在两个孩子身后,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前面那两个蹦蹦跳跳的孩子。 随着他们越走越深,林间的光线都暗了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息,偶尔几声不知名的鸟叫,更添了几分幽寂。 裴凌到底是个孩子,很快就被一只在灌木丛里窸窸窣窣的灰毛兔子,吸引了全部注意。 “殿下,你别出声!” 第一百三十五章 脚踏实地才不会受伤 他压低了声音,兴奋地冲萧颙比了个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举起了自己的小弓,拉了个半满,屏息凝神地瞄准。 他浑然不觉,自己专注的背影,已经成了一个完美的靶子。 就是现在! 齐儒眼中的厉色迸射而出。 机会来了。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裴凌全神贯注,小太子站在一旁也看得认真,谁都不会注意到他这个受了伤的护卫。 他不动声色地弯腰,宽大的官袍袖子垂下,恰好遮住了他的动作。 他的指尖从地上捻起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石子。 一想到他用这颗石子,打中裴凌的脚踝。 让会吃痛摔倒,他手里的箭会不小心脱手,也许会射中他自己,也许会射中旁边那个碍事的太子……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一场完美的意外。 齐儒的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手腕一抖,那颗石子带着破空之声,无声无息地射向裴凌的后腿。 然而,他没看见的是,就在他动手的前一瞬,一直用眼角余光锁定他的萧颙,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掠过冰冷。 老狐狸,终于忍不住了。 萧颙的小手快如闪电,从自己的袖袋里也摸出了一颗早就备好的石子。 就在齐儒的石子飞出的刹那,他的手腕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轻轻一弹。 “叮!”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在林间草木的婆娑声中被彻底掩盖。 两颗石子在半空中精准相撞,双双改变了轨迹,无力地坠入了一旁的草丛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裴凌毫无所觉。 “嗖!” 他的箭射了出去,可惜歪得离谱,兔子一溜烟就跑了。 “唉!竟然没射中!” 裴凌懊恼地跺了跺脚,回头看萧颙,脸上满是沮丧。 齐儒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裴凌,又看了看他周围的地面。 怎么回事? 人还好端端地站着,别说摔倒了,连晃都没晃一下。 那颗石子呢?他明明算准了力道和角度,万无一失! 难道是自己受伤失了准头,打偏了? 不可能!这点距离,他闭着眼睛都不会偏! 齐儒心中疑云大作,百思不得其解。 他必须过去看看。 看看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古怪! 他强忍着胳膊上的剧痛,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死死地锁在刚才裴凌站立的地方,想要一探究竟。 就是这一分神,让他彻底忽略了脚下。 他一脚踩了下去,竟然是空的! “啊!” 齐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便直直地朝着下方坠去! 这是一个陷阱! “咔嚓!” “咔嚓!” 两声脆响,同时爆开! 是捕兽夹! 一个狠狠地咬住了他本就受伤的胳膊,锋利的铁齿瞬间刺穿了那层薄薄的布料,深陷入血肉之中! 另一个则更狠,直接夹碎了他的小腿腿骨! “啊!!!!” 前所未有的剧痛瞬间吞没了齐儒所有的理智。 他那张因失血而惨白的脸瞬间扭成一团,官帽歪到一旁,头发散乱,哪还有半分中书令的威仪。 浑身的剧痛,让他只剩下求救。 “救命!救命啊!!!” 那撕心裂肺的惨嚎,瞬间划破了林间的静谧,惊得藏在叶间的飞鸟,四散逃窜。 萧颙看着陷阱里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活该。 这只是个开始。 下一瞬,那抹冷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惊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了天真的恐惧。 他提着小袍角,跌跌撞撞地跑到陷阱边,探头往下看,声音里带着哭腔。 “齐大人!您怎么了?您怎么掉进猎坑里去了呀!” 陷阱里,血腥气和泥土的腥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齐儒疼得浑身都在抽搐,冷汗把他的鬓发和官袍都浸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他听到太子的声音,忍着剧痛,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哀嚎。 “殿下救我,臣的腿……臣的胳膊都断了,快救臣上去!” 裴凌那张小脸早就吓得煞白,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跟着凑上前,看着坑底的惨状,急得团团转。 “表弟,这可怎么办?坑这么深,我们又没有绳子……要不,我,我马上去叫人来!” 他说着,转身就要往林子外跑。 萧颙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不能让他去。 现在把人叫来了,这老东西受的罪可就太少了。 怎么也得让他在这坑里,好好品尝一下绝望的滋味。 “表哥!” 萧颙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他把裴凌拉到一旁,远离了那个不断呻吟的陷阱。 他换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小大人似的拍了拍裴凌的肩膀。 “表哥,你先别急。这里交给我,你快去狩猎。你看,秋猎的时间都快过半了,我们手里才几只山鸡?你箭术那么好,我把我的箭,还有齐大人的箭都给你。你快去,这次的头筹肯定是你的!” “不行!” 裴凌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小小的眉头皱得死紧。 “救人要紧!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这孩子,还是太心善。 萧颙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套说辞骗不过他。 他眼珠一转,换了个法子,神秘兮兮地凑到裴凌耳边。 “表哥,你放心吧,不打紧的。” 他指了指那个陷阱,小声说:“这些陷阱,其实是我布置的,本来想抓头大野猪给母妃一个惊喜呢。我知道怎么把人弄上来,旁边不远处的树洞里,我就藏了绳索。等会儿我直接把绳子放下去,拉他出来就行了。” 这个理由说服了裴凌,他脸上的焦急缓和了些。 可就在萧颙以为他会同意时,一个更深层的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 不行。 绝对不行。 如果这次秋猎,拔得头筹的是表哥一人,父皇会怎么想? 裴家手握兵权,如今裴家的小辈又在王公贵族面前大放异彩,文武双全。 父皇本就多疑,这只会让他对裴家的忌惮更深一层。 上一世,裴家就是因为功高震主,才落得那般下场。 第一百三十六章 善意的谎言 这一世,他绝不能再把表哥,把整个裴家,推到那风口浪尖之上! 萧颙的心思急转,瞬间就有了新的对策。 他松开拉着裴凌的手,那张故作坚强的小脸垮了下来,带上了几分扭捏。 他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一块小石子,嘟囔着。 “表哥,你就别再犹豫了……” 他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 “其实……其实我也很想拿这次的头筹。可是我箭术又不好,跑得又没你快。” 他拉住裴凌的衣角,轻轻晃了晃,语气软得像是在撒娇。 “好表哥,你就当帮帮我嘛。我们本来就是一组的,你多猎一些,到时候咱们就说是一起猎的。这样,我也能沾沾你的光,父皇看到了,说不定一高兴,就不会再骂我功课不好了……” 萧颙那软糯糯的撒娇,对裴凌来说,还真有几分用处。 他看着自己这个身份尊贵却处处受制的表弟。 那双乌黑的眼眸里,哪有什么争强好胜,分明是怕给姑母丢脸,怕被皇上责骂的惶恐。 是啊,他是太子。 太子在秋猎中一无所获,传出去,丢的岂止是他自己的脸面,更是姑母和整个裴家的脸面。 那些本就看裴家不顺眼的王氏党羽,又该如何在朝堂上借题发挥,攻讦姑母教子无方了。 裴凌心里那点对齐儒的担忧,瞬间被对表弟的爱护,和对家族的责任感冲得一干二净。 他伸出手,也像个小大人一样,郑重地拍了拍萧颙的肩膀。 原本因为惊吓而紧绷的脸,此刻满是坚定。 “行!殿下你放心,交给我!” 他接过萧颙递来的箭囊,又俯身捡起齐儒掉落在地上的那一把,沉甸甸的,像是接过了千斤的嘱托。 “齐大人就交给你了,我去打猎,一定多猎些大货!” 裴凌说完,不再犹豫,转身提着弓,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林影深处。 周遭,一下子静得可怕。 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陷阱里那压抑不住的,一声比一声更痛苦的呻吟。 齐儒在坑底,听着裴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最后一点儿得救的希望也随之沉入了谷底。 他们走了。 两个小孩子,到底还是被吓跑了。 他就要一个人,在这荒无人烟的林子里,被活活疼死,或者被野兽分食! 绝望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殿下!殿下!裴家小公子!” 他顾不得尊严,也顾不得那撕裂般的剧痛,扯着已经嘶哑的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呼喊。 “你们别走啊!救救臣……救救臣啊!臣不能死在这里……” 就在他声嘶力竭之时,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脑袋,慢悠悠地从坑洞的边缘探了出来。 萧颙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双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睛里,此刻却带着几分戏谑的好奇。 他歪了歪头,声音清脆,却带着故作的不耐烦。 “吵死了。” “孤还在这里呢,这不是正在给你想办法吗?” 那声音对齐儒而言,不啻于天籁。 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激动得老泪纵横,浑身都开始发抖。 他忍着剧痛,一点点将扎进肉里的兽夹铁齿拔出来,每一下,都带着温热的血。 泥土和鲜血糊满了他的官袍,他狼狈地瘫坐在坑底,仰起那张满是冷汗和污泥的脸。 “殿下您还在,太好了,太好了……” 他喘着粗气,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道。 “殿下,您身子矜贵,力气又小,这坑太深了。求您发发慈悲,去……去叫随行的羽林卫来,他们一定有办法救臣出去!” 萧颙听了,小嘴立刻不满地嘟了起来。 他那小小的眉头拧在一起,像是受到了冒犯,气鼓鼓地反驳。 “谁说孤小了?孤的力气可不小!” 他说着,转身跑到不远处,装模作样地从一丛茂密的灌木后拖出一条早就藏好的绳索,然后嘿咻嘿咻地将绳子的一头扔进了坑里。 “你看!这是孤早就准备好的绳子!你抓住那一头,孤现在就把你拉上来!” 那绳子细得可怜,看上去最多只能用来捆扎猎物。 站在不远处树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啊喏,看到这一幕,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捂着嘴偷笑起来。 这小祖宗,真是越来越会折腾人了。 齐儒这老家伙,今天怕是要脱层皮了。 萧颙耳朵尖,立刻听到了啊喏的笑声。 他眼睛一转,故意把嗓门提得高高的,既是说给啊喏听,更是演给坑里的齐儒看。 “啊喏!孤一个人力气这么小,拉不动齐大人,你还在那里偷懒笑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孤一把!” 啊喏一听,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立刻换上了一副十万火急的严肃表情,从树后快步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应和。 “来了来了!殿下息怒,奴才这就来!” 啊喏的身影矫健,三两步就冲到了坑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焦急。 对着坑底的齐儒朗声喊道:“齐大人,您再忍忍!殿下心善,见不得人受苦,奴才这就帮殿下把您拉上来!” 这番话,既捧了主子,又安了人心。 坑底的齐儒,听着这番话,看着啊喏那张肥呼呼的脸,瞧着就比太子有力气,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太好了,总算来了个有劲的!这下有救了! 他强忍着断骨处传来的钻心剧痛,在满是泥泞的坑底挣扎着调整了一个姿势,将绳索在手上缠了两圈,死死攥住。 “殿下!小公公!” 他仰起那张血污交加的脸,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臣……臣准备好了!” “嘿咻!” 萧颙奶声奶气地喊着号子,小小的身子往后仰,做出一副使出了吃奶劲儿的模样。 啊喏也极有默契地配合着,弓着腰,肌肉紧绷,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绳索被绷得笔直。 齐儒只觉得一股力量传来,他整个人被缓缓地向上拖拽。 坑壁上的泥土簌簌落下,蹭得他满脸都是。 但他已经顾忌不了体面,只想着能快点上去就好了。 就在齐儒的指尖即将扒住坑洞边缘的那一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孤亲自陪着你,是你的福气 他头顶上方,那个粉雕玉琢的太子殿下,忽然侧过小脸,用只有啊喏才能听到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放手。” 啊喏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那抓着绳索的手腕只是轻轻一翻。 手上一空! 齐儒的大脑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一股巨大的失重感就猛然攫住了他! “啊!”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便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回了坑底! “咔嚓!” 这一次,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骨头错位的脆响。 剧痛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神志,眼前一黑,差点就此昏死过去。 “唉哟!我的腿!我的胳膊!” 齐儒疼得在坑底打滚,发出的哀嚎声比之前凄厉了十倍。 “殿下!殿下啊!这……这可真是要了臣的老命了!” 他涕泪横流,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怨气。 “臣都说了您不行,这绳子太细了!还是……还是快去叫羽林卫来吧!” 他越是这么说,萧颙那张小脸就越是涨得通红。 他叉着腰,小小的胸膛气得一起一伏,眉毛倒竖,活脱脱一个恼羞成怒的小大人。 “谁说孤不行了!刚刚就差一点点!都怪你!” 他伸出白嫩嫩的手指,指着坑底的齐儒,理直气壮地数落起来。 “孤和啊喏在上面使那么大的劲儿,你自己在下面也别闲着呀!你倒是也借着力往上冲一冲啊!真是个没用的老东西!” 这……这还怪上我了? 齐儒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他一个朝廷重臣,被一个五岁的奶娃娃指着鼻子骂老东西,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他又能怎么样? 对方是太子,是君。 自己是臣。 更何况,跟一个好胜心强又不懂事的孩子计较,传出去丢人的还是自己。 罢了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齐儒在心里死命地劝着自己,将那股滔天的怒火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喘着粗气,换上了一副近乎谄媚的语气。 “是是是,是臣的错,是臣没用。殿下,您就莫要再说那些了,还是……还是赶紧想办法将臣救出来才是正经事啊。” 他选择再次相信这个小祖宗一次,只因为他没有别的办法。 萧踊却说:“那只好再试一次了。” 齐儒只好无奈答应。 这一次,萧颙和啊喏是真的用尽了全力,在齐儒自己也拼了命地手脚并用向上攀爬的配合下,终于将他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从陷阱里拖了出来。 齐儒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他知道,自己这身骨头算是废了。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着眼前一派天真无邪的太子殿下,和那个始终低眉顺眼的随从啊喏,眼中闪过犹豫。 “殿下救命之恩,臣……没齿难忘。” 他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 “只是臣这身子骨,怕是真的要散架了,实在是走不动路了。求殿下可怜可怜臣,让这位小公公回去,帮臣牵一匹马过来吧。” 林间的风吹过,带着几分凉意。 萧颙脸上的稚气,在这一刻忽然褪去了几分。 他忽然站得笔直,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齐儒,用一种格认真的语气,一口回绝。 “不行。” 萧颙那张脸还是孩子的模样,话里却没半点商量的余地。 “不行。”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把齐儒给砸懵了。 他堂堂一个朝臣,手脚都断了,就这么被扔在荒郊野外,这是要让他自生自灭? 心里的火气刚窜上来,一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顿时就蔫了。 那股气憋在喉咙里,又苦又涩。 萧颙忽然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瞧着天真无邪。 他背着小手,绕着地上的齐儒踱步,嘴里啧啧有声。 “齐大人,我看你精神头还不错嘛。” 萧颙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摔一跤,破了点皮,多大点事儿?男子汉,这点疼算什么。” 他说着,蹲下身子,伸出根手指头,不轻不重地戳了戳齐儒那条扭曲的胳膊。 “嘶!” 齐儒疼得猛抽一口气,脸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 这叫蹭破了点皮肉? 他的骨头都断了!这小祖宗是眼瞎还是心盲啊! 萧颙却像是没看到他的痛苦,自顾自地点点头,站起身来,用一种孤为你着想的恩赐口吻开口。 “这样吧,为了齐大人的安全,孤今日便不狩猎了,亲自陪着你一起走回去。你放心,有孤在,这一路上,你定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了。” 齐儒听完这话,急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谁要你陪!谁要你这尊瘟神陪! 他要的是太医!是马车!是马上回到营地去接骨疗伤! “殿下!殿下!这哪里是陪不陪的问题……” 他挣扎着想解释,想让这个不通世事的太子殿下明白,他现在的状况有多么危急。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颙脆生生地打断了。 “哦?既然不是这个问题。” 萧颙的小眉毛一扬,显得有几分不耐烦。 “那我们就走吧,别耽搁了。” 他心里还惦记着,他在林子里可不止布置了这一个陷阱。 正好,顺路去瞧瞧另外几个礼物,有没有落到其他的人手里。 说罢,萧颙便转过身,迈开小短腿就往前走。 啊喏则像拎小鸡一样,毫不费力地将瘫软在地的齐儒给拽了起来,半拖半架着跟在后面。 齐儒迈着缓慢的步子,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他疼得想死,却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走着走着,正当齐儒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林子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求救。 “来人啊……救命……” 萧颙的脚步一顿。 他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一抹亮得惊人的光彩。 他立刻回过头,一脸惊喜地对着面如白纸的齐儒说。 “齐大人,你听!有声音!” 他兴奋地拍了拍手。 “看吧!你随着孤一起走,还能救其他人,这可是天大的功德一件啊!赶紧的,赶紧的!我们快步上前,去瞧瞧是谁这么不小心,也落入陷阱里了呀?” 功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齐儒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一股血气翻涌。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妖妃,什么权臣。 跟眼前这个看似天真无邪,却令人发指的小太子比起来,那都是菩萨心肠! 和妖妃裴芸瑶斗,好歹是在朝堂上,在规矩里,输了认栽。 可跟这个小魔王……他根本不跟你讲任何道理! 这裴颙,比那妖妃还要难缠百倍! 就在萧颙和啊喏的注意力都被那求救声吸引过去的瞬间,齐儒心中生出一计。 跑! 哪怕是爬,也要离这个小魔头远一点! 他趁着啊喏的手劲微微一松,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身子一矮,从啊喏的臂弯下滚了出去。他顾不上断骨的剧痛,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朝着反方向挪去。 然而,他还没爬出两步,一道阴影就笼罩了下来。 啊喏不知何时已经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那眼神。 “齐大人。” 啊喏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子寒意。 “您这是想着先走?那么着急回去做什么?没看见我们殿下正要去救人行善吗?” 话音未落,啊喏弯下腰,再次抓住了他的衣领。 这一次,力道比之前更重,像是铁钳,死死地焊住了他。 齐儒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被硬生生拖拽着,朝着那求救声的方向而去。 坑不算深,但下面也铺满了削尖的竹刺。 一个穿着吏部侍郎官服的男人,正狼狈地趴在坑底,一条腿被竹刺穿透,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他听见脚步声,挣扎着抬起头。 当齐儒被拖到坑边,被迫低头看去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齐儒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那张沾满了泥污的脸,不是前几日还在朝堂上帮着王家,阻拦裴刚勇辞官的吏部侍郎柳轩逸,又是谁? 林间的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枝叶滤过,落下来,斑驳陆离,映在柳轩逸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更显几分狰狞。 齐儒的心跳得又快又乱,脑子里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作响。 他被啊喏架着,断骨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疼。 又一个……又一个掉进了陷阱里。 而且还是吏部侍郎,柳轩逸! 这绝不是巧合! 齐儒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彻骨的恐惧。 这片林子,在太子殿下的眼中,根本不是猎场,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刑场!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声音嘶哑。 “柳……柳侍郎?” 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好端端的,你……你是怎么掉进这坑里的?” 坑底的柳轩逸本就疼得快要昏厥,满心都是怨毒。 他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一抬头,就看见了齐儒那张比鬼还难看的脸。 更可气的是,齐儒虽然狼狈,但好歹是站着的。 而自己,却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坑里,被他居高临下地审问。 这算什么?看自己的笑话吗? 柳轩逸心头的火气噌地一下就顶了上来,也顾不得什么同僚情谊,冷冰冰地讥讽回去。 “我怎么掉进去的?” 他扯了扯嘴角,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看齐大人你这副被鬼追过的样子,想必也是刚从哪个坑里爬出来吧?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掉进去的?” 这话一出,齐儒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是啊,问别人,自己不也一样吗? 都是朝廷命官,如今一个手脚尽断,一个腿被刺穿,在这荒山野岭里,像两个乞丐一样,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对方? 就在这尴尬又紧张的对峙中。 一道清脆的笑意,突兀地响了起来。 “噗嗤……” 萧颙实在是没憋住,那一声轻笑像是引线,让两个大男人之间的气氛瞬间炸裂。 他很快又用小手捂住了嘴,硬是把那快要咧开的嘴角给压了下去,小拳头在身侧攥得紧紧的,这才让自己的脸上重新挂上了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 他歪着小脑袋,眨巴着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奶声奶气地开口了。 “你们两个人,好生奇怪呀。” “那么大的人了,掉进坑里面,难道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吗?怎么还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地探讨起来了?也不嫌害臊。” 这话说得……又软又糯,偏偏每个字都很诛心。 害臊? 一个当朝中书令,一个吏部侍郎,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竟然被一个五岁的孩子教训说不知害臊? 齐儒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那张惨白的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柳轩逸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两人被这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萧颙看着他们二人那副精彩纷呈的脸色,心里的小人儿早就笑得满地打滚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迈着小步子,催促着。 “好啦好啦,不说话也别在这儿杵着了,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接着又对齐儒开口:“我们一起用力,将他拉出来吧。” 齐儒拒绝的话还没开口,就被萧踊用绳子栓住了腰,这次他可真是没忍住,直接掉了两滴泪。 帮着用力肯定会让身上的伤情加重,不帮着,万一掉下去,伤情也只会更严重。 萧踊看在眼里,无比欢心,面上也是一副喜悦的样子,还轻描淡写的对他开口。 “瞧瞧齐大人感动了,因为能救人一命,直接开心的哭了,啊喏快点,我们把人拉出来吧。” 齐儒没在说话,只想留着力气保命。 而萧踊也知道,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直接用力将柳轩逸拉了出来。 随即,他背着小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好似是真心在为他们着想。 “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这次随行来的有太医,医术好着呢,正好让他给你们两个好生诊治诊治。” 但听在齐儒耳朵里,却觉得变了味,这个小太子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另有谋算啊…… 齐儒正思虑的时候,忽而发觉一道冷得像刀子一样的目光,直直地朝着自己射了过来。 那目光里没有半分孩童的天真,只有不加掩饰的审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太子真是五岁的孩子? 他吓得一个激灵,猛然抬头,正好对上了萧颙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齐儒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浸湿了里衣。 这……这是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眼神吗? 这分明是久居上位者,在俯瞰蝼蚁时的漠然! 一个荒唐的猜测,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他想试探,想求证,可浑身上下断骨的剧痛提醒着他,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连动弹一下都困难,哪还有什么资格去试探这位深不可测的小殿下? 算了,还是别自寻死路了。 齐儒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 用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小心开口。 “殿下,怎么了?我们……我们难道不继续往前走了吗?” 萧颙看着他那副惊恐又故作镇定的样子,眼底的寒意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副天真无邪的盈盈笑意。 他嘴角一弯,露出两排细碎的小白牙,声音又恢复了那种软糯的童音。 “是孤忽然想起来啦。” 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可爱模样。 “比赛还没结束呢,孤还想多猎几只兔子,拿个头彩给母妃看!” 他伸出小手指,先是指了指柳轩逸,又指了指他脚边散落的几只野鸡和箭矢。 “正好,柳大人也受伤了,那他身边的这些猎物,还有这些箭,就都归孤啦!” 他理所当然地宣布着。 接着,他又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怀关切地打量着齐儒和柳轩逸,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孤看你们两个,虽然伤得不轻,但好像也没什么性命之忧。要是孤亲自把你们送回去,兴师动众的,反而会惹得其他大臣不高兴,说孤为了两个臣子,连秋猎的规矩都不要了。” 他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小脸上满是为难。 “这样吧,你们都是朝廷的栋梁,互相扶持一下,自己走回去,想必也是可以的。孤呢,就继续去比赛啦!” 这话一出,齐儒简直如蒙大赦! 一想到这个小祖宗就要不在身边,他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虽然自己和柳轩逸都受了重伤,但好歹都是大男人,互相搀扶着,总能挪到出口去。 总比被这个小魔王在旁边用眼神凌迟要好上一万倍! 他毫不犹豫,连忙点头哈腰地应承下来,生怕萧颙下一秒就反悔。 “是是是,殿下考虑得周全!殿下说的是!那……那臣便和柳大人结伴回去了,不敢耽误殿下的雅兴!” 萧颙满意地看着他这副谄媚的样子,挥了挥小手,像赶苍蝇似的。 “去吧去吧。” 然后,他便带着啊喏,头也不回地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叶深处,齐儒才敢重重地舒出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他身边的柳轩逸却在这时撑着地,满脸不忿地开了口,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火气。 “齐大人!你怎么就答应了?” 他瞪着齐儒,脸因为疼痛而涨得通红。 “有太子殿下护送,我们能省多少事?从这鬼地方到出口,还不知道有多远呢!就凭我们两个,一个断手断脚,一个腿被戳穿,互相扶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离开这林子!” 听着柳轩逸的抱怨,齐儒那颗因恐惧而狂跳的心,总算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着柳轩逸那张还带着几分愤怒的脸,神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柳侍郎,你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你且听我慢慢说来,你难道不觉得,今天发生在你我身上的事,太过蹊跷了吗?” 柳轩逸被他这副严肃的样子弄得一愣,皱起了眉头。 “蹊跷?这猎场之上,本就处处是机关陷阱,充满着危机,出点意外,不是很正常吗?” 齐儒一听他这话,就知道柳轩逸根本没往深处想。 也是,柳轩逸虽然因为裴刚勇辞官的事,在朝堂上附和过王家几句。 但他终究不是自己这条船上的人,有些话,不能说得太透。 他只能换了一种更委婉的方式,循循善诱。 “柳侍郎,你我二人,今日都与太子殿下有过节,然后,便都恰好落入了陷阱。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 齐儒听着柳轩逸这番话,心里头那点刚平复下去的惊惧,又被一股子烦躁给顶了上来。 “柳侍郎。” 齐儒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几分教训的意味。 “在猎场出点意外很正常,但我们两个都出了意外,才叫不正常!” 他往前凑了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光,一字一顿地提醒。 “你我二人,是不是都与王家交好?是不是都在朝堂上,替王大人说过话?” 柳轩逸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 他不是蠢,只是刚才被疼痛和怒火冲昏了头,没往深处想。 现在被齐儒这么一点,那层窗户纸猛然一下就被捅破了。 对啊,太巧了。 巧得就像是有人提前写好了剧本,就等着他们往里钻。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疯长,让他后背发凉。 “齐大人的意思是,这是裴家的人,在暗中下手?”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声音都有些发颤。 “还是说……是宫里那位贵妃娘娘,为了给裴家铺路,所以才……” 可话说到一半,柳轩逸自己摇头,推翻了这个猜想。 “不对,不太可能。” 他皱紧了眉头,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若是裴家或是贵妃下手,断然不会选在今天。太子殿下可也在这林子里,万一伤着了太子,这也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啊!” 齐儒也想不通这一点,这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这件事儿越想越不对劲,可就是理不出个头绪。 齐儒看着柳轩逸那张惨白的脸,叹了口气,用没受伤的手搭了他一把。 “算了,先别琢磨了。咱们先回去,把今天这事原原本本告诉王大人,看他怎么说。” 柳轩逸点了点头,两人就这么互相搀着,一个瘸着腿,一个胳膊使不上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子外头挪。 第一百四十章 三个壮汉却凑不出一副好身体 林子里的路坑坑洼洼的,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口就跟撕开了一样疼。 等他们俩终于拖着身子蹭出密林,天已经黑了,夜空里挂着几颗冷冰冰的星星。 两人顾不上歇口气,径直朝着太医们扎营的帐篷走去。 一股浓重的草药味从那边飘了过来,还夹杂着血气。 他们刚走到帐篷外头,里面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听着正是王齐芝的声音! “啊!我的腰!我的腰!” 齐儒和柳轩逸对视一眼,都懵了。 王大人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两人正愣着,一团光晕从旁边照了过来,落在他们狼狈的身上。 一个娇媚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声,也跟着那光一起飘了过来。 “哟,这不是齐大人和柳大人吗?打猎的兴致这么高,怎么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这声音…… 齐儒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见裴芸瑶就站在不远处。 她身上裹着件月白色的大氅,身后宫女提着的琉璃灯,把她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她嘴角挂着笑,那笑意看得齐儒后背直冒寒气。 他本就瞧不惯这个女人,现在这副样子被她看了个正着,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地上能有条缝让他钻进去。 可偏偏,她是贵妃,是上位者。 他再不甘,也得行礼。 齐儒死死地咬着后槽牙,将满腔的怨恨压下去,动作僵硬却又恭敬地弯下了腰。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柳轩逸也赶紧跟着行礼,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去看裴芸瑶的眼睛。 裴芸瑶看着他们俩这副滑稽可怜的模样,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像是没听出齐儒语气里的不敬,只是优雅地抬了抬手。 “起来吧。” 她声音婉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看二位大人这模样,可是来找太医的?正好,本宫也打算进去看看,王大人的伤,可好些了呢。” 齐儒一听裴芸瑶这话,心里头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王大人?他怎么了?” 王齐芝根本没进猎场,他那身子骨也经不起折腾,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 裴芸瑶像是没看到他脸上的错愕,自顾自地提着裙摆,踩着绣鞋,莲步轻移,朝着那灯火通明的帐篷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用那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语调,轻飘飘地解释着。 “说来,都怪本宫不好。” 她的声音在清冷的夜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若非本宫兴起,非要让王大人充当个靶子,也不会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在箭里混进几支真家伙。这不,就让王大人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好像真为此事感到愧疚。 “本宫这心里头啊,实在是过意不去。在自己帐中稍坐了片刻,就赶紧过来瞧瞧王大人了。” 两人闻言,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跟着裴芸瑶进了帐篷。 刚一进去,那股子浓重的血腥气和草药味就扑面而来,呛得人直皱眉。 只见帐篷正中,王齐芝正趴在一张宽大的矮榻上,屁股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还在往外渗着血,嘴里正哼哼唧唧地嚎着。 齐儒顾不上自己腿上的疼,踉跄着冲到榻边。 看着王齐芝那狼狈样,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王大人,你,你这是……” 王齐芝听见声音,费力地扭过头,一看见是齐儒,那张老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又是羞愤又是疼痛,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摇了摇头,眼角余光瞥见跟进来的裴芸瑶,挣扎着就要起身。 “请贵妃娘娘,恕罪,臣身受重伤,无法……行礼。” 裴芸瑶连忙上前两步,伸出纤纤玉手,虚扶了一把,脸上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简直比亲人还真切。 “哎呀,王大人快别起来!” 她的声音又急又软,带着不容置喙的关切。 “您这伤可千万不能再动了,要是再加重一分,那本宫岂不是要彻夜难眠,罪过大了。” 说完,她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眸,便不经意似的,落在了旁边站着的齐儒和柳轩逸身上。 她眼底划过几不可察的疑惑,随即又被浓浓的兴味所取代。 这两个人,看着也不像是蠢货啊,怎么就能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 一个断了胳膊腿,一个被竹子穿了腿,真是……太有意思了。 这意外的收获,让裴芸瑶心底那股复仇的快意,又翻涌了几分。 她面上却装得更急了,猛然转身,对着帐内正在整理药箱的李霁,嗔怪着。 “李太医!还愣着干什么?没瞧见齐大人和柳大人也受了重伤吗?快!可得给二位大人好好看看才是!” 裴芸瑶故意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带着一股子别样的意味。 李霁是她的人,哪里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这是要他好好招待这两位大人呢。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躬身应下。 “是,娘娘。” 李霁拎起自己的药箱,快步走到齐儒面前。 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他那被兽夹撕咬得血肉模糊的小腿,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为难又同情的神色。 “齐大人,您这伤……可比柳大人的要重多了。微臣还是先给您诊治吧。” 话音刚落,也不等齐儒反应,李霁便蹲下身,两指在那伤口周围毫不留情地一按! “啊!” 一声比方才王齐芝还要凄厉百倍的惨叫! 他整个人疼得弓成了虾米,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浸湿了额前的发丝。 让他那张本就因惊惧而扭曲的脸,更添了几分狼狈。 柳轩逸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李霁那两根手指头,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按,就让齐儒痛不欲生。他下意识地护住自己那条被竹子贯穿的腿,只觉得那里的伤口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这个李太医……下手也太黑了! 裴芸瑶却像是没听见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她施施然走到一旁的梨花木椅上坐下。 那身月白色的狐狸毛大氅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眼如画。 第一百四十一章 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她端起侍女刚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 然后抬起眼帘,目光淡淡地扫过帐内三个痛苦不堪的男人,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本来只想让王齐芝一个人滚蛋,歇上三个月,好让她的人顶了缺。 可现在…… 裴芸瑶的视线,在齐儒那张惨白的脸和柳轩逸那条血淋淋的腿上转了一圈。 既然老天爷都这么帮忙,把王齐芝的左膀右臂也一并送到了她面前,那她要是不笑纳这份大礼,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让他们一起休息,岂不更好? 一想到这,裴芸瑶心底愉悦丛生。 她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用帕子优雅地拭了拭唇角,声音轻缓,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权威。 “唉,瞧瞧,瞧瞧这一个个的。” 她的声音里满是叹息,听起来像是真的于心不忍。 “本宫看着几位大人这伤势,心里头实在是难受得紧。你们都是朝廷的栋梁,可不能就这么垮了身子。” 她顿了顿,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流转着真挚的关切。 “这样吧,本宫做主,准你们好生歇上三个月,把这伤啊,彻底养利索了再回朝当差。” 三个月这三个字,直接让三个人听得睁大了眼睛! 休息三个月? 这哪里是养伤,这分明是变相地撸了他们的职! 官场之上,一日千里,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天不在,那位置都可能换了人! 这要是真歇上三个月,等他们再回去,黄花菜都凉透了! 齐儒也顾不上腿上的剧痛了,他抬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不可!贵妃娘娘,万万不可!” 他挣扎着想要站直身子,却又被腿上的剧痛扯得龇牙咧嘴。 “微臣这都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将养几日便好,哪里用得着三个月那么久?这……这时间也太长了!” 裴芸瑶看着他那副急赤白脸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长吗?” 她歪了歪头,姿态天真。 “本宫瞧着可一点都不长。齐大人你这腿伤得见骨,柳大人那腿更是被戳了个对穿,还有王大人……” 她的目光落在王齐芝那裹着厚厚绷带的屁股上,摇了摇头。 “伤筋动骨一百天,本宫让你们歇三个月,可都是为了你们好啊。” 她轻飘飘地一挥手,语气不容置喙。 “就这么定了。” “不行!” 一声暴喝从矮榻上传来。 王齐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一拍身下的榻沿,疼得他整张老脸都皱成了一团,却还是强撑着怒吼。 “贵妃娘娘!这乃是朝中大事,官员任免岂是儿戏!您一介后宫妇人,怎能插手前朝政事?此事,必须由皇上亲下旨意才行!” 他必须把皇帝搬出来!他就不信,皇帝会任由这个妖妃如此胡来! 裴芸瑶听到后宫妇人四个字,眼底闪过几分冷冽的杀意,但随即又被她用轻笑掩盖了过去。 她捂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王大人,你这话可就说错了。”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王齐芝的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凤眸里,满是嘲讽。 “本宫敢说,这事儿啊,即便是到了皇上跟前,皇上也只会点头同意本宫的提议。” 她俯下身,凑到王齐芝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着。 “毕竟……为了让本宫高兴,皇上连随意杖责你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这一点,王大人你……可是深有体会的,不是吗?”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话语里的内容却像是一盆冰水,从王齐芝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他瞬间想起了刚刚,自己是如何因为这个妖妃的一句话,被按在长凳上,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二十大板! 那火辣辣的疼痛,那深入骨髓的羞辱,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皇帝为了她,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是…… 可是仕途比这二十板子更重要! 他要是真被摁在家里歇上三个月,太后那边怎么办? 他们筹谋了那么久,要对付萧天明,扳倒裴家。 难道就要因为这妖妃的一句话,全都付诸东流吗? 不行!绝对不行! 不甘涌上心头,王齐芝的理智瞬间崩断,他抬起头,冲着裴芸瑶,也冲着帐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 “不行!老臣不服!想让我们心甘情愿地休息三个月,可以!但必须!必须由皇上亲口下旨!” 王齐芝那一声嘶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在帐篷里回荡。 他死死地盯着裴芸瑶,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燃着疯狂的火焰。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皇上这两个字上,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裴芸瑶看着他这副困兽犹斗的模样,眼底那丝冷冽的杀意一闪而过。 她缓缓直起身子,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那姿态,好似王齐芝的嘶吼不过是窗外的一阵风,扰乱不了她的心绪。 她转过身,朝着一直垂手侍立在旁的明月,轻轻侧了侧头。 “明月。” “奴婢在。” “去请皇上过来一趟吧。” 裴芸瑶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体恤。 “就说几位大人身受重伤,心里却记挂着朝堂,非要见皇上一面,亲耳听到皇上的旨意才肯安心养伤。” 她顿了顿,那双漂亮的凤眸扫过王齐芝涨得通红的脸,补充着。 “本宫劝不住,只能劳烦皇上亲自跑一趟了。” 这话听着是体谅,是传话,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王齐芝的脸上。 什么叫非要见皇上一面? 什么叫劝不住? 这分明是在告诉皇上,他们三个老东西恃宠而骄,不把她这个贵妃放在眼里,甚至拿乔拿到了皇上头上! 王齐芝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厥过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裴芸瑶竟然会来这么一手! 他让皇上过来,是想让皇上主持公道,是想借皇威压一压这妖妃的气焰! 可不是让这妖妃颠倒黑白,去皇上那儿告他一状! 这要是真让明月去了,等皇上过来,看到他们这副模样。 再听了这妖妃的一面之词,那还了得? 第一百四十二章 妖妃的脑子竟然灵光了 这不就坐实了他们罔顾君恩,无理取闹的罪名了吗? “站住!” 王齐芝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他从矮榻上撑起半个身子,冲着明月的背影厉声喝道。 “不准去!” 明月的脚步顿住了,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自家主子。 裴芸瑶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伸出纤纤玉手,用剪刀慢条斯理地拨弄了一下桌上烛台的灯芯,让那跳跃的火光变得更亮一些。 她对着明月,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你去你的,这里有本宫看着。” 她抬起眼帘,目光终于落在了王齐芝的身上,那眼神里带着怜悯。 “王大人,你不必着急,皇上很快就过来了,至于皇上如何决断你且看着吧。” 明月得了主子的令,再无半分犹豫,福了福身,转身便掀开帐帘,快步走了出去。 王齐芝眼睁睁地看着明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倒回榻上。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胸口剧烈的起伏。 完了。 全完了。 他不仅没能搬来救兵,反而亲手把刀递到了裴芸瑶的手里。 一旁的齐儒和柳轩逸更是面如死灰,他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们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官位,怎么就变成了逼宫一样的局面? 这个裴贵妃……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简直闻所未闻! …… 夜风卷着草木的气息,吹得营地里的旗帜猎猎作响。 而萧天明此刻的心情,比这风还要冷冽。 当明月带着一脸焦急,将帐篷里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后。 萧天明的脸色便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王大人他们说,非要亲见皇上,才肯听贵妃娘娘的安排,还说……还说娘娘一介后宫妇人,不该插手前朝政事。” 明月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娘娘也是为了大人们的身体着想,谁知王大人他们情绪激动,又和娘娘争执了起来,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请皇上过去看看……” 好一个争执起来! 好一个后宫妇人! 萧天明捏着玉扳指的手指,关节处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才刚刚为了裴芸瑶,当众杖责了王齐芝,给了她天大的体面。 转眼之间,这几个老东西就敢当着她的面叫板? 这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们是想造反不成?! 一股暴戾的怒气从萧天明心底升起,他起身一甩袖,大步流星地朝着裴芸瑶的帐篷走去。 片刻之后,帐帘被掀开,带着一身寒气的萧天明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云,锐利的眼神如刀子一般,扫过帐内众人。 裴芸瑶见他来了,脸上立刻绽开一抹委屈的笑容,她从梨花木椅上站起身,盈盈一拜,声音娇软。 “臣妾见过皇上。” 那声音里的委屈,听得萧天明心头一紧。 王齐芝三人见皇帝亲临,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身上的剧痛,挣扎着便要下地行礼。 “微臣……微臣见过皇上!” 三个人,一个断腿,一个穿腿,一个屁股开花,此刻的动作狼狈不堪,滑稽又可怜。 萧天明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 他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声开口,那声音里不带温度。 “都先起身吧。” 他顿了顿,视线最终定格在为首的王齐芝身上,那眼神里的质问,让王齐芝的心沉到了谷底。 “跟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一个个的,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的视线在齐儒、柳轩逸三人身上来回扫视,那眼神里的压迫感,比他们身上的伤口还要疼。 齐儒感受到了王齐芝投来的求救目光,心里一阵苦涩。 他能说什么? 说他们几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臣,在林子里争强好胜,结果掉进了陷阱里? 还是说,他们怀疑是贵妃或者裴家设的局,可又拿不出半点证据? 这种话说出来,只会显得他们更加无能。 在皇帝冰冷的注视下,齐儒挣扎着拱了拱手,满脸羞愧地低下了头。 “回陛下,是臣与柳侍郎……不小心……落入了陷阱之中,幸得太子殿下及时发现,才……才救了我们……”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那句太子所救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脸面。 这事儿传出去,他们几个老臣的脸往哪儿搁? 在皇上面前亲口承认自己这般无能,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帐篷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就在这时,裴芸瑶动了。 她好像没看到几个大臣那副吃了黄连的表情,反而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挽住了萧天明的手臂。她的身子微微靠向他,柔软的狐毛大氅蹭着皇帝坚硬的龙袍,一股淡淡的馨香钻入萧天明的鼻息。 那声音,又娇又软。 “陛下,您可别怪罪几位大人了。” 她仰起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凤眸里水光潋滟。 “臣妾也是为陛下着想啊。您想,这三位大人都是朝廷栋梁,如今伤成这样,要是传出去,外面那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陛下您心狠,故意让他们带伤上朝呢。那岂不是……岂不是说陛下您太没有人情味了?” 裴芸瑶的话音一落,萧天明垂眸看着她,眼底的冰霜被她这几句话融化了些许。 王齐芝这个老东西,仗着是王家的人,在朝中处处与他作对。 如今他自己受了伤,若是能借此机会,将齐儒和柳轩逸这两个王家的走狗也一并打包送走。 那朝中空出来的三个位置,正好可以安插他自己的人。 这裴芸瑶,真是越来越会替他着想了。 他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开口,她就把梯子递到了他脚下。 萧天明心里那点冷笑没露出来,反手握住裴芸瑶的手,掌心温热。 他转向那三个面如土色的老臣,话里没什么温度,却也不容人反驳。 “就这么定了。你们安心养伤,朕明日派人送你们回京。” 第一百四十三章 王太后遇刺,险些丧命 萧天明说完就拉着裴芸瑶转身,帐帘一掀,外头烤肉的香气和鼎沸人声猛然灌进来,又被厚重的帘子闷在了身后。 夜风吹得人很舒服,萧天明牵着裴芸瑶,脚步都轻快了些。 他偏过头,声音里带着笑意。 “还是瑶儿会替朕分忧。” 裴芸瑶顺势把头靠在他肩上,身子软软的,声音也跟着放轻了。 “能帮上陛下的忙就好。臣妾也是瞎出主意,就怕这法子不妥当,让陛下为难。” “朕有什么可为难的?” 萧天明捏了捏她的手,轻笑出声。 “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他这话,算是把底交了。 裴芸瑶心里定了定,抬起眼,火光在她眸子里跳动,亮得惊人。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 “那……他们这一走,朝中空出来的位子,陛下心里有人了吗?” 夜风里混着篝火的噼啪声,远处还隐约飘来丝竹乐,吹得裴芸瑶鬓边的碎发,一下下蹭着萧天明的下巴。 这个问题,一下就戳破了两人之间刚起来的那点暖意。 萧天明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他停住脚,侧过头,火光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盯着裴芸瑶。 他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哦?” 萧天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刚才冷了不少。 “爱妃……莫非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他问话的时候,整个人都透着股审视,紧盯着她脸上的神情,但凡露出半点的野心,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她这颗棋子从棋盘上拿掉。 手腕上传来的痛,裴芸瑶像是没感觉到,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脆生生的,一下就把这僵住的气氛给打破了。 她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带着点娇憨。 “臣妾天天待在后宫,见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对朝堂上的事儿一窍不通,哪儿认识什么人呀。” 她声音软糯,听着像是在抱怨自己见识短。 萧天明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松了,握着她的力道也跟着卸了下去。 是他想多了。 他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裴芸瑶又幽幽地开了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正好吹进了他心里。 “臣妾只是想着……那王大人他们,总在朝上跟您拧着来。我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可要是我身边哪个丫头,仗着自己活儿干得好就天天给我脸色看。” “那我可不敢把要紧的事交她办。谁知道她心里安的什么心,哪天就反咬我一口呢?” 王家! 正是如同她口中的丫头,仗着自己扶持过自己,便是天天与之对着干。 他看裴芸瑶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一个只会争风吃醋的后宫妇人,而是一个真正能懂他的人。 他心头那把火被她这话彻底点着了,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热了。 “哦?那依瑶儿看,这种不听话的奴才,该怎么治?”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哄人的味道。 裴芸瑶把头又轻轻靠回他肩上,好像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一提。 她看着远处篝火边。 “要是我宫里有这种宫女,肯定趁她犯错受伤的时候,嘴上好生安抚,让她举荐几个信得过的人上来顶她的差事。她举荐的人,自然是跟她一条心的。到时候,只要稍稍设个局,让他们露出马脚,那受牵连的,可就……” 话到这儿,她停住了。 裴芸瑶抬起头,冲着萧天明俏皮地笑了笑。 那双凤眸里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着他藏不住的狂喜。 “陛下可别把我的话当真,我一个妇道人家,胡说八道罢了。” 她说着,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下巴朝着不远处一指。 “您瞧,颙儿他们好像打到了大家伙,快回来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萧天明拉着裴芸瑶的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瞧见萧颙和裴凌两个小小的身影,被篝火拉得长长的。 正抬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箩筐,兴高采烈地往回走。 他眼底的狂热瞬间褪去,重新换上了温和的笑意。 “走,我们去迎迎我们的小英雄。” 萧天明牵着她,重新走回了那片喧闹的篝火主场。 他们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但那双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裴芸瑶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张酷似自己的小脸上,洋溢着她从未见过的,属于这个年纪的纯粹快乐。 她的心瞬间又软又暖。 萧天明显然也龙心大悦,朗声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传遍了整个营地。 “福安!” 福安立刻小跑着上前,躬身候命:“奴才在。” “去,清点一下太子和小公子的猎物,看看我们今晚的魁首,到底是谁。” “嗻。” 福安领着几个小太监,手脚麻利地将两个大箩筐里的猎物一一取出,高声唱报,引得周围的王公贵族们阵阵喝彩。 清点完毕,福安回到萧天明面前,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恭敬地禀报。 “回陛下的话,今夜秋猎,太子殿下与裴小公子猎物最多,并列魁首!” “好!好!” 萧天明连说了两个好字,大手一挥,意气风发。 “赏!将准备好的黄金,分发下去!” 萧颙和裴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两人小大人似的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一步,齐齐跪下。 “儿臣,谢父皇赏赐!” “臣谢陛下赏赐!” 稚嫩的声音,清脆响亮。 萧天明抬了抬手,满眼都是笑意:“好,都起来吧,朕的勇士们。” 就在萧颙和裴凌刚刚起身的瞬间,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侍卫突然拨开人群,神色慌张地冲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大事不好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像一盆冷水,浇熄了篝火晚宴的热烈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侍卫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又往前膝行了两步,压低了声音。 萧天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眉头紧锁,透出帝王的威严。 “慌什么!说,怎么不好了?” 那侍卫飞快地瞥了一眼皇帝身边的裴芸瑶,眼神里带着犹豫,这才凑近了,小声又急切地说。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在宫中遇刺,伤势很重,险些……险些就……” 第一百四十四章 暗中的人是敌是友? 轰的一声,像是有惊雷在萧天明脑中炸开。 他心中第一反应不是担忧,而是惊骇。谁? 谁的胆子这么大,敢在他的皇宫里,对他名义上的母亲,权倾朝野的王太后下手? 这简直是在打他这个皇帝的脸! 但萧天明毕竟是萧天明,再大的惊涛骇浪,脸上也得是风平浪静。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声音听起来依旧沉稳冷静。 “朕知道了。” 他顿了顿,条理清晰地发布命令。 “你即刻回宫,封锁坤宁宫,任何人不得进出!传朕旨意,命太医院所有太医,即刻赶往坤宁宫诊治!告诉他们,若是太后有任何闪失,朕要他们所有人的脑袋!” “是!” 侍卫领命,连滚爬爬地退了下去。 裴芸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瞧瞧,萧天明这表面功夫做得多到位啊。又是封锁宫殿,又是威胁太医,孝子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恐怕他心里,早就已经乐开了花吧。 王家这棵大树,终于有人替他砍下最粗的一根枝干了。 不过,这倒确实在她的意料之中。 看来,暗中那个一直在帮助自己的人,又出手了。 凡是伤害过她的人,他似乎都要一一讨还回来。 从李嬷嬷,到王齐芝,再到如今的王太后…… 只是,那个人,究竟是谁? 裴芸瑶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她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张被人精心编织好的大网里,每一步,似乎都在对方的算计和保护之下。 这种感觉,让她心安,又让她……不安。 正在她思绪纷飞的时候,萧天明那压抑着焦躁的声音响起。 “福安!” “传朕旨意,秋猎到此为止!所有人,即刻拔营回京!” 命令下得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严。 营地里刚刚还沉浸在魁首诞生喜悦中的众人,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从热烈转为凝重。 萧天明发布完命令,立刻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裴芸瑶。 “瑶儿,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朕担心……担心那些贼人还有后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你随朕先行一步,回宫去,好不好?朕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 裴芸瑶抬起眼,对上他那双写满焦急的眼睛。 她当然知道,这焦急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担心她?怕是担心他自己好不容易演出来的孝子戏码,无人欣赏吧。 不过,这正合了她的意。 她也想亲眼去看看,上一世那个高高在上,将她和整个裴家踩进泥里的王太后,如今是怎样一副凄惨狼狈的模样。 那场面,想必比这篝火晚宴还要精彩。 裴芸瑶伸出手,轻轻覆上萧天明紧握着她。 “陛下别慌,出了任何事,臣妾都会陪着您。” 萧天明被她柔软的手一碰,心头一跳。 慌张? 不,他一点都不慌张。他心里翻腾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的复杂情绪。 他兴奋! 王太后要是就这么撑不下去,一命呜呼,那压在他头顶二十多年的大山就彻底塌了! 王家那群老狐狸,没了太后这根定海神针,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更妙的是,王齐芝那几个老匹夫也被他借着秋猎废了,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在朝堂上兴风作浪。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可他又无措。 这事儿出得太巧了,巧得就像是专门为他铺路一样。 他怕,怕满朝文武,怕天下人,都会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他这个最希望太后死的皇帝。 弑母的罪名,他担不起。 裴芸瑶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便轻轻唤了他一声。 “陛下?”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波流转间带着果决。 “眼下时间要紧,坐马车太慢了。不如,我们直接骑马回宫?” 这个提议瞬间将萧天明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对,骑马! 骑马回宫,才能最大限度地表现出他这个做儿子的。 是如何心急如焚,如何忧心母后安危! “好!就依你的!” 萧天明当即拍板,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重新被孝子的焦灼填满。 林间的夜风带着寒意,呼啸着从耳边刮过,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如离弦之箭般在月光洒落的密林中飞速驰骋,将身后喧闹的营地远远抛下。 一个时辰后,宫门在望。 萧天明翻身下马,踉跄着,将马缰甩给上前的禁军,看都没看一眼身后的裴芸瑶,就提着袍角,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直奔坤宁宫而去。 裴芸瑶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这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踏入坤宁宫的内室,一股浓重到刺鼻的药味和血腥气就扑面而来,熏得人快要窒息。 殿内灯火通明,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为首的刘太医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几个医女换药。 一见皇帝和贵妃进来,忙不迭地转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微臣……微臣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萧天明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那双总是藏着算计的龙目此刻写满了焦急。 他甚至没多看一眼跪了一地的宫人,径直冲向内殿的床榻。 “太后娘娘伤在何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好似真的是一个忧心忡忡的孝子。 跪在最前面的刘太医,也就是刘清风,头垂得更低了,恭敬地回话,声音里透着为难。 “回陛下,太后娘娘的伤,颇为蹊跷。” 他斟酌着用词。 “来者似乎并无意取太后性命,却重伤了她的喉咙。太后娘娘的喉骨因外力冲击而错位,此处理筋错骨,极为凶险,微臣……微臣暂时未能为其正骨……” 喉骨错位? 萧天明快步走到床前,俯下身,看着床榻上那个面色惨白,脖颈上缠着厚厚纱布,纱布上还隐隐渗着血迹的女人。 这就是那个压了他二十多年的王太后? 此刻竟如此脆弱不堪。 他佯装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连声发问,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第一百四十五章 让她吊着一口气就成 “母后!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您现在感觉如何?刺客可曾抓到?!”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王太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泪水。 她张着嘴,喉咙里却只能挤出几声不成调的呜呜声。 刘清风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低声解释。 “陛下,太后娘娘伤在咽喉,此刻……无法言语。” 闻言,萧天明只觉得一股狂喜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说不出话了? 那个处处掣肘他,在朝堂上、在后宫里,用言语和权势将他死死压制的女人,以后再也无法开口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日后做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再有那个女人在他耳边指手画脚! 意味着他可以真正地,大刀阔斧地去做他想做的一切! 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他差点就要笑出声来,可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 不行,现在还不能笑。 他必须是那个最伤心,最愤怒的儿子。 萧天明猛然转过身,他死死地盯着刘清风,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如何才能治好?!” 他咆哮出声:“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用多金贵的药材,朕要母后完好如初!听见没有!” 帝王的雷霆之怒,让整个内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刘清风被这股威压吓得浑身一抖,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可他实在没有这个本事。 “陛下息怒……” 刘清风的声音都在发颤。 “喉骨凶险,若是强行正骨,稍有不慎,便……便有殒命的风险,这……这微臣实不敢擅动啊!” 萧天明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死? 不行,王太后现在还不能死。 她要是现在死了,自己弑母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 王家那群老狐狸就算没了主心骨,也一定会借此机会疯狂反扑,到时候他反而会陷入被动。 可也不能不治,否则,怀疑的种子始终会在众人的心中,种下。 此时,一道温婉却又带着恰到好处惊慌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陛下……” 裴芸瑶莲步轻移,缓缓上前。 她方才站在后面,已经将刘太医的话听了个大概。 看着萧天明那副既想让王太后死,又怕她立刻就死的纠结模样,心中只觉得好笑。 若是放在以前,萧天明或许会选择破釜沉舟。 可如今王齐芝那几个老臣已经被停职三个月,王家在朝堂上暂时翻不起大浪。 这正是他温水煮青蛙,慢慢剪除王家羽翼的最好时机。 确实没必要,把王太后逼上绝路,给自己惹一身腥。 她走到床边,目光落在王太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以及那骇人的伤处,恰到好处地倒吸一口凉气,美眸中满是惊惧,她伸出柔荑,轻轻捂住自己的嘴。 “啊!陛下,太后娘娘这伤……未免也太吓人了!” 裴芸瑶转向萧天明,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关切与体谅,她柔声开口。 “陛下,您先息怒。既然刘太医说暂时不能强行正骨,那也只能先用药养着,慢慢图之。您这般给太医施压,万一他心慌手抖,岂不是更糟?毕竟人的能力终归是有限的。”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眼中闪过凌厉。 “臣妾以为,眼下最要紧的,是抓住那胆大包天的刺客!这才是对太后娘娘,对您,对整个皇室最好的交代!” 裴芸瑶那只纤细白皙的手,不轻不重地,在萧天明的胳膊上轻轻点了两下。 他顺着她的力道,随着她的莲步,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了那张躺着他敬爱母后的床榻,也远离了跪了一地的宫人太医。 裴芸瑶这女人,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给他最想要的台阶。 裴芸瑶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她其实并不清楚,萧天明心底里,到底是想让王太后死,还是想让她活。 不过,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需要太后半死不活的躺着。 她很清楚,王太后若是死了,很可能要走向立后的地步,她并非是主要人选。 但她若是没死,后宫妃嫔中她的位份最高,就可顺其自然接下管理后宫的重任了。 所以,裴芸瑶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想让萧天的明的心,放在刺客身上,而非这个无关紧要的太后这里。 因为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刺客,萧天明怕是掘地三尺也查不出来。 她拉着萧天明的衣袖,压低了声音。 那温软的气息带着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气,吹拂在萧天明耳边,让他心头那点烦躁都散去了不少。 “陛下。” “太后娘娘遇刺,这动静闹得也太大了。若不尽快查明刺客是谁,不说满朝文武会如何揣测,单是您的安危……臣妾实在放心不下。” 萧天明听到你的安危这四个字,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 那刺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守卫森严的坤宁宫,重伤太后。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能同样轻易地潜入自己的寝宫? 一股寒意从萧天明的脊背窜了上来。 他可以不在乎王太后的死活,但他自己的命,可是金贵得很 他立刻抓住了裴芸瑶的手,眼中也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惊慌。 “瑶儿说得对!必须彻查!查刺客才是眼下第一要务!” 裴芸瑶看着他这副模样,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柔关切的神情。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陛下,查案要紧,您快去安排吧。这里有臣妾盯着,定然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这话简直说到了萧天明的心坎里。 他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个充满药味和血腥气的鬼地方。 更不想对着王太后那张半死不活的脸演戏。 裴芸瑶主动提出留下,简直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烛光下,她容颜绝美,眉眼间满是为他着想的温柔,让他心中一暖。 “好,那这里就交给瑶儿了。” 萧天明不再有任何犹豫,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承诺着。 “朕定要将那胆大包天的刺客碎尸万段!” 裴芸瑶盈盈一拜,姿态优雅。 “臣妾恭送陛下。” 第一百四十六章 王家快要成为过去式了 萧天明那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坤宁宫的门槛外。 裴芸瑶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那恭顺柔婉的姿态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冷漠。 她转过身,殿内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踩着细碎的步子,裙摆上的金丝绣凤在烛光下流转着幽光,一步步,漫不经心地走向那张雕龙画凤的拔步床。 床榻之上,王太后双目紧闭,脸色灰败,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真像个死人。 裴芸瑶的视线落在了跪在一旁的太医刘清风身上。 他低着头,花白的胡子沾染了些许尘土,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太后娘娘怎么又闭上眼了?你们就是这么治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重。 刘清风本就紧绷的神经啪地一声断了,整个人双腿一软,重重地磕在地上。 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声音里满是恐惧。 “回……回贵妃娘娘的话,太后娘娘方才醒过一回,许是……许是伤势太重,这才又昏了过去。” 昏了过去? 裴芸瑶的目光掠过王太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微微颤动的眼皮。 呵,装的。 这是连看都不想看自己一眼呢。 裴芸瑶心中了然,一股恶作剧般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她就是要撕开这老虔婆的伪装,让她知道,在这坤宁宫里,现在到底是谁说了算。 她看着抖如筛糠的刘清风,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配药!治不好太后,皇上可不会放过你。记得,把太医院所有人都叫上,一起商量商量,看看用什么法子,才能把太后娘娘这喉骨给正好喽!” 正好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像两根针,扎进了刘清风的耳朵里。 刘清风哪敢有半分怠慢,这贵妃娘娘的意思,不就是让他把动静闹大点吗? 他连滚带爬地应着。 “是是是!微臣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看着刘清风仓皇离去的背影,裴芸瑶又将目光转向了太后身边唯一还算镇定的宫女玲珑。 她上下打量了玲珑一眼,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责备。 “你瞧瞧你这丫头,是怎么当差的?没看见太后娘娘昏睡着吗?还不赶紧去打盆热水来,给娘娘擦擦身子?” 玲珑不敢违逆,福了福身,也退了出去。 剩下的几个小宫女,更是被裴芸瑶三言两语,以各种由头打发得干干净净。 偌大的寝殿,瞬间安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声。 现在,这里只剩下她,和那个躺在床上装死的王太后了。 裴芸瑶优雅地提起裙摆,缓缓在床榻边坐下。 她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王太后的耳畔。 “太后娘娘,别装了。” “你的眼皮子,一直在动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非要我……亲手扒开你的眼睛看看吗?” 王太后浑身一僵,那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眼中布满了血丝,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死死地瞪着裴芸瑶。 裴芸瑶看着她这副模样,竟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唇,轻笑出声。 那笑声清脆悦耳,却让王太后如坠冰窟。 “哟,原来还真是装的呀。” 她歪了歪头,姿态天真烂漫,说出的话却能把人活活气死。 “看来,臣妾倒是没有看错呢。不过,太后娘娘您这眼神,可真吓人。” 她故作惊恐地拍了拍胸口,一双美目里却满是戏谑。 “臣妾看了,晚上怕是会做噩梦的。” 她凑得更近了,温热的气息快要烫伤王太后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 “太后娘娘,你说……那刺客怎么就没顺手,把您这双眼睛也给剜了呢?” 王太后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极致的恐惧。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响。 裴芸瑶看着她这副活见鬼的模样,非但没有半分退缩,反而笑意更深。 她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用帕子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唇角,像是真的在为王太后着想一般,自言自语地补充。 “哦,臣妾想明白了。” “定是那人觉得,得留着您这双眼睛,让您好好看着,看着我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妃,是如何在这后宫之中,一步步只手遮天的。” 她说完,再也忍不住,发出一连串清脆又张狂的大笑声。 笑声狠狠扎进王太后的心窝子里。 刺激! 这是赤裸裸的刺激! 王太后被这笑声刺激得快要疯了,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抬起一只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裴芸瑶那张笑得花枝乱颤的脸狠狠挥了过去! 裴芸瑶早就料到了她会狗急跳墙。 她只是身子轻轻一侧,那只枯瘦的手便带着风从她脸颊边擦过。 王太后扑了个空,失了力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她的手肘重重地磕在了床榻坚硬的雕花木沿上。 那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疼得她眼前一黑,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裴芸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眼底的嘲讽不加掩饰。 “啧啧,太后娘娘,您还是省省力气吧。” 她的声音凉薄如水,带着怜悯。 “免得把自己给累死了,到时候皇上知道了,指不定得多痛心呢。” 殿外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环佩叮当乱响,听着就心焦。 人还没到,一声又尖又怒的呵斥已经先破门而入。 “裴芸瑶!你在这儿干什么!” 话音刚落,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王雪谣闯了进来,身上那身艳丽的宫装因为跑得太急,都有些乱了。 她头上的金钗步摇晃得厉害,叮叮当当响个没完。 她一眼就瞧见,裴芸瑶好整以暇地立在床边,再看床上的姑母,却是满脸泪痕,一副快要咽气的惨相。 王雪谣的火气顿时顶上了脑门。 她几步抢上前,张开胳膊就护在了床前。 “我在这儿,你休想动姑母!”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凤印本宫拿了又如何? 对着王雪谣这副要拼命的架势,裴芸瑶却像是没看见,目光只落在旁边小火炉上。 不紧不慢地哼笑了一声。 “呵。” 裴芸瑶抬起眼,视线在王雪谣身上打了个转,又飘回床上。 “就她现在这副样子,本宫还能把她怎么样?” 她慢悠悠地踱了两步,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话里听不出一点温度。 “再说,就算我不动她,你觉得她这口气,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王雪谣听到这话,理智的弦,差点就断了。 她瞪着裴芸瑶,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燃着熊熊怒火,像是要将眼前这个女人烧成灰烬。 “你这是在咒姑母!” 她声音尖利,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 “你好大的胆子!我要去告诉皇上,让他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裴芸瑶听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先是挑了挑眉,随即竟真的低低笑出了声。 那笑声在静谧的寝殿里格外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皇上?”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玩味。 “你去告诉皇上,又能如何?谣嫔,你还没看明白吗?” 裴芸瑶往前走了一步,身上的云锦宫装在烛光下流淌着华丽而冰冷的光泽。 “他若是真想为太后做这个主,就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守着他病重的母后。” “他既然把这坤宁宫,把太后都交给了我,就是全然信我。你觉得,他会信你的话,还是信我的话?” 句句诛心。 王雪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是啊,皇上…… 皇上甚至没有亲自守在这里。 他把一切都交给了裴芸瑶,这个他曾经亲口承认的妖妃。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在他心里,裴芸瑶的分量,远比自己,甚至比太后这个亲生母亲还要重。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骨,一点点爬上后脑勺。 她看着裴芸瑶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那双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却像是藏着无尽的深渊。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雪谣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裴芸瑶没有回答,只是迈着那双精致的绣花鞋,一步,又一步,朝她逼近。 王雪谣慌了,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脚下一软,惊呼一声,整个人狼狈地向后摔倒在地。 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硌得她尾椎骨生疼。 裴芸瑶在她面前站定,缓缓地俯下身子。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的王雪谣,那张绝美的脸庞慢慢凑近,温热的呼吸带着若有似无的冷香,拂过王雪谣的脸颊。 然后,她一字一顿。 “太后重伤,从今日起,这六宫事宜,由本宫接管。” “至于你……” 裴芸瑶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带着不屑。 “你对本宫来说,还造不成任何威胁。只要你安分守己,乖乖待在你的宫里,本宫,可以留你一条命。” 她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变得森然。 “否则,就别怪本宫手下不留情。” 当然要留着你。 一条被逼到绝路的疯狗,才会不管不顾地咬人,才会把所有能藏的,不能藏的底牌都掀出来。 王雪谣,我要的,就是你主动露出马脚。 裴芸瑶在心里冷笑,她要在王雪谣的心里,种下一颗恐惧的种子,然后等着它,在绝望的浇灌下,疯狂地生根发芽。 王雪谣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接管六宫? 留她一命? 这些话像是一把重锤,将她所有的依仗都砸得粉碎。 她眼睁睁地看着裴芸瑶站起身,优雅地走向姑母的梳妆台,那里,明晃晃地摆着象征后宫最高权力的凤印。 裴芸瑶伸出纤纤玉手,将那方沉甸甸的玉印拿了起来,在指尖把玩。 王雪谣的脑海中好似有电光闪过,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了一瞬。 姑母倒了,可她还有父亲!还有王家! 一股力气涌了上来,王雪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疯了一样冲过去,张开双臂,死死拦在裴芸瑶面前。 “你不能拿!”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眼神里透着一股鱼死网破的疯狂。 “皇上还没下旨,你这是私自动用凤印!你想威胁我?贵妃娘娘,你以为我没了姑母的庇佑,就真的怕了你吗?” 她挺直了脊背,扬声开口。 “我还有父亲!我王家还在!他要是知道你在宫里如此肆意妄为,抢夺姑母的东西,他……他绝不会放过你的!” 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眼里的疯狂,转瞬变成了狠厉。 裴芸瑶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抓着凤印的手紧了紧。 “本宫想做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子,砸在坤宁宫冰冷的地砖上。 “至于你父亲……你以为他还会来吗?” 来?他拿什么来? 秋猎场上,他被皇上杖责,如今怕是连床都下不来。 王家?一个没了主心骨的王家,不过是一盘散沙。 雪谣听到这话,心猛然一沉,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她下意识地反驳:“你胡说!我父亲怎么可能不来!” 可那话语里的底气,连她自己都觉得虚弱。 “他为什么不来?他怎么会不来?他……他怎么了?” 一连串的追问脱口而出,她的声音越来越抖,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 一种不祥的预感,缠上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快喘不过气来。 裴芸瑶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她一甩手,王雪谣那抓着她衣袖的手便被毫不留情地甩开。 “他受了重伤。” 裴芸瑶的声音冰冷。 “还是皇上,亲自下令责罚的。”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王雪谣脸上血色尽褪,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只剩下震惊。 “具体为何,你可以自个儿去问皇上。” 说完,裴芸瑶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不去理会她的嘶声怒吼。 坤宁宫外的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散了殿内的沉闷。 裴芸瑶回到藏凤楼时,只觉得浑身都松快了些。 第一百四十八章 狗咬狗 她刚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坐下,明月和王嬷嬷便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一进门,就急急地行礼。 “奴婢来迟,请娘娘恕罪。” “不打紧,起来吧。” 裴芸瑶抬了抬手,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王嬷嬷一辈子都在人精里打滚,眼光毒辣得很。 一抬眼,就瞧见了裴芸瑶随意放在桌子上的那方玉印。 那玉印上盘踞的金凤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晃得她心头一跳。 “娘娘,您手上这……这是凤印?可是陛下让您拿的?”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探究。 裴芸瑶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凤印上冰凉细腻的纹路语气平淡。 “不是他让的,是本宫自己要的。” 她抬起眼,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闪过冷冽的笑意。 “他知道了,又能说什么?” 萧天明,这盘棋是你布下的,但棋子,却未必会按照你的心意走。 你借我之手铲除王家,我又何尝不是借你之势,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这凤印,只是第一步。 明月不像王嬷嬷想得那般深远,她只知道,这凤印代表着什么。 先前娘娘虽说也掌管六宫,可没有凤印,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底下人阳奉阴违的也不在少数。 如今,凤印在手,那便是不一样了! 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太后重伤,什么朝堂风云,一张俏丽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声音都轻快地扬了起来。 “太好了娘娘!您……您可算是熬出头了!” 王嬷嬷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到底是在宫里宫外见惯了风浪的人,喜悦过后,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忧虑。 她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娘娘,如今宫外都传您是妖妃,这名声本就不好听。现在太后重伤,您又拿了凤印,老奴怕……怕这盆脏水,会全都泼到您身上来啊。” 明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她刚刚还沉浸在自家娘娘终于扬眉吐气的喜悦里,被王嬷嬷这么一提醒。 那点子高兴劲儿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不忿。 “嬷嬷这话说的!娘娘明明一直和陛下在一起,太后遇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那妖妃的名头,不都是外头那些人嚼舌根瞎传的吗?又不是我们做的,谁敢泼脏水,咱们骂回去就是了!” 王嬷嬷看着她这天真的模样,叹了口气,语气也严厉起来。 “骂回去?说的轻巧!悠悠众口,你怎么堵?天下人的嘴,是你能一张一张堵得住的吗?” 明月瞬间就没了声,她咬着唇,不甘心地垂下头,整个人都显得有几分落寞。 裴芸瑶看着她们一个忧心忡忡,一个垂头丧气,反而笑了。 她伸出手,轻轻拉过明月的手,那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去,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们俩说的,本宫都想过。”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可若是我不掌权,岂不是更被动?这凤印,我不拿,交给谁?难不成,还真等着皇上哪天头脑发热,提拔王家那个嫡女?” 王雪谣? 她和萧天明是青梅竹马又如何? 别忘了,她也姓王! 只要王家一日不倒,萧天明就不可能真正信任她。 裴芸瑶的眼神冷了下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像是淬了寒冰。 “本宫既然有本事把这凤印拿到手,就绝不会再让它从我手里溜走。” 说到这里,她脑中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更加大胆,更加狠厉的计划已然成型。 王家这艘大船,既然已经开始漏水,那我不妨再凿几个洞,让它沉得更快些! 她朝着王嬷嬷招了招手。 王嬷嬷立刻会意,躬身凑了过去。 裴芸瑶开口,贴着她的耳朵,那温热的气息带着冰冷的指令,钻进王嬷嬷的耳中。 “你拿着我裴家的令牌,去找几个死士。” “把王家这些年所有的账本,全都给我偷出来。本宫要让他们来个狗咬狗!” 王嬷嬷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亮光。 她立刻就明白了裴芸瑶的意图。 偷账本是第一步。 拿到王家贪赃枉法的证据,只是为了让他们无法翻身。 而真正致命的一击,是要把太后遇刺这口黑锅,严严实实地扣在王家自己人头上! 就说是他们王家内部起了龌龊,为了争权夺利,狗咬狗,才对太后下了死手! 这个念头让王嬷嬷干枯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好一招釜底抽薪,借刀杀人! 她苍老的手接过那块沉甸甸的裴家令牌,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她凑近了,声音压得比蚊子哼哼还轻,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 “娘娘……高明。” 旁边的明月却还是一头雾水,她看看自家娘娘,又看看一脸凝重的王嬷嬷。 那张小脸上写满了茫然。 “什么意思啊?娘娘,嬷嬷,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奴婢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裴芸瑶看着她这副懵懂的样子,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唇边泛起无奈的笑意。 “你啊,暂时不需要明白。” 她的声音带着慵懒的沙哑。 “等着看结果就是了,到时候,你自然就恍然大悟了。” 说完,她站起身,细白的手指搭在了明月的手臂上,那冰凉的触感让明月心头一紧。 “折腾了这一晚上,本宫乏了。” “替本宫把这些珠钗都拆了吧,本宫要歇着了。” 明月虽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她信娘娘。 她手脚麻利地应了声,小心地将那些压了一晚上的珠钗一支支卸下,伺候着裴芸瑶歇下了。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 裴芸瑶便从榻上坐起身,就见明月端着水盆进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儿。 她由着明月伺候自己穿上常服,随手拿起玉梳,懒懒地梳着头发,从镜子里瞥了明月一眼。 “你这张小脸都快拧成麻花了,有什么话就说。”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人背锅,肯定要多杀两个 明月得了这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她赶紧往门口探了探头,确认没人后才凑过来,压着嗓子,那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乐呵。 “娘娘,您可真是神了!奴婢觉着,这天儿啊,怕是要变了!” 裴芸瑶手上动作没停,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今儿一早奴婢去御膳房,听见那些小太监小宫女们都在底下传,说您的闲话呢,传得可邪乎了!” 她说到这儿,自个儿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们都说……说您克王家!还说王家在秋猎场上倒那么大霉,连太后都跟着遭殃,全是您给克的!不过奴婢可好好的教训了他们一顿。” “克?” 裴芸瑶梳头的手,就那么停住了。 明月一看这架势,脸都吓白了,还以为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戳了娘娘的伤心事。 她急得直摆手,话都说不利索了:“娘娘,您可千万别信!而且奴婢倒觉得这话若是传到王家人的耳朵里,倒还是好的呢,他们断然不敢再招惹娘娘半分。” 裴芸瑶听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里听不出半分恼怒,倒有几分看好戏的促狭。 她抬起眼,从光洁的铜镜里看着身后急得团团转的明月,那双漂亮的凤眼里盛满了玩味。 她慢悠悠地开口,嗓音里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再说了,也没说错。” 裴芸瑶的指尖在镜面上轻轻一点,正好点在自己映出的那双眼睛上,唇角勾起。 “你想想,招惹过本宫的人,是不是都挺倒霉的?” 她顿了顿,眼神里的温度一点点冷下去。 “还偏偏,都姓王。” 这话让明月一愣。 裴芸瑶的视线已经越过她,落在了门口垂手侍立的王嬷嬷身上。 “嬷嬷。” 裴芸瑶冲她招了招手。 “昨天夜里让你去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王嬷嬷闻声,立刻上前一步,身子躬得更低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任务完成后的沉稳。 “回娘娘的话,幸不辱命。”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子利落劲儿。 “账本,已经到手了。” 裴家养出来的死士,做事就是干净利落。 裴芸瑶心中闪过满意。 她缓缓点了点头,眸光流转间,已有了新的算计。 “很好。” “那,就该进行下一步了。” “光有账本还不够,总得找个王家的人,来当这只替罪的羔羊。” 她沉吟片刻,像是在脑中筛选着合适的人选,最终,一个名字浮现在她唇边。 “我看……就从王齐芝身边那个跟了他最久的管家下手吧。” 王嬷嬷眼皮一跳,立刻会意。 裴芸瑶对着她又招了招手,王嬷嬷赶忙凑上前去,将耳朵附了过去。 只听裴芸瑶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低地交代了几句。 王嬷嬷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精光连连闪烁。 “奴婢明白了。” 得了吩咐,王嬷嬷没有丝毫拖沓,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快步离去。 解决了这桩大事,裴芸瑶这才像是彻底放松下来。 她从首饰盒里拈起一对莹润的珍珠耳坠,不紧不慢地戴在耳垂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温婉而无害。 她对着镜子,轻轻调整了一下耳坠的角度,看着镜中那个华贵雍容的自己,唇边逸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说……若是那位王大人知道,他最信任的管家,变成了一把变成了一把致命的利刃……”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能将人骨头都吹寒的凉意。 “他……该当如何呢?” 明月一想到王大人那张平日里总是板着的,自以为是的脸,在得知自己最信任的老管家背叛自己时的表情,就觉得一阵说不出的痛快。 她那双杏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忍不住就开了口. “那他岂不是要气疯了?不过娘娘,那管家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咱们可以威胁让他听话,可万一……万一他临时反水,那可怎么办?” 裴芸瑶正端详着镜中自己,听了这话,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耳垂上那颗圆润的珍珠,声音很轻。 “谁说,只有活人,才能当证人?” 这话一出,裴芸瑶周身的气场瞬间就变了。 那股子温婉柔和像是被风吹散的薄雾,露出了底下藏着的,令人心惊的阴狠。 明月只觉得后颈一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裴芸瑶的视线从镜中移开,好似能穿透这藏凤楼的重重殿宇,看到那即将上演的好戏。 “本宫已经吩咐了王嬷嬷,人抓到手,口供录好,就直接……处理干净。”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 “尸身,就丢到李尚书的府门前。李大人与我父亲素来交好,如今又添了王家这桩谋逆的铁证,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在朝堂上,把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明月听得心惊肉跳,却又觉得无比解气。 但她脑子转得快,很快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可是娘娘,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太后伤了喉咙,现在说不出话来。王大人就算急得跳脚,去找太后,又能商议出什么来?” 裴芸瑶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雕花木窗。 清晨带着湿气的风吹了进来,拂动她宽大的衣袖。 她整个人沐浴在晨光里,却像一朵开在暗夜里的花,美丽又危险。 “话是这么说没错。” 她轻笑一声。 “可王大人未必会信。或者说,他不敢信。” “你想想,这宫里,谁是他最后的倚仗?如今这倚仗倒了,他就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狗,越是心急,就越容易出错,越容易……露出更多的破绽。” 裴芸瑶话音刚落,殿外就响起了嗒嗒嗒的脚步声,又轻又快。 紧跟着,一个脆生生的童音传了进来。 “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万福金安。” 是萧颙来了。 第一百五十章 孤命人做的又怎么会不知道 裴芸瑶眼底那点阴狠瞬间化开。 她一转身,脸上已经全是温柔的笑意。 “颙儿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吃早饭了没有?” 萧颙身上那件宝蓝色的小袍子,随着他跑动的步子一晃一晃的。 他几步就冲到裴芸瑶跟前,小手熟门熟路地勾住她的手指,仰着粉嫩的小脸撒娇。 “还没呢,我猜母妃也还没吃,想过来跟母妃一块儿用。” 他乌溜溜的大眼睛就这么看着她,满满的都是依赖。 看着眼前的孩子,裴芸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辈子,她一定得护好他,让他安安稳稳地长大。 她蹲下身子,好让自己能平视着儿子,声音里全是宠溺。 “好,颙儿想吃什么,母妃这就让小厨房去做。” 萧颙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歪着脑袋,一根小手指点着下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 “嗯……我想吃虾饺,还要吃水晶糕!” “好,好,都依我们颙儿。” 裴芸瑶笑得眉眼弯弯,那宠溺快要从眼底溢出来。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明月,声音轻快地吩咐道:“去小厨房说一声,就照着太子的意思,把虾饺和水晶糕送上来。” “是,娘娘。” 明月脆生生地应下,福了一礼,便转身快步退了出去,脚步里都透着一股子轻快。 裴芸瑶这才牵起萧颙软乎乎的小手,拉着他往偏殿走去。 “走,咱们先去用些别的垫垫肚子。” 偏殿的檀木圆桌上,早就摆好了几样精致的早膳。 白瓷碗里盛着温热的牛乳燕窝,几碟清爽的小菜色泽诱人,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裴芸瑶扶着萧颙在绣墩上坐好,拿起银箸,夹了一块滑嫩的玉板豆腐。 小心翼翼地放进儿子面前的描金小碗里。 “颙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光吃点心,得荤素搭配着来,这样才能长得高高的。” 萧颙看着碗里那块颤巍巍的豆腐,乖巧地点点头,用小勺子舀起来,一口吃了下去。 豆腐入口即化,带着一股清甜的豆香。 就是现在。 他心里灵光一闪,知道该是时候套话了。 此行陪母妃用膳,可不单单是为了那几口虾饺。 他放下小勺,抬起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乌黑的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 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好奇,轻声开口。 “对了母妃,昨日您回来的时候,瞧着好生着急,是……是皇祖母那边,情况很不好吗?” 裴芸瑶夹菜的动作一顿。 她立刻侧过头,将一根纤长的食指竖在唇边,对着萧颙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警惕地朝殿外看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把声音压得更低。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以后不许再乱讲了。” 她的神情严肃起来,带着后怕。 “颙儿要记住,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要谨言慎行,万万不能让人抓到一丁点儿的错处,知道吗?” 萧颙看着母妃这副紧张却并不悲伤的模样,心里顿时有了底。 看来,王太后那伤,根本不致命。 母妃这般小心,不过是怕隔墙有耳,被人拿去做文章罢了。 他立刻换上一副受教的表情,对着裴芸瑶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保证。 “儿臣记住了。” 紧接着,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眼睛亮晶晶地,天真地补充了一句。 “母妃放心,皇祖母现在都说不出话来了,她以后再也不能随便罚母妃,也不能罚儿臣了!” 这话一出口,裴芸瑶心头猛然一跳。 她看着儿子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不知为何,竟从中读出了不属于孩童的……精明。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毫无预兆地从她脑海深处蹿了出来。 难道……这一切,都是颙儿在暗中操纵? 不,不可能!他才五岁,他怎么可能…… 可万一呢?万一他也…… 裴芸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快要喘不过气。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决定立刻试探一番。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好奇。 “颙儿,是谁告诉你,皇祖母说不了话了?” 萧颙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依旧是那副乖巧无辜的模样。 甚至还带了点小小的委屈。 “现在宫里头都传遍啦,闹得沸沸扬扬的,儿臣想不知道都难呢。” 他话音刚落,殿外就响起了一个尖细而熟悉的唱喏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皇上驾到” 萧天明来了? 裴芸瑶和萧颙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明黄色的身影已经跨过了门槛。 萧天明一身常服,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那张俊美却总是带着几分阴沉的脸上。 此刻竟看不出什么情绪。 母子二人立刻站起身,敛衽行礼。 “臣妾,儿臣见过陛下。” 萧天明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明黄色的常服衣角带起一阵微风。 他那张俊美却总是带着几分阴沉的脸上,此刻竟是乌云密布,眉心紧紧蹙成一个川字。 “都起身吧。”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 他看也没看裴芸瑶母子,径直走到主位的紫檀木椅上坐下,袍袖一甩,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一坐定,便抬眼看向裴芸瑶,那眼神锐利如刀。 “王家的人,简直是翻了天了!” 他一开口,便是雷霆之怒,声音在空旷的偏殿里回荡。 “不仅在宫里宫外造你的谣,还敢贪污盐税!” 萧天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越说越气,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都跟着一震。 “朕今天一早,就听见那些腌臜的流言蜚语,说什么贵妃你……克王家!” 他当然不是真的在为裴芸瑶抱不平。 这事本是他千挑万选,用来对付王氏的由头。 可现在,王家竟然想反过来用这盆脏水泼到他头上,用悠悠众口逼他就范。 一旦妖妃克夫家的谣言坐实,他势必得处置裴芸瑶。 一查之下,这谣言的源头,竟然就是王家自己! 他们是想借力打力,废掉他手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裴芸瑶看着他这副暴怒的模样,心里没什么波澜。 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心疼。 第一百五十一章 左右为难另辟蹊径 她走过去,绕到萧天明身后,伸出纤纤玉手,隔着衣料轻轻给他顺着背。 “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她的声音温婉。 “不过是些没影儿的话,臣妾并未放在心上,您又何必为此动怒呢。” 这番话像给他心里的火浇了点水,萧天明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疲惫。 “朕本想借着这个由头,好好敲打敲打王齐芝那个老匹夫,让他知道谁才是这宫里的主人。”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眉宇间的愁色更浓了。 “谁知道,就在朕准备发作的时候,李牧原那个老东西,竟快马加鞭地赶来,当着朕的面,呈上了王齐芝贪污盐税的账本!” 萧天明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现在,他手里握着两件可以扳倒王家的事。 一件是捕风捉影的谣言,另一件却是板上钉钉的贪腐。 两件事一起发作,显得他这个皇帝吃相太难看。 可若只选其一,又该如何是好?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后的裴芸瑶。 这种时候,她向来聪慧,总能给出他最想要的建议。 然而,这一切落在萧颙的眼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父皇这是在给母妃下套! 贪污的账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谣言四起的时候出现? 这分明是萧天明早就布好的局! 他故意将这个难题抛给母妃,无论母妃建议先处理哪件事,都会落入他的算计之中。 建议处理谣言,会显得母妃小家子气。 建议处理贪腐,又可能被他反咬一口,说母妃急于铲除王家。 上一世,母妃就是这样,一步步被他引诱,替他做了所有恶事,最后却落得个妖妃之名。 不行,他绝不能让母妃再重蹈覆辙! 母妃性子温婉,不善权谋,这一次,必须由他来斩断这个圈套! 电光火石之间,萧颙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仰起那张稚气的小脸,清脆的童音在殿中响起,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父皇,儿臣敢问。” 他直视着龙座上那个满脸愁容的男人,目光灼灼。 “这件事情,您有何决断?” 萧天明轻叹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 “他所犯的错虽然是大罪,但看在你皇祖母还在养伤中,倒也不想治他太重的罪。” 但萧天明也知道,若是不治罪太重,王家的人不会擅自罢休。 裴芸瑶垂下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那点笑意。 来了,都按她想的来了。 萧天明这副左右为难的样子,正好把梯子递到了她手上。 她慢慢走过去,又站到萧天明身边,手再次搭上他的肩。 声音很轻。 “陛下。” 她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体贴。 “臣妾倒有个主意,王大人的事,或许可以先放一放。” 萧天明眉梢动了动,偏过头看她,示意她往下说。 “现在太后娘娘伤得重,话都说不了。王大人是她亲哥哥,心里肯定急,这一急,就容易办错事。” 她停了一下,话头一转,把真正的目的包了进去。 “不如……就让王大人进宫看看太后吧。说不定他亲眼看到太后伤成这样,兄妹情深,心里一后悔,就感念陛下的好处,再也不敢糊涂了呢?” 这话让一旁的萧颙心里咯噔一下。 母妃又来了!又是这种软刀子! 他张了张嘴想拦,可一对上裴芸瑶看过来的眼神,就把话咽了回去。 那眼神像在说,她心里有数。 这番话对萧天明来说,却再好听不过了。 让王齐芝进宫见王太后?好,太好了! 他脑子里一下就亮了,一个比裴芸瑶说的更毒的念头冒了出来。 只要王齐芝进了坤宁宫,若在此时王太后突然暴毙呢。 到时候王太后一死,杀了太后的罪名,不就能稳稳地扣在王齐芝头上了? 除了太后,又能扳倒王家,简直一举两得! 萧天明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还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 他跟裴芸瑶对上视线,两人眼里都闪过默契,可心里想的,却是两码事。 他装作想了一会儿,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慢慢点了头。 “瑶儿说得对。” 他声音沉稳,带着点赞许。 “太后伤重,他们王家的人,是该来看看了。” 说完,他不再犹豫,从椅子上站起身,衣服下摆划过一个干脆的弧度。 他对着殿外高声吩咐,声音里全是皇帝的威严。 “来人!传朕旨意,宣中书令王齐芝,即刻入宫觐见!”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大步流星离开偏殿。 裴芸瑶拉着萧颙的小手,对着那抹明黄色的背影弯下腰,轻声说:“恭送陛下。” 萧颙也学着她的样子,小身板跟着躬了躬,声音嫩嫩的,却很沉稳。 等到皇帝的衣角彻底看不见了,殿里紧绷着的劲儿才松了下来。 可裴芸瑶心里的那点乱,却一点没被抚平。 萧天明走了,有些话,她就能跟儿子说了。 她低头看着身边的小人儿,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领口袖口绣着金线云纹,小脸衬得跟玉娃娃似的。 可那双眼睛,黑漆漆的,一点没有五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上辈子,她跟这个亲儿子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 她忙着在宫里争斗,忙着给萧天明扫清障碍,而儿子对她没有丝毫理解,不是刻意疏远便是同她说些道理。 可这辈子,什么都变了。 萧颙不知怎么回事,比前世爱粘着她了些。 是她重生回来,改变了什么吗? 还是说,这孩子身上,也有她不知道的事? 裴芸瑶心里有个很大胆的念头,但她得试一试。 她要探探萧颙的底,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跟自己是一条心。 她牵着萧颙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外头的太阳光照进来,在他白净的脸上留下一块块光斑。 裴芸瑶的手指轻轻摸着腰上的玉佩,声音温和。 “颙儿,你看,王家,这回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她特意停了一下,去看萧颙的脸。 “你那个王家舅公所在的位子怕是坐不长了。跟他关系好的那几个人,也都被罚停职。这朝堂上,一下子空出来不少位置。” 她终于把真正的鱼饵抛了出去,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萧颙。 第一百五十二章 母子齐心杀出一条血路! “你说,这局面,该怎么办才好?” 萧颙放在膝盖上的小手,悄悄握成了拳头。 母妃在考他,也是在给他递梯子。 她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还是能跟她站在一起的帮手。 他想起了上辈子的事。 想起母妃死后,他一个人在宫外像头孤狼,想起他杀回皇宫,亲手宰了那个男人,给母妃报了仇,自己也落了个暴君的名声,最后被人刺死。 那些一个人的日子,那些恨,那些不甘心,天天都在心里搅和。 重活一回,他不想再跟母妃有半点隔阂。 就算被她发现自己也是重生的,又怎么样? 他们是天底下最亲的母子,本来就该一条心! 再藏着掖着,没意思了,母妃若是发现他也是重生的,他便不再隐瞒。 萧颙吸了口气,从软榻上滑下来,小身子站得笔直。 他对着裴芸瑶,像个小大人一样,规规矩矩地拱手作揖。 “回母妃的话。”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一股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果断。 “说实话,儿臣心里,确实有几个人选,儿臣同您说说看。” 裴芸瑶的心猛然一沉。 她本来只是想扔个引子,逗逗这孩子,看看他那点小聪明能说到什么份上。 可萧颙一开口,就不是小聪明那么简单了。 她面上依旧是那副宠溺的笑,手也顺势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谁合适?” 萧颙脸上笑开了花,那双眼睛却没什么笑意,显得有些老成。 他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报出几个名字。 “儿臣听闻,外祖父当年教过一批寒门学子,其中有几位,才干卓绝。张广全,刘兴元,还有一位已在任上的,名叫吴磊。” 小泥炉上的水正咕嘟着,裴芸瑶摸着他发顶的手,就这么顿住了。 张广全,刘兴元。 这两个名字,是父亲书房里的叹息,是那年科举被埋没的遗珠。 这些事,她自己都是偶然听来的。 萧颙一个长在深宫里的孩子,是从哪儿听来的? 还知道得这么清楚? 心里的惊异快要从眼神里跑出来,又被她硬生生压了回去。 她收回了手,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好似从来没看懂过自己的这个儿子。 她只是顺着他的话,继续温和地问:“为何偏偏是他们三人?” 萧颙的小身板挺得笔直,那双黑沉的眸子直视着她,没有丝毫闪躲。 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 “张广全与刘兴元,并列状元,才学满朝皆知。父皇先前忌惮他们是外祖父的学生,不肯重用,是怕裴家势大。可如今不同,王家倒了,朝中位置空悬,正是用人之际。” “父皇疑心重,与其用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子弟,不如用这两个没有根基,只能依靠君王天恩的寒门才子。” 他顿了顿,小脸上露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深思,好像一个运筹帷幄的谋士。 “当然,这事不能由我们开口。儿臣只需要让人悄悄透露给让朝中那些急于填补空缺,又不想让别家独大的臣子们知道有这么两个人选。他们自然会替我们把这事办了。到时候,父皇顺水推舟,既得了贤名,又得了能臣,何乐而不为?” 裴芸瑶的呼吸都快停了。 借力打力,揣摩帝心。 这哪里是一个五岁孩童能想出来的计策? 这分明是浸淫朝堂数十年的老狐狸才有的手腕! 她看着眼前的儿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张她亲吻过无数次的稚嫩脸庞下,到底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萧颙没有在意她的失神,继续说着自己的谋划。 “至于那吴磊,就更简单了。” 他小小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本就在王家那位手下做事,一直被压着。如今王齐芝停职,他理所当然能顶上去。这叫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裴芸瑶的脸,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小脸,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深不见底,好像藏着尸山血海和倾天权谋。 他刚刚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刻刀,剖开了朝堂的肌理。 露出了底下盘根错节的脉络。 这哪里是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见识? 萧颙好似看穿了她心底的惊涛骇浪。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仰着头,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孩童的纯真,只有一种跨越了生死的沉静与了然,似乎在说:母妃,我回来了。 裴芸瑶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快,快要撞破胸膛。 这副年少老成的模样,做事这般的沉稳,必然不是五岁的那个孩子了。 他肯定也回来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瞬间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难怪他会知道那些寒门学子的名字。 难怪他能一眼看穿朝堂的利害关系! 难怪他小小年纪,就有了这般老辣的心计! 她死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是不是从一个流亡宫外的稚童,一步步打回皇宫,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看他如今这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想必那条路,走得是锥心刺骨,血雨腥风。 也好。 裴芸瑶的心在一瞬间落回了实处。 所有的惊疑都化作了尘埃落定后的安稳。 她不会戳穿他。 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多一重伪装,就多一重保障。 她只要知道,她的颙儿,那个上一世与她隔着误会,隔着生死的儿子。 这一世,是和她站在一起的,这就够了。 萧颙见母妃久久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伸出小手,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腕。 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撒娇意味。 “母妃,您看这事儿怎么样呀?” 裴芸瑶被他拉回神,眼底的惊涛骇浪已经化作了一片温柔的湖泊。 她反手握住儿子的小手,那只手小小的,软软的,却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她笑了,笑意直达眼底,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 “颙儿深谋远虑,以后必能成大事。” 第一百五十三章 皇位让儿子提前坐又如何 她再也不用担心了。 不用担心这个孩子会像上一世那样,被萧天明蒙蔽,与她渐行渐远。 这一世,他要往前冲,她就会为他铺路搭桥,斩尽荆棘。 那个冰冷的皇位,给她的颙儿坐一坐,又如何? 她不当什么劳什子的皇后,要当,就当那权倾天下的太后!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疯狂的种子,在裴芸瑶心底破土而出,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王家必须死,但她和萧天明,必须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王齐芝会入宫,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是,毒害太后这桩泼天大罪,由谁来动手,才能将利益最大化呢? 裴芸瑶的目光落在自己细白的手指上,指尖在小几光滑的漆面上轻轻划过。 她来! 她收回手,轻轻拍了拍萧颙的肩膀,动作里是实打实的赞许。 “颙儿是真的长大了,母妃这下可放心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什么贴心话,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劲儿。 “你想的那些事,就放手去做。这朝堂上的水该怎么搅,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萧颙听懂了。 母妃眼底那点一闪而过的光,就是给了他令牌,让他不用再藏着掖着。 他紧绷的小身子松快下来,仰起脸,露出了一个孩子得了夸奖后,那种又乖巧又有点小得意的笑。 “是,儿臣这就去办。” 他行了个周正的礼,转过身,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走得特别稳。 那小小的背影,瞧着有股说不出的决绝。 裴芸瑶就这么看着他,直到那道小身影消失在殿门拐角。 殿里静悄悄的。 她脸上最后一抹温情也跟着淡去,变得像块冷玉,不起波澜。 她缓缓伸出手,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微微蜷曲。 明月立刻会意,上前一步,用温热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托住了她的手。 “走,我们去养心殿。” 裴芸瑶的声音清冷,像玉石相击,没有丝毫温度。 明月不敢多问,只是更小心地搀扶着她的手臂。 调整着自己的步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 从藏凤楼到养心殿的路,好似比往常要漫长许多。 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通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烟气袅袅升腾,将萧天明俊朗却阴沉的脸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御案,脑子里正盘算着那件腌臢事。 王齐芝马上就要进宫了,毒害太后……这步棋必须走,但由谁来走? 派自己的人? 风险太大,容易留下把柄。 让王雪谣那个蠢女人去? 她怕是连毒药都藏不好,再者说,她和王太后关系更近一步。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倩影,正款款而来。 是她。 萧天明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道亮光,好似所有的难题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对啊,还有她。 他最锋利,最听话,也最爱他的那把刀。 裴芸瑶走到御案前,正要盈盈下拜,柔顺的膝盖刚刚弯曲。 话音还未出口,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猛然攥住。 力道不重,却不容抗拒。 “眼下又没有旁人,这些虚礼就不必再行了。” 萧天明的声音里带着刻意营造的深情。 他拉着裴芸瑶,将她引到自己身侧的锦凳上。 裴芸瑶顺从地点点头,随着他的力道坐下。 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他面前那方还未研开的墨锭上。 裴芸瑶直接将墨条拿起,细细研磨。 “陛下,这王大人进宫了吗?” 萧天明缓缓叹了一口气,故作忧愁的开口。 “应当是快了,估摸着一盏茶的时间就该到坤宁宫了,只是瑶儿,朕有一事,颇为为难。” 他犹豫之下,最终还是选择开口。 毕竟他觉得裴芸瑶是爱自己至死,下毒这件小事应该不会不做。 裴芸瑶放下墨条,抬起眼帘,一双剪水秋瞳直直地望进萧天明的眼底。 “陛下有何为难之事?” 她的声音轻柔。 “若有何处能为陛下分忧,臣妾万死不辞。” 萧天明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眼底的阴霾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激动。 他反手攥紧了裴芸瑶的手,力道之大,让她纤细的手腕骨节都有些发疼。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重。 “瑶儿,有你这句话,朕就安心了。”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放眼这整个宫中,怕也只有你,能为朕办到。” 裴芸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骤然漏跳了一拍。 心中猜测,他该不会是和自己想的一样,都是让自己去下毒,毒害王太后吧。 见她沉默,萧天明眼中的热切更甚。 他知道火候到了,该上另一道菜了。 他开始细数自己的不易,声音里充满了压抑。 “瑶儿,这些年朕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最清楚。” “朕是天子,可这宫里,究竟是朕说了算,还是太后说了算?王家那些人,哪个将朕真正放在眼里?他们看朕,就像看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傀儡!”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攥着她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这满朝文武,这六宫妃嫔,谁是真心向着朕?唯有你,瑶儿,唯有你和朕才是一条心!这一点,你比谁都明白!” 他凑近了些,龙涎香的气息混杂着他独有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眼下王太后病重,王齐芝即将进宫探望。你想想,若是这个时候,太后悄然离世……这盆脏水,不正好泼到他王家头上吗?” “届时,什么盐税案,什么造谣妃嫔,都将坐实!王家,就再无翻身之日!” 裴芸瑶的反应快得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猛然抽回自己的手,力道之大,让萧天明都愣了一瞬。 她的脸上血色尽褪,一双美目圆睁,满眼不可置信。 “陛下!”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带着哭腔。 “您……您竟然想……想对太后下毒?” 她演得太像了,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脆弱无助。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没人能抵挡了后位的诱惑 萧天明看着她这副被吓坏了的模样,心中那点因她抽手而生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这才对。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裴芸瑶,知礼,守矩,骨子里还是个善良心软的女人。 若是她一口答应,他反而要疑心了。 他心中大定,再次伸手,强势地抓住她冰凉的手。 将她整个人都往自己身边拉近了几分。 “瑶儿,你听朕说!” 他的语气变得急切而恳切。 “朕也是被逼无奈!若非他们欺人太甚,朕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而且,下毒之人,非你不可。只有你,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接近太后,办成此事!” 裴芸瑶浑身都在颤抖,那不是装的,而是前世的恨意与今生的杀意交织在一起,让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着,滚烫的泪珠啪嗒一声,砸在了萧天明的手背上。 那滴泪,比烙铁还烫。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那张绝美的容颜上写满了挣扎,声音嘶哑。 “陛下,这种事臣妾,臣妾万万做不来啊……” “那是国母,是您的生母……传出去,臣妾会被千刀万剐,遗臭万年的!”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好似这样就能将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连同那些翻江倒海的恐惧,一并塞回肚子里。 萧天明的耐心正在告罄。 他盯着裴芸瑶那张梨花带雨,写满了惊惧的脸,心底升起一股烦躁。 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在犹豫什么? 难道她以为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把刀,今天必须由裴芸瑶来递。 他审视着她,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眸子此刻锐利如鹰。 他觉得,或许是自己给的诱惑还不够大。 女人嘛,想要的无非就是那些。 他忽然想起,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用半是撒娇半是试探的语气,提起过那凤椅之上的尊荣。 既然如此,那就用这个她最想要的东西,来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天明刻意松开了紧攥着她的手,转而叹了口气。 俊朗的眉宇间染上一抹恰到好处的忧愁。 “瑶儿,朕知道你怕,朕也知道这对你来说太难了。” 他的声音放得极低。 “可你我都清楚,这些年,王太后是怎么对你们母子的。你受的那些委屈,颙儿吃的那些苦头,朕都记在心里。”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抛出了那个他自认为无法拒绝的诱饵。 “你不是一直想做朕的皇后吗?瑶儿,不是朕不给你,是她不让。只要她……不在了。”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都敲在裴芸瑶的心上。 “等她发丧之后,朕立刻下旨,立你为后。这凤印,这天下女人的至尊之位,都是你的。” 皇后之位。 裴芸瑶的心底泛起一阵冷笑,夹杂着滔天的鄙夷。 为了让他人替自己背上弑母的千古骂名,他可真是舍得下血本。 前世,他也是这样,用无数的甜言蜜语和虚无缥缈的承诺,将她推上妖妃的祭台,让她为他扫清一切障碍,最后再弃之如敝履。 何其相似的场景,何其卑劣的手段。 她垂着眼帘,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恨意。 这细微的沉默,在萧天明看来,却是动摇的信号。 他知道,火候到了。 萧天明顺势将她柔软的身子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温柔。 “瑶儿,你想想,只要她没了,我们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幸福!” 他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微微一僵,于是继续加码。 “再说了,你看她如今缠绵病榻的样子,活着也是受罪。你不是在害她,你是在帮她解脱啊……” 解脱? 这两个字让裴芸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身上那股她曾迷恋的龙涎香,此刻闻着只觉得腻人,熏得她头昏脑涨。 她用尽力气,才没当场吐出来。 她伸出手,轻轻抵在他胸口,把他推开了些。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疏离。 萧天明怀里一空,眉头刚蹙起来,就看见裴芸瑶抬起了头。 她脸上的泪还没干,眼圈也还是红的,可那双眼睛里,先前的害怕和挣扎都不见了。 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里面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她就这么看着他,声音哑着,但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特别清楚。 “陛下,您刚刚说……立臣妾为后,这话当真?” 成了! 萧天明脸上的那点不快,一下子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就知道,天底下没有女人能扛得住这个诱惑,裴芸瑶也不可能例外。 “自然当真!” 他往前迈了一步,又把她的手抓在自己掌心。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满是志在必得。 “君无戏言,驷马难追!” 这八个字砸下来,他手心的温度,忽然变得滚烫,快要灼伤裴芸瑶的皮肤。 她的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蜷了一下,带着一点点不明显的抖。 裴芸瑶慢慢抬起头,正好对上萧天明那双眼睛。 那里面全是势在必得,跳动的火苗是算计,跟情爱半点不沾边。 她得答应下来。 不能让他瞧出一点不对劲,不能让他知道,她已经有了二心。 裴芸瑶缓了一会,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字。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听着特别脆弱。 “既然……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 她停顿了一下,眼睫毛控制不住地抖动,那副被逼到没办法,不得不低头的样子,正好是他最想看到的。 “那臣妾……愿意为陛下分忧。” 成了! 萧天明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嘴角的笑意一下就扬了起来,得意得不行。 他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等王太后一死,要怎么借着这件事,顺手把裴家也拖下水。 只是,他那得意的笑还没来得及完全咧开,就那么僵在了脸上。 只听裴芸瑶幽幽地,又补上了一句。 “只是,陛下……这毒药,从何而来呢?” 她抬起那双泪水洗过的眸子,清澈得像一汪秋水,里面却盛满了恰到好处的茫然。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亲守病重太后,彰显贵妃孝顺 萧天明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毒药? 他怎么可能去碰这种东西! 从动了这个念头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这件事必须干干净净,从头到尾都由裴芸瑶一手操办。 与他萧天明没有半分干系。 这不仅是弑母,更是未来扳倒裴家最锋利,最致命的一把刀! 他要让裴芸瑶亲手沾上这洗不清的污点,让她和她背后的裴家,永永远远地被他攥在手心里。 萧天明眼中的热切迅速冷却,化为一片深沉的算计。 他松开裴芸瑶的手,踱了两步,背过身去,摆出一副为君者的深沉模样。 “太后正在病中,你时常去侍疾。瑶儿,你带个太医过去,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听不出半点情绪,好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朝政。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裴芸瑶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和几分虚伪的信任。 “但你切记,下毒之事,一定要你亲力亲为。” 他怕裴芸瑶不肯,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哄诱的意味。 “朕是担心……旁人,都没有你做得好。”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脏活累活你去做,黑锅骂名你来背。 朕,只要一个干净的结果。 裴芸瑶在心底冷笑一声。 做得好? 是啊,前世她就是做得太好了,才落得那般下场。 她缓缓从地上站起身,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裙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从容。 再抬起头时,脸上那副凄楚可怜的表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柔的笑容。 “多谢陛下夸奖。” 她对着萧天明福了福身,声音轻柔。 “臣妾,定不负陛下所托。” 说完这句话,她甚至没有再多看萧天明一眼。 便径直转身,莲步轻移,朝着养心殿外走去。 那挺直的背影,竟带着几分萧杀的决绝。 殿外的明月一直焦急地等候着,见裴芸瑶出来,连忙上前搀扶。 “娘娘……” 裴芸瑶的身子靠在明月身上,好似瞬间卸下了所有力气。 但她的眼神却依旧清明。 她侧过头,对着明月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吐出几个字。 “走,咱们去太医院。” 明月一愣,扶着主子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些,脸上满是担忧。 “娘娘,您何必亲自跑一趟,若是身子不适,奴婢去请李太医过来就是了。” 亲自去? 裴芸瑶本是不想的。 这种要命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派明月去传个话,隐晦地暗示一番,李霁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懂。 可是…… 万一呢? 万一李霁会错了意,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那可不是掉脑袋那么简单。 是整个裴家,是她的颙儿,都要跟着万劫不复! 萧天明那只老狐狸,把所有脏事都推到了她身上,自己干干净净。 她若是再不思虑周全些,岂不是又一次成了他手中那把用完即弃的刀? 不行,这件事,必须当面和李霁说清楚,每一个细节,都要掰开了揉碎了讲明白。 更何况,她现在是忧心太后病情的贵妃娘娘,亲自去一趟太医院,不是更显得她对太后孝感动天吗? 裴芸瑶敛去眼底的杀意,拍了拍明月的手背,声音里透出轻快。 “本宫的身体好着呢。” 她侧过脸,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压低了声音。 “只是啊,有人的身体,怕是要不好了。” 这话里的意思,明月瞬间就懂了。 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狂喜。 她快要笑出声来,但常年宫中养成的谨慎让,她死死绷住了脸。 太好了!娘娘终于要动手了! 王家,王太后,这些害了裴家,害了娘娘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明月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激动压回心底,垂下眼帘,声音沉稳地应和道。 “娘娘万福金安,身体康健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至于旁的人……想来也是她们自己的福气不够罢了。” 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加快了脚步。 穿过抄手游廊,正要绕过御花园时。 一阵银铃般的嬉笑声毫无征兆地撞进了裴芸瑶的耳朵里。 那声音,她到死都记得。 裴芸瑶的脚步忽然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缓缓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只见假山旁的几丛盛放的秋菊边,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正提着裙摆。 像只花蝴蝶一样追逐着另一只真正的蝴蝶。 她头上戴着赤金点翠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阳光下流光溢彩,刺得人眼睛生疼。 不是王雪谣,又是谁? 她看起来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好像王齐芝重伤,王太后病重,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裴云瑶也明白,她这般的花枝招展,为的就是在王太后病重无法操控她的时候争宠。 且又有萧天明刻意的保护着她,她有什么可顾虑的! 裴芸瑶的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清醒。 恨意从心底最深处疯长出来,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快要将她撕碎。 就是这个女人! 前世,萧天明为了她,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让她背上妖妃的骂名,受尽天下人唾骂。 临死前,也是这个女人,穿着华丽的后服,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让人敲断了她的十指,打断了她的双腿,看着她像条狗一样在血泊里爬。 “姐姐,陛下若是真爱你,怎么舍得你被万民唾骂?” “这藏凤楼,本来是我立后之后的宫殿,可惜了,被你裴家的血染得太脏,我不想要了。” 那些淬了毒的话,那些高高在上的眼神,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裴芸瑶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王雪谣…… 你等着。 等我把王家这棵大树连根拔起,等我把你所有的依仗全部斩断。 我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娘娘?” 明月察觉到她的异样,担忧地唤了一声。 裴芸瑶猛然回过神,松开快要嵌进肉里的指甲,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第一百五十六章 身边只能留死士! 她没有再看王雪谣一眼,那会脏了她的眼睛。 “走。” 一个字,冰冷,决绝。 她转身,裙摆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快步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太医院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几个小太监正在院子里晾晒药材。 见裴芸瑶带着明月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跪了一地。 “参见贵妃娘娘!” “都起来吧。” 裴芸瑶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在院内扫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正从药房里走出来的李霁和刘清风。 两人见到她,也是一愣,随即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裴芸瑶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平身。 她的目光越过刘清风,直接落在了李霁身上,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无奈。 “刘太医,本宫也不是想来叨扰你们。只是……你给太后开的那些方子,怎么总不见效呢?”她轻轻叹了口气,眉头微蹙,将一个忧心长辈的晚辈形象演得活灵活现。 “本宫实在是没法子了,这才想着来问问李太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可用之法?” 刘清风听到裴芸瑶这番话,腿肚子当场就软了。 他那张常年闻着药味而显得有些蜡黄的脸,此刻更是没了血色。 整个人像是秋风里的枯叶,抖得停不下来。 找茬的! 贵妃娘娘绝对是来找他麻烦的! 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青石板地面,声音里带着哭腔。 “回贵妃娘娘,微臣……微臣已经尽力了!太后凤体沉珂已久,微臣开的这些药,能维持现状,已是费尽了心血啊!您……” 裴芸瑶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哪有功夫听这老东西在这儿诉苦? 她今天来,目的只有一个,把他从坤宁宫那摊浑水里捞出去,好让李霁这把刀使得顺手。 “行了。” 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瞬间让他后面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本宫自然知道你刘太医在太医院有些年头了,医术也是有的。” 裴芸瑶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股让人不敢违抗的威压。 “这次的事,本宫不与你计较。只是,坤宁宫那边,你往后不必再去了。太后的凤体,就全权交由李太医负责吧。” 这话一出,刘清风整个人都傻了。 不计较? 还让他不用再去坤宁宫了? 这哪是降罪,这分明是把他从鬼门关前给拉了回来啊! 狂喜瞬间冲垮了恐惧,刘清风连滚带爬地磕头,声音都变了调。 “是!是!微臣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微臣这就去收拾这两天给太后娘娘开的药方,即刻就转交给李太医!” 说完,他像是得了大赦令的囚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溜烟就跑了。 生怕裴芸瑶会反悔似的。 看着他那狼狈的背影,裴芸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也好,留着这条命,日后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药草被风吹过的沙沙声,和远处小太监们压抑着好奇,不敢出声的呼吸。 李霁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直到刘清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亮门后。 他才上前一步,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闪烁着锐利的光。 “娘娘。” 他压低了声音。 “可是有了新的计划?” 聪明人就是省事。 裴芸瑶没说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轻轻瞥了一眼旁边那扇紧闭的侧门。 一个眼神,李霁便心领神会。 他立刻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裴芸瑶朝那间专门用来存放珍稀药材的偏房走去。 等李太医跟着主子一进去,明月心就反手带上了门。 屋里很暗,药味儿浓得有些呛人。 裴芸瑶脸上那点装出来的温和忧虑,也跟着散了个干净。 她站直了身子,眼神冷下来,看着李霁。 “李霁。” 她声音不高,却很清楚。 “去给本宫配一副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字一句地补上:“要见血封喉的。” “然后,随我一同去坤宁宫,把药下给太后。” 李霁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从没想过会是这一种。 见血封喉。 这四个字砸下来,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他看着眼前的裴芸瑶,还是那张漂亮的脸,可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冻住。 他忽然就明白了,娘娘要的报仇,不是出气,也不是慢刀子磨人。 这是要直接拼个你死我活。 裴芸瑶的眼神静静地落在他身上,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此刻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像淬了冰的刀子,锋利得骇人。 她看到李霁脸上那瞬间的震惊,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蹙。 一抹凛冽的杀意,在她眼底悄然凝聚。 这李霁,是她手里为数不多好用的人。 可这人若是不听话,甚至敢有半分迟疑,那她不介意再换个人上。 今日之事,绝不容许任何差池。 他若敢说一个不字,或者流露出半点退缩,那这间药房,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怎么?” 裴芸瑶的声音再次响起,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压力,砸在李霁的神经上。 “你是不愿,还是不敢?” 她身子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更重了。 李霁只觉得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 他甚至能感觉到娘娘那看似随意的目光,已经在他脖颈的要害处逡巡了一圈。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回答得慢了,下一秒,就会有别的东西抹上自己的脖子。 就在这快要凝固的空气里,裴芸瑶语气一转,像是随手抛出了一块香甜的诱饵。 “此事若成,本宫许你太医院院首之位。” 院首之位!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李霁脑子里炸开,瞬间就把他从那股濒死的恐惧中给劈醒了。 他猛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太医院院首,那是所有太医穷尽一生,都未必能触及的顶点! 他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原来贵妃娘娘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要弑杀太后! 这念头让他心惊肉跳,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那院首之位带来的巨大诱惑。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风险虽大却有人护航 他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脑子飞速转动起来,意图为自己找一条最稳妥的路。 “娘娘……”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小心翼翼地开口。 “微臣只是在想,此事干系重大,不如……不如就交由微臣一人去做。微臣保管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留半点痕迹。若是娘娘与微臣同去,怕是,会徒增风险。” 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最后的挣扎。 他既怕被牵连,也怕自己真的成了弑杀太后的凶手后,被贵妃娘娘灭口。 裴芸瑶听完,却只是冷冷地勾了下唇角。 她大袖一挥,径直走到一旁的椅上坐下,交叠的双手放在膝上。 脊背挺得笔直,那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逼人的气势,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药房。 “本宫若不陪你同去,你便是做得再干净,事后也一样会被人揪出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但有本宫陪着,便不同了。”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 李霁瞬间就听懂了裴芸瑶的言外之意。 有贵妃娘娘陪着,就意味着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的擅作主张,而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而能让贵妃娘娘如此有恃无恐,亲自下场的人. 普天之下,除了那位至高无上的陛下,还能有谁? 原来,这是陛下的意思! 想通了这一层,李霁心中最后那点犹豫,瞬间烟消云散。 风险虽大,可背后站着的是皇帝和贵妃! 而回报,是太医院院首之位! 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他李霁将光耀门楣,整个家族都能因此平步青云! 富贵险中求! 他不再有任何迟疑,一揖到底,声音铿锵有力。 “微臣,听凭娘娘吩咐!” 裴芸瑶嘴角这才若有若无地动了一下。 李霁直起身,没再多话,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两个小瓷瓶。 他当着裴芸瑶的面,拔开瓶塞,将一瓶无色液体倒进另一瓶的白色粉末里。 只听滋的一声轻响,瓶里的粉末登时没了踪影,化作一瓶清水样的东西。 他将瓶子递到裴芸瑶面前,声音压得又低又稳。 “娘娘请看,这药水分开用,顶多让人肚子疼,查不出什么病根。” “可一旦混在一起,就是无药可解的剧毒。” 他眼中闪过狠厉. “半个时辰内若无我的独门解药,便会七窍流血而亡,神仙难救。” 裴芸瑶把那小瓷瓶捏在指尖,瓶身冰凉。 她对着烛火晃了晃,里头的药水清亮,只映着一点火光。 她嘴角勾了一下,将瓶子递给李霁。 “很好,装好,走。” 她没再多话,转身就去拉门。 门一开,外头混着药草味的凉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屋里那股子闷气总算散了些。 裴芸瑶先一步跨出门槛,裙摆拂过石板地,带起一阵细微的沙沙声。 李霁赶紧提上药箱跟出去,脚步踩得极轻,生怕弄出一点多余的动静。 不多时,坤宁宫那沉重肃穆的宫门便出现在眼前。 门口的守卫见到是贵妃娘娘,连拦都不敢拦,直接躬身行礼。 裴芸瑶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殿门前,对身边的明月使了个眼色。 明月心领神会,上前一步,用力将那扇紧闭的殿门吱呀一声推开。 门内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王齐芝正俯身在太后床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听到开门声,整个人像被针扎了似的,猛然弹了起来,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而躺在床榻上的王太后,虽然因为伤了喉咙,口不能言。 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也迸射出毫不掩饰的愤怒,死死地瞪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裴芸瑶率先打破了这片死寂,她款款走入殿中,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王大人说话归说话,怎么还将这门关起来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讽。 “莫不是……在商议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这话简直是诛心! 王齐芝倒是想商议些见不得人的事。 可太后如今这副模样,连话都说不出一句,他一个人对着个活死人能商议出什么来? 这不就是干着急嘛! 所以裴芸瑶这番话,根本就是赤裸裸的诬陷! 一股怒火轰地一下,就从王齐芝的心底直冲天灵盖! 他当即站直了身子,通红着一双老眼,抬起颤抖的手指怒指着裴芸瑶。 “裴芸瑶!别以为你是贵妃,说话就能无法无天了!”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 “在太后娘娘面前,你张狂什么?!” 面对王齐芝气急败坏的指控,裴芸瑶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轻清了清嗓子。 她那双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几分冷冽的笑意。 目光落在王齐芝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还在这儿跟个斗败的公鸡似的,徒劳地扑腾。 也罢,既然他这么想死,自己也不必再与他虚与委蛇。 直接撕破脸皮,让他死个明白。 念及此,裴芸瑶缓缓抬起自己那只戴着精致护甲的纤纤玉手,毫不客气地直直指向王齐芝的鼻子,动作与他方才如出一辙,气势却凌厉了百倍。 “太后面前又如何?”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冰珠落玉盘,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压。 “如今这坤宁宫里,太后她老人家说不了话,动弹不得,那便是本宫说了算!” 她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扫过王齐芝那根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 “况且,王大人,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前朝大臣,本宫是当今贵妃。在本宫面前,你不仅不行礼,还敢用手指着本宫大呼小叫?” 裴芸瑶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声音陡然转厉:“信不信,本宫现在就废了你这根不想要了的指头!” “你!” 王齐芝被这番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 他下意识地唰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藏在宽大的袖袍里。 可恶!这妖妃竟敢如此嚣张!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笑话,竟让哑巴开口骂人? 但他终究不敢真的跟裴芸瑶动手。 他只能仗着太后还躺在这里,谅她裴芸瑶再跋扈,也不敢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于是,他转向床榻,一副悲愤交加、寻求主心骨的模样,对着口不能言的王太后就哭嚎起来。 “太后娘娘!您可都听见了!您都瞧见了!这妖妃……这妖妃她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啊!” 他声泪俱下,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竟敢当着您的面,说要废了老臣的手指!娘娘,您可千万不能饶了她呀!” “噗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轻笑,打破了王齐芝卖力的表演。 裴芸瑶像是听到了什么绝顶好笑的段子,笑得花枝乱颤,连肩膀都在轻轻抖动。 她身后的明月早已心领神会,搬来一张铺着明黄色软垫的锦凳,稳稳当当地放在了裴芸瑶身后。 裴芸瑶顺势坐下,姿态优雅地交叠双腿,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王齐芝。 她笑够了,才慢悠悠地开了口,语气里满是戏谑。 “王大人,你是不是急糊涂了?当真是可笑至极。” 她的目光转向床榻上那位徒劳瞪着眼的老妇人。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口中的太后娘娘,她现在……能说得了话吗?”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王齐芝的怒火上。 床榻上的王太后被裴芸瑶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刺激得浑身发抖。 喉咙里发出呜呜,嗬嗬的怪异声响,浑浊的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她拼尽全力想抬起手,想指着裴芸瑶,想骂她。 可那只枯瘦的手指只是在锦被上颤颤巍巍地抽搐了几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完了,全完了。 自己唯一的靠山,如今真的成了一个废人。 王齐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将他吞没。 他知道,再求太后已是无用,这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像疯狗一样,逮着谁咬谁。 他的目光嗖地一下,转向了那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李霁。 “你!” 王齐芝通红着眼,一个箭步冲到李霁面前,抬手就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八度。 “你这太医是怎么治病的?!啊?!” 他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李霁的脸上。 “这都过去几天了!太后娘娘的凤体怎么还不见好转!你是不是个庸医!是不是存心耽误娘娘的病情!” 王齐芝这话一出,殿里安静了一瞬。 裴芸瑶原本半垂着眼帘,闻言,眼皮子懒懒地抬了抬,扫过王齐芝。 嘴角勾起个微微的弧度。 她也不急着搭腔,就这么由着王齐芝把火,引到那个木头桩子似的李太医身上。 “王大人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裴芸瑶终于开了口,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在赞同。 “李太医的方子是没错,可万一是底下伺候的人忘了时辰,没给太后娘娘喂药呢?这可是天大的疏忽。” 话说到一半,她视线一转。 不带什么温度地落在了旁边躬身立着的李霁身上,声音也冷了几分。 “李太医,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伺候太后娘娘用药!” 李霁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恭敬地应了声是。 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他从怀中,不急不缓地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 他快步走到床前,拧开瓶塞的瞬间,一股若有似无的苦涩气息在殿内悄然散开。 王齐芝哪里闻得出这些。 他只当是裴芸瑶被自己抓住了错处,心虚了。 这才催着太医赶紧治病。 一时间,他那点可怜的底气又回来了,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下巴微微抬起,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道: “贵妃娘娘能明白老臣的忠心就好。若是这李太医当真不中用,治不好太后娘娘,便即刻换了!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那么多,我就不信,找不出一个能让太后凤体康复的国手!” 听着这蠢话,裴芸瑶差点笑出声。 她真是高看他了,死到临头,还在做着掌控一切的美梦。 她优雅地侧过身,对着身后的明月压低了声音。 “去吧,把皇上请来。就说……太后娘娘怕是不好了,想见皇上最后一面。” 明月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福了福身子。 便踩着细碎的步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 王齐芝见她神神秘秘地支开了丫鬟,心中又是不解又是警惕,皱着眉质问。 “你笑什么?难道老臣说错了?我告诉你裴芸瑶,太后乃一国之母,凤体安危大过天!天下所有珍贵的药材,绝世的名医,都必须第一时间送到坤宁宫来!” 他唾沫横飞,一副忠心耿耿,为国为民的模样。 裴芸瑶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的目光,此刻正专注地落在床榻那边。 李霁已经利落地捏开了王太后那张松弛的嘴,将瓶中的液体一滴不剩地,尽数灌了进去。 王太后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咯咯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成了。 裴芸瑶这才缓缓站起身,向后退开几步,与那张床榻拉开了安全的距离。 她这才慢悠悠地看向还在慷慨陈词的王齐芝,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王大人为太后着想的一番好意,本宫和陛下自然是明白的。”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内容却淬着剧毒。 “只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似乎是不需要了呢。” 王齐芝浑身一个激灵,什么意思?只有死人才不需要,她这是说太后有情况不好了嘛? 这样想着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床上的王太后。 太后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除了脸色似乎更灰败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其他症状。 难道是这妖妃在诈我? 王齐芝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他认定了裴芸瑶只是在虚张声势,胆子又肥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那根刚才被裴芸瑶吓得缩回去的手指,再一次颤颤巍巍地指向了她。 “妖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太后!” 第一百五十九章 章死了,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告诉你,我们王家于陛下,那是有从龙拥立的天大功劳!别说你只是个贵妃,就算你当了皇后又如何?”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得意之事,脸上浮现出扭曲的傲慢。 “就拿本官来说,贪墨盐税那么大的案子,证据确凿,皇上不也装作不知道,连官职都没动本官分毫吗?还特意允许本官来亲自探望太后这个妹妹,你拿什么跟我们王家斗!” 就在王齐芝还沉浸在王家往日的荣光里,唾沫横飞地叫嚣时。 李霁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床榻边退开,几步便站到了裴芸瑶的身侧。 他的站位很讲究,不前不后,刚好是一个能随时护住她,又不至于僭越的距离。 裴芸瑶甚至没回头看他,只将那双潋滟的凤眼微微一挑,递过去一个眼神。 李霁心领神会。 他朝前站了半步,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此刻竟也学着裴芸瑶的样子,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王大人。” 他开口,声音平直。 “微臣斗胆多句嘴。贪墨盐税是重案,皇上念着旧情,不动王家分毫。” 他顿了顿,目光直勾勾地钉在王齐芝那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上。 “那若是……谋害太后呢?”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惊雷一样在殿内炸开! 什么谋害太后? 这妖妃疯了,连她的走狗也跟着疯了? 王齐芝正要张嘴反驳,可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 身后那张寂静的床榻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 原本安静躺着的王太后,整个人一弓,又重重摔回床上!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殿顶的雕花,双手不受控制地抠抓着身下的锦被。 指甲和丝绸摩擦,发出嘶啦的刺耳声响。 痛苦,极致的痛苦。 她喉咙里挤出嗬嗬声,嘴巴张得老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粘稠的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王齐芝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前一刻还在畅想王家如何翻盘的傲慢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太后娘娘!妹妹!您怎么了?您别吓臣啊!” 他的手刚碰到王太后的胳膊,那具苍老的身体就爆发出新一轮的抽搐。 王太后猛然扭过头,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对上了王齐芝。 下一瞬。 “噗!” 一口黑得发紫的血,混着些许内脏的碎块,从王太后口中喷溅而出,不偏不倚,尽数溅在了王齐芝的脸上和官袍上。 温热的,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 王太后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在喷出这口血后,彻底平息了下去。 她抽搐的四肢也软了下来,那双怨毒的眼睛,还死死地睁着,失去了所有神采。 死了。 王齐芝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还挂着那温热的黑血,脑子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缓慢地,一帧一帧地转动着。 毒药…… 刚刚那瓶药是毒药! 这个太医……是裴芸瑶的人!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脑海。 滔天的恨意和恐惧瞬间将他吞没。 “啊!” 王齐芝发出一声咆哮,像一头发了狂的野狗,转身就朝裴芸瑶扑了过去! “裴芸瑶!你这毒妇!我杀了你!” 他快,可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人影闪过,李霁那并不算魁梧的身形,稳稳地挡在了裴芸瑶身前。 他只伸出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抓住了王齐芝的手腕,顺势一拧,再往下一压。 年迈体虚的王齐芝哪里是他的对手,整个人噗通一声,被死死地按趴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妖妃!你不得好死!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王齐芝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口中喷出最恶毒的咒骂。 “你这是毒杀国母!你会遭天谴的!王家也不会放过你!” 裴芸瑶听着这无能的狂怒,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 她踩着莲步,慢条斯理地走到王齐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然后,她抬起脚,那只踩着精致宫鞋的脚,对着王齐芝那只刚刚还指着她的手,狠狠地踩了下去。 “嘎嘣!” 一声骨裂声清晰地响起。 王齐芝那根一直颤巍巍指着她的手指,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了下去。 剧痛让他瞬间失声,整张老脸都扭曲在了一起。 裴芸瑶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脚尖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碾了碾。 面上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嗓音轻柔。 “王大人,你说,若是皇上不允,你当本宫有这个胆子,敢在坤宁宫做这种事吗?” 她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更低。 “不过,本宫还真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心急火燎地想和太后商议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提前把这殿里的人都支出去,本宫还得费心思,想个法子把他们弄走呢。” “是你,亲手为你家太后,清出了一条黄泉路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钢针,扎进王齐芝的心里。 皇上也参与了? 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害死了妹妹? 不!不可能! 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他快要崩溃。 他强忍着手骨被碾碎的痛苦,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 “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这妖妃的鬼话!” 裴芸瑶对王齐芝那绝望的嘶吼恍若未闻,甚至还觉得有些吵闹。 她那双踩着精致宫鞋的脚,轻轻抬起,对着他另外那只完好无损,正撑在地上挣扎的手,又是一脚。 力道比方才更重,更狠。 “咔嚓!” 这一次,是整只手掌骨头碎裂的声音。 “啊!” 王齐芝终于没能忍住,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整个人像条离了水的鱼,在冰冷的地砖上剧烈地抽搐起来,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裴芸瑶这才慢悠悠地收回脚。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那滩烂泥,唇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遍了这死寂的坤宁宫。 “王齐芝,心怀叵测,毒害太后,被本宫当场撞破,竟还想杀人灭口。” 第一百六十章 皇上亲自扣的帽子谁敢摘下来 她的声音顿了顿,接着又说。 “罪该万死!理应株连九族,来人,现将王齐芝给本宫将他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这毒妇颠倒黑白的本事,当真是天下第一! 剧痛让王齐芝快要昏死过去,可他还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想为自己,为王家辩驳。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而极具压迫感的男声,从他身后幽幽传来。 “王齐芝,朕……真是看错你了。” 王齐芝浑身一僵。 这个声音……是皇上!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然抬头。 果然看见那个身着玄色龙袍的男人,正一步步从殿外走进来。 萧天明身后跟着一众身披甲胄的羽林卫,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瞬间冲散了殿内原本的死寂。 皇上来了! 皇上一定能看清这妖妃的真面目! 王齐芝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他忍着双手的剧痛,挣扎着想要开口,想要将一切和盘托出! “陛……” 可他刚发出一个音节,一直站在裴芸瑶身侧的李霁却动了。 李霁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手法利落地团成一团。 快准狠地塞进了王齐芝那张得老大的嘴里。 “呜……呜呜……” 所有辩解的话,都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萧天明好似没看见李霁的动作。 他走到王齐芝面前,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尽是毫不掩饰的冰冷。 “朕给了你机会,你却不好好珍惜。现在,竟将主意打到了太后身上。” 他缓缓蹲下身,与王齐芝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对视,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你当真以为,所有人都该为你的前程铺路?” 这句话,直接将王齐芝眼中的光,熄灭了。 他懂了。 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 他不是被妖妃陷害,他是被他亲手扶持的君主,亲手推入了深渊。 不等他从这巨大的绝望中回过神,萧天明已经站起身,冷冷地一挥手。 “拖下去。” 两名羽林卫立刻上前,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架起瘫软如泥的王齐芝,朝殿外走去。 李霁朝着帝后二人无声地行了一礼,也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顺手将殿门轻轻合上。 吱呀一声轻响后。 殿内死一样的寂静里,只剩下三个人。 两个活人,一具尸体。 萧天明没有看裴芸瑶,他径直走向那张床榻,步伐沉重,像一个真正为母亲离世而悲痛的儿子。 他站在床边,低头看着王太后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看了许久。 那双总是充满了算计的眼睛,此刻睁得大大的,定格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怨毒里。 “母后,走好。” 他低声呢喃。 随即,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将王太后那双圆睁的眼睛,缓缓合上。 这一幕,若是被外人看见,定会赞一声明炀帝孝感动天。 裴芸瑶唇角无声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 她提着裙摆,快步走到萧天明身前,那张绝美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担忧。 她伸出柔软的手,轻轻覆上萧天明那只刚刚碰过尸体的手,嗓音温软。 “皇上,节哀。” 萧天明缓缓转身。 就在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刻,那张脸上最后那点子伪装的哀恸,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帝王惯有的森冷。 他反手握住裴芸瑶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掌控。 “瑶儿,你受惊了。” 他的声音异常冰冷,听不出半分情绪。 “你先回宫好好歇着。朕,这就去处置王齐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又补充了一句。 “朝堂上那几个位置空了出来,朕还要寻思着找些人填补上去。” 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我很忙,其他事情都往后排。 裴芸瑶是何等聪慧的人。 她知道,这场戏落幕,她该退场了。 这个时候提任何关于后位的事,都是愚蠢的。 她顺从地抽出自己的手,福了福身,眼睫低垂,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是,臣妾告退。” 裴芸瑶离开坤宁宫。 她走得很稳,脊背挺得笔直,好似刚才那个踩碎人手骨,决定人生死的狠戾贵妃只是南柯一梦。 直到回了藏凤楼,将所有宫人都遣退,只剩下明月一人时,她才略显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娘娘,您……” 明月端上一杯温热的参茶,看着自家主子那张美得毫无瑕疵却也冷得毫无温度的脸。 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劝她别这么狠? 可不狠,死的就是她们。 劝她小心皇上? 可她们早已在一条随时会倾覆的船上。 裴芸瑶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她的声音很轻。 “明月,传本宫的话去太医院。” 明月立刻俯首:“娘娘请吩咐。” “李霁,李太医,今日护驾有功,心细如发,当赏。” 裴芸瑶抬起眼,那双潋滟的桃花眸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即日起,便由他接管太医院,为太医院院首。”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是一个惊雷。 明月怔了一下,随即立刻明白了娘娘的深意。 皇上不是要忙着处置王齐芝、提拔朝臣吗? 那太医院这个至关重要的地方,娘娘先替他分忧了。 这既是给李霁的赏赐,也是将一枚最重要的棋子,牢牢钉在了最关键的位置上。 “是,奴婢这就去办。” 裴芸瑶在后宫落下第一枚重要棋子,将太医院这池深水搅浑时。 东宫之内,另一场棋局也早已悄然开盘。 熏香袅袅,从角落的三足小鼎中盘旋而上。 带着一股清冽的松木香,让这略显空旷的书房多了几分静气。 李牧原端坐于下首,手中的茶盏已经喝了两杯,可上首那个穿着一身玄色滚金边常服的小小身影,却依旧一言不发。 他看着太子殿下。 五岁的孩童,本该是追逐打闹的年纪。 可萧颙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小小的身子陷在宽大的太师椅里。 一手搭在桌案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另一只手则捧着一卷书,看得认真。 那双眼睛,漆黑深邃,不像孩童,倒像个勘破世事的老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朝廷动荡太子拉拢权臣 李牧原心底的耐性,就跟面前这杯里的茶水一样,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今日公务繁忙,被太子一道口谕叫来,就这么干坐了快一个时辰,实在不知这位小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终于忍不住了,将茶盏轻轻搁下,发出一声清脆的细响。 “殿下。” 他躬身,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恭敬。 “若没有别的事,微臣就先行告退了。您这儿的雨前龙井确实是好茶,可再好的茶,喝多了也伤胃。” 这话说得已经很委婉了,是在明示,别耗着我了。 一直垂眸看书的萧颙,此刻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抬头,只是那敲击桌面的小手微微一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而后,他才慢悠悠地合上书卷。 抬起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冲着李牧原露出了一个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带着几分审视的微笑。 “李大人莫急。” 他的声音清脆软糯,是孩童特有的音色。 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李牧原这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臣,都愣了一下。 “刚刚,孤只不过是在试探你。” 试探? 一个五岁的孩子,说在试探一个三品尚书? 李牧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萧颙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孩童的玩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孩子,当真不是在开玩笑? “孤在看,你对孤的态度。” 萧颙稚嫩的脸上,神情认真得可怕。 “眼下看来,你确实是可用之人。不愧是……能与外祖父亲近相交的人。” 李牧原心头一震,随即那点惊诧又化为了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原来是这样。 想来是裴大人离京前,嘱咐过太子可以信任自己。 这孩子心思重,便学着大人的样子,搞了这么一出考验。 想通了这一点,李牧原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脸上露出和蔼的笑意,权当是配合小孩子的游戏。 “微臣与裴大人确实相交莫逆,只可惜他奉旨远赴西北,算来已有许多时日未见了。” 说到自己的老友,李牧原的语气里,不免带上了一点真切的怅然。 萧颙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小小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从椅子上滑下来,自己拎着那把比他还高的紫砂壶,踮着脚,姿态沉稳地为李牧原空了的茶杯续上水。 “李大人若是觉得在朝中孤寂,往后便可时常来东宫坐坐。” 他将茶壶放好,重新坐回椅子上。 一双小腿悬在半空,微微晃荡,可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 “孤,正好也想与你……讨论讨论眼下的朝中局势。” “噗!” 李牧原刚端起茶杯,听到这话,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他连忙用袖子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笑得停不下来,却又不敢笑得太放肆,怕伤了太子的自尊心。 这笑声里没有半分嘲讽,全是觉得这孩子实在人小鬼大得可爱。 一个五岁的娃娃,要和当朝尚书讨论朝中局势? 这话说出去,怕是要笑掉满朝文武的大牙。 “殿下。” 李牧原好不容易顺过气,语重心长地劝道。 “您能察觉朝局变化,已是聪慧过人。但眼下朝中再如何动荡,您太子之位稳固,这才是根本。您如今的年纪,正是该发奋用功的时候,多读些圣贤书,将来才能用得上。” 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劝导。 在他看来,太子还是太小了,朝堂上的风风雨雨,远不是一个孩子能插手的。 萧颙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他只是等李牧原说完,才又给自己添了一盏茶,然后端起那小小的杯子,对着李牧原的方向,虚虚一敬。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与掌控感。 “李大人,莫要看孤年纪小,就否认了孤的本事。” 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黑曜石般的眸子在氤氲的茶气后,亮得惊人。 “实话与你说了吧。” 他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牧原的心上。 “此次王家倒台,朝中空出三个紧要位置。吏部递上去的名单里,有两个寒门出身的,还有一个原是王齐芝麾下却不得志的郎中,最后是这三人被父皇提了上来。” 萧颙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那份名单,是孤派人给父皇的建议。” “孤在朝堂上安插了人,不止一个。只是,他们的官威,都没有李大人你大。” 李牧原端着茶盏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茶水微漾,映出他满是惊骇的脸。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刚刚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他说,朝堂上那三个新提拔的要员,是他安插的人? 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朝堂上安插人手?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滑天下之大稽! 可…… 李牧原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张稚嫩的小脸上。 萧颙的神情没有半分玩笑,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平静如古井,正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失态。 他甚至连腿都没有晃了,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像一尊玉雕的小神佛,带着洞察一切的威严。 这股子从容,这股子镇定,根本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能装出来的。 一个念头,荒谬又可怖,不受控制地从李牧原心底冒了出来。 难道……全是真的? 萧颙看出了他眼底的风暴,小小的嘴角,依旧噙着那抹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浅笑。 他没有急着解释,只是伸出白嫩的小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好似刚刚丢下的不是什么惊天巨雷,而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闲谈。 “李大人若是不信,也无妨。” 他吹了吹茶盏的热气,声音软糯,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明日早朝,这些人你都会见到,而且,吏部会以让柳大人好好养伤的理由,奏请调任柳轩逸去守皇陵。你且看着,父皇会不会准。” 柳轩逸?吏部侍郎,王家的姻亲,是朝中出了名的老油条。 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被调去看皇陵? 那可是个养老等死的闲差! “所以,李大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王太后的死另有缘由 萧颙抬眸,黑亮的眼睛直直望进李牧原的内心深处。“你还有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同孤走得太近。” 李牧原瞬间冷静下来,那颗因为震惊而狂跳的心,也一点点地平复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看着他眼里那份掌控全局的从容。 看着他脸上那份不该存在的沉稳。 荒谬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裴家,这是出了个什么样的麒麟儿啊! “好。” 李牧原缓缓将茶盏送到唇边,喉结滚动,将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冰凉,却好似点燃了他早已沉寂的血。 “那微臣,就拭目以待。” 他放下茶杯,对着萧颙深深一揖,动作标准,礼数周全,再没有半分面对孩童的敷衍。 “微臣,告退。” 李牧原的身影刚刚消失在东宫的朱漆大门后,另一道身影便火烧火燎地冲了进来。 “殿下!殿下!” 啊喏一路小跑,神色焦急,许是跑得太急,脚下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扑,险些摔个嘴啃泥。 “哎哟!” 他手忙脚乱地扶住门框,才堪堪稳住身形,一张脸涨得通红。 刚刚还像个小大人的萧颙,看到这一幕,绷着的小脸终于垮了下来。 他伸出小手,无奈地扶住自己的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这是遇到狼撵了,还是后面有鬼追?” 萧颙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嫌弃,又有一点藏不住的关心。 “毛毛躁躁的,怎么说也是孤身边伺候的人,这要是让外人看见你连个路都走不稳,岂不是要笑话孤连下人都管教不好?” 啊喏一张脸憋得通红,哪还顾得上自家主子的调侃。 他连气都来不及喘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书案前,压低了身子。 凑到萧颙的耳边,声音又急又轻。 “殿下,出大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像是见了鬼。 “太后娘娘……薨了!” “哐当。” 一声轻响。 萧颙刚刚端起来的茶杯,就这么直直地落回了紫檀木的桌案上。 温热的茶水溅出来几滴,在他白嫩的手背上留下一点湿痕。 他却恍若未觉。 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少年老成笑意的眸子,瞬间沉了下来,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死了? 怎么会死了? 他明明让暗影动的手脚,只是损伤她的喉咙,让她再也说不出话,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废人,才最符合他对王家的报复。 直接死了,倒是便宜她了。 萧颙缓缓抬起眼皮,那张稚气的脸上,神情冷得吓人。 他没有去看啊喏,目光依旧落在面前那杯微微晃动的茶水上,薄唇轻启,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 “怎么死的?” 啊喏被他这副模样骇得心头一跳。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连说话都结巴了。 “回、回殿下……奴才……奴才也是刚听说的。”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了。 “奴才方才去内务府给您取套新茶具,路过坤宁宫的时候,瞧见几个小宫女在那儿鬼鬼祟祟地嚼舌根。奴才好奇,就凑过去听了两耳朵……” “说重点。” 萧颙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 “是!” 啊喏一个激灵,不敢再有半句废话。 “听她们说,是……是王大人,王齐芝,亲手给太后下的毒!而且,而且贵妃娘娘去探望太后,正好撞见了这一幕,王大人狗急跳墙,还想……还想对贵妃娘娘下毒手!” “砰!” 一声闷响! 五岁的太子殿下,那只白嫩的小手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力气不大,声音也不响,但桌上的茶具却被震得齐齐一跳。 那一瞬间,啊喏好似看到了尸山血海。 殿下平日里再怎么沉稳,都只是个孩子。 可现在他眼底翻涌的,是快要凝成实质的杀意! 王齐芝! 他好大的胆子! 他竟然敢对母妃动手! “母妃有危险!” 萧颙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因为动作太猛,带倒了身后的锦垫。 他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我要过去看看!” “殿下!殿下您别急!” 啊喏见状,魂都快吓飞了,赶紧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连声解释道。 “贵妃娘娘没事!娘娘福大命大,被及时一旁李太医救下了,现在并无大碍!” 他看萧颙停下了脚步,才敢松一口气,连忙补充道:“倒是那个王大人,听说贵妃大怒,当场就下令将他打入天牢,择日问斩,还要……株连九族!皇上得知也允了贵妃娘娘的做法。” 说到这里,啊喏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点怎么也想不通的困惑。 “只是奴才不明白,那王太后……不是王大人的亲妹妹吗?他怎么下得去这种毒手啊?” 萧颙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双黑沉的眸子里,翻滚的怒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冰冷。 亲妹妹? 在滔天的权势和泼天的富贵面前,亲情,算个什么东西。 王家这艘船,要沉了。 王齐芝不过是想在沉船之前,拉个最尊贵的垫背,顺便……替某些人,递上一份新的投名状罢了。 萧颙的瞳孔里,映着窗外阴沉的天色,那点嘲弄的冷光,像是淬了寒冰的刀尖。 王齐芝是王家的走狗,更是太后最得力的兄长,他怎么会反咬一口? 王家这艘船是要沉,可拉着自己的亲妹妹一起陪葬,图什么? 就算要递投名状,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除非…… 除非这把刀,不是他自己想捅出去的。 是有人,递到了他的手上,逼着他捅出去。 萧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几分凉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 能逼着中书令王齐芝在宫里杀太后的人,除了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还能有谁? 是父皇。 是他的好父皇,嫌王家这把刀钝了,便借着王齐芝自己的手,彻底将王家连根拔起,顺便……也废了太后这颗最后的棋子。 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招卸磨杀驴! 第一百六十三章 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 可这念头刚一闪过,另一个更让他心惊肉跳的疑问就钻了出来。 母妃…… 母妃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去坤宁宫? 以母妃的聪慧,她不可能看不出坤宁宫是个旋涡,早该避之不及。 她怎么会偏偏在王齐芝动手的时候,恰好撞见?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恰好。 除非,母妃也是这盘棋上的一子。 是父皇算计她,还是……她自己走进去的? 这个想法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萧颙的心里。 他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瞬间没了血色。 不行。 他必须去见她! 那一点冰冷的算计在他眼底轰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快要溢出来的焦灼。 他转身就走,小小的身子爆发出不符合年龄的果决,步子又快又急。 “走,去藏凤楼!” 啊喏还愣在原地,没从王大人亲手害死王太后的震惊里回过神,就看见自家主子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他赶紧连滚带爬地跟上。 通往藏凤楼的宫道上,倒映着廊檐下挂着的一排排宫灯,昏黄的光晕在水洼里漾开,像是无数破碎的眼睛。 萧颙小小的身影在前面走着,明黄色太子常服的衣角被风带起。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母妃亲眼看见了王齐芝下毒? 那她知道的,一定比自己从下人嘴里听来的只言片语要多得多。 父皇这一步棋,到底想做什么? 他把母妃摆在那个位置,又是想做什么? 当萧颙带着一身湿气和寒意踏入藏凤楼时,殿内温暖如春。 明月正躬身给角落兰花修建枝条,瞧见太子殿下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福身行礼后,转身进了内殿。 “娘娘,殿下来了。” 内殿里,紫檀木雕花长窗半开着,能看到窗外芭蕉叶上滚落的水珠。 裴芸瑶就坐在窗边,身上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常服,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只用一支白玉簪固定。 她面前摆着一盘棋,黑白子已经杀至胶着,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拈着一枚白子,悬在棋盘上方,久久未落。 她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轻得像窗外的风。 “让他进来吧。” 萧颙踏入内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的母妃,好似与世隔绝,外界的血雨腥风,都吹不皱她衣角半分。 他压下心头所有的翻涌,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声音稚嫩清脆。 “母妃安好。” 裴芸瑶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棋子,抬起头来看他。 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没有了往日看他时那种揉杂了慈爱的温情。 那目光很静,很深。 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这副五岁的皮囊,在看另一个更遥远的灵魂。 她都知道了。 裴芸瑶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早就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幼儿了。 这副小小的身体里,装着的是前世她救下的踊儿。 和他,不能再用哄孩子的手段。 这条路,从他们重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不能回头,只能并肩走下去。 “过来。” 裴芸瑶朝着他对面指了指,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坐到母妃这儿来,帮我看看,这盘棋,该怎么走下去?” 萧颙心头一震,想要开口的询问,又憋在胸口。 他顺从的坐在裴芸瑶对面,仔细的看着这盘局面。 明月和啊喏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极有眼色的人,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了出去,还将殿门轻轻带上。 偌大的内殿,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和一盘生死棋局。 萧颙提起衣摆,在裴芸瑶对面端端正正坐下。 小小的腰板挺得笔直,那姿态,不像个五岁的稚童,倒像个在朝堂上与人分庭抗礼的少年储君。 殿内燃着清雅的檀香,丝丝缕缕,缠绕在冰冷的玉石棋子间。 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那张还带着奶膘的小脸,神情却专注得可怕。 黑白纵横,杀机密布。 白子看似张扬,攻势凌厉,将黑子逼得节节败退,快要被绞杀殆尽。 寻常人见了,怕是早就弃子认输了。 可萧颙不是寻常人。 他一眼就看穿了。 这哪里是什么棋局,这分明就是如今的朝堂,就是他那个好父皇布下的天罗地网! 白子是父皇,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步步紧逼,招招狠辣,恨不得将所有人都碾成齑粉。 而这被围困的黑子……就是母妃,是裴家,也是他自己。 看似已经陷入绝境,无路可退。 可萧颙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却不见半分慌乱。 他看得分明,在那白子看似天衣无缝的包围圈里,母妃早已不动声色地留下了一处生门。 一个足以致命的,反杀的生门。 这盘棋,根本不难解。 难的是,人心。 每一步都需拿捏算计,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他没有去碰那冰凉的棋子,只是伸出了一根肉乎乎的小手指,在棋盘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点了点。 那指尖白嫩,与棋盘的肃杀之气格格不入。 “母妃,下一步,黑子当落于此处。” 他的声音清脆稚嫩,话里的内容却让空气都为之一凝。 “这一步,看似是自断一臂,将大片疆土拱手相让,是示弱,是退让。可白子若看不穿这是以退为进,必然会乘胜追击,倾巢而出。” 萧颙抬起眼,看向裴芸瑶,那双眼睛里闪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寒光。 “人一急,就会乱。他越是想一口吞掉我们,就越会露出破绽。届时,无论他再落子何处,都已是黑子的瓮中之鳖,不过是险胜与完胜的区别罢了。” 裴芸瑶执着白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她看着自己这个年仅五岁的儿子,心头涌上的不是震惊,而是一种夹杂着心疼的骄傲。 她虽然前世死在他前面,不知道后来他后来怎样。 但现在看来,不用问他,也知他前世是如何风光的! 这份洞察力,这份狠劲,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她自己对着这盘棋,足足枯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反复推演,才下定决心走这一步险棋。 可他,只看了一眼,便将后续所有变化,所有人心,都算得清清楚楚。 第一百六十四章 狡兔死走狗烹 裴芸瑶眼底的深沉与冰冷,终于被一抹真实的笑意融化。 那笑意很浅,却像是冰雪初融的暖阳,瞬间照亮了整座清冷的宫殿。 “颙儿果然聪慧,母妃想了这么久,还怕自己走了步臭棋,没想到你一眼就看透了关窍。” 这夸奖来得太直接。 萧颙那张紧绷的小脸,竟没来由地红了一下。 他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避开母亲那带着暖意的目光,小手挠了挠头,连声音都弱了几分。 “母妃……谬赞了。” 那点少年老成的气场,瞬间被这一个害羞的动作击得粉碎,终于透出了几分孩童的天真。 可棋盘上的事解决了,棋盘外的事,却还杀机四伏。 萧颙脸上的红晕很快褪去,他倏地抬起头。 那双清澈的眸子直直望进裴芸瑶的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 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担忧。 “母妃。” 他顿了顿,在斟酌用词。 “儿臣来时,听宫人说,您在坤宁宫……险些被王齐芝所害?” 他小小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很低。 “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盛满了与他稚嫩脸庞全然不符的焦灼。 裴芸瑶心头有些许欣慰,她的踊儿在关心着自己。 可即便知道他内里装着成熟的灵魂,但在看着这张小脸,裴芸瑶还是忍不住想,有些肮脏事,不必让他这么早就知道。 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她那个好夫君,眼睛可是无处不在。 裴芸瑶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儿子紧绷的脸颊。 那触感柔软温热,带着孩子特有的奶香味。 她将宫人那套说辞,用一种平淡无波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啊喏说的没错,是王齐芝疯了。” “她大概是想在太后身上下功夫,被本宫撞破了,这才狗急跳墙,想拉着本宫一起死。” 她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只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好像坤宁宫里的刀光剑影,不过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萧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母妃在撒谎。 他心知肚明。 王齐芝就算再蠢,也绝对不会对着太后下手! 他只是想知道事情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母妃不想说,那他也不必问得太过明白。 萧颙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思量。 也好。 母妃不想让他卷进来,他又何尝想让母妃再在那浑水里挣扎? 这一世,他早就不一样了。 李牧原是他的人,朝中那几个新提拔的要员也是他的人。 他手里攥着的,是快要撬动整个朝堂的力量。 对付萧天明那个伪君子,他有的是办法。 母妃上一世的悲剧,绝不会重演! 殿内的檀香不知何时已经燃尽,只余下淡淡的余味。 混着殿外的寒气,钻入人的骨缝。 萧颙重新抬起头,那点属于孩童的稚气被他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与他父皇如出一辙的深沉。 他微微欠身,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句,都敲在裴芸瑶的心上。 “母妃,容儿臣说句僭越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好似在观察裴芸瑶的神色。 “眼下王家倾颓在即,朝堂必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前朝后宫,一损俱损,母妃……恐怕会被卷入其中。” 这话,意有所指。 裴芸瑶端着茶盏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 萧颙的小身板坐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小松柏,继续往下说,声音里带上了寒意。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没有点明那个烹走狗的人是谁,但在场的母子二人都心知肚明。 “王家没了,下一个……就是裴家。”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寂静的藏凤楼炸开。 裴芸瑶抬眼,撞进儿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筹谋。 她知道,儿子说的是对的。 萧天明,那个她辅佐了半生的男人,最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功高震主的裴家。 “所以。” 萧颙的身子又往前倾了些,凑到了裴芸瑶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警告道, “母妃这段时日,务必深居简出,万不可再给旁人任何可乘之机。” “尤其……是不能再让人,给您安上妖妃那个名头。” 妖妃! 那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裴芸瑶的记忆深处。 她好像又看到了满门的鲜血,看到了父亲万箭穿心的尸身,看到了自己被敲断十指,打断双腿,在血泊里绝望地爬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用悲悯又残忍的口吻说。 “瑶儿,你是妖妃,朕也没办法。” 那颗被前世的恨意与冰霜冻得僵硬的心。 此刻竟被儿子这几句稚嫩却又老成的话,捂出了些许暖意。 若是上一世,她拼死活了下来,是不是也能等到他长大,等到他像现在这样,站在她面前,为她筹谋,护她周全?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停留了一瞬,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没有若是。 只有现在! 她裴芸瑶,已经不是那个只能任人摆布的棋子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被她刻意忽略的名字,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脑海。 王雪谣! 那个敲断她十指,笑着告诉她所有恩宠都是假象的女人。 太后倒了,王齐芝疯了,可这个人还安然的待在宫里呢! 她与王雪谣之间,那血海深仇,也该有个了断了! 裴芸瑶眼底的惊痛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的平静。 她抬手,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手背上的红痕,动作优雅。 她敛下眸中的杀意,对上萧颙担忧的目光,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 “此事本宫明白,母妃这里你不必担心。”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些。 “只是母妃突然想到了有些事情还未处理,你先回东宫去吧,功课可不能落下。” 萧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母妃,你瞒不过我,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他知道,母妃有自己的战场。 他躬身行礼,稚嫩的声音里是超越年龄的沉稳:“是,儿臣告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杀人还得先诛心 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裴芸瑶脸上的温和瞬间凝结成冰。 她扬声,声音清冷。 “明月。” “奴婢在。”明月快步从殿外进来。 “将本宫那件大红色的宫袍取来。” 大红色? 明月愣住了,太后新丧,宫中人人缟素,娘娘这时候穿红色,不是明晃晃地往刀口上撞吗? 但她看着裴芸瑶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所有劝诫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了一个字。 “是。” 很快,一身绣着振翅凤凰的烈焰红袍被送了过来。 裴芸瑶换上它,站在铜镜前。 镜中的女人,肤白如雪,红唇似火,一身刺目的红,将她衬得妖冶又危险。 这才是妖妃该有的样子。 前世,她背着这个名头,却活得像个笑话。 这一世,她便要用这身红袍,去给她的仇人,送一份喜丧! “王嬷嬷。” “老奴在。”王嬷嬷从偏殿走出,神色肃穆。 “随本宫去一趟流华宫。” 流华宫,王雪谣的寝宫。 裴芸瑶心中冷笑。 萧天明现在忙着清洗朝堂,安抚各方势力,处置王家党羽,还有时间顾得上他曾爱国的女人吗? 既然如此她裴芸瑶可要好好会会这个女人了! 那股压抑了太久的恨意,此刻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在她的胸腔里疯狂叫嚣。 即将手刃仇人的快感,让她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 裙摆在身后划出凌厉的弧度,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直扑流华宫而去。 “娘娘,您慢些!” 明月提着裙摆在后面小跑着跟着,急得声音都有些变调。 “这裙摆太长了,仔细脚下,免得摔倒。” 裴芸瑶头也不回,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不打紧,本宫自有分寸。” 复仇的路上,总要走的快些,才免得出现意外。 几人刚转过宫道,流华宫那鎏金的牌匾便映入眼帘。 而宫门内,竟隐隐约约传来了欢快的笑声。 那笑声清脆悦耳,在这素缟的皇宫里,显得格外刺耳。 明月脸上的担忧瞬间化为怒火,她抢在裴芸瑶身前,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殿门口,对着里面便是一声厉喝。 声音尖锐得像一把刀子,划破了那片不合时宜的欢乐。 “谣嫔的心可真大,你姑母尸骨未寒,你还有心情在这里笑得出来?!” 殿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一道穿着水粉色宫装的身影就从内殿冲了出来。 脸上那得意的笑意还未散尽,眼里的恶毒就先涌了上来。 正是王雪谣! 她看见挡在门口的明月,像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出气筒,想也不想,扬手就朝着明月的脸,扇了过来。 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在昏暗的宫门口,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宫的流华宫门口叫嚣!” 明月也不是吃素的,常年跟在裴芸瑶身边,早就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 下意识地就往后一缩,险险避开了这一巴掌。 一击落空,王雪谣心里的火气更是蹭地一下,窜到了头顶。 一个贱婢也敢在她面前放肆? 她王雪谣就算再落魄,也不是一个奴才能骑在头上的! 她指着明月的鼻子,声音尖利得快要划破人的耳膜。 “多嘴的奴婢!竟敢诅咒国母!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这就把这不知死活的贱丫头,给本宫扒了皮,抽了筋,再挂到城墙上晒她个三天三夜!” 就在几个太监宫女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 一道清冷如冰的声音,从明月身后缓缓传来。 “本宫看谁敢动她!” 话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骨头发寒的威压。 王雪谣循声望去,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一抹刺目的红,从明月身后缓缓走出。 是裴芸瑶!她怎么会来? 还穿成这副样子! 不等王雪谣想明白,裴芸瑶已经欺身而上。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用尽了她两世的恨意,狠狠地甩在了王雪谣的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王雪谣整个人都扇得偏了过去。 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她耳边嗡嗡作响,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 瞬间就高高肿起,嘴角甚至渗出了血迹。 看着王雪谣这副狼狈的样子,裴芸瑶心底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戾气,总算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痛快!真是痛快! 上一世,就是这双手,用小锤子一根一根敲断了她的十指。 这一世,她便先废了这双手的主人! 裴芸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化不开的不屑,朱唇轻启,字字如刀。 “见到本宫还不行礼,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磋磨本宫的婢女,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王雪谣彻底被打懵了。 脸上的剧痛和心里的屈辱交织在一起,让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捂着脸,甚至忘了哭喊,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红衣,气场全开的女人。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端庄知礼。 连说话都温声细语的裴芸瑶吗? 裴芸瑶冰冷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身上,王雪谣一个激灵。 求生的本能让她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狼狈,赶紧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哭腔。 “臣、臣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息怒,这不是臣妾的错。” “是明月这丫鬟口无遮拦,竟然诅咒太后!臣妾只是一时气愤,想替娘娘教训教训这不懂规矩的丫鬟而已,并无他意!” 好一个并无他意。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着倒打一耙。 裴芸瑶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径直越过她。 走到殿内那张象征着主位的紫檀木椅上,拂了拂那身烈焰般的红袍,施施然坐下。 她这才抬眼,对着殿内瑟瑟发抖的几个宫人吩咐道。 “你们都到外面守着,没有本宫的允许,谁都不准踏足一步。” “是。” 宫人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沉重的殿门。 殿内光线一暗,只剩下王雪谣和裴芸瑶身边的丫鬟。 裴芸瑶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葱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发出的笃笃声,像是敲在王雪谣的心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碍眼的人又处理了一个 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诡异。 “她诅咒太后?什么时候的事儿,本宫怎么不知道?” 王雪谣以为裴芸瑶这是在故意包庇明月,存心找茬,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开口反驳。 却听见裴芸瑶慢悠悠地,又补了一句。 “明月说的可是实话呀。”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王雪谣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怎么,你在这宫里头,还没听说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么?” 裴芸瑶那句轻飘飘的反问,像一根淬了毒的细针,扎进了王雪谣的心里。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 闹什么了? 王雪谣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一下一下,撞得她胸口发疼。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淹没了她。 不对,不对劲。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进她的脑海,让她瞬间想起了前些日子皇上对她说的话。 当时皇上悄悄来到流华宫,满眼心疼地握着她的手。 让她这段时间务必安分守己,待在宫里哪儿也别去,更不要打听外面的事。 他说这是在保护她,等太后凤体痊愈,就亲自去求太后,封她为贵妃。 是了,贵妃! 她王雪谣马上就是贵妃了!是皇上亲口承诺的! 所以她一直乖乖听话,甚至严令宫人不许外出乱嚼舌根,满心欢喜地等着那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裴芸瑶现在这副笃定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雪谣越想越怕,心里的那点绮念被恐惧啃噬得干干净净。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扑到裴芸瑶的脚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外面……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裴芸瑶垂下眼帘,看着脚边这个钗环散乱的女人,眼底的厌恶浓得化不开。 她甚至懒得亲自开口,只给了明月一个眼神,语调平淡。 “明月,你来告诉她,外面是怎么了。” “是,娘娘。” 明月上前一步,站到了王雪谣的面前。 她挺直了脊背,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刚才还想扒她皮,抽她筋的女人,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 “回谣嫔娘娘的话,太后并非只是重伤,而是……薨了。” “王齐芝王大人被查出进入宫中,用剧毒毒害太后,意图谋逆。如今人赃并获,已经被打入天牢,不日问斩。陛下龙颜大怒,下旨彻查王家,凡涉案者,一律株连九族!” 这短短几句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王雪谣的天灵盖上。 株……株连九族? 太后……薨了? 王雪谣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最后,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噗通一声,她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地,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殿内死一般寂静。 过了许久,地上的人才发出几分微弱的呻吟,喃喃自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在骗我……都是假的……” 是了,一定是假的! 太后明明只是受了重伤。 太医不是说能治好吗?怎么会突然就薨了? 还有她父亲,她父亲怎么可能去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没有任何理由去谋害太后! 这一定是裴芸瑶的阴谋! 是她,是这个贱人编造出来骗自己的!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同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王雪谣全部的思绪。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里重新爆发出骇人的恨意。 她挣扎着从地上撑起身子,披头散发,目眦欲裂,嘶吼着就要朝裴芸瑶扑过去。 “是你!是你这个毒妇在胡说八道!” 可她还没碰到裴芸瑶那身烈火般的红袍,就被两道身影死死按住。 是明月和王嬷嬷! 她们不知何时已经一左一右地钳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们这群狗奴才!” 王雪谣像条离了水的鱼,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扭动,指甲在冰冷的地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你骗我!裴芸瑶,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我要见皇上!我要亲自去问皇上!他会告诉我真相的!他答应过要封我做贵妃的!” “我要见皇上!他会告诉我真相的!他答应过要封我做贵妃的!” 王雪谣的嘶喊声尖利刺耳,像一把钝刀子在殿内来回刮擦,带着最后不切实际的疯狂。 听着这痴人说梦般的嘶喊,裴芸瑶反而笑了。 那笑意未达眼底,嘴角勾起的弧度冰冷又嘲弄。 她提着那身烈火般的大红宫袍,裙摆上用金线绣出的凤凰在烛火下流光溢彩。 好似随时要振翅高飞。 她一步一步,走得极稳,绣着精致花样的缎面鞋履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悄然无声,却带着千钧的压迫感。 她走到了王雪谣的面前,停下。 然后,在王雪谣惊愕的目光中,缓缓抬起了脚。 下一瞬,狠狠踩下! “咔嚓” 一声脆响,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流华宫内。 “啊!” 王雪谣的惨叫声冲破喉咙,身体瞬间弓成了一只痛苦的虾米。 那钻心刺骨的疼痛从手背炸开,沿着手臂的经络疯狂上窜,直冲天灵盖!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变形,而那只华美的绣鞋,还死死地踩在她的手背上。 痛! 好痛! 骨头……她的骨头断了! 裴芸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脚下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 甚至还用鞋底恶意地碾磨着那片已经血肉模糊的皮肉。 她看着王雪谣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心底里那股积压了两辈子的郁气,忽然就散了那么几分。 畅快。 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终于开了口,声音轻柔,吐出的字眼却淬着世上最烈的毒。 “还想见皇上?王雪谣,你问谁都没有用,因为这一切,本就是皇上应允的。” “你都不知道太后死的时候有多痛苦,那毒发作起来,七窍流血,抓心挠肝,死状可怖。至于你的好父亲……” 第一百六十七章 毒不是本宫下的,命却是本宫取的 裴芸瑶脚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满意地听着王雪谣压抑不住的痛呼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本宫的人找到他时,他正准备畏罪潜逃呢。所以,本宫也赏了他这份大礼,就像现在这样,一脚一脚地,踩碎了他所有的指节!” “啊!” 王雪谣痛苦地尖叫,身体上的剧痛快要将她的理智吞没。 父亲……父亲也被…… 不,不可能! 皇上说过会保护她的! 他说过爱她,说过这世间唯有她才是他的妻! 这点执念,是她最后的浮木。 她强忍着剧痛,满脸是泪,涕泗横流,狼狈地仰起头,声音嘶哑地辩驳:“你胡说!皇上说过会保护我!他许诺过我贵妃之位!你放开我,我要去见皇上!” “娘娘,您瞧瞧她,还做着青天白日梦呢。” 一旁的明月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再次用力将王雪谣挣扎的肩膀死死摁在地上,语气里的嘲讽不加任何掩饰。 “还妄想着见皇上?谣嫔娘娘,奴婢只是个婢女,可奴婢也看得明白,皇上若是心里真有你,又怎会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儿,任人宰割?” “您知道皇上这会儿在哪儿吗?在养心殿!那是权力的中心,前朝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您觉得,日理万机的皇上,会有心情来管一个已经没用的弃子吗!” 明月的话,像是一盆淬了冰的雪水,从王雪谣的头顶兜头淋下,浇得她浑身一个激灵,连骨头缝里都浸满了寒意。 养心殿…… 日理万机…… 没用的弃子…… 每一个字,都化作最锋利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口。 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赖以生存的皇帝的爱,在这一刻被撕扯得支离破碎,露出了底下残酷的真相。 胸口猛然一滞,一股腥甜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喉间上涌。 “噗!” 一口乌黑的血,喷洒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那触目惊心的颜色,瞬间攫住了王雪谣全部的视线。 毒! 是毒! 裴芸瑶这个贱人,她给我下毒了!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炸开,求生的本能让她瞬间爆发出了一股力气。 她死死地瞪着裴芸瑶,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怨毒。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是你!难不成是……是方才那碗粥?!” 裴芸瑶看着她那副垂死挣扎的癫狂模样,红唇边那抹冰冷的笑意反而加深了。 她连腰都懒得弯,只是微微俯下身,一把揪住了王雪谣散乱的头发,迫使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仰起来,与自己对视。 她的凤眸里,沉淀着危险的漩涡,像是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你想多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凉意。 “毒,不是本宫下的。” 王雪谣的眼中刚闪过错愕,便听见她慢悠悠地吐出了后半句话。 “但你的命,却是本宫取的!” 说完,裴芸瑶松开手,任由王雪谣的头颅无力地垂下。 她甚至还抬起手,用那保养得宜,指甲染着丹蔻的指尖,像对待什么脏东西一样,轻轻拍了拍王雪谣惨白的侧脸。 那动作,带着极致的羞辱。 而后,她施施然地直起身,再也没看地上的王雪谣一眼,只是对着殿内伺候的人,淡漠地吩咐。 “不必留她性命了。” “寻一条白绫来,伪装成畏罪自缢的模样。本宫这就去皇上面前,复命。” 复命?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王雪谣混沌的脑海! 复谁的命? 是皇上的命! 是皇上让她这么做的?! 不! 我不信! 他爱我,他明明说过最爱的人是我! 他怎么会……怎么会下旨杀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我不信!裴芸瑶,你休要骗我!” 王雪谣再次拼尽全力地挣扎起来,手上的剧痛和心里的绝望交织在一起,让她发出了的嘶吼。 “我要见皇上!我要亲口问他!是皇上让你来的吗?!” 裴芸瑶嫌恶地皱了皱眉。 真聒噪。 她甚至懒得再开口,只是朝明月递去一个冰冷的眼神。 明月立刻心领神会,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上前一步,不顾王雪谣的挣扎,眼疾手快地将帕子死死塞进了她的嘴里! “呜……呜呜……” 所有的嘶喊和质问,瞬间被堵成了模糊不清的呜咽。 就在这时,殿门外,一个穿着粗布宫装的小宫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她双手捧着一条崭新的,散发着布料清香的白绫,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快步将东西递给了候在一旁的王嬷嬷。 王嬷嬷接过白绫,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 她看都没看王雪谣那双写满了惊恐和哀求的眼睛,动作干脆利落。 直接将白绫展开,缠上了王雪谣纤细的脖颈,然后双手用力,向两边狠狠一绞! “呜……呃……” 王雪谣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双脚在地上乱蹬,双手徒劳地想要去撕扯脖子上的束缚,却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死死钳住。 她的脸涨成了紫红色,眼球因为窒息而向外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最终,她的身体一僵,四肢无力地垂落下去,彻底没了气息。 流华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裴芸瑶看着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鼻间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冷哼。 她转过身,对着王嬷嬷道。 “嬷嬷,这里就交给你了,处理得干净些。” 话音落地,她便再不停留,转身直接朝着权力的中心而去。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萧天明正坐在御案后,指尖捻着一枚黑玉棋子,对着一盘未完的棋局出神。 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轻微声响。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发出刺耳的声响,打断了这满室的沉寂。 萧天明不悦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射向门口。 却在看清来人时,微微一怔。 门口立着一道身影,那是一抹红,此时此刻显得无比刺眼。 裴芸瑶就穿着这身繁复华丽的大红宫袍,金凤展翅,裙裾曳地,一步步从殿外的阴影中走入光明。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会要穿着红袍去奔丧吧? 她脸上未施粉黛,肌肤在红衣的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偏偏唇色嫣红,眉眼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峭。 萧天明握着棋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他的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声音里压着几分尚未爆发的怒意和显而易见的不悦。 “太后新丧,尸骨未寒,你穿这一身红袍,于礼不合!” 呵。 裴芸瑶听到这话,竟是直接笑出了声。 那笑声清清冷冷的,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她就那么站在殿中,好整以暇地抬手抚了抚自己衣袖上的刺绣,凤眸微挑,直直地迎上萧天明的视线。 “可陛下也说过,待太后发丧结束,必要允臣妾皇后之位。” 她朱唇轻启,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臣妾只不过是……提前试试,看臣妾穿这红色,好不好看罢了。” 这一番话,简直是大逆不道! 萧天明看着她那张明艳却冰冷的脸,心头的火气窜了上来,可转念一想。 这股火又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好,好得很。 这身衣服,这番话,传到那些老臣耳朵里,裴芸瑶这妖妃的名头,便又多了一笔洗不掉的罪证。 她自己送上来的把柄,不用白不用。 日后清算裴家时,今日之事,便是最好的由头。 萧天明心中已经飞快地盘算开来,正琢磨着该如何顺着她的话,将这盆脏水泼得更响些,裴芸瑶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抢先一步开了口。 “陛下,臣妾过来寻你,是为了谣嫔的事。” “她?” 萧天明捏了捏眉心,将那枚黑玉棋子重重地拍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她又怎么了。” 裴芸瑶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接下来要说出口的,不是一条人命的终结,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随着王太后去了。” 她顿了顿,看着萧天明瞬间变得幽深的眼眸,才悲悯地补充。 “臣妾本想着,她虽是王家的人,可终究是陛下的妃子。王家谋逆,诛连九族,臣妾想替陛下饶她一命,将她好生安置在流华宫。” “可谁知……谣嫔性格竟如此刚烈,听闻母家噩耗,悲痛欲绝,竟然直接悬梁自尽,追随王太后去了。倒也算是个……性情中人。” 养心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天明死死地盯着裴芸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自尽? 性格刚烈? 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比谁都清楚王雪谣是个什么样的,王太后在时只当她是棋子,太后走了于她而言是解脱。 更何况,他明明亲自交代过,宫中风波不断,让她老老实实待在流华宫里,一步也不许出来! 以她的胆子,绝不可能违抗自己的命令。 而且……太后薨逝,王家被抄的消息,为了防止宫中生乱。 他还下令封锁着,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传到她的流华宫去? 那就代表着,这是裴芸瑶亲自动的手。 可他记忆里的裴芸瑶,那个连对宫人说话都温声细语的裴氏嫡女,怎么会……怎么会对王雪谣下这样的狠手? 她的眼睛里,甚至看不到丝毫的愧疚或是不安。 她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了? 裴芸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那几分犹豫。 她往前走了两步,大红的裙摆拂过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悄无声息。 她站定在御案前,微微俯下身,一双清亮的凤眸倒映着烛火,也倒映着萧天明复杂的脸。 她的声音放得很缓,很轻。 “臣妾知道,陛下或许会为此事伤感。” “但谣嫔去了,对陛下而言,终究是件好事。” “毕竟……” 她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 “给陛下省去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不是吗?” “日后朝臣问起,为何王家满门抄斩,独独留下一位谣嫔,陛下该如何解释?是解释你们青梅竹马的情分,还是解释……你对她旧情难忘?” “如今她畏罪自缢,追随家人而去,这一切,便都合情合理了。” “陛下,你说呢?” 萧天明垂着眼,视线落在她搭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上。 他没有回答,只是那只被她覆住的手,在宽大的龙袖之下,猛然攥紧了。 他想发怒,想掀翻眼前的御案,想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 究竟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 王雪谣是他少年时的一点念想,是他阴暗诡谲的宫廷生涯里,唯一一抹曾属于他自己的,不掺杂任何算计的亮色。 哪怕为了皇权他必须舍弃她。 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别人,尤其是裴芸瑶,用如此轻蔑、如此理所当然的姿态,将这一点念想彻底抹去! 可他不能。 这股滔天的怒火冲到喉咙口,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还需要她,还需要她身后的裴家。 做他铲除王氏余孽,稳固皇权的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把刀,在他觉得钝了,没用了,甚至有反噬的风险之前,他都必须好好地握着。 心里的惊涛骇浪被死死压住。 萧天明抬起头时,脸上甚至还带上了一点温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意。 他反手,轻轻握住裴芸瑶微凉的指尖,声音放得极柔。 “瑶儿说的是。是谣嫔……她自己福薄罢了。” 裴芸瑶听着他这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话,心里却冷笑了一声。 装。 继续装。 两世为人,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他越是愤怒,越是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面上就装得越是深情款款,温柔备至。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握着她指尖的手,那看似温存的力道下,是压抑不住的微微颤抖。 那不是情动,那是杀意在沸腾。 很好。 就是要这样。 她要的,就是他这团压抑在心底的火。 她不仅要点燃它,还要亲手往上浇一勺滚油,让它烧得更旺,烧得更猛! 烧到最后,将他自己也焚为灰烬。 裴芸瑶顺势向前一步,整个身子都贴近了他,另一只手也搭上了他的手臂,姿态亲昵又娇媚。 第一百六十九章 呦,这有个见缝插针的人 她仰起脸,那双潋滟的凤眸里水光盈盈,好似盛满了全世界的爱慕。 她用甜腻的语气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裹了蜜的刀子。 “陛下,如今太后薨了,按理说……后日便可下葬了。”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萧天明眼底的温情面具裂开了几分缝隙。 “您不是答应了臣妾,等事了之后,就封臣妾为后吗?” “您说,到时候,臣妾穿的那件凤袍,是自己选个喜欢的样子好呢,还是……” 这番话,别说是说,就是在场的第三个人,福安公公,连听都不敢听! 他恨不得自己当场聋了,瞎了,或者干脆没长腿,就不用站在这里,承受这快要将人神魂都冻裂的低气压。 福安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龙椅上的帝王。 完了。 皇上的脸虽然还带着笑,可那笑意,比数九寒天的冰凌子还要冷。 萧天明握着裴芸瑶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 他似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句话。 “好看。” “瑶儿……穿什么,都好看。” 他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看出一点破绽,一点疯狂的痕迹。 可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神清明,甚至还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好似刚才那番大逆不道的话。 真的只是一个女儿家在向心上人讨要一件新衣裳。 这个女人,真的疯了吗? 还是说,她仗着裴家的势,仗着自己的功劳,已经狂妄到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 萧天明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浓浓的疑虑。 他发现,这把原本被他牢牢掌控的刀,隐隐有了脱鞘而出的迹象。 他必须敲打她一下。 “只是……”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可那温和之下,是淬了冰的警告。 “太后下葬乃是国之大丧,礼数繁重。你到时,莫要失了分寸才是。” 虽然他觉得,以裴芸瑶的聪慧,断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蠢。 可她今夜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出格,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他不得不防。 听到他话里的敲打之意,裴芸瑶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她对着萧天明盈盈一拜。 “陛下说的是。” “臣妾,自会遵旨。” 二人之间,那股无声的对峙被死死绷成了一根弦。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清冷气息,都压不住这快要沸腾的杀意。 就在这根弦即将崩断的刹那,殿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轻手轻脚地推开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点声响,像一滴冷水滴进了滚油里。 瞬间打破了殿内快要凝固的气氛。 一道纤细的身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宫装,裙摆上只绣了几支素雅的兰草。 与裴芸瑶这一身大红宫袍形成了鲜明至极的对比。 来人正是嘉嫔,何清月。 她莲步轻移,走到殿中,先是规规矩矩地将托盘举至眉间。 对着上首的二人盈盈一拜,声音柔得像能掐出水来。 “臣妾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萧天明那快要将裴芸瑶洞穿的视线,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并未立刻转向来人,反倒是先不动声色地在裴芸瑶的脸上转了一圈。 那眼神像是在探究,又像是在警告。 直到确认她面上那娇媚的笑容毫无破绽,他才缓缓移开目光,落在了何清月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 “免礼。” 裴芸瑶的眸光在看见何清月的刹那,倒是真的亮了一下。 那不是欣喜,而是一种猎人看到意料之外的猎物闯入陷阱时的那种,饶有兴味的亮光。 何清月? 这个在宫里向来如同隐形人,平日里说话都细声细气。 像是风一吹就倒的嘉嫔,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端着一碗参汤出现在养心殿? 她平日里躲自己还来不及,今天倒是有胆子往这风暴中心凑。 这嗅觉,可真是比宫里的野猫还要灵敏。 裴芸瑶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分毫,只是唇角的弧度弯得更深了些。 她倒要看看,这个一向不争不抢的嘉嫔,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何清月,看她迈着小碎步,袅袅娜娜地走到御案前,将那碗白瓷参汤小心翼翼地放下。 参汤的热气袅袅升起,带着一股清甜的药香。 倒是将殿内那股子血腥味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冲淡了几分。 何清月当然不是蠢人。 她低眉顺眼地站着,眼角的余光却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贵妃娘娘那一身刺目的大红,还有皇上那看似温和,实则冷得掉冰渣的脸色。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蛰伏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今天。 她没有王家那样的母族可以依靠,也没有裴芸瑶那样的家世做后盾,她有的,只是审时度势的眼光和一颗不甘人下的心。 王家倒了,太后死了,这后宫的天,看似要变成裴家的天下了。 可她偏不信。 帝王心术,最重制衡。 裴家功高盖主,如今更是有了一人独大之势,皇上怎么可能不忌惮? 怎么可能真的心甘情愿将后位拱手相让? 裴芸瑶越是咄咄逼人,就越是会把皇上推远。 而自己这碗恰到好处的参汤,这份看似不合时宜的温柔体贴,与裴芸瑶那嚣张的野心一比,皇上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何清月这才抬起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怯生生地望向裴芸瑶。 语气里满是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惶恐。 “真是对不起呀,贵妃娘娘,臣妾……臣妾不知道您也在这儿。” 她咬着下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带着几分无辜。 “臣妾只是想着,陛下为了太后的事,定然是宵衣旰食,这才擅自做主炖了些参汤过来给陛下补补身子。若是……若是早知道娘娘您在这儿陪着陛下,臣妾就该多备一份的。” 这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 既点明了自己是来关心陛下的,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像她才是那个体贴入微的解语花。 那句早知道娘娘您在这儿,更是说得意味深长。 听着何清月这番茶言茶语,裴芸瑶非但没恼,唇边那抹本就秾丽的笑意,反倒愈发深邃。 多备一份? 第一百七十章 皇上亲自把她推了出去 裴芸瑶在心里嗤笑一声。 只怕就算自己此刻就死在这养心殿里,何清月也不会为自己多掉一滴眼泪,又何谈一碗参汤? 这份参汤,从选材到熬制,再到她掐着点送进来的时机,哪一步不是算计? 算计的是帝王的疲惫,算计的是自己的嚣张,更是算计着那空悬的后位。 这一碗,是她何清月敲开龙心的敲门砖,是她递上来的投名状。 与自己何干? 不过,这样也好。 有这么个鲜嫩的解语花杵在前面,倒是省了自己还要费心去应付萧天明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她乐得清闲。 裴芸瑶眼波流转,刚准备顺着何清月的话,说几句场面话将这事揭过去,上首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却突然开了口。 萧天明甚至没有看何清月一眼,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裴芸瑶的身上。 他薄唇轻启,声音平淡,却掷地有声。 “若是瑶儿喜欢,这碗汤,便赏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何清月脸上的柔弱,像是被冰霜冻住的面具,寸寸龟裂。 裴芸瑶端在身侧的手,指尖也下意识地蜷了一下。 他这是……在演戏? 可为什么要演给何清月看?她也配? 裴芸瑶心中疑云翻滚,而下首的何清月,心里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怎么会? 皇上他怎么会…… 太后才刚刚薨逝,尸骨未寒! 裴芸瑶穿着这一身扎眼的大红袍子闯进养心殿,这与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不孝有何区别? 可皇上非但没有降罪,竟然还……还把她精心准备,用来表达关切的参汤,如此轻飘飘地赏给了裴芸瑶? 难道在皇上心里,太后的死,王家的覆灭,都及不上眼前这个女人的一个笑脸吗? 何清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小意温柔,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何清月震惊到失语的时候,裴芸瑶已经动了。 她莲步轻移,袅娜地走到御案前,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含着笑,瞥了一眼那碗白玉似的参汤,然后竟真的伸手端了起来。 她拿起汤匙,在碗里轻轻搅动,舀起一勺澄黄的汤汁,送到自己嫣红的唇边,朱唇轻启,徐徐吹了吹。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娇媚。 然后,在何清月快要喷出火的目光中,裴芸瑶手腕一转,将那汤匙稳稳地递到了萧天明的唇边。 “陛下,天色不早了,还是您喝吧。” 她顿了顿,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补充。 “臣妾,喂您。” 轰的一声,何清月觉得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扎眼! 这一幕实在是太扎眼了! 她费尽心机,亲自在小厨房守了两个时辰,烟熏火燎,甚至为了让苦肉计看起来更逼真些,不惜在倾倒热汤时,故意让几滴汤水溅在自己手背上,烫起了一个明晃晃的水泡。 她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让皇帝看到她的付出,看到她的体贴,看到她与裴芸瑶这个嚣张跋扈的妖妃截然不同的温婉贤良吗? 可结果呢? 她手上这个货真价实的泡,她这两个时辰的心血,她赌上一切的孤注一掷,到头来,竟然还比不上裴芸瑶轻飘飘的一个眼神? 凭什么! 何清月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连手背上那个水泡被压破的刺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态。 然而,她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的隐忍,却一丝不落地落入了龙椅上那个男人的眼中。 萧天明垂下眼帘,就着裴芸瑶的手,将那口参汤喝了下去。 他心里冷笑,就是要看着何清月隐忍的样子,只有把人逼到一定程度,才会做一些疯狂的事情。 他面上却滴水不漏,还低头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桌案上的那些公文,对着裴芸瑶轻声说。 “朕还要处理一些公务,怕是要等到后半夜才能休息,瑶儿近日来,属实太过奔波,着实辛苦,还是回去歇着吧。” 裴芸瑶心中哂笑,他这是再一次拒绝了自己。 不过也好,她确实需要些许时间独自谋略。 若是萧天明紧追着她不放,她还倒有些施展不开手脚。 而且现在也不是对付萧天明的好时机,只能一步步被布局,太后在此时没了,若是萧天明也出现什么意外。 那她纵然是夺得这天下也不能服众! 想清楚这一点,裴芸瑶面上装作乖巧,甚至都不问何清月该如何自处,而是对着萧天明福身。 “多谢陛下关怀,臣妾这就告退。” 说完这句话,裴芸瑶直接转身离去。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路上的凉风倒是吹的她越发的清醒。 前世之仇所恨之人,她都会一一报复回来。 到达藏凤楼后,也着实有些许累了,直接坐在软榻上,用手肘撑着扶额。 王嬷嬷和明月立刻上前,一个帮忙拆着朱钗,一个捏肩。 王嬷嬷终究还是老谋深算了些,颇有远见的开口。 “娘娘,容老奴说句大胆的话,您最近一直在逼宠,老奴虽不知为何,不知是您的计划还是其他。” “可老奴也要说句不该说的话,不管如何,若是您不争宠,也要有您的人去争宠才行,这后宫看似群龙无首,可最终还是被陛下所掌控着,你就算是有了凤印,但也抗衡不了他。” 王嬷嬷手上动作轻柔,话里的分量却重得能砸出坑来。 裴芸瑶停下动作,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身后那双写满风霜却依旧清明的眼睛。 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里了。 这才是真正为她着想的人会说的话。 不是劝她要贤良淑德,不是劝她要温婉固宠,更不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诫她什么君心难测。 而是告诉她,要把刀柄握在自己手里。 她的人,她的刀,必须安插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 这一点,母亲送来的王嬷嬷,看得比谁都透。 “娘娘……” 一旁的明月听得心惊肉跳,瞧见裴芸瑶半晌不语,眼神又那般锐利,还当是王嬷嬷说错了话,触了娘娘的逆鳞,赶紧小声开口想为她辩解。 第一百七十一章 西北来信恐有战事 “嬷嬷.” 她刚起了个头,就被裴芸瑶打断了。 她微微眯了眯那双漂亮的凤眼。 “嬷嬷果然有高见,不愧是母亲身边的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丝懒洋洋的赞许。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后宫也好,前朝也罢,确实是时候,该热闹热闹了。”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 “是该送些听话的人,到陛下的身边去了。” 她安插在朝堂上的那些棋子,也该动一动了。 明月听见裴芸瑶并未苛责,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扑通一声落了回去。 裴芸瑶从榻上站起身,径直走向梳妆台最里侧,打开一个螺钿镶嵌的紫檀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素面烫金的帖子。 她转过身,将帖子递到王嬷嬷面前。 “你亲自去一趟,把这个交给东厂的福安督公。”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告诉他,明日午时,本宫要在藏凤楼见他。让他想尽一切办法,务必过来。” 东厂督公! 明月倒吸一口凉气。 王嬷嬷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双手恭敬地接过帖子,妥帖地收入袖中。 “是,老奴一定办妥。” 她行了个礼,又道:“老奴这就去为娘娘准备沐浴的汤水。” 偌大的寝殿里,很快只剩下裴芸瑶和明月两人。 王嬷嬷走后,裴芸瑶坐回了镜前,她透过光可鉴人的菱花镜,看向身后还愣着的明月,轻轻地问。 “你刚刚,是想说什么来着?” 明月回过神,对上镜中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脸微微一红,随即又笑了。 “回娘娘,奴婢愚钝。” 她走到裴芸瑶身后,拿起梳子,继续为她梳理长发。 “奴婢刚刚还以为嬷嬷说错了话,惹娘娘不快了,所以才……才想替嬷嬷分辨几句。” “不曾想,原来嬷嬷的话,正巧说中了娘娘的心事。” 镜中那双清亮又带着点后怕的眸子,让裴芸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抬眼,淡淡地看着身后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丫头。 “你家娘娘,在你眼里就是那种听不得真话,赏罚不分的人?” 这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质问都来得更有分量。 明月被看得心里一咯噔,手里的象牙梳差点没拿稳,连忙摇头,像是拨浪鼓一样。 “当然不是!” 她否认得太快,倒显得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可爱。 随即,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挺了挺胸膛,脸上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她低下头,凑到裴芸瑶耳边,声音压得又轻又软,带着一股子小女儿家的撒娇意味。 “我们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娘。” 裴芸瑶听着这话,唇角终于勾起一抹真实的笑意。 不错,是个忠心的好丫头。 没白疼。 卸下一身的算计,这一夜,她难得睡了个好觉。 再睁眼时,晨光已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的金辉。 裴芸瑶伸了个懒腰,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舒坦劲儿,神清气爽。 简单用过早膳,换下那身招摇的红。 穿了一身素雅的湖水绿罗裙,正准备去东宫看看萧颙和裴凌,刚走到殿门口,就被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拦住了去路。 那小太监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只是神色间透着一股机灵和紧张。 他一见裴芸瑶跨出门槛,立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这又是哪一出? 裴芸瑶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后的明月,眼神里带着询问。 明月也是一脸茫然,轻轻摇了摇头。 裴芸瑶收回目光,声音依旧是那副温和中带着疏离的调子。 “起来吧。这一大清早的,有什么事?” 那小太监得了允,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却依旧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他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回娘娘的话,这是宫外递进来的,裴将军……裴将军给您的信。” 大兄的信? 裴芸瑶心里咯噔一下。 大兄向来稳重,若非十万火急的大事,绝不会用这种冒险的方式往宫里送信。 她伸手接过那薄薄的信封,指尖能感觉到里面纸张的轮廓。 拆开,展开。 信上的字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苍劲有力,一如大兄那个人。 只扫了一眼,裴芸瑶那张原本还带着晨起温润之气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越往下看,她的面色越是凝重,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像是淬了冰。 看完最后一行字,她啪地一下合上信纸,重新塞回信封里。 她抬起眼,看向那个还躬着身子的小太监,声音冰冷。 “此事,本宫知道了。”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信是怎么到你手里的,你又是怎么送进来的,这些本宫不管。” “但你记住,今天你没来过藏凤楼,本宫也没见过你。这封信,更是不存在。要是让本宫在别处听到半点风声……” 她的话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杀意,已经足够让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 “奴才……奴才明白!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明月最是会察言观色,一看娘娘这脸色,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她立刻上前一步,从袖袋里摸出一小锭银子,不着痕迹地塞进了小太监的手里,嘴上还温声细语地嘱咐着。 “辛苦公公跑这一趟了,天还冷着,这点银子拿去买碗热茶喝。” 那小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银子烫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他捏着那沉甸甸的银锭,感觉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是一道催命符。 他赶忙把银子往怀里一揣,头点得如同捣蒜。 “多谢贵妃娘娘赏!多谢姑娘!” 话音刚落,他像是生怕裴芸瑶反悔似的,转身就跑,那背影像是是落荒而逃。 送走小太监,裴芸瑶还站在原地,捏着那封信的手指尖都在发烫。 风吹过檐角,呜呜咽咽的,吹得她心里发冷。 明月看她脸色白得吓人,小声问:“娘娘,咱们……还去东宫吗?” 去东宫? 她捏紧了信,薄薄的纸被攥出了褶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这天下又不是只有他最聪明 大兄信里的话,一字一句都砸在她心上,让她有点喘不过气。 前世那种孤零零一个人的滋味,她尝够了。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 她有颙儿。 这个念头让她冻僵的心口回暖了些。 东宫里,有她的同谋。 “去。”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定下来。 “刚好,把这事跟颙儿说说。” 东宫的书房里很安静,只闻得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 裴芸瑶一进门,就看见了书案后头那个小小的身影。 萧颙坐得笔直,正悬着手腕练字。 他身上那件宝蓝色的锦袍衬得他小脸粉雕玉琢的,神情却专注得不像个孩子。 他写的江山二字,笔锋已经有些气势了。 一见着裴芸瑶,他那股子沉稳劲儿立马就散了。 笔往笔架上一搁,人就从高椅子上跳下来,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还一板一眼地行了个礼。 “母妃万福金安。” 声音又软又糯,活脱脱一个五岁娃娃。 裴芸瑶心里好笑,装得还挺像。 她蹲下身,握住他微凉的小手扶他起来,“不用这么多礼。” 她看了一圈空荡荡的书房,随口问:“你表兄呢?” 一说起裴凌,萧颙那张小脸就有点无奈。 “他呀,一到这个时辰就雷打不动地去后院练功,拦都拦不住。儿臣说要劳逸结合,他不听。” 萧颙撇了撇嘴。 “他从藏书阁找出一本练功的书,最近痴迷得很,武功倒是长进了。母妃找他有事?” 裴芸瑶心里有数了,也好,有些事,裴凌那样的性子,不知道反而干净。 她拉着萧颙在书案边坐下,他刚写下的江山二字墨迹还没干透。 “你表兄在练功就算了。”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 “这事儿,跟你说也是一样。” 这句话,更像是说给盟友听的。 萧颙的小身板坐得更直了些,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里头的孩子气不见了,只剩下沉静。 他知道,是正事。 裴芸瑶没再多话,把那封被她攥得发皱的信拿出来,一点点抚平,放在了那两个字旁边。 信纸上,是大兄的字迹,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得她眼睛疼。 萧颙的小脑袋凑了过来,视线落在信纸上。 那双本该天真烂漫的眼睛,此刻却沉得像一汪深潭。 他逐字逐句地看过去,小小的眉头越拧越紧,绷着一张脸,哪还有半点五岁孩童该有的模样。 凝重的神色,压在他稚嫩的眉眼间。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信纸。 然后,他抬起头,乌黑的眼珠直直地看向裴芸瑶,里面的冷意也坦白显现在她面前。 “母妃。” 他开口,声音还带着奶气。 “西北的邻国,又来犯了?” 裴芸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 萧颙像是没指望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条理清晰得可怕。 “大舅舅在信里说,那边的士兵忙着迎战,只是粮草却快要不够了。但这事儿不对劲。” 他顿了顿,小脸上的神情更冷了。 “今儿李大人下朝后,借着请安的名义同儿臣提了一嘴。他说父皇在朝堂上只轻飘飘地说西北战事已起,有大舅舅在,让众臣不必忧心。剩下的,一个字都没多说。” 这话一出,书房里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心照不宣的冰冷。 不必忧心? 萧天明这是在麻痹朝臣,让他们以为战事不重,这样一来,谁还会提增兵,谁还会提拨粮草军饷? 他这是要让大舅舅,让裴家满门忠烈用血肉之躯,活活耗死在西北那片冰天雪地里!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裴芸瑶的脚底板蹿上天灵盖。 好一招借刀杀人,卸磨杀驴! 萧颙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戾气,那是一种淬了毒的恨。 他拿起那封信,一言不发地走到烛台边,将信纸凑近了跳动的火焰。 火苗一下子舔了上来,将信纸的一角染成焦黑,然后迅速蔓延。 信纸在火焰中蜷曲,挣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檀香气中。 “大舅舅还在信里问母妃和表兄安好。” 萧颙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讥诮的凉意。 “他现在还以为,他在前线挣下的赫赫战功,能换来咱们母子在宫里的安稳。他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往父皇的圈套里钻。” 萧颙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母妃,他想让裴家死,我们偏不能让他如愿。” 这一句,没有再用儿臣,而是用了我们。 这声我们,像是一份盟约,一份血脉相连,共赴生死的誓言。 母子二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不必捅破,已然消散。 裴芸瑶紧绷的神经反而松了下来,脑子在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一条毒计渐渐成型。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艳的弧度,眼中寒光乍现。 “他以为他聪明,算无遗策,可我们也不是傻子。” 她走到萧颙身边,蹲下身子,理了理他略显凌乱的衣襟。 “既然你大舅舅那边缺钱缺粮,咱们就给他送过去。”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本宫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银两送到西北。只是……” 她抬眼,看着萧颙。 “这需要一支绝对可靠的队伍,冒死把东西送出京城,送到西北去。” 萧颙听着她的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竟漾开了一点笑意。 那笑容在他稚嫩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却又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篤定。 “母妃。” 他奶声奶气地开口,话里的内容却让裴芸瑶心头一跳。 “您需要的人,儿臣这里有。” 他根本不给裴芸瑶追问的机会,小手直接伸进了自己太子常服内襟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枚用白骨打磨而成的哨子,不过寸许长,通体雪白,上面还刻着细密而古怪的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他将哨子递到裴芸瑶面前,肉乎乎的小手摊开,那枚森白的骨哨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这是儿臣的暗影卫。” 第一百七十三章 真假太监都得为本宫所用 萧颙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母妃只要吹响它,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会出现在您身边,听候差遣。” 暗影卫? 裴芸瑶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竟然不知道他身边有这么一群厉害的人,那这么说,之前王家人受伤的事情都是这些暗影卫做的? 包括让太后再也说不出话?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 “不,这太贵重了,颙儿。这是你保命的东西,母妃不能要,你快收好。” 这是他的底牌,是他能在吃人的后宫里活下去的依仗。 她怎么能拿走? 萧颙却固执地举着小手,又往前递了递,快要塞进裴芸瑶的手里。 他的脸上没有了笑意,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母妃,如今的东宫,比您那藏凤楼要安全得多。父皇还需要我这个太子做靶子,王家倒台前,他不会动我。” 他顿了顿,黑曜石般的眼睛直视着裴芸瑶,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况且,儿臣已经不是孩子了。孰轻孰重,自有分寸。” 那眼神,那语气,根本不是一个五岁孩童能有的。 那是一个在血海深仇里浸泡过,在九重宫阙里厮杀过的灵魂。 裴芸瑶的心又酸又软,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他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在告知她一个决定。 他们是盟友,他正在将自己最锋利的剑,交到她的手上。 她伸出手,指尖微颤地从他温热的掌心,捏起了那枚冰凉的骨哨。 哨子入手,沉甸甸的,像是握住了一份生死相托的信任。 她将哨子紧紧攥在手心,这才想起另一桩事,神色又凝重起来。 “颙儿,此事……暂时不要告诉你表兄。” 萧颙抬眸,眼中闪过了然。 裴芸瑶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你表兄性子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些年被裴家上下护得太好,虽有一身好武艺,却不知人心险恶。本宫怕他知道了西北的实情,一时冲动,反而会坏了事,甚至被人利用。” 萧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母妃放心,儿臣明白。表兄那边,我一个字都不会提。”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裴芸瑶悬着的一颗心才算彻底落了地。 她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近正午,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这才猛然想起另一件要事。 与东厂那位督公的约定,就在今天。 “本宫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她理了理思绪,起身离开。 等裴芸瑶的身影消失在东宫,她才发觉自己回藏凤楼的步子,竟比来时要轻快了许多。 她刚踏进藏凤楼的门,一直候着的王嬷嬷便快步迎了上来,在她耳边低语。 “娘娘,那位督公大人,已经到了,在里间候着呢。” 裴芸瑶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理了理衣袖,步伐从容地绕过屏风,走进了内殿。 内殿里熏着清冷的龙涎香,一个身形頎长的男人背对着她,正站在一幅仕女图前。 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东厂官服,金线绣成的狰狞猛兽在衣摆上若隐若现,衬得他腰身极细,背影挺拔如松。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足以让六宫粉黛失色的脸。 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眉眼却生得极其秾丽,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股天生的邪气。唇色殷红,不像抹了胭脂,倒像是刚饮了血。 他就是东厂督公,吴默。一个比女人还要妖异的男人。 裴芸瑶脚步未停,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大人倒是来得早。” 吴默对着她微微躬身,姿态是谦卑的,声音却平得听不出情绪。 “娘娘有召,奴才不敢来迟。” 裴芸瑶看着他那副过分艳丽的模样,唇角的笑意深了些。 她提起桌上的白玉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声在安静的内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朝对面抬了抬下巴。 “坐吧,陪本宫喝杯茶。” 吴默依言坐下,一双桃花眼却没闲着,不动声色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温热的茶杯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就是没有要端起来的意思。 这人,果然警惕得很。 裴芸瑶也不催他,自己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才懒懒地抬起眼皮。 “娘娘召奴才过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喝茶这么简单?” 吴默先开了口,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裴芸瑶轻笑出声,那声音脆生生的,传到吴默耳朵里,却让他后背有些发凉。 她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往前倾,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的笑意全没了,只剩下冰冷不加掩饰的审视。 “那是自然。” 她吐出的话很轻,却像刀子一样。 “毕竟,本宫手里可攥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比如说……督公大人您,并非阉人。” “你说,让你替本宫办点事,就当是我替你守着秘密的报酬,这要求过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内殿里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吴默握着茶杯的手指倏然收紧,温热的杯壁硌得他指节发白。 那张艳丽无双的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只剩下苍白。 他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怎么可能! 这个秘密他埋了十几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换了一重身份,才有了今日。 裴芸瑶,她一个深宫贵妃,怎么会知道? 是有人泄密,还是她纯粹在诈他? 不,不对。 看她的眼神,那是一种笃定的戏谑,根本不是试探。 吴默的脑子飞速转动。 他的复仇大计尚未完成,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身份。 一旦假太监的身份被捅出去,他会死无葬身之地,那些沉冤旧案,将永无昭雪之日。 短短一瞬间,他已经想了无数种灭口的法子,可眼前的女人是皇帝的贵妃,是裴家的嫡女,是太子的生母。 他动不了她。 念及此,吴默眼底的杀意尽数敛去,那张苍白的脸上,竟慢慢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放下茶杯,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袍,对着裴芸瑶又是深深一拜。 “娘娘说笑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杀人放火,只需要多找几个女人 他再次开口,声音里那股平直的调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太监特有的,温顺又带点谄媚的柔和。 “奴才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您还是贵妃娘娘,奴才这条命,就是您的。” “您想让奴才是阉人,奴才就是,您想让奴才是男人,奴才……也变不成啊。”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像是在插科打诨,又像是在变相服软。 裴芸瑶看着他这副能屈能伸的模样,心里倒是高看了他几分。 果然是个狠角色,换了旁人,要么惊慌失措,要么杀人灭口。 他却能这么快就调整好姿态,用这种方式来应对。 有意思。 她要的,也正是一个足够聪明,又足够狠辣的盟友。 “起来吧。” 裴芸瑶懒懒地抬了抬手,身子往后靠进柔软的锦垫里。 “本宫既然敢说出来,就没打算要你的命。” 她看着吴默重新落座,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倒也不是让你做些杀人放火,大逆不道的事。本宫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我如今,算是在一条船上。” 裴芸瑶顿了顿,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一双凤眼透过袅袅升起的水汽,直直地看向吴默。 “本宫要你,在这几日,替本宫去寻一些女子,要相貌顶尖的。” 吴默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挑。 让他这个东厂督公,去做拉皮条的勾当? 裴芸瑶仿佛没看见他眼中的错愕,继续说道:“等太后的丧事一过,你就寻个由头,比如庆祝国丧已过,需有新人为皇家开枝散叶之类的,将这些人,一个不落地,全都送到陛下的龙床上。” 这下,吴默是真愣住了。 他见过争风吃醋的,见过下药构陷的,还真没见过哪个妃子,上赶着给皇帝送女人的。 这裴芸瑶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吴默的脑子转得飞快,他立刻就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点,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小心翼翼地反问。 “贵妃娘娘……容奴才说句掉脑袋的话。” 他压低了声音。 “您就不怕……这些人里,有哪个不长眼的,万一怀上了皇嗣,那该如何是好?” 听到这话,裴芸瑶忽然笑了。 那笑容,如春水解冻,明媚又带着冰冷的寒意。 她怎么可能会让那些女人怀上萧天明的孩子? 她不仅不会让她们怀上,她还要让萧天明,这位心机深沉的明炀帝,这辈子,都再也生不出一个孩子来! 这个念头在心里滚过,带着复仇的快意,但她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不打算将这等机密之事全盘告诉吴默,保持神秘,才能让他永远对自己存有敬畏。 “这,就不劳吴督公操心了。” 茶杯落在小几上,叮的一声。 “记住,从今往后,东厂听我的。” 裴芸瑶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 “这,就是第一件。” 吴默没立刻出声,殿内熏香的烟气散开,他忽然笑了。 他将折扇啪地一下甩开,扇面上狰狞的鬼面一闪而过,拿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懒洋洋地问:“就为这点事儿?” 裴芸瑶没理会他那副做派,身子往前倾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分量却更重了。 “对,就是这点小事。可别当成件轻松活儿。” “太后刚走,全朝的眼睛都盯着陛下。你这会儿送人过去,稍有不慎,就得叫那些御史的唾沫星子淹死,且你若正常去送,陛下未必会接受。” 她的声音里没了温度,一字一句敲下来。 “手脚要干净,法子你自己想,这事,必须办成。” 吴默倏地站起身,手里的折扇哗啦一声猛然收拢,扇骨敲在掌心,发出一声清脆又危险的响动。 他俯下身,那张过分艳丽的脸凑到裴芸瑶跟前。 桃花眼里没了笑意,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似是要将人吸进去。 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娘娘放心,奴才定当竭力办到。”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丝丝凉意,贴着人的耳朵往里钻。 “只是……还望娘娘,对奴才的秘密,守口如瓶。”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与其说是在请求,不如说是在警告。 裴芸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静静地看着他,好似眼前这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不过是殿内的一尊瓷器摆件。 她甚至没觉得被冒犯,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想反过来威胁她? 她慢慢吐出几个字,声音平静。 “既然如此,那你便回去吧。” 吴默眼底的墨色翻涌了一瞬,最终还是化作了死水般的沉寂。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直起身子,对着她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 而后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等人走远了,一直候在旁边的王嬷嬷才敢上前一步。 她没见过这个吴督公,只觉得那人身上有股说不出的阴柔邪气,不像个好相与的。 更何况,东厂的人,哪个不是皇帝爪牙中的爪牙? “娘娘,此人……靠谱吗?” 王嬷嬷满脸都是藏不住的担忧,声音都放轻了许多。 “他毕竟是东厂的人,这宫里有一个算一个,那都是皇上的眼线和奴才。您这样用他,万一他转头就去皇上那儿告密,可如何是好?” 王嬷嬷的话点到为止,但剩下的意思,裴芸瑶全明白。 这是怕她养虎为患,引狼入室。 裴芸瑶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用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发出一连串细碎的轻响。 她轻笑了一声,安抚着。 “嬷嬷不必担心,他有把柄在本宫手中,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不听话。” 她语气轻松,好似拿捏吴默,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且本宫让他做的,不过是些送美人,传闲话的小事,就算捅到皇上那儿去,也算不得什么。嬷嬷大可放心。” 可王嬷嬷活了几十年,见过的风浪比旁人吃过的盐都多。 她知道,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所谓的把柄。 “娘娘。” 王嬷嬷看着自家主子那张过分年轻却沉静的脸,还是没忍住,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劝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本宫就是妖,还怕别的妖? “老奴虽不知他究竟有什么把柄在您手中,可他今日才第一次见您,就如此听话……事出反常,必有妖啊。这种人,用得了一时,怕是用不了一世。” 一个能爬到东厂督公位置的人,怎么可能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今日他被拿捏得越狠,日后的反扑,恐怕就越致命。 裴芸瑶放下茶杯,抬眼看向王嬷嬷,那双凤眸里盛着她看不懂的深意。 “妖?本宫就是妖!”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若是个不听话的,换一个就是了。” 王嬷嬷的担忧,她何尝不明白? 把柄这种东西,能拿捏人,也能逼得人狗急跳墙,是一把双刃剑。 但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被把柄拴在手里的奴隶。 奴隶会背叛,会反噬,用起来终究不顺手。 她知道吴默在查什么,也知道他背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 上一世,他查到最后,触碰到了皇家的逆鳞,落得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这一世,她不介意给他递一把刀。 主子和奴隶,走不长远。 只有捆绑在一起的利益,才能铸就最牢不可破的同盟。 她需要吴默的东厂,做她在宫外的眼睛和手,而吴默,需要她这个深宫贵妃,做他撬动旧案的棋子。 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裴芸瑶垂下眼帘,遮住了眸子里所有的算计。 她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滴水不漏的端庄。 她对着忧心忡忡的王嬷嬷,语气笃定。 “嬷嬷担忧太多了,此事本宫自有分寸。” 她伸出手,端详着自己修剪得圆润漂亮的指甲,蔻丹的红,艳得像血。 “后天便是太后的下葬礼。等她入了皇陵,这宫里宫外,许多事,也该尘埃落定了。” 指尖缓缓收拢,最终攥成一个用力的拳头。 很快了。 很快她就能将那些害了她裴家满门的人,一个个地,亲手送下去给太后作伴! 而萧天明……她也要把他牢牢地,攥在自己手心里。 太后的丧仪繁琐冗长,但时间就像指间的沙,总有漏尽的时候。 转眼,便到了皇陵地宫大门合上的那一日。 国丧的缟素将整个皇陵都染成了一片惨白,风卷着纸钱的灰烬,吹得人脸上身上都是。 文武百官,内外命妇,皆跪在冰冷的石板上,随着礼官的唱喏,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礼成之后,众人被引至偏殿暂歇用膳。 裴芸瑶坐在萧天明身侧,离得极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和他脸上那尚未褪尽的悲戚。 演得真好。 若非两世为人,她恐怕也要被他这副孝子贤孙的模样给骗了过去。 他心里怕是巴不得太后早死,好让他亲政掌权。 此刻这悲伤里,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裴芸瑶正琢磨着,要不要说几句体己话,去劝慰一下这位演技精湛的陛下。 一个柔弱无骨的身影却先她一步,莲步轻移,走到了御前。 是嘉嫔,何清月。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白孝服,不施粉黛,反而衬得那张脸愈发清丽可人,像一朵雨打过的梨花。她福了一福,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谁。 “陛下节哀顺变。” “太后娘娘仙逝,虽是走得早了些,可想来,也是不必再受那病痛折磨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既体贴又懂事,活脱脱一个解语花的样子。 萧天明果然抬起了头,收敛了那副悲痛欲绝的神情,换上了一张严肃的帝王面孔,威严天成,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不合时宜的动静,突兀地打破了这殿内的肃穆。 “yue!” 何清月脸色煞白,猛然用帕子捂住了嘴,身子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那一声干呕,在这落针可闻的偏殿里,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在先太后的葬仪上失仪干呕,这可是大不敬的死罪! 何清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吓得眼泪都滚了出来,娇弱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陛下!是……是臣妾失仪了!臣妾罪该万死!” 萧天明拧紧了眉头,那张因国丧而显得格外肃穆的脸上,看不出是怒是忧。 他盯着地上抖成一团的何清月,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 有孕了?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窜进他的脑海。 他算着日子,何清月的确已经有些时日没来承宠了。 萧天明迅速压下心头那一点点被算计的不悦,换上了一副关切至极的神情,甚至微微倾身,声音里透着恰到好处的焦急。 “这是怎么回事?是吃坏了肚子,还是……” 他故意将话尾拖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紧紧锁着何清月,像是在给她递一个梯子。 何清月当然接得住。 她梨花带雨地抬起眼,怯生生地望了萧天明一眼,那眼神柔弱无辜。 可那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孤注一掷的狠意。 就是现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太后的葬仪上。 这个孩子,必须在今天,以最震撼的方式,走进所有人的视野里! 她又飞快地垂下头,声音带着哭腔,却一字一句,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偏殿。 “回陛下的话,不是吃坏了肚子。是臣妾……臣妾有了身孕。” “最近这段时间,臣妾总觉得食不下咽,寝食难安,身子也乏得很。这才偷偷请了太医过来看看,结果一看,才知是有了月余的身孕。” 轰的一声,好似平地惊雷。 整个偏殿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官员都瞪大了眼睛,忘了呼吸。 萧天明一瞬间的怔愣后,脸上爆发出巨大的狂喜。 他要的就是这个! 一个皇子,一个崭新的,可以用来制衡裴家,制衡裴芸瑶那个孽种的筹码! 他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响彻殿宇。 “当真?!” 他快步走下台阶,亲自扶起何清月,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即是有了身孕,乃是天大的喜事!是上天对朕的垂怜,也是对太后的告慰!理应好好的养护,怎么还跪在地上?快,别站着了,快坐下!” 第一百七十六章 好算计 他扬声一喊,身后的福安立刻会意,亲自搬来一把铺着厚厚锦垫的椅子,就放在了萧天明的身侧,与裴芸瑶的位置遥遥相对。 一个嫔位,竟能与贵妃在御前平起平坐。 这是何等的荣宠! 何清月受宠若惊地被扶着坐下,低眉顺眼,手却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各种的目光。 而最冰冷的那一道,来自对面。 裴芸瑶端坐着,自始至终,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连眼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萧天明那副欣喜若狂的慈父模样。 看着何清月那娇羞无限的准母仪态,看着这满殿文武瞬间变幻的嘴脸。 呵,好一出大戏。 千算万算,算漏了何清月这个肚子。 前世,何清月可没有这个孩子。 这一世,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了,自己为了不再同这张恶心的嘴脸同床共枕,将萧天明推去别的宫里了。 没想到,竟给了她这样的机会。 一个皇子,一个在太后葬仪上被发现的皇子。 萧天明一定会将他视若珍宝,视作天命所归。 这确实,阻拦了她计划的进程。 裴芸瑶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茶叶。 然后抬起头,脸上终于绽开一抹堪称完美的,端庄温婉的笑容。 她对着何清月,声音温柔。 “恭喜妹妹了,这一胎,来的倒挺是时候的。” 这话里的刀子,锋利又隐蔽。 何清月抚着小腹的手微微一紧,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不谙世事的娇柔模样。 她笑着回应,毫不示弱。 “说来也是巧了。其实臣妾本不打算现在就公布身孕的,想着等胎像稳了再说。只是……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也惊着了陛下和贵妃娘娘,是臣妾的不是。” 她三言两语,就把刻意为之变成了情非得已。 还将这桩大不敬的罪过,说成了对先太后的惊扰,姿态放得极低,却也把自己的位置,抬得极高。 两个女人隔着缭绕的香炉青烟,视线在空中交汇。 一个笑意温婉,眼底是淬了毒的寒冰。 一个神情娇弱,眸子里是藏不住的野心。 这场仗,刚打完一轮,新的战火,就已经烧起来了。 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像是给两个女人的对峙拉上了一道模糊的帷幕。 可这帷幕,却遮不住底下百官们炸开锅的议论声。 “嘉嫔娘娘有孕了?这可是大喜事啊!” “喜事?在太后娘娘的葬仪上,这算哪门子的喜事!简直是冲撞!”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叫冲喜!是祥瑞之兆,说明我大明国运昌盛啊!” 窃窃私语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搅得人心惶惶。 萧天明高坐龙椅,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扳指,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好,很好。 议论吧,吵闹吧。 越乱,对他越有利。 他原本就等着有人跳出来,拿裴芸瑶在国丧之日穿红袍的事大做文章。 现在,何清月这个肚子,简直是上天送来的另一把利剑,一把可以名正言顺刺向裴芸瑶的利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个足以拖延裴芸瑶顺利当上皇后的事件。 萧天明清了清嗓子,那恰到好处的狂喜还挂在脸上,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身为帝王的深思熟虑。 “诸位爱卿安静,朕要在此时宣布一件好事。如今六宫无主,又有嫔妃怀上龙裔,朕思虑再三,打算将这空悬已久的后位……” 他的话故意说得缓慢,像是在抛出一个巨大的诱饵,等着鱼儿上钩。 他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他话音一落,就会立刻站出来阻止。 可他没想到,抢先一步的,竟是另一个人。 “陛下!” 一个穿着绯色官袍,胡子花白,面容刻板得像块石碑的老臣,颤巍巍地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是礼部尚书,周袁。 这老头子是出了名的食古不化,眼里除了礼法规矩,再容不下别的东西。 只见周袁一脸正气,朝着萧天明深深一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古板劲儿。 “陛下三思!太后仙逝未久,此时议立后之事,于情于理不合,更是对先太后的大不敬!” 他顿了顿,腰杆挺得更直了。 “后宫之事,暂由贵妃娘娘代为掌管,亦是合乎规矩的。”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暗暗点头。 连萧天明都微微挑眉,没想到这老顽固居然会帮裴芸瑶说话。 可周袁的下一句话,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他话锋一转,浑浊的老眼扫过对面安坐的裴芸瑶,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不祥之物。 “但是……容微臣说句杀头的话。” “如今宫外流言可畏,都说……都说是贵妃娘娘凤命过硬,这才克着了太后……虽说此乃无稽之谈,可也并非空穴来风!” “自贵妃入宫,风波从未停歇,谣言四起!如今嘉嫔有孕,乃是国之祥瑞,是上天垂怜我大明!依老臣看,不若等皇子平安降生,再议这中宫归属,方为稳妥!” 轰的一声。 这番话,比刚才何清月有孕的消息,更像是一颗炸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他竟然……他竟然敢当着陛下的面,把那些市井之间的恶毒揣测,堂而皇之地搬到朝堂之上!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齐刷刷地射向了裴芸瑶。 裴芸瑶端坐的身形,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她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了撇浮起的茶沫,对此仿若未闻。 周袁…… 礼部尚书,出了名的老顽固。 前世也是这般,处处拿规矩礼法压人,又是软硬不吃。 只是,他今天这番话,倒是比前世有趣多了。 前半段听着像是为她说话,堵了萧天明想立刻提拔何清月的路。 后半段的刀子,却全都对准了她,将她钉死在妖妃,克星的耻辱柱上。 萧天明,这是你的手笔吧? 借着这老顽固的嘴,把你想说又不能说的话,全给捅了出来。 既试探了朝臣的反应,又将我置于风口浪尖。 一石二鸟,好算计。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敌人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众人,越过那缭绕的青烟,精准地落在了龙椅上那个男人的脸上。 四目相对。 一个志得意满,眼含算计。 一个冷若冰霜,波澜不惊。 何清月那点小聪明,周袁这条老狗,都不过是棋子罢了。 真正的对手,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 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裴芸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茶杯壁上划过。 看吧,萧天明,这就是你想要的。 让这些愚蠢的臣子,像斗鸡一样,为了你抛出的一点点诱饵而争得面红耳赤。 然后你再以君王之姿,裁决一切。 她甚至在想,下一个跳出来的,会是王家的哪个余孽,还是哪个想攀附新贵的小人。 可就在这时,一个清正的声音,打破了这乌烟瘴气的局面。 “陛下!” 人群中,吏部尚书李牧原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官袍,身形清瘦,面容儒雅,是父亲的至交好友。 此刻他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到了极点,可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把磨得锋利的尺子,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周袁的脸上。 “回陛下,臣以为周大人此言,甚为不妥。”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周大人既说,后宫之事暂由贵妃娘娘代管合乎规矩,转头又将市井之间那些污秽不堪的流言搬上朝堂,称娘娘是不祥之人。这……岂非自相矛盾?” 李牧原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老脸涨红的周袁。 “再者,贵妃娘娘乃陛下亲封,是我大明的贵妃。我等身为臣子,怎可在太后灵前,公然非议后宫主位?这,又将君威置于何地?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这番话说得,让原本附和周袁的几个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裴芸瑶心底冷笑。 李牧原,果然是父亲的好友。 这番话,看似句句在理,实则刀刀见血,直接把周袁钉在了非议君上,藐视皇权的罪名上。 周袁哪里是能言善辩之人,被李牧原这么一堵,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最重规矩,也最怕被人扣上这种帽子。 他梗着脖子,强行辩解。 “李大人误会了!老夫所言,并非自相矛盾!正是因为贵妃娘娘掌着事,老夫才要提醒!是设身处地地为娘娘着想!将流言说出,是为让娘娘往后行事能收敛一二,爱惜羽毛!” “至于中宫之位,老夫也并未说不让娘娘当,只是说,等嘉嫔娘娘腹中龙子平安降生,再行定夺,此乃万全之策!” 这老东西,倒是会偷换概念。 裴芸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微凉,正好,让她这颗看戏看得有些发热的心,冷静下来。 果然,萧天明的棋子,不止一颗。 人群中立刻又有一个武将打扮的人站了出来,声如洪钟。 “陛下!微臣反对!贵妃娘娘绝不可为后!”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被吸引了过去。 那武将一脸的愤慨,手直直地指向裴芸瑶。 “只因她在太后国丧当日,竟敢穿上一袭红袍!此乃大不敬!是对先太后的公然挑衅!莫说宫外如何传她,单凭这一点,她便不配为国母!不配母仪天下!” 这话,可比周袁那些拐弯抹角的话,要狠毒多了。 直接将裴芸瑶钉死在了不孝不敬的罪名上。 一时间,殿内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只有那香炉里的青烟,还在不知死活地盘旋上升。 萧天明看着底下斗得越来越凶的臣子,眼底的满意快要藏不住了。 目的达到了。 裴芸瑶妖妃的形象,不祥的恶名,不敬的罪证,全都摆在了台面上。 不过,那武将的话,确实说得太重了。 再让他们说下去,就过了。 “放肆!” 一声闷响,萧天明的手掌拍在了龙椅的扶手上,那温润的明黄丝绸下,是坚硬的木石。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薄怒,眼神凌厉地扫过底下噤若寒蝉的众人。 “贵妃是朕的女人,也是你们能如此放肆议论的?”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帝王的威压尽显无疑。 “朕有些乏了,此事,到此为止。” 一锤定音。 不容反驳。 他说完,甚至没再看底下众人各异的神色,直接在所有人的诧异目光中,对着偏殿一侧的两个女人开了口。 “你们,也随朕回去。” 这话,是对着裴芸瑶,也是对着何清月说的。 裴芸瑶没说话,缓缓起身,跟在了龙辇之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反倒是何清月,此刻像是得了天大的恩宠,一张小脸上满是娇羞。 她胆子大了不少,竟是提着裙摆,款款走到了萧天明的身侧,与他并肩而行。 那副模样,好似她已经是这后宫的女主人了。 裴芸瑶看着前面那亦步亦趋的身影,眼底划过一抹讥讽。 男人的恩宠,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前世的她不懂,这一世的何清月,怕是到死都不会懂。 一行人沉默地走着。 可没走几步,萧天明那看似稳健的步伐,却微微一顿。 他忽然想起来了。 他答应过裴芸瑶,会给她后位,会善待裴家。 刚才在殿上,他虽然借臣子之口将她逼入绝境,可若是此刻再对她这般冷漠,反而去亲近何清月…… 这消息要是传到西北,传到裴芸瑶那个手握重兵的大哥耳朵里,怕是会生出变数。 他的江山,还没坐稳。 裴家的刀,还必须牢牢握在手里。 想到这里,萧天明侧过头,对着身边满面春风的何清月,用一种不容置喙的温和语气开了口。 “朕有些要事,需同贵妃商议。” “你身子重,先回去好生歇着。” 何清月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了僵,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但她掩饰得极好,立刻就恢复了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乖巧地福了福身。 “是,臣妾知道了。” “那……臣妾先行告退。” 她低着头,恭敬地退到一旁,看着皇上和贵妃二人,一前一后,渐渐走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缓缓直起身,那双垂下的眼眸里,翻涌着不甘。 前殿的风波犹在耳边。 第一百七十八章 皇帝也会食言 养心殿厚重的殿门一关,便将所有喧嚣隔绝在外。 龙涎香的清冷气息瞬间包裹上来,驱散了她身上沾染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这里是天子寝殿,是大明最尊贵的地方,也是最冰冷的地方。 萧天明已经换下了一身沉重的朝服,只着了件明黄色的常服,少了几分帝王的威压,多了几分寻常男子的温润。 他亲手为裴芸瑶倒了杯热茶,白玉般的指尖捏着青瓷小盏,递到她面前。 “刚才在殿上,是朕委屈你了。” 他一开口,便是这样一句。 姿态放得极低,眼神里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歉意,像是他才是那个最不忍心看她受委屈的人。 裴芸瑶没接那杯茶。 她甚至没看他。 她只是扭过头,看着窗外那几竿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翠竹,绷着一张精致的小脸,下颌的线条都透着一股倔强。 装,你接着装。 我倒要看看,你这张面具,能戴到什么时候。 见她不理睬,萧天明也不恼。 他将茶盏放在她手边的紫檀木小几上,叹了口气。 “不是朕不愿意让你当这个皇后。瑶儿,你也看到了,朝堂上那些老顽固,对你颇有微词。朕实在不好太过强硬,与他们对着干。”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个为江山社稷着想,却又深爱着自己的女人,不得不做出妥协的可怜君王。 可裴芸瑶是什么人? 她是陪着他从一个傀儡皇帝,一步步走到权力巅峰的人。 他心里那点九曲回肠的算计,她比谁都清楚。 后位? 她现在根本就不在乎。 可她必须装作在乎。 她必须让萧天明相信,她还是从前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除了情爱和荣宠,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 “陛下!” 裴芸瑶猛然转过头,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已经蓄满了水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嘟着那张娇艳欲滴的红唇,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可是您亲口答应过臣妾的!” “帮您给太后下毒,臣妾都照做了!你保证过的!” 她越说越激动,竟是站起身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臣妾把什么都豁出去了!可如今呢?就因为那几个老东西说几句风凉话,您就怕了?您就要退缩了吗?!” 看着她这副气急败坏,撒泼耍赖的模样,萧天明眼底那点仅存的戒备,终于彻底散了。 果然。 她还是那个她。 满心满眼,就只有后位,只有他的宠爱。 这样的女人,最好掌控不过了。 他心中一定,脸上那点无奈便化作了全然的宠溺。 他伸出手,轻易地就将她那双微凉的手攥进了自己的掌心,温声安抚。 “瑶儿,朕这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真的和满朝文武对着干吧?你总要体谅体谅朕的难处。” 他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况且,这后位,朕不是不给你。只是缓一缓。你放心,不管嘉嫔肚子里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这中宫之位,朕都给你留着。谁也抢不走。” 呵。 等着孩子生下来,那便是十个月之后了。 十个月,沧海都能变桑田。 裴芸瑶伏在他怀里,眼底一片冰冷的讥诮。 萧天明,你打的好算盘。你想用这十个月的时间,彻底稳固你的皇权,再寻个由头,将我和我身后的裴家,连根拔起。 到那时,没母族撑腰的何清月,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登上后位,才是你最想要的,最听话的皇后,不是吗? 正好。 你给我十个月的时间。 我也正需要这十个月。 裴芸瑶心里的念头千回百转,面上却装得更加心寒。 她从萧天明怀里挣脱出来,退后两步,那双含泪的眼睛里,满是失望。 “十个月……陛下,您说得轻巧。”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可是臣妾等不了了!臣妾一天都等不了了!外面的人都说臣妾是妖妃,是不祥之人,宫里的奴才看臣妾的眼神都不对!臣妾就要当皇后!现在就要!” 她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固执地要一颗得不到的糖。 萧天明脸上那点温情,终于开始有了裂痕。 他维持了这么久的耐心,也快要被她这番无理取闹给耗尽了。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神也冷了几分,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威压。 “瑶儿,莫要再闹了行吗?” 他话音刚落,一滴泪就从裴芸瑶眼角滚了下来,滚烫的,砸在她手背上。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眼泪。 她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垮了,再也撑不住那副倔强的模样,瘦削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最后,竟是捂着脸,直接哭出了声。 “陛下觉得……臣妾是在闹?” 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一双杏眼被泪水洗得通红。 “臣妾是在闹吗?” 她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哽咽,字字泣血。 “臣妾一颗心,从十五岁那年起就都给了您。臣妾本可以不当这个皇后的,安安分分当个贵妃,有您护着,谁敢说半个不字?” “可您偏偏要许诺臣妾!是您亲口说的,要让臣妾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说到这里,像是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摇头,泪水甩得到处都是。 “若是您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做不到……那臣妾……臣妾也不逼您了。” 她忽然就泄了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鼻音。 “臣妾想去西北了,看看我大兄,看看我父亲。这宫里太冷了,臣妾待不住了。” 西北? 这两个字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针,瞬间扎进萧天明的心里。 他脸上那点仅存的温情和不耐烦,顷刻间被一种更为深沉的惊悸所取代。 西北? 那个被他刻意遗忘,正缺衣少粮,靠着裴家父子拿命在填的血肉磨坊?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本宫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裴芸瑶现在过去,会看到什么? 她会看到被克扣的军饷,看到饿得皮包骨的士兵,会看到她那个战神一样的兄长,是如何在粮草不继的情况下苦苦支撑! 她那个刚正不阿的父亲,若是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自己把女儿送进宫,换来的却是帝王对整个裴家军的算计…… 萧天明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 不行。 这个念头撞进萧天明脑子里的,让他浑身一僵。 他脸上那点帝王式的冷漠一下就绷不住了,几步上前,一把将裴芸瑶捞回怀里。 力道用得很大,像是生怕她人就这么化成烟跑了。 “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声音里透着自己都没听出来的慌。 “西北那地方,朕才接到你大兄的信,说邻国又来挑衅,天天都在打,危险得很!你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跑去凑什么热闹?” 他捧起她的脸,指腹有些粗鲁地抹掉她脸上的泪,眼神里全是急切。 “乖,待在宫里,待在朕身边。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好不好?” 裴芸瑶眨了眨挂着泪珠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看着懵懂可怜。 “真的?” 她吸了吸鼻子,话音里还带着点不确定。 “陛下……这次不骗臣妾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天明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那口气刚松下来,烦躁感就又冒了头。 他只想快点把这事揭过去。 谁知裴芸瑶听了,非但没高兴,反而轻轻哼了一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她转过脸去,小声地咕哝:“上回您也是这么说的。您的话,臣妾现在都不敢全信了。” 萧天明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那点耐心,肉眼可见地在他眉宇间裂开了缝。 裴芸瑶垂着眼,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不再纠缠于那些虚无缥缈的真心,话锋一转,好似是退了一万步,做出了天大的让步。 “既然陛下现在不能让臣妾当皇后,那臣妾也不为难陛下了。” 她抬起眼,那双眸子里褪去了悲伤,换上了孩子气的,带着点贪婪的狡黠。 “不如,您就为臣妾修一座汤池吧?” “上次您不是说要给臣妾在藏凤楼旁修缮的吗,可最后也没了下文。这次,您总该如了臣妾的愿吧?” 她踮起脚尖,凑到萧天明耳边,声音又软又糯。 “臣妾要一座,以金砖为底,白玉石为壁的汤池。就要……就要我那藏凤楼一半大。这样,臣妾天天泡在里面,就当自己是这大明宫里,最快活的皇后娘娘了。” 金砖为底,白玉为壁? 还要藏凤楼一半大? 萧天明听着她这痴人说梦般的要求,眼角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他大明朝的国库是充裕,可也经不起这么个造法! 这女人是疯了吗?拿金子当石头用? 可对上裴芸瑶那双亮晶晶,又带着几分天真贪婪的眸子,他心头那股火气,又被另一种更冰冷的算计给压了下去。 她要后位,和要一座金子做的澡堂子。 哪个更麻烦? 后位一旦给了她,裴家就是正经的外戚,她裴芸瑶就是名正言顺的国母。 到时候,她那个老狐狸爹,还有她那个在西北手握重兵的大哥,哪个不得水涨船高? 他想再动裴家,就是动国本,难如登天。 可一座澡堂子…… 说到底,不过是些黄白之物。 他今天给了她,等将来他彻底清除了王家余孽,拔除了裴家这根扎得太深的刺,这满池子的金砖,还不是要回到他的国库里来? 到时候,连人带东西,都是他的。 这么一想,萧天明心里那点不痛快瞬间就散了。 他甚至觉得裴芸瑶这副没见过世面的贪财样子,有些可笑,也有些……可爱。 到底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为了一点虚荣和财帛,就忘了真正要紧的东西。 也好。 这样的女人,才好掌控。 萧天明捏了捏自己发紧的眉心,脸上露出一副被她闹得没办法,只好纵容的疲惫神情。 “行,依你,都依你。” 他叹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让步。 “朕明日就让内务府的人过去,给你画图纸,明天就开始修。” 裴芸瑶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意直达眼底,明媚得晃人,像是刚才那个哭得肝肠寸断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屈膝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宫礼,声音甜得发腻。 “臣妾就知道,陛下对臣妾是最好的!那臣妾就先谢过陛下了。” 她说着,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目光扫过萧天明略显倦怠的脸。 “臣妾瞧着陛下似是乏了,那臣妾就不打扰陛下歇息,先行告退了。” 萧天明确实是累了。 应付朝堂上那些老臣,跟应付后宫这个女人,一样让他心力交瘁。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于是,他只是不耐地摆了摆手。 “去吧。” “是。” 裴芸瑶应得干脆,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就走,大步流星地离开养心殿。 回到藏凤楼,明月连忙迎了上来。 “娘娘,您没事吧?陛下他……” “无事。” 裴芸瑶摆了摆手,声音里听不出在养心殿时的甜腻,只剩下如冬日寒冰般的清冽。 她径直穿过庭院,步步生风,裙摆曳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没有在楼下停留片刻,直接提着裙摆,一步步登上了藏凤楼最高的那一层阁楼。 这里是整个后宫的制高点之一,推开窗,能将半个皇城的灯火尽收眼底,也能看见远处养心殿那依旧亮着的烛光。 那里,住着她上一世倾尽所有去爱的男人。 也是这一世,她要亲手拉下地狱的仇人。 裴芸瑶从怀中摸出一个极为小巧的木哨。 她将木哨凑到唇边,鼓起腮帮,吹出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鸣音。 那声音像是一只夜枭在啼叫,穿透夜幕,飘向了远方,又在重重宫阙间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她静静地站在窗边,任由冷风吹拂着她微烫的脸颊。 不到片刻…… 第一百八十章 偷梁换柱掏空国库 她身后,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房梁的阴影中滑落。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身形挺拔,脸上罩着一张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头颅深深垂下,声音冷冽如出鞘的利刃。 “娘娘有何吩咐。” 听到这个声音,裴芸瑶心中那块压抑已久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角。 她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唇角的弧度越扬越高,眼底闪烁着兴奋,连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雀跃。 “本宫听闻太子说,你们有几分本事。本宫倒是想借着你们的本事为本宫所用。”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这空旷的阁楼里掷地有声。 “明日,皇上会在藏凤楼旁边动工,建一座浴池。” 裴芸瑶顿了顿,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得她半边脸莹白如玉。 另外半边脸却隐在黑暗里,眸光幽深。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浴池,以金砖为底,白玉石为壁。本宫要你们,偷梁换柱。” 萧天明,你以为我真是个只爱黄白之物的蠢女人吗? 你以为用一座金子做的澡堂子,就能买断我裴家的忠心,抚平我心中的怨恨? 你错了。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死物。 我要你的江山,你的命,要你血债血偿! 那黑影的身形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好像偷梁换柱这四个字,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裴芸瑶见他没有反应,心中更是满意,连如何操作的细节都早已想好。 她弯下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们想办法,以铜铸胚,外镀赤金做成一模一样的假金砖运进来。至于怎么进来,本宫明日会同太子商议,宫里的关节,本宫会为你们打点好,保证内务府的监工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窗棂上,目光穿透黑暗,望向了西北的方向。 “而你们,要把所有真的金砖,分批,秘密地,给本宫运出宫去,运往西北,交到我大兄手上。” 那里,有她裴家的大军。 那里,是她唯一的退路,也是她掀翻这大明朝的底气! 大军出征,粮草先行。 有了这笔金子,她大哥在西北,便再无后顾之忧! 黑影终于抬起了头,面具下的双眸在黑暗中闪过精光,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里多了一分斩钉截铁的决绝。 “属下遵命。” 没有一句多余的问话,没有丝毫的迟疑。 说完,他整个身形向后一融,再次化作一道轻烟,消失在了房梁的阴影之中。 阁楼上,又只剩下裴芸瑶一人。 她抬起手,接住一片被风吹来的落叶,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落叶飘飘摇摇,飞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 萧天明,更精彩的博弈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 冷风,吹得裴芸瑶的广袖猎猎作响。 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那双映着万家灯火的眸子里,尽是掌控一切的自得。 萧天明,你以为的金丝笼,马上就要变成绞死你的索命绳。 这场戏,你开了头,却由不得你来结尾。 她在窗边又站了片刻,直到身上的热度被夜风彻底吹散,才转身,姿态优雅地,一步步走下楼去。 这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藏凤楼外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嘈杂声。 裴芸瑶是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的。 她才刚从锦被中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明月就端着铜盆,满脸喜色地快步走了进来。 “娘娘!娘娘您快听!” 明月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将铜盆往架子上一放,就凑到裴芸瑶床边。 “隔壁的院子已经开始动工了!奴婢刚才去问了,说是陛下下旨,要为您建一座咱们宫里顶顶好的浴池呢!” 这丫头,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裴芸瑶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慵懒模样,甚至还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嗯,知道了。” 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平静地听不出半点波澜。 “这是皇上昨日亲口应承本宫的,总算没食言。来,扶本宫起来,本宫要亲自去瞧瞧。” 萧天明这一手,倒是快。 想来也是,他急着安抚我,好让我这个妖妃继续为他冲锋陷阵,铲除王氏余孽。 可他不知道,我比他更急。 这宫里的人,上至主子,下至奴才,个个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势利眼。 若是寻常的工程,内务府那帮老油条拖你个一年半载都是常事。 但现在不行。 我大哥的几十万大军,还在西北等着这笔金子当粮草。 我的复仇,一日都不能等! 明月手脚麻利,伺候着裴芸瑶起身,将她引到梳妆台前。 明月为她梳了一个凌云髻,发髻高耸,几支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插在其中,随着她一举一动,流光溢彩,气势逼人。 换上一身石榴红的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大朵盛放的牡丹,华贵又张扬。 镜中的女人,眉眼依旧是那副清丽模样。 但周身的气度,却已然是能镇住这后宫风雨的贵妃。 裴芸瑶由明月扶着,款款走到了隔壁的院子。 只见这里已经围起了一圈,几十个工匠和太监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指挥的,搬运的,测量的,人声鼎沸。 内务府的大总管李公公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指挥着什么,一转头瞧见裴芸瑶,那张胖脸上的倨傲瞬间化为谄媚。 他一溜小跑过来,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这一跪,周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裴芸瑶的目光淡淡扫过这一圈乌压压的人头,心中冷笑。 看来萧天明为了做戏,还真舍得下本钱,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修什么宫殿呢。 她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落在那个依旧低眉顺眼的李公公身上,声音清冽,像是玉石相击。 “本宫瞧着,这人倒是挺多的。” 她顿了顿,纤纤玉指抚上发髻边的一支步摇。 眼神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这片工地,话却是对着李公公说的。 “不知道干起活来,是不是也这么利索?” 第一百八十一章 真金白银放在自己手中才踏实 李公公一听这话,额上瞬间就见了汗。 他哪能听不出贵妃娘娘话里的敲打之意。 裴芸瑶也不等他回答,缓缓踱了两步,像是真的在欣赏这片空地一般,用一种近乎天真的雀跃语气问道。 “本宫很是喜欢这座大浴池,想着能早日用上呢。” 她转过头,一双美目直直地看着李公公,唇边噙着甜美的笑,问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 “李公公,你说,要让本宫满意,这浴池,能尽快完工吗?需要多久?” 李公公将头垂得更低了,顿时有些许为难。 皇上特意敲打过他,工期不必太快。 可贵妃娘娘如今又这般说,真是让他两头都难做。 不过终究是在这宫里面混的老油条了,也知道如何去转圜。 李公公肥胖的身子上渗出一层汗,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滴溜溜一转,脸上堆起更深的谄媚笑意。 “娘娘,您这话说的。这活儿得细致,马虎不得,奴才亲自盯着呢,保管错不了。” 这老狐狸三言两语,就想把话堵回去。 裴芸瑶心中冷嗤,面上却不动声色。 李公公见她不语,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胆子又大了些。 连忙凑近一步,用袖子挡在裴芸瑶的头顶。 “娘娘,这秋老虎晒人,您金枝玉叶的,仔细皮肤。这儿又脏又乱,不如您先回殿里歇着?等有了个大概模样,奴才再请您来瞧?” 他这话,句句都是在赶人。 裴芸瑶像是没听见,提着裙摆就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径直往那坑坑洼洼的土地边走。 明月赶紧跟上,为她拂开脚边的碎石。 场面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一下子全没了,干活的工匠太监都停了手,大气不敢出,周遭只剩下风声。 裴芸瑶扫了一眼那个刚挖开的土坑,眉头微微一蹙。 她伸出一根指头,遥遥一点那浅坑,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就这么个浅坑?” “娘娘……” 李公公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刚要开口。 裴芸瑶却转过头,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 “对了,李公公。” “皇上赏的金砖和白玉呢?本宫得亲自瞧瞧,省得有人手脚不干净,拿些假货来糊弄。” 手脚不干净几个字一出来,李公公腿肚子就是一软,差点跪下去。 在这宫里,跟贪墨沾上边,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他额角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顺着肥肉往下淌。 “回……回娘娘……” 他舌头打了结,话都说不囫囵了。 “那……那金砖玉石,都在内务府库房里好生收着呢。” “奴才想着,这地基还没弄利索,怕把那宝贝疙瘩给碰了,就……就想着等这边妥当了,再一并运来。” 那话音未落,裴芸瑶唇边最后一点儿笑意也敛去了。 她神色骤变,犹如晴空忽降冰雪,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一声冷哼,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直直扎进李公公的心里。 “李公公。” 她缓缓开口,声音平直,听不出喜怒。 “这些金砖白玉,既是国库拨出,赏了本宫,便该是本宫的东西。不放在本宫的藏凤楼里,难道还要在你内务府的库房里过夜?” 李公公的胖脸抖了一下,冷汗又冒了出来。 裴芸瑶没给他辩解的机会,目光如刀,割在他身上。 “现在,立刻,去把东西都搬过来。” “本宫就在这里等着。” “半个时辰。” 她竖起三根纤细的手指,字字清晰。 “少一块金砖,缺一片白玉,本宫就让你好看。” 轰的一声,李公公脑子里那根弦彻底断了。 妖妃! 传闻中的妖妃果然嚣张跋扈,不讲分毫道理! 这些东西本就是她的,早晚都要运来,何必急于这一时? 这般兴师动众,无非是爱慕虚荣,要亲眼看着金山玉山堆在自己宫里才安心。 他心中腹诽,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 那张肥肉堆叠的脸瞬间垮塌下来,只剩下恐惧和谄媚。 “是,是!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 他连滚带爬地应着,像是生怕慢了一步,脑袋就要搬家。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吓得呆若木鸡的几个小太监尖声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咱家去抬东西!” 一群人屁滚尿流,神色慌张地跟着李公公跑远了。 李公公那群人连滚带爬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扬起的尘埃尚未落定。 裴芸瑶脸上的寒霜未退分毫,她侧过头,声音平稳地落在明月耳边。 “去东宫。把颙儿带来。” 明月恭敬地福身应下:“是,娘娘。” 她未发一言,转身的步伐又快又稳,裙摆带起一阵微风,迅速消失在回廊的拐角。 周遭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裴芸瑶信步走回殿内,目光落在那盆开得正盛的君子兰上。 银剪入手,冰凉的触感自指尖蔓延。 咔嚓一声,一片将败的黄叶应声而落,干净利落。 她垂着眼,专注地修剪着枝叶,好像方才那个声色俱厉,搅动内务府的妖妃,与她毫无干系。 殿外很快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李公公那张胖脸再度出现,身后跟着八个小太监,四口沉重的紫檀木箱子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他弓着腰,谄媚的笑意快要从脸上的褶子里溢出来。 “娘娘!娘娘!您要的金砖和白玉石,奴才给您运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打开箱盖,两箱是码放整齐的金砖,在日头下泛着沉闷而诱人的光,另外两箱则是通体洁白的玉石,温润生光。 “陛下说了,这些您先用着,若是不够修建汤池,您尽管开口,国库里有的是!” 银剪被轻轻搁在窗台,发出一声脆响。 裴芸瑶这才抬步,裙裾扫过光洁的地面,不染纤尘。 她走到箱子前,缓缓蹲下身。 她的指尖划过金砖粗粝的棱角,又抚上白玉温润的表面。 触感真实而灼人。 是上好的赤金,上好的和田玉。 有了这些,西北的大兄,父亲麾下的十万将士,便有了过冬的粮草,有了续命的军饷。 都有救了。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清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出宫挥霍 方才的冰冷与端庄荡然无存,此刻的她,就是一个被巨大财富冲昏头脑的肤浅妖妃。 她捻起一块金砖,沉甸甸的重量压在掌心,让她笑意更深。 她把金砖在手上抛了抛,才斜睨着李公公。 “行,本宫知道了。” 那声音里满是餍足。 “暂且就放这儿吧。” 她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剩下的,两天之内,全都给本宫搬过来。该怎么跟陛下回话,李公公是个聪明人,不用本宫教你吧?” 李公公只觉得后颈发凉,冷汗把内衫都浸透了。 这话的意思,是要他再次给皇帝张口去要! 他脑中嗡嗡作响,想着皇帝那张阴沉的脸,腿肚子都在打颤。 可看着裴芸瑶那双含笑却不见温度的眼睛,他一个不字也说不出口。 “是……是!奴才晓得!奴才晓得!” 他哆嗦着嘴唇,连声应道。 裴芸瑶满意了。 她甚至懒得再分一个眼神给这些奴才,一双妙目只胶着在那灿灿的金光上。 她挥了挥手,像是驱赶几只碍眼的苍蝇。 “行了,都下去吧。” 她的声音又冷下来,带着不耐烦。 “隔壁的汤池挖快些,别让本宫等着急了,你们才知道快点干活。” 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在旁人看来,是这妖妃奢靡无度,急着享乐。 只有裴芸瑶自己清楚,工期越紧,动静越大。 她这偷梁换柱的计策,才越不容易露出马脚。 李公公已经无暇去想别的,嘴里胡乱应着,带着一群小太监,再一次屁滚尿流地退了出去。 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 李公公肥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 明月便回来了。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太子常服的小小身影。 萧颙。 他一身明黄的衣袍,被他穿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迈过高高的门槛,小小的脸上没有孩童该有的好奇。 那双凤眼,幽深得像是承载了千年的风霜,平静地扫过殿内满地的金玉,没有半分涟漪。 他走到裴芸瑶面前三步远处,停下。 他撩起衣袍,小小的身子一丝不苟地俯身下拜。 “儿臣给母妃请安。” 稚嫩的童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字字沉稳,不带起伏。 裴芸瑶的心口流过几分暖意,俯下身,直接握住了他冰凉的小手。 那温度,让她指尖一颤。 再抬眼时,她脸上已是另一番光景。 方才的冰冷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欢喜。 “颙儿快来!” 她将他拉到那敞开的木箱前,指着满箱的金砖,眉开眼笑,声音都高了八度。 “你看!你快看!这些,这些都是金砖!” 她的手指又划向另一边。 “还有这里,是上好的和田玉!全都是父皇赏给母妃的!以后,这些就都是母妃的了!” 萧颙顺着她的力道踉跄了两步,站定在箱前。 他眨了眨眼,眼中瞬间闪过一道精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随即,他小小的脸上也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声音里满是孩童的雀跃。 “太好了!这么多金砖!” 他伸出小手,也去摸了摸那冰冷坚硬的金砖,然后他忽地抬起头,看向裴芸瑶,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这样……这样大舅舅那边……” 话音,戛然而止。 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琴弦,被人用利刃突然斩断。 萧颙的嘴巴瞬间闭得紧紧的,那双刚刚还闪烁着惊喜的凤眸,倏然沉了下去。 周遭的空气好像在这一刻凝固。 这宫里,墙有耳,梁有眼,任何一个字,都可能化作催命的利刃,不仅刺向他们母子,更会刺向远在西北的裴家满门。 裴芸瑶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她看着儿子瞬间警惕起来的模样,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涩。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拉着他的手,微微用了些力,然后对着他,极轻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一切默契,尽在不言中。 裴芸瑶拉着萧颙,快步走入内殿,熟练地绕过一道十二扇的紫檀木嵌螺钿仕女图屏风。 屏风之后,光线被隔绝了大半,幽暗的空间瞬间将外界的奢华与喧嚣彻底摒弃,只剩下母子二人。 裴芸瑶松开手,方才那副欣喜若狂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眉头微微蹙起,神色坦然,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平稳。 “这座寝殿里,如今都是本宫的人,说话不必太过担心。” 她顿了顿,目光落回儿子那张沉静的小脸上。 “你都见到了,金砖白玉,本宫已经弄了过来。但这只是第一步。”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凝重。 “如何偷梁换柱,才是大事。本宫昨日已让你手下的暗卫去办,从宫外寻一批手艺精湛的工匠,用铜铸胚,外镀赤金,仿制成一模一样的金砖。只是……” 她停住了,眼底闪过忧虑。 “金砖沉重,数量又多,这样大批量的运进运出,目标太过显眼,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萧颙一直安静地听着。 直到裴芸瑶话音落下,他才抬起头。 那双本该天真烂漫的凤眸里,是深不见底的幽潭,沉淀着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锐利。 他没有思考,便抢着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母妃不用担心。” “儿臣有办法。” 他看着裴芸瑶,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儿臣现如今出宫一趟,待到傍晚时分,自会回来。” 裴芸瑶心口一窒,却又瞬间落定。 她没有问他要去何处,要做什么。 有些事,不必问。 她的颙儿,比她更懂。 她只是俯下身,替他理了理略有些歪斜的领口,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着无声的叮嘱。 “好。” 一个字,千斤重。 “万事小心。” 萧颙抬起那双深邃的凤眼,眸光沉静如水,却映出裴芸瑶担忧的面容。 他也回给她一个眼神,同样的坚定,同样的沉稳。 “母妃放心,你也小心。” 他小小的手,在裴芸瑶的手心轻轻一捏,力道不大,却沉稳如山。 说完这句话,萧颙松开手,转身便从屏风后走了出去。 屏风内外,仿佛两个世界。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东西备好已在城西 方才那个与母亲密谋的儿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神情冷肃,眉宇间带着煞气的储君。 他一出来,面色凝重,没有片刻停留,便直接朝着宫外大步走去。 那步伐,与他五岁的年纪全然不符,又快又稳。 一直候在殿外的啊喏见状,愣了一下。 赶紧提着袍角追了上去,口中有些许着急地喊着。 “殿下,殿下!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呀?您怎么走得那么快,等等奴才呀!” 萧颙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脚下倒是停了。 可他停得太突然,跟在后面的啊喏收势不及,结结实实地撞了上来,小小的身子被撞得往前踉跄了好几步。 “哎哟!” 啊喏吓得魂飞魄散,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额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砰砰作响。 “殿下!殿下饶命呀!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罪该万死!” 萧颙稳住身形,无奈地撇了撇嘴角。 若不是前世他那并不宽厚的背,为自己挡下了致命一击,萧颙现在就能一脚把他踹回东宫去。 可如今,他真是拿这忠心有余,脑子不足的家伙没一点办法。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啊喏,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放心吧,孤没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前走,语气不容置喙。 “孤要出宫一趟,有些事情要办。你跟着,切记,不许乱说一个字,不许乱看一眼。” 啊喏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掉膝盖上的灰,小跑着追上去,声音里带着哭腔。 “殿下,出宫可使不得!外头人多眼杂的,您要办什么事,吩咐奴才去跑一趟就是了,您这万一……”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颙就站住了。 啊喏自己就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自己的喘气声,他觉得脖子后头一阵发凉。 萧颙这才慢慢转过身,天色有些暗了,他那双凤眼在昏影里却亮得吓人,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啊喏。 那眼神里没什么孩子气,看得啊喏腿肚子直哆嗦,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 萧颙的声音不高,在这空旷的宫道上却特别清楚。 “这件事,只能我亲自去。” 啊喏一个哆嗦,脑袋差点埋进胸口里,再不敢吭声。 他弓着腰,迈开小碎步,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殿下的步子明明不大,可一步赶一步,又快又稳,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他心跳的点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小小的背影被拉得老长,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着。 啊喏只顾着埋头跟,跑得额头都见了汗,等再一抬头。 宫门那高大的影子已经压了下来。 门口的角落里,一辆不起眼的青顶马车正悄没声息地候在那儿。 出了宫门,马车轱辘声就混进了街市的吵嚷里。 啊喏缩在车厢角上,心一直提着,他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瞅,看谁都觉得不怀好意。 萧颙倒是不管外面多吵,闭着眼,小身板坐得笔直,跟在自个儿书房里似的。 马车走到一半,萧颙冷不丁说了声:“停”。 不等啊喏反应,他自己先下了车,一头扎进旁边的小胡同里。 “殿下!您慢点!” 啊喏提着袍子,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这胡同越走越窄,两边墙根底下湿漉漉的,还能闻见谁家锅里咕嘟咕嘟的炖肉味儿。 萧颙走得不快,小手时不时在墙上搭一下,像在掸掉看不见的灰。 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啊喏都给绕晕了,萧颙才在一个死胡同里停下。 这儿是巷子底,又潮又闷,一股子霉味。 巷子口的吵闹声听着远了不少。 萧颙转过身,背对着巷口,小小的个子在阴影里站得笔直。 啊喏扶着墙正喘气,后脖颈子忽然一凉,好像太阳一下就没了。 他惊恐地回头,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一身黑衣,悄没声地杵在那儿,跟墙上的影子融在一块。 “啊!” 啊喏吓得魂都快掉了,突然往前一蹿,差点把萧颙给撞倒。 那黑衣人却看都没看他,冲着萧颙的背影单膝跪下,头垂得很低。 “属下参见殿下。” 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萧颙没转身,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 啊喏捂着怦怦乱跳的胸口,看着这情形,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遭的空气好似都凝固了。 良久,萧颙才开口,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母妃让你们办的事情,可有办妥当?” 暗影的目光在吓得脸色发白的啊喏身上扫过,没有半分停留。 又重新落回萧颙那小小的背影上,沉稳回话。 “回殿下,贵妃娘娘吩咐之事,已尽数办妥。仿制的金砖现藏于城西郊外的一处废弃窑厂,只是……数量庞大,如何运进宫中,还请殿下示下。” 萧颙的双手负在身后,一个与他年龄全然不符的姿势。 他缓缓转过身来,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在昏暗中闪着幽光,锐利得好像能洞穿人心。 出宫这一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 若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回去,反而会引人疑窦,以为他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既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目光落在暗影身上。 “你,换身衣裳,扮作小厮。随孤一道,招摇过市,大肆采买。” 暗影没有丝毫迟疑,只一个字。 “是。”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如一缕青烟,向后融入墙角的阴影里,凭空消失了。 萧颙看也没看,抬脚便朝着巷子外走去。 他心中清楚,越是想藏,便越容易暴露。 索性就将自己摆在明面上,摆出一个五岁孩童第一次出宫,贪玩好胜的姿态,才能最好地掩盖他真正的目的。 当萧颙沉静地走出巷口,重新沐浴在天光之下时,啊喏还惊魂未定地跟在后面。 也就在那一瞬间,一个穿着青布短打,看着有几分机灵的小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十分自然地站到了萧颙身侧,落后他半步。 第一百八十四章 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这张嘴 正是方才那个黑衣暗影。 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已然尽数收敛,此刻看上去,与这街上任何一个跟班的小厮都毫无二致。 这一下,啊喏终是没忍住,他凑到萧颙身边,压低了声音。 “殿下……他们,他们怎么跟鬼似的,神出鬼没的!奴才……奴才的心都快吓出来了!” 萧颙脚步未停,听着身后那带着哭腔的抱怨,头也未回。 他稚嫩的嗓音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漠。 “自己无能,便怪他人来无影去无踪?孤记得,教习师父让你练基本功时,你不是肚子疼,便是头晕。若你身手有他一半利落,又何至于此?” 一连串的质问,让啊喏瞬间哑了火。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却发现太子殿下说的每个字都是戳心窝子的实话。 他确实是东宫所有小太监里最会偷懒耍滑的那个。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啊喏垂下头,踢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嘴里小声嘟囔起来。 “可……可奴才一直跟在殿下身边,能有什么危险……” 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却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萧颙的耳朵里。 萧颙没再理他。 前方的街角,一家糕点铺子正冒着腾腾热气,甜腻的香气钻进鼻腔,勾得人馋虫大动。 他径直走了过去,对着琳琅满目的各色糕点,小手一挥。 “每样,都给孤包起来。” 店家见来了贵客,手脚麻利地装了满满一大油纸包,沉甸甸的。 萧颙接过,转身便一把塞进了还耷拉着脑袋的啊喏怀里。 温热的触感和扑鼻的香气,让啊喏的魂瞬间归位。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一大包香喷喷的糕点,眼睛倏地亮了,口水差点没流下来。 “殿下……这,这是给谁的呀?” 萧颙看着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唇角勾起,眼中却没有半分孩童的天真笑意。 “今天孤心情好,凡是采买的东西,只要你拿得下,便都赏你了。” 啊喏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刚才那点子委屈和害怕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殿下大气!殿下威猛!殿下简直是奴才心中天底下最好的人!” “”下放心,奴才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把子力气,绝不让殿下失望!” 他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好像怀里抱的不是糕点,而是千斤重担的荣耀。 而接下来的一个下午,啊喏也确实没有让萧颙失望。 他像一个移动的食盒,左手拎着一只油纸包的德州扒鸡,右手攥着两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怀里揣着几包刚出锅的炒栗子和花生糖,脖子上甚至还挂着一圈芝麻烧饼。 他双眼放光,穿梭在各个食肆摊贩之间,嘴里不停地喊着这个好吃,那个闻着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对食物的热情。 那些与吃食无关的东西,如几匹上好的云锦,一方名贵的端砚。 一套紫毫毛笔,甚至是一支给裴芸瑶挑的白玉簪子。 则全都被那个始终落后半步,沉默寡言的青衣小厮接了过去。 那小厮的手很稳,无论东西多少,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发一言,存在感低得差点让人忽略。 直到天边的日头懒懒地往下沉。 啊喏的脚步开始发虚。 汗珠子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两条胳膊酸得直哆嗦,怀里,手里的东西重得像两座小山。压得他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他终于撑不住了,挪着小碎步凑到萧颙身边,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殿下……咱,咱啥时候回去啊?” “奴才纵然再爱吃,可这身子骨……也实在撑不住了……” 萧颙的目光扫过啊喏身上挂满的琳琅物件,从油纸包裹的德州扒鸡。 到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芝麻烧饼,最终落在他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上。 他小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这次采买的战果颇为满意。 “差不多了。” 啊喏闻言,像是听到了天籁之音。 垮塌的肩膀瞬间挺直了一瞬。 然而,萧颙接下来的话,却如一盆冰水,将他那点刚燃起的火苗浇得一干二净。 “去城西。”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砸得啊喏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城西? 从这里到城西,就算坐马车也得小半个时辰,更何况是走过去! 他现在两条腿就像灌了铅,每抬一步都像是在上刑。 再说了,这一路走过去,以殿下这挥金如土的架势,肯定还得再买些东西…… 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啊喏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了,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音。 “殿下……咱,咱们怎么去啊?奴才……奴才这腿,是真的……真的走不动了……” 萧颙转过身,黑曜石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不像个五岁的孩童,倒像个洞悉人心的长者,严肃得让啊喏心里直发毛。 “若不去城西,城西的东西如何带回来?” 他顿了顿,看着啊喏那张快要皱成一团的苦瓜脸,语气平缓地抛出了诱饵。 “你若愿意陪孤走完这一趟,回宫后,孤让御膳房给你单做一份桂花糖藕,再加一碟你最爱吃的杏仁酪。” 啊喏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 御膳房的点心! 宫里的规矩大,主子不发话。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连点心渣都别想碰。 偏偏太子殿下天生不喜甜食,连带着整个东宫都像是跟甜味绝了缘。 他平日里只能闻闻味儿,馋得抓心挠肝,能吃上一口,那简直比过年还快活。 现在,殿下竟然许诺给他单点两份! 那点子疲惫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冲散,啊喏好像原地活了过来,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殿下放心!奴才有的是力气!别说城西,就是走到城北,奴才也绝无二话!” 话虽说得豪迈,可从街中走到城西的这一路,依旧是实打实的煎熬。 第一百八十五章 嘉嫔动了胎气 萧颙的兴致似乎格外的好,又添了一包糖炒栗子,一袋梅花饼,甚至还买了一只小巧的拨浪鼓,全都毫不客气地塞给了啊喏。 等到他们终于抵达城西一处僻静的巷口时,啊喏已经彻底没了人形。 他整个人都挂在那些大包小包上,舌头伸得老长,像一条跑废了的老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在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魂归故里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巷口。 是那个青衣小厮。 他不知从何处牵来一辆朴实无华的青顶马车,稳稳地停在三人面前。 萧颙迈着小短腿走上前,啊喏累得眼冒金星,只恍惚间看到殿下掀开车帘一角,往里头看了一眼。 车厢内,几个沉重的木箱码放得整整齐齐。 萧颙的目光落在箱子里的东西上。 那是一块块码放好的金砖,色泽暗沉,分量十足,边角处甚至还做了些许磨损的旧痕,与国库里那些陈年的官金好像一模一样。 他稚嫩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转过身,对着二人沉声开口。 “把东西都装上去。” 他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买来的吃食玩意儿,一半塞进箱子的空隙里,一半直接堆在车上。给孤留出个能坐的位置就行。” 那暗影二话不说,动作麻利地开始搬运。 啊喏也赶忙上前帮忙,将那些差点要了他半条命的宝贝疙瘩往车上挪。 装好车后,萧颙又看向气喘吁吁的啊喏。 “你,现在就去找我们来时乘的那辆马车,让他直接带你回宫。” 啊喏一愣,下意识地问:“那殿下您……” “孤乘这辆车回去。” 萧颙打断他,眼神锐利地钉在他脸上。 “记着,若是有人问起孤的行踪,你切记不可说实话。” 他一字一顿,咬字清晰。 “只说,孤兴致好,在外头多买了些东西,让你先带一部分回宫。” 这番话里透出的严肃,让啊喏瞬间明白此事非同小可。 他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脸,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用力地点了点头。 “殿下放心!” 他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 “奴才嘴巴严实得很,此事,一定帮您瞒得滴水不漏!” 萧颙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巷子口,脸上孩子气的烂漫也跟着不见了。 他一转身,利索地爬上那辆不起眼的青顶马车,小小的身子端坐在那些箱笼之间,神情冷得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车轮压着青石板,咕噜咕噜地响,一路进了皇城,最后在藏凤楼停下。 暗影无声地将箱子搬下车,萧颙先一步跳了下来,迈着小短腿就往殿里跑,嘴里还高高兴兴地喊着:“母妃!母妃!我回来了!” 可他刚进门,脚下就顿住了。 殿里除了他想念的母妃裴芸瑶,还站着一个穿明黄龙袍的人。 萧天明怎么会在这里。 萧颙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却更灿烂了,直直朝着两人扑过去。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妃!” 他声音清亮,透着孩子见到父母时才有的亲近。 不等两人说话,萧颙就指着外头那些箱子,小手一挥,全是炫耀的口气。 “父皇快看!这都是儿臣给母妃买的!我听人说父皇要给母妃建个最漂亮的汤池,我也想让母妃高兴,就把我喜欢的都买来送给母妃了!” 萧天明沉沉的目光从那些箱子上扫过,落回自己这个五岁的儿子身上。 这孩子从小就比别人聪明,现在这番话,听着不像个孩子该有的心思。 他慢慢走过去,在一个半开的箱子前停下,手随意地搭上箱盖掀开了。 里头是一些街上常见的玩意儿,拨浪鼓,面人,还有几包油纸裹着的糕点。 他眼神动了动,淡淡地问:“你母妃在宫里,什么没见过,会喜欢这些东西?” 话音刚落,萧颙的嘴就撅得老高,一脸不服气。 “谁说的!只要是我买的,母妃就都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扭头,趁萧天明看不见,飞快地给裴芸瑶使了个眼色,理直气壮地问:“母妃,您说是吧?” 裴芸瑶从萧天明出现时起,心就一直提着,看到儿子的眼色,一下就明白了。 她脸上立刻漾开宠溺的笑,把萧颙搂进怀里,轻轻摸着他的头,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 “当然了,我们颙儿送的,母妃都喜欢。” 她停了一下,像是想了想才又说:“就是东西太多了,母妃一个人也用不过来。等会儿我挑几件,剩下的颙儿带回东宫自己玩,好不好?”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认了儿子的孝心,又把这事说成是小孩子玩闹,再自然不过。 萧天明看着这母慈子孝的样子,眼神里的审视淡了些,或许真是他想多了。 殿里刚松快了些,一个宫女就提着裙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礼数都忘了,冲着萧天明就喊。 “陛下,不好了!嘉嫔娘娘肚子疼,您快去看看吧!” 这话一出来,萧天明脸上明明白白地闪过几分慌乱。 嘉嫔何清月肚子里那个,可是他关键时期的头一个孩子。 他还不及多想,立刻沉声说:“朕去看看。” 裴芸瑶和萧颙赶紧行礼,声音恭敬。 “恭送陛下。” 萧天明大步往外走,身影快要消失在殿门拐角时,却忽然停住。 他对着廊下一个垂手站着的小宫女,用极低的声音吩咐了一句:“盯着她们母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钟粹宫去了。 钟粹宫里,药味呛人。 萧天明进去的时候,嘉嫔何清月正扶着宫女的手,小口喝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药碗边还冒着热气。 看见皇帝,她白着一张脸就要起来行礼。 萧天明几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声音里满是关切:“身子不舒服,又怀着孩子,不用讲这些虚礼。” 他扶着何清月躺下,替她掖好锦被,动作称得上是温柔。 何清月却还是强撑着坐起了身,柔弱地靠在床头,一张小脸因着腹痛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看着萧天明,眼里的依赖恰到好处。 “陛下,臣妾也不想给陛下添麻烦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准备碰瓷贵妃 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些许的后怕。 “只是臣妾想着,这是臣妾的第一个孩子,理应要小心一些。遇到胎动这种大事,还是要同陛下说一声的。” 萧天明满脸的包容,握着何清月的手紧了又紧。 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过去,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这怎么能算是给朕添麻烦呢?” 他声音低沉,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肯定。 “这也是朕的孩子。” 何清月像是被他这句话安了心,身子软了些,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眉头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臣妾明白这话,臣妾只是……担心贵妃娘娘知道了,会不高兴。” 提起裴芸瑶,萧天明眼底的温存淡去几分,语气也变得无所谓起来。 “她?朕刚为她准备修建一座汤池,她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何清月脸上,带着赞许。 “倒是你,未免有些太过心善,只想着他人了。” 这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何清月心中那把名为算计的锁。 她立刻就听出来了,萧天明和裴芸瑶之间,一定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摩擦。 这正是她出手的好时机。 何清月脸上露出一抹浅笑,却因苍白的脸色而显得格外真诚,她开始故意为裴芸瑶开脱。 “贵妃娘娘贤良淑德,且又深深爱慕着陛下,陛下为她做这些,也是她应得的。” “贤良淑德?” 萧天明在心里冷哼一声。 裴芸瑶那女人,满心满眼都是地位金钱,哪里有半分贤良的样子。 不过面上,他却未曾表露分毫。 “旁的人都说她嚣张跋扈,妖妃胡作非为,而你却如此的善解人意,当真是这后宫中不可多得的女子。” 他抬手,轻轻抚过何清月鬓边的碎发,动作亲昵。 何清月顺从地受着他的触碰,唇角微微勾起。 恰到好处的弧度,既显柔美,又不失分寸。 “那是自然。”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先前臣妾去藏凤楼拜见贵妃娘娘时,贵妃娘娘相处起来,甚是与旁人所述的不同。所以在臣妾心中,贵妃娘娘便是顶好的。” 一番话,明着是夸赞,暗里却字字是刀。 她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不听信流言,善良单纯的形象。 萧天明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心中竟生出几分荒谬的趣味。 这后宫的女人,他见得多了,或骄纵,或隐忍,却从未见过像何清月这般,将单纯与善良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的。 为裴芸瑶开脱? 这宫里,怕是也只有她敢说出这样的话。 有趣。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在他眼中,这份善解人意不过是一种愚蠢。 而愚蠢,往往意味着更容易掌控。 一个没有显赫娘家扶持,没有朝中重臣作为父亲,又是个拎不清状况的傻女人。 萧天明眸色渐深,心中算盘已然打响。 这样一枚棋子,不用来与裴芸瑶那颗愈发不受控制的棋子相抗,岂非可惜? 若自己这场与裴芸瑶逢场作戏的戏码,换成眼前这个女人,她定会信以为真,并且,会为了这份真情而拼尽全力。 是时候,该给她一些甜头,让她往后位上够一够了。 萧天明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换上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声音低沉。 “别的事情暂且先不说,你最近务必要注意腹中的胎儿。” 他握着何清月的手,力道加重了几分,像是在给予承诺。 “待月份再大一些,朕便下旨,封你为贵妃。”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何清月心中炸开。 贵妃! 与裴芸瑶平起平坐的贵妃之位! 萧天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给何清月一个明确的动力,一个足以让她燃起熊熊野心的目标。 只要她们二人平起平坐,就算何清月这般心善的性子。 萧天明也不信,她会不争不抢。 人一旦触碰到更高的权力,便再也无法忍受平淡如水的生活。 他要看的,就是这后宫的浑水,被搅得更乱一些。 何清月心中早已笑开了花,面上却故作虚弱地轻咳两声。 眼睫颤抖,好像被这天大的恩赐惊得不知所措。 “是,陛下。”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臣妾……臣妾定当好好保护腹中的胎儿,不负陛下厚望。” 话虽说得坚定,可她心底却是一片冰凉的恐慌。 腹中胎儿? 她的肚子里,空空如也。 这场弥天大谎,终究需要一个结局。 而如今,最好的结局,便是让这个不存在的孩子,死得其所。 看来,只能想办法碰瓷裴芸瑶了。 唯有如此,才能将这莫须有的胎儿,化作她登上高位的最坚实的一级台阶。 思及此,何清月眼中的依赖更甚,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天明,声音软糯。 “陛下,臣妾觉得有些乏了,龙胎要紧,怕是不能再伺候陛下了。” 萧天明此刻心中只记挂着他未来的皇子,对何清月的身体自然是看重万分。 他立刻应允。 “好,你且好生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再未多看床榻上的女人一眼,便径直离去。 何清月依旧是那副恭敬柔顺的模样,对着他的背影盈盈一拜。 “臣妾恭送陛下。” 直到那明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之外,殿内最后属于帝王的龙涎香也消散殆尽。 何清月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冰的算计。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哪里还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她朝着身旁的宫女递去一个眼神,冰冷而锐利。 宫女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快步走到殿门前。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紧紧合上,将殿内与殿外的世界彻底隔绝。 最后一缕光线被吞没,殿中光线陡然一暗。 何清月坐在昏暗的床榻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得意的,淬着毒的笑。 何清月霍然起身,动作间再无半分病中女子的虚弱。 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抓起一方素白手帕浸入铜盆,冰凉的水瞬间湿透了布料。 第一百八十七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毫不在意那刺骨的寒意,将帕子覆在脸上,狠狠擦拭起来。 那层为迎合帝王怜惜而精心涂抹的,显得人苍白病弱的铅粉,被她毫不留情地抹去。 铜镜中,映出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面色红润,双眸清亮,哪里有半分体虚的模样。 镜中人唇角缓缓勾起,那弧度淬着寒冰,带着病态的快意。 “来人。” 她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冷硬。 贴身宫女立刻上前,垂首听命。 “去,将太医院的刘太医,再给本宫请过来。” 宫女不敢耽搁,提着裙摆就往太医院的方向小跑过去。 没一会儿,殿外就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太医院的刘太医赶到了。 他一进门,殿里那股子冷意就让他腿肚子发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噗通一声,在这空荡荡的殿里听着特别响。 “微臣……参见嘉嫔娘娘。” 他的头恨不得埋进地砖里,声音发虚,抖得厉害。 “不知娘娘深夜传召,可是要微臣……” 何清月没回头,还坐在镜子前头,就这么从冰凉的铜镜里,瞅着地上那个缩成一团的人。 “你差事办得不错。” 她终于开了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又冷又静。 “本宫一向晓得你的本事,就是眼下,还有件麻烦事,得你来帮忙。” 这话听在刘太医耳朵里,比催命的符还吓人。 他把头埋得更低了,额头死死贴着地,哆哆嗦嗦地回。 “是,娘娘……娘娘您说。” 何清月抬起手,不紧不慢地看着自己新染的指甲,指尖又轻轻地划过自己平坦的小腹。 “你能帮本宫瞒住这肚子里的事,本宫说过的话就一定算数,你的家人,我护着。” 她话锋一转,干脆利落。 “但这肚子终究是假的,瞒不了多久。” 她停了一下,镜子里的那道目光,跟钉子似的扎在刘太医身上。 “你去,给本宫弄一包猪血来。本宫要小产了。” 轰! 刘太医只觉得一道天雷在脑中炸开,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假孕欺君,已是诛九族的大罪! 如今,竟还要设计一场假小产,这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他本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太医,却从未想过会卷入这后宫最肮脏的阴谋之中。 可眼前这个看似不争不抢,温婉可人的嘉嫔,却用他最珍视的妻女,将他牢牢捆绑在了这条通往地狱的船上。 他只要说一个不字,他在京郊别院养病的妻女,便会立刻人间蒸发。 刘太医的身体抖如筛糠,他想到了妻子温柔的笑脸,想到了女儿软糯的呼唤。 他不能……他不能拿她们去赌。 他的一切,他的风骨,他的医德,在家人性命面前,皆可舍弃。 刘太医俯在地上的身体僵了片刻。 那片刻的死寂,在何清月眼中,是无声的抗拒。 她看着地上那个抖成一团的男人,眼底淬着的寒冰寸寸凝结。 她缓缓起身,织金云纹的宫裙裙摆拖过光洁如镜的地砖,悄无声息地滑到刘太医面前,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香风。 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如针,狠狠刺入刘太医的耳膜。 “本宫的耐心有限。” “我可告诉你,刘清风。” 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为达目的,本宫什么都做得出来。你的妻女在京郊别院养病,日子过得清闲。你若是不想让她们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最好想清楚了再回话!” 这番话,比殿外的寒风更刺骨。 如同数根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刘太医的心脏。 他浑身一颤,再不敢有半分犹豫,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是!是!微臣遵命!微臣全都听娘娘的!” 他涕泪横流,声音里满是摇尾乞怜的哀求,哪里还有半分太医的体面。 “那……那娘娘,您打算何时……” 何清月终于满意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卑微如尘土的模样,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她轻启朱唇,吐出两个字。 “明天。” 明天! 这两个字重重砸下,刘太医发颤的身体反倒骤然一松,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筋骨,瘫软下去。 只要明日这场小产的戏码唱罢,他便再也不用日夜提心吊胆地用银针和汤药,去遮掩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脉象。 这桩通天的大罪,总算能到头了。 他像是得了皇帝的赦令,立刻强撑着又磕下一个头。 “是!微臣……微臣这就去准备!” 何清月懒得再看他一眼,只觉污了眼,不耐地挥了挥手。 刘太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钟粹宫。 那仓皇的背影,很快便被殿外沉沉的夜色吞没。 刘太医一路踉踉跄跄,魂不守舍地往太医院的方向走。 夜风阴冷,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湿冷的衣衫紧紧贴着皮肉,黏腻而冰凉。 他满脑子都是何清月那张冰冷的脸,和猪血两个字。 这东西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进钟粹宫里? 又要如何做得天衣无缝,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他正心乱如麻,脚步虚浮,一道黑影忽然从旁边的廊柱后闪出,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身后突兀地响起。 “刘太医。” 刘太医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前一栽,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他猛然回头,就着廊下昏黄的灯笼光,看清来人是太医院院首李霁。 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子,可那颗心却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 “李……李院首。” 他一边慌乱地拿袖子去擦额角的冷汗,一边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抖得不成调。 李霁的目光在他惨白的脸上逡巡一圈。 落在他那见了红的额头上,语气听似关切,却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审视。 “这么晚了,刘太医这是从何处当差回来?瞧你这慌慌张张的模样,还出了一身的汗。” 刘太医哪里敢说是从嘉嫔的钟粹宫里被吓出来的。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脑飞速转动,胡乱编了个由头。 “夜深了,宫道上黑,下官,下官走得急了些,这才……这才累得满头大汗。” 第一百八十八章 嘴上说不敢,却干着诛九族的事 李霁不置可否,只是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刘太医的肩膀。 那只手明明没什么力道,却让刘太医觉得有千斤巨石压在身上,压得他脊梁骨发麻,快要喘不过气。 “嘉嫔娘娘的身子要紧,刘太医一人照料,想必也辛苦。” 李霁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这寂静的宫道上,字字句句都显得异常清晰。 “这太医院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太医,若是觉得吃力,不妨请旁人帮衬一把,一同为娘娘诊治。人多些,总归是稳妥些。” 这话一出,刘太医的脸色唰地一下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请旁人一同诊治? 那嘉嫔假孕的事情岂不是立刻就要败露! 到那时,别说妻女,他刘家上下,一个都活不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他想也不想,立刻躬身拒绝,动作大得近乎滑稽。 “不敢!不敢!多谢院首体恤!” 他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声音尖利而急切。 “下官一人足矣!嘉嫔娘娘的胎象……一直很稳!很稳!不劳烦其他同僚了!” 刘太医担心他会越问越多,立刻心虚的接着说。 “李院首,若没旁的事,下官先回去了。” 李霁轻轻嗯了一声。 看着刘太医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已将所有的答案都写在了脸上。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冰冷的讥讽,转瞬即逝,快得像从未出现过。 夜风卷起他墨色官袍的衣角,他没有片刻停留,转身,朝着另一处灯火通明的宫殿走去。 那方向,正是藏凤楼。 此刻的藏凤楼内,最后一箱金砖被稳稳合上。 沉闷的合盖声,在空旷的偏殿里激起一声回响。 萧颙小小的身子站在那堆叠如山的箱子前,神情却是沉稳和肃杀。 他仰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声音清亮,字字清晰。 “母妃放心,有儿臣亲自把关,定当将这些金砖安然送出宫外。届时,便由儿臣的暗卫,分批悄悄运往西北。” 裴芸瑶的目光从那些箱子上挪开,落在儿子稚嫩却坚毅的脸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寻常母亲的温情,只有警惕与筹谋。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随即话锋一转,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路遇可疑之人,不必留活口。若有人问起你为何深夜带走这些东西,你就说,是同本宫起了争执,本宫罚你不许留在藏凤楼,你一气之下,才将这些小玩意尽数拉出宫去。” 萧颙的眼睛骤然一亮,那点光芒,是棋逢对手的激赏。 “母妃果真聪慧,儿臣佩服。如此一来,人证物证俱在,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裴芸瑶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声音里透出催促。 “趁着宫门落钥前,快去吧。” “是。” 萧颙重重点头,再没有孩童的拖沓,转身对着殿外候着的啊喏打了个手势。 几个健硕的太监无声地走进来,将那几个沉重的箱子抬起,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裴芸瑶站在殿内,看着儿子那笔直的背影,一步步走入深沉的夜色,直至再也看不见。 那背影越来越远,好像要融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她的心,也跟着空了一瞬。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 李霁的身影被门外的灯笼光拉得细长,他一撩衣袍,恭敬地跪下行礼。 “微臣,见过娘娘。” 裴芸瑶的视线,如同殿外深沉的夜色,冰冷而无波地落在他身上。 烛火在空旷的殿内跳跃,将她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寒。 她没有让他起身,也没有多余的言语,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空气里,还残留着铜与金混合的,微不可闻的金属气味。 那堆放着铜砖的地方,提醒着刚刚完成的惊天豪赌。 良久,她终于启唇,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有件事情,本宫倒想问问你。”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殿宇中激起一层寒意。 “你不是已经按本宫的吩咐,在陛下的饮食中,添了那味药么?既能使他龙体安康,也能让他再无子嗣。为何,嘉嫔还会怀上龙裔?” 这质问,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压迫感。 李霁的头垂得更低,额头快要触及冰凉的地面。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慌乱,只是恭敬地,沉稳地挪动膝盖,向前两步,拉近了与那份彻骨寒意的距离。 “回娘娘的话,微臣此次前来,便是要同您说清此事。” 他的声音清晰,镇定,没有颤抖。 裴芸瑶凤眸微眯,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里,划过一抹审度。 她不再看李霁,只将视线淡淡地扫向一旁侍立的明月。 一个眼神,足矣。 明月立刻会意,躬身一福,随即转身,对着殿内其余几个屏息敛声的宫女沉声道。 “都别在这儿杵着了,去院里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宫女们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脚步轻得像猫。 明月亲自走到殿门前,自己也退了出去。 随着她的动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殿门缓缓合拢。 “吱呀!” 一声沉闷的摩擦声后,是哐当一声轻响,门闩落下。 整个藏凤楼偏殿,彻底与外界隔绝。 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二人一站一跪的死寂。 光影摇曳,将裴芸瑶的身影投射在金砖玉瓦上。 李霁这才缓缓抬起头,迎上那双像是能看透一切的眼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回娘娘的话。” 他声音清晰。 “嘉嫔她,并未怀孕。” 裴芸瑶一双凤眸在这一瞬间,控制不住地睁大了。 瞳孔深处,映着摇曳的烛光,也映出了一闪而逝的惊愕。 “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比方才,轻了那么几分。 李霁没有抬头,声音却无比坚定,从冰凉的地面传来。 “回娘娘的话,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第一百八十九章 预谋了一场嫁祸的戏码 裴芸瑶勾了勾唇角,眸中的惊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 她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所有情绪。 惊喜过后,立刻又恢复平静。 是了,这本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当初她就觉得不对,萧天明已服下那绝嗣的药,何清月怎么可能怀上龙种。 原来如此。 她心中那最后几分疑虑,终于被彻底抹去。 “本宫,早就该信你的医术。” 她淡淡开口,随即,她略一抬手,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温度。 “起来吧。” “谢娘娘。” 李霁应了一声,动作沉稳地站起身。 “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芸瑶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并未回头。 李霁往前凑了半步,衣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殿里很清晰。 他声音压得更低了。 “说实话,一开始我也纳闷。我开的方子,我自己有数,不可能出错。还以为是药下得不够狠,才叫嘉嫔钻了空子。” 他语气里那点不服气,裴芸瑶听出来了。 “后来呢?” “后来,我才注意到刘太医不对劲。” “刘清风?” 裴芸瑶的声音凉了下来。 “太后宫里的人。” “对。他给嘉嫔请脉开方子,总神神秘秘的,不让别人看。我就让人跟了他几天。” 李霁顿了顿,略一思考才开口。 “结果发现,药根本不是安胎的,那不过,就是些寻常补身子的东西。” “我就知道这里头有鬼,干脆在钟粹宫里,放了咱们自己的人。” 裴芸瑶缓缓转过身,神色依旧平静。 似乎安插人手这种事,不过是寻常的布局。 可李霁的脸色,却在昏暗的烛光下,变得煞白。 他的声音也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几分颤抖和急切。 “娘娘,微臣的人今日传来消息,才知道……才知道他们二人竟是在演一出诛九族的大戏!”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而且,就在今天!嘉嫔……嘉嫔她想要用这假孕,演一出流产的戏码,将一切,都嫁祸给您!” 话音落地的瞬间,殿内骤然安静下来。 从裴芸瑶嗤笑一声。 她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尚有余温的茶。 那白玉般的手指,稳得没有一点儿颤动。 青瓷茶杯被她送到唇边,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唇角那抹冷冽的弧度。 她轻啜一口,才缓缓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那双漂亮的凤眸,终于抬起,直直地看向面带惊惶的李霁。 “想嫁祸给本宫?” 她悠悠开口,语调平缓,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她,想怎么做呢?” 李霁的声音压得更低,在裴芸瑶的耳边萦绕。 “微臣安插在钟粹宫的人,是洒扫庭院的粗使宫女。她说,嘉嫔与刘太医说话时,将殿内所有人都遣了出去,极为隐蔽。” 他的头颅深垂,好似不敢直视眼前的贵妃娘娘,那份从容,让他心惊。 “她是趴在窗棂下,才从门缝里,勉强听见几个字眼……” “……说什么猪血。” 李霁紧接着说下去,语速急促。 “微臣斗胆猜测,嘉嫔定是想寻个由头,主动与娘娘您发生冲突,而后……而后便用早已备好的猪血,伪装成血崩之兆,将假孕流产的罪名,死死地扣在您的头上!” 裴芸瑶没有说话。 她只是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支起了自己的下巴。 姿态慵懒,眼神中却带着轻蔑。 好似刚刚听到的,不是一场株连九族的毒计,而是一段乡野村妇之间无聊的口角。 她唇角勾起,那弧度冰冷。 “本宫还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手笔。” “原来,也只有这点肮脏的把戏了。” 她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了李霁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惊慌,只有看透一切的冷寂。 “不必担心。”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明日本宫会亲自出手,先给她安排一出好戏。” 李霁所掌握的信息传了进来,任务完成了。 他躬下身,行了一个大礼。 “娘娘聪颖,定会化险为夷。夜已深,微臣……便先告退了。” 裴芸瑶支着下颌,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朝他的方向,懒懒地挥了挥手。 “去吧。” 李霁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殿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翌日一早。 晨光透过雕花的窗格,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明月手持一把象牙梳,正小心翼翼地为裴芸瑶梳理着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 铜镜映出的人影,一双凤眼里没什么波澜,深潭似的。 裴芸瑶就这么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半晌,才出声。 “今儿的妆画淡些。” 她的声音不大,在清晨的殿里却很清楚。 “等会儿,有场好戏要上演呢。” 明月正拿着梳子的手顿了下,从镜子里悄悄打量自家主子,满眼都是纳闷。 “好戏?娘娘,是什么好戏呀?” 裴芸瑶嘴角勾了勾,那点笑意很浅,还没到眼底就散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妆很快上好了,只薄薄敷了层粉,添了点唇色,反倒显得人愈发清冷。 她站起身,一身素净的湖蓝色宫装,料子很软,随着她走动的步子,裙摆轻轻地晃。 “走吧。” 她道:“随本宫去一趟钟粹宫。” 这话一出,明月顿时急了,她快步跟上,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愤愤不平。 “娘娘!您如今是协理六宫的贵妃,这后宫之主的位置,早晚是您的。按宫里的规矩,是她嘉嫔理应日日来给您请安!您……您为何还要屈尊降贵,亲自去看她?” 裴芸瑶的脚步没有停,走在前面,仪态万方。 她的笑意依旧挂在唇边,边走边说。 “本宫若是不去见她,” “恐怕她费尽心思备下的那盆脏水,就没地方泼了。” 明月听得此话,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懂,完全不懂。 在她看来,嘉嫔腹中怀的是皇嗣,是天大的护身符。 娘娘如今主动送上门去,那嘉嫔岂不是正好可以仗着龙胎,寻衅滋事,给娘娘好一通威风耍? “娘娘。”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是真心实意的焦急。 第一百九十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可是她……她怀着身孕,万一有个什么好歹,那脏水泼过来,咱们可是怎么都洗不清了!” 裴芸瑶闻言,脚步一顿,轻轻啧了一声。 她侧过脸,那双沉静如古井的凤眸里,终于透出几分活泛的情绪。 她蹙着秀眉,抬起素白的手指,朝着长廊尽头的方向遥遥一指。 “你跟在本宫身边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没学会收敛心性?”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训诫的意味,敲在明月的心上。 “凡事,都不可太过着急。” 裴芸瑶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况且,你瞧。”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本宫倒也省了脚力,不必亲自去那钟粹宫里寻她,这不就撞见了吗?” 明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倏然睁大了眼,惊奇地轻呼一声。 只见长廊的尽头,那座横跨一池碧水的汉白玉拱桥上。 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正袅袅而来,身后跟着两名宫女,仪态万方,不是嘉嫔何清月又是谁? 天光正好,洒在那人身上,衬得她那张温婉秀丽的脸上,满是柔和的光。 明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顶点。 娘娘……娘娘竟然连这个都料到了?! 裴芸瑶却已收回目光,那点浅淡的笑意未散。 她理了理袖口,迈开步子,径直朝着那座拱桥迎了上去。 二人不偏不倚,恰好在桥心相遇。 何清月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裴芸瑶,她心头一跳,脸上却瞬间堆起了谦卑柔顺的笑容。 她敛衽屈膝,正要行一个标准的大礼。 “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裴芸瑶却不待她拜下,便故作亲热地上前一步,一把执住了何清月的手。 “快起来,快起来。” 她的声音里满是关切,热络得仿佛她们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手腕被那只微凉的手攥着,不紧,却带着一股不容挣脱的力道。 何清月的心又是一沉,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裴芸瑶扶着她,一双凤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那眼神里的担忧快要满溢出来。 “你如今怀着身孕,金贵着呢,可千万不能动了胎气。” 她一边说,一边亲昵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何清月的手背,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 “本宫昨日才听太医说,你胎像不稳,正悬心着。怎么今日就出了门儿?不在你的钟粹宫里好生安胎,到处乱走什么?” 这一串话看似温柔,却险些将何清月的话堵在心里说不出口。 她的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她此行的目的,是要去藏凤楼! 要在那座全后宫最瞩目的宫殿里,在裴芸瑶的地盘上,意外地流掉这个根本不存在的胎儿! 只有这样,才能将这盆脏水泼得裴芸瑶再无翻身的可能! 可眼下,裴芸瑶这番话,却将她的所有去路都堵死了。 她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脑中飞速旋转,强撑着笑脸,慌张地开口,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多……多谢娘娘关心。”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被她很好地伪装成了受宠若惊的激动。 “其实太医也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让臣妾仔细些。还说……还说这怀孕初期,合该多走动走动才是。” 她垂下眼帘,做出羞怯的模样,声音也放得更轻了。 “臣妾……臣妾便想着闲来无事,想去您那藏凤楼,陪娘娘说说话呢。” “哦?陪本宫说话?” 裴芸瑶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嘴角弯了弯,发出一声很轻的笑。 但她人就站在桥中间,半步都没挪,抓着何清月手腕的力道也一点没松。 她就这么看着何清月,眼神很静,却看得人心里发慌。 裴芸瑶才抬起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何清月的手背,动作慢悠悠的,带着点安抚的意思。 “本宫那儿有什么好去的?” 她的语气温柔,透着股关心人的劲儿。 “再说,我那藏凤楼旁边正动工呢,皇上吩咐修的汤池,整天叮叮当当的,吵得人头疼。你如今身子金贵,可不能被那动静惊扰了。” 这话旁人听着,只觉得贵妃娘娘体贴周到,真是没得说。 可何清月脸上的血色却一点点褪了下去。 这哪是关心,这分明是堵死了她今天所有的盘算。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不行,绝对不行! 今日这一跤,她必须摔在藏凤楼! 何清月眼底闪过一抹狠戾,脸上却挤出更加柔弱无辜的笑容。 她甚至微微仰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望着裴芸瑶。 “叮叮当当的声响,又怎么会吓到臣妾呢?臣妾的胆子,也没有娘娘想的那般小。” 她说着,故意将自己的身子又往裴芸瑶身边贴近了半分。 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执拗的委屈。 “况且……况且臣妾确实是许久未见过娘娘了,心里实在想念得紧,才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同娘娘说说话才是真的。”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好似她当真只是一个思慕着高位妃嫔的,天真单纯的妹妹。 见裴芸瑶依旧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何清月心一横,牙一咬。 竟是强硬地,主动朝着前方迈出了两步! 她要逼! 她就不信,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一个怀着龙嗣的孕妇主动靠近,裴芸瑶还敢将她推开不成?只要再近一些,她便能引着裴芸瑶朝着藏凤楼的方向过去! 这两步,瞬间打破了桥上那微妙的平衡。 二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的很近。 何清月甚至能闻到裴芸瑶身上那股清冷的香气。 可裴芸瑶,仍旧不为所动。 她甚至连脸上的那抹淡笑都未曾变过分毫,只是那双凤眸里的光,沉了下去。 这一下,旁边的明月一颗心彻底悬到了嗓子眼。 她吓得浑身僵直,血液都好似凝固了。 太近了! 实在是太近了! 在这汉白玉拱桥之上,只要嘉嫔脚下轻轻一滑,或是二人之间的距离没有错开。 那后果……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到时候,嘉嫔和她腹中的龙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盆秽不可闻的脏水泼下来,娘娘就是跳进天河也洗不清了! 明月的嘴唇哆嗦着,几次想开口提醒,想冲上前去将二人隔开。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双双落水 可她一抬眼,便对上了裴芸瑶那沉静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命令,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让她将所有的话都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动弹不得。 娘娘不发话,她不敢擅自做主。 明月只能死死地攥着拳头,一双眼睛惊惧地盯着那快要贴在一起的两个人。 这么久的沉默,裴芸瑶并未开口。 何清月终于沉不住气了。 她脸上那份柔弱无辜又浓了几分,眼睫微微垂下,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颤抖的哽咽。 “娘娘……莫不是不欢迎臣妾过去?若是这样,臣妾可就真的伤心了。” 这话问得巧妙,带着哭腔,像是一把软刀子,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将裴芸瑶架在了不容人的位置上。 裴芸瑶却忽然笑了。 那笑意在唇角绽开,明媚温暖,瞬间驱散了她眉眼间的冷意。 “怎么会呢?” 她的声音里满是热络,抓着何清月的手腕不但没松,反而更亲昵地拉近了些许,姿态熟稔得像是对待自家姐妹。 “本宫今日,正打算去你那钟粹宫呢。倒是巧了,不如我们一同过去好了。” 这话一出,何清月微微怔愣。 去她的钟粹宫? 那她今日这番精心谋划,岂不是全盘落空! 在她的地盘上,她要如何栽赃陷害? 何清月的心脏猛然一缩,下意识地便要拒绝。 “臣妾的钟粹宫……太小了,地方也偏,怎好劳烦娘娘大驾?还是,还是去娘娘的藏凤楼吧,那里敞亮。”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连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都快要维持不住。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今日,她必须要去藏凤楼! 想到此,何清月心底的狠戾彻底压过了理智。 她不再纠缠,竟是身子一矮,想从裴芸瑶的身侧硬挤过去。 她要走,就不信裴芸瑶还敢在桥上将她死死拦住! 她算准了裴芸瑶要顾及贤良的名声。 可就在她侧过身,裙摆擦着裴芸瑶衣角,二人即将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 何清月只觉得脚踝处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绊! 那力道来得猝不及防,让她精心计算好的步子瞬间乱了章法。 “啊!” 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在惊恐中,她尖叫一声,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指尖本能地抓住了一切能抓住的东西。 那正是裴芸瑶胸前华美的云锦! “撕拉!” 衣料瞬间被扯破。 裴芸瑶好似也被这股巨大的力道带着踉跄了一步,她脸上那抹温和的笑容终于敛去。 随着她的力道,直接向前倾。 二人双双掉进池塘。 “扑通!” 巨大的水声轰然炸响。 桥面上,所有的下人全都傻了。 贵妃娘娘……和嘉嫔娘娘…… 掉下去了?! “救命啊!” 明月率先反应过来,厉声喊了出来! “快来人!救娘娘!贵妃娘娘落水了!” 她连滚带爬地冲到桥边,快要跟着跳下去。 “快救人啊!” “嘉嫔娘娘也掉下去了!” “快!快去禀报皇上!” 桥上顿时瞬间乱作一团。 而桥下的池水中。 裴芸瑶却猛然睁开眼,水光幽绿,何清月就在不远处胡乱扑腾。 她没有半分迟疑,身形如游鱼般灵活,一个猛子扎了过去,精准地从身后搂住了何清月的腰。 何清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疯了一样缠上来,双手死死箍住她的胳膊。 裴芸瑶却不急着带她上浮。 岸上的人越是慌乱,这水下的时间就越是属于她。 她的手,带着彻骨的寒意,不紧不慢地滑过何清月平坦的小腹。 果然,在那层层湿透的宫装之下,她摸到了一个鼓囊囊的物事。 就是这个了。 裴芸瑶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幽深水底,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冷笑。 还想陷害我? 手段,未免也太嫩了些。 既然这么迫不及待地想上演一出流产的戏码,那本宫,就让你演个够! 念头落下的瞬间,她的五指猛然收紧,指尖发力,对着那物事狠狠一握! “啵!” 一声轻微的破裂声在水中响起。 怀中的何清月身体剧烈一颤,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依旧在徒劳地向上挣扎。 而一股带着腥气的暗红,从她们二人之间炸开。 水面上,那片涟漪的中心,陡然泛起了一团刺目的红。 岸上的人看得真切,那尖叫声瞬间变得更加凄厉。 “血!有血啊!” 裴芸瑶在心中默数着。 时间,差不多了。 她拖着已经有些脱力的何清月,奋力向岸边游去。 “哗啦!” 二人刚被几个手忙脚乱的太监拉上岸,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便疾步冲了过来,带着满身的龙涎香和压不住的戾气。 是萧天明。 他脸色铁青,目光如刀,第一时间扫向狼狈不堪的两人。 当他看见何清月身下裙摆那片不断扩大的血迹时,瞳孔骤然一缩。 那张素来挂着温和假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情绪,是毫不掩饰的惊怒。 裴芸瑶跪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 冷得牙关打颤,却只是冷眼看着。 萧天明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不足一息,便立刻转向了倒在一旁,气息奄奄的何清月。 “清月!” 他甚至没有片刻犹豫,直接解下自己身上的明黄披风,不顾一切地裹在了何清月身上,将她整个人都护在怀里。 那动作,急切又珍重,好似怀中是什么稀世珍宝。 “快!传太医!” 他的咆哮声震得所有人噤若寒蝉。 那滔天的怒火本欲喷向裴芸瑶,一定是她想害清月腹中的胎儿,可他转过头,对上的却是裴芸瑶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眸。 她也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衣服还留着何清月挣扎时抓破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是她,将人救了上来。 萧天明眼底的怒火一闪而过,那句到了嘴边的斥责,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将怀中的何清月交给宫人送去钟粹宫,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裴芸瑶。 那张俊美的脸上,怒意褪去,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紧张。 “瑶儿。” 他伸出手,扶她起来,声音里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 “你……没事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个平衡前朝后宫的筹码没了 那只伸出的手,骨节分明。 可裴芸瑶只是垂眸看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 她没有去握那只象征着权力的手,而是将自己冰凉的指尖,搭在了明月颤抖着伸来的手臂上。 寒意顺着接触的肌肤传来,明月一个激灵,却将主子扶得更稳了。 裴芸瑶借着她的力,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湿透的宫装沉重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 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滴滴落下,冷风袭来,她浑身都是颤抖的。 “臣妾没事。”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嘶哑,清晰地传入了萧天明的耳中。 萧天明只是安静的收回手,那手却在衣袖下慢慢握成了拳头。 裴芸瑶抬起眼,清凌的目光直视着他。 她看见了他眼底深处,那对何清月流产之事一闪而过的痛惜。 是的,痛惜。 因为他并不知道那孩子是假的,在他心里,那不单单是个孩子那么简单,那是一个可以用来平衡前朝后宫的绝佳筹码。 一个他寄予厚望的,未来的棋子。 如今棋子没了,他自然心痛。 裴芸瑶的心底,泛起冷笑。 原来,他竟是在意孩子的。 既然在意,那这件事,就绝不能让何清月有任何泼脏水的机会。 先发,才能制人。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两人之间沉默的对峙。 裴芸瑶捂着嘴,咳得身子都弓了起来。 她缓过气,惨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病态的红晕,更显得楚楚可怜。 “今日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虚弱。 “我们二人本来在桥上畅谈,可……可嘉嫔妹妹想从臣妾身边过的时候,却不知怎的,脚下不小心,重心一倒……” 她顿了顿,回忆起惊心动魄的一幕,眼底适时地流露出恐惧。 “她还拉着臣妾,一同落入了水中。幸好……幸好臣妾会些水性,幸好没有因此丧失性命。但是……” 她的视线转向不远处已经被太医围住的何清月,语气里满是纯然的担忧。 “但是嘉嫔妹妹好像是吓得不轻,陛下,你还是快去瞧瞧她吧。”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她将一切都归结于意外,既摘清了自己,又显得大度善良。 甚至还在关心无意伤害了自己的人。 萧天明眸色微沉,心底划过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 他明明交代过何清月,让她务必护好腹中胎儿,用这一胎,换她一个贵妃之位。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怎么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他的目光,在裴芸瑶那张看不出任何破绽的脸上逡巡,想找出些蛛丝马迹。 可裴芸瑶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揣摩他那深沉如海的帝王心思了。 此刻她浑身都很不舒服,只想快点回去,毕竟就算是以身入局,那也要确保自己身体不能受到伤害才行。 她只是装作没有看到他探究的表情。 扶着明月的手,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不带丝毫的留恋,直奔藏凤楼而去。 藏凤楼。 当裴芸瑶苍白着脸,浑身滴着水被明月扶进来时,王嬷嬷吓得魂飞魄散。 “我的娘娘!” 她惊呼一声,也顾不上行礼,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 急忙脱下自己身上干爽的外袄,披在了裴芸瑶身上。 那点微薄的暖意,并不能驱散多少寒冷,却让裴芸瑶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瞬。 “快!快去浴房备水!要最烫的!再让小厨房熬一碗驱寒的姜汤来,多放姜,快去!” 王嬷嬷一边条理清晰地吩咐着。 一边引着裴芸瑶快步走向内殿的浴房。 整个藏凤楼的宫人,都被她这雷厉风行的阵仗惊动,一时间乱中有序地忙碌起来。 氤氲的白雾,很快充满了整个浴房。 王嬷嬷亲自试了水温,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裴芸瑶褪下湿衣,将她整个人都浸入到滚烫的热水中。 暖意从肌肤上渗透进来,被冷水浸泡过的四肢,终于恢复了些许知觉。 裴芸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浴桶旁,阖上了双眼。 王嬷嬷看着她手臂上的红痕,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里带上了压不住的怒火。 “娘娘,这究竟是发生何事了?您怎么会浑身都湿透了呀?” 她转头,凌厉的目光射向一旁手足无措的明月。 “明月!你是怎么看着娘娘的?!” 明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哽咽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裴芸瑶被这质问声吵得头更疼了。 那股缓和下来的劲儿一过,疲惫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不想说话,只想安静的待一会。 水雾缭绕,模糊了人的眉眼。 裴芸瑶阖着眼,一言不发,好像已经沉沉睡去。 可她的沉默,却让这浴房里的气氛愈发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 明月跪在冰凉的地面上,膝盖硌得生疼,可她不敢动弹分毫。 王嬷嬷那凌厉如刀的目光,快要将她刺穿。 她张了张嘴,犹豫半晌,才挤出破碎的字句。 “是嘉嫔……” “她不长眼,非要往娘娘身边凑。桥上本就窄,她脚下……脚下不知怎么就滑了,倒下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娘娘的衣袖,这才……” 明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说了出来。 她看得分明,嘉嫔那一下,直接就抓住了娘娘的衣领,带着让娘娘倒在水中! 王嬷嬷听着,心疼得五脏六腑都揪在了一起。 她看着裴芸瑶的疲惫,再看向明月的眼神,便带上了冰冷的严苛。 “你跟在娘娘身边,就是娘娘的影子!理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么能让娘娘被人算计至此,凭白落了一身的水?” 她的声音重了几分,狠狠砸在明月心上。 “平日里瞧着你是个机灵通透的,怎么到了这要紧的关头,反倒没了章法?你的心呢?” 这番话,比直接掌嘴还要难堪。 明月心里又急又委屈,她不是不用心,她是怕用错了心! 她猛然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径直反驳。 “我哪里没有尽心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向钟粹宫宣战 “当时落水,奴婢是第一个喊救驾的!娘娘上岸之后,奴婢也是第一个冲上去护在娘娘身边的!” 她挺直了脊背,跪着的身子却透出一股倔强。 “可奴婢不知娘娘的全盘计划,奴婢怕自作主张,扰了娘娘的棋局!” “好了,嬷嬷。” 一道轻缓的声音,落在了这剑拔弩张的对峙之间。 裴芸瑶缓缓睁开了眼。 水汽氤氲了她的眸子,却遮不住那一片清明。 她舒展了眉头,姿态慵懒,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此事不怪明月,是本宫自己的计划。”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几分解释。 “只因局势瞬息万变,有些事,需伺机而动。本宫先前并未将计划全盘托出,她不知内情,已是做得很好。” 寥寥数语,瞬间涌入了明月冰冷委屈的心,让她觉得主子的这番话,让她甚是感动。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不争气的眼泪再次决堤。 她看向王嬷嬷,那眼神里再无畏惧,只剩下被主子撑腰后的一点不忿。 “嬷嬷,你听听。”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 “都是娘娘自己的主意。身为奴婢,我又怎么会清楚呢?” 王嬷嬷看也不看明月那点不忿,眼里心里,只剩下自家娘娘。 她取过一方柔软的细棉布,小心翼翼地绞着裴芸瑶湿漉漉的长发,动作轻柔。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不过是一个嘉嫔,纵然是怀着孩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碍不着您分毫。” “何必……何必用自己的身子去蹚这趟浑水?万一着了凉,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裴芸瑶轻咳了两声,抬起了手,用指腹缓缓按着刺痛的眉心。 声音也颇为幽深。 “嬷嬷,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睁开眼,眸中一片清寒,不见半分暖意。 “本宫若不拿出点真东西摔在地上,叫他听个响,陛下那多疑的性子,又岂会真的信我?” “本宫要他看清,看清我裴芸瑶争的,抢的,永远都只是这后宫方寸之地的恩宠,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蝇头小利。” 她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剖开的是最冷酷的算计。 “如此,他才能将目光从西北挪开,才能忘了,裴家才是他心头大患。” 裴芸瑶知道,自己若是一味地安分守己。 萧天明便有了太多闲暇,那些空出来的算计,最终都会变成一把把利刃,尽数投向裴家。 她要做的,就是在后宫里掀起滔天巨浪,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卷进来,让萧天明不得安宁。 王嬷嬷是裴家的老人,想的永远是夫人的嘱托,是自家姑娘的身子。 “可娘娘这般作践自己,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她该多心疼啊!” 心疼? 裴芸瑶的指尖微微一顿。 上一世,母亲的心何止是疼,那是碎了。 这一世,她没有时间去顾及这些了。 她还有一个更要紧的目的,便是借着这股东风,亲自去那钟粹宫,下一封真正的战书。 裴芸瑶倏然从水中站起。 温热的水珠顺着她白皙的肌肤滚落,砸在水面。 那双总是含着温婉笑意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锋芒。 “穿衣。” 她清了清嗓子,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们去钟粹宫。” 明月和王嬷嬷心头一凛,再不敢多言,立刻上前。 一人取来外袍,一人为她束发。 不过片刻,那个在浴池中略显脆弱的女子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衣衫齐整,神色冷肃的贵妃。 三人步履匆匆,一路朝着钟粹宫而去。 宫门在前,几个小太监正慌张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 见到裴芸瑶的仪仗,吓得魂飞魄散,跪了一地。 裴芸瑶目不斜视,径直踏入殿内。 殿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汤药味,却唯独不见那明黄的身影。 她扫视一圈,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意,不达眼底,却带着得意。 走了? 正好。 这出戏,本就不是唱给他看的。 他不在,她才好尽兴发挥。 殿里安静得很,熏香的味道混着浓浓的药味,闻着让人心里头发堵。 床上的纱幔垂着,何清月正扶着床沿,费劲地想坐起身。 她脸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看见裴芸瑶进来,脸上竟还挤出一闪而过的得意。 她柔柔地开了口:“贵妃娘娘……”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就狠狠甩了过来。 啪的一声,格外的响。 何清月的头被打得突然偏向一边,满头的青丝都散了。 铺在被子上,头上的珠钗也跟着叮当作响。 她白净的脸上,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很快就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 她懵了,瞳孔里满是震愕,缓缓地将头转了回来,望向那个立在床前,神色冰冷的女人。 “娘娘……臣妾,臣妾不知做错了何事,竟惹得您发这样大的火气?”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泛红,泪珠欲坠不坠,端的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凄楚模样。 明月此时搬来了一张雕花圆凳,悄无声息地置于裴芸瑶身后。 裴芸瑶拂袖坐下,姿态优雅,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威压。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何清月那张脸一眼,只是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袖口的褶皱,一双凤眸横过来。 “你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 “那本宫来告诉你。今日在清波桥上,你拦着本宫,本宫不与你争辩便罢了,你竟敢将本宫一同拽入池中?” 裴芸瑶的视线缓缓上移,定格在何清月那双含泪的眼上,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险些害得本宫,染上风寒。” 何清月心中一沉,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当时情急之下那个下意识的动作,竟成了对方拿捏自己的把柄! 她立刻开始辩解,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更显柔弱无辜。 “娘娘明鉴!臣妾不是故意的!当时是脚下没有站稳,情急之下才,才不小心扯了您的衣袖……” “可,臣妾刚刚小产,身子实在虚弱,实在没办法起身向娘娘请罪,还望娘娘宽恕,待臣妾身子好些……” 她话里话外,都在用小产和体虚作挡箭牌。 可她偏偏提了最不该提的东西。 “孩子?” 裴芸瑶的声音骤然拔高,她从凳子上站起,欺身上前。 第一百九十四章 蝼蚁是不能挑衅旁人的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比方才那一下更重,更狠,直接甩在了何清月的另一边脸上。 这一巴掌,打得何清月眼冒金星,嘴角甚至渗出了血迹。 “你还有脸提孩子的事?” 裴芸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中满是鄙夷。 “你本就胎像不稳,太医三令五申让你在宫中好生休养!你倒好,非要往外跑那么一趟!” “是你自己不将皇嗣当回事,是你自己作践了龙裔!” 她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罪名一桩比一桩大,直接将何清月钉死在戕害皇嗣的罪名上。 “你说,你该不该打!” 何清月彻底慌了,她捂着两边高高肿起的脸颊,满脸泪痕地摇头,语无伦次。 “娘娘,不关臣妾的事,臣妾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她的哭泣与辩解,在裴芸瑶眼中,不过是垂死挣扎。 裴芸瑶缓缓直起身子,敛去所有外放的情绪,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 她打这两巴掌本就是做做样子,实际为的就是给这件事,拍棺定论。 “你是不是故意的,本宫不知道。” 她顿了顿,清晰地说。 “本宫只信,眼见为实。你做的那一切,本宫看得一清二楚。” 何清月瘫在床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没想到,自己是想用那包猪血嫁祸给裴芸瑶好让这假孕之事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可是没有想到出现了落水的事情,害得自己不仅没能用猪血陷害贵妃,反而自己还因为这件事平白被扣上一顶大帽子! 完了!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裴芸瑶忽然笑了。 她站起身,莲步轻移,缓缓走到床边,阴影笼罩下来,将何清月完全覆盖。 熏香的气味混着她身上清冽的冷香,一同钻入何清月的鼻息。 “你拉本宫落水这事。” 裴芸瑶的声音突然很是轻柔。 “本宫倒是可以原谅你。” 何清月猛然一颤,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 她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 还好,还好,这两巴掌已经让裴芸瑶出了气,只要自己姿态放得够低,这事就能过去! 想通这一点,她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也顾不得身上单薄的寝衣。 连滚带爬地扑到裴芸瑶脚边,死死抱住了她的腿。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饶命!” 她将脸贴在裴芸瑶华贵的裙摆上,涕泪横流,声音嘶哑。 “臣妾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裴芸瑶垂眸,看着脚下这个狼狈不堪的女人,眼底没有波澜。 她伸出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毫不温柔地勾起何清月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张红肿交错的脸。 “但是。” 她缓缓开口。 “你没有照看好皇嗣这件事情,该罚。” 话音未落,何清月眼中的光瞬间熄灭。 裴芸瑶厌恶地甩开手,同时一脚将她踹开。 何清月闷哼一声,身子撞在床脚,又无力地滑落在地。 “来人。” 裴芸瑶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好似刚才那个俯身低语的不是她。 明月与王嬷嬷立刻从殿外进来,垂首立于一旁。 “嘉嫔何氏,罔顾圣意,不惜身体,致皇嗣流产,罪无可恕。” 裴芸瑶居高临下,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念其初犯,便罚去浣衣局,静思己过。” 浣衣局! 这三个字,惊的何清月直接哭出了声。 她谋划了那么久,费尽心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那地方进去的,就没一个能好好出来的! 她心中焦灼如焚,眼泪流的更多。 “不!娘娘!娘娘饶命啊!” 她再度扑了过去,这一次抱得更紧。 “臣妾不愿去那种地方!臣妾刚刚小产,身体还未恢复,那里的活计会要了臣妾的命!万一落下病根,以后……以后就很难再生养了啊!” 她哭得肝肠寸断,她以为裴芸瑶想的只是孩子,所以她便以此为饵。 裴芸瑶的脚步顿住了。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脚下这个哭诉自己再难生养的女人,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你确定。” 她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不差地钻进何清月的耳朵里。 “你是真的小产了?” 何清月求饶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抱着裴芸瑶大腿的手,猛然一僵。 她缓缓抬头,一双泪眼睁得大大的,瞳孔里满是惊骇。 她……她怎么会知道? 不,不可能! 这件事除了她自己和太医,绝无第三人知晓! 裴芸瑶一定是在诈她! 对,她没有证据,她只是在猜测!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裴芸瑶若真有证据,此刻就不是罚她去浣衣局,而是直接将她打入冷宫,甚至赐死了! 她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就说明她不知道! 想到这里,何清月的心又活了过来。 她立刻换上一副更加凄楚的表情,拼命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娘娘……您这是什么话?臣妾当然是真的小产了!太医的诊断还在,皇上也是知道的啊!臣妾的身体现在虚弱得很,心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怎么可能拿这种事作假?” 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声音里充满了被冤枉的委屈。 “臣妾根本没办法去浣衣局做事……娘娘,只要等臣妾养好身子,一定能再为皇上怀上龙裔!等下一次,臣妾发誓,一定会拼了命好好保护腹中的孩子,绝不再出任何差池!” “砰!” 一声闷响,毫不留情。 裴芸瑶毫无预兆地抬起脚,那只踩着金丝软底,绣着并蒂莲的精致绣鞋,此刻却裹挟着一股令人心惊的狠戾,正正踹在何清月的心口。 力道之大,竟将她整个人都踹得向后翻滚。 何清月蜷缩在地,喉咙里挤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嗬嗬抽气,心口的剧痛和彻骨的羞辱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裴芸瑶缓缓收回脚尖,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那滩烂泥,声音冷冽。 “现在说这些,晚了。” 她的嗓音里没有半分怒意,只有一片死寂。 “本宫知道你没有小产。” “且是握着确凿的证据。” 何清月一僵,脑子也异常混乱。 证据?她怎么会有证据? 第一百九十五章 生死掌握自己手中 “但本宫……” 裴芸瑶微微一顿,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再度浮现,带着怜悯。 “偏就不愿意说。算是……给你留最后一点颜面。” 这话比直接揭穿更伤人,比千刀万剐更叫人难堪。 那不是宽恕,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何清月抬头,眼中最后一丁点儿希冀的光,在裴芸瑶接下来的话语中,被彻底碾碎成齑粉。 “你若乖乖去浣衣局,本宫,饶你一条贱命。” “若是不去……” 她忽然轻笑一声。 “那便等着到皇上面前,咱们好好掰扯掰扯,你这肚子里的骨肉,究竟是怎么没的,又是从何而来。” 去皇上面前?! 不! 何清月浑身剧烈一颤,脑子里理智的弦,应声绷断。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萧天明是何等心性凉薄,多疑狠厉之人。 这件事一旦捅到他面前,无论真假,他为了皇室颜面,为了平息事端,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己! 裴芸瑶这不是在给她选择。 这是一条生不如死的活路,和一条干干净净的死路。 她完了。 彻彻底底地完了。 所有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她瘫软在地,四肢百骸都散了架。 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嘴巴微微张着,却再也发不出半点求饶的声音。 心,彻底死了。 就在这时,裴芸瑶清冷的声音扬起。 “来人。” 殿外候着的两个粗使婆子立刻走了进来,垂首躬身。 “将嘉嫔,送到浣衣局去。” “是。” 婆子们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的何清月,毫不怜惜地朝外拖去。 她的身体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道狼狈的痕迹,很快便消失在殿门外,连一声呜咽都未曾传来。 裴芸瑶静静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眼底一片漠然。 她抬起手,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刚才踹过人的鞋尖,好似那上面沾了什么洗不净的污秽。 她轻轻啧了两声,声音很轻。 本来,她没想要何清月的命。 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碾死与否,全看心情。 可这只蝼蚁,偏偏要将那点不入流的心思,动到她的身上。 留着这样的人在身边,便是给自己埋下一颗不知何时会炸响的雷,后患无穷。 更何况…… 裴芸瑶的眸色沉了下去,暗如深潭。 何清月假孕争宠这件事,绝对不能捅到萧天明面前。 一旦萧天明知道,有女人为了固宠竟能将假孕演得如此天衣无缝,定会想到自己那么久了宠幸了几位妃子仍旧都没有身孕。 时间一久,难免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那便会轻而易举查到真正不能孕育的人是他。 保住何清月的命,便是保住这个秘密不被任何人窥探。 这也是在保住她自己。 裴芸瑶缓缓转身,走出了这座即将被彻底遗忘的钟粹宫。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眯眼。 明月与王嬷嬷早已在外面候着,见她出来,明月连忙上前,伸出手臂。 裴芸瑶将手搭在明月的手臂上,语气平淡。 “走吧。” “咱们,再往养心殿去一趟。” 明月和王嬷嬷一左一右服侍在侧,随着裴芸瑶来到了养心殿。 一入殿内,裴芸瑶便看见,萧天明好似在为什么事情忧心,盯着面前的折子,捏着眉心。 裴芸瑶敛去眼底所有情绪,只留下一片恰到好处的柔顺。 她上前几步,在三尺之外停住,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万福礼。 “臣妾参见陛下。” 龙椅上的人影微微一顿,那敲击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萧天明缓缓转过头,当看清来人是裴芸瑶时,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诧异,随即被他完美地掩饰下去,换上了一副温和关切的面容。 “瑶儿?”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放柔的沙哑。 “落水已然受惊,为何不在床上多休息休息?此时过来,可是有事?” 裴芸瑶直起身,眼波流转,尽是惹人怜惜的柔弱。 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萧天明跟前,在他示意下,于一旁的锦凳上坐了半个臀。 她没有回答他后面的问题,只是抬起一双雾蒙蒙的凤眸,专注地望着他。 “臣妾虽然落水,身子是有些不适。” 她轻声开口,嗓音带着病后的虚弱。 “可臣妾……更关心陛下的心情。” 萧天明眉梢微动,眼底的审视一闪而过。 裴芸瑶像是未曾察觉,继续说。 “嘉嫔小产的事,臣妾也知道了。想来,那毕竟是陛下的又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陛下心里……应该也是伤心的吧。所以臣妾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过来陪陪您。” 此言一出倒让萧天明心中更加烦躁。 他烦闷的,从来不是那个不存在的孩子。 而是计划被打乱的挫败,是朝臣借此发难的棘手,是这后宫不省心的喧闹。 可裴芸瑶这番话,却将他所有的烦躁,都温柔地解读成了丧子之痛。 她不仅没有因为他与别的女人生孩子而嫉妒,反而在此刻,不顾自己刚刚受惊的身体,第一个想到的是来安慰他这个伤心的父亲。 这是何等的深情,何等的体贴! 一个完美又能为他分忧解难,又能满足他所有掌控欲的女人。 萧天明紧锁的眉头,在这一刻,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他心底那股无名火被瞬间抚平,甚至生出了久违的暖意。 他伸出手,覆在裴芸瑶放在膝头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瑶儿有心了。” 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温存。 “朕也知道此事,怪不得你。是嘉嫔,她太不小心了。本就有着身孕,理应安心在她钟粹宫养胎,谁知她非要出去乱走,才酿成此祸。” 他顺着她的话,将一切都归咎于何清月。 裴芸瑶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是啊。” 她顺从地接口,声音里满是赞同。 “臣妾所想,如同陛下所想一样。” 她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萧天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的全是坦然与为了他好。 “所以,臣妾直接罚嘉嫔去了浣衣局,让她好好静思己过才是。”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杀鸡儆猴 话音落地,殿内空气陡然凝固。 萧天明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骤然僵住。 他脸上的温情慢慢消散,化为纯粹的震惊。 “什么?!” 他脱口而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控。 一个嫔妃,即便犯错,处置也该由他这个皇帝下旨。 裴芸瑶如今不过是个贵妃,连皇后都不是,她怎敢?! 裴芸瑶像是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惊讶,反而眨了眨眼,露出恰到好处的无辜。 她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婉柔和,却字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是呀,陛下。臣妾便是罚她去浣衣局了。” “她这样的性子,若不吃些苦头,不好好地去静思己过,便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她看着萧天明瞬间阴沉下去的脸,不闪不避,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藏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深意。 “如此,在里头待上一两个月,磨磨性子,臣妾自然会让人将她请出来。” “届时。” 她一字一顿,却让萧天明的心都悬起来了。 “下一次再有孕的时候,她便知道,该如何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腹中的皇嗣了。” 萧天明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变得冰冷。 他眼底刚刚升腾起的暖意,被裴芸瑶轻飘飘一句话彻底浇熄,只剩下灰烬般的惊怒。 这股怒火,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为他精心缝制的铠甲,将她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无懈可击。 为了皇嗣。 为了他萧天明的心情考虑。 这个女人,她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诛心的话,将他逼进了一个滴水不漏的死局。 胸口憋着一股邪火,不上不下,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泛着疼。 他死死地盯着她,想从那双看似无辜的凤眸里,找出算计。 可那里头,只有坦然和关切。 裴芸瑶见他沉默,那张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便知道这火候还差了最后一把。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将自己微凉的指尖,轻轻反搭在他的手背上。 “毕竟陛下还年轻着,日后的孩子也会越来越多的。” 她的声音愈发柔婉。 “就以嘉嫔为例,杀鸡儆猴了,也让后宫的姐妹们都学个乖,日后好生为陛下开枝散叶。” 她微微歪了歪头,眼波流转,带着俏皮的询问,却字字敲在萧天明的逆鳞上。 “陛下,你说臣妾做的……对不对呀?” 她不止是处置了一个嫔妃,她是在立威,在整肃后宫,在用他的名义,行使皇后的权力! 萧天明喉结滚动,那股邪火终于找到了奔涌的方向。 他不能对裴芸瑶发作,那便只能冲着那只被宰的鸡。 他抽回自己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瑶儿说的是。” 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话音刚落,殿外福安的声音便小心翼翼地响了起来。 “陛下,东厂的吴督公求见。” 萧天明本就压着火,此刻更是觉得烦躁不堪,面上瞬间显现出不悦,快要脱口而出不见。 裴芸瑶却看穿了他的意图,立刻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端庄温和,好似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子只是幻觉。 “让他进来吧。” 她转向萧天明,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不容置喙的体贴。 “本宫刚好在这儿,有什么事儿,也好帮陛下商议几句。” “本宫”。 又是这两个字。 萧天明眼底划过一抹阴鸷,却终究没有发作。 他看着裴芸瑶,这个女人正一步步地,试探着他的底线,蚕食着他的权力,偏偏又让他抓不到任何把柄。 “……便传他进来吧。”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福安躬身退下,片刻后,一个身着绯色蟒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殿内。 来人身形颀长,面白无须,一双眼睛却不像寻常内侍那般谄媚。 反而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精明。 正是东厂督公,吴默。 吴默走到殿中,先是对着上首的二人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奴才吴默,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萧天明懒懒地抬了抬手,声音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愠怒。 “什么事?” 吴默垂着首,声音纤细,但吐字却清晰异常,带着一股子冷冽的干脆。 “回陛下,微臣奉旨所查的关于王家贪腐一案,所有涉案人员,已尽数捉拿归案,只等候陛下发落。” 这话一出,萧天明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铲除王氏及其党羽,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事。 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也平静了许多。 “全部羁押天牢。那查抄出的涉案金额,有多少?” 吴默依旧垂着眼,声音冷静得没有波澜。 “回陛下的话,一共查出黄金五百两,白银七千两。现,已尽数清点入库,归入国库之中。” 黄金五百两,白银七千两。 裴芸瑶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完美地遮住了她眸底一闪而过的冷讽。 这么多? 看来王家那只老狐狸真敢啊! 然而,她面上却纹丝不动,神情恬静,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萧天明胸中那股被堵死的邪火,总算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一股酣畅淋漓的快意。 他大喝一声。 “好!” 随即,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锁住裴芸瑶,那眼底的阴鸷被刻意压下,换上了足以溺死人的温情。 “瑶儿果真是朕的福星!若非有你,王家这颗毒瘤,怎会如此之快便被拔除!” 他将功劳尽数推到她身上,既是奖赏,也是一种更高明的试探。 裴芸瑶面上浮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娇羞,她微微福身,声音软糯。 “这都是陛下运筹帷幄,教导有方。臣妾不过是遵从陛下的心意,才侥幸办妥了些许小事。” 她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姿态谦卑。 萧天明看着她这副柔顺无害的模样,心头那点戒备稍稍松懈。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裴芸瑶却话锋一转,那双清亮的凤眸里,漾起属于母亲的慈爱。 “陛下。” 她轻声开口。 “臣妾想着,颙儿的生辰也快到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赃款有了新去处 她顿了顿,不等萧天明反应,便自己接了下去,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 “按理说,太后娘娘新丧,宫中不宜大肆操办。可是……”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 “太后毕竟是王家的人,如今王家倒了,她也算是罪臣之身。如此说来,我们若是为颙儿大办生辰宴,冲一冲这宫里的晦气,似乎……也不算太过逾矩吧?” 这番话,精准地阻挡萧天明每一个可以用来拒绝的借口里。 说不该办? 那就是承认他这个皇帝还要为一个罪臣家族的女人守孝,自己打自己的脸。 说该办? 那便正中了裴芸瑶的下怀。 萧天明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他发现自己又一次落入了她的圈套。 他刚刚才借着她的手,铲除了王家,现在,她就要用王家这块踏脚石,为她的儿子铺就一条金光大道。 萧天明盯着她,那张娇美无辜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算计。 可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张温柔的巨网给罩住了,越是挣扎,便被缠得越紧。 许久,他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被压抑的怒火。 “是,瑶儿说的不错。” 他强行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慈父,而不是一个被逼到绝路的君王。 “这次颙儿的生辰宴,就用这些贪官污吏的不义之财来办!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皇子。” 他为自己找回一点场面。 一直垂首静立的吴默,在此时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时机。 他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恭敬的姿态。 “陛下。” 他的声音冷静而干脆。 “太子殿下的生辰宴,事关国体。贵妃娘娘统领后宫,已是万分辛劳,不如这等操持的俗务,便交由奴才来办?” 裴芸瑶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彩。 “好呀!” 她抚掌轻笑,声音里满是卸下重担的轻快。 “往日里宫中但凡有大型宴饮,桩桩件件都要经本宫的手,说实话,本宫也觉得甚是乏味了。” 她看向吴默,眼神里带着俏皮的审视,话语却像是一柄带着鞘的刀,轻轻点在了吴默的胸口。 “既然如此,本宫就将这重担甩给你了。吴督公,你可千万……不能让本宫失望才是。” 甩字用得轻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失望二字说得温柔,却透着冰冷的警告。 吴默心头一凛,将头垂得更低,声音里是全然的顺服。 “奴才,遵命。” 萧天明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人,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一桩关乎国体的大事定了下来。 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最终却只能化作无声的妥协。 “好,就这么定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目的达成,吴默立刻躬身。 “还有半月便是太子生辰,奴才这便去好生准备。” “去吧。” 萧天明挥了挥手。 吴默的身影消失在殿门的光影里。 裴芸瑶敛去面上所有神情,朝着萧天明微微福身,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那臣妾也告退了。” 她甚至没有等他的准许,便自顾自地转过身。 萧天明盯着她离去的背影,那纤细的腰肢,摇曳的宫裙。 他眼底的温情寸寸碎裂,只余下冰冷的寒铁。 嘉嫔的孩子没了。 后宫如今空空荡荡,只她裴芸瑶一人独大。 不行。 绝不能让她一直觊觎着那个位置。 太后新丧,此时选秀,必然会引来朝臣非议。 可若不选,裴氏的势力便会如藤蔓般缠死整个后宫,乃至前朝。 此事,必须好生谋划。 必须要有新的女人,新的皇子,来分薄她的气焰,掣肘她的野心。 另一边,裴芸瑶步出养心殿,裙摆带起的风都透着一股迫人的寒意。 她提着裙角,步履加快,很快便追上了前方的吴默。 二人一前一后,刻意避开了人来人往的宫道,转入一条夹在高耸宫墙间的偏僻小径。 四下无人,只有风拂过墙头枯草的簌簌声。 裴芸瑶停下脚步,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先前让你办的事,你总说时机未到。” 她没有回头,吴默却在她身后停了下来,垂首静立。 “如今,本宫以生辰宴为名,为你铺好了路。你总该有机会,将人送到皇上面前了吧?” 她的声音里没有询问,只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吴默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平平:“娘娘聪颖。” 裴芸瑶猛然转身,凤眸里寒光乍现,直直刺向吴默。 “本宫原想与你合作,可你一再拖延,是想让本宫难办?” 她的语调陡然下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碾过。 “若让本宫发现你有不臣之心,你该知道,本宫从不养做事不利索的废物。” 影响她计划的人,不管是敌是友,都只有一个下场。 格杀勿论。 然而这番话,落在吴默耳中,却未激起半分波澜。 他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是那副死人般的恭顺。 一个女人,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不过是仰仗着裴家的权势罢了。 “娘娘放心。” 他敷衍道:“此次生辰宴,奴才定会办得滴水不漏。” 裴芸瑶盯着他那张毫无破绽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她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前行,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你最好说到做到。” “因为……” 她的声音被风送来,清晰无比。 “除了知道你不是阉人这桩秘闻,本宫还知道,你潜伏宫中,似乎是在查一桩旧案吧?” 吴默的身形骤然僵住,死死地盯着那道即将消失的背影。 那条偏僻的小径,此刻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这怎么可能? 这件事,他做得天衣无缝,隐秘到了极点。 就连跟在他身边最久的心腹,也只当他汲汲营营,是为了在这深宫之中往上爬,谋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到底在做什么,真正在图谋什么,世上绝无第二个人知晓。 可裴芸瑶…… 她与他不过寥寥数面之缘,为什么会知道? 为什么连这件事都知道? 忽然他内心一颤,一定是她派人查了他。 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这么做太不地道了 这个认知让他背后的冷汗冒得更凶。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那消失在拐角处的裙摆,又施施然地转了回来。 裴芸瑶一步一步走近,高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而清脆的撞击声。 她停在他面前,一根玉白的手指伸出,轻轻点在了他因戒备而僵硬如铁的肩头。 而后,一声轻笑从她唇边溢出,带着三分慵懒,七分讥诮。 “你何必这么紧张?” “本宫若是想戳穿你,你以为自己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只是你办事的动作,着实慢了些,让本宫有些不喜欢。这才将你的另一张底牌,也掀出来给你看看。” 她收回手,指尖在自己的衣袖上轻轻擦了擦。 “所以,别小看本宫。本宫的手段,可比你那点心思多多了。” 吴默嗓子发干,硬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娘娘,您这么做,不合规矩吧!” 他往前逼近一步,眼里冒出凶光。 “咱们合作不合作先放一边,单单是,您吩咐,奴才办事,这都是应该的,可您倒好,转头就在奴才身边安钉子,把奴才查了个底掉?您把我的底牌都掀了,是打算不玩了?” 裴芸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懒懒地抬起眼皮,那眼神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子瞧不上人的劲儿。 “本宫没让人查你。”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 “本宫是猜的。” 猜的? 吴默死死盯着她,想从她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什么都没有。 她坦然得就好像在说,今晚的月亮还不错。 “不可能!” 吴默的声音有点发颤。 “这事儿……除了我自己,天底下没人知道!您要不是神仙下凡,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裴芸瑶这才算正经给了他一个眼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点嘲弄毫不遮掩。 “就算本宫真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那又怎么样?” “那也是本宫的本事。” 她不再与他兜圈子,话锋一转,直指他的要害。 “你不需要知道本宫是如何知晓的,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本宫,不是你能轻视,能敷衍的人。只要你接下来的事办得漂亮,让本宫满意……”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缓缓吐出下半句。 “关于那桩旧案,本宫或许,能告诉你一些……你穷尽一生也查不到的秘密。” 这句话,瞬间击溃了吴默所有的防备。 旧案的秘密…… 那是他戴着这张人皮面具,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里苟延残喘的,唯一支撑。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是了。 不管裴芸瑶是人是鬼,是用何种通天手段得知了他的秘密,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能帮他。 她抛出的这个诱饵,他根本无法拒绝。 想明白这一点,吴默周身的戾气与紧绷尽数散去。 他松开拳头,重新垂下头,恢复了那个东厂督公该有的恭顺。 他对着裴芸瑶,深深地躬下了身子,声音坚定,再无半分动摇。 “好。奴才将您吩咐的事情办好,那奴才,也拭目以待娘娘的本事。” 目的达成,裴芸瑶再没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转过身,大步流星,决然而去,只留给吴默一个再不敢有分毫轻视的背影。 收服吴默这颗棋子,不过是她庞大棋局中落下的一子。 这枚棋子好用,但她也绝不会全然倚仗。 真正的倚仗,永远只有她自己,和她裴家的权势。 回到藏凤楼,殿内烛火通明,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明月。”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明月快步从内殿走出,屈膝行礼:“娘娘。” 裴芸瑶解下腕间的玉镯,随手置于紫檀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 “去帮本宫准备纸墨笔砚,本宫要书信西北一封。” “是。” 明月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去取。 很快,上好的徽墨,宣纸,紫毫笔,陈列在案。 明月亲自上前研墨,动作轻柔无声。 墨锭在砚台中一圈圈地打着转,浓郁的墨香渐渐弥漫开来。 裴芸瑶挽起宽大的宫袖,露出一段雪白的皓腕。 她执起笔,悬腕于纸上,笔尖饱蘸墨汁,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在想。 这封信,该如何写得滴水不漏。 金砖之事,必须告知。 那是她暗中输送的军饷,是西北裴家军的命脉,父亲与大兄必须心中有数,才好应对后续的粮草账目。 但这又是她挪用国库,欺君罔上的铁证,绝不能落于人手。 还有萧天明…… 此人城府深不可测,如今王氏倒台,他下一个要对付的,必然是功高震主的裴家。 她必须提醒父亲与大兄,早做防备。 思绪电转,笔尖终于落下。 字迹锋锐,力透纸背,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信中,她只点明金砖的来路,嘱咐他们务必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更不能让皇帝察觉半分端倪。 至于对萧天明的警惕,她只用了寥寥数语,提及朝堂风云变幻,君心难测,望父亲与大兄固守西北,万事小心。 她没有将利害关系挑明。 以父亲和大兄的智慧,看到这些话,自然会明白她未尽的言语是什么意思。 这深宫之中,处处是眼,处处是耳,言多必失。 写完,她小心的装入信封,用火漆封缄。 “明月。” “奴婢在。” 裴芸瑶信递到明月面前。 “找个绝对可靠的人,快马加鞭,亲手送到我父亲手上。” 明月立刻会意,双手恭敬地接过信。 那薄薄的一封信,在她掌心却仿佛有千斤重。 这里面装着的,是娘娘的谋划,是裴家的未来,更是无数西北将士的性命。 她垂下眼帘,声音沉稳:“是,奴婢明白,定小心将信送出,不让旁人查出半分端倪。” 看着明月退下,裴芸瑶才缓缓坐回案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吴默是刀,可刀柄必须握在她手里。 西北的父兄是盾,是她在这深宫中安身立命的底气。 而颙儿…… 颙儿是她此生唯一的软肋,也是她最锋利的剑。 西北路远,信送到尚需时日,而宫中的风,却是一刻也不停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寒门子弟也有出头之日 转眼,便到了太子生辰宴的前一日。 这一日午后,裴芸瑶没去养心殿,也没在藏凤楼,而是移驾到了东宫。 萧颙正在练字,见她进来,那张与她有七分相似的小脸蛋上,立刻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丢下笔就跑了过来。 “母妃!” 他扑进裴芸瑶怀里,像个真正的五岁孩童一样蹭了蹭,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可这份孩童的天真只持续了一瞬。 他抬起头,那双乌黑的眸子清明得不像个孩子,里面装着的全是与年龄不符的疑惑。 “母妃,儿臣听闻,明日的生辰宴办得极其奢靡。儿臣年幼,如此大肆操办,于礼不合。您为何还要父皇同意呢?”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字字在理。 裴芸瑶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她的颙儿,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随即不着痕迹地清了清嗓子。 萧颙瞬间就懂了。 这是他们母子间的暗号。 他立刻转过身,面对着身边的贴身内侍啊喏,小脸一板,属于太子的威严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你们都先下去,孤有话要单独与贵妃说。” “是,殿下。” 啊喏不敢有丝毫怠慢,躬身行礼,带着一众宫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外,还体贴地将殿门给带上了。 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裴芸瑶这才将他拉到身边,压低了声音,气息拂过他的耳畔。 “大舅舅在西北的战事吃紧,母妃之前送去的那批金砖,怕是撑不了太久。” 她的声音里带着冷意。 “刚好,从王家那些党羽手里抄出来不少银子,这笔钱,不用白不用。” 原来是为了军饷! 萧颙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了小小的眉头,担忧地开口。 “可是……儿臣听说,操办宴会的人是东厂的吴督公。这场宴会并非您亲自操办,万一用的那个人不靠谱,克扣了银两,又或者……”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万一那吴默阳奉阴违,或者是个靠不住的,岂不是鸡飞蛋打,还会留下把柄? 看着儿子这副小大人的模样,裴芸瑶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 “放心吧,我的颙儿能想到的,母妃怎么会想不到?” 她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森然的掌控力。 “那条狗,本宫已经亲自敲打过了。他现在不敢不听话,以后,更不敢。” 敲打过了? 萧颙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母妃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 那个吴默,怕是被母妃拿捏住了什么致命的把柄。 他这才恍然大悟,眼中的担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崇拜。 “母妃的手段,果真高明!” “这算什么高明?” 裴芸瑶拉着他温热的小手,声音里透着凉薄的讥诮。 “这次的宴会,明面上是铺张浪费,可那些钱,一道道手续走下来,最后全都进了母妃的口袋。若不是借着你的生辰,母妃上哪儿找这么个由头,名正言顺地把国库的钱变成咱们自己的钱呢?” 听着母亲将这等惊天动地,足以抄家灭族的勾当说得云淡风轻。 萧颙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胸中一股热血在涌动。 他的母妃,就该是这样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的模样! 上一世,她为了那个男人,将这一身才智心计全都用在了背负骂名上。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她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他也不甘示弱,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像是要向母亲展示自己的能力。 “母妃,儿臣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哦?” 裴芸瑶真的来了兴致,她低下头,漂亮的凤眼弯成好看的月牙,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 “倒是说说看,我的颙儿又办了什么好事?” 萧颙从母亲怀里溜下来,蹬蹬蹬跑到书案那边。 他踮着脚,从个不起眼的匣子里捧出几封信。 “母妃,您瞧瞧这个。” 他声音小小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都是外祖父以前那些门生写的。有才华,可家里穷也没门路,都给扔在穷地方了。” 他脸上闪过得意,带着点小狐狸的狡猾。 “我找了些人,借着那些想巴结咱们东宫的大臣的名头,把他们举荐上去了。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能调到京城或者附近的好地方。” 话到这儿,他就不往下说了。 怎么一步步挖空他父皇的根基,这事儿不用说透,火候未到,不能先庆功。 裴芸瑶却全明白了。 这孩子,做得真好。 她看着儿子,心里有了底。 颙儿在前朝动,她就在后宫清路。 母子俩联手,欠了他们的,这一世都得还回来。 裴芸瑶凑近了些,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好儿子,像我。” 话里是藏不住的骄傲,但很快又沉了下来。 “咱们不急,一步步来。你父皇疑心重,你做事千万要干净,别让他看出什么来。” “儿子明白。” 萧颙用力点头,眼神像是在保证。 母子俩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 屋里的暖炉烧得正旺,可裴芸瑶脸上的笑意却慢慢冷了下去。 她今天过来,可不光是为了听这个好消息的。 “颙儿。” 她盯着儿子,神情严肃。 “明天的宴会上,东厂那个吴督公会闹出点事来。”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股凉气。 “到时候,你让你的人机灵点,他干什么,你们就帮什么,懂吗?” 萧颙眼里有些不解,但没问。 母妃这么交代,自然有她的道理。 裴芸瑶接着说:“吴默现在是咱们的人了。明天他做的事,都是我的意思,你不用管,也别拦着。” 她嘴角那点笑意冷冰冰的。 “我怕朝里那几个老东西,拿太后新丧说事,哭着喊着不让你父皇纳新人。吴默,就是我放出去的狗,专门咬这些不听话的。” 萧颙的小脸瞬间绷紧,方才那点少年老成的得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骇的错愕。 他往前踏了一小步,仰头看着母亲,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满是急切。 “献人?” “母妃,吴默要给父皇献人?” 这简直是荒谬! 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第二百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如今宫中嘉嫔被送去浣衣局,瑜妃不足为惧,后宫之中,母妃您一家独大!为何要平白为自己树敌?” 萧颙小小的拳头在袖中攥紧,心头涌上一股焦躁。 “嘉嫔小产之事已过去这么久,您为何迟迟不提后位之事?若在此刻,吴默献上的人得了父皇恩宠,岂不是动摇您的地位!” 他重生回来,步步为营,就是为了让母妃坐上至尊之位,再无人可欺。 可母妃,她到底在想什么? 裴芸瑶看着儿子焦急的模样,脸上那点冰冷的笑意反而化开了。 她缓缓蹲下身,与萧颙平视,指尖轻轻点上他紧锁的眉头。 “颙儿,你急了。” 她的声音平稳如初,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话里的内容却让萧颙心头一震。 “如果……吴默献上去的那些人,都是本宫亲自挑选,亲自安排的呢?” 萧颙瞳孔骤然一缩,怔在原地。 母妃安排的人? 裴芸瑶看着他呆愣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冷弧,继续往下说。 “而且,最关键的是,嘉嫔她……腹中从始至终,都空空如也。” “她所谓有孕,不过是演给满宫上下,演给你父皇看的一场戏罢了。” 这句话,比之前那句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颙心上。 嘉嫔……没有怀孕? 那场惊动前朝后宫的小产,那场差点将母妃拖下水的阴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一阵后怕攫住了他。 他以为自己看透了宫里的腌臢事,却没想到,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阴险,更加致命。 “那……那为何只罚她去了浣衣局?” 萧颙的声音干涩,他紧紧盯着裴芸瑶,好似要从她脸上找出答案。 若是假孕争宠,欺君罔上,这是灭族的死罪! 裴芸瑶眼底闪过讥诮,是对嘉嫔,也是对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 “因为这件事,本宫没有告诉你的父皇。” 她语气淡然。 “所以,在他眼里,嘉嫔依旧是那个痛失爱子,值得怜惜的女人。真正将她打入浣衣局的,是本宫。” “那是她自作自受。她想用那个莫须有的孩子,来构陷本宫,本宫只是让她求仁得仁罢了。” 萧颙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快要无法呼吸。 他原以为,自己暗中拉拢前朝势力,为母亲铺路,就能让她在后宫安然无虞。 可他错了。 前朝的刀光剑影,又怎比得上后宫这方寸之地杀人不见血的凶险! 母妃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母妃!” 萧颙猛然抓住裴芸瑶的手,小小的手掌用力到指节泛白。 他的眼神褪去了所有稚气,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狠厉。 “这皇后之位,您非当不可!” “儿臣这就去安排,动用所有能动用的人,再联络外祖父的那些门生,一同上书,为您造势!” “唯有您坐上那个位置,才能真正震慑宵小,保全自身!” 萧颙眼中燃烧的火焰,尚未燎原,便被一盆冷水迎头浇灭。 裴芸瑶摇了摇头。 那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将他满腔的壮志尽数压了回去。 她伸出手,不是安抚,而是带着警告,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 “不。” “你想的太简单了。” 萧颙的身子一僵,困惑在他眼中浮现。 母妃为何要拒绝? 登上后位,掌管凤印,六宫之内再无人敢生异心,这是最稳妥的路! 裴芸瑶好似看穿了他心底的咆哮,眼底的讥诮更深了,那不是对他,而是对这深宫,对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颙儿,你以为坐上那个位置,就安稳了?” “你错了。站得越高,风越冷,刀越利。届时,盯着本宫的眼睛会更多,射向本宫的暗箭会更毒。” “如今,本宫是贵妃,尚有周旋的余地。一旦成了皇后,便是活生生的靶子,是天下所有女人的敌人,更是你父皇平衡前朝后宫最好用的一枚棋子。”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针,扎进萧颙滚烫的心里。 他懂。 他怎么会不懂。 上一世,母妃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可…… 难道就这样一直任人算计? “母妃……” “本宫心意已决。” 裴芸瑶打断了他,她缓缓收回手,眸光陡然变得锐利。 “记住,本宫不想做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偷偷去做。” “否则,你我母子,满盘皆输。” 萧颙的心脏一缩。 他看着母亲那双写满了警告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 他攥在袖中的拳头,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了。 他可以对抗天下人,却唯独不能违背她。 良久,他垂下眼帘,遮住了所有的杀意,躬身一拜。 “是,儿臣……明白。” 裴芸瑶紧绷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语气恢复了淡然。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本宫也不在此多逗留,你早些休息。” 萧颙再次深深一福,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 “儿臣恭送母妃。” 在他的注视下,裴芸瑶转身,带着明月与王嬷嬷,身影融入了殿外的夜色。 东宫的灯火被远远甩在身后。 走过一条小路时,突然,一阵微不可察的衣袂破风声响起。 走在前面的明月和王嬷嬷脚步一顿,身形一错,瞬间挡在了裴芸瑶身前,动作干脆利落,充满了戒备。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立在前方不远处的阴影里,与夜色快要融为一体。 不等明月厉声喝问,那黑影里便传来一道略带沙哑,又夹杂着几分玩味的嗓音。 “别来无恙啊,贵妃娘娘。” 这声音! 明月与王嬷嬷心头一凛,这语气绝非宫中奴才该有的恭敬,反而带着一股平起平坐的熟稔。 裴芸瑶却只是抬了抬眼,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她对着身前两个紧张的护卫,摆了摆手。 “无需担心。”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本宫有话,要同这位吴督公说。” 明月与王嬷嬷依言退至两侧,身形却未有半分松懈。 裴芸瑶莲步轻移,裙摆拂过青石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走到那黑影面前,停下。 第二百零一章 拿捏着彼此的命脉 月光勾勒出吴默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和他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本宫还没腾出空来寻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裴芸瑶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吴默闻言,唇角的弧度更深了些,那笑意在月色下显得邪魅。 他微微欠身,动作是太监的规矩,语气却全无奴才的恭敬。 “娘娘日理万机,是奴才唐突了。只是今夜月色正好,奴才在此处走了几遭,谁知竟有幸巧遇娘娘凤驾,想来也是缘分。” 一句巧遇,一句缘分,说得轻飘飘,内里却带着机锋。 裴芸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那双看透了人心的眸子,此刻只映着清冷。 “吴督公既然知道本宫是个大忙人,便该明白,本宫的时间很珍贵。”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有事,直说。本宫没时间陪你在这风里赏月。” 这毫不留情的驱赶,反而让吴默眼底的兴味更浓。 他不再兜圈子,手伸入怀中,动作间,宽大的宦官袍袖滑落,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与他阴柔的身份格格不入。 他掏出的,是两本薄薄的册子。 “娘娘请看。” 吴默将账本递上,借着微光,他沙哑的嗓音在夜色中压得极低。 “这一本,是太子生辰宴真正的开销用度。而另一本,是奴才做给外人看的新账。保管账面上滴水不漏,纵然是户部尚书亲至,也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裴芸瑶伸出纤纤玉指,接了过来。 月光下,她的指甲透着健康的粉色,与账本粗糙的封皮形成鲜明对比。 她随意翻了翻,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是只是在看一本闲书。 片刻后,她啪地一声合上其中一本,毫不客气地揣入自己袖中。 那是记录着真实开销的账本。 “假的,你收好。”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不带拖泥带水。 “真的,放在本宫这里,万无一失。” 她抬眸,目光终于直视吴默,那眼神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信赖,却也是一种无形的枷锁。 “本宫自然相信,你有以假乱真的本事。明日,就是正戏了,别让本宫失望。” “娘娘放心。” 吴默毕恭毕敬地垂下头,将那本假账收入怀中,姿态谦卑像是换了个人。 “奴才心中,自有分寸。” 话音落下,周遭再次陷入沉默。 吴默没有立刻告退,他垂着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里那股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许久的急切。 “只是……娘娘。您先前所言,事成之后,会告知奴才当年那桩旧案的线索……” 他猛然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了真实的情绪。 怀疑! “奴才蛰伏宫中数年,自先帝驾崩,那条线索便已石沉大海。娘娘……您确定,真的有?” 他怕,怕这是裴芸瑶画下的一张饼,一个用来驱使他的诱饵。 一旦他没了用处,这诱饵便会随风而散。 裴芸瑶看着他眼中翻涌的不安,那是一种被绝望啃噬多年后,好不容易见到一点儿微光,却又恐惧那光会熄灭的眼神。 她没有安抚,也没有解释。 只是眼神,变得格外坚定。 她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地砸进吴默的耳朵里。 “本宫,说到做到。” 四个字,掷地有声。 可吴默眼中的怀疑并未完全消散。 裴芸瑶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夜里有些冷。 她往前凑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你放心。” 她的话语里带着冰冷的嘲弄,不知是向着吴-默,还是向着他们共同的命运。 “你我如今,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况……” 她的目光落在他怀中假账的位置,意有所指。 “先前运出宫的那批银子,可是经由督公的手。这条要命的线索攥在你手里,你觉得,本宫会对你食言么?”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吴默心头所有的不安。 是了。 他握着她的把柄,她也握着他的希望。 这不是信任,这是交易。 是最稳固,也是最危险的联盟。 吴默眼中的疑虑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了然。 他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是心悦诚服。 “奴才,明白了。” 吴默紧绷的下颌线,在听到这句话后,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他知道,裴芸瑶没有说错。 他们是系在同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种以命相搏的交易,远比任何口头承诺都来得牢靠。 念及此,吴默心底最后翻涌的躁动也彻底平复。 他再次垂首,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沙哑。 “是,奴才自然信得过娘娘。人,都已安排妥当,明日宴上,她们会借献舞之机,出现在陛下的视野里。” 裴芸瑶对吴默的办事能力,向来不多疑。 他能坐稳东厂督公的位置,分寸二字,早已刻进骨血。 她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无多余的话。 “回去吧。” “奴才,告退。” 吴默的身影,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裴芸瑶转身,带着明月与王嬷嬷,回了藏凤楼。 这一夜,她睡得安稳。 翌日清晨,天光乍破。 裴芸瑶便已起身,端坐于妆台前,由着明月为她梳妆。 一袭正红宫装,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裙摆拖曳于地。 明月为她挽起繁复的发髻,一支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斜插入鬓,流苏垂下,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 镜中的女人,眉眼如画,艳丽无双,那双沉静的眸子,却像深潭,不见半点波澜。 就在这时,王嬷嬷踩着细碎的步子,急匆匆地从殿外进来。 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飞快禀报: “娘娘,浣衣局那边传来消息,嘉嫔知道了今日宴会之事,正吵嚷不休,非要见您一面,说是,也想出席。” 裴芸瑶的目光,依旧落在镜中那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脸上。 她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缓缓开口。 “看来,浣衣局的活计对她而言,还是太轻省了。” “竟让她还有心思去肖想这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第二百零二章 打入冷宫 她抬眸,透过镜子,看着身后垂首等候的王嬷嬷。 “去找两个人,把她送进冷宫。” “本想让她在浣衣局自生自灭,还能留条活路。既然她自己不想要,那便去该去的地方,好好反省吧。” 裴芸瑶的语气随意。 “反正新人们一到,陛下哪里还记得后宫有过这么一个人。” 王嬷嬷心头一凛,面上却无半分动容,只恭敬地垂首应下。 “是。” 说罢,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恢复了寂静。 明月取来最后一支镶着红宝石的额饰,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 “娘娘,好了。” 裴芸瑶缓缓站起身,伸出手端详,指甲上蔻丹的颜色,与衣衫上的正红交相辉映。 姿态优雅,步履从容。 她扶着明月的手,一步一步,朝着乾清殿的方向走去。 那里,一场为她儿子庆生的盛宴。 大殿之内,丝竹悦耳,觥筹交错。 一切仪式,照常进行。 萧颙虽然只是一个五岁的太子,可是举止分寸仍然不输,十多岁的孩子。 他竟是以茶代酒,朗声开口。 “诸位今日能来孤的宴席上,孤很高兴,望大家吃好喝好,没有拘束。” 萧颙稚嫩的嗓音在大殿里响起,竟盖过了乐声,沉稳得不像个孩子。 底下的大臣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堆满了笑,纷纷称赞太子有君王之风。 尚书李牧原第一个站起身,他与太子一向走得近,此刻也是真心高兴。 他举起酒杯,朝主位上的萧颙遥遥一敬。 “老臣贺太子殿下生辰之喜,特备前朝郑思肖的墨兰图一幅,愿殿下如兰,君子端方。” 有了人开头,其余的朝臣也跟着起身,一时间,贺词和礼物流水似的往上送。 萧颙小小的身子坐得笔直,对每一位献礼的臣子都点头回礼,既不怯场,也不嫌烦。 裴芸瑶坐在凤位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盏,垂着眼帘,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她心里清楚,这些人里,有真心祝贺的,也有等着看好戏的。 不过没关系,那些不该有的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 在一片热闹中,萧颙又举起了茶杯。 这次,他小小的身子转向了龙椅上的萧天明。 他眼睛亮得吓人,映着烛火,像两颗黑亮的石头。 “父皇,儿臣这一杯,敬您。” 稚嫩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清楚楚。 “感谢您,将儿臣教导得这么好。” 萧天明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被自己这个五岁的儿子看穿了。 这孩子话里有话。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萧天明便恢复了那副皇帝派头。 他举起金樽,隔空点了点萧颙的茶杯。 “颙儿有心了。” 声音听不出高不高兴,但很有分量。 “你是朕的第一个皇子,是未来的储君,朕自然是把心血都放在你身上。” 他顿了顿,眼睛像钉子一样钉在萧颙身上。 “你,可别让朕失望。” 这哪里是当爹的对儿子的期望,分明是君王对臣子的警告。 萧颙好像压根没听懂,他挺直了小小的腰板,仰头把杯里的茶喝干了,声音里透着一股少年意气。 “那是自然!儿臣,绝不让父皇失望!” 裴芸瑶放在膝上的手,不易察觉地攥紧了。 好一个不让父皇失望,颙儿,你想说的,其实是不会让母妃失望吧。 “好!” 萧天明忽然大笑起来,好像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他抬了抬手,扫视全场。 “今天是太子生辰,都不必拘着!” 皇帝发了话,殿里又热闹起来,推杯换盏,歌舞继续。 酒喝得差不多了,献舞的舞姬退下,殿中安静了片刻。 原本悠扬的丝竹声也跟着慢慢停了。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大殿入口。 几个身段窈窕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们没穿舞衣,只是一身素雅长裙,怀里抱着琵琶或是古琴,眉眼间有股江南水乡的愁绪。 比起宫里的舞姬,她们不那么艳,但别有一番味道。 萧天明本来正跟身边的裴芸瑶说话,这会儿也停了,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为首那个抱琴的女人。 那女人的眉眼,像极了一个人,已经去世的青梅。 裴芸瑶坐在凤位上,把萧天明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见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了,看见他眼里闪过的惊诧和怀念,还有那股子非要弄到手的劲儿。 看来,吴默这次是真下了血本。 不光是摸透了皇帝的喜好,更是把他心底的念想给挖出来,活生生地送到了他跟前。 这东厂督公,真是把好用的刀。 那抱琴女子身后的六人随即散开,乐声陡然一变。 从刚才的哀怨缠绵,化作了急管繁弦。 殿中央不知何时被抬上了一面巨鼓,其中一名红衣女子纵身一跃,竟如飞燕般轻盈地落在了鼓面之上。 鼓声如雷,那女子足尖轻点,红袖翻飞,竟在鼓面上旋出了一朵花来。 好! 也不知是哪个武将出身的大臣看得兴起,吼了这么一嗓子,殿里的气氛瞬间又活了。 方才那个抱琴的女子,就是吴默送给萧天明的第一道饵,而这鼓上舞,便是点燃全场兴致的火。 裴芸瑶端坐不动,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着龙椅上的那个男人。 萧天明看得入了神,连酒都忘了喝。 就在这时,那抱琴的女子动了。 她莲步轻移,水袖一荡,竟无视了君臣之别,径直朝着龙椅走了过去。 大殿里的热闹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又一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身上。 她走到萧天明跟前,盈盈一拜,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块绣着鸳鸯的丝帕,柔若无骨地递了过去。 媚眼如丝,欲语还休。 萧天明握着酒杯的手顿住了,他没接那方丝帕,反而下意识地朝裴芸瑶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里头,有试探,还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 是在试探我吗? 看我会不会像王雪谣那样,为了争风吃醋,当场给你难堪? 裴芸瑶心里冷笑,面上却滴水不漏,甚至还朝他举了举茶杯,一副臣妾看着呢,您随意的大度模样。 第二百零三章 主动投怀送抱 萧天明见她这副样子,心里那点不自在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纵容的快感。 他故意撇开眼,不去看那女子,好似对这投怀送抱毫不在意。 可那女子显然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主儿。 她见萧天明不接丝帕,也不恼,反而更进一步,端起御案上的酒杯,身子软软地挨了过去,将杯沿凑到了萧天明的唇边。 “陛下……” 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江南水乡的湿气,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这一下,不光是朝臣,连萧天明自己都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女人敢这么放肆。 殿里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贵妃的反应,等着看皇上是龙颜大怒,还是顺水推舟。 裴芸瑶终于放下了茶盏,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笑了,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陛下,美人在侧,您还这般临危不乱,岂不是辜负了美人的一片心意?”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解围。 给了萧天明一个台阶,也给了他放纵的理由。 萧天明果然松了口气,再也不用掩饰什么,就着那女子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 美人入怀,龙心大悦。 那女子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了下去,重新回到队伍中,继续弹奏。 可萧天明的心,像是被她手里的丝帕给勾走了,魂儿都跟着那道身影飘到了舞台上。 一曲舞毕,众女子跪地谢恩。 萧天明的手指重重地在龙案上敲了一下,他甚至没等那些女子退下,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豪情和占有欲。 “中间那个,叫什么名字?如此大胆,朕倒有几分喜欢。” 刚刚那个喂酒的美人儿,依旧跪在地上。 闻言,却缓缓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向萧天明,声音娇得能掐出水来。 “回陛下,奴家……名为碧落。” 萧天明听完,大手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拍,满眼都是欣赏。 “好!碧落!好一个碧落!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果然是人如其名!” 他身子前倾,问得极其直白。 “可有婚配否?” 这话说得,就是明示要将人纳入后宫了。 碧落的脸上升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既有女儿家的娇羞,又有不卑不亢的坦荡。 “回陛下,奴家并未婚配。” 她顿了顿,抬眼直视着萧天明,那眼神热烈。 “奴家自小便听闻陛下天人之姿,英明神武,唯一的梦想,便是能亲眼见一见陛下的龙颜。今日得见,奴家……此生无憾。” 这话,说得可真是滴水不漏。 裴芸瑶端着茶盏,指尖微微泛白。 她自问两世为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话没说过,可论起这种不动声色便将男人捧上云端的本事,她还真不如眼前这个被精心调教出来的女人。 吴默,你可真是给我送来了一件顶好用的利器。 萧天明龙心大悦,快要拍案叫绝。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女人! 美貌,聪慧,最重要的是,懂得如何取悦君王。 将他捧在手心,而不是像贵妃这样的女人一样,冷静端庄,永远隔着一层看不透的纱。 好一个吴默,送来的这份大礼,真是送到朕的心坎里去了。 萧天明心中激荡,嘴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他大手一挥,金口玉言便落了下来。 “既然如此,便留在宫中,侍奉……” “陛下!万万不可!” 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断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萧天明刚刚燃起的兴头上。 是礼部尚书周袁。 只见周袁那张刻板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胡子都气得发抖,一步跨了出来,对着龙椅便是一个标准的跪拜大礼。 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太后娘娘仙逝未久,国丧虽过,但余哀未尽!此时纳妃,于礼不合,于孝有亏,恐天下臣民非议啊陛下!” 萧天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 又是这套君臣礼法,又是这套祖宗规矩! 他刚刚升起的那么点帝王豪情,被周袁这一嗓子吼得烟消云散,只剩下被人当众驳了面子的难堪。 还不等他发作,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就飘了出来。 “周大人此言差矣。” 吴默施施然站起身,对着周袁的方向拱了拱手,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假笑。 “周大人倒说说,有何不可?此女并未婚嫁,又心向陛下,乃是她的福分,更是陛下的恩典。陛下龙心大悦,赏她一个容身之所,何至于就到了枉顾礼法的地步?” 周袁冷哼一声,脖子梗得像只斗鸡。 “太后新丧,后宫岂能进新人?这是规矩!” 吴默笑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陛下只是纳一位美人入宫,又不是大张旗鼓地选秀,碍着什么规矩了?况且。”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视线扫过满朝文武。 “周大人可别忘了,如今陛下膝下只有太子殿下一人,皇嗣单薄,为皇家开枝散叶,乃是国之大事!难道在周大人眼里,所谓的规矩,比江山社稷还要重要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压得周袁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说不出话。 这时,与裴家交好的尚书李牧原也站了起来,打着圆场。 “是啊周大人,吴督公所言极是。您总是口口声声说为陛下着想,可眼下这等为皇家绵延子嗣的大好事,您又为何要横加阻拦呢?这可不像是真正为陛下着想的样子啊。” 你一句,我一句,乾清殿瞬间变成了菜市场。 支持的,反对的,和稀泥的,吵作一团。 萧天明看着底下那一张张或激愤或谄媚的脸,刚刚因碧落而起的那点兴致,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要的,是乾纲独断,是说一不二! 不是像现在这样,连纳一个女人进宫,都要听这帮老东西在这里争论不休! 他感觉自己不是皇帝,倒像个提线木偶! “够了!” 他忍无可忍,抓起桌上的玉杯就狠狠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 “全都给朕闭嘴!”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第二百零四章 想要的人给你带来了 萧天明胸口剧烈起伏,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得头痛欲裂。 “吵得朕头疼!你们一个个精力旺盛,就留下来慢慢吃,慢慢吵吧!” 他直接站起身,龙袍一甩,看也不看底下跪了一地的人,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朕,回宫了!” 乾清殿的热闹与他再无干系,萧天明心里的火却一路烧到了养心殿。 “砰!” 御案上的奏折被他一把扫落在地,纸张散落一地,如同他此刻烦乱的心绪。 福安带着几个小太监跪在殿门口,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到底算个什么皇帝? 想提拔个人,要看世家大族的脸色。 想办个案子,要被盘根错错节的势力掣肘。 现在,他不过是想纳一个妃子,一个能为他生儿育女,平衡前朝后宫势力,用来抗衡裴家的棋子,就这么点小事,还要被那帮老顽固指着鼻子教训! 裴家! 又是裴家! 若不是裴芸瑶那个女人和他爹裴刚勇在朝中势力太大,他何至于如此束手束脚! 他需要新人,需要新的外戚,需要一把能对抗裴家的刀! 萧天明越想越烦闷,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上,用力地揉着眉心。 就在这时,福安端着一盏安神茶,迈着小碎步,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将茶盏轻轻放在御案一角。 他压低了声音。 “陛下,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裴芸瑶? 她来做什么?来看朕的笑话? 还是也学着周袁那帮老东西,来跟朕讲什么祖宗规矩,劝朕不要纳妃? 他身为天子,九五之尊,有个三宫六院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萧天明心里的火气噌地又冒了起来,他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听,尤其是从裴芸瑶嘴里说出来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让她走!就说朕……朕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然而,他的话音还没落稳,一道清冷中带着微讽的女声,已经从殿外传了进来。 裴芸瑶无声无息地踏入了养心殿的门槛,好似没看见一地狼藉和萧天明那张难看的脸。 她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地看着龙椅上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陛下想说什么?” “想说您龙体抱恙,不便见臣妾?” 萧天明听着这句反问,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高了三尺。 他堂堂天子,在自己的养心殿里,连句托词都不能用了? 萧天明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靠在龙椅里,松了紧绷的肩膀,脸上硬是挤出一丝笑意,声音也放缓了。 “怎么会。” 裴芸瑶当然不会信。 只是不想让时间浪费在这句谎言上,只是维持着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往前走了两步,环视了一圈地上的狼藉。 然后,在萧天明略带防备的目光中,她轻轻地拍了拍手。 殿门外,一道婀娜的身影款款而入,莲步轻移,正是方才在宴会上引起轩然大波的江南女子,碧落。 她垂着眼,敛着眉,一身素雅的衣裙衬得她越发楚楚可怜。 那张与故人有七分相似的脸,在养心殿昏黄的烛光下,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萧天明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地从龙椅上坐直了身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裴芸瑶带她来的? “这是……?” 他想不明白。 难道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是来学着那帮老臣子,跟他讲什么国丧期间不宜纳妃的规矩? 她把这个女人直接带到他面前,是什么意思? 裴芸瑶像是没看见他眼中的惊疑,只是转过身,对着他盈盈一笑。 那笑容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像极了一个为夫君分忧的贤妻。 “臣妾瞧着陛下,似是在为方才殿上的事忧心。那周尚书也是,一把年纪了,说话忒不中听,陛下何必与他置气?臣妾既然看到了陛下的烦忧,自然该为您解忧才是。”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周袁的不是,又把自己摆在了与他同心同德的位置上。 萧天明彻底怔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裴芸瑶进殿后的场景,却唯独没想过这一出。 她竟然……主动把这个女人送到了他面前。 不等他想明白其中的关窍,裴芸瑶已经侧过身,对着身后的碧落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还愣着做什么?上前参见陛下。” 碧落娇躯一颤,这才抬起那双水雾朦胧的眼,怯生生地望向龙椅上的男人。 她往前挪了几步,行了一个万福礼,声音软糯得能掐出水来。 “奴家……奴家碧落,参见陛下。” 那眼神,媚眼如丝,勾魂摄魄,与方才在宴会上的惊鸿一瞥,别无二致。 萧天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弄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又看了看旁边那个端庄得体的贵妃,一个念头疯狂地在他脑中滋生。 裴芸瑶……她是真的爱惨了朕啊! 爱到可以为朕压下所有的嫉妒,爱到可以为了讨朕欢心,亲手将另一个女人送到朕的龙床上! 她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朕的心,就能让她裴家的地位更加稳固? 愚蠢! 真是愚蠢至极! 她根本不知道,朕要的就是一个新人,一个能与她分庭抗礼的女人! 一个能为朕诞下皇子,打破她裴家独大局面的棋子! 裴芸瑶啊裴芸瑶,你今天亲手送来的,不是什么解语花,而是为你自己掘墓的铁锹! 萧天明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已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感动。 他站起身,走到裴芸瑶身边,轻轻执起她的手,目光深情地望着她。 “瑶儿,你如此体恤朕心,朕……朕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裴芸瑶顺着他的力道,任由他握着手,脸上笑容不变,只是那笑意,却未曾抵达眼底。 她轻启朱唇,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平稳。 “陛下若是真觉得臣妾此举妥帖,那便该早些吩咐下去,让内务府的人把臣妾的汤池修建妥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天明微微僵硬的脸,继续道。 第二百零五章 只要金钱不要爱 “还有,臣妾宫里用的白玉石快没了,前些日子运来的那些金砖,瞧着也不太够用。陛下富有四海,总不能……让臣妾这藏凤楼,连这点东西都短缺了吧?” 萧天明握着裴芸瑶的手,那点温存的假象瞬间就僵在了脸上。 汤池?白玉?金砖? 他营造出来的深情款款,她压根没接,反手就跟他谈起了价钱。 那只柔弱无骨的手在他掌心里,忽然变得像块烙铁,烫得他想立刻甩开。 原来如此。 萧天明心里那点被冒犯的火气,瞬间被一种荒谬的鄙夷给浇灭了。 他还以为她有多高明,有多与众不同,闹了半天,也不过是个贪图享乐的庸俗妇人。 为了一个池子,几块石头,就能把别的女人送到自己丈夫的床上。 真是……可笑又可悲。 不过这样也好,一个能用金银收买的贵妃,远比一个心怀叵测的贵妃要好对付得多。 她要什么,给她便是。 只要她安分守己,别来碍自己的事,别来动摇他好不容易才抓回手里的皇权。 这点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萧天明脸上的僵硬迅速融化,转为宠溺的笑容。 他松开裴芸瑶的手,朗声朝着殿外喊。 “福安!” 福安连滚带爬地从殿外进来,躬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 “奴才在!” “传朕旨意!” 萧天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彰显的豪迈。 “将国库的金砖,再拨一倍去藏凤楼的隔壁!还有,命内务府的人,加快修建汤池,若是人手不够,就从别的宫里调!朕要他们半月之内,必须完工!” 他要让裴芸瑶看看,他这个天子,给得起! 他要让她明白,她想要的这些东西,不过是他动动嘴皮子的事。只要她乖乖听话,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裴芸瑶听着这番话,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讥诮。 一倍? 他倒是大方。 恐怕在他心里,自己已经成了一些用金砖就能打发的蠢货了吧。 也好,他越是这么想,这批金砖运出宫,送到西北,就越是神不知鬼不觉。 她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抹惊喜的笑容,那笑容比刚才真切了几分。 “那臣妾就多谢陛下了。” 她屈膝行礼,动作标准。 “既然陛下体恤臣妾,那臣妾便不打扰陛下与碧落姑娘了,先行告退。” 话说到一半,她还特意顿了顿,瞥了一眼旁边从头到尾都把自己当背景板的碧落,语气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识趣。 萧天明终于压不住自己嘴角的喜悦,那得意的弧度在他唇边勾起,像个在博弈中占了上风的赢家。 他觉得自己彻底拿捏住了裴芸瑶的命脉。 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恩赐。 “去吧。” 裴芸瑶再次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回到藏凤楼,裴芸瑶那身刻意维持的端庄才算彻底卸了下来。 她往软榻上一坐,连指尖都懒得再动一下。 明月手脚麻利地为她拆下满头发沉的珠钗,随着她一个个取下发簪,那紧绷了一天的头皮总算松快下来。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那些象征着荣宠的东西被扔在妆匣里,像一堆好看的废物。 珠钗刚拆到一半,殿外就传来一阵杂乱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王嬷嬷眼神一凛,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应了出去。 还没等她开口盘问,李公公那张笑成褶子的脸就凑了上来,声音压得又低又媚。 “王嬷嬷,劳您通报一声,陛下赏的东西到了。陛下特意嘱咐了,让娘娘亲自过目呢。” 话音刚落,裴芸瑶已经披了件外衫,缓步而出,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慵懒。 她淡淡扫了一眼院子里那几口上了锁的大箱子,抬了抬下巴。 “打开,本宫瞧瞧。” “哎,好嘞!” 李公公得了令,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赏,亲自抢过小太监手里的钥匙,谄媚地跑上前,将那几口大箱子挨个打开。 咔哒几声脆响,箱盖掀开的瞬间,金灿灿的光快要晃花人的眼。 “娘娘您快瞧瞧!” 李公公指着那码得整整齐齐的金砖,嗓音都拔高了几分。 “这成色,这分量!还有这边的白玉石,您摸摸,温润得很!陛下说了,半月之内必须完工,奴才明儿一早,就再调一批人手过来,绝不敢误了娘娘的事!” 裴芸瑶走上前,伸出纤细的手指,先是抚过那冰冷坚硬的金砖,指腹感受着上面官印的凹凸纹路,然后又摸了摸那块未经雕琢的白玉原石。 触感极佳,都是顶好的东西。 萧天明,果然是大方。 送上一个合心意的女人,就换来这么多他以为能收买自己的东西。 他大概正坐在养心殿,得意于自己终于找到了拿捏她的法子,以为她裴芸瑶也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的寻常妇人。 萧天明啊萧天明,你当真以为,一个女人,几箱金子,就能收买人心? 也好。 你越是觉得看透了我,你就死得越快。 裴芸瑶收回手,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那笑意比在养心殿时要真实得多,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欣喜。 “嗯,不错。李公公办事,本宫向来是放心的。” 她嗓音懒洋洋的,透着一股子被满足后的餍足。 “本宫重重有赏。” 她眼风扫向王嬷嬷,甚至不用多说一个字。 王嬷嬷心领神会,立刻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不着痕迹地塞到了李公公手中。 “公公辛苦,我们娘娘赏的茶钱。” 李公公手一沉,摸着那荷包的厚度和分量,脸上的笑瞬间又真挚了几分。 这位主儿出手是真的阔绰! 看来这圣宠是半点做不得假的。 他连忙躬身行礼,那腰弯得快要折了过去。 “多谢娘娘厚赏!奴才一定把这差事办得妥妥帖帖!今儿天晚了,隔壁的工地就先停了,免得扰了娘娘清净,明儿一早,您就能听见动静了。若是有哪里不合心意的,您随时吩咐奴才改!” 裴芸瑶扶了扶鬓角,像是有些乏了,随意地摆了摆手。 “知道了,你退下吧。” “嗻,奴才告退。” 第二百零六章 丹阳那边会有你想要的消息 李公公又行了个大礼,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小太监们躬身退了出去,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直到那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藏凤楼的月亮门外,裴芸瑶脸上的笑意才一寸寸冷了下来。 她转身,再次将手按在那箱金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神也很是冰冷。 她冲着一旁的明月,语气果决,没有半分刚才的慵懒。 “让人把这些箱子抬进内殿,一箱都不能少。” “再去请吴督公来一趟,记住,要快,要密。” 内殿的门吱呀一声合上,将外头庭院里的月光与窥探的目光尽数隔绝。 裴芸瑶站在箱子前,脸上再无半点笑意。 她垂眸看着这些能让天下人疯狂的东西,眼神却比脚下的玉石地砖还要冷。 这些金子,是萧天明扔出来的鱼饵,也是悬在她头顶的刀。 他赏赐得有多风光,背后埋下的眼线就有多密集。 金砖放在这里,多留一夜,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必须尽快,用最快的速度,让它们从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可紧握在袖中的指尖,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一盏茶的功夫,殿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不轻不重,极有分寸。 明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娘,吴督公到了。” “让他进来。” 门再次被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吴默换下了一身惹眼的东厂官服,只着了件不起眼的深色常服,整个人融在昏暗的烛光里。 明月带着所有宫人躬身退下,并体贴地将殿门重新关好。 偌大的内殿,只剩下心怀鬼胎的两个人。 吴默走到殿中,对着裴芸瑶那道纤细的背影,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奴才参见贵妃娘娘。不知娘娘深夜召奴才前来,有何吩咐?”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太监特有的温顺,听不出半分情绪。 裴芸瑶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有些飘忽,又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嘲弄。 她抬起手,葱白的手指随意地指向旁边的箱子。 “打开看看。” 吴默心头一跳。 他进来时便已看见了这些箱子,只是没想到裴芸瑶会让他亲自去碰。 这不合规矩,更是天大的忌讳。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应了声是,便依言上前。 他蹲下身,手指触碰到箱沿,一股冰凉的触感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其中一口箱子的盖子彻底掀开。 “哗!” 满箱的金砖,在烛火下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每一块上面都烙着清晰的官印。 他呼吸一滞,瞳孔骤然收缩。 饶是他这个东厂督公,见惯了抄家时的金山银山,也被眼前这一幕给镇住了。 这些……居然全是真的!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抚过一块金砖,那沉甸甸,冷硬的触感做不得假。 他抬起头,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惊愕。 “这些,全都是金砖?是陛下……刚刚才运过来的?” “当然是的。” 裴芸瑶终于缓缓转过身,她走到吴默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看着那箱黄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本宫让你来,是想让你想个办法,将这些金砖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再将一模一样的假金砖,运回来。” 吴默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裴芸瑶。 将皇帝御赐的金砖偷运出宫,再用假的换回来?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这简直就是将自己的脑袋和整个家族的性命,都架在铡刀上反复横跳! 裴芸瑶将他的震惊尽收眼底,看着他僵在原地,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却也更冷了。 她微微俯下身,凑到吴默耳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怎么,你不敢吗?” 他脸上的震惊,在这一瞬间寸寸碎裂。 他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裴芸瑶的眼睛。 那双总是藏着算计的眸子里,此刻竟翻涌起一股亮光。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慢地站起身。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那股属于太监的卑微,也一点点从他身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男人的,极具侵略性的审视。 他笑了。 那不再是东厂督公谄媚的假笑,而是一种带着几分邪气的笑。 “不是奴才不敢。”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吴默的声音,调子却全变了,带着沙哑的磁性,像是在质问。 “而是奴才做这些,有什么好处吗?” 他往前踏了一步,拉近了与裴芸瑶的距离,那迫人的气势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娘娘,奴才为您做的事,已然够多了。帮您掩盖账目的是奴才,送给陛下美人的也是奴才,现在,您又要让奴才去办这桩买卖。” 他伸手指了指那箱黄金,嘴角的笑意越发邪魅。 “您将这等大事交给奴才,想来是信得过奴才的。既然如此……”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目光如钩,死死锁住裴芸瑶的脸。 “这次,您准备好要告诉奴才什么……新的线索了吗?” 面对吴默陡然转变的气场,以及那句近乎挑衅的质问,裴芸瑶脸上的冷霜却忽然化开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并没有回答,而是提着裙摆,施施然地转身,走到一旁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坐下。 动作优雅,姿态闲适。 她单手支颐,一双潋滟的凤眸好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脱去伪装的男人。 原来这才是东厂督公的真面目。 倒是有趣。 上一世,她只当他是萧天明手下最锋利的一条狗,却不知这条狗,竟还藏着如此尖锐的獠牙。 “当然了。” 裴芸瑶终于开了口,声音懒洋洋的,带着戏谑。 “本宫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朝着殿外遥遥一指。 “假的那批金砖,就在城西的旧窑厂里。你做完这件事,本宫可以告诉你一个人的下落。”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吴默脸上,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第二百零七章 嬉皮笑脸?是不要命了吗 “你可以去问问吏部尚书,不是现在的这个,是跟着先帝爷的那位。他的老家在丹阳,如今年纪一大把了,怕是也活不了几年。但他对当年的事,知道的,可比你多得多。” 丹阳。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吴默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查了那么多年,动用了东厂所有的暗桩,才勉强查到当年他满门被灭的案子,与这位告老还乡的吏部尚书有些许牵连。 可这条线,到这里就断了。 他的人只知道这位老尚书退隐了,却怎么也查不出他究竟退去了哪里。 丹阳……她怎么会知道?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这种被人看透,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感觉,让吴默后背窜起一阵寒意。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喉结滚动了一下,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最深处的疑惑。 “娘娘如此手眼通天,有些事情……为何不自己去解决?” 这句问话,已然是在试探她的底细了。 话音刚落,变故陡生! “放肆!” 一声厉喝,如平地惊雷。 方才还慵懒含笑的裴芸瑶,脸色骤然冰封。 她狠狠一拍桌子,那沉重的紫檀木桌发出一声巨响。 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泼洒了一片。 她的凤眸里再无半点笑意,只剩下滔天的凛冽的杀意。 “本宫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质问!” “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现在,立刻,告诉本宫你的办法!如果说不出来……”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今日,你就别想走出这藏凤楼!” 那股瞬间爆发出的威压,比萧天明这位九五之尊还要来得更为纯粹,更为骇人! 吴默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骇得心头一跳。 他完全没料到,这个女人竟是如此喜怒无常。 前一刻还言笑晏晏,下一秒便能翻脸无情。 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她几分,可如今才发现,他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那看似温婉知礼的名门闺秀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瞬间收起了所有试探和玩笑的心思。 在这个女人面前玩心眼,简直是自寻死路。 吴默敛去眼底所有的情绪,重新恢复了那个东厂督公该有的恭顺模样,躬身垂首,态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虔诚。 “娘娘息怒,是奴才逾矩了。” 他脑子飞速转动,不敢再有半分耽搁,立刻将早已盘算好的计划说了出来。 “回娘娘的话,奴才可以借着为您在宫外搜罗奇珍异宝的名义,将那些箱子运进来。” “宫中人人都知娘娘圣眷正浓,陛下赏赐不断。奴才打着为您寻宝的旗号,往藏凤楼运送些箱笼器物,再寻常不过。只要将假金砖混在其中,分批运送,再将真金砖以同样的方式运出,便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吴默的计划听上去天衣无缝,但只解决了进的问题,还没说出该怎么办。 他似乎看穿了裴芸瑶眼底未尽的审视,垂下的眼帘动了动,又补了一句。 “至于运出去……奴才来时见您这藏凤楼庭院里的兰草大多都枯了,眼下也不是养兰的时节。届时奴才只需对外说,娘娘瞧着这些残花败柳碍眼,命奴才处理了去。” “真的金砖就混在那些枯死的花草里,分批将真金运出宫去,定然万无一失。” 这个法子,不仅合情合理,还带了点风雅的颓唐,倒像是她这个妖妃会做出的事。 这吴默,确实是个能办事的。 裴芸瑶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有了松动的痕迹。 方才那快要将人吞噬的杀意,如同退潮般悄然隐去,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的语气也缓和了些许,虽然依旧带着冰冷的距离感。 “好,本宫知道了。” 她从宽大的袖袍里,摸出了一块东西,随手抛了过去。 “城西窑厂的人,你拿着这个去。” 那东西划过一道弧线,被吴默下意识地接在手里。 他低头一看,那是一块通体乌黑的令牌,上面没有繁复的雕花,只在正中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裴字。 吴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快要停止跳动。 她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震惊,将所有情绪都深深埋进眼底,再次躬身,姿态比任何时候都要谦卑恭顺。 “是,奴才明白。” “奴才告退。” 吴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殿内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散去,明月这才敢从外殿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她走到裴芸瑶身后,看着自家主子难掩疲惫的眉眼,心疼地伸出手,轻轻为她揉捏着眉心。 “娘娘,您方才……似乎动怒了?” 明月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 “是那吴督公办事不利么?” 裴芸瑶闭着眼,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倒也不是办事不利。”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像是说给自己听。 “只是他问得太多。本宫不喜欢多嘴的人,本宫只要能办成事的人。” 裴芸瑶忽然睁开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像是透过这深宫的重重宫墙,望向了遥远的西北。 “我让你送出去的信,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吧。” 她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不确定和脆弱。 “也不知……父亲和兄长他们,收到了没有。” 明月揉捏的动作一顿,随即又放柔了力道,温声安慰道。 “娘娘放心,信一定会安然送到老将军和少将军手上的。他们看到信,知道您一切安好,自然会回信的。” 裴芸瑶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 父亲,兄长,你们一定要平安。 等我,一定要等我。 这盘棋,我们裴家,绝不会再输了。 藏凤楼内熏香袅袅,一时寂静无声,而百步之外的东宫里,却已是剑拔弩张。 “啪!” 一只琉璃盏被狠狠扫落在地,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裴凌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都发了白,一双眼睛通红地瞪着面前比他矮了一个头的萧颙。 第二百零八章 有人下套 因着顾忌宫墙有耳,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殿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西北战事吃紧,皇上……皇上他不发粮草,不派援兵,这是要我祖父和我爹爹活活死在沙场上吗!” 他质问的不是太子,而是他的表弟。 萧颙小小的身子,力气却不小。 他张开双臂,死死地抱住情绪快要失控的裴凌,将头靠在他的胸口,用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轻轻安抚。 “我不是特意要瞒着你的。表哥,你先别急,这件事母妃自有安排,你不用担心。皇上不管,母妃会管。” 母妃? 裴凌心头一阵绞痛。 姑姑她能怎么管? 她只是一个被困在深宫里,被天下人唾骂的妖妃! 她拿什么去跟手握天下权柄的皇帝斗? 拿什么去救远在千里之外,正浴血奋战的祖父和父亲? 他只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萧颙看出了他眼底的不信与绝望,他侧过头,对着一旁噤若寒蝉的啊喏递了个眼色。 “去,把人都带下去,关上殿门。” 啊喏心里一凛,立刻会意,躬身领命,随即转身朝着殿内侍奉的几个小太监小宫女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走,都随我出去,殿下和表少爷有体己话要说。” 众人如蒙大赦,鱼贯而出,沉重的殿门被缓缓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声,彻底隔绝了内外。 殿内光线一暗,萧颙这才松开裴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仰头看着他。 “我本想瞒着你,就是怕你冲动行事。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们的计划,也该让你知晓了。” “我不要听你的什么计划!” 裴凌一把甩开萧颙的手。 “我现在就要走!管你什么太子殿下,今天谁也别想拦着我!” 他一身的武艺,不是用来在这皇宫里当个富贵闲人的! 他见过,他亲眼见过父亲后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狰狞可怖的伤疤,新伤叠着旧伤,没有一块好肉。 他知道沙场有多凶险,更知道皇帝在这个时候断了粮草和援兵,存的是何等歹毒的心思! 他要去西北,他必须去! 眼看裴凌转身就要往外冲,萧颙想也不想,再次扑了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拽住他的衣角。 “不行!你不能走!” 萧颙的声音也急了,带上了几分孩童的尖锐。 “我答应过母妃要护你周全!再说,我们真的有计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任性两个字,狠狠扎进了裴凌的心窝。 他浑身的力气,连同那股滔天的怒火,好像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像是被抽掉了筋骨,沉重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缓缓蹲下,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把头埋得很低。 任性? 他想去救自己的父亲和祖父,这算任性? 他从三岁起吃的苦,手上磨了又破,破了又磨的茧子,身上摔出来的青紫,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父亲上阵,让他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可到头来呢? 他最敬爱的祖父和父亲在沙场上等着送死,他这个苦练了十年的儿子,孙子,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裴凌的肩膀剧烈地抖了起来,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几分绝望。 “我没有任性。”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只是想救我爹爹和祖父,这算什么任性。” “我练了这么多年,就是想让我爹能早点歇歇,换我去……可现在他们连命都快没了,我却……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跪在地上,如此狼狈的表哥,萧颙眼中闪过不忍。 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哪怕他内里装着一个历经血腥,手刃生父的孤魂。 可这份不忍,只是一瞬间的事。 萧颙看着裴凌痛苦的模样,脑子里却像是被一道闪电劈开,瞬间清明。 不对。 事情不对。 他跪下去,用小小的手掌,有些笨拙地拍着裴凌宽厚的脊背,动作轻柔,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西北的军情,他和母妃捂得严严实实,就是怕裴凌知道。 这东宫上下,都是他和母妃的心腹,每一个都得了死命令,谁敢在裴凌面前嚼一个字的舌根,立刻拖出去乱棍打死。 裴凌的性子,他和母妃再清楚不过。 一腔热血,武艺高强,却也最是冲动易怒,像一团烈火,一点就着。 让他知道了,只会坏事。 可他现在,偏偏就知道了。 是谁?是谁在他和母妃布下的天罗地网里,撕开了一道口子,精准地把消息喂到了裴凌的耳朵里? 这个念头让萧颙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安慰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最重要的是,要让这团已经被点燃的火,看清楚是谁递来了火折子,又是谁想让他烧了自己! 萧颙停下了安抚的动作,收回了手。 殿内昏暗的光线里,他小小的身子板得笔直,声音也褪去了最后一分孩童的柔软,变得冷静。 “好,表哥,我同意让你走。” 这一句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裴凌的怒火上。 他猛然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错愕,连哭都忘了。 他以为萧颙会像刚才那样死死拦着他,会跟他讲道理,甚至会搬出姑姑来压他。 他怎么都没想到,萧颙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萧颙看着他发懵的样子,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想怎么去?从宫门杀出去?还是趁夜翻墙?出了宫,你又要怎么去西北?两条腿跑过去吗?” “还有。”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重量,轻轻地砸在裴凌的心上。 “最要紧的一件事,这事儿是谁告诉你的?” 一连串的问题,瞬间将裴凌牢牢罩住。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怎么去? 他光想着要去救人,满腔都是祖父和父亲浴血奋战的画面,却根本没想过,这深宫高墙,岂是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第二百零九章 被人利用了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他知道答案,只能急急的解释。 “是……是我在院子里练剑的时候,听见两个小宫女在说话,我才知道西北出事了。” 萧颙的眼神更冷了。 果然。 “她们长什么样?是你认识的人吗?” 他追问道:“我这东宫里的人,你来来回回也见了不少,总该脸熟吧?你仔细想想,那两个人,你见过吗?” 裴凌愣住了。 他努力地回想。 那两个小宫女,穿着最普通的宫装,低着头,一边洒扫一边窃窃私语。 他当时心急如焚,只听见了她们说的内容,根本没在意她们的脸。 现在被萧颙这么一问,他才发现,那两张脸,在他的记忆里竟是一片模糊。 他好像……真的没见过。 裴凌的脸色一点点地白了下去,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看到他这个反应,萧颙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往前凑了一步,小小的身子快要贴到裴凌的脸上,声音压得极低。 “那你现在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这事儿,我和母妃为什么费尽心思瞒着你?因为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性子,血气方刚,听到一点风吹草动,肯定会不管不顾。” “是不是有人,就掐准了你这个性子,特意在你练剑的地方,把这番话说给你听的?” 裴凌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萧颙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剖开了这背后最恶毒的利害关系。 “幸好,你还知道先来找我理论,而不是直接往外闯。” “可你再想想,若是你情急之下,真的提着剑就往宫外冲,又或者,直接冲到我父皇的养心殿去质问他为何不发援兵……” 萧颙的声音停住了,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用那双沉静得可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裴凌。 “你觉得,等着你的,会是什么?” 萧颙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沉得不像个孩子。 一股寒气顺着裴凌的后脖颈钻进去,刚才还往上涌的热血,一下子就凉透了。 他这才明白过来,从听到那两个小宫女说话开始,自己就一脚踩进了别人挖好的坑里。 裴凌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抖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嗓子又干又紧。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话传给我听,就是想看我方寸大乱,自己去送死?” 他说出送死这两个字的时候,心口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疼得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萧颙看着他煞白的脸,小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 “眼下瞧着是这样。但我们没有证据,也抓不到那两个宫女,更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他顿了顿,补上最关键的一句。 “但绝不可能是父皇。” 这个父皇,他说得又冷又硬,不带半点感情。 裴凌也不是傻子,只是先前被怒火冲昏了头。 现在一盆冰水浇下来,脑子也转得飞快。 是了,皇上既然存了心要断西北的粮草,就是要削弱裴家,甚至……是想让祖父和父亲死在战场上。 他既然已经布好了局,又怎么会多此一举,故意把消息透露给自己,让自己去破坏他的计划? 他巴不得裴家的人都死得悄无声息! 那……那到底是谁? 是谁这么恶毒,不仅要他死,还要在他死之前,给他扣上一顶冲撞圣驾的谋逆大罪,连累整个东宫?! 一想到这,裴凌的后怕才真正涌了上来,比刚才的愤怒更加让他手脚发软。 萧颙看他想明白了,才继续往下说。 “表哥,现在我们在这里瞎猜,猜到天亮也猜不出个所以然。这事,得去找母妃商量。” “姑姑?” 裴凌下意识地反驳,声音一下子又哽住了。 “可是姑姑她,她自己恐怕都……” 他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了。 在他的印象里,姑姑是那个传闻中恃宠而骄,搅得后宫不得安宁,让朝臣们天天上折子弹劾的妖妃。 一个被困在深宫里,靠着皇上那点虚无缥缈的宠爱才能活下来的女人,连自己都朝不保夕,怎么可能插得上手西北的军国大事? 那太远了,远得她根本够不着。 想到姑姑的处境,再想到远在西北浴血奋战的祖父和父亲. 裴凌的眼圈又红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让他快要跪倒在地。 可就在这死寂沉闷的气氛里,萧颙忽然就笑了。 噗嗤一声,在这空旷的偏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一下,把裴凌的悲伤都给笑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萧颙,不明白这种时候,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表哥。” 萧颙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亮得惊人。 “你所听到的,看到的,那不过都是我母妃想让别人看到的其中一面罢了。” 他站起身,走到裴凌面前,仰起那张稚嫩却写满从容的小脸。 “你想见识一下真正的她吗?” “走,我带你去。” 说完,萧颙转身就往殿外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回头俏皮地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裴凌。 他歪了歪头,眼里的笑意更浓了,褪去了方才所有的沉重,终于有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 “怎么?现在还要不要吵着走了?” “再不跟上,别人可就真拦不住你这尊大佛了。” 裴凌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热度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耳廓。 他抬手,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 “不吵了,我也不走了。” 声音里还带着懊恼的沙哑。 “方才是我昏了头,险些坏了大事。” “现在我知道了,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凡事都得商量着来。” 他看向萧颙,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只要能救祖父和父亲,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配合。” 说罢,他眼底的焦急又一次浮了上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找姑姑。” 西北的战事,就像一把刀悬在表哥的头上,一刻不落地,就一刻不得安宁。 今夜若不能从母妃那里得到一个准话,他怕是整晚都无法合眼。 萧颙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没再多言,只是牵起裴凌微凉的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肩走出了东宫的偏殿,融入沉沉的夜色里。 第二百一十章 来一个将计就计 藏凤楼前一片静谧,只有檐角挂着的宫灯在夜风里轻轻摇曳。 两人刚踏上台阶,一道身影便从殿前的暗影里闪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拦在他们面前。 是明月。 她对着二人屈膝一礼,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分说的阻拦之意。 “殿下,表少爷。”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好像怕惊扰了殿内的安宁。 “娘娘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还请明日一早再来吧。” 这话如一盆冷水,又浇在了裴凌心头。 他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的焦躁,瞬间又翻涌了上来。 可姑姑已经睡下,总不能硬闯进去把她叫醒。 他只能攥紧了拳头,看向萧颙,急得嘴唇都有些发白。 “那怎么办?” “要不我们先回去,再想想别的法子?实在不行,我今夜就……” 他话没说完,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想趁着夜色,自己偷偷溜出宫去。 萧颙立刻握紧了他的手,力道大得让裴凌都感到了疼。 “不行。” 两个字,又冷又硬。 “宫中守卫何等森严,你这般深夜行动,只会被当成刺客乱箭射杀。”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侥幸逃出宫,父皇存心瞒着你,就是不想让你去西北。你此刻动身,只会成为他手里最显眼的靶子,还没到西北,就被人盯上了。” 萧颙的话不重,却像石头一样砸下来,把裴凌心里那点儿不切实际的念头砸得粉碎。 他不再看裴凌,转而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宫女。 他年纪虽小,可那眼神里的分量,却让明月不敢直视。 “明月姑姑,麻烦你去说一声,我们有急事,现在就得见母妃。” 萧颙的语气很平静,却不给人留商量的余地。 “这事关乎裴家,也关乎西北的战事,等不了。” 明月一脸为难,嘴唇动了动,还想再劝。 可她的话还没出口,身后那扇沉重的殿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从里头拉开了一道缝。 明月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额头死死地贴在地上。 “娘娘恕罪!” 她声音都在发抖。 “是奴婢该死,吵着您歇息了。” 殿门从里头被拉开,门后站着裴芸瑶。 她身上就披了件素净袍子,墨色的长发松松挽着,一看就是刚从床上起来的。 她抬起手,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但吐字却很清晰。 “无妨,本宫也未睡实。” 她对还跪在地上的明月说:“你先退下吧。” 明月听了这话,紧绷的肩膀一下子就松了,重重磕了个头,便悄没声地退进了廊下的阴影里。 裴芸瑶的目光这才落在台阶下的两个孩子身上。 一个脸上写满了焦急,另一个却沉静得很。 她没再多看,侧过身把殿门完全打开。 “进来吧,外头风大。” 殿内烛火通明,暖香扑鼻。 裴芸瑶在铺着软垫的榻上坐下,静静地看着并肩走进来的两个孩子。 “这么晚了,还不歇着,有什么要紧事非得现在来寻本宫?” 她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 姑姑竟然早就看穿了。 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他们不是无故深夜前来,知道他们心头压着万钧重担。 那点自以为是的伪装,在她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裴凌心头最后一点儿犹豫被彻底击碎。 他再不迟疑,撩起衣袍,对着裴芸瑶直直跪了下去。 膝盖与冰凉地砖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求姑姑救救父亲和祖父!” 裴芸瑶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快步上前,亲自将他扶起。 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她的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 “你都知道了。” 萧颙在此时上前一步,清冷的童音在安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他不仅知道了,还是有人刻意让他知道的。” “我们不知那人是何居心。” “母妃,眼下表哥一心要去西北,可我们不知此举是对是错,更不知该如何行事。” 裴芸瑶将裴凌按在自己身边的软凳上,又回身看向萧颙,眼底的疲惫更深了几分。 她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到桌边,提起那把暖玉茶壶,亲自为二人各斟了一盏热茶。 澄黄的茶汤注入白瓷杯中,腾起袅袅热气,模糊了杯沿精致的暗纹。 她将茶盏轻轻推到二人面前。 “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容本宫想想。”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裴芸瑶端着茶,却没有喝。 她只是静静端着在默默的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茶盏被轻轻搁在小几上,发出一声清响。 在这落针可闻的殿内,格外清晰。 裴芸瑶终于抬眸,看向两个孩子,眼底的疲惫被一种锐利的光取代。 “既然有人想让你们知道,那我们便遂了他的愿。”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干脆将计就计,把这件事闹大。” “闹得越大越好,你们说呢?” 裴凌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错愕。 闹大? 这怎么能闹大? 他心里的惶恐快要冲破喉咙。 他脱口而出。 “姑姑,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们连背后那人是谁,存的什么心思都不知道。” 他急切地看着裴芸瑶,又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的萧颙。 “您和殿下不是说,皇上……并没有和你们说过西北的实情嘛?” “那我们不如就当不知道,先瞒下来,再想办法……” 裴芸瑶看着他,没有打断。 等他说完,她才摇了摇头,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凌儿,现在隐瞒,对我们不是最好的结果。” “况且,还有一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孩子写满疑问的脸。 “我们查不出那个人,不是因为查不到,只是不想耗费那个精力去查。” “但我觉得,这件事,交给皇上去查,再好不过。” 裴凌更不解了。 萧颙的眉心也微微蹙起。 裴芸瑶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你们想,这件事对早就知情的我们来说,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那人费尽心机让你知道,无非是想利用你的冲动,让你做个闯祸的棋子罢了。”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二百一十一章 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我们若是自己去查,费时费力,还容易打草惊蛇。”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 “可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呢?” “有人竟敢瞒着他,违逆他的心意,故意将他不想让裴家知道的消息,透露给你这个裴家嫡孙。” “你说,他会不会放过那个人?” 原来是这样。 原来姑姑想的是这一层。 他之前满心只想着父亲和祖父的安危,只想着如何去救人,却从未想过可以借力打力。 萧颙说得对,姑姑的见解,果然不是自己能比的。 他眼中的焦急与慌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敬佩。 萧颙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他明白了。 母妃这是要借刀杀人,还要让那把刀心甘情愿。 他立刻抬起头,接上了裴芸瑶的话。 “母妃这个想法极好。” “只是……” 他的目光落在裴凌身上,又转回裴芸瑶脸上。 “该由谁,去父皇面前说起这件事呢?” “总不能,让表哥自己跑到父皇面前,说他知道了西北的军情吧。” 裴芸瑶微微一笑,缓缓开口。 “那是自然,这件事情本宫来说。” 她抬手,轻轻将萧颙鬓边的一缕碎发拂开,动作温柔,眼神却不容置喙。 “更何况,你们深夜前来,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也是会引起皇上的疑心。” “所以明日一早,本宫便去面见皇上。” 此举既能将两个孩子摘得干干净净,又能由她亲自掌控去养心殿回话的分寸。 由她去说,便是贵妃体恤圣心,为君分忧。 可若是从裴凌嘴里说出来,那便是裴家公然挑衅皇权。 此时,裴凌忽然插嘴,忐忑地开口。 “姑姑,那你可以和皇上说,我也想去。” “让他同意我去西北吧。” 他这话一出,殿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紧绷起来。 裴芸瑶闻言,想也不想便当即反驳。 “不行。” 她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西北那地方,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你若是过去,你父亲还要担忧着你的安全,定然会分心。” 裴凌却像是没听见她的拒绝,突然对着裴芸瑶直直跪了下去。 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那张还带着少年气的脸上,满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姑姑你放心,我去的时候一定听从父亲的安排,绝对不会给父亲添乱。” “且我若是不去看看,我不放心。” 他不能再像个废物一样,被圈养在这四方城墙里。 祖父和父亲在前线浴血,他身为裴家的男儿,岂能安坐后方,贪生怕死。 哪怕只是去帮父亲挡一支冷箭,他也必须去。 裴芸瑶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一软,将他拉了起来,很是心疼。 她再一次试图劝解。 “你相信姑姑,你不用去,你父亲那边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皇上没有批的东西,本宫已经偷偷的让人送过去了。” “而且你若是过去,只怕是皇上疑心更重。” 这孩子,怎么就看不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萧天明本就忌惮裴家功高盖主,如今又正值他想削弱裴家势力的关头。 裴凌这个裴家唯一的嫡孙,在这种时候主动请缨去西北,在萧天明眼里,那不是孝心,那是裴家想要将兵权牢牢攥在手里的野心。 裴凌没有理解到裴芸瑶的意思。 他只觉得他身为儿子,就应该在这个时候陪伴在父亲的身边。 况且他早就有心有大志,就应该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而不是在这深宫里消磨了锐气。 所以裴凌随着裴芸瑶站起身后,一双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姑姑,我不明白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可西北,我非去不可。” 裴芸瑶看着裴凌仍旧是一副一根筋的样子,对他并没有斥责,而是把所有的利弊关系全都抛开了,讲给他听。 这孩子,和他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都是一头犟牛,认准了的事情,九匹马也拉不回来。 若是一味地强硬阻拦,只怕会适得其反,让他生出逆反之心,做出更冲动的事来。 倒不如,将这棋盘上的凶险,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让他自己品出其中滋味。 “那姑姑和你说明原因,你在考虑要不要去可好?” 裴芸瑶看着裴凌懂事的点点头,便耐心地与他讲解起来。 “现在战事吃紧,待明日本宫便到皇上面前便将,此事往大了说,和皇上说明你我之间就因为有宫女乱嚼舌根,已经知道西北那边的战事了。” “本宫便问问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咱们直接把皇上逼一把,让他不得不再次给西北那边批粮。” “那本宫再接着说,下一步你若是在皇宫里面,皇上便有着你作为人质,即是我们有裴家人的血脉在这里,皇上便觉得大兄就不会轻举妄动。” “相反你若是跟随着众人一起离去,很难保证你不会在路上遇见什么意外,又或者是皇上不准备在半路对你动手,他也会在军营中安排自己的细作,到时候你和你的父亲就都危险了。” 裴凌听着裴芸瑶将事情的关键,剖析的这么明白,瞬间便明白了裴芸瑶的意图。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留在这里,不是懦弱,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作为一枚定住全局的棋子。 一枚能护住父亲和祖父的棋子。 他以为的牢笼,原来是一面盾牌。 他只想着冲锋陷阵,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父亲和祖父最好的保护。 他的一腔孤勇,若是用错了地方,非但救不了人,反而会成为一把递到敌人手里的刀,狠狠捅向自己的至亲。 何其愚蠢,又何其……凶险。 裴凌恍然大悟的轻声的回答。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关联,多谢姑姑提点。” 而裴芸瑶轻轻摸摸他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祥。 “若是你现在年岁已然满了十五六岁,本宫肯定不会拦着你,你有志气,血气方刚是好的,上战杀敌多么飒然,可是你现在还不到十岁,单是与那些士兵身,体上就有很大的悬殊,所以本宫不能允许。” 裴凌听完之后,很惭愧的低下了头。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二百一十二章 满腔热血差点害死亲人 他的一腔热血,差点就成了害死亲人的利刃。 原来他所以为的勇敢,在姑姑和表弟眼中,竟是这般不成熟的冲动。 那张俊秀的少年脸庞上,第一次浮现出如此深刻的羞愧。 “那侄子都听姑姑的安排。” “姑姑若是不让侄子去,那我便不去了,我在这宫中好好的等父亲归来。” 裴芸瑶闻言,这才笑得开心,看向萧颙的眼神中也满是柔和。 这孩子总算开窍了。 “对呀,这就对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快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本宫便去找皇上。” 心口的郁结解开,裴凌和萧颙便不再逗留。 于是二人皆是同着裴芸瑶行礼告退。 隔天一早,裴芸瑶穿戴整齐之后,便直接带着明月急匆匆的走向养心殿。 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素雅的宫装,未施粉黛,只在发间簪了支白玉钗,整个人瞧着既憔悴又端庄。 来到养心殿门口,裴芸瑶停下脚步,轻声的吩咐明月。 “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福安出来之后,不管里面发生多大的动静,都得拦着他,别让他进去。” 明月表情凝重,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听话照做。 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这般郑重其事的交代,殿内将要发生的,恐怕不是寻常的请安问好。 可主子的心思,不是她能揣测的。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折不扣地完成吩咐。 “是,奴婢明白。” 接着,裴芸瑶深吸一口气,猛然闯进殿内,福安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水都洒了出来。 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顾不得疼。 福安随即向萧天明请罪。 “皇上饶命……” 结果福安请罪的话,刚说到一半,裴芸瑶一个冷眼杀了过来,语气冰冷的开口。 “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退出去!” 福安只是怯生生的看了萧天明一眼,萧天明便将怀里的碧落往旁边推开,接着也是轻声的应着。 “瑶儿过来应当有适相商,你先出去。” 此时的福安才连滚带爬的出去。 萧天明也看出来裴芸瑶今天心情似乎不好,因为她进来都没行礼,直接命人出去。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名唤碧落的女子也退下。 难道是因着自己纳了新人,所以她心里不痛快了? 还是说,为了那修建汤池的事? 女子家的小性子,无非就是这些。 萧天明猜测到大概,便在裴芸瑶冷凝的目光下,萧天明开口对着碧落说。 “你也走吧。” 碧落轻声的告退。 养心殿内,现如今只剩下萧天明和裴芸瑶二人。 殿中熏香袅袅,却驱不散这凝滞如冰的气氛。 萧天明起先还耐着性子开口询问。 “瑶儿这是怎么了?” “好像在为什么事情生气是不是?” “修建汤池的那些人消极怠工了?若是如此,你要是尽管去罚他们。” 他语气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可这话听在裴芸瑶耳中,却只觉得无比讽刺。 裴芸瑶闻言上前两步冷哼一声。 “陛下做了什么事情,难道陛下不知道?” “还要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推到工人的身上?” 萧天明直接一愣。 他最近好像没得罪裴芸瑶吧? 她这般兴师动众,还反问自己做了什么,可萧天明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但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可是一国之君,而裴芸瑶只不过是个贵妃。 纵然真是自己做出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那又如何? 不对,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没有不对的地方。 这念头一起,萧天明的语气中,便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不耐。 “瑶儿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朕不知道哪里做了不对的地方。” “难不成是给你用金砖玉石修建汤池做的不对?” “还是说,让你大肆的铺张浪费,只为办一场生辰宴不对?” 这些话,听起来是疑问,实则句句都是在提醒她,她所拥有的一切,皆是他的恩赐。 这些自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不过是萧天明用来堵住她嘴的一片说辞。 裴芸瑶心中只觉得无比讽刺,但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失望至极的神色。 他竟以为,她还是那个会被这些身外之物蒙蔽双眼的女人。 他竟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抵得上她裴家满门的忠烈与性命。 “陛下!” 裴芸瑶怒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事情!” “最要紧的事情是远在西北的大兄,他那边战事吃紧,而且粮草又不够,你为何不告诉我?” “偏偏我还是从宫女的口中得知的!” “现如今,裴凌也知道了此事,哭着闹着来找本宫,要让本宫送他去西北!” “这件事情,皇上怎么从未和臣妾提及过?” 萧天明听着裴芸瑶一字一句的控诉,心中首先闪过的,竟不是如何安抚她,而是这件事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他自认此事做得隐秘,宫中知晓之人寥寥无几,可她偏偏又说是宫人所言,究竟是谁想让裴芸瑶知道裴家的事情?! 一个个念头在萧天明脑中飞速转过,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带上了被误解的委屈。 他想好了搪塞的言辞,这才重新看向她。 “瑶儿若是因为这件事情来质问朕,朕倒是无话可说。” 他叹了口气,一副用心良苦却不被理解的模样。 “朕只是太过关心你了,生怕你知道这件事情,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至于裴凌那边,朕不打算告诉,也是因为他年纪尚小,怕他徒增担忧而已。”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好似他所有的隐瞒,都源于一份深沉的爱护。 换做从前的裴芸瑶,或许真的会被这番表演所蒙蔽,心生感动。 可如今的她,心如明镜,早已看穿了他这温情面具下的算计。 裴芸瑶没有理会他的辩解,显然是有备而来,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她向前一步,咄咄逼人地接着逼问。 “那外面的人都说西北那边缺少粮草,陛下却并未派出任何粮草,这件事情陛下又该怎么说?”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重重地敲在萧天明的心上。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难不成是想着他们那些人都是天兵将士,不吃不喝也能够打胜仗?” 这诛心之言,已近乎质问君主,大不敬。 萧天明第一次发觉,原来他这位一向温婉的贵妃,言辞竟可以如此锋利。 他甚至能感觉到额角在隐隐作痛。 这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将话题拉回来,用一贯的温情口吻安抚。 “瑶儿,你听朕说。” 裴芸瑶却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那双漂亮的凤眸中,迅速蓄满了水汽,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欲落未落。 “不是臣妾不想听陛下说,而是陛下做的事情实在是让臣妾心寒!”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充满了委屈。 那副模样,任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生出几分怜惜。 萧天明看着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却无半分怜惜,只觉得一阵烦闷。 这哭哭啼啼的做派,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可偏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他的要害,让他无法轻易发作。 西北战事吃紧是事实,未曾增派粮草也是事实。 这些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寒了将士们的心,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他必须先将她稳住。 “瑶儿,你先别哭。” 萧天明的声音放缓了些,轻声安抚她的情绪。 “有什么事情,朕都会为你解决的。” “你万万不可只听信旁人的一面之词。” 他刻意加重了后面几个字,意有所指。 “毕竟,朕才是你最亲近的人。” 裴芸瑶的哭声果然渐渐小了下去。 她抬起一双泪眼,婆娑地望着他,里面还带着未曾散尽的怀疑。 那模样,既脆弱又倔强。 他总是这样,用最温柔的话,说着最不可信的谎言。 若非亲身经历过一世的彻骨之痛,她恐怕又要被他这副深情的模样所欺骗。 可惜,她已经不是从前的裴芸瑶了。 “可是外面的人都那样说。” 裴芸瑶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委屈。 “臣妾也是一时心急,又被凌儿那孩子闹得没有办法了。” “这才来问陛下,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将自己的行为归结于担忧家人和被侄子逼迫,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似一个无辜又无助的女子。 萧天明见她态度软化,心中那股烦闷才稍稍退去。 这便对了。 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乖乖听话,不要掺和那些朝堂之事。 他顺势而为,声音愈发温柔起来。 他缓步走向裴芸瑶,在她身前站定,然后伸出手,将她轻轻圈入怀中。 这个怀抱,曾经是她最眷恋的港湾,如今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凉。 裴芸瑶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身子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你说的这些,朕都有考虑。” 萧天明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的安抚着她。 “朕还是那句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着想。” 他顿了顿,在斟酌用词。 “况且,至于没有给粮草这件事,更是无稽之谈。” “朕正谋算着,先送两万担粮食过去,以解燃眉之急。” 裴芸瑶的身子猛然一震。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睁大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双漂亮的凤眸里,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此刻却写满了不敢置信。 “陛下说的是真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 “你当真有这种打算?” 萧天明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最后一点儿疑虑也打消了。 看来,她果然只是听了些风言风语,被吓到了而已。 女子终究是女子,头发长见识短,三言两语便能哄好。 他心中得意,面上却是一片坦然。 他甚至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做出了保证的姿态。 “君无戏言。” “你只管放心。”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 裴芸瑶的心,却随着这四个字,彻底沉入了谷底。 君无戏言? 真是天大的笑话。 上次说出这话的时候也是信誓旦旦,却未做到分毫,好似这句话在他这里,就只是随口一言。 但裴芸瑶面上却未曾显露分毫。 她面上挂着泪,一双眸子湿漉漉地望着他,里面盛满了全然的信赖。 裴芸瑶带着浓重的鼻音,抽噎着开口。 “臣妾不是不相信陛下。” “只是……只是大兄那边的情况,实在是等不得了。” “您莫要再耽搁了,即刻起就让内务府的人来安排此事吧。” 她说完这句话,便从他怀中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双含泪的眸子里满是恳求,逼得他不得不立刻作答。 萧天明脸上的温情瞬间僵住。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想着先将人哄住,把今天这关应付过去。 明日再寻个别的由头,随便拨一点粮食过去做做样子,也就足够了。 谁曾想,她竟这般不依不饶,非要亲眼看着他将这旨意下达才肯罢休。 真是妇人之见。 朝堂大事,岂是她一个后宫妇人可以随意置喙的?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不能发作,至少现在不能。 他还需要裴家,还需要她这个贵妃来替自己稳住前朝后宫。 萧天明很快便想好了新的说辞,用来搪塞她。 他重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轻柔。 “朕自然知道,这件事情该如何解决。” “你当朕不急吗?那也是朕的将士,朕的江山。” “可是瑶儿,调动粮草非同小可,不是朕下一道旨意那么简单。” “朕需要同众位大臣商议,该送出多少粮食,从何处调拨,又要派多少兵马护送才最合适。” “这些都需要时间。” “你先安心回宫等着,等朕商议好了,一定第一时间就去找你,好不好?”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了自己的深思熟虑,又将拖延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 任何一个懂事的后妃听到这里,都该知情识趣地告退了。 可裴芸瑶听到这话,心头却是一阵冷笑。 商议? 只怕商议到西北的将士们都饿死冻死,也商议不出一个结果来。 这不过是他惯用的拖延之计罢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以死威逼天子 裴芸瑶心中一片清明,面上却露出了全然的绝望。 她忽地从萧天明的怀中挣脱出来。 力道之大,让萧天明都踉跄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斥责,就见裴芸瑶失魂落魄地向后退去,好似遭受了天大的打击。 她脚步虚浮,像是伤心欲绝,身子一歪便撞向了旁边的桌案。 “哐当!” 一声脆响。 桌上的茶杯被她顺势带落在地,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划破了殿内的沉寂,显得格外刺耳。 就连守在殿外的福安都听得一清二楚。 出事了? 福安心头一紧,作势就要推门进去一探究竟。 可他刚抬脚,一道身影便拦在了他的面前。 是明月。 “明月姑娘,你这是何意?” 福安急得不行。 “里头主子们……” 明月却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福安公公。” “里面是主子的事情,你我都是做奴才的,此时过去,不妥。” 这话是裴芸瑶早就交代过的。 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只需拦住福安,不让他进去便可。 福安身为皇帝跟前的红人,何曾被一个宫婢这般阻拦过。 他虽是奴才,可面对的也只是贵妃的奴婢,还不至于胆怯。 “里面传出这般动静,定是主子们起了争执。” “咱们做奴才的,自然要进去收拾妥当,免得碎瓷片伤了贵人。” 福安寻了个由头,便要往里闯。 明月却死死守在殿门前,纹丝不动。 今日没有裴芸瑶的命令,无论是谁,她都绝不会让其靠近半分。 明月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 “不行。” “主子没有命令,您不能进去。” 福安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激怒。 “放肆!” “咱家是伺“候皇上的人,你一个小小宫婢也敢拦咱家的路?” “滚开!” 福安说着便要伸手去推明月。 可他的手还未触碰到明月的衣角,殿内便传来一道女子的泣不成声的质问。 福安的动作突然顿住。 他与明月对视一眼,二人皆从对方的反应中看到了惊骇。 殿外的两人周旋之际,殿内的裴芸瑶已然借着由头发作起来。 她直挺挺地跪在萧天明面前,纤纤素手捡起了地上一块锋利的瓷片。 那瓷片边缘泛着冷光,被她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白皙的脖颈上。 萧天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怔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一向温婉示人的裴芸瑶,竟会做出如此刚烈之事。 这是在做什么? 威胁他? 荒谬! “陛下!” 裴芸瑶的声音凌厉,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 “您今日便给臣妾一句准话。” “外界传闻,您欲对裴家军不管不顾,可是真的?” “今日我只要您的答案!” “若是您当真想让他们尽数战死沙场,为您的江山铺路……” 她的声音一顿,决绝之意更甚。 “那臣妾,不如先行一步,去黄泉路上等他们!” 萧天明心头一震。 她竟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这已经不是后妃干政,而是以命相逼。 他心中怒火翻涌,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担忧的模样。 “瑶儿,你这是做什么?快把东西放下!” “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 裴芸瑶看着他惺惺作态的模样,心中只余下冷笑。 好好说? 若不是她以死相逼,他会松口吗? 裴芸瑶想着,要做戏,便要做得逼真一些。 她抵在脖颈上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尖锐的刺痛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缓缓流下。 一抹刺目的红色,出现在她雪白的颈间。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那抹鲜红刺痛了萧天明的双眼。 他心头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燥郁之气直冲头顶。 疯了。 这个女人当真是疯了。 他不是在乎她的性命。 他是在乎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会造成何等无法挽回的后果。 裴家在西北手握重兵,是镇守国门的一道天堑。 若是让他们知晓,他非但断了他们的粮草,还逼得他们的女儿,妹妹血溅当场。 军心动摇,临阵倒戈,那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这个险,他冒不起。 萧天明当即朝前跨出一步。 他动作迅疾,一把攥住了裴芸瑶执着瓷片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她吃痛松手。 当啷一声,那沾着血的凶器掉落在地。 萧天明看也未看,另一只手已经探向她颈间的伤口,满面都是疼惜。 “瑶儿,这又是何苦?” “朕答应你,朕全都答应你。” “现在就传朕的旨意,可好?” 他嘴上说着安抚的话,心中翻涌的却是滔天的杀意。 从前的裴芸瑶,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爱争风吃醋的女人。 性子骄纵些,手段厉害些,倒也无伤大雅。 后宫的女人,若是没有一点心机,也活不长久。 他甚至乐于见到她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这样只会让外面对她的妖妃的传言越来越凶,好待时机成熟后,直接将其拔掉。 可他从未想过,她竟有胆子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他。 威胁当朝天子。 真是好大的胆子。 自从王太后死后,她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愈发的不受控制。 今日她敢为了裴家以死相逼,明日是不是就敢觊觎他的皇位? 长此以往,这龙椅上坐着的人,究竟是他萧天明,还是她裴芸瑶? 不行。 绝对不行。 这样的女人,绝不能再留。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西北的战事未平,裴家的势力还需仰仗。 他必须忍。 等到合适的时机,他定要亲手了结了她,以绝后患。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飞速转过,面上却分毫不显。 他依旧是那个为爱妃担忧不已的深情帝王。 裴芸瑶任由他扶着,身子软得没有丝毫力气。 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遮掩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成了。 她赌赢了。 用一道无关紧要的伤口,换两万担救命的粮草,这笔买卖,值。 至于他心中此刻在想些什么,她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觉得她碍事了,动了杀心。 上一世的账,他们之间还没算完。 这一世,她等着他出招。 看看到底是谁,先送谁上路。 第二百一十五章 皇帝疑心起,欲斩草除根 裴芸瑶在他思虑的间隙,已然缓缓站直了身子。 她挣脱开他的搀扶,朝着殿门的方向扬声喊道。 “福安进来。” 这一声命令清晰有力,完全不复方才的脆弱。 守在门外的明月闻声,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她侧过身,对着一脸焦急的福安微微躬身。 “公公请吧。” 福安路过明月身边时,只是冷哼一声。 随即便小跑着进了殿内。 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一滞。 萧天明面无表情地站着,而裴芸瑶的脖子上,一道血痕正缓缓渗出红意。 他慌张地赶紧低下头。 视线却正好落在一块沾着血的碎瓷片上。 这下直接吓得福安不敢乱看,将头埋得更低。 “娘娘有何吩咐?”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裴芸瑶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向萧天明。 萧天明的声音冷淡但异常清晰。 “传朕旨意。” “着内务府即刻清点两万担军粮,送往西北,支援裴家军。” 福安闻言,身子一震,立刻应下。 “是,奴才遵旨。”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得了大赦,头也不回地快步退了出去。 殿门被重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裴芸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脖颈处的刺痛感瞬间变得清晰无比,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萧天明听到她的抽气声,脸上满是不耐。 “既然朕已经下达旨意,贵妃应当满意了。” “你脖子上还有伤,快些回宫歇着吧。” 他已经不想再看见她这副模样。 实在是,蛮横又疯狂。 裴芸瑶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 她捂着伤口,朝着他福了福身。 “多谢陛下关心。” “臣妾告退。” 话音落下,她便转身,步履迅速地踏出了养心殿。 那决绝的背影,没有半分留恋。 萧天明看着空荡荡的殿门,胸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他直接转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矮几。 “砰!” 桌上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好一个裴芸瑶。 好一个以死相逼。 她当真以为,用这种法子就能拿捏住他? 真是愚蠢至极。 今日的退让,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需要裴家在西北为他卖命,需要她这个贵妃的身份来安抚人心。 可这不代表,他会容忍一个女人爬到他的头上来。 这笔账,他记下了。 等到西北战事平定,等到裴家的利用价值耗尽。 他会让她知道,何为天子之怒。 裴芸瑶走出养心殿,殿外的冷风一吹,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门外等候的明月,一眼便瞧见了她颈间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她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前去,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慌乱。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您怎么还自己受伤了?” 明月急得眼眶都红了,扶着她的手臂都在发抖。 “奴婢这就去太医院,让李太医过来给娘娘瞧一瞧。” 明月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往太医院的方向跑,手腕却被一股力道猛然攥住。 裴芸瑶摇了摇头,那双经历过生死风浪的眸子里,不带任何波澜,语气也是异常的平缓。 “不必了。” “本宫亲自走一趟,又有何妨?” 亲自去太医院? 这一路上人多眼杂,娘娘颈间的伤若是被人瞧了去,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到时候,陛下的颜面何存?娘娘又该如何自处? 明月紧紧皱着眉头,声音中带着几分哀求的颤抖。 “娘娘,奴婢看着您的伤口可不浅,您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奴婢腿脚快,三两步跑过去叫了人,好回来给您看一看。” 裴芸瑶捂着脖子的手并未松开,脚步却已然迈开,径直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而去。 她没有回头,声音却冷得像淬了冰。 “本宫记得曾经说过,不喜欢话太多的人。” “闭上你的嘴,本宫自有安排。” 这一趟,她就是要大张旗鼓地去。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她这个贵妃,是如何在养心殿见了驾,又是如何带着一身伤出来的。 萧天明不是最爱惜自己的名声吗? 她偏要将这盆脏水,结结实实地泼在他的身上。 明月被她这番话噎得心头一窒。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在不知不觉中又犯了主子的忌讳。 如今的娘娘,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需要人时时提点的小姑娘了。 她的每一步,都有自己的深意。 明月不敢再多言,立刻紧闭双唇,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裴芸瑶的身后。 裴芸瑶到达太医院时,院内正有几个太医凑在一起聊着家常。 可当裴芸瑶那道带着肃杀之气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野时,几个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慌张地跪了一地。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脖颈处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提醒着她方才在养心殿内的凶险。 她没有心思与这些人周旋,直接越过他们,踏入了内堂。 一进屋,裴芸瑶便扬声喊道。 “李霁,给本宫出来。” 李霁正在内堂整理药材,冷不丁地听见裴芸瑶那道清冷的声音,吓得手一抖。 他当即放下手中的药碾,快步迎了出来。 “微臣……” 他刚准备跪下行礼,话还未说全,手腕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攥住。 裴芸瑶的声音透着伤后的虚弱,可手上的力气却半点不小。 “别行那些虚礼了,本宫脖子受伤了。” 李霁壮着胆子,缓缓抬起头。 只一眼,他便瞧见了裴芸瑶颈间那道仍在渗血的伤口,以及她那只被鲜血染红的素手。 这幅景象太过骇人,吓得他差点没有站稳。 他不敢多问半句,立刻转身冲向药柜,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 李霁捧着药瓶,手指都在发颤,连声音都带上了抖意。 “娘娘,这…这是上好的金疮药,能先暂时止血,先把血止着再说。” 他用棉棒沾了药粉,小心翼翼地往裴芸瑶的伤口上敷去。 药粉触及皮肉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传来。 裴芸瑶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身子都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但最终只是从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嗯。 第二百一十六章 怕什么来什么 这点痛楚,与上一世满门覆灭的锥心之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她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不让悲剧重演。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贵妃,为了裴家军,是如何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甚至不惜血溅当场。 如此一来,萧天明就算心中再恨,表面上也必须做出善待功臣家眷的姿态。 而她,便能借着这股东风,为裴家,为她的孩儿,谋一个更稳妥的将来。 旁边的明月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立刻伸出了自己的手臂,递到裴芸瑶的嘴边。 “娘娘,您如果实在是疼,就咬住奴婢的胳膊。” 裴芸瑶察觉上脖子上虽然刚刚是疼,但是这一会儿已经好很多了,不由得被明月这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给逗笑了。 虽然是笑着,可她的面容依旧惨白得没有多少血色。 她轻轻推开明月的手,声音淡然。 “不必了,这点疼,本宫倒是能忍。” 明月见状,眼眶一红,赶紧将旁边的圆凳给裴芸瑶搬了过来。 “娘娘,您快坐下歇歇。” 裴芸瑶依言在圆凳上坐下,任由李霁为她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 她的目光越过李霁的肩膀,瞥向了门外那片乌泱泱跪着的人影。 这些太医,都是人精。 今日之事,他们心中定然已经有了无数个版本的猜测。 若是留着他们,接下来的话,便一句都不能说。 裴芸瑶的眼神冷了下来,对着一旁满脸担忧的明月,淡淡吩咐。 “让他们起来吧,找个由头将他们支走。” 明月对着她盈盈一拜,没有多问半句。 “是。” 随着明月轻手轻脚地出门,内堂之中,只剩下裴芸瑶和李霁二人。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余下药粉倾倒和纱布摩擦的细微声响。 裴芸瑶方才还带着几分疲态的面容,此刻已然变得凝重如水。 她压低了声音,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 “这一段时间宫内可能不太太平,你一定要密切的关注太医院的所有动向,包括所有人的动向。” 李霁为她包扎伤口的手,突然一顿。 他颇为不解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裴芸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娘娘,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裴芸瑶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萧天明动了杀心,她便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要主动出击,将所有的隐患,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而太医院,便是她搅动这池浑水的第一步。 她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是有大事发生。” 她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而且,先前你给陛下放的那药,要加重一些了。” 李霁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知道那药是什么。 那是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渐渐亏空了身子的东西。 如今还要加重? 裴芸瑶像是看穿了他心中的惊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最近这段时间,吴默又给皇上献了不少美人。” “你一定要时刻关注着陛下的身子,切莫让他在这些美人之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话说得极为巧妙。 表面上是关心皇帝的龙体,实际上却是要让李霁反其道而行之。 要让萧天明在那些美人面前,彻底的力不从心。 一个对自己身体失去掌控的帝王,他的精力,他的判断力,都会大打折扣。 到那时,她才有更多的机会,去布置她的棋局。 李霁的额角,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终于明白,自己上的究竟是一条怎样的船。 这是一条驶向万丈深渊的贼船,一旦上去,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可他有的选吗? 从他答应为裴芸瑶做事的那一刻起,他的性命,便已经和这位贵妃娘娘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裴芸瑶行事的风格,他早已领教过。 果决,狠辣,不留任何余地。 他不敢多问,也不敢违抗。 李霁深深地垂下头,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那片阴影之中。 “是,微臣明白。” 李霁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转身从一个上了锁的匣子里,取出一瓶温润的膏药,双手奉上。 “娘娘,微臣刚刚看见了你那伤口伤的不浅,这个每日涂三次,不出半个月就会了无痕迹。” 裴芸瑶捏紧了那个小玉瓶,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直接出了太医院。 明月见状,赶紧迎了上去。 “娘娘……” 明月的话还会说完就被裴芸瑶打断。 “嘘,什么都不要说,本宫受伤的事情也不可让太子知道。” 这一世二人本就已经过得很是艰难。 她不想让他太担心。 明月见她神色凝重,立刻会意,低下头跟在她身后。 “娘娘放心,奴婢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可有时候,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二人到达藏凤楼的时候,萧颙和裴凌已然在了殿内,正凑在一起看书。 等萧颙看见裴芸瑶的身影,立刻丢下书卷,忙不迭地跑了过去。 他脸上还带着孩童的天真笑意,可那笑意在触及她脖颈时,瞬间凝固。 那抹刺眼的白,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的眼里。 萧颙瞬间控制不住情绪,双紧握成拳头,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此刻却燃着熊熊的怒火,好似要将整个宫殿都焚烧殆尽。 那是父皇的寝殿。 母妃从父皇的寝殿出来,就受了伤。 除了那个男人,还会有谁? 他竟然敢! 他竟然敢伤他的母妃! 滔天的恨意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 他怒目圆睁的喉咙喊了出来。 “母妃这是谁伤了你?是父皇?” “他想将罪于你,他这是要杀了你吗?”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森然杀意。 裴芸瑶脸色一变,没有回答,只是赶紧上前一步捂住他的嘴巴,紧张地左右看了看。 “小点声!”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件事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我要为姑姑报仇 萧颙二话不说,攥着裴芸瑶的手腕便将她往殿内扯。 他小小的身子爆发出不相符的力道,那双眸子里的恨意,快要化为实质。 裴凌原本还沉浸在书卷之中,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一眼便瞧见了姑姑颈间那抹醒目的白。 他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裴凌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所有的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他快步冲到裴芸瑶的面前,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里满是少年人的怒火。 这定然是皇帝刻意为难! 除了他,这宫里还有谁敢伤了贵妃娘娘! 裴凌紧紧攥着拳头,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姑姑,你且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找的皇帝理论,为你报仇!” 他说完,转身就要往外冲。 裴芸瑶眼神一凛,一把抓住裴凌的肩膀,力道之大,让他动弹不得。 她迫使他转过身,对上自己那双异常冷静的眸子。 “说到底你们还是孩子心性,如此不稳。” “本宫可有说过这是何人所为?你们一个二个还打喊杀,想对谁动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让两个半大的孩子都愣在了原地。 “他养心殿外层层守卫,你这副怒气冲冲的样子闯过去,你以为你能进得去门?” 裴凌被她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 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险些就要掉下来。 “可是,侄儿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姑如此受人欺负。” 裴芸瑶看着他这副模样,又转头看了一眼旁边虽不说话,但浑身都散发着戾气的萧颙,心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她给了明月一个眼神。 明月立刻会意,对着她盈盈一拜,随即转身,带着殿内伺候的一众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将殿门稳稳地关了起来。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待殿门关上的那一刻,裴芸瑶才缓缓松开了钳制着裴凌的手。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一个双目赤红,一个满眼恨意,终于缓缓道出了答案。 “不是他伤的我。” “是本宫,用自己的性命威胁他,才弄出的伤。” 此言一出,偌大的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裴凌和萧颙都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裴凌脸上的怒火寸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震惊,不解,最后都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那双清亮的少年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原来不是皇帝动的手。 原来是姑姑为了裴家,为了远在边关的父亲,为了尚在京中的祖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才换来的生机。 这道伤口,哪里是伤在姑姑的脖子上,分明是狠狠地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噗通一声。 裴凌直直地跪在了裴芸瑶的面前,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侄儿多谢姑姑。”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感激与愧疚。 裴芸瑶心中一软,亲自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她抬起衣袖,温柔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痕。 “你我都是一家人,何须道谢。” 一旁的萧颙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裴芸瑶。 他看着她颈间那抹刺目的白,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一颗心像是被泡在了苦涩的黄连水里。 母妃总是这样。 上一世是,这一世也是。 永远将所有人都护在身后,自己去承担所有的风雨。 可她也是血肉之躯,她也会疼,也会受伤。 萧颙颇为心疼地看着裴芸瑶,声音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 “母妃还是与我们说说事情的缘由吧,到底怎么回事?” 他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看待问题远比裴凌要更通透,也更尖锐。 他上前一步,那双本该天真的眸子里,闪烁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锐利光芒。 “父皇不是装作很是宠你,那又为何沦落到要以自杀为借口威胁他,让他同意?” 这个问题,正中要害。 裴芸瑶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既是欣慰,又是酸涩。 她拉着两个孩子在软榻上坐下,这才将今日在养心殿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来。 “大概皇上也想着破釜沉舟,毕竟再耗上一段时间,裴家军也支撑不了多久。”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只是他所没有料到的,便是本宫送过去的那些金砖,以及那些银两足够裴家军,活过一段时间。” 萧天明是个多疑的君主。 他不会相信任何人,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裴家军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他心中定然有一本账。 而自己送去的那些金银,恰恰打乱了他的算盘。 “所以他面上是答应本宫,但却不立即发话。” 裴芸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嘲。 “那就是明天后天会去,他就不算失言。” 拖延。 这才是萧天明最擅长的手段。 他可以有无数个理由将此事拖下去,拖到裴家军弹尽粮绝,拖到裴家再无翻身的可能。 “我若不做得狠一点,他只会对此怀疑。” 觉得裴家军对自己来说那么重要都可以任由他安排,他肯定会怀疑些什么。 唯有这般以命相搏的姿态,才能彻底打消他的疑虑,让他相信,她已是山穷水尽,只能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来保全家人。 这是一种示弱,更是一种警告。 萧颙和裴凌脸上的神情,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两个孩子眼中的天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裴芸瑶看着他们,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话题引向了更深的地方。 “只是本宫这么一闹,皇上的心中恐怕也会不满。” 她的目光落在萧颙的身上,眼神复杂。 “所以日后我们的路,可能会越来越难走。” “从此时起,你恐怕也不得闲了。” 这话一出口,裴凌有些意外地看向萧颙。 殿下是做了什么事? 裴凌对萧颙每日的行踪了如指掌。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太子崭露头角 他们形影不离。 可在他眼中,这位年仅五岁的殿下,除了读书练字,便是偶尔见一见父皇安排的那些大臣。 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出格之举。 一个五岁的孩子,又能做什么呢?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裴凌的脑海,让他浑身一震。 他突然警惕起来。 难不成……殿下也早有谋略? 那些看似寻常的会面,那些大臣们恭敬的问安,都不是闲谈,而是在商议正事? 这个想法太过骇人,让裴凌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面对裴芸瑶的话,和裴凌投来的惊疑目光,萧颙这一次也只是淡定地点了点头。 那份从容,不似一个孩子,倒像个运筹帷幄的掌权者。 “目前皇上所安排的那些新官,有三分之二都是我们的人。” 他的声音稚嫩,内容却石破天惊。 “只是那些人官职微乎其微,急需要一个能够崭露头角的机会。” 裴凌彻底呆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感觉自己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裴芸瑶的心头却是一紧。 前世,她虽被困于后宫,很少插手朝政,却也从萧天明偶尔的言谈中,得知了一些大事。 她清楚地记得,就是在差不多的这个节骨眼上,江南发生了百年难遇的水患。 当时朝野震动,无数官员因此落马,也有一批新人,因治水有功而平步青云。 那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裴芸瑶的眸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她看向萧颙,急切地开口提问。 “那目前朝堂上的人,可有说出江南水患的问题?” 萧颙闻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母妃果然也想到了。 他心中了然,那份与生俱来的默契,让他立刻就明白了母妃话中的深意。 江南水患。 这四个字,是前世多少人的噩梦,却也是他这一世最好的踏脚石。 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了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 “江南之事,目前还未传到京中。” “不过母妃放心,儿臣已经命人盯着了,只要消息一出,我们的人便会立刻接手。” 他的声音清脆,却字字千钧。 “只要此事办得漂亮,我们的人便能顺理成章地往上走。” “如今王家失势,朝中剩下的,便只有父皇安插的那些人,正好借此机会,将他们一一替换掉。” 裴芸瑶对此很是满意,眼底泛起欣慰的笑意。 不错,做得非常好。 她的颙儿,比她想象中还要出色。 这一世,有她护着,他定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反倒是一旁的裴凌,听得云里雾里。 水患? 换人? 姑姑和殿下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却又像是在听天书。 他看看一脸沉静的姑姑,又看看神情笃定的表弟,一种强烈的隔阂感油然而生。 裴凌终于忍不住,带着几分疑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姑姑,殿下,你们说的这是?” 裴芸瑶闻声,转过头来,眼中的锐利瞬间化作了春水般的温柔。 她对着裴凌温和地笑了笑。 “这说的可是关乎着我们裴家的大事。” “不过你听不懂不要紧,本宫另有一件事情,要吩咐你去做。” 一听自己也能派上用场,裴凌方才的失落顿时一扫而空,立马来了精神。 他挺直了腰板,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什么事情?只要是侄儿能做到的,定然在所不辞!” 裴芸瑶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萧颙的身上。 “这件事,恐怕还需要颙儿你从中运筹帷幄。”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你想个法子,将凌儿安插到羽林卫里去。” 羽林卫。 那是拱卫京畿,护卫君主最核心的禁军。 裴芸瑶的声音很轻,却让裴凌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她看着萧颙,又补充了一句。 “若是需要什么借口,你只说,让他去军中历练历练。” 萧颙听完,嘴角的笑意瞬间扩大。 母妃的想法,竟与他想到一块去了。 他正愁没有合适的由头,将裴凌安插进宫中禁军,没想到母妃已经为他铺好了路。 这实在是太好了。 萧颙笑得眉眼弯弯可说出的话,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果决。 “是,母妃放心。” “儿臣这就着手去办。” 萧颙和裴凌正欲转身离去,裴芸瑶清冷的声音却在他们身后响起。 “颙儿,你且留步。” 萧颙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眼中带着询问。 裴芸瑶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他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郑重。 “此事,切记要办得隐秘。” “万不可让你父皇察觉到我们的意图。” 萧天明生性多疑,裴家本就手握兵权,如今再将裴家的子孙安插进羽林卫,这无异于是在龙鳞上搔痒,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她看着萧颙,一字一顿地叮嘱。 “这件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一旦裴凌顺利进入羽林卫,那便是在皇帝的心腹之地,楔入了一枚属于他们的钉子。 这枚钉子,在未来的某一个关键时刻,或许就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萧颙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了然。 他自然明白母妃的顾虑。 父皇那个人,疑心病深入骨髓,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警惕。 行差踏错一步,满盘皆输。 他对着裴芸瑶重重地点了点头,稚嫩的童音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是,儿臣谨遵母妃教诲。” 说完,他才拉着尚有些云里雾里的裴凌,转身离开了藏凤楼。 兄弟二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殿门之外。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 萧天明背着手,面色阴沉地看着满地狼藉。 上好的白玉瓷器碎裂一地,名贵的紫檀木桌案也被掀翻在地,殿内一片狼藉,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可即便是这样,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一个贵妃,他亲手扶持起来的女人,竟然敢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他! 真是无法无天! 胸中的怒气如翻涌的岩浆,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真是将她惯得,越来越没规矩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帝王之怒,雷霆万钧 站在一旁的福安,吓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可即便他再如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还是被盛怒中的帝王点了名。 萧天明转过身,一双淬了冰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福安!” 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骇人的寒意。 “你觉得朕该怎么办?” “这样不知分寸的女人,还能留在朕的身边吗?” 福安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连连磕头,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这简直是一道送命题。 说能留,万一哪天贵妃娘娘又惹怒了皇上,自己就是个活靶子。 说不能留,谁不知道皇上对贵妃娘娘宠爱有加,今日之怒,焉知不是明日之悔? 届时倒霉的还是自己。 福安心中叫苦不迭,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声音里带着哭腔。 “奴才不敢说,奴才不敢说!” 砰的一声。 萧天明将手边的白玉茶盏狠狠地掷于地上,那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福安的身子狠狠一颤,整个人差点要瘫软下去。 只听萧天明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倒是个忠心的奴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的森然杀意快要凝成实质。 “可偏偏有人,便是那不长眼睛的,连朕的喜怒哀乐都放不放在眼中,拿性命威胁着。” 这话里指的谁,不言而喻。 福安仍旧死死地趴在地上,不敢有丝毫动弹,更不敢接半个字。 帝王之怒,犹如雷霆万钧。 他一个小小的奴才,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萧天明安静地看着他,那双阴沉的眸子里,情绪翻涌。 好一个裴芸瑶,好一个裴家。 他一手将她捧上高位,给了她旁人艳羡不来的荣宠,可她又是如何回报自己的? 用他给的权势,用他给的地位,反过来掣肘于他,甚至不惜以性命相逼。 那道划在她颈间的伤口,何尝不也是一道划在他帝王尊严上的口子。 她这是在告诉他,她有鱼死网破的决心。 真是好大的胆子。 胸中的怒火与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交织在一起,烧得他心口发闷。 他看着地上抖如筛糠的奴才,眼中的戾气更甚。 “没用的废物。” “去将太医院的人叫过来。” 福安闻言,像是得了救命的稻草,却又不敢立刻起身,只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试探性地询问。 “陛下,叫哪一个太医?” 萧天明心中的暴怒瞬间被点燃,厉声怒吼。 “刘太医!” “曾经给太后治过病的刘太医!” 福安被这一声怒吼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有片刻耽搁,连滚带爬地起身,拔腿就朝着殿外跑去。 萧天明的眸子愈发幽深。 他的脑海中,无端地浮现出太医院李霁那张恭敬却疏离的脸。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个李霁,和裴芸瑶之间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虽不能够完全的确定李霁就是为裴芸瑶卖命,可是有些事情能防还是需要防范着点。 裴家,裴芸瑶,现在又可能多出一个太医。 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事,是瞒着自己的。 就在萧天明思绪翻涌之际,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福安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快步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刘太医。 刘太医一进殿,便被眼前的景象骇了一跳,当即跪伏在地,朝着上首的帝王立刻请安。 “微臣见过陛下。” 路上的时候,福安已经将养心殿内的大致情况说与了他听,反复叮嘱他要小心行事,切莫多言。 他本就心中忐忑,此刻一进来,便看到满地狼藉和萧天明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顿时也知道,自己此刻恐怕是要格外的小心才行。 否则,便是惹祸上身。 萧天明冷冷地看着跪在下方的刘太医,心中的那个疯狂念头,已经彻底占据了上风。 他已经忍得够久了。 从他六岁即位起,便活在旁人的掣肘之下,先是太后,又是王家。 好不容易扶持起裴家,以为能将权柄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却不想,又养出了一头更难驯服的猛虎。 裴芸瑶今日的举动,彻底撕碎了他最后一点温情。 既然她敢用死来威胁,那他便让她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萧天明想到此处,便也无需再掩盖什么,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的主宰。 他缓缓开了口,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 “朕要你做一件事情。” 刘太医闻言,本就低垂的头颅埋得更深,又是重重地磕了个头。 “皇上吩咐,微臣不敢不听。”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只为不惹怒眼前这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萧天明看着他卑微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从口中,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朕让你在太子的饮食中下毒。” 刘太医的身子一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天明却并未理会他的惊骇,继续用那平淡无波的语调,补充着自己的命令。 “最好做的悄无声息一点。” “且一击致命。”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太子? 给太子下毒? 那个才五岁的孩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也是未来的储君。 陛下他,疯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震得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萧天明见他没有立刻回答,顿时有些不悦。 他缓缓踱步,两步便走到了刘太医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跪在地上的老者完全笼罩。 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帝王独有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来。 “怎么?” “朕让你做的事情,你还想不做?” 他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厉声呵斥都要来得骇人。 “难道,九族不要了吗?”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如同一柄千钧重的巨锤,狠狠砸在了刘太医的心上。 九族。 这两个字,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挣扎。 刘太医这才反应过来,萧天明这是想动真格的了,那点可笑的迟疑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第二百二十章 没做亏心事,你慌什么 他顿时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微臣这就想办法去做,这就去做!” 他语无伦次,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哪里还有半分太医院医官的沉稳。 听到了这话,萧天明才满意的点点头。 他眼中的戾气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好似方才那个要人性命的命令,不过是吩咐人去摘一朵花那么简单。 “那就去吧。” “朕想早日得到结果。” 刘太医疯狂的磕头,嘴上连连答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奴才一定尽快去办。” “那……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萧天明从喉咙中轻轻嗯出一声。 这对刘太医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恩赐。 他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甚至顾不上整理自己凌乱的衣冠,踉踉跄跄地转身,逃一般地冲出了养心殿。 殿外的冷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快速离开了养心殿,走在空旷的宫道上,双腿还在不住地打颤。 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倒霉的事情,总是会找上他?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反复的琢磨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先前有嘉嫔一事,在皇上面前撒了谎,欺瞒着皇上,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东窗事发。 如今倒好,又来了一件要给太子下毒的催命差事。 可是,他该如何接近太子? 东宫的守卫何其森严,太子的饮食更是重中之重,别说下毒,就是想靠近都难如登天。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他侥幸成功,给太子下了毒,他也活不了。 裴贵妃和她背后的裴家,是吃素的吗? 到时候,都不用皇上动手,裴家就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可若是不做,眼下这一关就过不去。 左右都是个死。 这简直是一条绝路。 刘太医心中一片冰凉,脸上血色尽失,脚步虚浮地回到了太医院。 他正失魂落魄地往自己的值房走,竟又碰上了一个人。 李霁正从药房里出来,看到他这副模样,清俊的脸上露出疑惑。 他缓步上前,开了口。 “刘太医,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李霁的声音温润,却让刘太医的心一跳。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强自镇定地看向对方。 只听李霁又慢悠悠地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调侃。 “今日倒是也不冷,这天也没黑,你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慌慌张张的,累出一身汗吧?” 李霁的话,像是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刘太医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试探自己吗?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皇帝要他给太子下毒这件事,乃是天大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半个字,他立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敢赌,更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刘太医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着李霁拱了拱手。 他找了一个最不容易出错的借口。 “回院首的话,是陛下龙体有些不适,传微臣过去瞧了瞧。” 李霁闻言,眸光骤然一凝。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给萧天明下的那些药,每一次的剂量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短期内绝不可能显露出任何问题。 可皇上却突然绕过他这个院首,私下里传召了刘太医。 难道是自己做的那些手脚,被发现了? 这个念头一起,李霁的后背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但他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语气里,带上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皇上龙体有恙?”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刘太医被他这番话问得心头一跳,生怕对方再追问下去,自己会露出什么马脚。 他不敢多言,只能含糊其辞地支支吾吾。 “是……是些小事,院首不必担心。” “微臣也瞧不出什么大毛病,许是近来思虑过重,有些肝火太旺。” “已经给陛下开了一些清热去火的方子。” 听到这话,李霁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肝火旺盛。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诊断,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只要没发现他暗中下的那些手脚,一切便都好说。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的警惕也未曾有半分松懈。 萧天明生性多疑,今日能绕过自己传召刘太医,明日便有可能传召旁人。 自己的行事,必须要更加谨慎才行。 李霁面上恢复了淡然,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刘太医,语气也缓和了些许。 “没事就好。” “但天子龙体乃国之根本,你我身为太医,自当小心谨慎,不可有丝毫的马虎大意才是。” 这番话听在刘太医的耳朵里,不亚于天籁之音。 只要不仔细盘问,他就不会说漏嘴。 他心中那块高高悬起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 刘太医连连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是是是,院首说的是。” “我等自会尽心竭力,小心伺候陛下的身子。” 说完这些,他再也不敢多做停留,匆匆行了一礼,便要告退。 “若是没什么事,那微臣就先退下了。” 李霁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刘太医如蒙大赦,转身便快步离去,那仓皇的背影,倒像是身后有猛兽在追赶一般。 目送着刘太医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李霁的眉头,缓缓地蹙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清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那双温润的眸子里,却掠过了深思。 刘太医此行,实在太过可疑。 若只是给陛下看诊这么简单,又何至于吓成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那副样子,倒像是见了鬼一般。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上一次,刘太医在嘉嫔一事上撒了谎,之后也是这般鬼鬼祟祟,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莫不是,他又奉了谁的命令,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萧天明绕过他这个院首,私下传召刘太医,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寻常。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弄清楚,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第二百二十一章 配制毒药,欲谋害太子 李霁转身,不紧不慢地朝着自己的值房走去,那从容的步态,与平日里并无二致。 可就在他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的瞬间,他又悄无声息地折返了回来,如同一道鬼魅,远远地缀在了刘太医的身后。 夜色深沉,宫道上灯火稀疏。 刘太医一路走的跌跌撞撞,有好几次都险些摔倒在地,他频频回头,像是在确认身后是否有人跟踪,那做贼心虚的模样,更加印证了李霁的猜测。 李霁的身法极好,他隐匿在廊柱与假山的阴影里,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任凭刘太医如何警惕,也未能发现分毫。 他看着刘太医慌不择路地回了太医院,却并未进入自己的值房,反而一头扎进了药库之中。 不多时,刘太医便抱着一堆药材,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 李霁的目光,落在了他怀中的那些药材上,瞳孔骤然一缩。 那里面有几味药,看似寻常,可若是配上另外几种剧毒之物,便会化作一味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的奇毒。 而且,发作极快,根本不给人任何救治的机会。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窜入了他的脑海。 萧天明让刘太医配的,是毒药。 再联想到今日养心殿的动静,以及萧天明对裴家的态度,这毒药是给谁用的,已然昭然若揭。 贵妃?太子? 这个认知,让李霁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告知贵妃娘娘。 夜,更深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穿梭在重重宫阙之间,灵巧地避开了一队又一队的巡逻禁军。 最终,那身影在藏凤宫外的一处暗影里,停了下来。 李霁换上了一身夜行衣,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他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确认安全之后,才身形一闪,悄然潜入了宫内。 殿内只留了一盏昏暗的烛火,明月守在内殿的门口,正支着下巴打盹。 一阵微不可查的冷风吹过,让她瞬间惊醒。 她警惕地抬起头,却见一道黑影,已经立在了自己面前。 明月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张口尖叫,一只手便闪电般地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 她剧烈地挣扎着,眼中满是惊恐。 是刺客? “别出声,是我。” 一道熟悉而又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月身子一僵,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李霁见她冷静下来,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明月立刻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一双杏眼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声音里满是戒备与怒意。 “李太医?” “你究竟有什么意图?你深夜来此难道不怕被旁人发现,平白让贵妃也受牵连?”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霁没有在意她的质问,他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写满了焦急的脸。 “深夜到访确实有不妥,但是你快将娘娘叫起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明月将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心中又气又急,李霁深夜到访,这要是被有心人瞧见了,传了出去,还不知会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娘娘如今的处境已是艰难,万不能再添任何污点了。 “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等明早再来与贵妃娘娘商议。” 明月只是想着裴芸瑶现在又受了伤,且又有许多事情在等着她处理,睡眠起码要保持充足的。 可李霁面容也很是凝重,一脸忧愁的开了口。 “这关乎着太子和贵妃娘娘的性命,一刻都耽搁不得。” 听到这话的明月,顿时瞪大了眼睛,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太子和贵妃娘娘的性命? 这怎么可能? 在宫中,谁敢对未来的储君和圣眷正浓的贵妃下手? 除非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了上来,让她浑身冰冷。 “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霁当即竖起了三根手指,发誓。 “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是有半点虚言,则会不得好死。” 他神情肃穆,眼中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明月看到李霁认真的神情,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纵然娘娘的睡眠固然重要,可是也比不过性命攸关的时刻。 她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李霁这郑重的誓言击得粉碎。 事已至此,再多的顾虑都显得多余。 当务之急,是必须让娘娘知晓此事,早做防范。 明月双眼凝重,交代着李霁。 “你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将娘娘叫起来。” 明月说完这句话,便立刻转身,快步来到了内室。 裴芸瑶侧身睡在榻上,呼吸平稳。 可她脖颈上那一道刺目的伤痕,却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明月看着那抹伤痕,顿时又觉得忧心起来。 现在已经过得如履薄冰,竟然还有人会想着害裴芸瑶的性命。 她猜不到到底是谁会害娘娘性命,现在将娘娘叫起来,或许还能够有转还的余地。 她快步走到床边,压下心中的酸楚。 明月靠近裴芸瑶,轻轻晃动着她的胳膊。 “娘娘,快醒醒。” “有天大的事情要发生。” 裴芸瑶睡眠向来很浅,明月只是轻轻晃动了她几下,她便悠悠转醒。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嗓音因初醒而带着几分沙哑。 “发生什么事了?” “这么半夜着急忙慌的,难道又是颙儿那边的事情?” 裴芸瑶只担心是儿子那边又有什么事情发生。 难道是让裴凌进羽林卫的事情,被旁人阻止了?还是什么旁的? 一想到萧颙,她的心跳便骤然加快,瞬间清醒过来,立刻从榻上坐起身。 明月赶忙将一件外袍拿起来,为她披上,一边在她耳边低声叙述。 “不是太子那边的事情,但也关乎着太子。” “是李太医过来了,他着急忙慌的说有要事相商,恐怕是有人想要毒害您和太子殿下。” 明月尽量挑着最紧要的话说,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飞快地为她穿好衣裳,只用一根素簪将长发松松挽起。 她接着又说。 “他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呢,具体的事情奴婢也不太清楚,还是劳烦娘娘亲自去问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刘太医不能留了 裴芸瑶抬眸,透过面前的菱花镜,看着自己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容。 镜中人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严肃,冷得像淬了冰。 这么快吗? 有人想害自己,或是萧颙。 这宫里,除了萧天明,还会有谁? 除了他,不可能有人敢生出这么大的胆子。 思及此,裴芸瑶快步的来到了李霁的面前。 她的脚步很轻,可身上那股迫人的寒意,却让整个外殿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李霁上前欲行礼,却被裴芸瑶抬手拦住。 “这里又没有旁人看见,还行那些虚礼干什么?” “有什么事情快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李霁却并未慌乱,只是神情愈发凝重。 他将心中早已理好的思绪,一一道来。 “这件事情也是微臣的猜测,但是这是关乎着你和太子的性命问题,微臣不敢有所怠慢。” 他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将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今日说来也巧,微臣在太医院看见刘太医鬼鬼祟祟的从养心殿方向回来。” “他那副神情,与上次嘉嫔一事时一模一样,微臣心中生疑,便悄悄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他根本没回自己的值房,反而一头扎进了药库。” “微臣跟了他一路才发现,他竟然私下偷偷调制的毒药。”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在做这件事情之前被皇上叫去了养心殿。” 明月适时地端来一杯温水,递到了裴芸瑶的手中。 裴芸瑶握着杯子的手,忽然攥紧,温热的触感,丝毫驱散不了她心底的寒意。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苍白的颜色。 “难道是皇上发现了我们给他下毒的事情?” “所以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霁摇了摇头,眉心紧锁。 “微臣也并不能保证,到底是因为皇上是发现了我们给他下毒的事情,还是因为其他。” “但是刘太医肯定奉皇上的命,要对你们下手。” 裴芸瑶闻言,攥紧的指节,反倒缓缓松开了。 她将茶杯轻轻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冰冷的清明。 不,绝不是因为下毒的事情败露了。 她对萧天明那个人,实在是太了解了。 倘若他当真抓住了自己给他下毒的把柄,以他的心性,绝不会这般偷偷摸摸地报复。 他会立刻将此事昭告天下,将她这个妖妃连同整个裴家,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以此来名正言顺地铲除心腹大患。 这才是他的行事风格,狠绝,且要占尽大义。 可偏偏,他如今选择了暗杀。 这便说明,他没有理由,或者说,他找不到一个能拿到明面上的理由来对付自己。 白日里,她以死相逼,迫使他答应支援西北。 这件事,像是一记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这位九五之尊的脸上。 他不能发作,因为一旦发作,便坐实了他薄情寡义,苛待功臣的骂名。 所以,他怒了。 他便想要悄无声息地,除去自己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眼中钉,肉中刺。 想通了这一层,裴芸瑶的眸光异常寒冷。 她抬眸,直直地看向李霁。 “那你还知道什么?” 李霁又是摇摇头。 “剩下的,微臣也不清楚了。” “微臣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一点。” 他抬起眼,眸中闪过狠厉,那神情与他平日里温润的医者形象,判若两人。 “要不然微臣直接对刘太医暗中下手,伪造成他自己不小心死了的假象?” 这是李霁目前想到唯一的比较好的办法。 只要人死了,萧天明想要再下手,最起码能够拖上几天。 而在这几天的时间内,他再次下药重一些,便会让萧天明身体更加的不行。 弑君杀臣,皆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既已踏上这条路,便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听到这里,裴芸瑶眼前忽然一亮。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萧天明下一次的毒手,不如主动出击,将所有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好。” “本宫眼下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来应对。”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你就如此去做吧,若是皇上仔细彻查起来,本宫也自然会为你兜着。” 说完这一点之后,裴芸瑶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 “对了,皇上最近这几日身体怎么样?” 李霁垂首,恢复了那副恭敬的神态。 “陛下的身体,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只是他最近脾气肯定是逐渐大了起来,只因那味药已经逐渐生效。” “而平时他所食的饮食里面也有与药物相克的,按照我们现在的情况,他只需再吃半个月,恐怕身体就会彻底垮掉。” 裴芸瑶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刚刚舒展的眉头,复又紧紧地锁了起来。 半个月。 听起来不长,可对身处漩涡中心的她们来说,却太过漫长了。 这半个月里,足以发生太多太多的变故。 萧天明既然动了杀心,就绝不会因为一个刘太医的意外而收手。 不行。 她不能再等了。 “不行,我们不能再等半个月了。” “必须现在尽快动手。” 李霁闻言,却是陷入了一阵沉默。 现在动手,谈何容易。 陛下的饮食皆有专人负责,层层试毒,想要在短时间内加大药量而不被察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操之过急,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之前的全部心血都付诸东流。 “可是现在动手我们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放在饮食中若是太多,肯定会被查出异样来。” 李霁的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其中满是为难。 裴芸瑶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轻点,敲击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焦灼。 李霁说的没错,这是一条死路。 就在这凝滞的沉默中,李霁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更低。 “若是有人能够直接强行的,将那药丸塞进陛下的口中,那药效肯定见效很快。” 她抬眸,眼中闪过骇人的光。 强行喂药。 这和直接谋杀没什么区别,但需要想个办法,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 第二百二十三章 把谋杀变成顺理成章 “这件事情倒是不难办,本宫有个办法。”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你早点将药丸制作成功,明天晚上便将那药丸送到本宫这里来。” 李霁虽不知裴芸瑶有何安排,但是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下已经了然。 贵妃娘娘既然敢这么说,就一定有了万全的把握。 “是,微臣这就去办。” 李霁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 “等一下。” 裴芸瑶忽然喊住了他。 “你就这么出去?” 她的目光落在李霁那一身太医的官服上,眉头微蹙。 深夜时分,一个太医从贵妃的寝宫离开,无论如何都太过扎眼。 李霁只是对着裴芸瑶微微一笑。 他抬手,将头上的帽子端正地戴好,帽檐的阴影恰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微臣是准备穿着夜行衣来的,没有人会发现,娘娘可放心,且微臣过来时有意避开那些巡逻的侍卫。” 裴芸瑶听到这话,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懈了些。 她点了点头,看着李霁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的夜色里。 确实是个聪明的。 不仅医术高明,心思也足够缜密,知道如何在这种吃人的地方保全自己。 有他相助,她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裴芸瑶待李霁离开之后,又轻声的问起了明月。 “对了,吴督公可有从丹阳回来没?” 明月闻言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几分懊恼。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娘娘如今势单力薄,吴督公还稍微有能力帮助娘娘分担,他的动向至关重要。 “回娘娘的话,奴婢不知道。” 裴芸瑶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敲打着桌子,眉头微微紧锁。 想要把药丸顺理成章的塞进皇上的嘴里,吴督公可能会有办法的。 “本宫算着时间,估摸着应该是快回来了。” “这样吧,明日你去到东厂一趟,若是他回来了,你便让他来本宫这里一趟。” 明月点点头,随即又搀扶着裴芸瑶来到了内室,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 “娘娘还是早些休息吧,被这事闹了一通,眼下都快天亮了。” 裴芸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任由她将发钗拆下,衣服脱掉。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天光才刚刚破晓。 裴芸瑶起来时,明月便飞快地跑来,将好消息告诉她。 她的脸上带着几分难掩的喜色,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娘娘,吴督公回来了!” “他说今日午时便会来藏凤楼找娘娘。” 裴芸瑶正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她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去水面上的浮沫,淡淡的开口。 “好。” “本宫就等着他。” 就这样,裴芸瑶一直等到了中午,终于看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来人穿着一身东厂督公的黑色官服,衬得那张本就阴柔的脸,更添了几分森然。 裴芸瑶看着他大摇大摆的进了藏凤楼,不由的勾了勾唇角。 “吴督公,还真是不怕被人惹来非议呀?” 吴默对着裴芸瑶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身子,脸上挂着一抹不甚在意的笑。 “奴才有什么好怕的,行得正坐得直。” 他顿了顿,眼角的余光扫过殿内,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嘲弄。 “况且奴才怕谁,怕皇上?” 裴芸瑶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后,倏然收敛,面色瞬间凝重下来。 “当然,应该怕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寒气。 “毕竟皇上才是主宰,他坐在权力最高的位置上,想要谁的命,那简直是轻而易举,难道你不应该害怕吗?” 吴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算是品出了裴芸瑶这话中的意思。 这不是一句寻常的敲打,而是带着血腥味的警告。 他立刻反问。 “难道是娘娘也被威胁了生命?” 裴芸瑶没有说话,只是坦然地点了点头。 那平静的姿态,却让吴默的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颇为震惊。 这怎么可能? 皇帝对贵妃的宠爱,整个后宫乃至前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为了她,陛下不惜耗费巨资,用金砖修建汤池,这可是前无古人的恩宠。 前些日子,贵妃更是花了数不清的银两,只为给小太子办一场生辰夜宴,陛下也未曾说过半个不字。 如此盛宠之下,好端端的,怎么会要取她的性命? “娘娘莫要开玩笑。” “陛下为了娘娘用金砖为您修建汤池,还不算是宠你?” “而且您花费那么多银两,只为太子办一场生辰夜,他都没有说什么,好端端的会取你的性命?” 吴默觉得像裴芸瑶这么聪明的人,应孩能笼络萧天明的心,怎么可能会到了这一地步呢。 他脑中思绪飞转,想将这不可思议的事情,理出一条合理的逻辑。 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太过荒谬。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油然浮现。 这会不会是贵妃娘娘对自己的又一次试探? 他们已经合作了那么多次,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大罪,难道到了现在,她对自己还是不信任? 她故意抛出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就是想看自己的反应,看自己是否会因为忌惮皇权而退缩。 是了,一定是这样。 裴芸瑶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忽然轻笑出声。 那笑声清脆,却带着几分冷意,在空旷的殿内轻轻回荡。 “你未免也太高看本宫了。” “本宫何德何能,能够紧紧抓住陛下的心。” “且你没有看见,你送来的那个女子,不过短短数日,已经笼络了皇上的心,让皇上整日与她眷恋在一起。” 这话听在吴默耳中,却成了别样的夸赞。 他脸上的僵硬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得意。 贵妃娘娘这是在点他,说他送来的人很合心意。 看来自己这步棋,是走对了。 他直接站起身,朝着裴芸瑶的方向凑近了半个身子,那张阴柔的脸上,此刻满是邀功的神情。 他压低了声音。 “看来娘娘的消息还是有些闭塞了。” “难道你不知道,这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裴芸瑶端起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淡定地摇了摇头。 第二百二十四章 制香勾魂 吴默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的得意更甚。 他清了清嗓子,这才缓缓开口,将那秘密揭晓。 “最关键的,当然还是使用了些许的手段。” “那女子之所以能够笼络住皇上的心,归根结底,是因为她会制香。” 他顿了顿,似乎在欣赏裴芸瑶脸上可能会出现的惊讶。 “再加上娘娘特意让人为皇上调理了身子,所以他才特别迷恋碧落。” 裴芸瑶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变得十分满意。 吴默终究是看懂了她的心思。 她让他送人,就不是送一个空有美貌的花瓶,而是要送一个能用手段抓住萧天明的人。 无论用什么办法。 吴默看着她满意的神色,心中大定,随即又抛出了一个更重的饵。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 裴芸瑶缓缓放下茶盏,抬起眼,眸光如炬,认真地看着他。 “快说,是什么?” 吴默的唇角笑得邪魅。 他说:“那自然是,侍奉陛下的不只是碧落一个人,以奴才的本事,又悄悄的将其他的女子也送入宫中,此举虽然冒险可确实很得皇上喜欢,大概皇上也知道若是光明正大肯定又会惹的那些大臣不快,陛下虽然不是因为怕,只是不想和那些人产生不必要的争执而已。” 原来如此。 萧天明,你果然还是那个你。 裴芸瑶缓缓给出答案。 “毕竟妻不如妾,妾不如……”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却比说出来更让人心领神会。 吴默猛拍双掌。 那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是的,娘娘说的对。” 贵妃娘娘果然是他的知己。 她一句话,就道破了男人心中那点不可告人的劣根性,尤其是像皇帝那样的男人。 权势滔天,便愈发渴望那些寻常人得不到的,见不得光的乐趣。 不过吴默即将反应过来,他现在越说越远了,毕竟是裴芸瑶将他叫来,现在自己却滔滔不绝了,于是他又后退了几步和裴芸瑶拉出距离。 他今日确实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在贵妃娘娘面前,竟忘了分寸,只顾着炫耀自己的功劳。 她先前那句关于性命的警告,可还言犹在耳。 自己若是再这般不知进退,恐怕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他吴默了。 “对了娘娘,您还未说将奴才唤来,又有何事吩咐?” 裴芸瑶松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裴芸瑶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缓缓说道。 “今天晚上你去一趟太医院,就去找李太医,就说是本宫让你去找的,他会给你个药丸,你趁机给碧落,让碧落喂到萧天明的嘴里。” 吴默听见从裴芸瑶口中直接说出皇上的名字,顿时心里大惊。 他后退一步,那张阴柔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写满了不可置信。 “贵妃娘娘,你这是?” 裴芸瑶却非常坦然,好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丝毫不见心虚。 她不担心吴默会泄露秘密。 “你去丹阳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吴默的心上。 “当年你全家人死于冤案,而冤案背后的操纵者和萧天明有关系,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着他。 “难道本宫做的不是你想做的事情吗?” 吴默紧紧握住了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丹阳之行,那些尘封的卷宗,那些模糊的证词,都像鬼魅一般缠绕着他。 他是查到了一些线索,蛛丝马迹都隐隐指向了当今的天子。 但是他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萧天明这个皇帝,在他还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时,怎么可能策划出那么一场滔天大案,将一个功勋赫赫的王府,连根拔起。 那可是他的家,上百口的人命。 裴芸瑶看出吴默的犹豫,眸光微微一沉,顿时解释。 她知道,若不将此人心中的疑虑彻底打消,这把刀便永远无法真正为她所用。 “其实这件事情皇上只能说是个从犯。” “虽是查到最后看似是萧天明所为,实则是因为先帝疑心病太重,当时你们家掌权太多,已经威胁到先帝,所以这时候他才会用了这种拙劣的手段。” 裴芸瑶顿了顿,给了吴默一个喘息和消化的时间,又接着说。 “至于为什么会说萧天明算是个从犯,因为他也想着让有权有势的人下场。” “他虽然知道你们家是忠烈满门,可是他为的就是要断了先帝的臂膀,好为自己日后铺路,所以才故意添了一把火。” “而王太后也参与其中,只是王太后现在已经死了,你也算是能松口气。” 吴默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裴芸瑶又一次比他先知道了。 而且还知道的那么清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先帝的猜忌,萧天明的野心,王太后的推波助澜,他们联手,将他吴家满门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裴芸瑶说的也没错,他们现在共同的敌人,确实是萧天明。 那股滔天的恨意,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吴默眼中的犹豫,在瞬间化为了冰冷的杀意。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答应。 “好,那我答应你,今天晚上我就去找李太医。” 裴芸瑶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把刀,终于被她彻底握在了手中。 “好,切记,行事小心一点。” 吴默的声音异常坚定。 “娘娘放心吧,这一点我还是能够保证的。” 说完之后,吴默便朝着她深深一拜,而后转身,大步退出了藏凤楼。 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再无来时的半分张扬,只剩下如山般的沉重。 而另外一边养心殿内,萧天明再一次发起了狂。 “哐当!” 一声脆响。 萧天明直接将福安端过来的水杯,重重地摔在地上,福安吓得立马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身子抖如筛糠。 “皇上息怒啊,皇上。” 萧天明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他猩红着双眼,一拳狠狠砸在了面前的紫檀木桌案上。 “砰!” 第二百二十五章 真不是巧合吗? “你让朕如何息怒,朕要如何息怒?” “朕让刘太医办事,结果刘太医却失足,落入水中直接死了。” 萧天明觉得这件事情也太巧合了吧,巧合到让他心生寒意。 莫不是有人在周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他让刘太医给太子和裴芸瑶下毒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这怎么可能。 不,萧天明立刻又否定。 裴芸瑶又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小事呢? 她被困于深宫,裴家的势力也早已被他削弱,她哪来的本事安插眼线到自己身边,还精准地破坏了他的计划。 要怪就只怪刘太医他命太短了,而且死的也不是时候。 对,一定是这样,只是一个该死的巧合。 可即便如此,那股被无形之手操控的烦躁感,还是让他几欲发狂。 萧天明一把揪起福安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那张俊美却扭曲的脸,在福安惊恐的眼前不断放大。 “你现在给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够除掉太子,除掉贵妃?” 福安纵然是个男人,可被萧天明这么一吓,眼泪立马掉了出来。 “皇上饶命,奴才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办,而且。” 他哽咽着,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且他就只是个奴才,皇上想要杀谁想要干嘛,怎么可能会和他商量。 萧天明重重地将福安甩到了地上。 “没用的废物,全都是没用的废物。” 他现在只能再重新想办法,眼前信任的太医又没有了,那就安排羽林卫吧。 萧天明恢复了几分清醒,顿时觉得刚刚做的事情有些许失控,这时又有几分懊恼的开口。 他竟然被怒火冲昏了头,对一个奴才发泄。 这不像他,更不像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不能自乱阵脚。 “你去将雨林卫的首领叫过来。” 福安连滚带爬的出了养心殿。 他害怕萧天明喜怒无常会牵连自己,所以在短的时间内,就直接将林统领带了过来。 林统领来的时候虽然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可也没想太多。 他快步走进殿内,目不斜视,朝着上首的帝王恭敬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萧天明抬抬手。 “起来吧,统领换人了?” 林统领站起了身,此时才看见旁边被打破的茶盏,顿时心中有几分忐忑。 看来传言不虚,陛下今日心情确实不佳。 自己刚上任就被召见,不知是福是祸。 “是,不过,陛下召见臣过来,定是有要事商议吧。” 萧天明闻言,颇有几分高兴。 他审视着眼前这个新上任的统领,眉眼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不像前一个那般死板。 这样的人,才好办事。 “算你还是个聪明的,朕让你过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办,宫内的羽林卫的人数有多少?” 林统领心中开始打鼓,还是如实照说。 他摸不准皇帝的真实意图,但从殿内这凝重的气氛和碎裂的瓷片来看,绝非小事。 新官上任,第一桩差事便如此棘手,他必须步步为营,不能有丝毫差池。 “目前在宫中守卫的一共有两千人,而且我们的班次,是半个时辰交接换一次班。” 说到此处,萧天明突然开口打断。 那些常规的守卫力量,他根本不关心。 他要的,是能替他办脏活的刀,是见不得光的鬼。 “谁让你说这些了,真想问问你,你培养的那些死士有多少?” 林统领心头一凛,果然,皇帝问的不是寻常事。 死士是历代羽林卫统领秘密培养的最后防线,也是帝王手中最隐秘的剑,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 他定了定神,恭声回答。 “目前有十人。” 萧天明眼中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十个人,足够了。 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一个五岁的太子,绰绰有余。 “十人够了,朕要你暗中刺杀太子和贵妃。” 此言一出,林统领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 刺杀太子和贵妃? 这是谋逆,是足以让天下动荡的滔天大罪。 陛下是疯了吗? 他怎么敢下这样的命令,又怎么会认为自己会接下这样的命令。 “陛下,陛下三思呀。” 萧天明听到这话,大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劝谏,这种质疑,这种无形中试图掣肘他的感觉。 这种情况让他顿时想起了王太后还在的时候,他年少时被压迫的时候,那时候他空有一个位置坐,却没有真正的实权,现在这个时候不正如当时? 他才是天子,他的意志就是一切,不应该有任何人敢于反驳。 “朕想得很清楚,难不成你不愿意去做?” 林统领扬声喊道。 他浑身冷汗,却不敢不答。 这话不能接,一旦接了,就是万劫不复。 可若是不接,眼前这位盛怒的帝王,恐怕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陛下,您坐在这个位置上,你是知道的,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啊。” 萧天明眼神中散发着危险的光芒,死死的盯着他。 他缓缓俯下身,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寒冰。 “你是说朕要做什么事情,还要同人商议清楚是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迫。 “难不成这位置你也想觊觎?” 林统领急忙否认。 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微臣不敢。” 萧天明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林统领面前。 他抬起脚,重重踩在林统领撑在地上的手背上,而后狠狠碾压。 林统领疼得闷哼一声,额上冷汗瞬间滚落。 “你说着不敢,朕倒是觉得你敢的很呢,朕的命令你都敢抗议,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吗?” 听着脚下传来的痛苦呻吟,萧天明眼中翻涌的疯狂,忽然有了几分清明。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发狂,可心中就是憋着一股无名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这种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又觉得很是熟悉。 这短暂的愣神过后,那股被违逆的怒火再次冲天而起。 “滚!给朕滚出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贱人!你给朕吃了什么 林统领如蒙大赦,甚至顾不上手背传来的剧痛。 他没有丝毫犹豫,连同早就吓傻的福安一起,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养心殿。 殿内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萧天明粗重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似无的馨香飘了进来。 碧落带着几个身姿婀娜的女子,款款而来。 她的声音娇柔似水,带着一股能抚平人心中躁郁的魔力。 “陛下,是谁犯了错,惹得陛下这么不开心?” “奴家今日又带了几个姐妹过来,想让陛下开心开心呢。” 萧天明抬眼看去,只见碧落笑意盈盈,身后几个女子也是各有风情,眉眼间尽是讨好。 她们将他捧得越来越高,让他那颗被冒犯的帝王之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脸上的暴戾之气渐渐散去,眉开眼笑。 “还是你们几个懂事啊,朕很欣慰。” 他的目光在几个女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到了队伍末尾一个身姿娇小的女子身上。 他对着那女子招了招手。 “你是新来的?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被萧天明点名的女子,卑微的抬起了头。 她的身子抖得厉害,声音也细若蚊蝇。 “奴婢……奴婢名唤莲儿。” 萧天明顿时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莲儿?” “那么害怕干什么?朕又不可能吃了你。” 莲儿闻言,又上前几步。 萧天明直接俯下身,一把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那属于帝王的龙涎香,混杂着暴戾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莲儿的身子一僵。 “别害羞啊。” 碧落见状也凑上前去,从袖中精致的匣子里,拿出了一枚通体乌黑的药丸。 “陛下,该吃药了。” 萧天明一把抢过那枚黑色药丸,正准备往嘴里送。 可他的动作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审视地在碧落和怀中的莲儿身上来回扫视。 不对劲。 太巧了。 刚发完一通火,刚要处置一个不听话的奴才,美人和药丸就送到了眼前。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难道次次都是巧合吗? 刘太医的死,林统领的抗命,还有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新面孔。 这一切,都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让他喘不过气。 他的食指和拇指捏着那枚药丸,却一个动作,直接塞到了莲儿的嘴里。 “你先吃,朕在吃。” 空气瞬间凝固。 碧落的心跳都漏了半拍,袖中的手死死攥紧。 吴默虽然交代过,皇上心思深沉,可能会试药,所以备了双份。 可这毕竟是第一次,莲儿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她们今天谁都走不出这养心殿。 莲儿坦然的吃下了那枚黑色的药丸,对着萧天明盈盈一笑。 那笑容纯净又妩媚,好似刚才的惊恐只是帝王眼中的错觉。 “陛下,这药丸最是滋补,是给陛下的。” “陛下既然赏了莲儿,那便是莲儿的福分,不过这里还有一颗。” 碧落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她知道,萧天明已经信了大半。 这个男人多疑成性,却又极度自负。 他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生死,随意试探的快感。 只要顺着他的心意,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他便会放下那可怜的戒备。 碧落就知道萧天明心思重,在他面前,稍有不妥,很可能就会被怀疑,随之而来的便是丧命。 所以在吴默交代过,这个药丸要喂给皇上之后,她就准备了两颗。 碧落先是准备的一颗无毒的药丸,萧天明多疑,将其塞到了莲儿的嘴里,这恰好顺了她的意。 她又从怀里面掏出另外一个小匣子,里面也是一枚黑色药丸,这次她直接塞给了萧天明。 萧天明看着莲儿吃下药丸后,确实没有任何异样。 他本就私自调查过碧落的家世,和她说的果真没有二样。 如此清白的家世,也不可能会害自己。 他乃九五之尊,富有四海,谁又敢对他动什么歪心思。 定是自己多心了。 萧天明这样说服了自己,于是直接将那药丸吃了下去。 可药丸刚刚入腹,他就觉得面前人的身影有一些模糊,意识也有些不太清晰。 “贱人,你给朕吃了什么?朕为什么会觉得头晕?” 碧落莲步轻移,来到他的面前,伸手将他扶在了龙椅上。 她的声音依旧娇媚,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陛下吃的不过是一些该吃的药,等药效发挥好了,你睡上一觉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萧天明闻言猛然攥紧她的袖子,便开口质问。 “到底是什么?你给朕下毒了?你究竟有何居心?” 碧落奋力将袖子挣脱开,然后对着他跪了下去。 “奴家也是奉命行事,如今事情办到了,也该身退了,陛下可要保重才是。” 萧天明没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但也从她平静的眼神中,察觉出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这平静,与方才的谄媚讨好判若两人。 这是一种任务完成后的释然,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他想要抓住她的衣服,问个明白,却只抓到了一片空气。 “站住,你给朕站住。” 结果他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出碧落,仓皇而逃的身影。 她与莲儿,没有丝毫留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殿门之外。 殿内,又只剩下他一人。 身体的力气正被一点点抽干,那股昏沉感如潮水般涌来,快要将他的意志淹没。 他想喊人,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该死。 他竟被几个女人给算计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之际,一道清冷又熟悉的女声,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紧接着便是裴芸瑶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何故发那么大的火气?” “又是谁惹的陛下不快了?” 萧天明听到裴芸瑶的声音,顿时又伪装起那副温柔的样子。 他拼命睁大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一个绰约的身影款款走来。 是她,是他的瑶儿。 这一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瑶儿,是你来了吗?” “刚刚碧落那贱人不知道给朕吃了什么,朕现在只觉得浑身乏力,双目失神。” 第二百二十七章 身边的人早换了 “你快将朕扶起来,快去叫太医。” 裴芸瑶倒是缓缓来到了萧天明的身边,俯下身子,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 她趴在他的耳边轻声的说。 “是本宫让人把这毒药喂给你的,为什么要给你请太医呢?” “请太医好早点送你上路吗?” 裴芸瑶的声音温温柔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 萧天明不可置信的看着裴芸瑶,却看不清她脸上的面容。 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那张他曾以为无比熟悉的脸,此刻却比任何鬼魅都要来得可怕。 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她?那个对他言听计从,视他为天的女人,怎么会对他下此毒手。 “瑶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害朕,难道你不怕你裴家都给朕陪葬?” 裴芸瑶突然放声大笑。 那笑声清脆悦耳,却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回荡在死寂的养心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陛下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本宫竟然敢做这些事情,就不怕被人发现。” 她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龙椅上的男人,眼神里再无半分往日的柔情,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否则的话你猜你那个忠心的太监,怎么没在这?” “还有你,让羽林卫想要毒害本宫和太子的事情,他怎么不敢做?” 萧天明的大脑轰然炸开。 羽林卫。 是了,是羽林卫。 他终于想明白,为何林统领敢当众违抗他的命令。 那根本不是抗命,而是忠于新主。 那个人,就是裴芸瑶的人。 他竟然想借裴芸瑶自己人的手,去除了她和太子。 何其可笑,何其讽刺。 这一刻,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身上的毒药还要来得迅猛。 他所以为的棋子,早就已经跳出棋盘,反过来成了执棋之人。 他自以为掌控全局,却不知自己早已是网中之鱼。 性命攸关的时刻,求生的本能让他压下了所有的震惊。 他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就是自寻死路。 这个女人,这个他从未看透过,甚至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女人,心机竟深沉至此。 他必须稳住她。 “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萧天明的声音虚弱不堪,却带着刻意伪装的真诚。 “朕对你别无二心,想来是误会什么,你可不要听那些人胡言乱语。” 裴芸瑶闻言,发出一声极轻的哼笑。 那笑声里淬满了冰渣,敲在萧天明的心上,让他整个人都跟着一颤。 “到底是因为那些人胡言乱语,还是因为皇上病得不轻,竟然把心中所想都说得出来。” 裴芸瑶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 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就连谋害本宫和太子这样的话,你都能够告诉一个太医,告诉一个羽林卫。” “陛下还有什么是不敢想的呢?” “你只是怕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叫我们抓起来,否则的话我们早就被你千刀万剐了是吧?”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天明的心口。 他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她什么都知道。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那个太医,那个羽林卫,都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她。 他自以为是的筹谋,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可那双曾经盛满爱慕的凤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深渊。 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仇,和他读不明白的恨。 原来,她从未爱过自己。 原来,那些温顺和体贴,全都是假的。 一股比死亡更让他恐惧的挫败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是一国之君,是天之骄子,他怎么能败,怎么能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你……” 他想说什么,可那个你字之后,便噗通一声,萧天明直接从龙椅上掉了下来,狼狈地摔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 他不敢反驳,因为裴芸瑶说的句句是实话。 可他还有几分挣扎。 他不能死,他是天子,他怎么能死在这里,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求生的本能让他顾不上什么帝王的体面,他趴在地上,仰起头,想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寻找到一丝一毫的旧情。 瑶儿曾经那么爱他,不可能这么绝情。太子是他的儿子,是他的血脉,她不敢。 只要他放低姿态,只要他求饶,一切都还有转机。 “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因为你太不懂事了,朕这才想给你个教训而已。” “朕没想真的害你和太子,毕竟朕就那一个孩子。” “你现在让太医给朕解了毒,朕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好好的过日子行吗?” 裴芸瑶闻言,缓缓上前一步。 她抬起脚,那只绣着精致凤穿牡丹的鞋,毫不留情地踩在了萧天明的胸口。 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好好过日子? 和他一起过着每日提心吊胆,不知何时就会被他背后捅刀的日子吗? 她已经受够了。这个男人就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刀,只要他还在一日,她和她的孩儿,她和整个裴家,就永无安宁之日。 “过什么样的日子?” “没有你,本宫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坦呀。” 胸口传来的力道,快要将他的骨头踩碎。 那份屈辱,比毒药更让他痛苦。 可萧天明也拿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他色厉内荏地威胁着。 他就不信,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一个稚子,能撑得起这偌大的江山。 只要他死了,这天下必定大乱,她和她的儿子,只会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但如果你要是不放了朕,明日朕不能上朝,你以为就凭你和那五岁的太子能够承担什么大局?” 裴芸瑶脚上暗自用力,满意地听到了他压抑的闷哼声。 她俯下身,红唇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对,就是本宫和那五岁的太子,依然能够主持大局。” “别忘了,我们还有李大人,刘大人,以及吴大人。” “等等,还有潜伏在各处角落的小官,那也都是我们的人。” 时至今日,裴芸瑶也没有什么好和他隐瞒的了。 她就是要让他死个明白。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下要易主了 让他知道,他所以为的江山,早已不是他的了。 裴芸瑶说完这些,安静地端详着萧天明脸上那副精彩纷呈的表情。 从震惊,到不可置信,再到最后的惊恐与绝望。 她随即从自己的袖子中掏出一枚褐色的药丸,捏开他无力反抗的下颚,直接塞到了他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苦涩辛辣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 萧天明挣扎着想吐出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他曾经以为尽在掌握的女人,用最温柔的姿态,送他走上黄泉路。 “你这毒妇,你给朕吃了什么?” 裴芸瑶轻笑一声。 “就是吃个糖丸而已呀,陛下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用考虑了,朝堂的事情自有本宫以及颙儿替你打理。” 萧天明还想反驳着什么,可是张张嘴巴双眼一黑,再也说不出话。 最后的意识里,是他自己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身影,和那双居高临下,冷漠如冰的凤眸。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他从未看透过她,从未。 裴芸瑶看着他彻底没了动静,脸上的笑意也一并敛去,只剩下无波的平静。 她缓缓直起身,理了理自己微乱的裙摆。 成了。 从今往后,这深宫之中,这天下之间,再无人能威胁到她和她的孩儿。 她这才是朝着门外喊道。 “来人,皇上病了,快去请李太医过来看看。” 门外静候着的明月连忙应声,转身快步离去。 她没有丝毫慌乱,脚步沉稳,好像早已预料到殿内会发生的一切。 紧接着,几个一直守在殿外的小太监鱼贯而入,垂首躬身,不敢多看一眼。 他们迅速而无声地将瘫倒在地的萧天明抬起,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龙床之上。 整个过程,养心殿内静得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裴芸瑶抬起下巴,示意着萧天明的身影。 “李太医可要好好给陛下看看才是,他这病来的突然,忽然就倒了,可把本宫给吓坏了。” 不一会的功夫,李霁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他额上带着薄汗,气息微喘,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 “微臣参见娘娘。” 裴芸瑶免了他的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焦急。 李霁打开药箱,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铺陈开来,姿势颇为认真。 银针在烛火下,泛着森冷的光。 “娘娘放心,微臣定当尽心竭力。” 裴芸瑶便在旁边看着,李霁将银针掏了出来,然后快速的扎在萧天明的咽喉旁边。 那动作,精准而稳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这是在封住萧天明再次开口说话的可能,让他即便醒来,也只能是个任人摆布的哑巴。 这一针,断绝了他最后的希望。 紧接着又在他的虎口以及人中处扎了几针。 每一针下去,都恰到好处地阻断了他部分经脉的流转,却又维持着他基本的生机。 他不会死,但会活得比死更痛苦。 一盏茶的时间,李霁做完这些便将银针拔了下来,然后来到裴芸瑶的身边。 他将银针用布巾细细擦拭干净,重新放回针包,动作一丝不苟。 “娘娘,微臣帮助皇上治疗好了,估计一会儿就可以醒了。” 裴芸瑶看着床上那个毫无声息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醒来? 是啊,他会醒来。 醒来看一看,这没有他的江山,是如何的稳固。 醒来看一看,他最瞧不起的女人和稚子,是如何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裴芸瑶对着李霁挥了挥手。 “好,本宫知道了,有劳你了,下去吧。” 李霁躬身退下,脚步沉稳,没有半分多余的声音。 偌大的养心殿,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裴芸瑶果然看见,龙床上的萧天明,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甫一睁眼,对上的便是裴芸瑶那双含着浅笑的凤眸。 那笑意不达眼底,淬着化不开的冰。 滔天的恨意与恐惧瞬间席卷而来,他张开嘴,想要嘶吼,想要怒骂。 “呜……啊……” 然而,喉咙里发出的,只有几声不成调的呜咽。 萧天明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抚上自己的喉咙,用尽全身力气,却依旧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被毒哑了。 这个认知,比死亡更让他感到恐惧。 他,一国之君,竟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哑巴。 裴芸瑶为了让萧天明听得更清楚,所以他靠近了两步,然后缓缓吐出。 “不用挣扎了陛下,为了确保您不会乱说话,已经让李太医给你治哑了,这样本宫才会放心。” 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钧,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看着萧天明继续挣扎,裴芸瑶自顾的说。 “其实本宫也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建议,毕竟您可是九五至尊啊,如今口不能言,身子不能动的,实在,太可怜。” 她顿了顿,嘴角的弧度越发讥讽。 “不过本宫又一想,只要本宫高兴就好呀。” “现如今王太后没了,陛下也倒了,那整个后宫不就是本宫说的算了。” 这句话,刺破了他最后的尊严。 他所以为的胜利,他费尽心机铲除的势力,到头来,都只是为她做了嫁衣。 紧接着裴芸瑶转过身,朝着明月说。 “一会儿你可要派人好好的照看陛下。”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愉悦的轻快。 “毕竟明日颙儿要上朝,本宫,要垂帘听政的。” 垂帘听政。 这四个字,在萧天明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瞪大了双眼,眼球上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裴芸瑶的背影。 她要夺他的江山,她要扶持他们的儿子做傀儡,她要成为这天下的主宰。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体无完肤。 明月看了一眼床上挣扎的萧天明,笑容更加灿烂。 那笑容里,是压抑了太久的快意。 “您就放心,有奴婢安排着,没有人会苛待皇上的,一定会好好照看皇上。” 明月后面几个字说的尤为咬牙切齿。 那所谓的好好照看,究竟是怎样的照看,不言而喻。 萧天明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