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学的格瓦斯》 1. 占卜与车祸 白雾渺渺的loft公寓一楼,鼻尖冒汗的中年男人紧张地盯着对面已经沉默良久的年轻女子。 中年男人吴老板完美符合普通人对“祖籍福建的港商”的刻板印象,家里东屋供着佛祖西屋供着上帝,车里挂着三清牌,逢年过节去庙里烧高香,结婚生子算八字,买房动土看风水,就连去隔壁市开个会都要看黄历。 这样的人自然少不了与各路大师保持长期PY交易,这两年他忙于扩展内地市场,返港时间少,一直琢磨着找个内地大师合作合作。只不过大约是文化差异,朋友先后介绍了两个,都没有让吴老板满意。算命看相、测字解梦、破煞添运一类玄学服务,就像那澡堂子里的搓澡捏脚,亦或是养生馆里的按摩推拿,并不是力道越大、穴位越准越好的,关键还是得让客户满意,得捏到点子上——前两位大师算的准不准暂且不谈,反正没捏到位。 吴老板不舒坦。 眼前这位春姓年轻女子,就是第三位了。 来之前,朋友叮嘱他带上自己日常使用物件,物件数量越多越好,跟自己时间越长越好,最好多带与自己想算内容相关的物件,比如想算婚姻就带床单枕头,想算工作就带鼠标键盘。 吴老板觉得很新奇,他见过的大师没有百八十也有四五十了,基本上都是要贴身衣物或者配饰的,还是第一次听说要鼠标键盘的。朋友一脸复杂的表情,说自己去算时春大师说东西不够,情急之下把跟随自己多年的秘书叫了进来,结果那叫一个准。 吴老板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按着要求准备了一堆常用物件,从公文包到办公室画轴,从随身玉佛到贴身衣物一应俱全,临出发时又长了个心眼,让秘书从库房里找出几件放旧了的客户礼品,还把公司副董的私车钥匙借来了。 鱼龙混杂的物件在榻榻米上铺开,吴老板目光中透着审视,如果这位年轻大师分辨不出—— 他立刻就被打脸了。 东西还没摆好,春大师已经不客气地伸手捡出钢笔、卡套、茶叶罐几样,丢回收纳箱,也不说话,颜色极浅的双眼中尽是冷漠。 吴老板看着收纳箱中几样秘书从库房里挑出的东西,纳头就拜,甚至为表歉意扇了自己两嘴巴子。 柚李被那两记清脆的耳光惊得往后缩了缩,这些做生意的真是能屈能伸,难怪人家能发财。 甲方老板验过了,疑心尽消了,接下来自然是乙方提供服务的环节。 春柚李没有呓语、跳大神、烧龟甲——倒不是不能,只不过这是另外的价钱——只安静地看着那一堆旧物件,这一看就是好几分钟,吴老板不敢出声打扰,也不敢乱动怕犯忌讳,盘腿僵坐在榻榻米上,直坐得双腿发麻脑门冒汗。 度秒如年的几分钟终于过去,柚李终于不再沉默,她叹了口气:“吴老板,自首吧。” ??? 甲方老板懵逼的眼神中,柚李目光扫过两人中间一大片物件:“吴老板是做化妆品外贸生意的,早年还倒卖过二手集装箱,我不懂税法,不知道您做两套账瞒报的营业额要补多少税和罚多少款,但您帮孩子处理尸体肯定要坐牢的——我们大陆有一套完整的刑法。” 吴老板脸色青白,骤然起身,却因为腿麻而摔了个屁墩:“你冇乱讲啊!咩死尸!我老实生意人,你乱讲小心我告你诽谤!” 一通胡乱输出中,吴老板手忙脚乱地把个人物品装回收纳箱,抱起就走,出门时还差点又摔了一跤,把等在外面的司机吓了一大跳。 柚李伸手关掉了榻榻米角落噗噗往外喷白汽的香薰机,天然香薰精油不便宜,她通常只在客人来之前一刻钟打开,增添芬芳同时营造神秘气氛,客人走了自然不用继续开着浪费钱,更何况这一单还没收到钱——也不是完全没收到,吴老板来之前给V了个88的红包,考虑到警察已经盘问到他带来的车钥匙主人,他恐怕没机会来第二次。不过这也给她省了事,杀人偿命帮凶蹲局子是东夏人朴素的价值观,柚李可没打算收沾血的钱给他驱邪避煞。 “……对,港城的吴老板,在我这里说漏嘴,说人是他崽杀的,他帮处理了尸体……好的,麻烦您了……” 举报违反犯罪也是东夏人民的优秀品德。 放下电话,柚李没忍住叹了口气:这就是年轻客户留存率更高的原因,像吴老板这种狗大户,虽然给钱阔绰,但人生经历也复杂,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看出点违法勾当,弄得大家都很尴尬,换一个二十啷当的青年人,黑历史顶天也不过是毕业论文学术造假、挖兄弟墙角、睡女友闺蜜之类的烂事,被翻出来也不至于像今天似的彻底撕破脸…… 把客户送进监狱可就收不到咨询费了。 感慨了一通,柚李脱下仙风道骨的汉服,换上休闲服,出门了。 出公寓走一百米,坐上公交,两站后转地铁再坐三站,就到了医院,柚李挂的复诊号,叫号很快。 主治医生姚主任跟她已经很熟悉了,没多客套,直接问她上次开的新药吃着如何,睡眠情况和精神衰弱有没有好转。 柚李如实答了,又说:“但幻听还是一样。”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铁丝笔筒上,凹进去一小块的老笔筒口齿模糊地抱怨着病人把它摔在地上的暴力行径,她又仔细观察了姚主任的脸和手,万幸没有伤痕。 “你的幻听也是老大难问题了,你自己都差不多习惯了,咱们还是优先解决精神衰弱和失眠的问题。”姚主任建议,“既然上次的药吃着不错,我就继续给你开一个疗程,再吃看看。” 沟通完治疗方案,姚主任略一犹豫,还是说:“如果经济允许,还是住院一段时间,好吗?” 柚李诚心诚意地感谢了姚主任的建议,遗憾表示自己还是没攒够钱。 毕竟年轻客户给钱少,狗大户被她送进去的概率高,春半仙名气虽大,挣的却并不多。 从地铁站出来,柚李没有去坐公交,而是沿着滨河步道慢慢往家走,秋天傍晚的温度刚好,流水、绿植和微风令柚李心情平静而舒畅,路边那些碎碎念的杨柳、石桌长椅,都显得没那么烦人了。 柚李的精神病有些年头了。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村里老长凳坐上去时,除了咯吱作响,还有老气横秋的“楔子掉了,要散架”的说话声;村头的大榕树,时常念叨“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二爷爷家那条油光锃亮的长条竹片,也会嘀嘀咕咕“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确定周围大人小孩都听不到这些奇怪的说话声后,柚李不再向其他人提起,直到上了中学,才借电脑课短暂的自由上网时间上网查找资料,最终确认自己患上了幻听症。 区区精神病,不足挂齿。 十二岁的柚李淡然地关闭了网页。 作为一个亲妈早逝亲爹不知所踪吃村里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柚李十分务实,看病是要花钱的,她不能给资助她读书的乡亲们增添压力,反正只是幻听,既不影响她上学,也不会发疯伤人,那就暂且搁置。 毕业开玄学工作室攒了点钱后,柚李毫不犹豫地到精神科挂号,积极配合治疗,堪称模范病患。 公寓近在眼前,红灯转绿,她踏上人行道,石火电光间,一辆面包车冲出—— 强烈的冲击令柚李眼前白光乍现。 出车祸是什么感觉? 柚李:谢邀,人在空中,还没落地。 失重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眼前一片斑斓模糊的色块,柚李感觉自己似乎撞飞了什么,眼前又是白光一闪,她好像又飞起来了…… 又一次撞击,跟第一次感觉一样。 三次撞击的触感还未转化为痛感的那段时间里,柚李只想到一件事: 这不是意外。 如果是普通车祸,撞到人的瞬间就踩刹车了,怎么会再撞第二次,这是故意杀人。 她大约是活不下来了。 会是谁呢?帮儿子处理尸体的吴老板?被她告知夜店已经被缉毒警察围了的毒贩?还是杀了发妻谎称对方跟人跑了的家暴男? ……嫌疑人太多一时竟不知该怀疑谁。 柚李重重地砸落地。 人行道上,一只高高跃起的黑猫落地。 被黑猫抓伤的人捂着脸粗暴地将周围人推开,踉跄而迅速地冲进小巷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惊叫声中,黑猫冲向已经被几辆刹停汽车阻塞的马路中央,在被撞倒的年轻女子耳畔凄厉地尖叫着。 肇事司机是个年轻男子,尽管顶着一头冷汗,仍然冷静地喊周围群众报警叫救护车,自己手法专业地进行急救。 救护车和警车同时赶到。 “目暮警官?怎么是您过来?”昏迷不醒的伤着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运走,肇事司机才抹了把冷汗,疑问道,交通肇事案可不归搜查一课管。 “回警署路上遇到救护车,顺路开道护驾一段。”目暮警官打量着下属,瞪大了眼,“白鸟——撞人的不会就是你吧?!” 白鸟任三郎苦笑鞠躬:“在下无意辩驳,那位女性在红灯时忽然冲出来——请将在下停职调查。” 目暮十三还未从震惊和痛心中缓过神来,思绪被一连串的猫叫打断,两人脚边的黑猫抬起右前爪在白鸟白皮鞋上按了一下,留下一朵血色梅花印,目暮此时无暇顾及阿猫阿狗,正嘘声试图将猫赶走,一男一女两个小豆丁却凑了过来:“警察叔叔,姐姐不是自己冲上马路的,是被人推了,推她的人被这只猫抓伤逃走了!” 一场交通肇事瞬间变成杀人事件,目暮与白鸟大惊,白鸟立刻脱下沾血的皮鞋捧在手上,目暮也试探着用物证袋裹住黑猫沾血的爪子:“马上封锁现场!调取附近所有监控!派人到医院保护伤者!” “是!” 搜查一课忙而有序地运转起来。 “这只猫真是奇了,”证鉴科警察小心翼翼地用棉签从黑猫爪子上、毛上采集了几个血迹样本,“过去给动物采过,不应激就算配合了,这只猫好像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一样,一点都不挣扎,不会已经长出第二条尾巴成猫又了吧?”说着试图探头去看猫屁股,被猫尾巴不客气地抽了一鞭。 “别闹了,”他的搭档给试管贴上标签准备送检,“这只猫可是一下跳起一人高给了凶手一爪子,你不怕破相就接着招惹它。” 证鉴科警察悻悻地收了手,把黑猫大爷请回了笼子。 “是不是黑猫都格外通灵?晨间占卜幸子小姐那只黑猫,每次都能选出当天运势对应的宝石……” “你还看晨间占卜哈哈哈~” 两人聊着天走远,黑猫抖了抖散发着血腥味的右爪,烦躁地把自己团成一个黑团子。 本来他这会儿差不多都该见到小阵平了…… 弹跳控制还不够精准,否则今天就该抓得那杀人犯满地打滚!披着黑猫皮的萩原研二忿忿,竟然利用交通事故试图杀害一个年轻的小姐姐,简直丧心病狂,要不是自己刚好走到那个路口,要不是两个小学生刚好看到了他动手,要不是倒霉被当成杀人刀的车刚好是个警察开的,说不定就草草以交通肇事结案了,一推之下害了两个人,罪无可恕。 萩原研二迷迷糊糊地沉入了梦乡。 如果他还是原本的身体,或许能阻止这场悲剧的…… 2. 黑猫与红色 萩原研二已经死去快半年了。 那场爆炸案中,倒计时停在6秒的定时炸弹忽然重启,再醒来时,已经在这只黑猫身体里。或许正是因为原主饿冻至死才给了他附身的机会,萩原研二一醒来就充分体会了饥馑和孱弱,挣扎着找到一处流浪猫喂食点,才靠着碗底一点点遗留的猫粮艰难地活下来。 解决最初的生存危机后,萩原研二立刻想去找姐姐,哪怕不能相认,好歹看看她是否还好——现实迅速给了萩原·前爆.炸物处理科警察·上到敬老院下到幼稚园众多女性的芳心纵火犯·研二一记耳光,身为一只孱弱的小奶猫,光是活下来就得拼尽全力了,哪怕他拥有成年人的智商也一样,毕竟智商解决不了他拉肚子、被猫打、被狗追、被乌鸦薅毛的问题。在生存压力下,萩原研二的目标从去神奈川找姐姐,降低找本市的松田,再降低为不再被大狗撵得到处跑…… 在猫生目标一降再降后,萩原研二终于保住了比地铁站还低的底线——不去翻垃圾桶。 他做到了!他从来没吃过垃圾!骄傲的萩原研二保住了他的脊梁! 一觉睡醒,萩原研二扒拉着笼子的插销,准备出去解决点生理需求,他理解警察们一心办案,但他毕竟是个活物,得吃喝拉撒—— “你醒了呀?”白鸟任三郎对被自己吓了一跳的黑猫歉意一笑,“你的主人手术已经结束了,我带你去医院见见她怎么样?” 交通监控和证人证言都证实了受害人是被凶手一把推到马路上才遭遇了交通事故,但无论如何撞人的是他,因此这个案子他被排除在外,虽然没有被停职,但也没有立刻让他参与其他案件调查,白鸟失落之下只能主动请缨来照顾这只护主的小黑猫。不想从案发现场到带回来取证一路都十分安分的黑猫却在他打开笼门的一瞬间窜出—— “等等!”白鸟立刻追了上去,一猫一人前后脚冲进男卫生间,黑猫窜到角落里洗拖把的水池壁上,四平八稳蹲好,哗哗水声响起。 白鸟呆住了。 “我给你买了猫砂盆和猫砂,”白鸟在猫碗里倒上水和猫粮,看它毫不抗拒地吃了才松口气,拍拍身边的大袋子,“没想到你主人教过你在下水道尿尿,你可真聪明,这都能学会。” 吃的正欢的黑猫抬头看了他一眼,白鸟莫名觉得那眼神里全是嫌弃。 哈哈哈当然是看错了,一只猫再聪明,难道还能听懂人话么? 医院原则上不允许带猫进来,但白鸟自掏腰包给受害人换到了单人病房,加之他特地选了一个特别像手提帆布包的猫包,里面的黑猫也格外老实,顺利偷渡进入病房。 “千万不准碰那些管子和线,知道吗?”白鸟小心翼翼地一手拉开猫包一手挡着出口,黑猫十分通人性地只探出头张望,并不强行出来,才松了口气,把猫包放到了床头柜上,让黑猫陪一会儿自己的主人。 萩原研二凝视着病床上昏迷的年轻女子,她裸露在外的左手和右腿都打了石膏,额角缝了针,脸上也有大片擦伤,虽然留守医院的女警说她并没有生命危险,伤处虽多却都不严重,不会落下残疾,萩原研二还是怒火中烧,那个混蛋…… 当晚白鸟把黑猫带回自己的公寓过夜,白日所见历历在目,一人一猫都睡的不太好。 电话是挂着黑眼圈的白鸟和精神恹恹的黑猫一起吃早饭时打过来的,非常老套的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犯人抓到了,是个曾两度入狱的不入流□□混混,外形与现场摄像头拍摄到的一致,血型与黑猫爪子取样一致,只等DNA比对结果出来就可以锤死,坏消息是……受害人椿小姐失忆了。 白鸟任三郎以赶飞机的速度收拾了猫包冲向医院。 猫猫很可爱,猫猫很聪明,但猫猫并不能治疗失忆症。 病床上的椿柚李小姐见到对她心心念念的黑猫后,没有表现出任何恢复记忆的迹象,甚至想不起自己猫咪的名字。 哪有什么名字,她还是第一次见我呢。萩原研二乖巧地趴在床边被撸,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能想起来就有鬼了,她又不是真的椿柚李。春柚李撸着猫,头疼地向看着眼前发型奇怪的警官表示自己已经充分感受到他诚挚的歉意,实在不必鞠第四躬了,她是失忆了,又不是死了。 医生很快来赶人,柚李最后摸了一把猫,拜托白鸟任三郎下次来时把现场录像带来给她看看。 做完术后检查,医生护士也离开了,病房安静下来,柚李抬高床头让自己半躺着,扭脸看了一眼床头的名牌。 椿柚李女 23岁。 除了姓氏比她多一个偏旁,其他一模一样,包括出车祸这点。 这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么?一个东瀛人?所以,是她出车祸时天时地利与人和,刚好撞到了什么空间缝隙,导致穿越到平行世界的“自己”身体里?那椿女士也穿越到她体内了么?她出车祸时四周没人,不知有没有马上被送医救治,她们又还能不能各归其位…… 算了,她数理化成绩平平,这会儿丢她去图书馆都不知从何查起,更别提靠自己找出安全的二次穿越方法了,暂且静心养伤吧。 根据医生的说法,她做完手术已经超过12小时,从出车祸算起的话,都快一整天了,父母亲戚一个都没见到,前面那位女警佐藤和后面的白鸟都对她父母只字不提,这位椿女士大约也同她一样,是个父母缘浅的。 但她有猫猫。 柚李回忆着黑猫皮毛顺滑的手感,和佐藤警官口中的护主行为,微微皱起了眉。 那只黑猫…… 不,还得再确定一下。 虽然车祸导致她左臂脱臼、右小腿骨折,好几根肋骨出现裂痕,但万幸是她的内脏没有受到严重伤害,卧床几天后主治医师就允许她坐轮椅出去转转。 去食堂吃了顿清汤寡水的病号餐后,嘴里淡出鸟来的柚李被护工大姐推回病房,路过一间半掩着门的病房时,被其中传出的争吵声吸引。 “菊丸慎也!你欺人太甚!”稍微有点年纪的女人大声哭骂。 “慧子!我说了,我真不知道这个颜色是从哪……” “爸,妈妈都住院了,你怎么还这样!” “就是就是!都是爸爸不对喵!” 喵? 神色恹恹的柚李瞬间不困了,拍着轮椅扶手让护工大姐停下,凝神细听。护工大姐其实是白鸟家的保姆,被自家少爷指派来照料被他撞伤的椿小姐,尽管心中不认同椿小姐听墙脚的行为,但一来怜惜她年纪轻轻遭此横祸,二来早已习惯谨守本分对主家的行为不多置喙,顺着柚李的心意停下了轮椅。 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少女,一个男孩,看来是一家四口的捉奸大戏。柚李听的津津有味,四人吵成一团,女人又气又伤心,男人急的说话都舌头打结,却怎么也说不清楚胸前口红痕迹的来历,一双儿女俩自然站在母亲一方。 柚李凝神细听,终于从越发混乱的争吵中听到了想要的信息。 “阿姨,麻烦推我去一趟后勤管理科。” 询问后勤管理科后,柚李又到了儿科,果然在走廊尽头见到了自己找的东西。 “去保卫科。” 提出看监控的要求被拒绝后,柚李退而求其次,请保卫科的人帮忙确认了监控视频的内容,科员还想拒绝,一个小领导打扮的人却同意了,请柚李暂候。 “白鸟警官和佐藤警官的面子真好用啊。”柚李笑了笑,她并不想为这点小事打扰白鸟,保卫科的小领导认出她是之前被警方严密保护的病患,行了方便,也算意外之喜。 柚李给出了相对精准的时间,保卫科很快确认了她所说的信息,给了肯定的答复。 在医院饶了半圈后,柚李又回到了发生争吵的病房前,男人坐在病房外椅子上唉声叹气地,眉宇间尽是低落。 “不好意思,请问菊丸太太休息了吗?”柚李指了指紧闭的病房门。 男人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抹了把脸:“抱歉,您找慧子?”看到有陌生人来,哭得双眼红肿的菊丸太太强打起精神。 柚李开门见山:“我之前听到您与家人争吵。” 菊丸太太脸上浮现尴尬的神色,正要道歉,柚李继续说:“关于您先生衣服上沾染到的疑似口红的颜色,我可以为您解答。” 菊丸一家四口齐齐愣住了,男孩瞪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质疑:“爸爸,这不会是您找来的托儿吧?” 菊丸太太呵斥了小儿子的无礼,柚李并不介意,十指交握娓娓道来:“您床边柜里那件衬衣,上面的红色痕迹并不是口红,而是油画颜料,一位画家向本医院儿科捐赠了一副名为《日出》的油画,画上大量使用红色,您丈夫正是在与搬运油画的工人一同乘坐货运电梯时蹭上了一抹红色,蹭上颜料的时间是11点47分电梯停在3楼时,如果您不相信,可以到儿科比对颜料颜色,也可以到保卫科查监控,不过保卫科大概不会允许。” “对!”短暂的沉寂后,菊丸先生惊喜万分,“我电话里告诉过你,我停车后走错方向了,是坐货梯上来的,当时的确有两个工人在运油画,我着急上楼看你,硬挤进去,我真的没有别的女人!” 菊丸太太犹疑不定,大眼睛男孩又蹦出来呛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喵?” 这家人是不是开猫咖的?这小男孩比真猫还喜欢喵喵喵。 “哦,那你报警吧。”柚李微笑道,顺手帮忙解决误会,又不是开张做生意,还指望她拿出服务精神好言相对么?你们又不付钱。 菊丸太太尴尬不已,给了小儿子一个“待会儿再收拾你”的眼神,不安地向柚李道歉。 “看不到监控也没关系,油画颜料用松节油做溶剂,松节油有特殊的气味,您让孩子跑一趟画材市场,买一支油画颜料一瓶松节油回来,闻闻味道差不多也能确认了。”柚李最后说了一句,抬手示意阿姨推自己回病房,跑了这么一圈,她也有点犯困了。 菊丸夫妻这才想起到现在都没问她名字,连忙询问,菊丸家的大女儿还小心地问她是不是侦探。 什么侦探,名侦探柯南么?柚李跟他们要了病房标配的便签纸和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我不是侦探,只是个……占卜师而已。” 处于半停职状态的白鸟每天只能帮上司和同事们处理些行政文书工作,买买咖啡便当,获得了从未存在于搜查一课的闲暇,刚到下班时间,白鸟光速走人,逃离了令人如芒在背的混杂着同情与哀怨眼神。 也不是他想闲着的啊…… 回到自己独居的公寓,出门前关着的电视开着,还换了频道,白鸟没有像第一天那样惊讶,如常说了声:“我回来了。” 卫生间传来马桶冲水声,黑猫甩着尾巴施施然走出,在脚垫上擦了擦脚,走到猫包旁候着。 “真不知道你太聪明还是椿小姐太会训猫……”白鸟嘀咕着去换衣服,把猫带回家后,他发现黑猫不是会找下水道尿尿,而是真的会用马桶——会掀马桶盖,会冲水,甚至会开水龙头冲洗爪子,出卫生间还会擦脚。后来再看到它熟练地打开电视、换台、关电视时,白鸟已经有些麻木了,给读动物医学的老同学打电话,询问猫是否真的能拥有近乎幼稚园孩子的自理能力。 老同学温柔地推荐他去看心理医生。 ……问题是这只猫是真的会啊! 阿姨说今天医生允许椿小姐下床了,白鸟特地买了一束花带去医院庆贺,到了病房门口,却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和一连串的—— 喵喵喵? 白鸟敲门的手僵住,猫包里的黑猫也震惊地顶开纱网探出头来: 椿小姐就这么喜欢猫吗?!明明每天都带猫来探望,她还是忍不住弄来了别的猫补缺? 萩原研二十分悲愤:他竟然比不上一只真猫?! 出乎一人一猫的意料,男孩是真男孩,猫却不是真猫——这只是个奇怪口癖引发的误会。 萩原研二卧在病床上看着男孩像脚里装了弹簧一样满病房转悠,问一些以他的年龄看来都显得幼稚的问题,什么女巫汤婆婆、魔法石、英灵…… [真是幼稚的小孩子。]萩原研二怀疑自己附身的这只猫的灵魂转移到这男孩的身体里了。 白鸟见病床上的柚李已经面露疲色,委婉劝男孩回到自己家人身边: “椿小姐在养伤,不能长时间被打扰。” 猫猫男孩意犹未尽:“可是叔叔你带了一只猫过来,不是更打扰喵?” 叔叔?!他有这么老吗?白鸟被这个看着都上五六年级了的男孩一个称呼击垮。 [我又不会喵喵叫的烦人,讨嫌的小鬼!]猫猫震怒。 3. 误杀与疗养院 车祸案人证物证俱全,加之差点背黑锅的是个富家子警察,车祸案进展神速,白鸟天天到医院跟柚李讲案子进度,护士长叮嘱他不要让猫影响到其他病人后,也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日阳光正好,白鸟推柚李到一楼花园晒太阳,黑猫窝在柚李大腿上享受着阳光。 “……嫌疑人一直咬定是不小心推了您,之后逃跑也是因为被猫抓伤,因为还没查到嫌疑人与您之间的关联,找不到作案动机,所以案件暂时卡在了这里。”白鸟歉然,“虽然身为案件关系人,我不能直接参与调查,但我觉得那一推大概率是故意的,我的同事们一定会找到证据,让他得到应有的制裁。” 柚李抚摸着腿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黑猫,思考片刻:“我能见见那个嫌疑人吗?” “医生也说了,我最严重的伤就是小腿骨折,内脏损伤不严重,离开医院一段时间问题不大,如果嫌疑人是跟我有仇或者被我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才想杀我灭口,我见到他说不定能想起来,对破案和我的失忆症都有好处。” 柚李给出的解释十分合理,白鸟犹豫片刻就走开去给领导打电话。 申请通过了。 次日上午,白鸟如约来接柚李前往警局。 虽然在一星期的相处中,柚李已经发现这位黑锅,啊不白鸟警官经济十分宽裕,每根头发丝都透着不差钱的气息,但见到他的车时,柚李还是沉默了。 那是一辆极其宽敞的车,后门打开,电动坡道延伸而出,坐在轮椅上的柚李直接被推上车,数个卡扣将轮椅牢牢固定,再系上安全带,柚李在屁股完全没挪动一下的情况下,坐上了车。白鸟在她对面坐好:“抱歉,椿小姐,仓促之下找不到更合适的车,请您见谅。”虽然知道这是东瀛人惯用的谦辞,但柚李还是很想咆哮:这就是世界的参差么! 警局负责接待柚李的是之前守在病房外的女警佐藤,很关切地询问了柚李的伤势,又撸了一把她的猫:“要不要先把猫咪放在外面?我同事可以帮你看管的。” 柚李婉拒了,佐藤警官没有强求,嫌犯高尾的犯罪行为已经铁证如山,现在进行的调查只是明确他是过失伤人还是故意杀人未遂,在众多警察的看护下让受害人同他见一面,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佐藤太自信了。 双方刚打了一个照面,一路上都乖乖待在笼子里的黑猫出爪如电,一下就勾开了笼门上的插销,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向被拷在审讯椅的高尾—— 猛猫出笼瞬间反应过来的白鸟一个饿虎扑食把黑猫死死按在地上,黑猫奋力挣扎,嘶声尖叫,听得一屋子警察毛骨悚然,脸上深深的猫抓伤口结痂不久的高尾更是差点吓尿裤子。 “咪咪!回来!不准闹!”轮椅上的柚李厉声呵斥,黑猫终于安静下来,被吓得腿都软了的白鸟放回她怀里,柚李安抚着仍在骂骂咧咧的黑猫,心中确认了一件事。 这只猫不寻常,或者椿女士不寻常,最糟糕的情况是,自己的幻听症更严重了。 因为她怀里的黑猫真的在骂骂咧咧。 不是普通人能听到的喵喵呜呜,也不是柚李过去经常听到的猫言狗语,此刻传到柚李耳中的,是口齿清晰、言辞激烈、还带脏字的问候语。 就像人说话一样。 捅了篓子的黑猫自然不能继续留在房间里,白鸟把它装进笼子带了出去,回过神的高尾拍着桌子干嚎警察纵猫伤人、侵犯嫌疑人人权云云,听得一屋子警察厌烦不已。柚李自己摇着轮椅靠近了他,流里流气的嫌疑人又换了个嚎法:“我没杀人!我是冤枉的!我没想杀这个女人!” 佐藤正要出声呵斥,却听一声“对。” 轮椅上的柚李面色沉静:“你的确没想杀我。” 屋里的警察们都集体豆豆眼:怎么受害人还向着凶手说话呢? [错了!都错了…中村…1304!不是1303!隔壁…收钱办事…臭女人!可恶!该死] “有人买凶雇佣你杀人,但买主想杀的不是我,”柚李注视着嫌犯闪闪发亮的鼻钉,“你把我错当成了1304的中村小姐。” 高尾脸色骤变,颠三倒四地否认着,汗出如浆。 一屋子警察的脸色也齐刷刷变了。 柚李被迅速送到休息室,搜查一课负责本案的警察兵分三路,一组突击审讯高尾,另一组去查他的资金情况,最后一组火速赶赴柚李与中村小姐居住的福生公寓。 原本一个人在休息室守着闯祸猫的白鸟一脸懵逼地看着忽然热闹起来的警局。 柚李拿了张打印纸写下1306、1305、1304、1303四个门牌号,又划掉了1305,了然地点点头:“中村住在1304,高尾蹲守时以1306或者更靠后的门牌号为参照,以为她住在1306隔壁的隔壁,但大约为了避讳‘13’和‘星期五’,并没有1305这间房,1306的隔壁是1304,所以住在1303的我被他当成了中村。” “椿小姐想起来了?”白鸟惊喜。 “没有,”熟悉的工作令柚李心情舒畅,她的幻听症也许的确更严重了,车祸造成的伤依旧疼痛,这个世界的椿女士也没有亲朋,但自己依旧靠得住,这就足够了,“大约是本能吧。” 把休息室的报纸看完,感慨这个世界的东瀛大都市犯罪率高的吓人,一位中年警官喜气洋洋地向柚李道谢,白鸟介绍这是他的领导目暮警官,柚李了然点头:这个体型,要不是个领导,早该被踢出刑警队了。 搜查一课刑警联系不上中村,一路超速飙车杀到福生公寓1304房时,恰逢收买高尾杀人的甲方正亲自动手,再晚来一分钟,大约只来得及抓捕杀人现行犯了,好在柚李提供情报及时,只能说是大幸。 救人一命柚李也十分欣慰,思来想去,她试探着问:“我这算协助破案吗?” 目暮哈哈大笑表示当然算。 “有奖金吗?”柚李满脸期待。 目暮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鉴证科完成证据采集离开后,福生公寓的住户们才从各自房间里出来,聚集在走廊上、楼下窃窃私语,讨论着先后遭难的1303和1304两位独居女性,没人注意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走出了公寓。 “大哥,条子走了……对,跟那位有关……我在2楼,没事……是,我一定处理干净。” 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主治医生委婉表达她的各处伤口已经无需继续住院治疗,只是记忆恢复暂时是无望了,柚李在次日办理了出院手续,准备回家—— 没回成。 在白鸟任三郎的再三请求下,刚出院的柚李直接被白鸟家司机送往疗养院,继续疗养她仍打着石膏的小腿。 柚李并没有太抗拒,一来她已经知道椿女士是个不上学不工作的独居家里蹲,打着石膏的腿的确生活不便还容易二次受伤,二来她也知道了白鸟家到底有多壕,别说养着一个她,就是养十个都只是九牛一毛。她安心养伤自己舒坦,白鸟少爷心里也舒坦,何乐而不为。 去疗养院坐的车并不是之前那辆,护工阿姨说之前那辆是临时租的,少爷为了方便椿小姐日常出行,特地新买了这辆,这段时间专门用来服务她一个人,随叫随到。 柚李啧啧称奇:你以为有钱人有你想象中那么快乐吗?不,有钱人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去疗养院路程有点远,柚李打起了哈欠,黑猫又自己打开了笼门,跳到她腿上,柚李抱着暖融融的毛团子打起了盹,半睡半醒间,耳边传来消防车鸣笛呼啸而过的声音。 疗养院山清水秀,除了一个日式一个欧式的花园,登山步道,可供泛舟的湖泊,天然温泉,甚至还有一个骑马场。遗憾的是柚李作为瘸腿人士,绝大多数项目都与她无缘,只能每天坐着轮椅或者拄着拐在花园游荡,窥见不少疗养人士的各种秘密——但她一不愿意在此地推销自己给白鸟带来麻烦,二不知道这些大叔大婶大哥大姐的社会身份,掌握再多情报也无甚用处,像一个空有流量无法变现的网红,令人扼腕。 为了让白鸟警官的钱花得有价值,柚李竭尽所能地充分利用着疗养院的免费项目,每天三顿加早午餐下午茶和夜宵,芳疗SPA、美容护肤、私人影院、花道课、香道课和烘焙课,要不是医生拦着,她还想去做个推拿按摩。 没做成推拿按摩的柚李略显失落,本着一切为客户服务的女侍者忙给她推荐另一个项目——宠物美容。柚李低头看一眼瘫在她腿上的黑猫,心说这一坨黑,再怎么美容能美成啥样?五彩斑斓的黑? “给它来个全套。”管它能不能变美,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黑猫被小姐姐抱走去洗澡,另一个小姐姐把她推进等待区,询问宠物信息以填写登记表,第一个问题就把柚李问住了。 小猫咪叫什么名字? 她不记得小猫咪的名字,甚至那家伙是不是只真猫都还值得商榷。柚李沉默片刻,脑子里过了一遍“黑”字有关的词语,给出了答案。 在疗养院的这段时间是萩原研二做猫以来最幸福的一个月,吃的是现做猫饭,牛肉三文鱼鸡胸肉和各种补剂完美搭配,喝的是每小时一换的高档矿泉水,鼻尖是清新的空气,眼前是漂亮妹妹、漂亮小姐姐和漂亮大姐姐。 啊,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还有更美好的吗,答案是有的,就是他刚经历的这三小时,恰到好处的水温,清新淡雅的沐浴露,和小姐姐轻柔的搓洗…… 甚至还有宠物专用按摩浴缸。 简直让猫乐不思友,什么?小阵平?猫要什么朋友! 被洗得晕晕乎乎的萩原研二拍了一组写真后被抱出了业务间,送回主人身边:“小二黑已经洗好咯~椿小姐来看看吧~” 小二黑? 萩原研二茫然地抬头,正好与吃了一堆点心、喝了三种不同花茶、还做了个美甲的柚李四目相对。 “以后你就叫‘小二黑’了,大名‘椿二黑’,记住了吗?” [谁叫二黑啊!研二!我叫研二!] 听到小二黑喵喵叫的女侍者笑开了花:“诶呀,小二黑很喜欢它的新名字呢!” [谁喜欢啊!] “二黑,别闹,吵得很。” 萩原研二晚上赌气不吃饭,试图让临时饲主意识到自己讨厌“小二黑”这个难听的名字,换一个称呼。 柚李抱着猫站上了体重秤,看一眼数字:“二黑,我自己称体重只有52公斤,抱着你一起称竟然有61公斤,你已经太胖了,不吃就不吃吧,当减肥了。” 萩原研二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你上次称体重是一个月前刚进来疗养的时候!明明是你自己一天六顿长胖了!] 柚李对萩原研二愤怒的喵喵叫置若罔闻,甚至让护工收走了猫饭,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只要我没有道德,谁都别想道德绑架我”。 “诶呀,小猫咪这是怎么了?”次日一早送猫饭的工作人员都吃惊了,“怎么流眼泪了?” “大概是想到非洲小朋友还没有饭吃,自己享用着如此奢侈的猫饭,问心有愧。”柚李黄油抹在面包上,“是不是啊,二黑?” 萩原研二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作答,引来工作人员“灵猫”的惊呼。 [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 4. 人形猫与猫形人 天气越发暖和,柚李经常待在花园里晒太阳补钙,意外发现进入五月后,疗养院中的住客陡然少了。 “是因为放假了呀,”护士解答道,“四月底到五月初的一周小长假,平日上班上学的孩子们都闲下来了,不少老人都会回家团聚,等到假期结束,大多数人又会回来的。” 原来如此。 柚李并没有继续在意这件事,她不爱好热闹,哪怕周围空无一人,她的世界也安静不下来,少一些大活人并不会让她感觉到冷清。 但萩原研二陷入了猫生从未有过的幸福之中。 住客减少,疗养院服务人员却没有减少,闲下来的小姐姐们闲暇之余盯上了这只“灵猫”,加之椿小姐十分好说话,只要提出请求,她就会把黑猫一把拎起来塞到她们手里说随便玩。 萩原研二幸福地徜徉在小姐姐的怀抱与爱抚中,乐不思蜀。 转折点发生在某天柚李午睡后。 “柚李姐姐!”看她醒来,红发男孩笑出了小虎牙。 刚睡醒脑子还不甚清醒的柚李呆了好久才想起这是医院里认识的菊丸夫妇的小儿子—— “英二,”柚李小心地挪动伤腿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自从她破了“口红印”一案,帮菊丸先生洗脱了偷腥嫌疑,维护了菊丸家的和平,英二就时不时到她病房里找她玩,直到她出院。虽然自己的确给泪汪汪不舍得她的小孩留过疗养院地址,但这里已经是东京郊区了,也不通地铁,菊丸家怎么会允许他一个小孩独自跑过来,而且疗养院大门安保也挺严格的,他怎么进来的…… 菊丸英二还没作答,套间的门就被敲响了,进来的是疗养院的餐厨负责人礼子小姐,她曾经上门仔细询问柚李对餐点的意见,也在餐厅碰到过几次,算是眼熟。 礼子小姐脸上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表情一闪而逝,她快步走进来,将蹲在柚李床边的熊孩子拉开,掷地有声地跪下:“十分抱歉!” 柚李听着膝盖哐当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就牙疼,虽然地上有地毯,但膝盖又不是一次性用品,不能这么祸祸啊。 强行把跪地谢罪的礼子小姐叫了起来,事情也不复杂,菊丸夫妇生育了5个孩子,他们的兄弟姐妹也是多子多福观念认同者,因此,年纪最小的英二有一大群遍布各行业各领域的堂表兄姐,礼子小姐就是其中一位。 得知礼子表姐就在在柚李姐姐休养的疗养院中工作,英二发挥了家族老幺的特技—— 满地打滚! 菊丸家和礼子小姐都屈服了。 礼子趁着假期客人少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将他带进来,安置在自己的休息室,说好等她忙完工作就带他去拜访椿小姐,但她忘了,这是一只会字面意思上满地打滚的皮猴。 回休息室没看到人,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椿小姐被打扰之前把人薅走。 看皮猴此时依然一脸不服,礼子暗自磨牙:今晚她就要把皮猴屁股打开花!什么未成年人保护法都不好使! 柚李不觉得这有什么,她在这边一共也没几个认识的人,白鸟忙着工作不能常来探望,来了也经常面露愧疚,让人压力山大倒不如不见。既然英二不是自己偷跑混进来的,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她安慰了礼子小姐,留下活力满满的英二陪自己。 英二的确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明明已经十二岁了还一团孩气,天真烂漫指数拉满,却并不熊,上蹿下跳时会注意到不磕碰到旁人,嘴也甜,姐姐长姐姐短,还会因为柚李随口一句“那好像是个鸟窝”爬上树去亲眼验证。 半天下来柚李过得很愉快。 发誓要把表弟屁股打开花的礼子小姐失去了“胡作非为打扰到椿小姐”的理由,第二天眼含热泪描述在柚李面前看似乖巧的熊孩子今早是如何通过趴在发动机盖上不下来的方式逼自己就范的。 柚李哭笑不得:“还是孩子呢。” 可爱的孩子总是有特权的,不可爱的——不可爱算什么孩子,只能算猴子。 疗养院环境很好,能玩的地方也多,小孩愿意赖在这,柚李也喜欢他的陪伴,主动提出了解决办法: 身为VIP客人,柚李可以申请使用家属客房,如果菊丸家大人同意,可以让英二住几天,如果礼子不放心,她可以申请一间亲子房方便他们姐弟同住。 礼子给菊丸阿姨打了个电话,取得了熊孩子父母的同意,然而对于亲子房,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只想痛揍熊孩子屁股! 快乐的菊丸英二被表姐送回家打包行李,他的快乐假期即将开始,快乐的萩原研二还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快乐时光即将结束了。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觉得,椿小姐似乎能给身边的小家伙加持可爱光环,每一个都是如此可爱,无论是那只黑猫猫,还是后来这个男孩子。 他习惯带上一个“喵”尾音的说话方式、他可爱的小虎牙、他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深红色翘曲发尾,萌得姐姐阿姨们心都化了。 萩原研二发现守在自己散步路上,对自己又抱又摸的姐姐们减少了,大家都去哪了?疑惑的萩原研二四处转了一圈,偶然听人说椿小姐去了马场,内心疑惑,她的腿伤未愈,骑马是绝对禁止的,去马场干什么呢? 到了马场,萩原研二目瞪口呆。 往日空旷的马场看台此刻站满了眼熟的小姐姐,椿也在其中,而她们目光的焦点是—— 啊!可恶!!又是那个披着人皮的猫小鬼!!! [我不能原谅他!]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幸福生活总会走到尽头。 在疗养院做了一段时间复健和理疗,已经能正常走路的柚李向每周一次前来探视的白鸟警官表达了出院回家的意图。 白鸟挽留,毕竟她的腿现在还只是能走,负重和跑步都还做不到,还不算痊愈。 这一次柚李很坚决地拒绝了:“我理解白鸟警官的好意,但我的伤是高尾造成的,并不您的责任,您付出的已经超出义务太多,我不能继续领受,而且虽然只有一个人,但那里也是我的家,我该回去了。” 话说到这份上,白鸟只能同意,但他也坚持让柚李再多住一周,下个周末他亲自开车送柚李回家。 “请务必让我最后为您做这一件事。”白鸟起身鞠躬。 “他会成为一个好警察的。”柚李抱着猫坐在床边目送白鸟离开,笑道。 黑猫打了个哈欠。 [不如我和小阵平。] 嚯,还挺自恋。 周六白鸟如约来接,还给柚李带来一套适合通勤的职业西装作为临别赠礼,柚李也准备了礼物,一份在烘焙教室亲手做的曲奇。 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心理阴影,白鸟警官把车开得四平八稳,活像个老干部,来时司机只开了1.5小时的路程,他硬生生开成了2小时。下了高速,道路两边越发繁华起来,车上两人正好聊到白鸟任三郎身为富家子却选择当警察,而且是刑警的原因,白鸟略觉羞赧地提起自己的初恋女孩关于樱花和勇气的那番话。 “而且,当上警察后,我也觉得能这样守护东京的繁华和安定,是一件非常幸福——” “抢劫啊!!!” 白鸟一个靠边急刹,趴在柚李腿上的黑猫被惯性甩向前,脸直接怼手套箱上,惨叫。 “车门上锁不要下来!”停车换挡拉手刹一气呵成的白鸟无暇顾及一只猫的颜面,摔上车门就冲了出去。柚李把滑落到脚垫上的黑猫捞起来,给泪汪汪的黑猫轻轻揉着鼻子,哭笑不得地听他痛骂白鸟。 “没办法,在警察眼里人总是比猫重要的么。” [珊瑚脑袋的混蛋警察!] 黑猫骂得更凶了。 柚李乖巧地抱着骂骂咧咧的猫在车上等了几分钟,白鸟冲过去的商店方向并未再传来惊叫,街道也恢复了平静,只有一家商店前围了不少人,想来就是那家被抢的店铺了,思索片刻,柚李将车熄火,拔下钥匙带着猫慢慢走了过去。 被众人围观的果然就是刚被洗劫的店,店员小姑娘刚平静下来,带着哭腔形容着抢劫犯的长相:一米七左右的个子,穿了一身黑夹克,裤子也是黑的,但裤缝线处有两条荧光黄,头上套着丝袜,看不出长相。围观的群众多是这一条商店街的老板和店员,听到小姑娘喊抢劫立刻出店查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显然抢劫犯是个老手,从抢到钱冲出商店到小姑娘克服恐惧喊出声的短短一段时间里,已经藏好了。 “没抓到现行可就难办了,小雅没看到长相,咱们这里摄像头也少,他把衣服裤子一换,就算再见到也认不出来了。” “之前政府说要装摄像头,不就是咱们商店街的人不同意装的。” “我可没不同意,是斋藤那老东西反对,他做成人用品生意,生怕客人不好意思来……” 老街坊们聊天话题很快岔到了十万八千里远,柚李却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了围观人群中那些年轻人。 火红短发女子的手表:[电池这么贵?早知道买机械款了…32536067、32536068、32536069…] 中学生的网球拍:[该换线了,怎么还不去换线,弹性已经不足了。] 颓废中分男的明黄色外衣:[没有人…翻过来…] 柚李又看向他的裤子,果然也是黑色,而且—— [黏糊糊、黏糊糊] 再看他的脖子,虽然被夹克领子挡住了大部分,仍然可以看到一道细细的勒痕。 找、到、你、了。 柚李无声微笑。 “椿小姐?”被拉了拉袖子的白鸟终于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麻烦您回车里再坐一会儿,等这个辖区的警察到了——” “嘘,”柚李侧身对着店铺门外,小声说,“抢劫犯的夹克是里外两种颜色,裤子上的荧光带是贴上去的,已经撕掉了,现在他就在门外,穿着黄色夹克,看到了吗?” 下一刻,白鸟不动声色地看了门外围观群众一眼,抢劫犯似有所感,装作看够了热闹的样子,吹着口哨离开——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抢劫犯脸色一变,拔足狂奔,可惜已经晚了,下一瞬,他被训练有素的警察撂倒,脸着地。白鸟膝盖顶住嫌犯的后背,拉下明黄色夹克的领子,果然露出另一面的黑色和他脖子上的勒痕:“警察!怀疑你跟抢劫案有关!放弃抵抗配合调查!” 现场围观群众面面相觑,听到身边有人叫好鼓掌,纷纷木着脸跟着鼓起掌来。 带头鼓掌的柚李带着自家黑猫悄然离开,深藏功与名。 白鸟作为抓住嫌犯的刑警,要和片警一同把抢劫犯扭送该辖区警局,柚李拒绝了作为提供线索的热心市民一同前往,白鸟再三道歉后,给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并预付了5000日元车费。柚李本以为司机说车费大约需要4000日元意味着她上车地点离福生公寓很远,没想到压根没坐多久就到了,柚李面无表情地看着□□上4100日元的车费和500服务费,感觉灵魂受到了冲击。 要不她也去出租车公司应聘好了,她会开车,椿女士也有驾照,只要需要习惯下右驾驶…… 柚李拖着行李箱带着猫从出租车落客点往福生公寓走,胡思乱想着。 [椿……] “马上就到了吧,我怎么闻到一股焦味,二黑你闻到了吗?” [椿柚李!] 柚李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眼前焦黑的、已经被烧成空架子的公寓楼。 一个路人看到火灾废墟前的女子,准备上前询问,却被她脚下浑身炸毛、呲牙咧嘴的黑猫吓退。 乌云飘过,遮住了太阳。 5. 火灾与应聘 眼前的福生公寓已经成了焦黑的废墟,大火把能烧的都烧了,徒留一个狰狞的空架子,像惨死的巨兽骸骨无声诉说着当时的惨烈。 柚李在隔离黄线外站了许久。 她去警局戳穿高尾谎言的那天,目暮警官带人冲到公寓制止了收买高尾的背后黑手亲手中村,所以,至少那天,公寓都还好好的。 公寓烧的这么严重,一路走来却没听到附近居民议论,说明距离火灾发生的时间不短了。 也就是说,就在她和中村的案子过后没多久,公寓就被烧了。 只是巧合,还是…… “喵。” [椿] 小腿被扒拉了好几下,柚李抱起忧心忡忡望着她的黑猫:“我们走吧。” 萩原研二乖乖被她抱着,努力将自己比人类稍高的体温传过去。 半个多小时后,柚李坐在M记室外就餐区的遮阳伞下发呆。 她刚从银行出来,刚刚发生的一切正猛烈冲击着她的三观。 椿女士车祸时,身上只带了一张1万円的大额纸钞,没有银行卡和存折。虽然奇怪在这个数字支付尚未兴起的世界,椿女士出门为什么不带零钱,但柚李作为一个每个月只赚500块,一天三顿食堂馒头就免费咸菜都要硬生生抠出200存起来的极端居安思危人士,理所当然地认为被烧掉的公寓里有椿女士的银行卡或者存折,里面多少能有点钱,她带着身份证件去补办一下就好了。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椿女士作为一个23岁的成年女性,的确在银行开设了人账户,里面也的确有钱。 问题在于:有钱和有钱,可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账户余额:560。 注:日元。 银行柜员小姐姐显然受过专业训练,哪怕柚李一脸被人捅了腰子的狰狞表情趴在柜台上重复问了三次,她依旧笑靥如花地回答着“560円。” 清点了一遍自己的所有财物:钱包里孤零零一张1万円的纸币,前不久出租车司机找零的400和刚从银行取出来的560,一部旧手机,一本驾照,以及在车祸中磨损严重的一套衣服和单肩包,这就是椿女士出门时身上的全部家当。其他东西都是柚李在住院和疗养期间获得的,包括白鸟送的一套休闲服一套西装,从房间薅走的牙刷、梳子、抽纸、便签等等零碎,厚颜跟疗养院要走的EVA软底拖鞋,几包零食几个水果,和同样是白鸟赞助的装着它们的行李箱,最后是一瓶出租车赠送的纯净水。 这些就是她目前的全部家当了。 哦还有一只靠她养活的黑猫。 柚李搓了搓猫头,喃喃自语:“如果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宰了你吃肉吧。” 趴在她腿上的黑猫默不作声。 福生公寓被烧,柚李决定干脆换一个社区找工作,拖着行李在公交站研究了一会儿地图,外加咨询路人,确定了目标:一个距离此地10公里的社区。 车费200,余1万零760。 ……东瀛的公交车也不便宜。柚李抱着猫叹气,感觉生存压力巨大。 桂马是个老社区了,基础设施肉眼可见的陈旧,建筑、绿化、店铺装修统统比不上十公里开外的福生公寓附近,但大约因为房租相对便宜,交通也便利,聚集了为数不少刚工作的打工人和留学生租客,并无衰败萧瑟,反而人气很旺,遍地是小店,小老板众多,找一份靠谱的包食宿的工作应该不太难。 柚李拉着箱子带着猫把附近商业气息最浓的几条街逛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底。在公共卫生间换上了职业西装,又把行李箱寄存,叹了口气,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她不可能拖着箱子去应聘,所以余额再-400。 找不到工作今晚就得露宿街头了。 第一家目标店铺:居酒屋,招聘女服务员,工作时间晚6点至晚12点,提供住宿。 十几分钟后,柚李走出店铺,招呼了一声等在门外的黑猫,向下一家走去。 [失败了啊……] 哪有那么多旗开得胜的好运呢,柚李轻笑,居酒屋老板娘一听她没有在居酒屋或者其他和式餐馆工作的经历,就客气地表达了婉拒。 又走进一家招聘客房服务人员的客栈,这次她很自信地表示自己在国外连锁快捷酒店工作过,并细致而快速地描述了客房服务的流程,并提及了几点外行人通常不会知道的工作要点,气质优雅的客栈老板娘面露欣赏,询问她的学历和过去的工作经历。 柚李自信的笑僵在了脸上。 接下来的应聘大抵如此,低端一些的工作,比如餐厅杂工、拣货员,大多是急用工,只想找有工作经验的,而柚李有工作经验的那些,譬如收银员、课外辅导老师等,又不会用一个拿不出任何□□,而且高中毕业好几年没有任何工作经历的怪人。 ……只能暂时放弃包住的需求了。 吸了一通香香软软的猫肚皮回血,柚李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了,她还没吃午饭,猫也还没吃。包里有零食水果,足够充饥,但猫吃不了这些。柚李摸着黑猫被疗养院好吃好喝养的油光水滑的皮毛,虽然它身体里大概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意识,但身体构造应该同普通的猫别无二致,人类的食物并不适合它。 “你既然不走,就得跟着我吃苦了。” 黑猫亲昵地蹭了蹭她。 宠物用品店自然不拒绝猫咪入内,黑猫踩着小碎步一路跟着进去,却在收银台处停了下来,冲店员小姐姐撒娇卖痴,蹭腿舔手翻肚皮,给摸给抱给亲亲,十分有猫德。满店铺转悠找便宜猫粮的柚李听那边传来阵阵欢呼和娇笑,对黑猫的自觉很满意。 黑猫卖身卓有成效,虽然柚李只买了一包最便宜的试吃装,收银小姐姐依然笑容真挚服务热情,还主动赠送了一小罐鸡胸肉冻干和一根猫条,柚李欣然笑纳。 120克猫粮,加上赠品勉强能吃三顿,也就是撑过明天,花费100,余额1万零260。 那1万元不到万不得已柚李不想拆开了用,它是最后的家底,也是柚李坚持靠自己的心气,一旦用了,那口气就散了,人总是贪图舒适的,如果坚持不住这条底线,那么突破另一条底线向白鸟警官求助也近在眼前。白鸟并不亏欠她什么,虽然他很有钱,但柚李并不想依靠在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身上,利用他人的善意和愧疚养活自己。 那不是柚李想要的生活。 当然,如果此时天降暴雨、飓风,或者突然受伤、患病,那么柚李会毫不犹豫地打电话求助,但在那之前,柚李还是想试一试。 她吃过苦,目前的困境还不足以将她打倒。 一人一猫填饱了肚子,柚李再次出发找工作。 依然是一次又一次的碰壁。 被拒绝的次数多了,柚李也察觉到自己被pass的原因——她的形象和人设差别太大了。疗养院的这段时间她过的太舒坦,此时她脸色红润皮肤细腻头发有光泽,指甲周围一个倒刺、一片死皮都没有,身上穿的西服套装虽然不是定制品,也能看出来布料高档裁剪得宜,是不便宜的牌子货,加上柚李念过大学,还干过两年“话疗师”,谈吐不俗——这样的一个女青年,落在见过的人比她吃过的盐还多的小老板们眼里,必然是个不差钱的家庭出来的,而椿女士确实个只有高中学历还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死宅,两相结合,简直就是把“可疑”二字顶在脑门上。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以和为贵,小老板们宁愿错过一个看起来能力不错的员工,也不想让一个麻烦进门。 这是非常合理的想法。 但如此一来,柚李就很难受了。 时间公平地从每一个人身上流淌而过,哪怕柚李蛋疼不已,也没多出来1秒。天色渐晚,晚霞代替了蓝天白云,餐饮店陆续开始招揽吃晚饭的客人,今天的找工作努力已经宣告失败。 今晚没正经住处的话,明天脸色肯定不会很好,但她上哪找一套朴素的、符合她缺钱需要打零工人设的衣服呢?难道把身上这套西装折价卖了,换钱买一套二手化纤西装? 不,还没到那一步。 服饰的折价率极高,一万块的羊毛大衣一剪标能卖五六千就不错了,而且她不清楚白鸟送的这套西装的卖价,贸然去二手店,被当成偷衣贼招来片警盘问是小,吃亏是大。 稍作休息后,柚李再次打起精神四处转悠,在寻找工作机会的路上,柚李注意到了另一件事:这个社区里竟然堂而皇之地开着好几家占卜店。 生意竟然还不错?! 柚李站在一家巴掌大的占卜店对面,看身着疑似哈利波特电影道具服长袍的店主送走一位客人,又将下一位客人请进了只塞得下两张椅子一张桌子一个架子的店铺。 柚李沉默片刻,一把抄起猫大步跨过马路。 “您好,请问您是在等里面那位朋友吗?”柚李抱着猫友善地与店铺门外等待的女生打了个招呼。 “不,我们是各自来的客人,您要找藤原老师占卜的话,或许还得多等一会儿。”女生果然被她怀里的黑猫吸引,十分放松地聊起来。 闲聊中,柚李自称自幼随父母居住在国外,刚回国,询问了女生是否经常光顾占卜店,大概频率如何,其他人是否也如此,一次占卜的价格等等。余光瞥见店内客人起身,柚李看了一眼手机,托辞预约洗猫的时间到了,告辞离开。 柚李对得到的信息十分满意,她自己就曾是个职业半仙,自然对大陆玄学服务业行情非常了解:东夏人太务实了,民众对玄学甚至是神仙有十分明确的业务要求,城隍庙里的土地得管地里粮食收成,龙王爷得管水旱降雨,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自然香火旺盛,干旱洪涝庄稼绝收老乡们没把庙砸了都算当地民风淳朴。 同样的,干算命这一行,算得准是大仙、上师,要是算不准…… 发财的同行柚李只在网络报纸上见过,挨打的倒是亲眼见过好几个了。 服务员、销售、保洁,柚李作为一个东夏人,柚李不敢拍胸脯保证自己能把这些看似低门槛的工作做到让老板满意,唯独占卜算命,她有绝对的自信。 沉郁了一下午的心情豁然开朗,柚李抱起猫颠了两下: “二,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咱们今晚只能睡桥洞了。” “——桥洞有的是!” 6. 秘辛与桥洞 萩原研二一直认为柚李傍晚说的“住桥洞”是找工作失败打击之下的气话。 类似于“累死了”“炸学校”“早晚有一天弄死社长”等等。 应该不会有人真的去干……吧? 萩原研二不知道她银行账户里有多少钱,看她备受大打击的样子,估计不多,但手里的现金他是有数的,今天两顿饭都是吃的疗养院带出来的零食,钱包里那张1万円一直没动,虽然住不起酒店,在网吧凑合两晚还是够的,工作可以明天再找,实在不行可以干一些发传单的兼职,先把这段日子度过去,再怎么困难,也不至于真的去睡桥洞。 别的不说,她一个长得不错的年轻女孩,防身术一概不会,在疗养院复健时上跑步机快步走十五分钟都大喘气,都不用鹅,来只鸡都能给她揍趴下,就这体格还想睡野地里,上赶着给犯罪分子送菜么。 说完这话的柚李没有马上去物色桥洞,萩原研二的心悬了一阵子也放下了,安心陪她在M记休息,这姑娘也是心宽胆大,人来人往的就餐区,她竟然能毫无芥蒂地睡上一个多钟头! 直到十点,街上的行人逐渐少了,各种店铺陆续关门,柚李安坐如旧,丝毫没有去找家网吧过夜的打算,萩原研二才慌了。 刚结束兼职工作的女生拖着疲惫的脚步路过M记,她喜欢的那家炸鸡店肯定已经打烊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进M记买一对鸡翅配一杯冰可乐抚慰一下被工作和猪头经理蹂.躏的灵魂,目光却被户外就餐区吸引了:一只黑猫喵喵叫着扒拉女主人的腿,还试图咬住她的裤脚拖她走,似乎急得不得了,它的主人却仿佛下肢瘫痪一般毫无反应,淡然地翻过一页书。 “您好,您的猫似乎……很着急?”女生犹豫着提醒道。 “没什么,”柚李抬起头,对善意的路人报以一笑,“大约是发情了吧?” [谁发情了啊!!]萩原研二气的鼻子都歪了,奋力拍着柚李的小腿,在黑西裤上留下一个个灰白色的梅花印,[不识好人心、胡说八道的丫头!] 柚李对黑猫的控诉置若罔闻,这小猫崽子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直嚷嚷着要去网吧过夜,网吧有什么好的?不办卡的话包夜不便宜,通宵上网打游戏的基本上都是些学生或者闲散小青年,靠抽烟提神,一支接着一支,网吧的墙皮都被烟味浸透了,进去坐一夜,就算没遇上小流氓一言不合动手打架,浑身上下也会沾染上烟味,一身衣服算是毁了,更重要的是,在电脑屏幕前坐一宿也休息不好,真想坐一晚,M记也能坐,还不花钱。 女生闻言从包里翻出一张宠物医院的名片,说是她曾在那里兼职过,收费很公道,医生对待动物也很有爱心。 “公猫绝育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对人对猫都好。”女生道。 黑猫唰地一下躲到行李箱后。 “你的猫真聪明诶?它好像能听懂我说的话。”女生惊讶。 “二黑的确很聪明,绝育么……”柚李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瑟瑟发抖的黑猫,“如果它惹出麻烦,我会考虑的。” 萩原研二猫猫落泪:我为车祸案抓过人,我为定案留过血,我还让你吸过肚皮!你不能这么对我! “恕我冒昧,您最近工作不太顺利吧?”既然决定重操旧业,提前宣传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女生一愣。 “之前不是这样的对不对?”柚李将胳膊抵在就木栅栏上,微微探出身谆谆善诱,“原本一切都很正常,忽然从某一天起,领导格外关注你,一边对外说你是他最看好的员工,一边对你的所有工作成果吹毛求疵,一遍遍地要求你重做,你觉得自己被针对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短暂的呆滞后,女生面色大变,惊悚地后退了两步:“你……” “我叫椿柚李,”明明是个看上去比自己只大几岁的年轻女子,女生此刻却觉得对方浅茶色的眼睛具有如有实质的吸引力,“是个占卜师。” 女生咽了一口唾沫,强迫自己不匆匆逃离这诡异的环境,她会不会是个骗子,但自己有什么值得她骗的?还是在拍整蛊节目,摄影机藏在哪?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咬着唇走近了栅栏。 “我可以回答另一个问题,”柚李扶着栅栏笑道,“他针对你的原因:你寻找丢失的手表时撞见了他,和一个女人,对不对?” “不,是一个男——”女生的反驳戛然而止,因为惊惧而微微苍白的脸色先变红再变青。 “玩得真大啊。”柚李感慨。 女生的脸都绿了。 目送含怒匆匆离开的女生,柚李愉快地掸了掸崭新的1000円钞票,收进口袋里,摊子还没支起来,生意就上门了。 “是好兆头啊,二。” 萩原研二像开了自动跟随的机器猫跟在柚李身后,两眼发直——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柚李是如何知道那位女生是撞破了领导的颜色秘辛才被穿了小鞋,甚至女生本人一开始都没意识到她当时撞见了什么! 这不合理! 低头看一眼脚边一言不发的黑猫,柚李大约能猜到他在纠结什么,其实很简单,法证之父艾德蒙·罗卡说过“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动物追踪气味和信息素捕猎或者寻偶,考古人员凭借古籍记载和地面施工痕迹寻找古迹,刑事鉴识人员和法医寻觅蛛丝马迹。柚李做的也是差不多的事情,她能读取物件上的信息,虽然搞不清楚原理,但那些信息会转化为“语言”呈现在她的认知中。比如今天的女生,她的背包和手机记下了经理近日的喜怒无常,白衬衣说经理过去不是这样的,可见女生原本正常的职场生活最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改变呢?失而复得的手表给出了答案——一段颇为香艳的公共场合play。 将纷繁杂乱的信息整合,抽丝剥茧,加上一点微不足道的推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不过在柚李眼中,世上绝大多数墙是玻璃的而已。 等萩原研二从世界观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柚李已经在公共卫生间洗漱完毕,换上车祸时穿的那身破衣服,在公园儿童游乐设施下铺纸板了。 桥豆麻袋!真的要睡桥洞?!不是刚赚了1000円吗!去网吧啊! 萩原研二焦急地上蹿下跳,被柚李一把揪住后颈皮:“安静点,小猫崽子,要是招来了流浪汉,别怪我把你当暗器丢过去。”被丢到一边的萩原研二忧心地看着她铺好了硬纸板,拍拍手上的灰,安然躺下闭目休息。 椿柚李,父母于数年前相继意外亡故,高中毕业后无亲无故地独自生活,出门被弄错了人的杀手推到路中间,车祸失忆,出院后发现居住的公寓被烧毁,找工作碰壁,沦落到风餐露宿的境地。 这就是萩原研二了解的全部。 她与自己同年,如今不过23岁而已,而且比起其他同龄人,几乎没有任何社会经验。为什么她能在刚住了几个月的高档疗养院后,毫无芥蒂地躺在地上睡觉,过去的23年,她过着怎样的生活?父母逝去后5年的独居生活,又在她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萩原研二不知道。 他贴着柚李身侧趴下,望着深夜空荡无人的公园,原本他想等柚李回家安顿下来,就找个机会离开,现在看来……先等等吧。 小阵平就算把警视总监揍了,也不过是去监室睡而已,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山路上,一辆敞篷跑车停在路边,女人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点燃一支烟:“伏特加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她身后驾驶座上一身黑的男人道:“组织不能容许任何风险存在。” “卡尔瓦多斯,你应该没见过椿博士吧?”女人看着渺渺香烟飘散在夜色中散开,仿佛自言自语,“她在欧洲活动比较多,组织众多研究课题组,她和宫野夫妇负责的是BOSS最看重的两个,可惜……” 这一话题已经涉及到卡尔瓦多斯不能踏足的深度,他唯有沉默。 “宫野家的小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约再过几年,就能重启她父母留下的项目了。”女人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椿博士也该给女儿生个妹妹的。” 女人坐上车系上安全带,示意他开车。 “不用斩草除根?”卡尔瓦多斯低声问。 女人最后看了公园一眼:“不必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弱女子,迟早会被世界的黑暗会吞噬。” 百无聊赖守夜的萩原研二居然浑身炸毛,他冲出柚李栖身的儿童游乐设施,盯着远处山坡上的公路,难以自抑地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那里有什么人怀着恶意窥视着。 被窥视的发毛感消失几分钟后,萩原研二才退回去,或许是人类的直觉不如动物,柚李对被盯上了毫无感觉,蜷缩在纸板上睡得挺沉,估计来一场小地震都不会醒,萩原研二叹气,卧回她身边继续守着。 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 警视厅爆.炸物处理科宿舍中,连夜处理了一桩走私雷.管案子原本计划一觉睡到中午的松田阵平猝然起身: “hagi!” 明亮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亮了一小片床单,松田阵平抬手捂住脸,hagi已经牺牲半年多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作那样的梦…… “你脸色很差。”警视厅附近居酒屋中,伊达航皱眉评价道。 “没事,昨晚加了个班而已。” “一晚上可熬不出这种脸色。”伊达航给他要了杯乌龙茶,“我们说好的,爆炸案的情报我跟你共享,你也不能瞒着我。”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自从毕业就杳无音信,半年前萩原研二牺牲,本该一张四人餐桌都坐不下的同窗好友,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 松田阵平像灌啤酒一样一口气喝下半杯冰乌龙茶:“我梦到hagi了,他牺牲后第一次。” 伊达航端起了啤酒,默然不语。 长久的沉默后,松田阵平还是没忍住:“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梦到他住桥洞吃垃圾?” 更长久的沉默后,伊达航努力挤出温和慈祥的微笑:“松田,明天我陪你去心理咨询室看看吧?” “我没疯!” “是是是,就当陪我去……” “混蛋!” 7. 垃圾和马猴烧酒 睡到后半夜,柚李醒了,硬纸板的舒适度毕竟跟记忆棉人体工学床垫小有差距,而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是…… 肚子饿了。 柚李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她穿越前并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但住疗养院时打着补充营养的旗号一天六顿,今天除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只吃了一些零食水果,热量是够的,但已经习惯高蛋白高碳水好日子的肠胃立刻抗议了,疯狂给神经发信号鼓动主人去觅食。 看一眼时间,四点多,夏天日出早,这会儿天色已经由黑转向墨蓝,即便是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也不再伸手不见五指,柚李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正对抗困意努力保持警惕的萩原研二被吓了一跳,差点原地起飞,柚李沉默片刻,伸手揉了一把一惊一乍的黑猫:“困就睡一会儿。” 刷牙时柚李默默算着账,昨天开支公交车200、存包400、猫粮100,进账1000,现在手里可供开销的钱有1260,虽然还是初夏,两天洗一次澡也是极限了,所以今天得留下去澡堂的400,再扣除往返公交400,只剩下……460。 差不多能买4个饭团或者2个打折便当,刚好是维持一天生存所需的食物总量——下限。 而今天她至少需要赚够明天的开销:500饭钱,100猫粮,400洗澡或者洗衣服,最好还能赚到400储物柜存包的费用,总共1500,一次基础占卜通常收费1000,也就是至少得骗,啊不,服务两位客人,桂马车站附近有一家的胶囊旅馆,大约是附近安全可靠的最便宜住所了,一晚最低价是4500,想住进去得做成6单。 柚李算着账,把用了两次的一次性洗脸巾用洗手液搓了,拧干给困得东歪西倒还要坚持跟着她的黑猫擦眼睛和嘴,又拿出宠物牙刷给它刷牙——她活了23年才知道,猫猫狗狗竟然也要刷牙,要不是疗养院的宠物美容部送了她一套宠物日常套装,她也只能当不知道,买猫粮的时候她发现一只猫用牙刷比人用的还贵,简直岂有此理。 萩原研二配合她刷完了牙,在水龙头喝了两口水,伸了个懒腰,久不熬夜,昨晚一宿不睡还神经紧绷,是真的困了……等柚李找到工作安顿下来他要睡个一天一夜…… 收拾好“临时住所”的硬纸板和行李箱,抱起困得走路都顺拐的黑猫,柚李向公园附近一家24小时便利店走去,她记得只要穿过一条巷子——诶?柚李停在了一家餐饮店的后门外,绿色垃圾箱标着所属店铺的名字“莱温三明治”。 柚李曾在赛X味打过工,按照操作规程,当天没用完的面包和生鲜馅料会在关店后作为厨余垃圾处理掉,为了规避风险,这些废弃食材是不允许员工带回家的。 柚李掀开了垃圾桶的盖子,果然。 拎出来一个垃圾袋拆开,里面塞满了各种餐包和贝果,柚李露出了愉快的笑,至少早饭钱是省下来了。 被放在行李箱上的萩原研二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睡眼惺忪地呆呆看了会儿。 [大早上的去喂鸽子吗……]哈欠打到一半,宛如有一道闪电击穿了他的大脑,[等等?!你不会是要自己吃吧?!] 黑猫急得打转,语无伦次地试图阻止她捡厨余垃圾吃的行为,被柚李无情赶开。 柚李不觉得捡过期面包吃有什么问题,她小时候被亲爹丢在破旧的老房子里,吃光了家里的芋头土豆后,靠木薯度日,一段时间后村里人看不下去,选出几户跟她亲戚关系比较近的人家轮流管饭,其他村民偶尔接济,才这么东家一顿西家一顿地养活了她。柚李从小就知道自己吃的每一口饭都源于同村人的善意,总是抢着吃前一顿或者前一天的剩饭剩菜,只要食物没变质,都能吃,哪怕是饭有一点点酸了,也能做成酱油炒饭吃。或许是肠胃强健,柚李从没在吃东西方面闹出问题,因此她对自己辨别食物是否可食用怀有蜜汁自信。 不管这自信靠谱与否,都不是一只不当家的猫能动摇的,除非他能马上变身公三花叼两枚金币回来。 萩原研二差点哭出来,他刚做猫那会儿,瘦得皮包骨饿得眼冒金星——都没翻过垃圾桶! 闹了一会儿,看柚李坚定不移地拆开一袋白吐司开始吃,还往包里揣了两个碱水包,萩原研二急躁尖锐的喵喵声逐渐低落了下去。柚李听不懂他的劝阻,就算听得懂又如何呢,他们没有落脚的地方,工作和薪资都还是未知数,口袋里微薄的几张钞票几乎就是她抵御风险的全部力量了,要花钱的地方那么多,尊严和一点点健康风险显得不值一提。 “二,”柚李的呼唤让萩原研二从低落中回过神,她在猫碗里倒进猫粮和几粒冻干,“吃早饭了。” 萩原研二喉咙一紧,这是他们开始流浪生活吃的第三顿饭,柚李没有花一分钱在饮食上,却给自己买了猫粮。 为什么要如此呢?他只是一只猫,去跟流浪猫抢粮,跟路人讨火腿肠,甚至去抓老鼠吃垃圾,怎么都能活,为什么要把钱花一只猫身上呢? 萩原研二咬紧了牙关,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又不能吃面包,别乱翻——” 萩原研二叼着一包鸡胸肉献宝,水汪汪的大眼睛几乎要放光。 “其实我不太建议你吃这个,肉类腐败会产生肉毒素,风险比较高。”柚李接过来拆开闻了闻,又仔细尝了尝,没有咸味也没有异味,黑猫一个劲儿地用脑袋蹭她的小腿,“……行吧行吧,吃出毛病我可没钱给你治啊。” 萩原研二低头啃着水煮鸡胸肉,23年来第一次感受到50円的沉重分量。 一人一猫很快吃饱,柚李收拾好垃圾袋放回去,带着猫赶赴…… 下一个垃圾堆。 黑猫的不解中,柚李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两块黑布,一块白卡纸,一盒水彩笔,一张高脚折叠凳和一枚装饰品掉了的胸针。 二十多分钟后,柚李找到了一处的好地方:一个地下通道口,邻近地铁站,人流量应该不会很小,通道外是滨河步道,有屋檐遮阳挡雨,河上吹过来的风也十分舒适,还没有汽车尾气的污染,是个近乎完美的摆摊位置——希望不会有片警来驱赶。 趁着清晨人少,放平行李箱当凳子,用黑布盖住高脚凳当桌子,再把另一块披到身上,用胸针在内部固定,在白卡纸上写上“黑猫占卜 1000円/次”又换红笔在“1000”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写上“500!!!” 占卜摊,出击! 萩原研二目瞪口呆,怎么他低头emo半分钟的功夫,柚李就从穿着光鲜西服带着一堆垃圾的怪人变成黑袍女巫了?!昨天她对那位女生说自己是个占卜师,是认真的?她是靠占卜看出对方撞破经理秘密而被刁难?世界上真的存在玄学力量? “缺尖顶帽和水晶球啊……”柚李喃喃自语,把蚊香眼的黑猫放在摊子上,“能不能招来客人就看你的了。” 与其他同行不一样,首单价对柚李而言不太重要,玄学咨询是她最熟悉和擅长的领域,只要把客人留下聊几句,哪怕第一次免费都没关系,她总能等到回头客——被她说中黑历史的除外。 纠结了一会儿以后,萩原研二放弃了玄学和科学的自我辩论,安心帮柚李招揽客人,具体做法是有路人看过来就摇尾巴挥爪子,如果是个漂亮姐姐再喵一声。 很快,一个女高中生红着脸站到了占卜摊前,问柚李会不会红线占卜,得到否定答案后又问了星命术、手相和塔罗牌。 柚李是个诚实的人,不会就是不会。 萩原研二惊呆了:你什么都不会,也敢摆占卜摊?而且就算不会你也装一下啊!难道那些占卜师就真的能从水晶球里看出吉凶来么!都是套路—— 女高中生有些尴尬,道了声失礼了准备离开。 “你今天是准备跟喜欢的男生表白吗?”柚李按住急得要跳脚的黑猫,悠悠问道。 女生果然停住了脚步,一脸震惊地回头。 “没有选择泯然于众的巧克力,而是用亲手制作的和果子来表白,很精巧的心思。”柚李老神在在地摸了把怀里呆若木鸡的黑猫,“所以你一开始问红线占卜,是想问表白结果?” 女生的脸红透了脸,哼哧了半天,最终点头。 少女怀情总是春,不等柚李问,浑身笼罩在粉色光芒里的女生就红着脸介绍了自己准备告白的男神。 “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讲完学长呵斥欺负自己的同学的事,女生忍不住笑起来,眼角却红了。 “现在还有人欺负你吗?”柚李轻声问,“学生,或者老师。” 女生愣了愣,完全没想到占卜师会询问这个:“没有了,就像上杉学长说的,会欺凌弱小的人,自己也是懦夫,只要我勇敢起来,他们就不敢冒犯了。” 柚李这才微笑起来:“你的男神的确是一位很好很好的人。” 女生的脸更红了些。 “所以去告白吧,”柚李伸手握住女生的手,掏出手帕擦干她手心的汗,“即便上衫君婉拒,他也依旧是很好很好的人,而你也依旧拥有他赠与你的勇气。” “开张大吉,”柚李把簇新的500硬币抛起又接住,“再接再厉啊二。” 她怀中的萩原研二再次目睹完全不科学的占卜现场,彻底成了一只傻猫。 ……常威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萩原研二觉得自己大约可能或许是疯了。 虽然半年前他由人变猫已经够不科学了,但孤例不证,他变猫后既没有马猴烧酒来跟他签订魔法使契约,也没获得跟其他动物沟通的能力,甚至都不会说人话,可以说除了“自认为是萩原研二”和“具有萩原研二的记忆”,他就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猫,因此,总体而言他还是个无神论者。 问题在于,他放弃幻想接受依旧科学无比的现实后,马猴烧酒出现了。 柚李听黑猫反复嘀咕着[这不科学][怎么可能][一定是我疯了],暗自摇头: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魔法,无非是想得太多学得太少,她很喜欢的生物科普博主说过“如果你生物知识不够,世界上就充满了变异生物”——虽然柚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读取物品上留下的讯息,但不妨碍她坚信这并不是什么超能力。 在黑猫自我怀疑的时候,小摊又迎来了一位,或者说一群客人。 是几位头发花白的钓鱼佬。 大叔们发现了新来的占卜摊,互相开了一阵玩笑,推出了一位装备最多的。 装备党大叔略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占卜一下,今天能不能钓到鱼?” 柚李打量了一通:“老先生的鱼竿包、抄网都很新,唯独鱼护有些陈旧,请问鱼护是借来的还是?” “啊,不是的,这个鱼护是我开始钓鱼时购买的第一件用具,因此不舍得替换。” 柚李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钓鱼是一项很好的运动,亲近自然,隔绝生活中的烦恼,消弭退休后的空虚,十分有益身心健康。” “我也这样认为,但我想问的是——” “钓鱼,本身就是一项很好的运动。”柚李打断他的追问,一字一顿地说。 短暂的迷茫后,装备党大叔脸色绿了,留下1000円说不用找了以后,大叔对钓鱼同好们说忽然想起家里燃气没关,匆匆折返。 “诸位也算一卦吗?”柚李期待地望着其余钓鱼佬,收获了齐刷刷的后退摆手摇头拒绝三连。 真遗憾啊。 一而再再而三的玄学占卜已经令萩原研二感到麻木,他摇着尾巴望着近乎落荒而逃的钓鱼佬们,疑惑柚李缘何预判那位大叔今日将毫无斩获,一开始只把占卜当成沿途拾趣的钓鱼佬们又为何一副深信不疑乃至略显畏惧的模样? 难道跟那个旧鱼护有关? 的确有关。 柚李没有任何预测未来的能力,即便是她那闹不清原理的“信息读取”也只是获取已经留下痕迹的信息,但…… 一个学钓三年未尝一获的专业空军钓鱼佬,今天斩获首杀的概率能有多高呢? 钓上只水猴子的概率都比钓到鱼大一些。 8. 难处与沼泽 今天是工作日,同柚李预料的一样,早高峰结束后,车站附近的通道口人流量骤减,虽然一早上只接了两单,柚李并不沮丧,一来她再次证明了自己吃饭的本事依旧在,二来空军大叔出手阔绰,让她赚够了今天的温饱所需,不用纠结是花钱洗澡还是花钱吃饭。隔壁摊主很友善地告诉她上午10-12点生意会比较冷淡,柚李笑着谢过了,收起小摊去往昨天下车的公交站对面,搭上反方向的公交车。 福生公寓的辖区警署中,柚李详细说明了自己遭遇的“错杀案”、公寓在她出院当天被烧和昨晚的恶意窥视——如果昨天还能侥幸认为火灾时间是巧合,那今早从黑猫口中得知的半夜窥探,就令柚李再也无法骗自己了。 福生公寓的火灾必有蹊跷。 接警民警是个四十多岁的随和大叔,耐心地倾听并记录了柚李的话,但也委婉表示,福生公寓被烧毁后,已经有十几位住户提供了他们怀疑的纵火者线索,警方非常重视,反复排查,甚至请来了警备部爆.炸物处理科的专业人士来勘验现场,排除利用炸药制造火灾的可能性,被居民举报或者被警方列为嫌疑人的可能纵火者也在调查中被一一排除了嫌疑,这场火灾的确是燃气泄露引发的意外。 “至于您说的半夜窥视,”民警大叔沉吟片刻,“偷窥、骚扰违反《迷惑防止条例》,但您是在住处被窥视的,您的新住处在本警署辖区范围内吗?不在也没关系,我可以将案情转给对应辖区的警署。” “桂马公园。” “什么?”民警大叔怀疑自己听错了,身体前倾凑近了问。 “桂马公园。”柚李面无表情地地重复 出乎她的预料,民警大叔并没有说“您在公园过夜,难免遇到被偷窥的情况”或者“建议您暂时居住在亲友家中”之类的话。 见多识广的民警露出了宽和而包容的微笑—— 委婉地介绍起救济中心的位置和情况,还告诉她社区服务中心可以帮忙介绍发传单、试吃推销等日结兼职。 柚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成无家可归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求助的贫困人士。 ……算了。 柚李沉默地走出了警署,她不觉得自己是被害妄想,但显然也拿不出更多的线索和证据,她的举报甚至还不如其他居民,至少人家能给警方一个怀疑对象。柚李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打电话给白鸟警官,寻求保护,但…… 再看看吧。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再看看,民警大叔会这么认为,白鸟难道就不会么,她毕竟有一项可以摆摊讨生活的技能,暂时还不想被认为是离了有钱人供养就活不下的废物。 萩原研二敏锐地察觉到进了一趟警局的椿心情糟糕了很多,并不是昨天从银行出来时倍受打击的崩溃,而是一种衰败的灰心失意。被留在外面的他不知道警局里发生了什么,但这不妨碍他蹦蹦跳跳试图讨临时饲主开心—— “放心吧,二,”重新露出微笑的椿把他抱起来,萩原研二松了口气,“虽然我暂时没钱送你去绝育。” “但我会努力的。” ??? 你怎么还惦记这个!忘掉忘掉赶快忘掉!黑猫崩溃嘶嚎,不要为了这种可怕的事情而努力啊! 柚李的心情终于好转了些,果然,人要懂得分享,把痛苦分享出去,不就没那么痛苦了? 回到桂马已经下午两点,柚李拖家(箱子)带口(黑猫)来到便利店觅食,昨天找工作时发现,下午两点便利店员工会给中午上架的便当帖打折标签,现在是属于羊毛党的时刻!这个点社畜们已经回到岗位开始下午的牛马生涯,便利店人并不多,柚李悠闲地浏览着冷藏柜里的各种速食:饭团、乌冬面、肉丸饭、猪排饭…… “姐姐,”柚李低头,是个绿眼睛天然卷的小学女生,“我哥哥说,芝士炒年糕是高GI的食物,不利于血糖稳定,鸡胸肉糙米饭或者鳕鱼全麦三明治更健康一些。” 柚李回头看了一眼,这孩子显然因为她低头思索性价比的动作误以为在挑选货架下层的炸鸡年糕双拼套餐,柚李失笑,伸手拿了半价鸡排饭,在女孩耳边说了句话,又拍拍她肩膀。 “抱歉,我妹妹是不是说了失礼的话?”一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注意到小女孩突变的脸色,慌慌张张跑过来,“真纯她——” “没有,”柚李微笑着摆摆手,“令妹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没有任何失礼之处。” “祝您‘棋’开得胜。” 羽田秀吉挠着头看着对方结账离开,心中疑惑她怎么知道自己是要去参加棋类比赛,真纯说的? “真纯?!”青年再度慌张起来,“你怎么哭了?我给你买芝士年糕!炸鸡也买!” 几分钟后,羽田秀吉终于哄好了妹妹,擦了把汗,心中纳罕:真纯自幼性格活泼外向,比班里的男孩还像男孩,今天怎么跟个陌生人说了句话就哭了? 世亮真纯红着眼睛复述了与陌生姐姐的短暂邂逅:“她说,她说‘谢谢你,姐姐知道你是对的,但是’……”小女孩通红的眼睛再度掉下泪来,“‘但是姐姐有难处’。” 羽田秀吉心中巨震。 他想起加入FBI多年没回家的大哥,偶尔联系也只有寥寥数语,每当问起他能不能回来团聚一次,总是沉默。 真纯为此难过了很久。 “但是姐姐有难处”。 大哥必然也是如此。 五六点时柚李又做成一单,是个买菜回家顺路问个吉凶的家庭妇女,这样的顾客柚李过去也接待过不少,所挂念的无非是孩子,再捎带个老公的工作,顺着对方心意陪聊天一会儿,阿姨满意离去。 柚李十指交叉往上一抻,伸了个懒腰,骨头嘎嘣作响,虽然一天下来只做成3单,但一天坐下来也不轻松,更要命的是,这一整天就是在纯干坐,连个消遣都没有——虽然有手机,但她没地方充电,也不敢玩,柚李第一次理解当年老师为什么宁愿不要300补贴也不愿意去监考。 干坐时唯一的消遣大约就是这只感情丰富还喜欢絮叨的黑猫了。 [姐姐,占卜吗?] [小妹妹,不算算恋情吗?] [大哥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有凶兆……] 柚李低头看着下午补眠睡够了,现在百无聊赖趴在摊子上尾巴一甩一甩的黑猫,明知道普通人听不到还这么能叨叨,他当人的时候得多烦人,别是太啰嗦了被人攮了吧?柚李漫无边际地想着。 天色渐暗,柚李收摊去洗澡,东瀛澡堂子统一价,但行李箱和折叠椅放不进储物柜,只能忍痛多交一笔寄存费,钱这玩意儿花起来永远比赚容易多了…… 柚李面无表情,内心滴血。 马上,她的面无表情也绷不住了,柚李大学时上过游泳课,对于大家一起在更衣室脱光光是有心理准备的,虽然会有点尴尬,但脱快点低头进浴室就好了—— 好个鬼啊! 柚李被东瀛的澡堂子震惊到了,不是单间淋浴室就算了,喷头之间怎么连个浴帘都没有啊!而且为什么淋浴区是坐着洗!为什么大家能毫无顾忌地在前一个人光着屁股坐过的塑料凳上坐下!为什么泡澡的浴池就在淋浴区旁边,紧挨着!流水线吗!这边洗完无缝衔接泡进去?! 春·南方人·虽然穷但从没跟别人一起洗过澡·柚李觉得自己要疯了。 想着已经花掉的洗浴费和寄存费,柚李含着泪选了个左右无人的淋浴位置。 “诶呀你身上皮肤真好,用的什么身体乳?” 退退退!不要一丝.不.挂地跟一丝.不.挂的我搭话!!! 趁着柚李去洗澡,把附近逛了一圈熟悉环境,顺便通过向寿司店小姐姐卖萌解决了晚饭的萩原研二足足逛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澡堂找柚李。他觉得自己估计还要再等等,女生嘛,洗澡、泡澡、聊天、吹头发、护肤,比化妆选衣服还花时间。 但柚李已经出来了,穿着整齐地坐在澡堂小院长椅上发呆,对野回来的萩原研二毫无反应。 萩原研二拍了拍她,怎么了这是?洗完澡不该是神清气爽或者惬意悠闲的么,怎么一副发现太阳打东边落下了的倍受冲击的模样。萩原研二百思不得其解,一家浴室,除非浴池里钻出只哥斯拉,否则还有什么能冲击到一个真·玄学大师? 上辈子是东瀛人这辈子是东瀛猫的萩原研二显然无法想象文化差异带来的冲击。 澡堂子工作人员很快注意到黑猫,客气表示本店禁止宠物入内,柚李木然点点头,一脸恍惚地带着猫离开。 萩原研二十分担忧,但他只是一只猫。 “占卜师小姐!”柚李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回到了昨天歇脚的M记室外就餐区,打招呼的正是她的首单客户女生。 “我叫米原樱子,”女生自我介绍道,“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遇到您,竟然真的遇到了,昨天的事真是太感谢了!” 十分钟后,两人一猫在一家烧鸟店落座,原因是米原小姐非要加钱,柚李虽然自认为没有良心,但在商言商,一次服务收两次钱这种自砸招牌的事还是不能干,在M记外极限拉扯了一番后,两人各退一步,米原小姐不再坚持加钱,柚李接受一起吃晚饭的邀请。 米原樱子熟练地给黑猫点了一盘白味鸡牛双拼,又问柚李喜欢吃什么,柚李看菜单上闻所未闻的提灯、隔膜、脆骨棒,一阵眼晕,说跟她一样就好,末了添上一句“不要鸡屁股”。 “他是店里大厨的徒弟,最擅长烤凤尾,虽然我也没点,但你直说不要还是打击到他了。”面露遗憾的点单员走了以后,米原樱子解释道。 柚李表示以后听多了就好了:“我们干服务业的,怎么样的客人都会遇到,只能习惯,如果习惯不了,就只能改行了。” 米原樱子很意外:“椿小姐觉得占卜是……一项服务?” “占卜、算命、解梦,本质上都是心理安慰性质的陪聊服务,”柚李喝着开胃的梅子茶,心情愉快地等着烤串,“这个世界是不存在魔法的。” 米原樱子愣了半天:“可是,椿小姐明明算对了我被经理刁难的事,要不是您的占卜结果,我也走不出这个困局。” “我告诉你的事源自观察而不是魔法,”柚李注视着对面人的眼睛,“我只是提醒了你被你忽略的事,破解职场困局靠的是你自己。” “可是——” “没有可是,”柚李忽然严厉起来,“米原小姐,只有疯子和骗子会想让你相信魔法的存在,绝对、绝对不要上当受骗。” [真是搞不懂你,嗝,]吃撑了的黑猫趴在行李箱上嘟哝着,[你自己就是个占卜师,却让别人不要相信玄学,嗝…真是的…] 柚李沉默地拖着行李箱向前走,她知道自己不该那么严厉,但…… 米原樱子太年轻了,她刚进入职场就遭遇了来自上司的欺凌,全凭一口气坚持下来,在得知被刁难的原因后,又独自解决了这件事,像个熊熊燃烧的太阳。 而蒙昧迷信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沼泽,会吞噬坚韧、勇气和一切属于人的美好品德,越是坚定的人,涉足这片黑暗沼泽后,走得越远、陷得越深,直至溺毙。 她不能看着米原小姐走过去。 “二,不可以靠近深渊。” 昏昏欲睡的萩原研二似乎听到她叫自己,抬起头似乎又没有,然而—— 怎么又回来这个公园了!今天不是赚到2000块了吗!去住网吧啦! 黑猫崩溃地打滚喵喵叫,被忙着铺硬纸板的柚李直接无视了。 松田阵平再次惊醒,有过昨晚的经验,他今天稍微镇定了些,没有喊出声。 他又梦到hagi了,但这次只有住桥洞睡地板,没有吃垃圾的剧情。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问题在好转? 应该……不用去看心理医生吧?! 9. 面试与运动会 打滚耍赖无法撼动柚李继续睡公园的决定,萩原研二只能含泪继续守夜。 柚李早上听黑猫嘀咕前一晚的恶意窥视目光没有再出现,并不觉得奇怪,也许医院和疗养院不好下手,但前晚她席天慕地睡在公园里,干掉她不比拧断一只鸡脖子困难多少,对方都敢对警察取证结束没多久的公寓下手,难道会害怕一只猫?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不打算,至少暂时不打算杀自己。 敌暗我明的感觉真不好。柚李抹一把脸上的水,开始新一天的摆摊大业。 身为一个无片瓦遮头的流浪汉,不出摊是不可能的,别说有一个搞不清身份的暗敌,就算天上下刀子她都得出摊赚钱,她现在是真正的手停口停,赚不来钱就只能吃垃圾。 世界是残酷的,对打工人而言尤甚。 柚李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是个准打工人,跟其他行色匆匆面有菜色的打工人比起来,这位年轻小哥还没有走进工作的围城,正怀揣着简历和忐忑又期待的心情走在努力成为社畜的路上。 说人话就是去面试。 在柚李面色高深莫测,实则幻想着把资本家吊路灯时,面试小哥站到了摊子前请她占卜自己今日的面试结果。 通常来讲,柚李对于这种犯了考前综合征的客人也是驾轻就熟了,他们需要的无非就是鼓励和肯定,给他们就是了,比如“您今天出门先迈的哪只脚?右脚?那您完全不用担心,今天必然事事顺利,收获您想要的结果!” 如此这般,柚李用小脑都能想出99套不同的话术。 但今天这位有点不一样。 “您应该不是第一次去这两家公司吧?”柚李指着透明文件袋里两份公司简介折页,询问道。 “对,今天我要去这两家公司二面,折页是群面时拿的,这两家公司我都非常向往,所以想占卜一下二面会不会出问题……”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问题出在你选公司的眼光上。柚李揉了揉耳朵,她很少遇到这么吵的物件,或者说记录着这么激烈信息的物件:“先生,我建议您不要入职发放这本蓝色宣传册的公司,它存在很严重的问题。” 面试小哥愣了好一会儿,低头看手里的文件袋,两本宣传册叠放,MGB公司的宣传册只露了一条宽边,公司名和LOGO都没露出来,面试小哥的眼神从疑惑转变为怀疑。再看眼前简陋的摊子,手写的价格纸,呼呼大睡的黑猫,面试小哥产生了一个十分合理的猜测:这位占卜师……不会是个托儿吧?同行派来抹黑MGB的?其他应聘者派来哄骗自己退出竞争的?似乎都不太可能,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让一位年轻女性坐在这里假扮占卜师干等着,就为了让自己不去MGB入职,怎么想都太小题大做了。 无论如何,事出反常必有妖,面试小哥干笑着掏出500円放在桌上匆匆离去。 不听劝啊,柚李收起占卜费,暗自摇头。那本宣传册见证了一起非常激烈的群殴,说不定拿它去检测都能测出鲁米诺反应来。从嘶吼中大概能听出来,那家公司哄骗缺乏社会经验的新人签订条件极苛刻的合同,等新人在极限压榨中吸取些许经验,发现合同的问题,试图维权时立刻把同批药渣全部炒掉,换一批血肉丰盈的新人继续吸血…… 如果说资本家该挂路灯,那这家公司的老板该被点天灯了。 不听就不听吧,柚李没有太放在心上,她对男性同理心比较低,男人找工作本来就比女人容易,既然不听劝,那就由他去撞南墙吧。 “等他撞得头破血流,自然会回头的,是不是啊二?”刚睡醒一睁眼就看她一脸言笑晏晏地说着这些话,萩原研二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上的毛根根竖立—— 什么情况?! 没有人会跟一只小猫咪解释什么,萩原研二郁闷地开始工作——他已经看明白了,柚李的经济理念十分保守,指望她挣3000花2000绝无可能,想早点结束风餐露宿住进有天花板和四面墙的正经屋子,只能靠自己。而且1单500的可怜价格,不把客流量做上去,随便出点花钱的事儿,他俩就得去喝西北风了。 萩原研二还是个人的时候就格外擅长社交,他从自己短暂的人生中学到的一件事就是,人类的能力是有极限的——现在不当人了,虽然皮相比不上那些鸳鸯眼的小白猫和大脸盘大屁股的胖橘,但“勾引”一道的确更精进了! 黑猫东跑西窜,四处卖萌,连拉带拽地把试图吸猫的路人往摊子前带,半天下来,柚李手里的零钱数量总和达到了五位数。 “椿小姐的猫真是灵气十足呢。” 又送走一位客人,跑累了的黑猫拍拍水壶,柚李会意,给它倒水喝,引来隔壁摊主阿姨的惊叹。 “大约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吧。”柚李笑笑,拆开一包新买的冻干给它加餐。 [花钱买这个,不如留着钱去网吧……]黑猫一边吃一边絮叨,柚李实在搞不懂一只猫执着于网吧是几个意思,难不成是上辈子熬夜打游戏猝死在电脑前,执念难消吧?柚李思考着他提过的名字“Kenji”是哪两个字,等攒够了住宿的钱,就去网吧查一下吧,柚李看着吃饱喝足的被撸得直呼噜的黑猫,暗自想着。 萩原研二沿着河边溜达,想着今天在哪混一顿晚饭,是去找牛肉专卖店的店长小女儿,还是去找昨天喂过他的寿司店老板娘?倒不是他吃不下猫粮,虽然那包100円便宜货的确不好吃,但摆摊赚到钱后,柚李立刻给他换了纯肉配方的猫粮和冻干,还会把便当里的煮鸡蛋分他一块——问题就出在这,柚李还在吃打折便当。早饭吃9点打折的饭团,午餐吃2点的打折便当,晚餐吃8点的打折便当,每天三餐开销加起来都不超过600,即便小摊生意越来越好,今天都把客单价从500提到1000了,她也丝毫没有改变。 在外面吃饱一些,回家糊弄两口猫粮,既省钱又不会让她担心,完美。 萩原研二愉快地甩了甩尾巴,不愧是我。 “啊!小猫咪!”当猫日久,萩原研二对小女生的惊呼已经习以为常,顺滑地在草地上躺下等小姑娘上手,“园子,你也来呀,它的毛好滑!” 曾经被猫抓过的另一个小姑娘在朋友的鼓动下也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把:“没有抓我耶!” 乖顺地让俩小姑娘白嫖了一会儿,萩原研二准备回去了,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连小学生的零花钱—— 嗯? 萩原研二注意到一开始怕猫的小姑娘校服上绣着的名字是“铃木园子”,他记得之前在八卦杂志上看到过,日本三大财团之一的铃木家二小姐就叫“园子”。起身张望,果然在不远处看到注意着两个孩子的保姆和远远跟随的高级轿车。 有钱人家的孩子啊…… “喵~” 萩原研二往自家摊子的方向走了几步,回头招呼。 “喵喵~”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无非就是想赚一点大小姐的零花钱罢了。 两个小孩果然亦步亦趋地跟到占卜摊前,萩原研二纵身一跃跳上摊子,端坐在“黑猫占卜 1000円/次”的牌子旁,期待地看着铃木家的千金。 你懂我的意思吧? 期待中忽然大腿一痛,回头是柚李不善的眼神:“你真是出息了。” 萩原研二表示我一只小猫咪懂什么呢? 两个小姑娘没有看出黑猫觊觎她们零花钱的险恶用心,小发箍还傻乎乎地充当帮凶:“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英理阿姨明天到底会不会来么!去算一卦啦!” 发型格外支棱的小姑娘犹豫片刻,从小钱包里掏出一张千元纸币,被柚李拦住了:“小朋友半价哦。” 小孩子最关心的永远是父母,明天就是小学亲子运动会,名叫小兰的小女生头一次被选中在开幕式上跳啦啦操,希望父母能到现场观看,父亲已经确定会去,母亲那边却一直没有给明确的答复,只说“如果有空的话会去”,小兰为此忐忑不安了好几天。 柚李沉默片刻,把小发箍招过来说悄悄话:“小兰的父母是不是离婚了?” 小发箍摇头:“不是的,阿姨只是生叔叔的气,离开家了。” 柚李了然,那就是没离婚,但分居了。 萩原研二也听得心虚,跳下摊子绕着小姑娘卖萌逗她开心,小发箍是个活泼话多的姑娘,不等柚李追问就不断把小兰父母的事往外说,从两人四年前吵架分居,说到上次运动会两人一见面就闹别扭,合影都没留下一张。 真是作孽……柚李听得头疼,再年轻的父母也是成年人了,就算感情破裂,孩子也是两人共同的责任,非要当着孩子的面吵架——在老板客户面前都会装孙子,当着孩子面装一装就那么难么? 小发箍看着黑衣巫女姐姐眼中晦涩幽暗的情绪,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柚李回过神,再度露出微笑,撸猫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兰,来。” “姐姐能给你算,你也知道,你妈妈来不来,与你爸爸息息相关,所以我需要他们俩的各自一件随身物品,你身上有吗?” 自然是没有的,哪个小学生和小伙伴出门玩还带着父母的随身物品,两个小孩果然急了,明天就是运动会,今天时间也晚了,父母还住在不同的地方,回去取肯定是来不及的。 柚李露出为难的表情,把情绪渲染到位后:“那你记得他俩的私人电话号码吗?” 萩原研二惊了,他向来自负擅长揣摩心理,万万没想到果然如鬼塚老师所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椿这把搞人心态的操作简直浑然天成,恐怖如斯! 小姑娘果然没有任何怀疑,激动地写下了父母的电话,期待又忐忑地看柚李十指翻飞地做法。 送走欢欣鼓舞的两小只,柚李瞬间翻脸一把揪住黑猫后颈皮,piapiapia抽了猫屁股一顿:“再带小豆丁回来我拔光你屁股上的毛,听见没?” 萩原研二被打得吱哇乱叫,实际上根本不疼,他可是跟小阵平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几个软绵绵的巴掌还想打服他?下次还敢! 舔着被打乱的毛,疑惑她要如何说服小兰妈妈去参加运动会。 柚李表示,高端的游说,只需要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喂,小兰妈妈是吗?我是负责运动会的椿老师,明天您不来是吗?那我就把小兰从啦啦操团队里换下去了,其他孩子都是父母都到,集体合影缺一角不好看……投诉?我们学校只接受工作时间投诉,现在已经6点校务处下班了……什么权益不权益的我听不懂,反正您也不来,就别管那么宽了,好了我也要下班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挂电话关机一气呵成。 萩原研二拜服。 10. 网吧与话费 睡了几晚公园后,柚李终于结束流浪汉生涯,回归社会。 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她攒够了3万多円,足够在4500一晚的胶囊旅馆住1周,其次则是这个月生理期快到了,不便去大家坦诚相对的公共浴室洗澡,这几天也想在比较清洁和私密的地方休息。 真是不容易啊,天天睡地板睡她骨头都僵了,椿女士这具身体之前有点啥脊椎的毛病指不定都被她睡好了,上辈子最惨的时候好歹也有间破瓦房住…… 吃午饭时,柚李把一会儿去办入住的事说了——正在咔咔嚼猫粮的黑猫猛一抬头,露出一双泪汪汪的眼睛,仿佛靠糊火柴盒养家的孤寡老母听说孩子考上大学了一样。 一人一猫对视片刻,老母亲没忍住含着满嘴烂糊糊的猫粮一头扎进柚李怀里哇哇哭。 柚李:……救命。 虽然因为弄脏椿唯一一件西装外套被胖揍了一顿,萩原研二的好心情丝毫没有受影响,他飞快炫完剩下的猫粮,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路,为了今天,他以审计和尽调的细致程度把方圆二里地内所有网吧盘了一遍,选出了性价比最高的一家,就算是椿这样的抠神,也绝对挑不出毛病来! [网吧~网吧~嘿嘿~] 柚李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下手太狠把这猫崽子揍傻了,都告诉他要去住旅馆了,还唱着网吧,猫身体里那个人类意识是不是不完整?还是猫的脑容量无法满足达到人类意识所需要的运算量?但黑猫带路的方向与胶囊旅馆一致,柚李也就跟着走了。黑猫果然带着她到了一家网吧门口,就在柚李准备抄起猫抱着就走,让这猫崽子感受下人心险恶之时,余光瞥见了网吧的广告牌“新装修浴室,欢迎入住!” ……网吧为什么会装修浴室? 柚李捞猫的动作一滞,把广告牌上的大小字都看了一遍,越发觉得这是一家廉价旅馆的宣传,但招牌上又明晃晃地写着网吧。柚李深觉不可思议,但回想过去也在网上看过母鸡有自营酒店的文章,难不成日本网吧也联动旅馆搞点副业?多大瘾啊一天上网16小时就地睡8小时? 百闻不如一见,柚李把黑猫塞进购物袋藏好,走进电梯。 网吧前台在六楼,上楼却并没有看到任何成排的电脑和顶着黑眼圈自言自语哐哐敲键盘的网瘾少年青年们,柚李环视一圈,头顶冒起无数问号——这里真的不是个租书店? 还算宽阔的大堂,塞满漫画的书架占据了大约三分之一的空间,长桌和椅子占据了正中间的三分之一,而剩余的边角空间里,被前台和自助水吧占据,前台正在接电话,询问着电话那边客人入住时间,印证了广告牌上的经营内容所言非虚,中间长桌零散坐着几个人漫画,一个神色困倦的上班族一边收起房卡一边打着哈欠往外走。 不慌,露怯输了! 柚李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心态,神色淡然地走到挂了电话的前台面前:“我在楼下看到贵店刚装修了浴室,能参观一下么?” 十分钟后,柚李回到前台,办理了一周的连续租赁。 为什么不呢?崭新的带隔间淋浴室,清洁无异味的卫生间,可以锁门的小包间,免费提供的洗发水沐浴露洗面奶漫画书茶水饮料。 最最最重要的是,最便宜的包间一天费用只要2000,一次性缴纳一周以上还打9折。 至于包间只有2平米、不隔音、有些许陈旧的味道、通风系统嗡嗡作响、只能睡在放平椅子上等缺点—— 有无搞错!她昨晚还睡在公园滑梯下的硬纸板上! 这算个毛的缺点! 只有贫穷是最大的缺点。 前台小姐一边录入住户信息一边像AI一样毫无情绪波动地复读注意事项:“……这是您的房卡,另外提醒一下,本店谢绝任何动物入内,您没有携带宠物吧?” “当然。”柚李眨了眨眼,手中购物袋没有任何动静。 进入包厢后,柚李把黑猫放了出来:“别太吵,要是被发现赶出去你就只能去当流浪猫了。” 萩原研二兴奋地在比一张单人床大不了多少的包间里巡视了一番,两眼放光,完全没把柚李的警告听进去——之前他本来就是流浪猫,顶着一具猫的身体,萩原研二对于居所非常随便,草坪、纸箱、废弃沙发都睡过,还因为怕被关进高层公寓而拒绝过多位小姐姐的收养,无论是当人还是当流浪猫期间,他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住网吧”而如此雀跃。 你堕落了!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告诫自己,又忍不住在椅子上打起滚来。 但他真的好高兴啊! 柚李在巴掌大的空地上打开行李箱,取出日用品放到电脑桌上,又用唯一的衣架挂起西装外套,最后换上拖鞋,咔哒一声关上行李箱时,柚李忍不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身后椅子上的黑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跳到她肩上,蹭了蹭她的脖子。 “会好的,你看,这不是稍微好点了吗?” 柚李摸了摸猫的脑袋,喃喃道。 电脑虽然老旧,倒也还能满足基本的上网需求,柚李查阅了关于福生公寓的火灾报道,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新闻说是天然气泄露引发的爆炸起火,唯独起火地点让柚李再次确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二楼的1203室,东瀛绝大多数房屋都是钢骨架+木质板的结构,火往上行,首当其冲就是正上方1303椿女士家,比起杀人灭口,更像是为了销毁什么证据或者痕迹。 椿女士到底掌握着什么令对方畏惧的东西?对方又是什么人?毒贩、极道分子还是偷逃税款的老板?缺乏线索的思考没有结果,柚李关闭了新闻页面,打开记事本开始写购物清单,再怎么凑合,有些东西也是不得不买的。 晾衣架、可密封的玻璃水壶、卫生棉……以及内衣。 想到这柚李忍不住扶额,她住院、疗养期间的购物需求都是实为白鸟家保姆的护工大姐代办的,尤其是包括睡衣、内衣裤和袜子等贴身衣物,她对其他东西都没有意见,毕竟闭着眼睛一摸都知道贵的东西,往往质量不会差,问题在于阿姨对内衣的审美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买的两套内衣都是聚拢丰盈款,海绵垫厚到让柚李怀疑能防弹,她的确对生活品质要求极低——但每天被钢圈勒十几个小时太难受了,比睡桥洞还难受。 既然在“住”上省下了一笔,就咬咬牙花到“衣”上吧。 只要把开销控制在1万以内,还能余下1万多,网吧的住宿费已经交到下周,她每天的伙食费也就500,问题不大。 柚李不是个爱纠结的人,决定了就立刻动身采购。 花钱永远比赚钱容易。 虽然列好了清单,但实际采购中柚李还是多买了洗衣袋、色母片等几样东西——穷人认知十分明确的柚李与购物冲动、消费陷阱没什么关系,但如同家庭主妇会选择总价更高的家庭装而不是日常装一样,柚李买这些也是为了省钱,网吧洗衣房里投币式洗衣机的价格是500一次,比起把不同颜色的衣服分开洗,买防串色染色的色母片显然跟划算…… 总之万般考量都是为了省钱。 买完内衣,开销堪堪卡在1万的预算上限,手中余额从3万多回落到1万多,柚李十分忧郁。 “藤原,催鉴证科赶快把‘蒙面抢劫案’的血迹毛发鉴定结果发过来!”“是!我立刻去!” “佐藤把‘咖啡厅投毒案’的资料整理一下,半小时后我们出发回顾现场。”“是!” “白鸟,我们出去期间你——白鸟呢?” 搜查一课永远忙碌,日渐炎热的天气令素来对下属目暮也急躁起来,眼看白鸟就要成为倾泻上司无名火的倒霉蛋,其他警察忙解释他去打电话通知椿柚李小姐“错杀案”案已经走完侦查阶段移交检方了,目暮还记得那个养了一只聪明黑猫的受害人,情绪稍缓,和下属们聊起椿柚李点破凶手杀错人的事—— 后续问讯中,凶手、雇凶者和受害者中村都说对在1303的椿柚李完全不了解,甚至完全没有交谈过,她还失忆了,是如何看破高尾的目标并不是她本人而是邻居的呢? 之前养病中的椿柚李拒绝了进一步解释,只一口咬定是直觉,但后来白鸟接她离开疗养院路上,再度在她提醒下抓住去而复返的商店街抢劫犯,令搜查一课警察们都认定椿小姐具备着非凡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 热火朝天的八卦中,白鸟一脸失神地握着手机回来,说椿小姐的手机停机了。 “今天是月初,忘记缴费的话手机停机很正常的啦,我就忘过好几次了,”目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放心的话,下班后去给她充个话费不就好了。” “可是,”白鸟忧心忡忡,“前天下班后我也给她打过电话,那时她关机了,刚刚我还打了她家里的固话,也打不通。” 目暮和下属们面面相觑,手机关机也许是忘记充电,停机也许是忘记交话费,固话不通也许是坏了——但这三件事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在同一个年轻人身上,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柚李刚买完东西走回网吧楼下,手机就叮咚一声短信进来,通知她手机欠费停机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充话费,在便利店就能办,但这条短信刺激到了柚李的赤贫人士敏感点:万一椿女士之前用的是个无限通话全球通套餐,她摆一天摊指不定还不够半个月话费的,得去营业厅换个基础套餐,毕竟她现在蜗居网吧,上网需求无需手机来满足,也没有联系亲友和工作业务的需求,能接打电话和收发邮件就足够了。 萩原研二发现走出营业厅的柚李又露出了与走出银行同款的失魂落魄表情。 ……又怎么了啦! 萩原研二忙迎上去给她吸一口回血。 柚李抱着猫坐在营业厅外花坛边,差点哭出来:椿女士一个月话费套餐倒是不贵,3500,但她用这个号码时间太长了,长到被营业厅划归为“信誉良好的老客户”中,听起来很美好,但所谓的优厚待遇其实是,多两个月的欠费使用时间。 也就是说从她穿越过来开始手机卡里就没钱了!一直在欠费使用!到今天停机为止已经足足欠了3个月的话费!1万零500!!不交的哈还会产生滞纳金!!! 钱包里瞬间只剩下3000多。 泪,流了下来…… 劝说松田阵平去做心理咨询无果的伊达航只能经常找他聊聊天吃吃饭,确认自己的同窗好友的心理问题没有加重。 今晚两人在一家牛内脏烧烤店小聚,牛肠在烤网上滋滋作响,散发着浓郁油脂香味和少许腥膻,两人聊着工作中没有严格保密要求的案子,伊达航自然而然地说起椿柚李。 “说不定只是不想被警察骚扰,所以拔掉了家里电话线而已。”松田阵平给牛肠翻了个面,“手机或许也是差不多的原因,两位毗邻而居的独居女性相继卷入刑事案件,这种新闻会吸引一些苍蝇一样的小报记者,大概被骚扰的太过干脆关机和停机了。” “只要人没事,怎么样都好。”伊达航夹起一篇牛膈膜,蘸料放进嘴里,“白鸟君已经去福生公寓看了,等他回来就知道什么情况了。” “等等,”一直懒洋洋的松田阵平忽然严肃了脸色,“你说的不会就是米花9丁目的福生公寓吧?” 米花9丁目,白鸟停好车,根据路牌步行向前。 “那栋公寓早在2个月前,就因为天然气爆炸而彻底烧毁了啊,我亲自去做的爆.炸物排查……” 果篮掉在了地上。 11. 冲突与流血 “不行!”目暮断然否决,“具备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只有在亲友、同事等关系人报案并核实后,才能立案列为失踪人口,你是个法律专业出身的刑警,不该说出这种不合理的话。” “可是——”白鸟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低下头,“非常抱歉。” “白鸟,你太焦虑了,椿小姐说不定只是在发现公寓被烧后投奔了亲友,她是个成年人,能照顾好自己。”目暮叹口气安慰了下属两句,回到永远忙不完的工作中。 白鸟恹恹地回到自己办公桌前,看着手机默然无语,与椿小姐分别当天他把商店街抢劫犯扭送警署,完成协查工作后就给椿小姐发过问候邮件,回信是次日一早收到的,椿小姐说一切尚好。前天下班时佐藤告诉自己,“雇凶杀人案”已经完成侦查定案即将移交检方,那时手机是关机状态,今天再打就是停机了。 椿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松田阵平握着牙刷在镜子前发呆,现在他都快习惯在梦里见到hagi了,一开始深切的悲痛和怀念都因为次数增多而不再尖锐,昨晚梦里的hagi不再可怜兮兮地睡在野外,而是安稳地睡在了一个狭小的小隔间里。 问题是巴掌大的小隔间,hagi竟然还跟别人挤?考虑到抱着他睡的是一位女性,松田阵平又搞不清这到底是是悲惨世界还是人间失格了…… 难道真的要去找心理咨询师聊么,不,还是先自己买本书看吧。松田阵平把牙刷塞进了嘴里—— “呸呸呸!”他把剃须泡沫当成牙膏了!啊可恶都怪hagi那个家伙!把自己作死了还不让他安稳睡觉! 黑猫打了个喷嚏。 “你最好别生病,咱们看不起医生,也看不起兽医。”身后传来柚李冷冷的声音。 火气超大啊……萩原研二不用抬头就想象她此刻满脸不爽的样子,从昨天离开通讯公司营业厅,她就一直不爽,加上昨晚隔壁半夜DIY大喘气把她吓醒了以为身边有变态色狼——不,在网吧包间里DIY的猥琐男就是死变态吧!万幸早上找前台投诉后,对方说隔壁只订了一天,今天就会退房离开。 一无所有地开始,每一顿饭、每一晚的房费都要靠客源不稳定的占卜摊赚到,的确是太辛苦了…… 糟糕的情绪直接影响到了柚李对客人的态度,她知道客人是上帝,是衣食父母,是金主爸爸,但人类如果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世界和平早就实现了。 第一位客人是个汉语老师,金丝眼镜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本该受到穿越前是东夏人的柚李的主观亲近,但—— “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我想请您占卜一下我的太太是否……移情别恋了。” 因为一场乱七八糟的梦,产生了不切实际的瞎猜,再照着弹孔画靶心找一堆毫无根据的佐证,就擅自把“出轨”的帽子扣在了为了家庭操劳十几年的妻子头上,甚至想通过占卜来定罪。 恶心又可笑的男人。 “所以,如果确定太太有婚外情,先生是要离婚吗?”柚李往折叠椅背一靠,饶有兴趣地发问。 “怎么会,毕竟十几年的夫妻了,”汉语老师讪笑,“但我绝不会轻易原谅这样背叛家庭的行为。” 背叛家庭?柚李笑了:“先生是汉语老师,应该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不陌生吧?” 男人一愣,不知该先惊讶这位年轻的占卜师小姐汉语竟然如此标准纯熟,还是怀疑她话中有话。 柚李当然是意有所指:“既然不能容忍背叛,那就洁身自好啊!明明有外遇的人是你,装什么患得患失的受害者!” 汉语老师勃然变色:“你——” “我什么?不是你让我占卜你们夫妻关系是否依旧圆满的嘛?现在我就来告诉你占卜结果:你太太去干洗店花费的时间太长,是因为她仔细检查了你的西装,发现内衬破损后当场借干洗店的针线包修补了,以免西装干洗过程中破损更严重!”柚李戳着他的胸口斥责,“而你穿着太太缝补的西装和手洗熨烫的衬衣,蹬着太太亲手上油保养的皮鞋,装成个人样,去勾搭别的女人!不心虚就算了,还反咬一口,哦,或许你就是心虚吧,自己忍不住偷腥,就觉得别人必然也如此低劣,‘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既然教人汉语就自己也好好学啊!” 男人落荒而逃。 “hetui,双标狗。”柚李冷笑。 隔壁摊主悄悄把折叠椅挪远了一点 萩原研二以为柚李拿出轨男作出气筒发泄一通,气该顺了。 现实就是他还不足够了解柚李,一个出气筒不够用,刚考完英语来占卜成绩的考生成了二号出气筒。 “你想听真话还是吉利话?”刚喷完人的柚李略有些慵懒,“我的吉利话库存还挺丰富的,1000円可以给你提供风格三选一,多加500三种都可以讲给你听。” 考生不满:“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一定通不过么?” 柚李差点笑出声:“那你就是要听真话了。” 萩原研二转过身闭上了眼不忍直视。 果然柚李深呼吸:“你都考第三次了自己英语什么水准没点数么?如果真的努力了就是不擅长也就算了,你的单词连首字母C都没背完,昨晚还通宵打游戏,就这还觉得自己能靠运气通过?‘许多猴子任意敲打键盘,最终可能会写出莎士比亚全集’这种比喻听听就算了别当真,既然没含着金汤匙出生,你就不是那只天选之猴,指望蒙的全对通过考试不如期待明天陨石撞地球世界毁灭大家一起手拉手上天堂再也不用学英语——哦不,天堂说不定也说英语呢!” 隔壁摊主又悄悄挪远了一点。 柚李嘎嘎乱杀时,目暮敲开顶头上司的门:“管理官,特别搜查部实务官带人到了。” 松本清长站在窗口看着夏日艳阳高照的天气:“现场封锁和受害者相关物证提取做好了吗?” “一切妥当。” “那么,出发吧。” 松本清长从办公桌上拿起工作牌,挂到胸前,面色肃然地走出办公室,特别搜查本部大张旗鼓出动,不知这次又是多大的震动。 可是,处理毒疮,哪有不流血的。 部门前辈要把工作文件寄出去,时任作为新人立刻主动请缨揽下了这个跑腿杂活。 “之前您都下午来取件,今天到得格外早。”时任在写字楼一楼把文件交给快递员打包,俯身在前台填写快递单。 “A栋那边就被警察封闭了,取件送件都进不去,我不用去那边,自然就来得早了。”快递员解释道。 “诶?!”时任惊讶抬头,透过落地窗的确能看到对面A座大楼被黑黄相间的警戒线隔离开来,陆续有员工带着文件夹或者笔记本电脑离开,“是发生了暴力案件么?” 难得可以提前下班的快递员心情不错,跟年轻的客户八卦起来:“不止呢,如果只是暴力案件,顶多是刑警过来,封闭案发现场足够了,怎么会把整栋楼都封闭起来?看到那些没穿警服的人没有?估计都是些警察里的大人物,一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件。” “如果说A栋有哪家公司会惹事,一定是MGB吧。”前台小哥忍不住插话,快递员点头一脸认同。 时任心里咯噔一下,忙追问。 “您一定是刚来不久,”前台小哥打趣道,“在这里上班时间长了的差不多都知道,MGB公司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被辞退的员工闹事,大约背后有大人物撑腰,即便是闹到报警都没有受任何影响,真是可怕。” 群众的眼光的确是雪亮的。 MGB公司中,下属汇报说医院伤者的手机和其他电子设备信息复制已完成,松本清长点了点头:“按照规定存档,设备移交特别搜查部。” “感谢您的配合。”他身边面容严肃的女士推了推眼镜,语气毫无波澜。 松本清长凝视着地板上惨烈的大片血迹、乱七八糟的血脚印和散落碎裂的文件夹、笔筒、打印机,几乎能透过时光看到当时混乱而残酷的场景: 争执、推搡、冲突,傲慢的MGB成员和愤怒的前职员,被无辜卷入的实习生,不断升级的肢体冲突,有人抓起了桌上的物件投掷或砸在对面人身上头上…… 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惨剧。 1死1重伤,十余轻伤,其余人也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一之濑事务官,这场冲突本可以避免。”松本清长闭上了眼睛。 MGB公司涉嫌洗钱和使用非法合同雇工的情报,早就到了警视厅案头,但因为案情涉及政治献金,为了配合特别搜查部的调查工作,只能暂时压下以免打草惊蛇。 迁延至今日的代价,由停尸房和ICU里的两位年轻人承担了。 特别搜查部门事务官一之濑合上手中文件夹,面容冷峻如旧:“如果没有承担代价的决心,如何能与罪犯抗争?松本管理官脸上的刀疤,不正是与犯人对抗留下的么?” 松本清长不再言语。 喷人没有令柚李的心情有任何改善,她依旧很烦,烦的要死。 莫名其妙的车祸,莫名其妙的穿越,椿女士的烂摊子,不知有何图谋的暗敌,三个月的话费,隔壁的猥琐男,一屁股屎还想找茬的出轨男,享受着良好教育却放浪形骸的学生…… [为什么要往里面加酒?] [他明明看了!为什么不承认!] [我被快递员拆开了,物品都被摸过了。] 每时每刻都要听到这些,别人眼中脸红着表白的男生、拉着女儿手的父亲、积极工作的快递员,在她眼里是迷.奸预备犯、偷看女儿日记的直男癌爹、私拆快递的偷窥狂。 为什么人不能关闭听觉…… 柚李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她真的不想听,但现在她连一盒利培酮都买不起。 肚子也隐隐作痛…… “喵!” 黑猫跳到了她的怀里。 [椿!] 柚李不对劲。萩原研二十分确信,虽然她向来嘴里不留情,对男人尤其如此,但今天她的状态显然有大问题。 [血腥味?]凑近之后萩原研二闻到了淡淡的腥味,是血,[受伤了?] 一人一猫一齐反应过来。 柚李扶额,难怪肚子痛还烦躁,生理期到了。 到卫生间处理了个人问题,又到药妆店买了两包在搞活动的便宜货,又花出去1000多,如果说时间像海绵里的水,那么积蓄就像数学题里泳池的水,一边开一边放…… “先生真是位关心太太的好丈夫呢。”药妆收银台排在她身后的男人买的也是卫生棉,收银小姐姐笑容可掬地夸赞道。 不,是买给情人的,又一个狗比出轨男。柚李翻了个白眼,这个破地方的男人还能不能好了,不跟配偶以外的人发生关系他们的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是会炸膛吗? 还有一直盯着对面便利店的几个赌鬼,欠□□赌场的钱就去剁手指切腹沉东京湾啊! “二,东京的治安为什么这么差,你有什么头绪吗?” 萩原研二:我一只小猫咪能知道什么呢? “那你知道200円除了一盒打折便当,还能买到什么吗?”柚李走进公用电话亭,摸出一枚硬币。 “喂,警察吗?桂马社区向导路有几个家伙密谋抢劫7-11便利店,我看到的一共4个人,外貌特征是……携带的武器大概有……对,请务必赶快出警。” 200円的通话时间并不长,柚李放下听筒,靠着电话亭玻璃墙壁,静静等候着。 “抢劫!” “啊!” “警察!” “啊!” “还能买到把赌狗送进局子的快乐。”柚李露出了今天第一抹微笑。 12. 名字与抢银行 黑暗中,柚李睁开了眼睛。 大约因为今晚换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隔壁住的也是一位女性,天天熬夜守着的黑猫今晚终于放松精神在她怀里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柚李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慢慢坐起来,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黑猫没有反应,才唤醒了休眠的电脑。 旧电脑运行时发出低低的嗡嗡声,柚李无声挪动鼠标,打开网页,开始搜索引擎,回忆着黑猫自爆过的名字“Kenji”,这个读音可以是健二、研二、建志、健治等等,只靠这个名字估计是搜不出结果,但他还说过白鸟警官“不如我和Jinpei”,说明他们的职业是警察相关,至少也学过相关专业,“Jinpei”可以是阵平或者甚平,轻敲键盘,组合,搜索。 找到了。 爆.炸物处理班优秀毕业生……萩原研二、松田阵平…… 原来还是个拆弹专家?柚李低头看一眼呼呼大睡的黑猫,真是看不出来。 搜索“萩原研二”。 爆炸案导致3名爆.炸物处理科警员牺牲……萩原研二…… 果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么,才22岁,还这么年轻。牺牲时间是11月7日,也就是自己穿越来前四个多月,到今天也不过半年多而已,柚李注视着屏幕上那张黑白照片,穿着警服礼服,下垂眼,留着一头对于警察而言不够正经的中长发,唇角只微微翘起,眉眼却盈满笑意,也不知拍正装照时发生了什么令他如此开心,又或者本身就是这样爱笑的性子。 柚李沉沉叹气,关闭网页和电脑躺下。 所以,说不定根本不是椿女士一直养着黑猫,而是他看到椿女士人被人推到车轮下,见义勇为吧,即便已经牺牲了一次,依旧无法对受难者坐视不理么? 惆怅独悲,迷途已远,往之不谏,来者亦不可追…… 牺牲后以猫的身体活着,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柚李闭上了眼睛。 萩原研二一直打算等柚李安定下来,就悄悄离开去找小阵平和姐姐,姐姐单身独居,应该不会拒绝收养一只乖巧聪明的小猫咪,但这一计划的前提始终没有实现:柚李一直没有安定下来。 在医院和疗养院时,萩原研二想着她伤愈出院就走,结果结果福生公寓烧得只剩个空架子;在公园露宿时,萩原研二想着等她攒够钱住进网吧,温饱无虞就走,结果网吧第一晚就遭遇隔壁变态DIY生生给吓醒,后来还遇到过弄错房号一直刷卡试图进来的马大哈,醉倒在走廊把起夜的柚李吓一大跳的醉汉,隔壁传来渗人的嘿嘿嘿忍无可忍去敲门结果是戴耳机看综艺忘乎所以的女生…… 萩原研二把自己的警觉性拉高了三倍还多,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刻惊醒,浑身紧绷随时准备亮爪子,生活规律也无限趋近于猫,晚上大多数时候都不睡,非得等柚李在人来人往的通道口摆好摊子,才彻底放松睡过去。 而且萩原研二也想问问去了搜查一课的班长伊达航:东京的治安这么差,犯罪频发,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这里可是首都!特喵的,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然而没有人关心小猫咪的骂骂咧咧,大家都只关心自己。 即便住在网吧,柚李的生活依旧十分规律,早上6点起床,把猫装进篮子里,放进卫生间最里的工具间让他自己解决生理需求,洗漱,吃早餐——昨晚超市打折的牛奶面包,偶尔买到打折羊奶,就分给猫一些,吃饱了打理一下房间卫生,带着折叠桌椅和其他道具出门营业,2点去买个打折便当做午饭,傍晚结束一天的营业,到公园锻炼一会儿放松久坐僵硬的身体,晚上到超市买打折食品,9点洗漱10点睡觉。 如此日复一日。 这天下雨,柚李不出摊,在包厢里翻阅图书馆借来的书,萩原研二听着哗啦啦雨声睡得冒鼻涕泡,再醒来时却不见柚李,瞬间困意全无,坐立难安地等了半个多小时,柚李开门进来,才松了口气。 “醒了啊?”柚李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脱下雨中沾染了水气的外套挂起来,“吃午饭了。” 吃过午饭后柚李抱怨着身上潮乎乎的,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被留在包间里的萩原研二看着她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和营业厅票据,微微愣神。犹豫片刻,萩原研二伸出猫爪展开了对折的票据,柚李果然去复通了手机,选择的套餐里包含60分钟区内通话。 60分钟……柚李自己也没什么煲电话粥的需求…… 她平常洗澡大概半小时。 萩原研二叼起一支笔,在手机上戳出了熟悉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嘟—嘟—长音如有实质般敲击在萩原研二心头。 “喂,您好,这里是萩原千速。” 电话接通了,熟悉的女声让萩原研二差点落泪。 无声电话很快被认定为误拨挂断,萩原研二删除了通话记录,把手机和票据复位,泪珠终于滴落。 半个多小时后,柚李披散着头发回来,把黑猫抱在怀里,抖开热手帕给它擦脸擦身子擦四只黑肉垫。 “下雨了呀。” 萩原研二埋头在她怀里,鼻尖嗅着浴室免费提供的廉价沐浴露的橘子味,网吧住客们都用一样的沐浴露,但椿身上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因那一通电话,萩原研二一天都恹恹,窝在椿怀里,隔壁客人离开了包间,柚李小声地念着书,萩原研二听出来是汉语却听不懂,在那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中渐渐睡去了。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柚李拭去他眼角的湿痕,合上诗集: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嗯?这么快就打完了?” “大约是打错的,”萩原千速收起手机,看着对面在咖啡店里都不肯摘墨镜的青年,“阵平,伊达君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 “……班长是爱操心的男妈妈么。”松田阵平吐槽,“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做了几个怪梦。” “一直梦到研二不算没事,”萩原千速是个交警,她见过太多惨烈的交通事故现场,如今也已经从弟弟牺牲的悲恸中振作起来,也希望对面自己看着长大的松田阵平也能早日摆脱研二死亡的阴影,“所以,最近梦到的是什么?” 松田阵平不情不愿地说了——这听起来怎么都像自己对好友的亵渎。 萩原千速却笑了:“我不信宗教,但也算不上无神论者,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灵魂存在,说不定这些梦就是他看你把自己绷太紧了,跟你开的玩笑。” 松田阵平抬头看那双含着希冀、怀念与悲伤的眼睛,移开了视线,早在选择成为拆弹警察时他们就都有觉悟,可是分别来得太早太早。 一天的营业结束,柚李捏了捏厚厚的钱包,决定去一趟银行,倒不是钱太多怕人抢——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主要她统一定价,不管占卜老公有无出轨偷腥还是测算寻回失物,统统一口价,这就导致了柚李钱包里全都是千元纸币零钱,甚至还有一把500钢镚,为了减轻钱包和自己的负担,也为了防止被误解为钱包鼓鼓的肥羊遭贼惦记,存银行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半小时后,抱头蹲在银行里的柚李简直想给自己一耳光。 算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都是这个犯罪率不正常的世界的错。 旁人都没有,单她有,可知这穿越不是什么好东西。 银行劫匪只有一个人,但这家银行也小,劫匪往门口一杵,举着手.枪威胁一轮,从安保到客人全都跪了,柚李无疑是其中反应最快跪得最丝滑的一个,也因此抢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没有成为被枪指着的工具人,倒霉的大堂经理被迫拎着袋子向防弹玻璃后的同事要钱时妆都哭花了。 柚李很同情她,毕竟以她这样外行人的眼光进行常规观察,劫匪手里那把枪的确挺逼真的。 逼真,意思是本质上还是假的。 再观察一圈,基本确定顾客中没人是劫匪同伙,柚李放下心来,安心等着这场抢劫结束——倒也不能全怪柚李对发生在身边的违法犯罪漠不关心,算上商店街和便利店的两次,这都是她亲身经历的第三次抢劫了,一而再再而三实在是麻了,而且今天抢银行这位老哥为了隐瞒手里的枪是个西贝货,大概率不会贸然掏刀子伤人,他们这些人质大体上是安全的。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小时。 啧。 柚李从蹲改坐又换了两三次坐姿,心中对劫匪被激怒伤人的担忧随着时间一点点转化为不耐烦,人有三急,离她不远处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男孩已经尿裤子了,柚李越发焦躁起来。 “安心,劫匪手里的枪应该是假的。”大约是看出她的焦躁,蹲在她身边的墨镜卷发男安抚道。 “我不是担心这个,”柚李皱眉,说出了自己不爽的原因,“我出门的时候把猫关在了卧室里,一直不回去它尿床上就麻烦了。” 前几天她换到了榻榻米包间,没有椅子,直接睡在榻榻米上——也就是说!如果猫憋不住尿了!就等于直接尿在床上!而她可是违规把猫带进房间的,被罚款还是次要的,万一上了网吧黑名单,不让入住就麻烦了,她现在可住不起允许带宠物的正规宾馆。 松田阵平完全没想到她担心的事竟然是这个,不禁侧目,该说这姑娘胆大还是心大呢? 在谈判专家的劝说和劫匪亲友电话现场连线的拉扯下,时间又过去了半小时,情况没有任何变化,劫匪依旧不肯放人,警方也不肯提供逃跑车辆,劫匪不愿暴露手.枪是假货,并没有过激举动,警方害怕无法保证所有人质安全,也暂时没有搞突袭,情况就这么尬住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柚李实在是憋不住了——倒不是膀胱压力,而是薛定谔的猫尿实在是折磨人的精神,而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即将走到8点的时钟。 8点!超市打折时间!如果不赶快结束这场闹剧一般的银行劫案,她就赶不上今天的超市打折了!那是决定了她今晚和明早吃什么的时间! 8点、猫尿、8点、猫尿……柚李双手十指交握,两支拇指不断交替摩擦着另一支拇指的指甲,口中碎碎念着,焦虑度不断拉高。 松田阵平反复看了两遍手机中特警传来的突袭计划,悄悄活动双腿,准备随时按计划配合行动—— 比他更早开始热身的柚李撑着椅子站起来,向左前方一步,弯腰伸手握住主妇身边购物袋里的啤酒,起身,再向前两大步,双手高举—— 嘭! 厚重的啤酒瓶行云流水地敲在了劫匪套着黑头套的后脑勺。 “吔屎啦你!”柚李冲着软倒下去的劫匪吼,“我忍你很久了!” 13. 大猩猩与故人 人质们惊呆了,谈判专家惊呆了,准备冲进来一通CQB实战的特警们也惊呆了。 率先反应过来的松田阵平冲上前一脚将枪踢开,按住了软倒在地的劫匪。 被抢了啤酒的主妇嗷一嗓子尖叫出声,其他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往外涌,与正往里冲的特警们撞了个正着,现场一片混乱,幸好被困的人质数量不多,特警们很快突破阻挠进入银行控制了枪支和人犯。 “警视厅警备部警备第一课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松田阵平。”柚李看墨镜男向接手人犯的特警行礼自我介绍,略感意外,她看过松田阵平的照片,照片里他并没有戴墨镜,也就没认出来。 早知道就哄他上了…… 柚李一边想着一边往外走,胳膊骤然一痛。 “你是白痴吗!”松田阵平抓着她疾言厉色,“为什么要去攻击绑匪!万一枪械走火伤到人怎么办!” 被他钳住的胳膊的跟被门夹了也差不多,疼得柚李呲牙咧嘴:“那是一把仿真.枪!你自己不也看出来了吗!” “只要不能100%确定是假枪,统统当做真枪来处理!”松田阵平怒火中烧,“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冲动行为可能导致无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柚李终于挣脱了他的爪子:“我100%确定是假枪。” 那把枪都把自己的制造流程说出来了。 眼前这女生要不是个普通群众,松田阵平就冲上去揍人了:“你凭什么确定?!你是武器专家?” 柚李揉着胳膊白了他一眼,被抓过的地方肯定青了,这个筋肉暴力警察:“我是占卜师。” 松田阵平眼前一黑。 他甩开劝自己不要跟市民吵架的谈判专家:“既然那么相信自己的占卜能力,那你算算我现在在想什么!” 她最好能算出现在自己在犹豫要不要破戒打女人! 没法善了啊…… 柚李看着人型大猩猩一脸“我的拳头已经饥渴难耐了”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 等松田阵平回过神,自称占卜师的鲁莽女生早已经不见了。 “松田警官?”围观了两人吵架的谈判专家离开了一会儿回来见他还在发呆,不禁担忧起了这位一直向外发送现场情报协助营救行动的警察的精神状态。 松田阵平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那个女人呢?” “椿女士已经完成现场备案离开了,说家里有急事得赶回去一趟。” 对,她要回去放猫出门上厕所。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 谈判专家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枪械已经封存转移,武器专家初步判定是仿真.枪,椿女士的判断并未出错,您可以放心了。” 松田阵平犹豫良久,在谈判专家都准备委婉建议他去做个心理咨询时,才说:“她真的是占卜师?” 谈判专家没想到他关注点竟然在这,犹豫片刻还是点头:“个人信息表上,职业一栏椿女士的确填的占卜师。” 占卜师啊……松田阵平捏了捏鼻梁,把墨镜戴了回去,出门去做笔录。 如果她不是警察相关从业者,也不是警校毕业生,是从何得知自己自己与hagi的关系? “你在思念故友。” hagi,世界上真的存在灵魂么? 柚李回到网吧,以闪现的速度冲上楼,在门外狠狠深呼吸了几次,没有闻到不该有的味道,才颤抖地刷卡开门。 猫好好地躺在榻榻米上,四仰八叉睡得舌头都伸出来了,全然不知道饲主因为担心它尿床而干翻了一个银行劫匪,还因此被他生前好友骂了一通。 当猫就是好,可以光明正大地没心肝。 柚李没有叫醒它,只把手贴在随着呼吸起伏的猫肚皮上: “有人惦记着你呢。” 萩原研二白天睡够了,夜晚精神抖擞,借置物架一跃跳上木质隔板的顶部,网吧包间隔板不到顶,身为一只身手矫健的猫猫,他可以沿着缝隙跑出去。 回头看一眼睡得正香的椿,萩原研二跳上走廊末端的窗台,又顺着空调外机一路到了地面。 去看看小阵平,天亮之前就能回来,没关系的。 因为白天的事,松田阵平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睡着,还睡得十分不安稳,一直做着乱七八糟的梦,醒来时却只记得一双兽瞳,如两枚深夜中的远光灯一般直刺人眼。 睡了几个钟头还不如不睡,醒来时只觉心慌气短,好似半夜被鬼压床了一般,瞪着天花板躺了半天,艰难地爬起来,又见惯常只留了一条缝的窗户此时开了一掌宽。 松田阵平皱眉,起身检查屋内物品,并无丢失,再趴下细细搜寻,也未发现脚印,只得作罢。 难道真的是他记错了? 萩原研二今早被洗脸擦肉垫时十分心虚,虽然他尽力收拾了,但猫的身体能做到的很有限,指缝里依然残留着污渍,以柚李的观察力,肯定能看出来,如果她问,自己是装傻、装傻,还是装傻呢?没想到柚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直留意着手机。 果然早饭后不久就接到电话,猫的听力好,清楚地听到那边让她去一趟警署补录一份正式笔录。 ???昨天下午不就去银行那会儿自己没跟着吗?怎么还闹出要去做笔录的事情来了! 柚李脱下旧衣服,穿上衬衣,通常这时萩原研二会避开视线,但今天不一样,他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左臂上淤青的指痕诉说着主人遭遇的暴力对待。 [啊!!哪个混蛋干的!]萩原研二差点没忍住叫出来,[可恶!混蛋!] 柚李穿好衣服,回头看气得七荤八素直跳脚的猫,差点没笑出来,伸手在猫脑门上弹了一下—— 你就猜去吧。 柚李昨天一个人去趟银行都能挂彩,萩原研二今天坚持寸步不离,进警署都要跟着,柚李只好把他揣在怀里以免妨碍到别人。 “椿女士,”接待警员是个短发妹子,满脸写着“哇猫猫好萌!”还是坚持工作原则,“宠物麻烦留在外面呢。” 柚李低头看一眼怀里的黑团,萩原研二别开头,一副死活都不肯走的赖皮样。 “这不是宠物。”柚李说。 “诶,可是这明明是一只猫……” “对,是一只猫,但我是一名占卜师,黑猫是我的工作用具,就像小说家的纸笔、财务的计算器,警署应该没有规定不允许职业者携带无杀伤力的工具?” 小女警懵了。 [原来我是办公用品。]萩原研二对柚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能力真是服了。 负责笔录的前辈拯救了已经被柚李忽悠得找不着北的小女警:“但是猫的爪子是能伤人的,即便是要类比,也应该约等于铁匠的锥子,属于不可以携带的工具。” 柚李万万没想到有人能在自己预设的阵地中打败自己,恰好一个卷发墨镜男走了出来,柚李眼前一亮。 “那个——”柚李一时间卡了壳,自己跟他不熟悉,肯定不能直接叫“阵平”,但他姓什么来着?她记得是跟一个汽车品牌一样的名字,不是丰田,也不是凌志…… 不管了,柚李迎了上去:“汽车人警察,麻烦帮我照看一下猫。” 等松田阵平反应过来,怀里已经多了一只通体漆黑的猫,而叫他“汽车人”的猫主人已经跟着警察进了笔录室。 哈? “你主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松田阵平拎着猫后颈皮嘀咕。 被一巴掌扇到了脸上。 “喂!小心我把你揍成凹脸猫!” 黑猫发出了愉快的呼噜声,又侧头蹭了蹭他的胳膊。 [小阵平啊……] 柚李良好的记忆力、现场监控外加一位警察证人的三管齐下,笔录很顺利地完成了,本以为可以马上离开,却被有点上了年纪的老警察叨叨了半个多小时。在有限度地赞扬了她的勇气和下手干脆利落后,老警察严厉批评她冲动鲁莽、个人英雄主义、毫无安全意识、没有将现场其他的安危放在心上等等等等。 柚李脸上虚心受教,内心下次还敢。 没辙,她实在是情况特殊,自己都解释不清那古怪观察能力的原理,自然不能奢求他人理解,但既然有这样的能力,为何不去应用呢。 等柚李离开笔录室,松田阵平已经等得快睡着了。 “有劳了,松田警官。” 松田阵平白了她一眼:“哦,你想起我的姓氏了?” 柚李坦诚地表示没有,是问了别的警察。 “把你的猫拿走,别让它尿我身上。”松田阵平其实挺喜欢这只黑猫,它聪明,又格外亲近自己。 眼睛的形状和颜色还都像hagi。 “二会自己去厕所,不会尿在你身上,”柚李伸出手,黑猫顺从地回到了她怀里,“你想过自己养一只猫吗?” 松田阵平把狗尾草扔进垃圾桶:“我住警视厅宿舍,不能养,对宠物也没什么兴趣,更喜欢机械一类的东西。” 松田阵平觉得她似乎有些遗憾,十分莫名。 两人在警署的事都已经办完,一同离开时与一位嘤嘤饮泣的阿姨擦肩而过,脚下虚浮的阿姨仿佛禁不起一点触碰,斜斜倒下,松田阵平反应极快,马上将人架住,扶到了长椅上,柚李叫了附近女警来帮忙,一行人将半昏迷的阿姨送到警署医务室。 万幸并无大碍,医生诊断只是严重的紧张焦虑情绪导致的精神崩溃,注射了镇静剂,又挂上一瓶葡萄糖,负责相关案件的警官也赶过来,安抚躺在病床上默默流泪的阿姨。 “夕子小姐既然去过与未婚夫初见的纪三井寺,说明她想游历两人回忆,并没有走极端的意图,小野太太——” “可是,其他地方不都派人找过了么?夕子的父亲去的早,我一个人把她养大,没想到这孩子比我还福薄,刚订婚,幸男就……”小野太太泣不成声。 松田阵平听出了大概:小野夕子在未婚夫亡故后失踪,警察查到她去过与未婚夫初见的地方,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却还是没有找到人,小野太太担忧女儿寻短见,才崩溃倒下。 “小野太太,您手里的手链是夕子小姐手工制作的吧?她有没有可能去了这个海滩?”柚李上前两步,询问道。 小野太太红着眼睛张开手掌,由贝壳穿成的手链显露在众人眼前:“这的确是夕子亲手做的,她带走了幸男那条,但他们毕业旅行去过的白良滨也找过了,夕子并没有去那里。” 柚李若有所思地退出了医务室,询问负责小野夕子失踪案的警官:“神奈川逗子海岸找过吗?” 警官说小野太太和其他亲友都没有提过这个海滩。 “所以,你占卜到小野小姐在逗子海岸?”松田阵平问道。 “我又不是神,怎么会知道她在哪,”信息不能无中生有,小野太太身上携带的关于女儿的物品并不多,柚李得到的信息自然也少,“只不过那串手链上所有的贝壳都来自逗子海岸,我想那里或许是夕子和未婚夫曾经约会的地方。” 松田阵平想不通:“那串手链上的贝壳是最常见的虎斑宝贝、金环宝螺和织锦芋螺,整个东瀛岛近海几乎都有分布,你怎么确认是从逗子海岸捡的?” 柚李懒得跟他啰嗦:“我说是就是。”把猫推到肩膀上,腾出手从包里掏公交车路线小册子,刚翻开就被墨镜卷毛大猩猩抢了过去:“既然你确定自己的占卜结果无误,为什么不告诉小野太太。” “那些贝壳来自于逗子海滩不代表夕子小姐就在那里,小野太太禁不起再一次打击了——册子还我。”柚李觉得这家伙简直是萩原研二的反面,耿直到让人怀疑他脑子里有没有情商这玩意儿,所以他们真的是好朋友? 松田阵平把公交册子还了回去:“我开车送你去。” 14. 送养与解梦 “不好意思,我不能闻烟味。”松田阵平刚把烟叼上嘴,副驾驶上抱着猫的占卜师就抗议了。 “……你还真不客气。”松田阵平收起了烟,啧了一声。 “这也是为你好,我坐车闻烟味会吐。”柚李从包里掏出一枚网吧前台拿的免费薄荷糖递给他,“你也不想到海滩前还得先去洗个车吧。” 松田阵平接过糖,嚼得咔咔响。 [小阵平,别这么粗鲁,这样不会有女生喜欢你的。]猫猫叹气。 没关系,会有大猩猩喜欢他的,柚李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胳膊。 神奈川紧邻东京,开车过去并不太远,工作日上午海滩上游客并不多,两人拿着小野夕子的照片问了几个摊贩,还真有摊主见过她。 “一早就在,不过前一会儿被个女警带走了。” 女警?两人都有点意外,他们是直接从警署开车过来的,就算后面警察决定到派人到逗子海岸查一查,也不该比他们到得还早。 难道是联络了神奈川警署配合?一个小小的失踪案,会发协查请求吗? 两人怀着同样的迷惑向摊主指路的冷饮店走去。 小小的冷饮店外支着数把颜色鲜艳的遮阳伞,蹲在柚李肩上的黑猫忽然喵喵叫着跳下来窜了出去。 [姐!千速姐!] “看来我们找对了。”朋友是警察,姐姐也是警察,萩原研二这家伙是什么警察世家子弟么? “你的猫还真有点灵验啊。”又走近了些,松田阵平看清了遮阳伞下两位女性的面容,略有些惊异。 “黑猫在很多国家的文化里都有‘抚慰亡灵’的能力,”柚李淡淡地说,“而所谓的‘抚慰亡灵’其实就是抚慰生者,亡灵是不需要抚慰的。” 松田阵平停下脚步,海滩上湿润闷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你说的亡灵,是谁?” 小野夕子的未婚夫,还是—— “说不定是你和千速警官想的那个人呢。” “阵平,你也来海边玩?这位是?”萩原千速打招呼时还不住撸猫,“诶,你的脸色不太好,中暑了吗?” 简单自我介绍后,柚李看一眼沉默不语的女人手腕上的同款贝壳手链:“小野小姐,你该回家了。” 小野夕子目光躲闪:“是母亲让你来找我的?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你想静多久都没关系,”柚李拉开一张塑料椅坐上去,“但你要知道,生活不是游戏和视频,不是你按一下暂停,所有人都会停在原地等你。” 小野夕子本就苍白的脸色再白了一层,颤抖着询问她什么意思。 解释清楚了自己并没有中暑的松田阵平说了小野太太在警署倒下的消息。 等小野夕子哭哭啼啼地跟母亲通完电话,松田阵平和柚李起身准备送她回去,萩原千速和黑猫的肚子却齐齐发出一声咕噜。 四人一猫静默片刻,凝重的气氛终于被打破,小野夕子擦干了眼泪:“几位都还没吃午饭吧,不必送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 一番拉扯后,几人说好松田送她到车站,柚李将一包饼干塞进她手里,让她路上吃,别闹个低血糖也晕过去。 萩原千速看着两人走远,又看着拿冻干喂猫的椿柚李:“椿小姐,是阵平的女友吗?” 黑猫呛到了。 海边的餐厅几乎都主打海鲜,老板婉拒了黑猫入内,三人选了个靠窗的座位,扭头就能看到窗外塑料椅上打盹的黑猫。 “真的不会乱跑啊……”萩原千速啧啧称奇。 松田阵平正在门口水池挑皮皮虾,柚李心中一动:“萩原小姐很喜欢猫吧?” 萩原千速看着窗外黑猫油光发亮的皮毛:“是啊,尤其是黑猫,之前朋友家的黑猫生孩子,说好送我一只的,但刚好碰上家里出事,就错过了。” “虽然有些冒昧,”柚李知道她说的“家里出事”指的什么,“萩原小姐要不要考虑收养二黑呢?” “诶?”萩原千速十分意外。 “我之前居住的公寓在火灾中烧毁了,现在的临时住所其实是不能养宠物的,与其说我在饲养他,不如说他在将就我,”柚李徐徐解释,“我一直在物色合适的领养人,但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今天二黑一直黏着您,可见你们很有缘,您可以考虑一下,或者先带回家养几个月,如果觉得不合适,我搬家后就来接走他。” 如果松田阵平此时在场,大概会不客气地指出柚李这明摆着是想白嫖寄养,但他此时还在跟皮皮虾较劲,萩原千速便被柚李真挚无比的眼神唬住了。 二黑真的很可爱…… “不用准备猫砂,他会用马桶,也会冲水。” “不抓沙发、不啃电源线。” “晚上不乱叫。” “随便撸。” 萩原千速沦陷了。 吃过午饭后,即将与姐姐分别的萩原研二抓紧最后一点时间赖在她怀里。 从餐厅走到停车场的距离不远,分别在即,萩原研二伤感地蹭了蹭姐姐的手腕—— “二咪,跟椿姐姐再见。” ……嗯? 萩原研二的前爪被姐姐握住挥了挥,他呆滞地看着与松田阵平一起走向另一个方向的椿。 他这是被椿送给姐姐了?这……大概是好事吧?椿带他住网吧总要担心自己被工作人员或者隔壁住户发现,她自己每天吃打折便当还要花钱给他买猫粮和驱虫药,每天都要花半小时清理衣服和榻榻米上的猫毛…… 如果留在姐姐身边,能每天见到姐姐,还能经常见到小阵平,养猫的开支对于姐姐也不算什么,而且自己总要离开柚李的,趁现在感情还没有太深厚…… 椿的决定是对的,这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我们走吧。”萩原千速抱着并不反抗的黑猫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萩原研二蹲在副驾驶,透过车窗看着已经走远的椿。 那她自己呢?她还没有攒够租房的钱,以后晚上谁来给她守夜?烧毁公寓和暗中窥视的人也还不知道是谁,昨天去银行都遇到了劫匪,还被人抓伤胳膊—— “啊!二咪!”萩原千速忙拉起手刹,下车去追从车窗一跃而出的黑猫。 [椿!]盛夏午后的阳光将停车场地面炙烤得滚烫,萩原研二飞奔,[柚李!] 萩原千速赶过去时,看到的就是抱着猫一脸茫然的椿柚李,和吐槽“甩锅失败”的松田阵平。 她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一拳。 萩原研二最终还是跟着柚李回去了,松田阵平十分不满:“你们分猫不均,为什么要打我?” 又挨了猫一巴掌。 松田阵平大怒,撸袖子要让这只蠢猫见识下什么是拳击,柚李提醒他东瀛有一套完整的《动物爱护管理法》。 大约因为差点被送走,黑猫回去路上一直抱着柚李的胳膊,明确传达自己赖定她了的意图。 “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回去路上遇上了堵车,黑猫被停停走走的车晃睡着了,柚李低语。 “它愿意跟着你,你就养着呗,一只猫也吃不了多少。”松田阵平拿出烟,又放回去。 “他跟我缘浅,”柚李拂过黑猫耳朵尖的聪明毛,两只耳朵飞快地抖动驱赶骚扰者,“与其等到缘分走尽那天,不如早点安排好。” 松田阵平沉默了很久,直到柚李以为他不会继续这个话题,才说:“正因为相处时间有限,才更要珍惜余下的时间。” 柚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沉默了,车内气氛压抑得让人难受。 “想不到大猩猩也会伤感。” “再胡说八道把你扔下去。” 柚李准备下车时,松田阵平叫住了她:“你会解梦么?” “当时我们在打电话,”松田阵平把玩着手中的香烟,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神,柚李不知道其中是哀伤还是怀念,“停在6秒的定时炸弹忽然重启,我眼睁睁看着他……” “我一直恨他不好好穿防爆衣,但那样规模的爆炸,即便是穿了也只不过留下全尸而已。”松田阵平自嘲一笑,“大约是我疯了。” “你没有,”柚李五味杂陈,有那么一瞬间想告诉他真相,最终还是放弃,“萩原研二也记挂着你,你梦到的……的确是他的现状。” 这下换松田阵平心情复杂了:“包括吃垃圾?” “……包括。” “人死了以后都要经历一次这个?” 气氛向另一个诡异的方向狂奔,柚李扶额:“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既然他没有主动向你传达更多信息,我也不便说太多,如果你实在介意,去给慈善捐款箱里放点钱好了。” 柚李已经离开,松田阵平终于可以点起烟,倒不是他烟瘾有多重,而是这个问题的确需要一点点尼古丁的刺激—— hagi那家伙生前是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让他死后还得比别人多遭一番罪? 萩原研二被自己的一个喷嚏惊醒了,他们已经回到网吧,柚李是个务实的人,收拾了吃饭的家伙出门摆摊。 休息?住网吧的人不打两份工就算了,竟然还敢休息? 与姐姐和小阵平分别后,萩原研二心绪逐渐平静,理智再度占据大脑,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摆在眼前: 柚李为什么试图把他送给千速姐。 诚然他们经济窘迫、网吧养猫麻烦重重、千速姐喜欢黑猫,但为什么偏偏是千速姐?她之前可从来没表现出任何给自己找领养的意思,怎么第一次见千速姐就火速敲定了这件事,还刚好是自己被拦在店外听不到他们对话的那段时间。 萩原研二严重怀疑柚李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听得懂自己说话。 [柚李。] [柚李?椿?] [柚李我肚子忽然好痛诶~] 一直到一人一猫走到往日的摆摊地点,柚李都对他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正悻悻准备放弃骚扰战术想新办法时,不远处卖小风车、小鱼网、塑料刀剑的推车前,一个小男孩满地打滚,扯着嗓子哭嚎要买新玩具,丢人现眼的样子令一旁的年轻母亲满脸“地球怎么还不爆炸”厌世表情。 [柚李我摔倒了。]受到启发的萩原研二摆烂地就地一躺。 这次柚李没有无视他:“小孩子的衣服是可以脱下来丢洗衣机的,你的皮也可以吗?” 萩原研二瞬间怂了。 大概是今天见了千速姐和小阵平,飘得有点过头了,他竟然妄图威胁柚李——她会拦着小阵平对动手,自己动起手来却是不会犹豫手软的。 隔壁摊主看着迅速爬起来抖落尘土谄媚地向主人撒娇的黑猫,忍俊不禁:“我孙子如果有二黑一半懂事,也不会气得他爸爸高血压了。” 柚李拍去黑猫身上的浮尘:“毕竟小孩子会说话会告状,一只猫能翻出什么花来。” 萩原研二无语凝噎。 ——怎么可以这样对猫猫! 15. 弹弹与蛋蛋 不知是否因为终于有人肯定自己没疯,并且给与了听起来离谱但比不过梦境本身的解释,松田阵平意外的收获了一段时间的安稳睡眠。 没有死鬼好友,也没有兽瞳。 岁月静好—— 个屁。 松田阵平确定自己绝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神经过敏,绝对有什么东西潜入了自己的宿舍!可恶的是窗户刚好是监控死角,查无可查。 第三次被侵入宿舍的当晚,松田阵平在居酒屋向班长伊达航抱怨了这件事,又在对方随口提及女朋友和新同事一起去算命被忽悠买回来奇奇怪怪的护身符后,说起了椿。 出于某种羞耻心理,他称之为“神叨叨的女人”。 伊达航苦笑着听他从护身符扯到占卜师又谈及萩原。 还是放不下啊…… 与班长道别,回宿舍的路上,松田阵平琢磨着要不要明天抽空去一趟器材店,攒一套监控装上,搞清楚到底是哪个崽种把自己宿舍当公共卫生间随意进出。 “这位先生,耽误您几分钟,我想为您介绍一下我们——” “不信教。”松田阵平抬手挡住递过来的传单,想也不想地拒绝。 对方并非传教,而是在为流浪动物筹措善款。 松田阵平看着传单上黑乎乎一团的猫,再次想起椿说的: 如果你实在介意,去给慈善捐款箱里放点钱好了。 他的确介意。 无意中撞见这一幕的爆.炸物处理科警员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同事:“我没看错吧?松田把钱包都掏空给她了?” 同事也面色复杂:“好几张谕.吉啊……” 松田阵平此人,凭借灵巧的手指和过硬的技术年纪轻轻就跻身爆.炸物处理科的技术骨干,而他的搏击技术更在拆弹技术之上—— 这家伙脾气还不怎么好,对警花小姐姐都没个好脸色。 这样一个家伙,把钱包掏空了给动物保护组织捐款?! 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人对视一眼,上前也要了一张传单。 第二天整个爆.炸物处理科都知道松田阵平昨晚斥巨资给“野猫绝育爱心基金”捐款了。 被同事们偷偷关注着的松田阵平毫无知觉,他已经从器材店大叔那里拿到了监控设备相关的零配件清单,正研究组装和接电。 一位同事假装接水从他身后经过,看到铺满屏幕的电路图,回到人堆里:“午休时间还在研究拆弹,松田这家伙真是没救了。” 警部摸了摸下巴的胡茬:“你们说,会不会是松田研究拆弹魔怔了,连公猫的蛋蛋也想拆?” 扎堆八卦的同事们纷纷表示有被冷到,散了散了。 萩原研二蹲在墙头等着,他差不多每周找机会来瞅瞅小阵平,结果这家伙大概把情商都兑换了直觉,明明自己扫尾十分干净,还是被他察觉到了异常,竟然装了一个专门对准出入的窗户的摄像头,要不是猫的夜视能力比人类好,就真栽了。 还有钱捣腾监控设备,可见兜里不少闲钱,今天要好好宰他一顿…… “喵~” 猫?松田阵平低头看绕着自己腿转圈蹭的黑猫,长的还挺像椿养的那只,举目四望,并没有看到那个神叨叨的女人,那应该不是同一只,毕竟椿住的桂马离这里可不近,一只猫总不可能凭自己跑那么远。 至于刚刚觉得像——黑猫本来就都长的都一个样。 认定了这是另一只黑猫的松田试图绕开它,却遭到了黑猫坚定不移的纠缠。 开玩笑,他费劲混上邮政运输车偷渡过来,现在回去也错过晚饭时间了,铁定要挨柚李一顿好打,不坑小阵平一顿他岂不是亏大了! 被缠上的松田阵平蹲下检查了黑猫脖子和耳朵尖,没有项圈也没有其他标志。 野猫? 萩原研二眼前一亮,喵喵叫着带着人往金枪鱼专门店走。 松田阵平勾了勾嘴角,这小家伙还挺能挑,他伸手一捞,把黑猫夹在腋下:“走,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柚李已经习惯对黑猫偷溜出门睁只眼闭只眼,无非就是去看千速姐或者卷毛大猩猩,只要不搞大别人家小女喵的肚子,她都当不知道。 只是今天鬼混回来的的萩原研二格外生气,连身上脏兮兮的痕迹都没打理,嘴里还骂骂咧咧: [猩猩,秃子,肌肉长进脑子的混蛋。] [低情商,活该没有女生喜欢。] [可恶……] 恰好这段时间没生意,闲极无聊的柚李听他翻来覆去骂人,猫粮都堵不住他的嘴,有点好奇松田阵平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一个拆弹专家能对一只猫做什么?又不是什么爱好解剖的变态医生—— 柚李觉得自己大约找到了华点。 “松田?!”爆.炸物处理科警部被最得力的下属脸上墨镜都盖不住的血痕吓了一跳,“你被人打了?!” “……为什么我会是被打的那个。”松田阵平无语。 一顿饭的功夫,半个警备部都知道了爆.炸物处理科的技术骨干沉迷拆弹内心扭曲,见到流浪猫的蛋蛋都走不动路,拼着破相都要去拆。 可见强极则辱慧极必伤,都是业障。 收摊回去的路上,柚李拐进了往常买猫粮冻干的宠物用品店,选了个项圈,男店员制作配套名牌时,女店员介绍调整项圈大小的方法,顺口道:“之前您说小二不喜欢戴项圈,这不是很乖嘛~” 柚李心说毕竟之前他也没意识到不戴项圈会被幼驯染误认为野猫送到宠物医院嘎蛋蛋。 “毕竟猫也是会成长的。” 萩原研二莫名觉得两腿间凉飕飕的。 男店员做好了烙着柚李联系方式的铭牌,黑猫十分通人性地仰头方便他把铭牌扣到项圈上。 调整好项圈的男店员伸手想撸一把猫头,刚刚还乖顺配合的黑猫却一个蛇皮走位敏捷地躲开了他的手。 男店员的笑僵在了嘴角。 柚李道了声失礼,付过钱带着猫走了。 直到她离开一会儿,女店员才哎呀叫出声:“忘了提醒椿小姐那件事了。” 她身后整理驱虫药的男店员不以为意:“不用吧。” 女店员面露担忧:“小二不怎么吃外人给的东西,应该没事的吧……” 凭借着那不知所以然的信息读取能力,“黑猫占卜”很快在附近有了小小的名气,一部分被精准命中痛点的客人毫无意外地成了回头客,他们和慕名而来的新客人保证了小摊每日客流和收入。 天气转凉时,柚李手中存款终于突破百万——可以搬离网吧鸽子笼租一间正经公寓了! 这是柚李住进网吧不久就定下的目标,附近最便宜的公寓单间房租在4万左右,稍好一些的也不过6-8万,之所以把搬离网吧的存款目标定在百万,一方面是柚李一贯的居安思危性格作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东瀛让人血压飙升的租房初期成本:除了中介费、押金、房租,还要支付保险费,这也罢了,最最最难以理解和接受的是租客竟然还要付给房东相当于一个月房租甚至更多礼金?! 这破岛还有人管吗! 柚李知道所谓的礼金竟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驴她的时候在内心疯狂辱骂了十分钟。 攒钱这段时间柚李一日三餐全靠便利店打折便当,除了少数必需品几乎什么都不买,虽然清苦,但她上辈子吃过木薯,这辈子睡过桥洞,低物欲的日子倒也不觉得难受,心中的阴云依旧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自从上次萩原研二在公园里发现有人窥视,对方再没出现,或者说再没被他们发现,柚李甚至不知道放火的和窥视的到底是否同一个人或者同一方势力,老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但老话也没告诉她不防贼还能怎么办。 没有椿女士的记忆,除了随身物品之外的个人物件直接跟整栋公寓一起烧了,手机邮箱里也找不到任何线索,甚至连个保持联系的熟人都没有,完全无从查起。 柚李只能尽力防范,比如在委托租房中介时把公共区域有监控摄像头列为硬性指标—— 中介大叔为难地表示东瀛人重视隐私,公共区域被监控覆盖的公寓数量本就非常少,还要满足允许养宠物的条件,找这样的公寓难度简直跟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差不多了。 柚李无奈请他尽力。 然后继续努力攒钱——对于普通租房需求而言,一百万已经绰绰有余,但质优、价廉和快速三者通常最多只能同时满足其二,柚李清楚自己的需求十分特殊,也不想带着猫在网吧鸽子笼里死等,唯一的办法就是放弃价廉,做好高价租房的准备。 柚李很抠门,但也很清楚钱不是用来压箱底而是用来解决问题的。 萩原研二对此爱莫能助。 就算灵魂是个人,顶着猫壳子就注定他无法参与绝大多数社会性.事务,比如找房子,比如跟中介沟通,赚钱他倒是可以努力一下,他也尝试过把电视台的宠物综艺招募单叼回家,还主动吸引过星探的注意,但或许是为了低调稳妥,柚李铁了心不上电视,也不让他去拍广告,萩原研二种种自食其力的赚钱构想均告失败。 萩原研二只能放弃,躺平摆烂,小猫咪又不用养家糊口,活得那么累干嘛呢? 饿饿,饭饭,香香。 或许是闲极无聊,又或者是受黑猫身体的影响,萩原研二把网吧和占卜摊附近的一大片街区划为了自己的领地,在把附近的流浪的、散养的猫都收拾了一通后,坐稳了桂马(猫界)一哥的位置。 当上一哥后,萩原研二很快定下第一个执政目标:揪出连环杀猫案凶手。 几个月前,桂马居民就陆续发现长期投喂的流浪猫时不时就少一只,起初只以为被人收养或者自己离开了,直到有几只戴着项圈的散养猫也丢了,猫主人四处寻找,居民们才在交流中惊觉失踪的流浪猫数量多到不正常。 担忧很快得到印证,陆续有猫尸在垃圾堆或者其他阴暗角落被发现。 有人在残害流浪猫。 社区中的宠物主人人心惶惶,然而忙于各种案件的警察在登记备案后,也难以抽出更多精力来搜查一个只对小动物出手的变态,社区爱心人士自发组织的巡逻队也没发现可疑人员。 人类是有极限的,而萩原研二现在是一只猫。 无论是夜视、嗅觉、机动、隐匿、侦查,都强于普通人,最重要的是,杀猫狂魔或许具备不弱的反侦察能力,会防范警察、摄像头、巡逻队甚至是普通路人,但谁会警惕一只猫呢? 萩原研二十分自信,誓要把杀猫狂魔毙于爪下。 日常巡逻领地的萩原研二听到了几声凄厉的猫叫,立刻跃上围墙朝猫叫处飞奔而去—— “喵!!” 正用啤酒瓶盖子砸翻垃圾的野猫的黄毛小青年被从天而降的黑猫吓了一激灵,他身边的绿毛伙伴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你不会被一只猫吓破胆了吧!逊毙了!” 黄毛恼羞成怒,拎起空酒瓶,萩原研二在垃圾桶盖上压低了身子发出威胁的呜呜声,随时准备扑上去给这瘪三点颜色瞧瞧—— “你们干什么!” 巷口传来的喝问叫停了一触即发的人猫大战,个子颇高的男人走进巷子,拧着眉毛质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父母是谁?” 黄绿青年不自在地对视一眼,到底不敢跟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人起冲突,嘟哝着转身走了。 他们会是自己在找的杀猫狂魔么?还是只是两个不学好的小混混?萩原研二看着两人悻悻离去去的背影,沉思着。 “原来是小二啊,”男人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对方,正是给自己制作项圈名牌的宠物用品店男店员,也难怪他会出头管人猫冲突,“真是是勇敢的小猫咪~” 男店员拿了些冻干给出来,萩原研二已经很久不吃外人给的东西,跳下垃圾桶准备回家,却被对方拦住了:“你刚刚跳到垃圾桶上,说不定沾上了跳蚤,我给你上点驱虫药。” 跳蚤! 萩原研二顿时觉得浑身都瘙痒了起来,他和是跟柚李挤一块睡的,要是真的带了跳蚤回去,柚李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他低下头顺从地让男店员将凉凉的药液滴在自己后颈处。 中毒与医疗费 柚李是被一阵呜呜呃呃的呻.吟吵醒的。 她十分恼火地睁开眼睛,准备敲墙警告隔壁低调点,却发现发出声音的是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萩原研二。 做噩梦了?柚李伸手过去准备叫醒他,触感却滚烫,而萩原研二也忍耐到了极限,抽搐着干哕—— 生病了! 柚李立刻起身换衣服,带上钱包手机和米原樱子给的宠物医院名片,把猫放进垫了旧衣服的篮子里提着出门,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万幸这家宠物医院有医生值夜班,柚李没有耽误时间,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柚李……] “别怕,马上就到医院了,”柚李握住了他同样滚烫的爪子,“不会有事的。” 宠物医院不远,东江医生已经在诊疗室等候,护士帮忙把猫从篮子里抱出来时,大约因为被挪动,萩原研二终于忍不住吐了,柚李飞快伸手垫在他嘴下,接住一团棕色食糜。 “垃圾桶垃圾桶!”东江医生忙去拿垃圾桶,柚李拨开食糜,仔细检测一番才扔掉擦手。 护士面露惊异,东江医生抽了血拿去检测,让她做好准备,说也许是中毒。 萩原研二一直吐到胃都空了开始吐酸水才停下,虚弱又痛苦地瘫在尿垫上,柚李拿餐巾纸沾水给他擦去嘴角的口涎,又给他喂了点温水,思索着如果真的是中毒,毒物是从哪来的。 萩原研二毕竟是个人,不会吃老鼠之类的猎物,基本上不存在间接中毒的可能,毒物只能是他自己直接接触到的,但他通常也不吃外人给的食物,难道是熟人?千速姐和松田都不可能,桂马这片的话,米原樱子、隔壁摊主、牛肉专门店老板娘……不,刚刚她检查过所有呕吐物,都是猫粮,这些人倒是投喂过,但都不是猫粮。 柚李还没想通,东江医生已经拿着检测报告回来了:“血液里检出了浓度不低的有机磷,是典型的农药中毒标志。” 尽管有所预料,柚李还是眼前一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总之先洗胃吧,”东江医生同情地看一眼脸色苍白的猫主人,以他的执业经验,这只猫恐怕凶多吉少,“广田,麻烦拿一下工具和碳酸氢钠溶液。” “不是食物,”呆了一会儿,柚李强打起精神,“他不会乱吃东西,不是食物中毒。” “有机磷农药中毒通常都是误食,”东江医生耐心地劝导,“小猫也许在外面——” “我检查过它所有的呕吐物,确定只有今晚喂的猫粮。”柚李不打算洗胃,多遭一次罪还耽误有效治疗,“有没有别的中毒途径?” 被外行反驳的东江医生略感不快,但想到眼前这位年轻女性刚才伸手接猫的呕吐物,还是耐住性子:“理论上吸入和皮肤接触也有可能,但吸入会导致鼻粘膜受损,您的猫没有这一症状,皮肤接触吸收率本来就比较低,毒物还会被猫毛阻挡大部分,一般不会造成严重的急性中毒。” 皮肤接触? 东江医生的话提醒了吐得虚脱的萩原研二,他挣扎着扭过头喵了一声,努力让检查他身体的柚李注意到后颈。 [山原…驱虫药…] 柚李顾不上想山原是谁,忙去翻后颈的毛,几乎是刚碰到,柚李就知道找对了,后颈的猫毛一摸就掉,皮肤上残留着油性液体。 “是这里!” 东江医生大惊,用棉签蘸取液体嗅了嗅:“是农药!椿小姐,您快去洗手,千万不要触摸眼睛!广田,拿剃毛刀和沐浴油!” 剃毛清洗清理残余农药后,东江医生给黑猫挂上了点滴,柚李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广田护士给她倒了杯热茶,柚李轻声道谢,捧在手里取暖,十月的夜晚并没有多冷,柚李的指尖却几乎冻僵了。 东江医生等她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开始说明病情和治疗计划。 “如果完全按照您说的方法进行治疗,他会好的,对么?”柚李问。 “如您所见,有毒物质是通过皮肤进入猫的体内,理论上这种情况中毒程度会比误食轻一些,但是,”东江医生面露怜悯,“猫咪皮肤上的农药浓度太高了,有机磷毒性很强,我没法向您保证治疗会取得积极的结果。” 也就是是说……不一定能救活。 柚李只觉得空气稀薄,让她喘不过气来。 “后续治疗费用会很高,治疗过程对猫咪而言也比较痛苦,您考虑一下——” “不。”柚李红着眼睛直视医生,“请竭尽全力救治他,请求您。” 东江医生被她的坚决触动,天亮后联系了一位农场主,对方收养了不少流浪猫,答应提供几只健壮的猫咪给她的猫献血。 柚李千恩万谢,留下30万治疗费,匆匆乘电车去往位于郊外的农场。 “二黑也就一岁左右,椿女士的经济也不宽裕,却肯花大价钱救它,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东江医生同感慨道,广田护士正要接话,却感觉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嗡嗡一震,避开同事进了卫生间。 果然是那边发来的消息。 她痛苦地揉了揉眉心,点开邮件: 汇报椿柚李的情况。 广田雅美的脸色瞬间煞白。 柚李抵达农场时,身材魁梧的农场主已经抓到了三只同样壮硕的大猫,看柚李竟然是孤身乘车前来,又絮絮叨叨地把三只猫笼装上皮卡车货斗。 “今天可是工作日!出城方向就算了,进城现在可是早高峰,您自己都挤不上车,还想带三只猫?” 进城路上,农场主大叔问柚李是不是只养了一只猫。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只养了一只,不是猫,是只边牧,”大叔趁着红灯点了支烟,“那年地震跑去救它和东江家狗生的崽子,被压死了。” “崽子也只活下来一只,东江问我要不要养,”大叔呵呵一笑,“我才不养,那以后我再也不养狗了,后来我开农场,才又从东江那里接了些流浪猫回来抓老鼠,农场猫和你们城里人养的宠物猫不是一回事,有时候从外面带野猫回来,有时候生了崽子也送给别的村民,都是寻常事。” “你呢也可以考虑一下,养一只是养,两三只也是,它们自己能作伴,真出什么事也没那么伤心。” 柚李静静听他说完,摸着手机上的黑猫毛毡挂件:“他……不是宠物,他是不一样的。” 大叔没有多说,往窗外掸了掸烟灰:“年轻啊。” 大病医疗费从来都是一笔巨款,对于没有任何保险的猫更是如此。 柚李预存的30万像烙铁上的水珠刹那间烟消云散,虽然农场主大叔坚持不要她一分钱,萩原研二的医疗费还是飞速蚕食着柚李的积蓄。 他中毒太严重了,偏偏年纪还小,还处于亚成体阶段,体重和抵抗力都不如给他献血的壮年猫,同等剂量的有毒物质对他的伤害更大。 一周的时间里,萩原研二几次走到生死关头,全靠一只又一只的农场猫献血和柚李不计成本地使用最好的进口药品,才勉强吊住命。 “高桥,不要再送猫来了。”农场主第三次来接自家猫时,东江医生说,“它已经用掉了5只猫的献血额度,还花掉了椿小姐将近80万円,该停止了。” 农场主高桥叼着没点燃的烟隔着笼门那只黑猫,他的农场里前前后后生活过几十只猫,他能叫出它们每一只的名字,却看不出这坨黑毛球有什么不凡,值得那位并不富裕的占卜师倾家荡产来救治——为了赚钱,她白天都继续出摊,可见有没有这只“灵猫”并不影响这位占卜师小姐赚迷信的城里人的钱。 “别死啊,小猫崽子,”他把手指伸进去挠了挠猫头,“你主人要你活着。” 萩原研二几次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作为人死掉的那次都没这么难受! Boom一下就结束了! 至于处理他身后事的人的工作——他都死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这次不一样,从毒发的那一刻开始,中毒的痛苦就一直侵袭着他的每一个细胞,缠绕着每一根神经,疼痛、恶心、昏沉、肿胀,甚至于失禁折磨着他的肉.体,而本该缓解这些痛苦的药物则磋磨着他的心灵,提醒他柚李辛苦攒下的钱正在不断被消耗。 该到此为止了。 他十分赞成东江医生的看法,虽然现在放弃会让柚李猫财两空,但5次换血和数不清的昂贵药物并不能保证他最终能活下来,在经历了1周的治疗后,生的希望并没有比他刚被送来时高多少,事已至此,及时止损才是理智的做法。 但是…… “她说你是不一样的。” 萩原研二一直模糊的双眼一阵炙热,泪珠滚滚而落。 柚李,柚李。 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过去的记忆。 如果他也死了,柚李该怎么办呢? 再这么坚定,钱永远是客观制约。 柚李的积蓄见底了。 虽然她这一周每天都早出晚归,还把向每一位客人送上名片,谦卑地请他们介绍熟人来占卜,赚钱的速度依然远远赶不上医疗费的开销。 在把最后20万存款交给一脸不赞同的东江先生后,柚李在医院门口呆立良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善意与报复 萩原千速在接到电话的1小时内飙车杀到。 倒不是她认为这件事多紧急,而是柚李在电话中语焉不详,几个关键词:猫病了、医疗费、借钱——萩原千速立刻认定这孩子给人骗了。 海边分别后两人保持了联系,萩原千速知道柚李的公寓被烧了委婉提过可以给与一些帮助,被拒绝的同时也了解到了柚李的收入水平,以她的年龄着实不低了,而且前阵子她还找自己咨询了租房注意事项,说已经攒够钱,准备搬进允许养宠物的公寓里了,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 也就这一礼拜没联系,怎么都要借钱给猫看病了?! 请自己来看看二咪,还一再强调不要穿警服开警车,分明就是有鬼! 虽然她是个交警,但基本的警察素养一点不差,同学里当刑警的也不少,看看今天是哪个幸运的诈骗犯被她送去蹲号子? 小咖啡店角落座位上,自以为能冷静地说清需求的柚李难以自抑地哭了十多分钟,用光了两人包里的所有纸巾,鼻子都擦红了。 不知凶手的车祸、莫名的穿越、被焚毁的公寓、困窘的经济,她都一一坚持过来了,就连那次生理期情绪失控,也迅速调整好了心态。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坚强,前世被写毕业论文精神最紧绷的那段时间,也差点被周遭永不停歇的声音吵到几近崩溃,除了药物,支撑她在这个过于吵闹的世界活下去的,是周围人给予的点滴善意。 而这一世,从一跃而起抓伤制造车祸的高尾,到公园里确认有人不怀好意地在暗处盯着她,再到网吧小隔间里的每一个无法彻底放松安睡的夜晚——萩原研二一直同她在一起,甚至不惜放弃了回到姐姐身边的机会。 前世不忍看她饿冻的同村,为她申请各项补助的老师和校长,悄悄往她抽屉里放牛奶面包的同学,这一世的萩原研二。 她从未真的飘零孤苦。 千速拍着她的背把人哄好:“没事的,柚李,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二咪既然坚持了一星期,肯定不会有事的,你确定只需要100万吗?不用担心偿还的期限和利息。” 千速的体贴反而令柚李喉咙一紧,刚止住的眼泪又滚落了两颗泪珠:“东江医生说,基本上不会超过200万……猫通常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 如果不好转,就只能死了。 千速叹息着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想起了弟弟牺牲消息传来的那个下午。 她希望柚李不必体会那样的锥心之痛。 到银行转账后千速没有多留,她知道柚李忙着赚医疗费没有空余时间:“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没事的,”虽然眼睛还有些发红,但柚李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挥手道别,“东江医生很负责,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再联系千速姐的。” 千速随手将欠条丢进手套箱,虽然这才是第二次见面,但柚李无疑是个倔强的姑娘,除非山穷水尽,她恐怕都不会再向自己求助了。 得想个办法。 “广田,浴巾放到哪里去了?到住院猫打针的时间了。” “二黑打针不需要浴巾裹着——我来吧。”广田护士接过了同事手里的托盘,打开笼门抱出了黑猫,常规查体后握着黑猫的后爪,找了一处针眼相对稀疏的位置,将针头扎了进去。 “一点反应都没有啊……是不是不行了?”同事小声嘀咕。 “请不要说这样的话,二黑是在配合治疗。”广田怜惜地摸了摸瘦骨嶙峋的黑猫,“它和它的主人都很努力,不会的。” 喂水喂食、清理笼舍,铺上新尿垫,广田把猫抱回笼舍猫窝中,打针都毫无反应的黑猫在她松手时抬头蹭了蹭她的手腕。 广田在猫笼前站了许久,直到同事喊她,才强笑着说要去一趟洗手间。 宠物医院的洗手间清洁极好,因为远离笼舍区,空气反而比工作区更清新,坐在马桶盖上的广田却只觉得窒息。 又到了这个时间…… 短暂的挣扎后,她拿出手机编辑邮件: 椿柚李今日缴纳了30万元医疗费,其他诸事如旧。 按下发送后,广田也按下了马桶冲水按钮,在哗哗水声中沉沉地叹气,她不知道组织为什么要监视已经落魄至此的椿柚李,也不知道除了她还有没有人在暗中观察,更不清楚隐瞒那位借款人的存在有无意义。 但她想做点什么。 至少,做点什么。 柚李每天晚上收摊后,会到只剩夜班医生的宠物医院看看萩原研二,顺便拿走今天的收费单据。 “早点回去休息吧,如果前台算错了医疗费,明天再找她也不迟。”东江医生打着哈欠说,柚李知道东江医生准备等自己走了关门到休息室睡觉,没有多留,收起收费单离开了。 前台应该没有算错钱,柚李也对自己多年练就的算账能力很有自信,所以,萩原研二医疗账户里多出来的10万元,是别人偷偷存进去的。 不是东江医生,而千速姐或者松田了解萩原研二的医疗费缺口,应该不会只存10万,会是谁呢…… 10万事件再次发生的第二天,东江医生宣布萩原研二终于挺过了危险期,匆匆赶到的柚李安静地听完东江医生的病情分析,和后期治疗方案,如过去每一次一般点点头,说都听医生安排。 笼舍区,柚李打开笼门,手掌轻轻拂过黯淡无光的猫毛,太轻了,她只能感受到失去光泽的毛发划过掌心,甚至感受不到皮下温暖的体温和呼吸起伏。只摸了一下,柚李就收回了手,像是怕碰碎了还看不出任何好转迹象的萩原研二,摸了摸猫臀下方的尿垫,还是干爽的不需要更换,只是一角翘了起来,伸手试图抚平,但一松手,那一角又倔强地翘了起来,她便一遍遍徒劳地摩挲着那条折痕。 工作闲暇时,宠物医院护士们会凑在一起聊天或者撸院内养的“猫院长”,广田第三次抬头打量驻足笼舍前的春柚李,欲言又止。 “广田,别光看着,把椿小姐带去休息一下。”东江医生皱着眉吩咐。 大多数人只会防备过大的压力把自己压垮,却不知道在压力陡然减轻的那一刻,精神同样会遭到巨大的冲击,椿小姐……东江暗自摇头,人都得靠自己。 广田护士把柚李劝到等候区,给她倒了杯红茶劝慰了一会儿才离开,却听身后的人说: “广田护士,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善意。” 她回头婉拒,说这只是身为护士的职责所在。 柚李不再多说,慢慢喝完了红茶把纸杯丢进垃圾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椿柚李”有,“广田雅美”也有。 但一个对宠物猫都怀有善意的年轻女子,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呢?就算她英年早婚后发现所托非人把老公杀了埋尸后院再逃离乡下老家到大城市生活——这又跟她一个贫穷的占卜师有什么关系? 柚李不着边际地编排着广田护士隐姓埋名的原因。 哪怕那20万真的是从死鬼老公身上抢来的,柚李依然感激雪中送炭不留名的广田护士。 而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尽管拥有常人难以理解的信息读取能力,眼前的世界也不是就没有秘密了,对柚李而言,获取信息有两个大前提:记录信息的物品存在,和物品记录下的恰好是她需要的那条信息。正因如此,柚李至今对隐在暗处的鬼祟者的情报几乎一无所知,那些人并没有真正出现在她眼前,而福生公寓已经是一片废墟,不得不说他们做的十分干净,柚李也无可奈何。 但查不到他们,还查不到一个毒猫的? 柚李轻松地找到了萩原研二口中的“山原”,她不擅长记忆东瀛人多音节的姓氏,知道是谁后才明白萩原研二当时说的“驱虫药”是什么意思,同时也知道了他怎么骗得萩原研二同意他把奇怪气味的药水滴在自己后颈处。 宠物用品店店员,真是个十分方便的身份。 无论是弄到药物,还是掩人耳目地给猫下毒满足自己变态的杀戮欲…… 同样十分方便的是,山原租住在一栋自建房的一楼。 老街没有监控,挑一个无人关注的时间翻过矮矮木栅栏,推开窗户,即便是柚李这样八百米只能勉强及格的体质也能轻易翻进房间。 套上鞋套在房间里走一圈,把各种柜子、抽屉都打开看了一眼,柚李多看了一眼唯一被锁上的书桌抽屉,没有试图打开,卧室看过一圈没有收获,柚李进了卫生间,抬头有了收获。 踩着椅子移开卫生间吊顶的一块铝扣板,柚李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一个棕色玻璃瓶,不用凑近就能闻到那股浓郁的特殊气味,令她心头涌起同样浓郁愤怒和恨意。 但是,她现在拿到了这瓶农药,要怎么办呢? 短暂的茫然后,柚李小心地端着农药瓶从椅子上下来,在洗浴篮里找出了洗发水—— “椿。”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卫生间门口响起,“你想干什么?” 柚李丝毫没有被忽然出现的男人惊吓到,恍若未闻般拧开了洗发水盖子,接下来只要—— “椿柚李!你疯了!这是犯罪!”松田阵平抓住她意图去拿农药的手呵斥道,千速放心不下,让他有空时常来看看,前两次他都没有露面,本以为二黑转危为安能让她轻松点,没想到这次来就见她找到了投毒者准备报复回去! “警官,只是洗发水而已,何必那么紧张呢,不如把这当成一个……恶作剧?”柚李莫名笑出了声。 在银行她去攻击抢劫犯时就是这样漫不经心又肆意妄为的姿态,今天又是!松田阵平低声呵斥:“如果接触到眼睛或者其他粘膜,一样可能造成严重的中毒反应!” 柚李脸上浮现出十分真挚的疑惑:“那不是怪他自己吗?” 自建房的隔音不好,松田阵平确定自己再多说一句就要控制不住音量,他咬牙切齿地把农药盖好放回原处,复原了吊顶和椅子的位置,拉着椿柚李离开了山原的出租屋。 这个时间的确人少,没人注意到怒气冲冲的墨镜男拖拽一个年轻女子,又把人推进了车内。 “既然你已经查到了投毒者,为什么不报警?!”松田阵平并不觉得柚李会找错人,但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愤怒,“难道千速和我都不值得信任?!” 柚李靠着椅背,双手交叠在小腹上,身边的男人处于暴怒状态,她却泰然自若,姿态放松:“松田警官,我很信赖你和千速姐,也相信东京警察接到报案后会秉公执法,但之后呢?” 松田阵平一愣:“他——他自然会受到法律的惩罚。” “是啊,按照《动物爱护管理法》的规定,他会被判2年以下有期徒刑,”柚李将脸转向松田阵平,神色平静,“或者200万円以下罚款。” “200万円,好多啊,我不吃不喝也要攒几个月呢。”柚李轻声道。 松田阵平沉默。 “松田警官能保证他会被送去蹲大牢吗?我不嫌两年少。”柚李追问。 “那你也不能私自报仇给他下毒——” 下毒一词仿佛一柄利刃划破了柚李薄如蝉翼的平静假面。 “凭什么不可以!”年轻女子本就偏高的声调被激发到了极限,宛如受伤凄鸣的夜枭,“他毒害我的猫,毁了我的生活!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交一点罚款继续逍遥自在!凭什么!” “你冷静一点!”松田阵平头疼地发觉自己也没多冷静。 “我不冷静!”柚李歇斯底里地尖叫,将双手伸到他面前,“你看到了!我就是要这么做!你有本事就抓我去监狱!否则我就是要做!” 手腕上青紫的淤痕刺痛了松田阵平的眼睛,疲惫和沮丧像是沉重的灰雾,熄灭了怒火,也让他由衷地痛苦。 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同样发红的眼睛: “椿,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定案与折凳 11月7日。 柚李花了几秒钟来回忆起这个日子。 “去年今天,千速唯一的弟弟牺牲在任务中……这一年她整个人都低落了许多,过去喜欢的演唱会不去了,话也变少了,”松田阵平掏出一支烟点上,“你是这一年里,她唯一新交的朋友。” “她说跟你聊天很轻松愉快,”松田阵平望着指间冉冉升起的青烟,“她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你今天被抓进去,她以后怎么面对每年的11月7日?” 柚李捂住了脸,泪盈于睫。 “而且你不为人着想,也要考虑一下那只黑猫,不会有人愿意收养一只病歪歪的土猫,没有了你,它只能流落街头了。”松田阵平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打开车门,“我出去走走,你自己静一静。” 柚李下车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她在不远处的灭烟垃圾桶边找到了几乎把周围空气能见度都降低了的松田阵平:“书桌抽屉里锁着拍猫的相机,里面应该有证据。” 松田阵平点头,按灭了手上的烟蒂:“交给我好了。” 警车拉着警笛疾驰而过,宠物医院最八卦的员工溜出去打听,回来时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说附近持续了大半年之久的毒猫案居然破了!犯人竟然就是宠物用品店的店员!警察找上门时,他还企图袭警,被赶来支援的刑警一齐扑上像抓野猪一样按倒在地上! 广田雅美将目光投向笼舍区,此时椿柚李恰好在医院照顾自家猫,同事在叽叽喳喳描述着道听途说的事件细节,她却仿佛没听到一般,神色淡然地抚摸着正在缓慢好转的黑猫。 虽然会给宠物主人造成极大的痛苦,但毒杀他人宠物并不算重罪,然而袭警就是另一回事了。广田雅美心头一紧:这件事和椿柚李有关吗? 不,应该说,她到底参与了多少…… 柚李心情不好。 萩原研二日渐好转,医疗费开支也随之降低,山原也被抓了,他的袭警行为导致犯罪升级,不可能再通过交罚金免于牢狱之灾,似乎一切都挺好。 但柚李就是不爽,好像一团棉花堵在胸口,闷闷的。 无论心情好不好,生活都得继续,现在的她虽然兜里有钱,但严格来说比几个月前睡公园地板还穷——她还欠着100万外债。 天气转冷以后,隔壁两位上了年纪的摊主便不来了,通道口的固定摊主只剩下柚李一人,行人大多也畏惧寒风,行色匆匆。 今天却不一样。 踏出通道口的柚李顿住了脚步。 如果说在通道的那头的两名便衣警察还能当成恰巧,这一侧同样有警察把守,就毫无疑问是这里正在被警方盯梢了。 倚着河边护栏打电话的粗犷壮汉抬眼扫了一眼,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 不是在盯梢自己,或者说,他们的目标不是与自己体型类似的人。 柚李如常支起小桌披上黑袍,在萧瑟的寒风中安静地等候着客人——至于有多少声音顺着北风飘到她耳中,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假装情侣的男女在河边逛了两个来回后,大约也有些扛不住上班族看闲汉的怨念眼神,踱步到占卜小摊前,柚李看两个便衣在眼前演“阿娜达~人家想占卜~”“都听你的”的黏糊拉丝八点档剧情,嘴角微微抽了抽,心说您二位这气质就不是这挂的,下次换个剧本。 送上门的生意柚李自然不会往外推,收了钱沉吟片刻,思索着给这对便衣伪情侣说点什么好。 身份和姓名显然都不行,万一被对方误会为盯梢对象的同伙,一套擒拿手给自己摁了不划算…… 诸伏高明,高明——孔明?以三国在东瀛的热度,这个谐音他自己应该知道……的吧? 柚李掏出便签本,写下一句话,撕下折叠,交给留着细细八字胡的斯文男人手中:“过会儿再看。” 伪情侣中的女警一愣:“我们还没说要问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柚李拧开茶杯喝了口热水,“但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 斯文男也愣住了,两人的神色瞬间转为了冷冽,审视的目光锁定了小小的占卜摊。 柚李拧上水杯:“慢走,不送。” 上原由衣想要追问,却感觉手被“男朋友”紧握了一下,抿紧了嘴,回归小鸟依人的女朋友状态,随他走向了滨河路的另一端。 诸伏高明在一个不影响观察的角落展开便签纸—— “国之大务,莫先于戒备。”他轻声念出纸上的文字,回头看安坐如旧的黑袍占卜师,露出了上原由衣熟悉又无奈的兴味盎然神色。 “高明!我们在执行任务!”她拧了一把“男朋友”的胳膊。 “我知道,”诸伏高明将纸条装进一只信封收起来,“问题在于那位占卜师小姐也知道——通知所有人注意伪装和戒备。” 诸伏高明不相信女巫能骑着扫把飞起来,同样也不相信她们能从水晶球中看到光学效应之外的任何信息,所以,他和由衣是哪里漏出了破绽,让这位对三国颇为熟悉的占卜师小姐看破了他们的身份乃至任务…… 而她选择了诸葛亮的台词,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 便衣们蹲点的人一早上都未出现,柚李中午收摊离开时,上原由衣悄悄跟上,再回来时给留守的同事们带了饭团。 “那位小女巫中午干嘛去了?”大和敢助啃着饭团模糊地问,“早上脸色就不好,吃个午饭回来脸都绿了,跟吞了半只苍蝇似的。” “我打听了,她叫椿柚李,是这一片小有名气的占卜师,”上原由衣十分唏嘘,“本来天天带着只黑猫,前段时间猫生病了,刚她就是去宠物医院——结果撞见员工擅离职守,药水都打完了也没人给拔针,还推卸责任,大吵了一架,饭都没吃……” 大和敢助听得饭团都顾不上吃了:“那这小女巫也不灵啊——呃!”话音未落就挨了一肘击。 上原由衣瞪了一眼毫无同情心的幼驯染,拎着饭团去分给其他蹲点的同事。 柚李的指尖一直在微微发抖,说不好是气的还是没吃午饭低血糖了。 但她的确好气好气,虽然不断念叨着东江医生和广田护士的好处,柚李还是难以平息对那个把挂着水的萩原研二抛诸脑后,自己跑到隔壁摸鱼闲聊的混蛋的愤怒。她到时,萩原研二正扒着笼门急得嗷嗷叫,注射器胶管里已经回了老长一段的血! 工作难免疏忽,柚李并非刻薄之人,如果对方好好道歉,主动弥补,萩原研二是个温吞性子,必然不愿太计较,柚李自然是顺着他—— 但是什么叫“发生这样的情况,我也感到很遗憾”“但并未对猫咪造成损伤”“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 遗憾个屁!萩原研二好不容易熬过来,身体还虚弱,遭了这二茬罪,她竟然连一句“我很抱歉”都不肯说! 柚李当场让她见识了什么叫疯妇骂街。 要不是顾念着东江医生和广田护士的恩情,她还要打爆各大动物保护组织和电视台的爆料电话。 大约摊主脸色实在太难看,半个小时过去都无人光顾占卜摊,柚李揉了揉脸,把僵硬紧绷的面颊揉软了,长叹一口气,摆出还算温和的姿态——气归气,日子还得过,钱也还得赚。 没有等来下午的第一个客人,却等来了便衣警察们的盯梢目标。 柚李往后缩了缩,生怕成为便衣们抓捕过程中被殃及的池鱼,只是拉着巨大行李箱的壮汉却站在衔接通道与滨河路的三岔路口,望了一会儿不远处的桂马站,没有如柚李和所有便衣警察期待地继续向前。 男人看了一眼不远处黏黏糊糊的小情侣,和更近位置真靠着护栏打电话骂小弟的粗犷汉子,拉着巨大行李箱靠近了低着头伪装鹌鹑的柚李: “诶,问一下,去往群马的车一天有几趟?” 柚李抿了抿嘴,努力无视那些骇人听闻的哀鸣和惨叫:“JR高崎线整点发车。” 男人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一点二十多,从这里走到车站,进站买票上车,满打满算也用不到十五分钟,时间还十分充裕。他摸出烟准备抽一支打发时间,却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大约是离开旅店时落在了客房里,他不快地啧了一声。 “喂,算一卦。”短暂的犹豫后,男人放弃了向几步开外的粗犷男借火,收起了烟另外找了个打发时间的办法。 “盛惠1000円,”没把人盼走的柚李只能盼点落袋为安的钱,“劳烦先付账。” “哼,还挺傲,”男人哼笑一声,丢下一张皱巴巴的钞票,“算的不准可别怪我不客气。” “放心,”柚李慢条斯理地抚平钞票,好好地收起来,“没有人比我更懂算命了。” 为什么总有这种家伙呢,自以为是,蔑视他人,轻易就出手扼杀甚至是虐杀生命…… “您这样的——” 5名便衣警察已经从三个不同方向靠近,呈包围之态,在男人察觉有异扭头的瞬间,柚李起身抓住折凳的两根钢管: “人渣吃枪子儿去吧!” 折凳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重重地拍在了壮汉侧脸,将毫无防备的男人掀翻在地。 外乡人与狙击手 瞠目结舌的大和敢助无暇他顾,立刻合身扑上按住挣扎着要爬起来的壮汉。 壮汉自然不肯轻易就范,疯狂扭动挣扎,诸伏高明与另外两位男警察随即跟上,制住了壮汉拼命踢打的手脚,一番杀猪般的嚎叫后,壮汉终于在被扣上手铐、双腿也被扎带捆上后放弃了挣扎,趴在地上咒骂着。 另一边—— “别动!”上原由衣一声惊呼,冲上前意图制止,然而柚李已经解开了行李箱的卡扣,此时只一揭—— “……已经晚了。”柚李垂下眼,合上了行李箱盖子。 被藏在其中的儿童尸体已经凉透,早已来不及了。 尽管知道见到这个壮汉第一眼时,那孩子就已经死亡一段时间,自己从来没有机会救下她,柚李还是难以摆脱缠绕心头的承重郁气,她沉默地扶正壮汉踹挣扎中倒的小摊,坐回折凳上。 大和敢助让两位同事押送犯人回车上看管,一个箭步冲到占卜摊前,一掌拍在桌上: “你为什么攻击犯人?!你认识他?你知道箱子里是什么?!” 柚李被行李箱不断的惨叫扰得十分焦躁:“抓到了人赶紧回去审,别在这跟我一个小市民吆五喝六的。” 大和敢助被她的颐指气使震惊了,掏出证件晃了晃:“警察,现在我有理由怀疑你与这起案件有关,要求你配合回答提问,否则——” “否则什么?”忍无可忍的柚李双手抱胸,往折凳后的墙上一靠,“让我看看,哦,长野县的,你不敢打开自己的警察证暴露这点,也就是说,这次抓捕行动没有走正规程序申请到协查令,你们在进行违规跨区域抓捕。” “‘执法者犯法,罪加一等’,不知道东京警视厅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处理呢,”柚李掏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搜查一课、警备部、交通部,打给谁好呢?” “你——”上原由衣忙拦住了要爆发的大和敢助:“抱歉,椿小姐,我们的确是长野县警,这位大和警官只是脾气急躁,并没有冒犯您的意图。” 柚李冷脸不语。 完成初步验尸的诸伏高明摘下手套:“‘国之要务,莫先于戒备’,椿小姐明察秋毫,又给予凶犯一击,有任侠气,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您共进午餐,权作感谢?” 安排好另两位男警员先行将嫌犯押回长野,大和敢助与诸伏高明一同前往滨河餐厅。 “真是的,为什么要留下来哄个胡来的小丫头……”大和敢助揉着被嫌犯挣扎中打了一拳的脸颊,抱怨着。 “料敌先机,以智胜武——你不好奇她是如何获知这些情报吗?”诸伏高明推开了餐厅的门。 本已经被上原由衣差不多哄好了的柚李见到大和敢助那张凶神恶煞的臭脸,也冷了脸,扭头去看窗外静静流淌的河流。大和敢助横眉竖眼,被诸伏高明推着坐到了距柚李最远的斜对面。 服务生适时上前为两人送上柠檬水,打破了僵硬的气氛,饭后还要开车回长野的两位都点了咖啡,服务生立刻盛赞店内咖啡师的手艺,上原由衣也跟着要了一杯,只有柚李拒绝,服务生转而推销奶茶:“我们店的饮品师曾在香江学习过一年,所做的丝袜奶茶和鸳鸯奶茶都十分正宗,与甜品店的奶茶风味完全不同,推荐您品尝一番。” 柚李内心十分动摇,虽然在医院和疗养院期她也吃的很好,但无论是白鸟家还是疗养院后勤部,都没有中餐厨子,从穿越的那天起,她就没吃过任何跟中餐有关的食物了。 上原由衣正要善解人意地帮她点单,却听柚李纠结地摇头:“不了,我一般不喝含大量咖啡.因的饮料,大麦茶就好。” “怎么,咖啡.因会影响占卜准确率吗?”大和敢助揶揄。 “大和警官,世界上是没有圣诞老人的。”柚李假笑着模仿幼稚园阿姨的谆谆善诱脸。 诸伏景光和上原由衣一齐向吃瘪的某人投去了“你惹她做什么呢”的眼神。 虽然跟长了一张坏人脸的大和警官赌气,但柚李内心对这三位来自长野的警官还算信任,毕竟犯人是真的,受害儿童也是真的,柚李觉得椿女士还没重要到能让鬼祟者现杀个孩子组团来忽悠她,嘴也松了些: “所谓灵验的占卜,主要看你们怎么理解了,至少我不认为这是什么玄学魔法,比如我只看出你们从一个山区开了一百多公里的车到这里,而嫌犯要去群马,你们却没有改变抓捕计划,说明不是群马,那九成九是长野了,”柚李慢慢解释着,“而行李箱也类似,我能看出它与一个年幼的受害者有关,却不知道那是多久前发生的事,我能获取的信息,都来自于已经发生的事留下的痕迹。” 既无法预测未来,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惨剧。 “这么厉害,那东京警视厅还不得把你供起来?”大和敢助啧啧称奇。 “父母去世后我宅在家好几年,今年3月一出门就被人推到马路上被一个警察撞到失忆,刚出院公寓又被烧了,还被人大半夜窥视过,我觉得肯定有人在暗中搞我,所以暂时不打算和警方有太多联系。”柚李淡然道出自己这大半年的魔幻遭遇。 长野三人目瞪口呆。 三人还要回长野参与案件审理,饭后并未多留,交换联系方式后告别离去。 “高明,怎么不把你弟弟的联系方式给她?”回去路上,大和敢助忽然想起,“我记得你说过你弟弟警校毕业后留在东京了,要是她真碰到什么事求助,我们再从长野赶过来,指不定人都凉透了。” 诸伏高明也无奈:“景光毕业后给我写过一份信,就再没了消息,大约执行保密任务去了——但愿椿小姐和景光都好。” 暮色降临,长野警署灯火通明,“连环幼童遇害案”的凶手到案,汇报、审讯、通知遇害者家长、验尸、物证检测,专案组警察们将咖啡灌进嘴里,做好通宵忙碌的准备。 桂马,柚李收摊后到宠物医院给萩原研二办了出院,赶回来的广田护士一再向她道歉,说今天送亲戚到机场,才把小二交给新人,结果闹出了这样不愉快的事情,柚李的怒气已经经由发泄到了犯人身上,怨气也被长野警察请客吃的那顿饭化解,反而宽慰了两句满脸不安的广田。 打开笼子抱出依旧轻飘飘但精神尚可的黑猫:“黑骨精,我们回家啦。” [心情不错的样子,也不知道又是哪个混蛋倒了霉。]萩原研二在她怀里赖了会儿,才顺从地被放进篮子里,篮子里垫着柚李的旧衣服,不如宠物医的垫子舒适,熟悉的触感和味道却令人心安。 广田雅美看着柚李提着篮子远去,再次躲到卫生间中拿出手机,编辑邮件。 发送。 网吧所在的老楼1-5层是店铺和补习班,6楼是网吧前台,再往上才是包厢,老电梯运行速度慢,柚李最近实在是心力交瘁,已经习惯趁着电梯上升的这段时间闭目养神放空自己,如此也能屏蔽一部分电梯内海报、宣传单和同乘者的“声音”。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一个男人匆匆赶来,柚李顺手帮按了下开门键,男人道了谢,按下了网吧前台所在的6楼。 几乎在电梯开始抬升的同时,男人裤袋中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显然是收到了邮件,柚李转身背对男人以示避嫌,身后却没有传来任何查阅手机的动静。这反而令柚李几乎弥散到外太空的注意力回归了身体——他为什么不看邮件呢? 随着注意力的回归,涣散的眼神也重新聚焦,柚李终于从电梯光亮如镜面的金属壁倒影中看到男人的样子:灰色的连帽衫,卡其色工装裤,背后是一个巨大的葫芦形背包,大约是放的吉他或者其他型制类似的乐器。 几乎在看清的一瞬间,柚李浑身的血都凉了。 [来福枪,弹夹,备用弹夹,瞄准镜,消.音器,望远镜,风速仪,夜视仪……] [口香糖别忘了。] 这是个狙击手! 柚李用尽了所有的定力才压制住尖叫和颤抖的本能。 虽然东瀛允许满足条件的居民办理持枪执照,但什么人会带着她这个外行听了都知道用于装备单兵狙击手的各种装备!仿真模型——哪怕是仿真模型,一整套买下来也不便宜,这种人怎么可能来网吧投宿! 怎么办怎么办…… 柚李咬紧了牙关避免自己发出颤栗声。 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碰巧?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和白天的长野警匪有没有关系? 柚李心乱如麻,但这个男人身上的衣服裤子甚至鞋子都是崭新的,只有背包透露着恐怖的信息—— 不,普通人日常很少会穿一整套新衣服,这个男人就是为了隐藏身份专门穿的这一身,甚至干脆他所有衣服都是“日抛”的! 电梯叮一声到了6楼,自始至终都未摘下兜帽的男人径直走出了电梯,结束了这场安静而漫长的煎熬。 电梯门再次合拢的瞬间,柚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篮子里的萩原研二都察觉到了异常:[柚李?] 没有回答,他不敢擅自冒头,只能凝神等着。 电梯很快又到了女客专属的8楼,电梯门口的饮水机前,一位在打过几次照面的邻居正在接水,瞧见柚李,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柚李勉强挤出一点笑,按下了关门键和1楼,“我……我有东西忘了拿。” [柚李,到底怎么了?]萩原研二听出她声音的异常,着急地追问。 大约今天已经倒霉透顶,电梯下行时没有在中途任何一个楼层——尤其是柚李最恐惧的6楼停下,直接到了1楼,柚李咬着唇阻止自己哭出来,在电梯门打开的几秒里将1到5楼的楼层按钮全都按亮,抱着篮子冲出电梯,向着早就熟悉过路线的桂马警署跑去。 冬夜居民大多找找归家,寒风凛冽的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身影格外惹眼,某座高楼的楼顶,一个举着望远镜的男人稍稍移动了视线。 看清了她的面孔和行进方向后,男人皱起了眉。 “卡尔瓦多斯,鉴于纽约和东京之间的时差,”清晨5点被手机吵醒的女人声音中透着不愉,“我希望你真的有紧急的事。” “我的确认为这很重要,”卡尔瓦多斯一边继续用望远镜追踪一边讲电话,“我今晚在桂马考察一位狙击组的预备干部,意外见到了你出国前特地绕路去看了一眼的那个女孩。” “……你说椿柚李?”贝尔摩德花了一点时间来回忆数月前的一时兴起,“她还在那啊。” “她在网吧电梯中遇到了那位狙击手,狙击手方面我没有看出任何异常,但椿柚李却没有离开电梯,而是回到一楼,神色慌张地往警署的方向去了。” 贝尔摩德终于彻底清醒了:“她去报警了?你确定狙击手没有漏出破绽?” “那个狙击手过去一直在福冈活动,上个月调到东京后一直由我考察,为人低调谨慎,虽然不能与你相比,但以我的眼光,他的伪装已经很好了……椿没有去警署,她进入了一家警署附近的小旅馆——需要处理掉她吗?” 邮件与窃听器 “当然不,”贝尔摩德起身按下床边总控台上的按钮,电动窗帘徐徐展开,将落地窗外墨蓝色的天空和湛蓝的大海展现给住客,“替我关注椿柚李——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贝尔摩德挂断电话后立即联系了东京地区情报组负责人,几分钟后,一份简薄的情报发到了她的邮箱中。 打开文档看清情报来源人,贝尔摩德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缘分,有趣……” 柚李哆哆嗦嗦地锁上了小旅馆的房门,跌坐在地。 萩原研二再也忍不了了,顶开盖在头顶的衣服爬出篮子:[柚李,你碰到了什么人?还是想起了什么?] 柚李足足坐了几分钟才把气喘匀了。 这家小旅馆建筑陈腐、设施简陋,价格还不便宜,但柚李别无选择,它是附近唯一开窗就能看到桂马警署的旅馆。 然而柚李自己也不知道躲到这里到底有没有意义。 报警?跟警察说什么呢?推她到马路中央的杀手是搞错了人闹乌龙,福生公寓被烧已经定案为燃气泄漏引发火灾,公园里半夜的窥视口说无凭,银行劫案是冲着钱去的,给萩原研二下毒的变态长期虐猫,行李箱藏尸凶手就是个路过的外地逃犯——从明面上看都跟椿柚李此人毫无相干! 狙击手?怎么解释自己知道他包里装的什么?现在报警再带着人回去,有几成把握能抓到?如果没有抓到,反而引来对方注意和报复的可能性有多大? 易地而处,如果柚李是个警察,有人来报案说出这大半年多经历的各种破事,要求立案调查,她也会露出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劝对方回家好好休息。倒是可以向松田阵平和千速姐求助,但他俩一个是拆弹专家一个是交警,最终案子还是得转到别的警察手里,那个警察是否值得信赖? 白鸟……那场车祸就是一切的起点,万一……柚李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 手指忽然一痛,柚李反射性地一挥手,瘦弱的黑猫被掀翻,柚李赶紧把他抱了回来:“怎么样?没事吧?” 萩原研二有气无力地窝在她怀里:[我很担心你,柚李。] 柚李沉默地抚摸着黑猫瘦骨嶙峋的脊背,强打起精神起身离开了逼仄的玄关,打开了房间所有的灯和窗户,望着对面明亮的警署:“……会没事的。” 不得不接受了蛋疼的现实,柚李打开手机编辑邮件,一条一条写明这大半年的可疑经历,写到今日白天遇到的长野警匪组,趴在旁边看的萩原研二嘀咕:[长野,诸伏高明——应该就是诸伏的哥哥吧?] 诸伏?也是警察么?柚李对这个姓氏并无记忆,继续写最后一条,也就是刚在电梯中遇到的兜帽男:到达网吧前台时间是10点左右,一米八瘦高个,穿着灰色连帽衫和卡其色工装裤,纯黑乐器包,里面装了来福枪、消.音器和夜视仪等…… [来福枪?!]萩原研二差点原地起飞,[柚李!别发邮件了!快打电话小阵平!不,快去对面警署啊!] 柚李没有理会怀里急得汪汪叫的萩原研二,继续写邮件,读了两遍感觉没有错漏,开始编辑收件人:白鸟任三郎、目暮十三、萩原千速、松田阵平、诸伏高明…… 确定自己认识的所有警察都列为收件人后,柚李将邮件设定为定时发送,时间明日中午12点。 萩原研二还在吱哇乱叫,柚李已经关闭邮箱界面,抱着猫狠狠吸了一口,关了窗洗洗睡。 [柚李,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萩原研二挨着她的脖子躺下,不解而无奈。 大概在想这种鬼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吧。柚李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警署的震慑力还是压根就是她想多了,总之一夜无事,柚李11点将定时邮件延迟到明日,办了退房回到网吧—— 有人来过。 柚李痛苦地捏了捏太阳穴,她并不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真的有人入侵了她的包厢。 [柚李!房间里有陌生的气味!]萩原研二钻了个脑袋出来,低声呜鸣警告着。 是是是,不光有陌生的味道,还有陌生的小东西。柚李虚掩着房门,支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个人物品,自言自语:“住在这里运势低迷,还是得换换个聚财纳福的住处……” 住网吧的穷鬼没有添置多少新东西,还是一个行李箱就装好了,把一直伸爪子跟电脑显示器较劲萩原研二抓回来塞进篮子,柚李环视一圈巴掌大的包厢,确定没有遗漏,从衣架上取下西装外套,用力一抖,对折后搭在胳膊上,拉着箱子离开住了几个月的小隔间。 卡尔瓦多斯透过望远镜看着带着行李离开网吧的椿柚李,摘下了只听到一句话的窃听器耳麦,最后看一眼屏幕上一动不动的定位标志,陷入了沉思。 直接判断她发现了窃听器和定位器似乎证据不足,但要说她搬离被窃听的包厢和抖落西装上的定位器实属巧合——是不是又太巧了一点? 搬到新网吧后,柚李更新了邮件内容,加上了自己房间被人入侵偷放疑似窃听器的事情。 [你都发现窃听器了,怎么还不报警!]萩原研二气鼓鼓,[我真是不明白你怎么想的!]。 你不明白的事多着呢。 柚李搓了一把猫头,简单收拾一番出门摆摊。 比如人被杀就会死——没钱吃饭也会。 虽然面临暗敌威胁坚持出摊讨生活,柚李还是为自己的小命做了一些努力,比如把摊位挪到靠近警署的十字路口附近,虽然不得不忍受汽车尾气和灰尘,但至少不至于被人敲闷棍套——如果大白天警署附近对方都敢下手,那她就是躲到千速姐家恐怕也无济于事,就譬如人或许能通过习武跟拳王、格斗高手五五开,但如果对手是泥头车或者高达呢? 尽人事听天命好了。 主要靠回头客吃饭的占卜摊忽然换了个位置,生意自然受到了严重影响,一下午也没几个客人,柚李琢磨着要不再搞一次500円大酬宾,一个高颧骨戴墨镜的外国男子走近摊子。 柚李垂下眼,黑袍下的手指攥紧。 外国人日语很流利,问过价格后提出到附近咖啡厅坐下来聊:“作为的补偿,我会额外支付5000円。” “十分抱歉,先生,”柚李一脸遗憾地婉拒了对方的邀请,“今天的营业时间已经结束,劳烦您多行几步,前往桂马寺占卜吧,那里的禅房清幽私密,也素有盛名,绝非我一个街头小占卜师可以比肩的。” 外国男子被这一段滴水不漏的拒绝镇住了,一时语塞,柚李已经干脆利落地撤下黑桌布,脱下黑袍,十秒钟不到女巫和占卜小摊已经变成了寻常路人和一套折叠桌椅。 “失礼了。”柚李躬身一礼,拎着家当向位于警署另一侧的网吧走去。 被危险人物找上门自然是惊惧交加,但在恐惧之外,柚李无可避免地产生了无厘头的揣测—— 她这是捅了狙击手窝?怎么电梯里一个这又一个?到底是什么组织把狙击手当情报人员用?东瀛黑.道的狙击手都烂大街了? 回到网吧包厢,萩原研二立刻爬出篮子东嗅西嗅。 “行了,你又不是狗,闻什么闻。”柚李知道他担心,但至少今天没有不速之客光临这个小包厢。 ……才怪。 从超市采购了晚间打折食品打折食品回来的柚李面无表情地扶着门,萩原研二想提醒她又有陌生人的气味了,但抬头看她锅底似的脸色,明智地闭上了嘴。 神经短时间内收到同一类刺激,会逐渐麻木,柚李最近受惊次数太多,现在她依旧恐惧,但已经远不如在电梯中撞见狙击手那时,甚至生出了些“差不多得了,要闹到什么时候”的厌烦。 她何德何能,竟然值得对方在个巴掌大的网吧包厢里装半打窃听器?一人一猫住在网吧包厢里,对方难道觉得一个成年人会跟猫说什么藏在心底的秘密? 柚李转身出门找前台借了个小工具箱,回来就拆开了主机机箱取出一枚窃听器,又从桌子下、行李箱侧面、外套衣领内侧、鞋底各摘下一枚,一一排列在桌上。 [柚李?]萩原研二担忧地看着她动作。 既然搬家和假装弄丢窃听器只换来了变本加厉,那就说明已避无可避。 柚李倒持螺丝刀,手起刀落,一个一个砸碎。 手一抹,碎片悉数落入垃圾桶。 萩原研二看得心惊肉跳,却最终没有开口劝阻,如果逃避无用,还怕激怒对方已经毫无意义了,此事注定无法善了。 拍完日出戏回到房车的贝尔摩德看到了手机上的新邮件标志,她抬头给了正准备为她按摩缓解疲劳的助理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地离开。 邮件的内容令熬了半宿的贝尔摩德露出了笑意。 宫野明美,她从果盘中捻起一枚草莓放在大理石茶几台面上,狙击手,她放下一枚半红半绿的美人指葡萄,窃听器和定位器,小青柠,卡尔瓦多斯,青提,昨晚的窃听器,青枣。 看着眼前一溜整齐排列的水果,贝尔摩德思索着,这已经是一盘可以上桌的水果了,但似乎还单调了一些…… 她将目光投向了蓝莓。 “找两个与组织无关的女逃犯,不要上过通缉令的,长相要有亲和力……对,看起来越普通越好,找到以后资料发给我。” 辣手砸了一排窃听器后,“狙击手窝”终于消停了一段时间,没再出现找柚李的不痛快,转眼,十二月已经过去大半,满街都在播放着圣诞歌和新年歌,处处都洋溢着辞旧迎新的愉快氛围。 占卜摊前每天都有不少来算来年运势的客人,柚李自然从善如流地说些吉利话,宾主尽欢。 圣诞节前两天,松田阵平替年底执勤任务重走不开的千速跑腿送了一趟东西来,两个巨大的购物袋,一包是猫粮、猫罐头、营养膏、驱虫药等等宠物用品,还有一套宠物衣服,松田阵平一脸坏笑地按着黑猫强行给他套上了那套圣诞风的红配绿小裙子,萩原研二还是个人的时候都干不过自家发小,变猫后敏捷度是点满了,但现在毕竟还挂着病弱debuff,无法挣脱魔爪,气成傻猫。 柚李捧着餐厅圣诞限定的热红酒一派淡然。 另一个包自然是给她的,回了网吧包厢拆开:一套护肤品、一件毛衣、一副手套、一条围巾、两瓶营养补剂、一堆零食,甚至还有好几包卫生棉。 “你对千速很重要。” 上个月松田阵平说的话在耳边响起,柚李抱住萩原研二,把脸埋在软软的猫肚皮上,久久无语。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千速姐的弟弟…… 跨年与雪花 圣诞节如期而至,柚李批发了一批透明球,在里面装上圣诞树、驯鹿、槲寄生之类主题小玩偶,作为圣诞节当日占卜的抽奖小礼品,营销效果意外的好,不光吸引来不少新客,还有些收集癖或者强迫症为了all in,五连抽十连抽地砸钱,闹得柚李差点绷不住高深莫测的女巫人设。 小礼品消耗速度超出预期,柚李提前收摊,抱着猫到附近步行街闲逛,感受圣诞节的热闹氛围。萩原研二因为中毒和暗中的敌人步步紧逼,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门玩乐,趴在柚李臂弯中看着街上、店里形形色色的人,不自觉发出愉快的呼噜声。 “圣诞大酬宾~进店消费100円即送一组‘八种鱼’猫粮体验套装~”新开业的宠物用品店外,戴着圣诞帽的圆脸推销员满脸笑容地招呼着路人,“体验套装内含1包猫粮、1只罐头、1包冻干哦!” 八种鱼!萩原研二眼前一亮,肉垫拍着柚李的胳膊:[柚李!快去快去!这个牌子的猫粮很不错!一只罐头都远不止100円了,快去领!] 推销员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位抱着猫的准客人,热情地迎了上去,展示着手里包装精美的八种鱼体验套装:“女士,进店看看吧~只要消费100円就可以带走这一整套哦!” 柚李给了已经被优惠冲昏头脑,向礼品伸出爪爪的萩原研二一弹指:“不用了,我家猫吃不来这个牌子的粮。” 萩原研二:??? 他住院的时候一直吃这个! 推销员也愣住了,她看看委屈地缩回爪子的黑猫,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猫主人,还想说点什么,柚李却已经抱着猫往前走去,很快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柚李没有理会萩原研二的追问,甚至取消了原计划的圣诞晚餐,皱着眉回了网吧。 是碰巧遇到么?就像那次银行劫案和长野流窜犯……但到底是东瀛犯罪率太高了还是犯人胆子太大了,警署附近的商店街促销员身上都背着人命…… 痛失一份近乎免费的高档猫粮,萩原研二要死不活地瘫着,直到看到柚李更新的邮件内容。 萩原研二倒吸了几口凉气后,瘫了回去:[这个世界太危险了,还好我已经死了。] 柚李额角青筋暴起:今晚的罐头没了! 柚李接下来几天再接再厉,备齐了塑料小球诱捕客人,果然狠赚一笔,到12月31日年终盘点,个人积蓄重回100万,再加上借款没花完的20多万,还清债务没有问题了。 略微踌躇片刻,柚李还是决定趁早把钱还掉——前几天才送来两大包东西,千速姐想来是不缺钱的,但她不至于认为砸了几个窃听器就能吓退“狙击手窝”,对方如果铁了心对她不利,说不好什么时候会动手,倒不如先还掉。剩下的20多万足够她日常开销和应付一些小意外,要真有花钱的地方,大不了再借一次。 年底银行业务繁忙,柚李挤在一堆出纳中间填完汇款单,在附言栏写下了新年快乐。 离开了银行,柚李到邮局买了几张新年贺卡,准备寄给长野三人组。写好了祝福语,柚李在萩原研二肉垫上涂上印油,一张张贺卡按下去,留下了来自黑猫的祝福。 千速姐和大猩猩的她也写了,没贴邮票,准备明天连同礼物一道亲自送过去。 走出邮局时,对面商场的大银幕正播放着一段电影剪辑,金发碧眼的女主角性感妩媚,引得黑猫探头观望。 “小色.猫。”柚李调侃。 [才没有!不要冤枉我!]萩原研二当然不能认,[克丽丝虽然和她母亲长得几乎一样,但气质风格不同,而且明明是有希子更具魅力……] 柚李对这个世界的明星两眼一抹黑,听他嘀嘀咕咕只觉得吵闹,而且明星、跨年晚会什么的,都离刚还清借款还得继续住网吧的一人一猫太远了。 今天刚好也是萩原研二复诊的日子,柚李也给东江医生带去了新年贺卡和小礼物,却听他说广田护士已经离职了。 “说是男朋友的工作已经稳定了,准备换一份不用值夜班的工作,”东江医生一边给猫检查一边说,“倒不是我对外国血统有什么偏见,但她那个男朋友,真是……” 东江医生露出了年长者看年轻人胡闹的表情:“老长的头发就那么披散着,一点也不庄重,就当我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的时尚,那基本的礼貌该有吧?椿小姐你是没看到,广田同大家一一告别,他就冷着脸站在一边,没等两分钟就说要抽烟,出去了!也不帮着收拾东西,真的是……” [这么一听,这男人的确不太行。]萩原研二认同地点点头。 东江医生说得激动,干脆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撸着猫继续diss那人:“而且你知道他怎么跟广田在认识在一起的?是被广田开车撞了!这叫什么事?广田你是知道的,最谨慎妥帖不过,怎么会把人撞进医院?我看就是那个男人自己不看路或者干脆就是碰瓷,广田年纪小,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咦~]萩原研二咋舌,[经典苦肉计撩妹手段啊~] 柚李对这一人一猫一唱一和十分无语,但东江医生说的“车祸”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件事:她忘了给搜查一课的目暮警官和白鸟寄新年卡。 明天去找大猩猩的时候顺路去一趟吧…… 下午闲暇无事,柚李抱着猫窝在包厢里看了一部合家欢贺岁电影,片子无聊得很,萩原研二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柚李切出全屏,上网查了诸伏高明的资料,的确能从相关信息中推知他有个小几岁的弟弟,然而搜索他这位弟弟,却是一片空白。 没有信息也是一种信息,柚李猜这位“诸伏弟弟”大约也是个警察,执行秘密任务去了所以公共网络上的个人信息被抹去。不过这与她也没什么相干,清理了上网痕迹,柚李继续看电影。 临近晚饭时间,柚李预定的饭店打来电话,道歉说今天严重堵车导致食材送到店的时间晚了,晚餐要延后一个半小时,柚李预定的7点位置得8点30才能空出来,作为补偿,餐费可以打八折。 柚李本也没约别人,七点还是八点没什么差别,随口同意了。 萩原研二被电话吵醒,捕捉到对话中的“饭店”“预约”“海鲜”等字眼,两只前爪扒着柚李的腿咪呜咪呜,一双下垂眼瞪得滴溜圆:[吃什么吃什么!] “今晚去吃蒸海鲜,”柚李把猫放平了梳毛,“给你补充点营养,多长点冬毛,要是冻感冒了,我就把你扔掉。” [不可以扔掉!] 萩原研二非常高兴。 他并没有很强烈的口腹之欲,刚当猫那会儿就为了活命大口干猫粮,后来更是突破底限吃垃圾,柚李对他的伙食一向大方,虽然吃不上神户牛大龙虾,但从来都是买的中高档纯肉猫粮,外加罐头管够,偶尔还有超市打折的海鲜刺身加餐,他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在意的是柚李,从离开疗养院,柚李仅有的几次好饭菜,都是小阵平或者其他人请客,她从来没有花钱犒劳自己。这其中显然有他大半的责任,要不是他毫无戒心地被人下毒,花掉海量医疗费,柚李十月就该搬进正经公寓过正常日子了。 如今无债一身轻,装窃听器的狗贼近期都没再出现,柚李愿意花钱下馆子吃顿年夜饭辞旧迎新,他自然高兴。 小餐馆内雾气弥漫,尽是海产鲜甜微腥的气味,老板娘为推迟预约时间不住道歉,除了说好的折扣,还多送了一盘罗氏虾,柚李与萩原研二都吃得很愉快。 从夜班公交上下来时已经十点多,吃撑了的萩原研二从篮子里跳出来,甩着尾巴脚步轻快地走在柚李身边,路过一家播放着BGM的蛋糕店,还跟着唱: [你是我可爱的小黑猫~红色的缎带跟你很配哦~但是时常伸出爪子~让我感到很苦恼~黑猫的探戈~探戈~探戈~] 此时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居民或回家或前往各种活动地参与跨年倒计时活动,黑暗模糊了大多数物品的信息,柚李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思索着明天去找千速姐时,要如何将还款一事蒙混过关…… 鼻尖微微一凉,柚李伸手一抹,是一点点湿痕,是雨还是楼上滴水?她抬头,昏黄的路灯灯光中,轻盈细密的白色缓缓飘落—— 啊,是下雪了。 柚李伸出手,点点雪花落在毛线手套上,化成晶莹而微小的水珠。 到了明早,就能看到银装素裹的城市雪景了。 柚李微笑着欣赏了一会儿,蹲下身:“二,来。” 萩原研二打了个喷嚏,伸舌头舔了舔被雪花弄得痒痒的鼻子,甩甩尾巴走向柚李向他张开的手—— [柚李!!!] 异变横生,柚李还未明白萩原研二尖叫的缘由,一块气味刺鼻的毛巾捂住了她的口鼻,拼命挣扎,却被身后歹徒铁钳般的胳膊死死勒住。 “喵嗷!!!” 柚李昏迷前最后听到的,便是响彻夜空的凄厉猫叫。 金苹果与动画片 ……皮革的气味。 虽然身体已经能活动,脑子却还不甚清醒,柚李睁开眼,身边的黑猫焦急地喵喵叫着又推又拱。 足足过了几分钟,柚李才费劲地坐起来,发现到自己在一辆商务车后排座椅上,而车辆还在行驶当中。 “清醒点了?”前排老板座上的金发女人回头看了她一眼,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喝一点能加快乙.醚代谢。” 柚李晃了晃好像灌了浆糊的脑袋,抽出一瓶水拧开。 [柚李!别喝他们的东西!]萩原研二急得直叫唤。 柚李伸手安抚地摸了摸他,一口口慢慢喝掉了半瓶水,虽然还是头晕,但思考能力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对方把她迷晕弄进车里,想下什么药趁她昏迷就灌了,不用加在瓶装水里哄她自己喝下。 “感觉怎么样?”女人探出身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一脸药劲还没过的痴呆相。 “还行,”柚李把气得浑身炸毛整只猫都大了一圈的萩原研二抱在怀里,避免他冲动之下扑上去抓花那女人的脸,“另一只靴子总算是掉下来了……另外,怎么说呢,感谢你顺便带上了我的猫?” 女人对她的反应略感意外,但想想自己倒霉的同伴,倒也说得通:“你的猫的确够凶,还好它不太健康,否则我想放过恐怕也来不及了。” “……山原也是你们的人?” “怎么会,”金发女人忍俊不禁,还点起了烟,女士烟淡淡的薄荷味在车厢中弥漫开,“最大乐趣就是给猫下毒的变态男也太low了——不如说说看,你还觉得谁是我们的人?” 萩原研二还在骂人,脏字都用上了,从他叫骂中柚李得知眼前这位金发美人竟然就是之前商场大屏幕上见过的美国女明星克里斯·温亚德。 一个大明星,还是个星二代,显然不可能缺钱,自己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街头占卜师,无论是想拿自己逗趣,还是要占卜些不可告人的秘辛,都完全不需要也不应该由大明星本人亲自出面,那么她今晚亲力亲为来药倒自己装车带走,最大的可能性就只有两个:她就是一个喜欢玩这套花样的变态,或者有身份远高于“大明星”的大人物派她来抓自己。 无论哪个都不太妙的样子。 柚李摸着猫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形势不明时不要冒险,说了实话:“福生公寓纵火,电梯里带枪的兜帽男,我房间里的两次窃听器,还有来找我到咖啡厅私聊的外国客人。” 柚李注意到司机此时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而后视镜反射的司机竟然带了一副墨镜,大晚上的戴墨镜开车,是生怕不出事吗? 克里斯叼着烟鼓了两声掌:“精彩,90分。” 不是满分,说明她说漏了,柚李沉默片刻:“宠物用品店圣诞活动的推销员。” 以及广田雅美。 柚李垂下眼掩住心中猜想。 “乖孩子,”克里斯笑得十分愉快,“我喜欢你的坦诚。” 此时商务车开入了一座地下停车场,柚李的肌肉紧绷起来。 “别担心,这里是日卖电台楼下,我要上楼拍一段短片,大约1小时就回来,在这里等我好吗?” 难道我还能说不等吗?柚李没有回答,无声地表达着无人在意的不满。 克里斯笑笑下车离开了。 “别乱动。”柚李抱着猫换到中间座位,墨镜司机冷冷地警告她。 “后排没有扶手,坐着不舒服。”柚李随口扯了个理由,撇了斜前方的司机一眼,果然就是之前要花5000円请她到咖啡厅私聊的狙击手,“克里斯女士应该不至于连个座位都跟我计较。” 墨镜司机没多说什么,回归了沉默。 柚李估摸着他不太高兴——仍谁被猫抓个满脸开花都不会高兴的,但谁叫他非要对自己下手呢?柚李由衷期望他伤口感染赶紧嗝屁:“所以把我弄来,到底是为的什么?” 商务车电子屏幕显示此时11点多,距离她被迷晕刚过去1个小时,所以大明星前脚把她套了麻袋后脚就马不停蹄赶来电台上工,简直劳动标兵业界楷模——但抓了她好歹给个准话,把她晾在这跟个墨镜无口男大眼瞪小眼怪难受的。 “她会亲自跟你解释。”墨镜男头也不回。 “难道克里斯女士没告诉你吗?”激将无果,墨镜男丝毫不为所动。 不好对付啊……柚李看一眼克里斯座位旁的礼品袋,精心包裹着红酒瓶的雪梨纸上印着金苹果图案。 金苹果是对女神美貌的至高赞誉,她伸jio试探:“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毕竟她都收下你送的红酒了,应该也答应了跟你共饮吧?” 墨镜男握方向盘的手紧了些:“不用做无意义的试探。” ——怎么会呢,舔狗有无数,女神不回复。 柚李放低了椅背,抱着猫往后一躺,气定神闲:“我还用得着试探?我的能力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 “你的确会占卜——” “如果你想问克里斯女士会不会被你打动,那么很抱歉,”柚李打断他的话,“我不知道,人心和情感在我能力范围之外。” 墨镜男的手上冒起青筋。 “你可以多跟我聊天啊,虽然我和克里斯女士的共同点只有性别,但跟我聊聊总比你自己瞎琢磨强吧,”柚李丢出颗甜枣,谆谆善诱,“想想看,克里斯女士这样的大明星、大美人,她的石榴裙下得有多少舔——爱慕者?你比他们强在哪里呢?恕我冒犯,卡尔瓦多斯先生,颜值这方面你毫无疑问不占优势。当然,你和克里斯女士有共同的秘密,秘密是暧昧的同胞姐妹——但你是这一秘密的唯一共有者吗?” “比起其他男人,你的优势在哪里?你的需求又是什么?你确定自己选对赛道、找准抓手了吗?你准备如何展现不易被他人拷贝的特性,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建立一个完整的‘社交-取悦-反馈’的生态闭环?”柚李语速极快地砸下一连串问题。 卡尔瓦多斯依旧没有说话,但他侧过身正视柚李,卸下了拒绝沟通的冷面。 柚李一拉座椅拉杆,靠背咔嚓一下复位,趴在她胸口的黑猫差点嗷地一声被弹飞出去:“我们从用户画像说起……” 贝尔摩德将电台送行工作人员劝走,回到商务车上时,意外发现车里的气氛有了微妙的改变。 卡尔瓦多斯匆匆收起的笔记本上,除了风速、海拔、湿度一类数据,新写上了些痛点、赋能、颗粒度和细分领域之类的词语,而椿柚李不光换了个位置,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放松了不少。 “发生了什么吗?”她一边坐下一边问。 “我们聊了一些人际关系的话题,”占卜师狡黠对她眨了眨眼,“卡尔瓦多斯先生对男女思维差异、草食系男子之类的话题十分感兴趣。” 贝尔摩德:…… “不要太欺负卡尔瓦多斯,糖豆,”不过她并不在意这近乎于恶作剧的试探,“他是个好人。” [嘀——好人卡。] 萩原研二仗着普通人听不到他说话,肆无忌惮地嘲讽着这个可悲的舔狗。 “开车,回酒店。”贝尔摩德系好安全带。 比被女神发好人卡更可悲的是什么?是前脚刚领取好人卡,后脚还要继续给女神当工具人。萩原研二都要同情他了—— 才怪!他如果还是个人,笑声能掀翻这辆车的顶棚! 商务车开上高架桥后,克里斯说明了把柚李“请”来的目的: “你对自己才能的浪费简直令人发指,既然你用它来赚钱糊口,为什么不干脆为我服务呢?” “大概因为你想做的事多半不合法吧。”确定克里斯并不是想搞人体解剖大脑切片的怪咖科学家,柚李的心放下了七八成,不咸不淡地怼了一句。 克里斯嫣然一笑:“糖豆,别这么抵触,白道的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更何况你们‘椿’家也不清白。” “我没有过去的记忆,”椿女士和她一双死鬼父母关我什么事,随你怎么说,自知胳膊肘拧不过挖掘机的柚李干脆躺平开摆,“能开快点吗?我想上洗手间了。” 大明星下榻的酒店十分高档,地下车库乘坐专属电梯直达顶楼,随着景观电梯上升,酒店花园庭院、别墅群、东京湾、东京塔依次映入眼帘,柚李抱着猫看灯火璀璨的东京夜景,沉默不语。 [柚李……]萩原研二蹭了蹭她的脖子。 为了保护VIP客户的隐私,顶层总统套房设计为一梯一户,工具人卡尔瓦多斯取出房卡上前,安静了一路的柚李却在此时出声: “你还招待了别的客人?” 克里斯脸色骤变,比卡尔瓦多斯更快地掏枪指向在话音落下同时从里推开的套房大门—— “大哥在等您。”开门的方脸墨镜大汉并未被几乎怼到自己鼻尖的枪管吓到,倒是多看了两眼落在后面的椿柚李。 柚李也多看了他两眼,一是觉得这个组织的男人都有毛病,大晚上的戴墨镜,二是觉得这人的形象加上黑帽黑衣黑裤的穿着,简直就是动画片和小成本电影里标准的黑.手.党打手炮灰形象……那屋里那位“大哥”该不会长得跟教父一模一样吧? 克里斯收起了枪,声音中透出十成十的不满:“伏特加,我不记得有邀请你们过来。” 伏特加? 柚李觉得自己好像对“伏特加”这一代号很熟悉,却没能立刻想起来。 方脸汉子伏特加不接克里斯的怒火,默默把门拉开退到一边,克里斯踩着愤怒的步伐杀进去兴师问罪:“琴酒!你太无礼了!” 琴酒?琴酒?!琴酒!!! 看清落地窗前翘着腿抽烟的长发男人的瞬间,柚李眼前一黑: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伏特加很耳熟了!伏特加和琴酒不就是动画片《名侦探柯南》里把男主角新一变小的黑衣人反派?所以“狙击手窝”其实就是柯南里的黑衣组织? “贝尔摩德,是你自作主张太过。” 琴酒在室内也没摘下帽子,加上长到足以遮掩上半张脸的刘海和立领黑风衣,柚李完全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他标志性的长发的确和柚李记忆中的“柯南动画片反派”对上了。 “椿柚李不是你的私产。” 贝尔摩德上前一步挡住琴酒阴恻恻打量椿柚李的目光:“我发现,我发掘,当然属于我。” 琴酒冷哼:“她的身份资料一直存在组织资料库中,你所谓的‘发掘’不过是动用情报组的资源公器私用,不要搞错了。” 贝尔摩德气笑了:“你这是非要跟我抢人?” 两位大佬都寸步不让,几句话的时间,宽敞豪华的总统套房空气凝滞如暴风雨前夕,伏特加和卡尔瓦多斯一齐缩到墙角装花瓶,生怕成了神仙打架的炮灰—— “不好意思,”柚李举手打破令人窒息的剑拔弩张气氛,“我能去洗手间吗?真忍不了了。” BOSS与面试 柚李在厕所里磨蹭了几分钟,她实在是不想出去面对自己先被混黑大明星套麻袋,从自由职业者转职包身工,被迫卖身还不到俩钟头,又被迫卷入了新老板和她同伙的别苗头中的局面—— 更蛋疼的是,原来她穿越到的地方不是哪个平行宇宙的东瀛,而是一个推理动画片的世界!难怪恶性案件频发!逻辑在哪里?科学在哪里?唯物世界观在哪里? 比起不科学的穿越,柚李面临的另一个问题:她并没有完整地过柯南这部动画。开头她确定自己看过的,大概记得男主角工藤新一和女主角小兰约会的过山车发生了命案,被男主角帅气解决,然后工藤新一就因为撞见琴酒伏特加同人交易,被灌了药变小戴上眼镜改名柯南,后面的剧情大概就是每集都遇到案子,柯南总是打着小兰爸爸毛利小五郎的名义推理破案……对了,还有几个真正的小孩子以“小侦探”的身份参与剧情。 黑衣组织后来怎么样了柚李不知道,但既然是以小孩为主角的动画,用头发想都知道结局肯定是柯南和他正义的小伙伴一同击败反派黑衣组织,拿到解药变回工藤新一,和女主角小兰HE。 问题是,柯南人呢?你是主角儿啊!怎么还不出来干死黑衣组织!急!在线等! 上完厕所,洗了手和脸,让猫也上过厕所后,柚李终于没法继续在卫生间装鸵鸟了,叹了口气推开门直面惨烈的现实。 两位大佬此时各据一方,在落地窗左右两边遥遥对坐,从克里斯,或者说贝尔摩德满脸的不爽来看,这场拉扯显然是她占了下风,柚李略有些踌躇,她怕自己一走过去,会被两人一人一边拉住胳膊质问“你想跟谁?!” 万幸这样会令人头皮爆炸的夸张情景剧剧情并未上演,琴酒大佬叫了声伏特加,侍立在身后的小弟立刻出声解释椿柚李的最终归属权:并非琴酒从贝尔摩德手里抢人,而是组织BOSS对她感兴趣。 黑衣组织BOSS?柚李微微皱眉,她知道的黑衣组织成员只有琴酒伏特加这俩开启了柯南故事的人,对于BOSS没有丝毫的印象,无论是看过的原作剧情还是网上见过的“酒厂”、“麻醉针”、“死神小学生”等柯南相关梗,都没有提及BOSS身份,柚李此时已身在剧中,痛失提前获知终极大反派身份的机会,满心郁卒。 琴酒挑剔地打量着椿柚李连初中生估计都打不过的单薄身板,再看那张神情不属的智障脸,对BOSS专门指派他来将人招进组织的命令心生不快—— 柚李看着踱步到面前的琴酒,抿紧了唇,即便内心清楚这是个动画角色,但一米九的大高个压到身前,还难免感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萩原研二扒拉着柚李的衣服爬上她肩头和琴酒对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琴酒被这小畜生螳臂当车的护主行为逗笑了:“BOSS说你有些神秘学方面的本事,我不信这些,所谓宿命、运道,都是弱者自欺欺人的把戏,自称练成不坏金身的人,也挡不住子弹。” 柚李眼前一亮,琴酒这人讲道理,能处! 她一把薅下肩膀上态度不友好的猫:“对对对,世界上哪有什么玄学神功,都是骗人的——” 柚李马上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她话还没说完,琴酒已经干脆利落地掏枪上膛怼到了她脑门上:“那组织要你有什么用?” 要不是才从厕所出来,柚李说不准当场尿裤子。 琴酒不愧是动画片里让男主角翻船的反派,就差把“坏人”俩字纹脑门上了,你觉得我没用,就别来挖墙脚抢人啊?又不是我求着你们要的! 脑门被一把手.枪顶着的时候,说这些纯属找死的话大可不必,柚李只能抱紧了既惊又怒的黑猫低声下气:“您听我解释……” 柚李卑微地介绍了自己的“第六感”。 “超能力?”伏特加脱口而出,又立刻低下头拉了拉帽子,两位大佬都在呢,哪有他插嘴的份儿。 但他的确问出了琴酒想知道又不想拉下脸问出口的问题。 “我说不清,”柚李摆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乖顺姿态,“我没有之前的记忆,不清楚过去是不是也这样,反正车祸后就能察觉到一些别人感觉不到的信息。我也上网查过,听起来比较靠谱的说法是‘感知域宽度’,说一部分人的感知超出常人,所以能做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传说莫奈晚年能看到紫外线,如果真的如此,他就能在只有紫外线、没有可见光的环境中行动自如,在常人的眼中,他就拥有了在黑暗中视物的‘超能力’,但如果没有紫外线,他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琴酒和贝尔摩德若有所思。 “incredible!” “这不就是超能力?!” 被打扰了思考的琴酒不耐烦地给小弟丢了个嫌弃+警告的眼神,已经二犯的伏特加往后缩了缩。 琴酒收起了枪,坐回沙发上,默默凝视了一会儿房间正中央的椿柚李:孱弱的躯体,从进门开始就乱飘的眼神、紧绷的下颌、微微急促的呼吸、不断更换的重心脚……椿柚李的确是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人。 普通人是最好对付的,不需要费力气刑讯,也不需要注射任何药物,只要把枪或者刀子摆出来,他们就不敢说谎。 “说说看,”琴酒往后一靠,赶在贝尔摩德说话前一刻开腔,收获了她恼怒的眼神,“你的第六感从这个房间、这些人之中感觉到了什么?” 来了。 从被绑上贝尔摩德的车,柚李就知道自己早晚会迎来一场“面试考核”,此时虽然面试官换了人,也没有太出乎意料,但——说什么好呢? 柚李很清楚自己的能力配上专业情报分析师,能发掘出多可怕的潜能,而这些情报如果被用于满足个人私欲或者黑暗组织的运营,又会带来多可怕的后果。她既不想成为多莉羊那样生活在实验室显微镜下的被研究生物,也不想因为自己增加无辜者的悲剧,但现在琴酒的枪已经顶到脑门上,她必须在藏好底牌的同时交出一点干货,以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生命安全。 柚李颇感牙疼地筛选着信息: 伏特加喜欢女团?不行这太深了,而且伏特加一看就是硬汉人设,说不定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喜欢女团,万一他否认了也很麻烦; 琴酒那把枪跟着他很久了,被他用来突突过不少人——也不行,太浅了。琴酒这暴脾气,一见面就棒打工藤枪指自己,这种事但凡是个智商及格的都能看出来,说这个又要被他判定为该被处理掉的废物。 挑来捡去,柚李在琴酒越发不耐烦的眼神中硬着头皮给出了看起来最不会出错的中庸答案: “呃……马丁尼?” 从现有情报看,黑衣组织中的人都是以酒名为代号,虽然她没听说过贝尔摩德这种酒,但马丁尼她是知道的,是酒没错,加上这个酒名还从贝尔摩德和琴酒处都能读取到,应该就是哪个不在场的组织成员代号,他俩还都认识,这个情报大小长短正正好—— 个鬼啊! 柚李被一齐起身给她秀了把川剧变脸的琴酒和贝尔摩德吓得倒退一步。 等等?她说错什么话了?不会马丁尼就是组织BOSS吧?淦这是什么扫雷第一步点到雷的狗屎运?!贼老天要亡我! 琴酒死死盯着椿柚李,压抑着惊愕和怒气细细分辨她到底是耍小聪明还是一心找死,看贝尔摩德的表现,应该不是她指使的…… 他想问椿柚李那该死的第六感到底是从哪里看出的“马丁尼”又看到了多少,但再看尴尬又失落地挪开视线的卡尔瓦多斯和略显茫然的伏特加,他咬紧了后槽牙,把疑问硬生生咽了回去。 把椿柚李瞪得眼底都泛起水光眼看下一秒就要崩溃大哭后,琴酒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废物”,拂袖而去。 伏特加自然追随而去,卡尔瓦多斯也随之告辞,宽敞的总统套房里只剩下一脸不快的贝尔摩德和被这一波三折的跨年夜折腾得身心俱疲的柚李。 贝尔摩德一言不发地从礼品袋中拿出红酒,以柚李难以企及的腕力轻松拔出软木塞,倒出一大杯,也不醒酒,一口干了。 ……她跟个失忆了的小家伙计较什么? 贝尔摩德扶额,她真正恼怒的不是椿柚李也不是马丁尼,而是自己相中的璞玉被半路劫走这件事。 “要来点儿放松一下吗?”她问。 “不用了,我不喝酒。”柚李弱弱地询问能不能借用浴室。 从电梯遇到狙击手就一直紧绷的神经,经历了今晚的暴击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沿,的确需要放松一下,而比起酒精,热水是更好的选择。 柚李两眼发直地躺在浴缸里,以旁观者的目光来看毫无佳人入浴的曼妙旖旎,反而更像死了三天的浮尸。 萩原研二很心疼,但也无可奈何,一只猫能做的太有限了。 他终于理解了柚李没有第一时间向警方寻求保护的原因,如果连克里斯·温亚德都是这个组织的成员,难道警视厅就没有他们的人?柚李显然更早地知道了这点。 她的选择无疑保护了千速姐和小阵平。 那谁来保护她呢? 萩原研二双眼酸涩。 泡了澡,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暂时被稳住,柚李向贝尔摩德要回自己的手机。 “我多少还是识时务的,不会乱说,但今天跨年,会有拜年邮件,不回复的话太奇怪了。” 贝尔摩德也没在这件事上为难,还了手提包还让她到次卧套间休息: “组织对你的安排大致定下来了,不过这不着急,明早再说吧。” 柚李躺在舒适的床上一手抱着猫,另一手打开了手机邮箱界面。 取消发送。 “真是糟糕的新年礼物啊……”柚李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格瓦斯与精神病 虽然昨晚筋疲力尽,总统套房的床够大够软,高档记忆棉床垫和上千支床上用品如云朵般轻柔而妥帖,但柚李心里挂着事,睡得并不安稳,怀里的猫动了动,她立刻醒了。看一眼时间,刚早上七点半,她只睡了四个小时,昨晚精神紧绷的后果也在此时显现,偏头痛让柚李无心再睡,干脆起床洗漱。 走出次卧套间时,恰好碰到黑西装白手套的酒店侍者送来早餐,贝尔摩德端着咖啡吩咐道:“再送一份猫饭来。” 侍者十分专业地询问需要以牛肉为主还是鱼类为主,又问是否需要代购猫砂盆等宠物用品。 “不用了,二他会用马桶。” 侍者没有多言,奉承了两句就推着餐车离开,说猫饭会在半小时后送到。 柚李在手里喂了他半个白煮蛋和两颗草莓,开始吃自己那份早餐,贝尔摩德看着安静蹲在她腿上不叫不闹的黑猫,有点稀奇:“你的猫的确聪明得不寻常,专门训过?” 柚李往吐司上抹花生酱:“如果他寻常,我养他做什么?” 贝尔摩德轻笑,这孩子倒是有点脾气。 一顿早餐花不了多少时间,贝尔摩德昨晚提及的“组织的安排”也不复杂:柚李留在东瀛,归属于情报组,具体任务由琴酒下达,鉴于琴酒这段是时间在忙其他任务——忙着嘎人,柚李内心补充道——所以由贝尔摩德负责她的“新人入职培训”。 企业文化无甚可说,贝尔摩德直接介绍了柚李被迫入职后能享受的待遇:以咨询师的身份挂职某家皮包公司,每月100万円底薪加五险一金,如有任务会根据完成度发放奖励和补贴,且任务期间一切费用皆由组织报销…… 最后,贝尔摩德问柚李有没有喜欢的酒。 柚李摇头:“我不懂酒。” 想来也是。贝尔摩德想起昨晚这孩子傻乎乎嚷出“马丁尼”把琴酒气到失态,颇有些好笑。 “那我替你想一个。”贝尔摩德屈着手指抵着下颌,思索着适合这孩子的代号—— 年纪倒是其次,比她小的干部组织里也不是没有,但刚被带回组织就立刻获得BOSS青眼,亲自发来消息安排,就很特别了,但再特别,椿柚李依旧是个刚入行的青涩小家伙,不说文武兼备八面玲珑,干脆就是个除了情报获取百无一长的极端偏科生。 给起什么代号好呢,她记得曾经椿博士的代号是…… 所以,“白诗南(Chenin Blanc)”或者“阿斯蒂(Asti)”? 贝尔摩德正要开口让柚李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恰好看到了餐盘里剩下的俄式列巴,脱口而出: “Kbac——格瓦斯,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个非法组织的代号而已,只要不是叫什么“老白干”、“口嚼酒”,柚李都无所谓。 反而是萩原研二嘀咕上了:[格瓦斯?这不是饮料吗?难道这个组织成员不是以酒名为代号,而是以饮品?] 即便只是挂职,表面工作多少得做一做,贝尔摩德一个电话叫来了几个黑西装,直接在总统套房中给柚李办完了“弗朗西斯科咨询公司”的入职手续,留下一份有模有样的劳务合同、一部工作手机和一张工资卡,要不是柚李拒绝,他们还想把个人印章、工牌、员工手册等全套道具都来一份。 送走了黑西装,柚李的个人手机又响了起来。 “新年好呀,千速姐。”柚李没有回到自己的套间,在落地窗前接通了电话,她知道贝尔摩德在关注着。 被发现账户金额变动的萩原千速说教了一通后,柚李望着远处高耸的东京塔:“千速姐,我找到正式工作了。” 翻着合同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和内容后,电话那边的千速果然欣慰万分,欢喜地说了许多话,又嘱咐柚李千万不能被骗,不要缴纳任何入职费用,不要稀里糊涂地加入奇怪的公司同好会,不要轻易答应异性同事的私下邀约等等。 柚李微笑着一一答应。 “对,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千速也笑出了声,“等我忙完跨年这段,叫上阵平一起聚聚怎么样?” “好呀。” 挂了电话,柚李脸上的笑意仿佛被一键删除般消散无踪。 “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呢?”贝尔摩德仿佛能从后脑勺看到她的表情。 “我讨厌下雪。” 寒冷、潮湿,不仅阻碍交通、影响施工,还可能令行人滑倒受伤的糟糕天气…… “生闷气对身体可不好,尤其是女人,”贝尔摩德理解她的不爽,“你还年轻,就算入职一家真正的咨询公司,或者干脆继续当占卜师,难道就能保证你提供的情报不会被用于违法行当?人性就是自私的。” “这不一样。” 柚李面无表情地坐回沙发上,贝尔摩德一脸长辈看小孩胡闹宽容的表情等她解释如何不一样,无论她怎么说—— “我心里很清楚,每个泳池里都会有人偷偷撒尿,但如果在进入泳池之前,就看到有人在池边往水里撒尿,我就无法说服自己如常下去游泳了。” 贝尔摩德沉默了。思来想去竟然无法反驳,默默取消掉了原本安排在午餐后的游泳计划。 柚李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木已成舟挣扎无用,不如关心下自己的健康问题:“他们说组织干部福利包括免费医疗,这个福利有限制吗?” 体检可以报吗?流感、乙肝、HPV疫苗呢?慢性病和意外受伤算不算?钙片、维生素之类的营养补剂报销比例多少? 贝尔摩德忍俊不禁:“糖豆,你是情报技术人员,组织不需要你像詹姆斯·邦德那样扒飞机跳火车。” “我不是担心这个,”柚李十分平静,像是在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或许是第六感的代价,我一直被严重的幻听困扰,但你知道,我没钱做检查。” 米花中心医院附近的一间心理咨询室内,柚李安静地坐在装潢得温馨柔软,没有任何利器、易碎品、尖角,就连杯子都是塑料的休息室中喝茶撸猫,装着单面镜的门另一侧,贝尔摩德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身侧点头哈腰的白大褂医生:“她看起来精神状态还好,你确定她的确患有精神分裂症?” 渡边医生压力山大地擦了擦额角的汗,他是米花中心医院精神科医生,为组织服务的这么些年头里,除了协助走私禁.药,做得做多的事就是给一些不该他多问的人出具精神鉴定证明——有一说一,那些被他盖章“罹患精神病,无行为能力”的人,或焦虑或急躁,但总体而言算是正常人,反而是送他们来开鉴定书的组织干部更急需治疗的样子…… “贝尔摩德大人,我哪敢在这种事上撒谎呢?”渡边低声下气地解释,“如您所见,我给这位小姐做了全方位的检查,问卷、问诊、血检,能做都做了,以我菲薄的专业知识和职业经验判断,她的幻听症已经非常严重了,这是精神分裂症的典型表现,除了本人自述的幻听外,其实还有神经衰弱和错觉一系列的问题……从血检的结果来看,这位小姐没有服用任何精神类药物,始终靠意志力抗衡精神病带来的痛苦,但这并非好事,缺乏医疗介入,总崩溃的那刻总会来临。” 幻听、精神分裂症。贝尔摩德沉思片刻:“你确定所谓的‘幻听’不是伪装的?” 毕竟都是自述,贝尔摩德以莎朗.温亚德的身份活动时,出演过女主角能看到战死沙场的丈夫灵魂的片子,实际拍摄时,她就是在绿幕前,对着空气深情诉说——如果不是在拍电影,外人眼里她也是看到幻觉了。 “贝尔摩德大人,不是患者说自己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就会被认定为幻听症的,”渡边对这类怀疑患者装病的“家属”有十足的应对经验,腰杆都不自觉直了三分,“人听到声音会有一系列肌肉和神经反应,只有满足诸多条件,才会认定为医学意义上的‘幻听’。如果这位小姐并非专业的精神医学相关从业人员,或者受过特殊训练,那么我可以以自己的专业性保证,她的确是精神分裂症患者。” 贝尔摩德有点头疼。 她能接受椿柚李具有玄学“超能力”,也能接受那套“感知域宽广”的解释,但“椿柚李是个精神病”的确出乎预料,也稍微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天生坏种的反社会,睚眦必报的极端分子,热衷于背后捅刀子的反骨仔……在地下世界浸淫多年,贝尔摩尔见多识广,寻常恶棍都不值得她多看一眼,再难对付的人她也丝毫不怵,琴酒这样的冷酷疯狗她都敢时不时撩拨两把——但医学上的疯,自我认知清晰、主动就医、配合治疗的疯,还是稍微让她有点头大: 精神病是没道理可讲的,他们的麻烦在于不可知和不可控,再凶残的犯罪分子多少也会有个动机,但精神病不用,他们哪天犯病了能毫无征兆地把别人甚至自己给捅了…… 这是组织难以承担的风险。 “贝尔摩德大人?”看她久久无言的渡边小心翼翼地提醒,“请问您是需要什么结果的鉴定报告呢?健康还是换一个病种?出报告需要时间,如果不尽快定下来,今天也许就来不及了……” 被打断思考的贝尔摩德怫然不悦,意识到自己触了霉头的渡边连连鞠躬道歉。 “管好你的嘴,今天我们都没来过,”贝尔摩德取下衣架上的大衣,推开休息室门,“糖豆,回去了。” 柚李没有问医生怎么说,她早料到贝尔摩德会心有疑虑,虽然医生是贝尔摩德自己找的,但毕竟是一家之言,她安分守己地等着下次检查。 贝尔摩德在此事上展现了自己行动力之强和组织的底蕴之丰厚,下午才看完第一位心理医生,晚饭还没吃完就告诉柚李已经安排好了一位东都大学精神专业的教授明日上门诊断。 柚李无甚反应地答应下来。 贝尔摩德反而来了兴趣:“如果确诊,就得吃药了,不害怕吗?” “我对精神药物的副作用有心理准备,”柚李给吃完了自己的猫饭跳上空椅子的萩原研二擦了擦嘴,“但如果一直不吃药,总有一天我会彻底疯掉吧,我暂时还不需要太宽广的思维。” 因为自己吸纳的新干部极有可能是个精神病,头疼了好一会儿的贝尔摩德再次觉得这孩子的确挺有意思的。 “真遗憾啊,”她晃着白兰地杯轻叹,“糖豆,你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呢?” [呸,吃人的变态巫婆。]萩原研二显然还在生气套麻袋一事。 二次诊断的结果大同小异,头发花白的教授还严肃警告:“女士,您的助理小姐精神状态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必须立刻停止工作,服用处方药进行治疗,条件允许的话,最好住院治疗,这不是摸摸猫听听音乐就能缓解的病情。” 贝尔摩德看一眼凑过来对着医生嗅来嗅去的黑猫,不置可否,起身送走了教授。 不愿接受现实的贝尔摩德从正在东京举办的心理学行业论坛与会者中挖出了一位与组织有着丝丝缕缕关系的德国研究员,将他作为最后的确认手段。 在看过柚李的两套诊断报告,又与本人面谈了一个多小时后,严谨的德国专家对着贝尔摩德狂喷一通,直斥两位东瀛心理医生不靠谱,椿柚李怎么会是精神分裂症? 贝尔摩德目光深沉,瞬间想到了许多—— “她分明是抑郁症!” 贝尔摩德:…… 脏话脏话脏话!该死的德国鬼佬! 确诊与美人沟 被该挨枪子儿的德国佬气够呛的贝尔摩德鸽了克里斯·温亚德当天的拍摄工作,带着柚李前往新谷酒店参加枡山集团董事长举办的酒会。 临行前柚李不顾黑猫的撒泼打滚,态度强硬地把他留在酒店。 对贝尔摩德的说法是,自己以助理的身份随同前往,不适合带着猫,更何况猫再聪明也是猫,万一在就会闹出什么乱子就麻烦了。 柚李真正担忧的是萩原研二。 他毕竟是个成年人,过去还是个警察,再装傻卖萌也会不自觉露出不属于猫的行为举止,三位心理医生的重点是她到底有没有精神病,有什么精神病,对猫的观察不多,但今天去的酒会,真的会是一场单纯的酒会么? 人多眼杂,万一萩原研二哪个不合适的举动落在“观察者”眼中,报告上去,黑衣组织或许会珍惜自己这样一个特殊技术人员,但一只猫算什么?拿去做动物实验都是轻的,她不能冒险。 今天刚好是东瀛过年公休假最后一日,枡山董事长举办的酒会主题自然是迎新纳福开工大吉,现场装饰风格喜庆,大厅中央的香槟塔所用酒液都是鲜亮的粉色,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闪耀着金钱的光芒。 柚李并无兴趣,从侍者手里拿了一杯软饮,缩到角落cos装饰品,避开试图跟她这个“私人助理”打听大明星行程和情报的狂蜂浪蝶。 至于贝尔摩德,自从酒会东家欣闻她到访亲自前来打招呼,柚李被好事围观的人群挤到外围,就跟丢了。 对此柚李内心毫无波澜,别说现下落单绝对是贝尔摩德有意安排的,就算真的走丢了,该着急的也是她而不是自己。 柚李喝饮料,柚李吃点心,柚李上洗手间,柚李拒绝第N个男人的搭讪,从侧门离开大厅,一路逛到了一个陈列东夏工艺品的小偏厅中,关了大灯—— 打盹。 枡山宪三轻咳一声掩饰笑声,看到贝尔摩德不甚美妙的脸色,只能一摊手:“椿博士的女儿的确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 “皮斯科,我不是找你鉴定白雪公主的。” “我不懂多少心理学,但我想,那三位专家的看法应该是靠谱的。” 皮斯科操作监控系统,调出大厅中、角落里、走廊上几段视频片段,“仔细观察的话,椿柚李的很多行为习惯都异于常人,比如关注点,普通人会在进入大厅后立刻被香槟塔吸引注意力,因为香槟塔不仅处于视觉中心的位置,还在璀璨夺目,并且散发浓郁的香气——这是一种超常刺激,汽车展厅通常都会应用这一原理来让观众第一时间注意到主推款汽车。” 枡山宪三重播了她们走进门厅的视频: “你也未能免俗,但椿柚李并没有,她显然也被香槟塔晃花了眼,却马上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入口两侧陈旧的盔甲装饰品上,落单以后,她的注意力也也不断落在奇怪的物品上,比如这里,她看了好一会儿休息处无人的沙发,却没有坐下,最后这段,她一个不断被男士搭讪骚扰的单身女孩,却最终选择了这个偏僻无人的小厅休息,她明明也逛到过只有一名女仆在的油画展厅,理论上那里才是更能给人安全感的休息场所才对。” 所以椿柚李的确不正常。 贝尔摩德只能认命了。 “所以你到底在苦恼些什么呢?”皮斯科笑着切了支雪茄,椿柚李精神状态正常与否,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组织又不是什么“青年女性心理健康爱护协会”。 “还能是什么?”贝尔摩德也给自己点上了支烟,“这孩子算是我引入组织的,到现在一个任务都还没接过,就得跟BOSS汇报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真是……” “贝尔摩德,你钻牛角尖了,”皮斯科吐出口烟气,“BOSS不是让她留在东瀛?你并不是常驻东瀛的高级干部。” 贝尔摩德幡然醒悟。 “那又怎么样?”电话那头琴酒的反应令人意外,“我不关心她是精神分裂还是人格分裂,只要获取情报的能力还在,对组织有用,就够了。” 贝尔摩德将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避免听筒中不断传来的枪声继续折磨自己的耳膜:“你在干什么?” “做我该做的,对组织有用的事。”琴酒提着枪走过已经被行动组清扫过一遍的帮会窝点,抬手给血泊中手指还在微微抽搐的极道分子补了两枪。 贝尔摩德对这个满脑子杀杀杀的家伙毫无办法:“我过段时间要返回美国,需要找个人接手格瓦斯,避免她精神状态恶化行为失控导致组织的情报外泄。” 琴酒不耐烦:“那就找个医生,有病就吃药,我又不会治病。” 嘟—— “这不就解决了?”皮斯科笑呵呵道,琴酒这样的暴脾气,那位椿小姑娘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柚李打着哈欠爬上回程的车时,在自己的座位上摸到了一个纸袋。 “渡边给你开的药,服药说明和他的名片都在里面了,有任何问题直接找他,”贝尔摩德说,“以后他就是你的主治医生了。” 柚李哦了一声,吃掉了今晚的那份药。 回到酒店套房,被关了一晚上的萩原研二扑上来检查柚李是否安好,还仗着自己是猫各种嗅闻:[香槟、男香、果汁、皮革——嗯?怎么还有印度.神.油的味道?] 嗯?!意识到自己躺过的沙发上发生过什么的柚李石化。 下一刻,触霉头的萩原研二被恼羞成怒的柚李一把抓住打了几下屁股。 [等等?!为什么又打我!]萩原研二嗷嗷叫,柚李都好久没打过他!怎么又动手了!还有没有天理了!他中毒掉的体重还完全没长回去呢! 贝尔摩德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把两只小家伙的闹腾当成下酒菜。 如此想来,养一只小宠物似乎也不错? 凌晨两点,萩原研二睁开了毫无困意的眼睛。 小心试探确认过柚李的确睡熟了后,他悄无声息地跳上床头柜,柚李今天带回来的纸袋就放在这里。 利培酮、地.西.泮……果然,都是治疗精神病的处方药。 萩原研二的心沉了下去,贝尔摩德安排的三个心理医生问诊时他都在场,加上大半年的日夜相处,他自然也能看出柚李精神状态不太健康——但这有什么奇怪?现代人心理多多少少有些毛病,何况柚李车祸后失忆,萩原研二不知道失忆的感受,但显然不会好,再看她失忆的遭遇:公寓被焚无家可归、穷困潦倒流落街头、暗敌窥视安危难测……但凡是个人,都要被逼出毛病来。 萩原研二并不讳疾忌医,但柚李的问题真的有她说的那么严重吗? 幻听、错觉、精神分裂。 萩原研二不敢说自己的心理学专业知识比得过开药的渡边,但他日日跟着柚李,非常肯定柚李具有一个健全成年人的所有判断力、决策力和自控力。 他猜柚李强调自己心理问题的严重性是为了降低贝尔摩德和她身后组织的期望值和防范程度,但处方药之所以是处方药,就因为是它的使用需要严格遵从医嘱,错误使用或者超量使用都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但是柚李,你真的知道自己付出的是多大的代价么? 心事重重一晚没睡着的萩原研二次日一早精神萎靡,连以波纹龙虾和蓝鳍金枪鱼为原材料的猫饭都没什么胃口,直到柚李吃完早饭20分钟,从纸袋中取早餐后服用的那份药,才期期艾艾:[柚李……] 柚李置若罔闻,咽下了药片。 萩原研二很忧郁。 药物的副作用第二天就显现出来了,因为被非法组织控制而心情低落的柚李表现出一种非常反常的兴奋,不再皱眉叹气发呆,酒店人员帮忙买回来的书和光碟也不看了。之前的一个多星期,除非贝尔摩德安排,她极少踏出套房的门,现在活脱脱一只吃了毒蘑菇的野兔,蹦跶得停不下来,没过几天酒店的工作人员们差不多都认识了那位“带黑猫的贵客小姐”。 而不出去时更糟糕…… “修猫咪!你为什么不开心?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要有那个精气神~”萩原研二睁着死鱼眼被柚李抓着两只手晃来晃去。 [柚李!你清醒一点!]他试图挣扎。 “精气神!焕发出来!焕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显然完全没有任何卵用。 贝尔摩德含笑看着柚李折腾猫,觉得渡边开的药剂量上肯定有点问题,但反正再过几天就是复诊的日子,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兀自出门了,无论是克里斯·温亚德还是贝尔摩德都不是闲人,无暇关心小孩子无关痛痒的小毛病。 忍无可忍的萩原研二只能奋力自救,柚李从铝箔板中拆出今日份的药片时,他毫不犹豫的伸爪子拍翻了玻璃杯,大半杯温水泼下,别说药片,柚李的袖子都打湿了。 几秒后,萩原研二哭爹喊娘的惨烈哭叫响彻了酒店甜品吧。 “糖豆,我在为你筛选‘代理监护人’,”贝尔摩德放下手中的资料,“可以安静一些吗?” 正在客厅餐厅来回溜达的柚李猛地一回头,洋溢着难以言喻的亢奋的面容上,茶色的眼睛熠熠生辉:“我没有说话呀,脚步声也不大。” 但你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停不下来的脚步,都在打扰我。 该死的,这个总统套房的书房为什么要做成开放式? “你是饿了吗?”她揉了揉太阳穴,“打电话叫客房服务送brunch来吧。” “我不饿,”柚李的眼睛里几乎放出绿光,“我们出门逛逛吧,花园、商场、电影院,你想游泳的话我也没问题。” 我不想想游泳,而且在彻底淡忘那该死的比喻之前都不会想。 渡边接到命令屁滚尿流赶到时,首先见到了一脸不快的贝尔摩德:“我想你明白组织要的是什么?” “是、是的!”渡边缩着脖子。 “嗯?” “治疗那位小姐的心理疾病,帮助她恢复健康,确保她至少能够完成基础的工作……”渡边几乎把脑袋缩进衣领里了。 “所以,好好揣摩你的药方,我不想再看到一个嗑嗨了的嬉皮士,明白吗?”贝尔摩德警告道。 渡边敢不明白吗?他当天就把那位小姐的用药量降到了最低。 这个剂量或许不是最恰当的,但至少不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复诊后,柚李大致恢复了正常,又能安安分分地坐下来读书看电影了,贝尔摩德观察了几天,还算满意,渡边倒也不完全算个庸医,否则她真的要知会琴酒处理一下组织里吃白饭的外围成员了。 “糖豆,”一月下旬的某天,贝尔摩德选好了三位候选人,“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三个候选人,两男一女。 贝尔摩德看着饭都不吃了飞奔过来扒着柚李肩跟着看的黑猫,嘴角浮起玩味的笑。 “烦死了一边去,哪儿都有你,”柚李把猫推开,拿着阴沉胡子壮汉的个人资料,“这个人……怎么长了个屁股下巴?” 贝尔摩德差点被红茶呛到:“……那叫‘美人沟’,糖豆,或许你该考虑分一些看东夏书籍的时间给修辞礼仪书。” “不,”柚李神情严肃,“它长在你下巴上才是‘美人沟’,长在他脸上,只能叫屁股下巴。” “……” 贝尔摩德哭笑不得,她该先委婉提醒格瓦斯人不可貌相,还是为这粗鄙却真诚的赞誉开怀?她果断跳过了这一既不文雅也无意义的话题:“龙舌兰是三个人中唯一的干部,但看来你不想选他了,剩下两个呢?” 柚李目光扫过剩下两张纸,显然贝尔摩德选人有一个硬标准,就是具备高于常人的医学知识,这三人都有医学背景,除了已经被pass的龙舌兰,剩下的一男一女中,女性已经从事了十数年药物研究工作,而其貌不扬的黑框眼镜男也曾经学医,但刚工作就进入了建筑行业。 建筑业…… 监护人与跟踪 “这是第几个了?” 安德雷·卡麦尔将工作证向警察晃了晃,跨过了警戒线,看到尸体时没忍住将嘴角向下撇了撇,早餐吃的牛角包和咖啡在胃里翻滚着。 “第五,算上河边那个的话,第六。”刚刚完成现场尸检的法医顾问一边摘外层手套一边回答。 “这次也是外国人?”安德雷蹲下观察被切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不,本国白人,”到得稍早的朱蒂·斯泰琳走过来,拎着一只装着脏污驾照的物证袋,“纹身对得上,初步确认是芝加哥一家汽车旅馆的员工。” 朱蒂将物证袋交给物证鉴定人员:“准备好出差吧,根据BAU的分析,嫌犯再次回到美国本土作案,或者残杀海外美国公民的可能性极大,上级要求我们秘密逮捕。” 警察厅总部大楼内,下属敲开了松本清长的办公室门:“长官,检测结果如您所预料,7处监测断面共有5处溴代苯丙酮阳性,都发生在深夜,根据为工厂办理除虫剂生产许可增项的工作人员社会关系调查……” 松本清长一边听一边翻阅了资料:“泥惨会,继违法政治献金和枪支走私后,又涉足毒品制造了……犯罪升级永远不会停止。” 下属安静地听着长官感慨。 “按照‘引无计划’,通知各组做好行动准备。” “是!” 柚李有点不高兴。 选了增田行生作为“代理监护人”的当天,贝尔摩德就把人叫来给她见过了,本人长相与照片别无二致,标准的建筑行业常年风吹日晒的工程师人设,看起来粗犷憨厚、不善言辞,要不是知道他在黑衣组织混了十几年快升职当干部了,真能以为他个老实巴交的好人。他身上略显陈旧的西装、粘着工地白灰的皮鞋和朴实的黑框眼镜也没有透露太多信息,只有很常见的洗衣店送洗记录和看施工图纸…… 但是柚李就是感觉不好,一想到以后要跟这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就非常排斥,非要说缘由又说不上来,而且贝尔摩德给她的三个候选人中,已经混成干部获得酒名的龙舌兰首先被pass,如果不选增田,只能选那位一直从事药物研发,医学知识丰富而专业的女性。 柚李个人事个人知,并不愿意身边有一个太懂医学的人。 见过几面后,依然没有找到合理的换人理由的柚李只能接受现实,坐上他的车去看黑衣组织给她安排的住处,由于她“灵感超强”的灵媒人设,后勤组给她选了好几处地址、档次、风格、建设年份各异的房子,力求让新晋干部格瓦斯大人住得舒心。 柚李对房子的档次无甚追求,但她每天一睁眼就要被各种声音包裹,既然有的选,当然要挑一套安静些的房子。要命的是后勤组不知道怎么想的,几套待选房几乎是均匀散落在东京各地,每套房子之间相隔极远,全部看下来约等于把东京绕了一圈,天都黑了。离开最后一间待选住宅,柚李眼睛都直了,在因为晚高峰而走走停停的车上昏昏欲睡。 就在柚李快睡着时,贝尔摩德打来电话,说她有事要提前飞回美国,此时已经往机场去了,让柚李选好宅子搬家后自己办理退房。 柚李问了登机时间,增田行生想了想说直接过去应该来得及送机。 “那就转去机场吧,辛苦了。”柚李打了个哈欠再次闭上眼睛,她的确有病,但不是斯德哥尔摩,当然不会喜欢贝尔摩德这个套了她麻袋的犯罪分子,但目前见过的几瓶酒:琴酒阴鸷狠辣,伏特加是个应声虫,卡尔瓦多斯是舔狗,贝尔摩德竟然反而是其中最正常的,况且跟着她的这大半个月,对自己也还算照顾,感激是不可能感激的,但去送个机维持下香火情倒可以,既然暂时无法脱离黑衣组织,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增田行生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副驾驶的椿柚李,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时刻都要带着那只黑猫不撒手,简直就是个还没断奶离不开洋娃娃的小丫头。 却是拥有着“格瓦斯”这样一个特别代号的,他需要称呼为“大人”的高高在上存在,真是…… 保护和监视?或许前者是真的吧,但监视,是让自己监视她,还是她监视自己? 增田行生看一眼后视镜,之前那辆黑车不见了,但又缀上来一辆白车,不算太高明的跟踪,但格瓦斯的演技很到位,自己两次试探,她都装傻蒙混过去了,不愧是贝尔摩德那表子养出的小表子。 所以到底是哪件事露了马脚?麻醉剂都是跟毒岛单线交易,她还活蹦乱跳,多半不是这边漏了,难道是那两个废物?他当时的确是急躁了,明明是比自己更晚进入组织的废物,一无是处只知道捧伏特加臭脚,竟然也混到了“龙舌兰”这一代号,该死的,现在连黄毛丫头都……不,那两个废物和几只羊都是在外面做掉的,如果真的发现了什么,也不该等到现在才动手。 只能是最近那份情报了,毒岛这个蠢女人,连这点扫尾都做不好!增田行生咬牙。 黑衣组织似乎铁了心不让柚李好睡,很快一个电话又打到了增田行生这里,恰好此时路口绿灯转红,这个红灯有将近2分钟,增田行生接通了这通伏特加打来的电话。 伏特加让他汇报上次派给他的任务:调查参与了冲击组织位于神户的一处联络点的联合帮派情报。增田行生解释了现在的情况,承诺一把格瓦斯大人送到机场,就立刻回电话汇报此事,伏特加自然不敢大放厥词说贝尔摩德和格瓦斯俩绑一块都没这次汇报重要,摆出琴酒大哥的名头勒令他及时回话,才挂断了电话。 过了红灯,车辆转向机场方向,同路车陡然少了不少,道路都畅通了许多,伏特加问的急,没时间翻记录了,增田行生低声嘀咕着要汇报的内容: “牵头的是山口组,串联各家的是五大佬,藤本组出人,武器是双龙商会供的……买通老鼠提供情报的……是哪个来着?” 柚李看他一副话到嘴边想不起来的蛋疼模样,目光落到接完电话顺手放在水杯槽的手机上,因为疲倦和药物副作用像缺了润滑油的齿轮的迟钝大脑咯吱咯吱转动起来,没有经过充分思考的语言信号从大脑发出,咽喉肌肉控制着声带震动—— “泥惨会?” 萩原研二回头,黑车已经重新启动驶向夜色浓重的黑暗中。 [柚李……]他咬牙阻止自己返身追上去的冲动,决心从车窗逃走那刻,他就知道仅凭自己无力抗衡一个极有可能携带武器的成年男人,他得去求援。 路边的灌木丛中,萩原研二焦急地思考着,情感上他当然更倾向于小阵平,但他并不知道增田行生会把柚李带到哪里,泥惨会——组织肯定知道这个! 其他人的行踪不明,但贝尔摩德此刻应该已经到了机场,之前电话里说的登机时间是“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本来就在去往机场的路上,此处应该已经不太远。 [柚李!坚持住!] 萩原研二跳出灌木丛,四下张望后往路口跑去。 “朱蒂,嫌疑人似乎‘醒’了。”卡迈尔拨通了伙伴的电话,“突然改道向西南方,开了一小段转弯时往外丢了什么东西,他下车看了一下,马上又改道往北了,我路过时没有看到那件物品。” “北边,是向海边的方向,可能真的察觉了想通过码头偷渡出海,你继续跟,我提前绕到码头附近,选一个偏僻的位置实施抓捕。” “没问题——对了,要不要同秀说一声?” “不了,他的任务级别更高,詹姆斯不赞同私下联络。” 一处陈旧而狭小的民宅中,厨房中的烹饪工作已进行到尾声,下厨的人尝了尝最后一道菜,满意地关上了火—— “饿了?”听到厨房开门声,他头也不回地问道,“洋葱炖排骨已经好了,你先端出去喝一碗。” “‘老家’发信,今晚在大井港口附近有活动。” 诸伏景光短暂地紧绷了面容,随即又放松下来:“没关系,虽然近,但也还有一段距离,而且这边也没有消息,应该跟我们没多大关系,吃饭吧。”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帮不上忙的感觉真不好……”金发深肤色的青年嘟哝着往外端菜,被幼驯染轻敲了下头:“大家各司其职,你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今晚有酱烧虾仁和果仁沙拉,我还做了茄子渍,如果有事就浪费了。” 两人在同样狭窄的客餐厅坐下,盛饭,拿筷子,双手合十: “我开动——” “叮。” “妈妈!胖太!”被母亲牵着手往安检口走的男孩忽然嚷起来,“我们带上胖太吧!” “好了,俊雄,胖太在姨妈家会过得很好的,我们旅行回来就去接它。”忙着核对全家人登机牌的母亲敷衍着他,“晃子老师不是告诉你了吗,坐飞机对猫不好。” “可是那个阿姨车上就有一只猫啊!” “是玩偶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女子低头看自己行李车上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猫玩偶—— 她只看到一道黑色的闪电。 贝尔摩德在VIP休息室中举着报纸遮住脸,表明拒绝闲聊的态度。 还是小看格瓦斯了,经过她的一番提点,从来只敢隔着墨镜用眼神表达情意的卡尔瓦多斯今天竟然在送她到机场后,依然不肯离去,甚至跟过了安检——还要留在东京继续任务的他为此买了张机票! 应付一个卡尔瓦多斯对于贝尔摩德而言跟喝水一样简单,但偏离预期的现实却令人不快,原本乘坐红眼航班进行漫长的飞行之前,她想独处阅读静一静,但身边多了一个卡尔瓦多斯,炙热的眼神一直缠绕着自己,更何况他还隔三差五问自己要不要喝咖啡、喝茶、吃点心…… 万幸她要乘坐的飞机并未发生延误,登机广播刚一响,贝尔摩德立刻放下报纸拉着行李箱向登机口走去。 说起来,小家伙还说要来送她,自己还特意在安检口外等了一段时间,大约是堵车了吧,有精挑细选的组织成员跟着能出什么事呢。贝尔摩德一边走一边想着,在她踩上VIP客人专属通道铺设的地毯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喧闹声—— 萩原研二侧头看了一眼登机口标示,15号!19号应该就在附近!他又在墙壁上一蹬,强行转向,躲过了病急乱投医的警卫伸过来的防爆叉。他深恨自己那时打了个哈欠没听清贝尔摩德说的航班号,一路搭顺风车赶到机场,又藏在行李车上混进来后,通过大屏幕上的信息,今晚飞美国满足“1小时登机”的航班有三个班次,底特律混乱贫穷,先排除掉,剩下两个分别是华盛顿和洛杉矶——他没法判断贝尔摩德此行目的地是首都还是好莱坞,只能赌一把了!可千万要赌对啊! 贝尔摩德惊讶地看着一只上蹿下跳飞檐走壁,以超高的机动性躲闪着一群机场安保围追堵截的黑猫。 黑猫? 就在贝尔摩德思考这只好像会飞的黑猫与椿柚李那只的关联时,上下翻飞的黑猫已经直直朝她冲来。机场安保们大呼小叫的让旅客避让,卡尔瓦多斯也快步赶到她身边试图挡住疯猫的冲撞。 黑猫在冲到VIP登机区边缘处时一个旱地拔葱跃上铁艺花架,狠狠一挥爪,造型别致的盆栽应声而落,成了这场疯猫跑酷的第一个牺牲品。 萩原研二跳下花架,扒拉着撒了一地的泥土,冲贝尔摩德厉声大叫。 真的是椿柚李那只猫——出事了! 泥惨会与宝物 贝尔摩德试着伸手,刚刚还上天入地的黑猫此刻无比温顺地任由她抱起来,卡尔瓦多斯上前解释这是自己家跑出来的猫,安保人员对两个日语都说不利索的外国友人也没辙,劝阻无效,只能放两人带着猫走了。 椿柚李的电话无人接听,增田行生的手机打不通。 比想象中更糟糕一些。 快步走向停车场的路上,贝尔摩德拨通了琴酒的电话,把黑猫求救,增田行生失联的情况说明后,看着黑猫脏兮兮的爪子和袖子上的污渍问道:“格瓦斯让猫传达的信息似乎跟盆栽、泥土有关,你有头绪吗?” 电话那边琴酒沉默了片刻,沙哑的声音吐出一个词: “泥惨会。” 电话挂断的1分钟后,增田行生背叛组织的消息由伏特加传达至东京总部。 人员档案数据库负责人按照成员叛逃的处理惯例,给增田行生身份卡进行标注,发送至每一位与他有直接联系的组织成员手机上。 情报组负责人被尖锐的手机铃声吵醒,3分钟后,经过汇总整理的增田行生最新任务信息传到了贝尔摩德邮箱中。 5分钟后,BOSS批准琴酒和贝尔摩德共同处理“增田行生挟格瓦斯叛逃至泥参会事件”,暂时授予二人东京地区最高权限。 7分钟后,行动组、情报组、交通组、通讯组负责人向下属发送了紧急通知:东京地区所有非紧急任务暂停,所有人员进入待命状态。 …… 在这个普通人眼中再平凡不过的冬夜,加班党还在开会、伏案疾书,备考生已经在补习班上完了两三节课,更多的人已经顺着拥挤的晚高峰回到家中,享用晚饭,虽然天气寒冷,一栋栋居民楼窗户中透出的暖色灯光,依然让这个水泥森林一般的城市比白日更多几分温暖。 角落中,随着一声声邮件提醒,手机的主人无一例外地放下手中的事情,查阅邮件。 公司社长留下一张卡给客人买单,坐上一位金发外国人驾驶的汽车离开;猎头公司的经理返回家中,走下地下室打开电脑;脸上文着凤尾蝶的短发cool girl离开音乐声震耳欲聋的夜店,从等在出口的同伴手中接过了一个巨大的包…… 深渊睁开了眼睛。 “一位组织成员夺取组织宝物叛逃,要求所有成员核查手中尚未汇总的情报,立刻上报有关‘增田行生’与‘泥惨会’相关信息。”降谷零将电视声音调大,在声音的遮挡下轻声说,“行动组那边的消息是什么?” “赶赴东京湾地区待命,遇泥惨会人员阻碍,直接击杀。”诸伏景光放下了筷子,从抽屉中取出一大块巧克力填到嘴里,打开暗格中取出工具包,一一检查枪械和其他工具的状态。 “我把两边的消息都发给‘老家’了,”作为情报组成员,降谷零暂时不需要出外勤,他帮好友从衣柜里拿了件灰色加绒套头衫,“注意安全,保持联络。” 就在诸伏景光背上包准备出门时,刚刚被降谷零收到胸口内袋的电话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诸伏景光轻声靠近大门,透过猫眼向外探查一番,比了个安全的手势,降谷零接通了电话。 “汇报组织今晚紧急行动的具体内容。” 卡迈尔同时开着两台手机,与詹姆斯和朱蒂保持着联络,他毕竟不是本地人,对路况不熟,要不是詹姆斯传来的情报,已经跟丢了—— 增田行生并没有直直往海边去,而是先冲进了一处建筑密集的老社区,换了一辆车逃跑。 隐蔽已无意义,卡迈尔凭借着高超的车技紧跟着前方的吉普车,时而逼近,时而稍远,小汽车与吉普车碰撞没有优势,卡迈尔试图通过给司机制造巨大的压力逼迫对方出现操作失误。朱蒂已经到附近了,只要再他们汇合…… “安德雷、朱蒂,你们的具体位置?”手机里詹姆斯询问道。 两人回答了。 “保持跟踪,暂缓抓捕,避免冲突。”经过数秒的思索,詹姆斯下达了令人费解的命令。 恐惧、凄苦、委屈、愤恨……种种难以言喻的尖锐情绪如身体内部生成的刀枪剑戟,每时每刻,每一次呼吸,都在切割着她的灵魂,带来难以抵挡的剧痛。 柚李第一次如此憎恨厌恶自己读取信息的能力。 说出“泥惨会”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没有人会愿意自己心中所想被他人看透,而“泥惨会”对于增田行生而言显然是比黑历史更不可为人所知。大约因为大脑的自我保护,柚李记不清增田行生是怎么弄晕自己的,但凄惨的是,在被拖出副驾驶座,塞进另一辆车后备箱过程中,她醒了过来。 她看到了后备箱的诸多工具。 一个血迹斑斑的大皮箱,一只磕碰痕迹明显的铝匣,金属色的胶带,绳索,雨衣,大量未开封的一次性手套……和一台电锯。 旁人听不到的惨叫、哀鸣、咒骂、求饶声扑面而来,像一把钉锤敲在了她的头上。 增田行生用胶带绑好了被他的“老伙计”们吓得瘫软在地的格瓦斯,把人丢进后备箱——真是个废物。 柚李蜷缩在这一堆工具中间,如落入蛇窟,每一条蛇的每一片鳞片都化做利刃,紧紧缠绕着她、啃噬着她。 她甚至无法晕过去。 不想被虐杀……不想死得那么痛苦……谁来结束这一切……谁都好…… 赤井秀一抱着SVD在成片民房楼顶奔跑,长腿一蹬从一个楼顶跳到另一个楼顶,快速转移到了附近最适合狙击与詹姆斯商定位置车辆的厂房楼顶—— 几乎是翻越女儿墙的瞬间,赤井秀一就敏锐地感受到了黑暗中的敌意,抱着枪就地一滚,躲开了敌人的第一发子弹,却没能完全躲开第二发,子弹擦伤了他的右臂。 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开阔的顶楼无处隐蔽,赤井秀一顾不得其他,飞快起身,打开保险拉栓上膛,站直的同时,枪口已稳稳指向同样全身暴露在他视野中的敌人。 难办啊。 赤井秀一看着对面姿势与自己几乎呈现镜像的对手,头疼起来。 如此近距离的无掩体对狙,闭着眼睛都能打中,谁都不想做先漏出破绽那个,僵持住了。 同样选择了这座不算高但能控制附近三条分岔路和一座桥的狙击点,携带配备消.音器的手.枪,难道是泥惨会的狙击手?用的是—— 嗯?厚重的乌云短暂的被风吹开,月光泄地,赤井秀一意外发现对方端在手中的也是一把SVD。 灰衣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手指微动,却未贸然动作。 赤井秀一沉吟片刻:“你最近喝什么酒?” 短暂的沉默后,灰衣人答:“卡尔瓦多斯。” 自己人。 两人同时压下枪口,点头致意。 “绿川光。” “诸星大。” 验证了对方友军身份,绿川光回到自己选定的狙击点,再次举起望远镜寻找目标,赤井秀一随意扯了块手帕扎在手臂伤处,架好狙击枪,然而有组织成员在侧,他不能只盯着与詹姆斯约好的路口,也假装通过瞄准镜搜寻目标。 卡尔瓦多斯发来的后续情报只将范围缩小到东京湾一带,若非增田行生恰好在美国犯案遭到FBI的跨国缉拿,詹姆斯又在综合信息后意图将他作为自己在组织中更进一步的功勋,让朱蒂他们将人拖住兜圈子,他此刻不会出现这里。 那么,同样出现在这里的绿川光,是从组织获取了更多的信息,还是从其他渠道获得的情报? 如果是前者,那么这位绿川光也许是组织干部,至少也是比自己地位更高的成员;如果是后者,那么他的情报来源,是增田行生本人、泥惨会,还是其他组织? 诸伏景光也在思索。 诸星大持枪匆匆而至,他一开始以为是个发现了自己的泥惨会成员,但通过那把组织配发的SVD和对组织干部代号的了解,基本可以断定也是个被卡尔瓦多斯管理的行动组狙击队成员。自己在这里是为了观察组织追击叛逃至泥惨会的增田行生,是否会影响到今晚公安的捣毁泥惨会制药厂的行动,就在此处东北方500米处,就是伪装为汽修厂的制药厂,管理官已经带着公安们出动,此刻正在暗处潜伏等候自己的情报,如果诸星大一直在这…… 增田行生并没有给各怀心思的两位狙击手思前想后的时间,耳机里传来一声碰撞,紧接着是朱蒂焦急的声音:“秀!你准备好了没有!嫌疑人撞开我的车往路口去了!很快就到!” 赤井秀一沉下心,用约定的方式敲击耳麦让朱蒂和卡迈尔停止追击,瞄准路口方向。 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又是组织的追加情报,全功率运转的情报组显然也不是吃白饭的,已经确定了增田行生驾驶的车辆型号外观和车牌,以及行进方向,同时传来的还有组织高层发来的死命令:组织宝物不容有失!绝不能让增田行生将劫走的东西落到泥惨会手里! “也不知道被劫走的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竟然由两位干部共同指挥夺还。”绿川光也开始调整准焦螺旋。 “谁知道呢。”专注瞄准的诸星大敷衍道。 竟然真的跑到了这里,看来增田行生的目的地就是那座制药厂了,是巧合? 此时铅云密布的天空终于撑不住重量,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几乎是转瞬间就成了鹅毛大雪,就在这一片今冬最大的雪中,一辆各种特征都符合情报描述,一侧还带着磕碰痕迹的吉普车疾驰而至。 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的两人同时将枪口对准被两辆黑车、一辆摩托紧追不舍的吉普车,抢功劳的紧要关头谁也没有说废话互相谦让—— 两发子弹几乎同时从枪口激射而出。 一发击中了吉普车右侧后视镜,另一发则打爆了左侧后轮。 爆胎的吉普车失控撞向路边栏杆,又在司机的拼命挽救和良好的车辆性能支持下一个Z字甩尾避免了惨烈的车祸,冒着黑烟和令人牙酸的噪音再次加速。 诸伏景光再开一枪打掉了另一侧后视镜,看着少个轮子的吉普车被后方追兵不断逼近,瞥一眼已经淡定收枪的诸星大:“上面的命令是不许损伤‘宝物’。” 刚刚爆胎导致的震荡可不算小。 “两个组织争夺的珍宝……总归不太可能是个瓷器吧?”赤井秀一借着掏烟的动作给詹姆斯发去信号。 打废了增田行生的车,行动组追上他是迟早的事—— 就在两位狙击手都这么想时,下方陡然枪声大作,增田行生行驶的前方驶来几辆改装越野车和皮卡,轻机枪一波扫射,轻松打废了骑摩托的行动组成员,两辆汽车也不得不减速避让还击。 ——泥惨会! 激战与后备箱 增田行生的破车轰鸣着行驶至“汽修厂”500米范围内时,沉寂至今,令不少组织成员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参与此事的泥惨会终于展现了存在感。 十数辆越野、皮卡冲出,子弹如雨点般撒向追兵,咬得最紧的三辆车首当其冲,接到情报从附近赶来的其他行动组成员也难以在枪林弹雨中靠近。 赤井秀一与诸伏景光立刻再度举枪,精准解决了火力最盛的几辆车,掩护地面人员寻找掩体,泥惨会接应人员也迅速发觉了来自高处的狙击予以还击。 一时间,人多火力强的泥惨会与人少却占据地利的组织相持不下,战况胶着,而斗争的核心增田行生则抓住这一机会,撞入汽修厂大门。 松本清长最后看了一眼远处枪声大作的汽修厂,下令全副武装的公安们分散撤离。 狭窄的路口,一辆保时捷飞速驶来,卡迈尔紧急避让,两车交错而过。 东瀛的豪车车主这么猛吗?卡迈尔抹了把汗,继续前往与朱蒂约好的碰头点。 泥惨会的人数和火力优势很快就因为源源不断赶来增援的组织成员荡然无存,琴酒抵达时行动组已经把泥惨会据点内外犁了一遍,硝烟弥漫的工厂尸横遍野。 “人呢?”他厌烦地将烟头扔到地上,碾了一脚。 被比自己还早几秒抵达的琴酒质问,已经一肚子火的贝尔摩德用眼刀剐了他一眼,狠狠摔上车门。 还没来得及下车的萩原研二急忙往驾驶室跳去——卡尔瓦多斯也关上了车门。 [等等!我还没下去呢!]萩原研二焦急地拍车窗大叫,然而隔音的车体和防窥膜让他的努力都白费。 两位大佬拉长了脸打眉眼官司,情报组负责人直冒冷汗,疯狂给身边下属打眼色: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在他眼皮即将抽筋时,一众装鹌鹑的下属中,终于出了一个愿为上司分忧的好人: “增田行生的尸体已经在厂房内发现,对比资料,基本确定是本人。” 琴酒和贝尔摩德瞥了眼金发的情报员,他们在乎的并不是增田行生,只是这倒也不需要向一个小角色解释。 “走吧,把你的‘宝贝’找出来——趁条子闻味赶来之前。”琴酒跨过路上的尸体与鲜血,走进泥惨会窝点。 贝尔摩德挥了挥手跟上,情报组负责人揣摩上意,催促着下属们也进厂搜寻。 “可是,搜什么啊?”有人小声问。 大佬们对死得透透的增田行生毫无兴趣,显然是要找他抢走的“宝贝”了——可是,宝贝是个啥啊?长啥样啊?是圆是扁啊? 你们特…… 要不是知道附近明处暗处的干部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情报组负责人直接要彪脏话,我要知道能不告诉你们么?我是不想立功还是想证明自己无能? ——问题是特么的老.子也不知道这个宝贝是个啥啊! 你们问我我问谁去!问贝尔摩德大姐还是问琴酒大哥?是嫌情报组负责人的位置扎屁股想送给别人坐,还是嫌自己身上眼儿太少不够透气想多开几个?! 安室透看了会儿气成河豚的上司,跟在其他情报员里低调地进入了厂区,又不动声色地离开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乱翻的同事们,打着小手电观察地上错综复杂的轮胎印。 根据hiro传来的情报,增田行生的车在进入厂区前被打爆了一侧后轮,留下的轮胎印必然与众不同,仔细分辨的话…… 找到了。 安室透看着眼前一只后轮爆胎的吉普车,微微一笑,准备上车搜寻,路过车尾时却听到后备箱中传来细微的响动。 安室透凝神细听,却又没有了,他不认为刚才是自己听错,干脆折回车后摸到后备箱按钮按下—— “哐!” 一只纤长白皙、涂着鲜艳紫色甲油的手重重拍在刚弹开一条缝的后备箱盖上,狠狠地将它按了回去。 安室透回头,是脸色比刚刚在工厂门口更差的贝尔摩德。 “退下!”贝尔摩德疾言厉色,刮骨刀般明艳美貌好像真的成了沾染血腥的锋锐刀刃,随时准备让违逆者付出鲜血与性命的代价。 安室透乖顺后退。 “代号成员之外,都退出去。”琴酒也找到了此处,命令道。 大佬们没说“退出去”是退到哪,情报组负责人火急火燎地招呼着下属们统统快走,有多远走多远,生怕触了霉头。 安室透假作不经地回头,看到的是贝尔摩德依然按在后备箱盖上的手。 看来里面就是组织被夺取的宝物了……会是什么呢?记忆卡?账本?还是人员资料? “抓紧时间,贝尔摩德,”赶走了小喽啰,琴酒催促,“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犹豫不决。” 贝尔摩德头疼地看一眼虽然依旧冷着脸,却显然已经放松了精神的琴酒。 万事大吉?哪有这么简单,就算椿柚李还活着…… 随着后备箱弹开,一股他们熟悉的,由陈旧血液和新鲜血液混合的腥气逸散而出,后备箱内的情景缓缓展现在几人眼前。 卡尔瓦多斯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嘶”,琴酒皱紧了眉,贝尔摩德扶额叹息。 后备箱中的椿柚李并没有被胶带贴住嘴,但她显然已经说不出话甚至哭不出来了,双目无神地躺在一堆用途一望即知的工具或者说凶器中间,一只金属匣大开着,数把刀具锐器脱离固定槽散落各处——都沾着新鲜的血。虽然没有割破动脉,但毫无章法的刀痕几乎布满了椿柚李全身上下,分外凄惨。 贝尔摩德脱下自己的风衣裹住血迹斑斑的椿柚李,把她抱了起来:“好了,去医院。” 椿柚李没有任何反应。 伏特加欲言又止,就连他都看得出来,格瓦斯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原本今晚大哥是准备让格瓦斯参与审讯一个可疑分子的,现在看来,短时间内她恐怕都没法执行任务了,往后…… 他摇摇头,往厂房中丢下一只打火机。 椿柚李的伤虽多,万幸都不太深,琴酒去处理了因她失踪而搁置的事情再到医疗点时,清创缝合已经结束了,人在病房昏睡,那只脏兮兮的怪猫趴在床边。 贝尔摩德在走廊尽头窗户边抽烟,满脸烦闷:“她被折磨到精神崩溃,话都说不出来,暂时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让情报组继续调查增田行生和泥惨会的关系。” “组织不需要一个废人,”琴酒不关心小丫头的精神状态,“还好她刚加入,不至于导致情报泄露。” “BOSS对她的兴趣还没有冷却,”贝尔摩德淡淡道,“我会带她去美国养病,说不准能恢复。” 两人都没提另一种情况的处理方式。 萩原研二第一次直达原来猫的泪腺如此发达。 从贝尔摩德抱着柚李回到车里,他就难以自已地流泪,直到急救室的灯灭,挂着点滴的柚李被推到病房,他的眼泪依旧没有停下来。 一年多以前,对小阵平说出“如果我死了,你就为我报仇”的混蛋,终于在今日体悟到同类型痛苦。 如果这一切苦难都是那份诡奇能力的代价,那他要如何才能得知,代价是否已经被清偿?如果世间有神明,要献上什么样的祭品祂才肯将平安赐给柚李? 萩原研二卧在好似布满裂痕的瓷娃娃的柚李身边,泪流不止。 组织的珍宝是什么这个问题或许还不能下定论,但贝尔摩德带走的是什么,诸伏景光却很清楚: “是一个人,”回在好友身边,让他胸中的压抑和阴霾稍微得到纾解,“贝尔摩德把‘他’抱上了车带走了。” 还可能是一具尸体。 降谷零没有在这种时候较真,就“组织的珍宝可能是个人”进行讨论,两人都还未取得酒名,获取黑衣组织的情报有限,只能通过今晚的几次命令和追加情报来推测。 第二天管理官联络二人,通知降谷零晚上低调前往已经被烧毁的汽修厂调查。公安这次缉毒行动险些正面撞上黑衣组织与泥惨会的火并,全靠降谷零与诸伏景光及时传回情报,才险之又险地避过,松本管理官直言给二人记上一功,同时出面协调封锁现场调查枪战与火灾的警视厅,为潜伏在组织情报组的下属提供了半小时无人打扰的调查时间。 “警视厅方面非常不满,半小时是我能争取到的极限,但现场已经被严重焚毁,能不能找到相关情报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晚上八点,一辆所有玻璃上都贴着防窥膜的厢型车驶入火灾现场,司机伸出一只手展示公安证件,驻守在警戒线处的警察仔细辨认后挥手放行。 十多分钟后,与同事换岗的警察在后勤保障处的保温箱里拿了份盒饭,坐在器材箱上吃起来。 “哟,班长。”一个人强行将他挤到他身边坐下,伊达航嘴里的饭粒差点喷出来:“松田,都说几次我早就不是班长了……你也来值班?” “上夜班,”松田阵平摘下墨镜装进口袋,“警视厅大佬们被公安气得半死,根本等不到明天,让我们待命,等着公安一走就进去排查,保证你们搜查一课能天一亮就进场调查。” 伊达航笑了两声:“公安嘛,肯提前打商量就算有礼貌了。” 就算他们突然冒出来要接管这片发生了枪战火灾废墟,警视厅大佬们也拦不住。 “呵,狗咬狗。” “喂喂喂不要把我们自己骂进去。” “大佬间PY交易,跟我们这些小职员有什么关系。”松田阵平不再说话,让班长的嘴能闲下来吃饭。 “班长,你说……降谷和诸伏一毕业就玩失踪,是不是去做公安了?”等伊达航终于吃完了饭,松田阵平说了自己这几分钟的胡思乱想。 伊达航一愣,挤在一个器材箱上的两人一起想象: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降谷零,过分温柔良善,连放弃生命的仇人都要冒险营救的诸伏景光—— 当公安。 “哈哈哈怎么可能。”X2 画风完全对不上。 降谷零回到了昨夜发现“宝物”的位置,果然看到了被烧得完全看不出曾是一辆车的残骸,他并没有失望,这种核心区域,肯定是“清扫工作”的重中之重,什么都留不下才是正常的。 他打着手电往其他地方找去。 短暂的半小时时限不允许降谷零在现场慢慢思考,他在尽力保护现场的前提下,收集了一些未被烧毁的物件,又拍摄了大量照片,在半小时的最后一分钟返回厢型车。 降谷零带着采集到的物证回到公安一处地下基地时,诸伏景光刚完成今天的射击训练,两人一同整理照片和物品。 “毕竟烧过,调查时间也短,不知道有没有采集到有价值的信息。”终于完成照片初步整理、归类、编号,降谷零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一定会有的,”整理物品的诸伏景光拉下他揉眼睛的手,给他眼睛上盖了条热毛巾,“我就发现了一件与众不同的物品。” “什么?”降谷零立刻要看,却被好友拦住:“热敷五分钟,中间断了重新计时,少一秒钟我都不会告诉你的。” “hiro!” “哈哈哈~视力很重要的!” “我又不是狙击手!” “达咩哟~达咩~” 度秒如年的五分钟终于过去,降谷零一把扯下热毛巾,诸伏景光没有再卖关子,从桌上众多物证袋中拿了一个递给他:“看这个。” 那是一只手套。 手套与伤痕 一只毛线手套,看得出来是手工编织,主色调是白色,唯一的装饰是手背处织的一个卡通黑猫头,无论是风格还是尺寸,都显示它是一只女士手套。 降谷零记得这是自己在汽修厂侧门附近一丛灌木下捡到的这只手套,那个位置已经是火灾边缘,灌木丛被大火的高热被烤得枯黄,却最终没有燃烧,其下的手套也幸免于难。 而那个侧门……正是贝尔摩德等干部离开时走的出口。 “你带回来的物品中,这是唯一一件体现出女性特征的,”诸伏景光指了指电脑,“刚刚五分钟里,我也大致浏览了你拍摄的照片,确定现场除此之外的确没有任何女性物品,贝尔摩德昨晚穿的是黑色长风衣,里面是一条紫色羊绒长裙——风格不一样,不是她的。” 根据他们已经掌握的资料,这个明面上是修理厂,实际上是违法制药厂的泥惨会据点,所有员工都是男性,而昨晚参与灭火的消防员更不会在现场掉落这样一件私人物品。 它有很大可能性来自于“宝物”。 手套的毛线和其上血渍、皮屑马上被采样送检,款式图片也发给公安情报组人员寻找来源,降谷零一边与其他组织情报员一起完成上司发来的调查任务,一边期盼地等待着检测和溯源结果。 然而公安围绕手套进行的调查并没有取得建设性成果。 血渍与皮屑来源于两位不同的女性,均无前科,数据库比对无果。手套溯源查到了一个民间流浪动物保护协会,协会几位女成员趁着年底手工编织了一批手套围巾义卖筹款,负责编织手套的女性DNA与皮屑一致,但查遍了协会,也没有找到血迹主人,追查手套购买者的努力也没有获得回报——手套几乎都是圣诞节前在闹市区卖掉的,现场没有监控,负责售卖货品的协会成员也无法回忆起所有购买者的准确容貌特征,公安们努力之下,也只找到四位购买者,还不到手套总数的三分之一,他们购买的手套都还在自己或者受赠人手中,无一遗失。 降谷零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线索断了。 诸伏景光看他纠结地拧紧眉头,聊起了这次任务中遇到的组织狙击手: “枪法很准,身体素质也不凡,当时情况紧急,我那两枪是冲着躯干去的,我在暗他在明,竟然只擦伤了手臂,而且,他完全没有表现出被误伤的恼怒。” 要么此人城府深沉,将怨恨藏在心底,如此一来,诸伏景光需要防备未来可能遭遇到的报复;要么此人另有目的所谋甚大,一点小伤完全不值得关注。 不然呢?难道要认为这个自称“诸星大”的家伙是个宽宏大量,完全不介意被“同事”打伤胳膊的家伙?或者干脆跟他们一样,也是个卧底? 这种剧情连小学一年级的孩子都嫌老套了。 “要不是他也拿着一把SVD,我几乎要认为他是个组织干部,上面命令截停增田行生的车,他直接瞄准车胎开枪,完全不在乎是否会导致车祸车毁人亡,枪法准、胆大、心也狠。”诸伏景光回忆当时的场景,心情复杂,“即便还不是,经过这次,估计也很快就会被提拔。” 降谷零拍拍好友的肩膀:“有了这次的功劳,你的晋升应该也提上日程了。” “你不也一样吗?”诸伏景光打趣道,“‘大侦探’安室先生。” “不要开这种超级羞耻的玩笑!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抢回椿柚李、犁平了泥惨会的据点,围绕此事的工作却远远未结束。 “根据增田行生在暗网加入的群组和发言,最迟从六年前起他就一直以虐杀取乐,因为他明面上的职业是建筑工程师,便于掩埋尸体,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根据他发在暗网上的照片找到的几个埋尸地,的确挖出了骸骨。” 情报组负责人甲斐田低声向琴酒汇报着调查结果,想到那些鲜血淋漓死状凄惨的照片,见多识广如他也忍不住阵阵反胃:“他与泥惨会的勾当也跟这个有关,这个变……他热衷于让人亲眼看着自己被他切割血肉,所以一直在黑市购买麻醉剂,一来二去就跟泥惨会负责违禁药品的毒岛桐子搭上了线,以上,是目前已确认的情报。” 甲斐田小心地觑一眼琴酒。 “继续。”琴酒嗤笑一声,他很了解这个胆小又滑头的家伙——必然还没吐露干净。 甲斐田果然像块湿海绵一样被挤出了水:“这一条还没完成最后确认,但根据已有情报分析……增田行生在十二月底左右向毒岛出卖了一份组织情报。” “哐!” 厚底威士忌杯被重重顿落桌面,甲斐田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关于什么的情报?” “大约是关于11月那批藏在建筑机械里从意大利运进来的枪械,下属推测,之前神户联络点遭到当地地头蛇联手攻击也与他有关——要不是朗姆大人在前一天临时提走了那批货,它们当时本该存放在那,只不过也正因为没有额外损失,才没有及时察觉到此事与泥惨会和增田行生的关系……” 最终导致了“神户联络点遭袭”一事的调查工作绕了一圈又交到了增田行生手里,酿成了让贼捉贼的乌龙。 “呵,真是可靠的委托对象呢。”一旁的贝尔摩德晃着杯中的酒液,揶揄道。 琴酒非常讨厌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女人,只是格瓦斯算是他从贝尔摩德手里截下的,那份监护人备选清单也由他提供,而将神户联络点一事交给增田行生调查的,是他手下的伏特加。 无论如何此事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只能暂时忍了她的阴阳怪气。 这份气自然要发泄到别人身上:“这些情报是谁查出来的?” 甲斐田一愣。 “难道是你?”琴酒点上一支烟,冷笑,“甲斐田,我很清楚你的能力,你自己也该清楚。” “当然、当然,大人明察秋毫!”甲斐田不敢吹得太过惹了琴酒不爽,竹筒倒豆子地招供了这次调查大功臣,“是一个叫‘安室透’的年轻人,原本在枡山汽车集团工作,信息收集和分析能力都很优秀,只是大约因为混血身份,性格有些偏执古怪,跟集团里的同事闹过几次矛盾,皮斯科大人觉得他更适合在情报组工作,就推举过来了……对了!那晚上在泥惨会据点,也是他最先找到的增田行生的车。” 是那个金发黑皮的年轻人。 琴酒和贝尔摩德都有印象,倒是有点本事。 “不用了。” 护工又一次准备给病床上的伤者擦洗身体时,第一次听到她说话,护工不安地看着脸色青白的年轻女人撑着床慢慢坐起来,又轻又急地喘了会儿,才继续说:“我自己来。” “可是,小姐您——” “出去。” 萩原研二看她赶走了护工,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发呆:[柚李……] 没有任何回应。 匆匆赶来的渡边医生跟格瓦斯大人聊了一段——单方面的聊,格瓦斯给他的反应还不如那只黑猫多。 难办啊……渡边只觉得头大如斗,原本的精神分裂、幻听就还未显著好转,骤然遭受这么严重的刺激,心理创伤、抑郁、PTSD、癔症…… 渡边内心涕泗横流,觉得自己离被送去陪葬不远了。 不!要苟住!想着乡下的老母,渡边一次又一次地努力着。 美食甜点、杂志书籍、时装配饰、电影录像带……反正上头批给格瓦斯大人的治疗费额度够高,渡边毫不手软地把一切年轻女孩可能喜欢的东西往病房里送。 就在渡边即将崩溃之际,他发现一直毫无触动,宛若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的格瓦斯大人扭头注视着一张海报。 海报上是一支乐队,渡边虽然感动于格瓦斯大人终于对外物有兴趣了,但也实在是看不出海报上的人有什么好看的:这种风格好像叫什么……视觉系?几个人都浓妆艳抹,发型一个比一个费发胶和卷发棒,身上的铆钉摘下来上称能有三斤半,还总跟眼睛过不去,不是戴墨镜就是用帽檐或者头发挡着,五个人凑不出四只眼睛…… 既然是乐队,应该会接商演吧,既然格瓦斯大人喜欢,不如再申请一笔款让他们陪大人玩个三天两宿的。渡边琢磨着,要是大佬们怕泄密,大不了玩腻了让行动组把药渣处理掉…… “扶我起来。” “诶!好嘞!”瞧他这聪明绝顶的脑瓜!路子对了! 把莫名其妙出现的辣眼睛非主流乐手和地中海医生一起轰走,柚李捏了捏鼻梁,让护工推自己出去转转。 渡边完全想岔了,但那张海报上戴着墨镜的男人的确让她意识到,不能这么下去了。 [柚李,雪已经停了,小时候姐姐和同学堆雪人,我和小阵平偷偷给雪人戴眼镜插烟斗,被姐姐追着打……]萩原研二怕压着她腿上的伤口,迈着小碎步跟着轮椅,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 柚李从走廊窗户望出去,医院院子里的残雪都被清理堆到墙角和树下,脏兮兮的一堆一堆。 我不喜欢雪。 她收回了目光。 渡边发现每次去遛弯回来,哪怕是被护工用轮椅推着,格瓦斯大人都会比出门时精神萎靡,自己跟着走了两次,也只是漫无目的地在院内逛而已,既没有熊孩子吵闹,也没有不长眼的男人搭讪纠缠,格瓦斯大人的精神就是肉眼可见地差了。 仿佛病房外有看不到的吸血鬼吸干了她的精气。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渡边抓耳挠腮,试图劝阻这每日消耗式遛弯,格瓦斯大人眼睛都不抬,伸手指门。 渡边顺滑地滚了。 萩原研二觉得柚李似乎在计划着什么让人不安的事,越发寸步不离。 这日柚李没有遛弯,她嫌弃浴室花洒水小,折腾了一下午,水电工先后换了三套顶喷式增压花洒,最后不得不加装了个增压泵,才终于换来格瓦斯大人勉为其难的点头。 外科医生几乎要哭了:格瓦斯大人身上的外伤还没拆线呢,避开伤口擦洗是最好的,非要洗澡也该是缠上防水膜轻柔冲洗—— 这快赶上洗车喷枪的水压,什么防水膜扛得住啊!万一伤口崩裂流血感染算谁的! 渡边才不管这么多,他作为心理医生自然乐见病患有心情折腾提升生活质量的琐事,东夏话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外科医生的死活干他屁事。 萩原研二照例跟着进了浴室,准备在她自残式冲澡时大吵大闹,把护工叫来阻止。 柚李缓缓地脱掉了病号服,露出一身交错斑驳的伤痕,增压泵和花洒打开,安静的浴室瞬间吵闹得像工厂车间,萩原研二蹲在洗手台盆上蓄力,准备扑上去挠门—— 他被抱了起来。 年轻女子赤.裸的身躯贴着他,令他手脚无措。 “萩原研二。” 耳畔的轻声呼唤如惊雷炸响。 ?! “别出声,听我说,”柚李紧紧地抱着他,小声而快速地说着,“贝尔摩德会带我出国,估计就是这几天了,你听好,医院内部到处都有监控,但看监控的警卫半夜12点30会换岗,你趁着换岗的混乱,从病房门走,到走廊尽头,翻窗出去,再从空调外机爬进通风口,从医院西侧出,沿着墙根监控死角一路走到围墙边,那里没有照明,监控拍不到,从铁门离开医院。” [柚李——] “去找松田,找千速姐,谁都好,忘记跟黑衣组织有关的所有事。” [柚李!] “……不要回头。” 间幕与别离 “所以,凶手就是你!”大和敢助指着瘦弱的青年,“受害者的房间看似密室,其实只要拆下顶灯,就会出现一个与阁楼想通的缺口,你提前把一套由滑轮组和和水井轱辘组成的起吊装置安装在阁楼上,动手时只要通过缺口垂下四个挂钩,把已经陷入昏迷的受害者连人带轮椅吊起。” 大和敢助五指并拢做了个劈砍手势:“就能切下受害者的头。” 上原由衣瞥一眼诸伏高明,见他点点头补充道:“你是中学物理老师,能轻易获取滑轮组,但水井轱辘不便处理,我想你应该是直接从村中荒废的水井上拆下再装回去,受害人被斩首时血液飞溅,根据拆卸痕迹和鲁米诺反应不难找到。” 上原由衣松了口气:阿敢和高明两人查案总是跟比赛一样,万一又像上次那样,一人提出推论,另一人再当众推翻,刑警队长又得吃降压药了…… 把犯人带回警署交给同事做笔录,三人终于在下午两点吃上了午餐。 “刚好你们仨都在,”一个抱着包裹的同事从外面进来,“东京寄来的新年贺卡。” 三张贺卡的寄件人都是椿柚李,只不过—— “为什么给你的贺卡专门用信封装着,还那么厚?”大和敢助抖了抖手中单薄的明信片,质疑道。 上原由衣拆开信封,取出一张立体贺卡,阅读着贺卡上言辞恳切的问候和祝福,露出了笑意:“这是女孩子之间的友谊,阿敢你不懂。” “对于凶神恶煞的大和警官,椿小姐大约无话可说。” “哈?你不是也只收到了一句‘新年快乐’吗!比我强在哪里!” 吵吵闹闹中,一位文职人员跑来通知三人松本机场发现残尸,刑警队长让他们立刻出警。 三人匆匆将贺年卡收进办公桌抽屉中。 “怎么样,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hiro你出去!”面色严肃宛如在拆弹而非做菜的降谷零略有几分焦虑地驱赶第二次进厨房的友人,“我可以!” 好吧好吧。诸伏景光退出了厨房,虽然说好今天让zero主厨,但不管怎么想…… 十多分钟后,降谷零把自己的烹饪成果端上了桌,紫灰色的双眼和鼻尖上的汗珠一齐闪耀着自信的光芒:“尝尝。” “嗯,看起来和闻起来都很不错的样子。”诸伏景光拿起筷子,“我开动了。” 他依次品尝了豆角炒培根、煎汉堡肉、烤秋刀鱼,最后喝了一口味增汤,陷入了沉默。 “……很难吃吗?”降谷零伸出筷子就要去夹一根豆角尝尝。 “别吃那个,zero,”虽然很想违心地表达还不错,但诸伏景光在这道菜上只能说真话,“豆角没熟,不能吃,有毒素的。” 降谷零沉默片刻:“汉堡肉呢?” 诸伏景光张嘴—— “说实话,hiro。” “好吧,咸了。”不知道是放多了还是干脆放了两次,总之已经咸到会威胁血压了。 “秋刀鱼?” “……淡了。”或者说干脆就没放盐吧。 “味增汤!味增汤无论是咸了还是淡了应该都可以补救吧?!”坚强如降谷零此刻也有些破防。 “但是,zero你把盐曲当成了味增。” 眼见好友眼中的光芒彻底消失,石化的面容上浮现道道裂纹,诸伏景光连忙补救:“栗子焖饭,栗子焖饭很好吃!完全没有问题!” 降谷零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看着一桌光鲜亮丽却完全不能入口的菜肴,陷入了emo。 用楼下小餐馆打包回来的菜下饭,好歹填饱了肚子,两人一起处理着厨余垃圾,看着因为浪费了食物而闷闷不乐的好友,诸伏景光提议:“不擅长做饭也没关系,我教zero弹吉他吧?” “我曾在群山中,追逐野兔,曾在河流中,钓取鲤鱼,那情形依然在我梦中,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们没有住在一起,他偶尔会过来……不用担心啦,大君人很好的,很有分寸……你一个人在美国要注意安全,不要跟他们对着干……嗯嗯,好,下次聊。” 宫野明美挂断和妹妹的通话,轻轻叹气。 在卧室里坐了一会儿,整理好心情出去时,男朋友并没有在客厅,而是一个人在阳台。 大君…… 宫野明美有些感动,他总是这样,从来不在自己面前和会影响到别人的封闭空间里吸烟,每次都是到室外去。朋友们都说她的男友总是板着脸,看起来又冷又硬,一点都不温柔,但宫野明美自己知道,大君的体贴之处。 她忽然想起了椿柚李。 自己离开宠物医院后,椿柚李怎么样了呢?她的猫恢复健康了吗?现在是谁在监视她?组织还会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吗?椿柚李的身边,是不是也能有一个大君这样关心她爱护她的人呢? 注意到屋内的动静,赤井秀一说了最后一句话,插在裤袋里的手按下手机挂断电话,摘下耳机回到客厅中:“要出去吃饭吗?我预约了你喜欢的那家店。” 朱蒂挂断电话,移动鼠标唤醒休眠的电脑,莎朗·温亚德的照片和资料出现在屏幕上。 “没有。” “那下周末呢?” “也没有!”佐藤美和子停下脚步,叉腰斥责自己的同期:“白鸟君,如果你那么空闲,不如多去看看前辈们办案的卷宗,我们是担负着守护东京安全责任的警察,不是闲人。” 约会请求被拒的白鸟任三郎略有些失望,却也谈不上沮丧,毕竟整个警视厅还没有人成功约会到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佐藤美和子。 他依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邮箱,一一回复工作邮件后,清理掉那些垃圾邮件,删掉最后一封推销保险的广告后,他又想起了椿柚李。 东瀛的房屋是强制购买火灾保险的,失忆后的椿小姐知道这点吗?了解如何申请理赔吗? 沉默片刻,白鸟再度翻出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您好,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机械女声的提示音让他的心再度沉了下去。 椿小姐…… 因为上次黑猫大闹机场事件的热度还没彻底下去,以及这次要捎带上格瓦斯,贝尔摩德选择乘坐私人飞机。 称得上宽敞的私人飞机这次只有两名女客,空姐们安静地提供着服务,为女明星上了红酒,又给另一位一脸病容的贵宾掖好毯子。 “你的护身符掉在安检处。” 空姐一愣,客人却不再说话,将目光投向了舷窗外漆黑的夜空。 “糖豆,不要做伤神的事,也不要乱说话。”空姐回到操作间,贝尔摩德低声警告。 柚李木着脸看了她一眼,裹着毯子躺下了,过了一会儿,毯子包传来呜呜哭泣声音,贝尔摩德看一眼哭得不断颤抖的小家伙,陷入了无语。 是她多嘴了,渡边说了一万次格瓦斯不能受刺激。 真是个麻烦的小家伙。 贝尔摩德驱散了一脸不安围过来的空姐,戴上眼罩休息。 根据这几天的经验,这种不太严重的情绪失控,让她自己哭一会儿就好了。 睡梦中的松田阵平被一阵凉意惊醒,一睁眼就看到金发女郎扯着自己的被子站在床边。 “千速!”他惨叫,“你怎么进来的!还有被子还我!” “从你信箱里拿的钥匙,多少年了还是这个习惯,也不怕丢,”萩原千速把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丢给他,“快点起来,说好了今天陪我去给老爸选领带的,这都几点了,不进来喊你你能睡到天黑。” 松田阵平打着哈欠往身上套衣服,撇一眼床头的闹钟,再度惨叫起来:“这才八点半!商场都还没开门!” “等你洗完澡吃完早饭,至少九点半了,路上再半小时,正好。” “我又不用化妆,起床到出门半个小时都够了。”都已经被叫起来了,挣扎无用,松田阵平嘟哝着走进浴室,出来时千速正在看电视,餐桌上空空如也,连杯水都没有。 “有空看狗血电视剧不如帮你的苦力热热早饭。”松田阵平自己从冰箱里拿了牛奶放进微波炉,听到电视传来“今天的编织教程到这里结束,姐妹们明天再见~”的结束语。 编织教程? 他回头看一眼电视,节目片尾正在展示各种花色各异的围巾、手套、肚兜。 千速看的不是什么晨间电视剧,而是教主妇打毛衣的手工课。 松田阵平毛骨悚然:萩原千速!从小手工课不及格!钉个扣子都能把衣服前襟后摆缝在一起的女人!在看编制教程学打毛线!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松田阵平给她倒了杯温水,放软语气询问道。 “我看你才是发烧了,”萩原千速白了他一眼,“上次打电话柚李很没精神的样子,多问两句就哭了,说不小心把送她的手套给弄丢了,又找不到同款,我也找不到,看她那么伤心,干脆给她织一副一样的好了。” 松田阵平无语,吨吨吨把牛奶喝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送我一副手套。” “啰嗦,你一个大男人用什么手套,自己揣兜就好了,”节目结束了,萩原千速对晨间电视剧没兴趣,无聊起来,“快点吃,买完了东西我还得赶回家喂猫呢。” “是是是……” 第一卷·举头望明月——终 玫瑰与易容 剧组清晨的宁静被粗犷的美洲汉子怒吼打破: “长镜头!又是长镜头!不要频繁使用长镜头!我说过一万次了!莱尔·托雷斯!观众们不是白痴!他们不需要在屏幕上从前菜看到餐后甜点才知道主角吃的是法餐!”摄影师脸涨得通红,手里抓着一台小型摄像机对着面前容貌与他有三分相似的年轻人喷口水,“不要找借口说什么器材!合格的摄影师用单反也能拍!我的老天!我花了多少工夫来教你?但凡我用一半时间去教温亚德小姐的猫!它都学会了!” 被喷得发型都乱了的年轻人垂头丧气。 一只黑猫从他身边经过,走到作为道具的花篮边,挑挑选选,叼起一支半开的黄玫瑰,抬头看着他。 年轻人无语凝噎:这只猫不一定比他更懂摄影,但一定比他更会撩妹。 “拿走吧,它是你的了。”他垂头丧气地挥挥手。 得到应允的黑猫叼着玫瑰,脚步轻快地往女主角莎朗·温亚德的房车跑去。 [柚李。]萩原研二将玫瑰放在餐桌上。 坐在椅子上发呆的人像是一台老旧的电脑,迟缓而艰难地开机:“哦……” 柚李伸手拿起玫瑰欣赏了一会儿,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摸了摸猫:“很漂亮,但很多植物对猫有毒,以后不要去咬了。” 修剪后的黄玫瑰被插入了花瓶中,一支接近萎蔫的非洲菊被取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我想让你开心一点。] “我知道,”柚李鼻子一酸,发出一声哽咽,她抽了一张面巾纸按了按眼睛,“我知道。” 萩原研二知道自己并没有让她伤心,她只是……被失控的情绪左右着。 又呆坐了一会儿,柚李起身烧水,早餐后半小时,该吃药了。 贝尔摩德给柚李请了很知名的心理医生,开导、吃药、疗养,虽然她和那个组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的确给柚李提供了高端的医疗资源。 只是心病从来不是可以靠金钱轻易治愈的。 没有人知道柚李被劫持的那段时间遭遇了什么,即便是最委婉的旁敲侧击,也会令她恸哭不止甚至于缺氧惊厥,用了几次镇定剂后,所有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及关于那晚的任何话题。 柚李的情况似乎在离开东瀛后更糟糕了,她失眠,多梦,注意力更涣散,更容易哭……心理医生和贝尔摩德都认为这是离开熟悉的环境导致的短期应激,让她适应一段时间自然会好,萩原研二却知道,这是因为在东瀛时,她一心想把自己安全送走,这份执念像胶带一样勉强维持着她业已崩溃的精神,自己去而复返,跟着她一路飞越大洋到达美国,无法再为他做什么的柚李便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萩原研二悲痛不已。 贝尔摩德回到房车时,又见那孩子在发呆,拉上房车门的一瞬贝尔摩德意识到做错了,应该用电动关门键或者先跟她打招呼—— 那孩子果然被房车门合上的声音惊吓到,像是听到猫叫的小老鼠缩紧了肩膀。 PTSD的典型症状,手动关车门的声音与关后备箱声音类似,会让她想起那晚的糟糕遭遇。 和关车门声有同样效果的,还有刀具利器、电锯、血…… “糖豆,我给你带了几本书回来。”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贝尔摩德跟眼神慌乱的“小老鼠”打了声招呼,在黑猫十分似人的不快眼神中坐到她对面。 贝尔摩德不再怀疑她装病,曾经吃一剂就亢奋得忍不住来骚扰自己的药,如今分量已经加了两倍,依旧不能让她从抑郁悲伤的情绪漩涡中脱身。 柚李拆开了装书的牛皮纸袋,是注音青少版四大名著,她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信手翻开。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柚李轻声念着一人一猫听不懂的中文,“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又怎么了! 贝尔摩德头疼的看着她毫无征兆地簌簌落泪,打湿了书页。 所以她为什么要接下这个照顾这小家伙的差事! “您的甜曼哈顿(Sweet Manhattan)~”黑发棕眸的侍应生将装饰着樱桃的鸡尾酒送到客人桌上。 “库拉索。”贝尔摩德不用正眼去瞧就知道是谁。 “开个玩笑,我还没有狂妄到在您面前秀伪装。”库拉索将她点的托卡伊贵腐甜酒放下,摘下黑色假发,在对面坐下,端起那杯甜曼哈顿。 贝尔摩德不太喜欢库拉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库拉索和格瓦斯一样,都是组织里的特殊人才,但与格瓦斯那难以解释的“玄学占卜”不同,贝尔摩德一直认为库拉索的过目不忘,与其说是一种能力,不如说是一种病: 超忆症。 任何发生在她眼前的事都会像存入电脑的文件一般完整地印刻在大脑中,不会忘却,不会出错,也不会模糊。 所以当年自己用枪指着她的每一秒、每一个微动作、每一点表情变化,以及她自己内心的每一个念头,都必然清晰地烙印在她脑海中,如刚发生一般。 没有人会喜欢记恨自己的人。 哪怕是被动的记忆。 还是小糖豆比较可爱一些——如果她没有被那个变态吓破胆就更好了。 贝尔摩德移开葡萄酒,拿起压在酒杯下的卡片。 “Yuri Wynyard,”库拉索适时念出了卡片上的名字,“你要的身份ID,之前合作的假证商人最近招来了FBI的注意,我找了多伦多的阿夸维特——呐,这位东方小姐什么来头?” 竟然用了你的姓氏。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对教训记忆犹新,库拉索,”贝尔摩德摩挲着ID卡,确认它能混过常规身份查验,端起香醇的葡萄酒饮下,“朗姆先生还不想失去你。” 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要问。 贝尔摩德将卡片放进包里,离开了。 小肚鸡肠的可恶女人。 库拉索将假发戴回去,端着空酒杯离开了包厢。 今晚的任务比预想中棘手,虽然难不倒贝尔摩德,但解决掉目标回酒店的时间比预想中晚了些。 耳机里,助理正在介绍她不在这段时间酒店房间内的情况,有增田行生的前科在,贝尔摩德没有派人贴身“保护”,但格瓦斯毕竟是个病人,她随时可能精神崩溃甚至自.残自.杀,虽然那只黑猫的确聪明得不像话,但贝尔摩德又没疯,还不至于指望一只猫当护工。 今天的糖豆也没什么特别,乖乖吃饭、服药、休息,像只失去了头羊的小绵羊,温顺、低落、呆滞。 “只有一点,”助理温蒂短暂地迟疑了,“小姐晚饭后对那只黑猫说话了。” 养宠物的人跟宠物说话没什么,她认识的一个场记每天都要对宠物狗说八万遍“心肝宝贝开心果”,除了过于娇嗲肉麻,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令助理在意的“说话”显然不是这么简单的撒娇亲昵。 “她说‘一开始,我不知道那是幻听还是你真的说话了,后来,我不确定你是否真的想让人知道这件事’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从来不写字、打字,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聊了好一会儿。” 有意思。 贝尔摩德挑了挑眉:“那只猫一直在回应吗?” 助理沉默片刻:“完全没有,那只猫嘴都没张,只是坐在那看着她。” 想多了,果然只是幻听症加重了而已,猫虽然聪明过分,但脑子还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格瓦斯。 贝尔摩德挂断电话进入电梯,思考着是否已经是时候放弃,找个人来接手这只小病号,毕竟已经一个月了,她的时间和精力不能无止境地投入到一个不知是否能恢复健康派上用场的小病号身上…… 贝尔摩德一边编辑邮件一边穿过走廊,刷卡进入自己的套房。 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水吧旁的黑猫受到惊吓,浑身炸毛地冲贝尔摩德龇牙咧嘴发出警告的咆哮。 对了,她的易容头套还未摘下,今天她伪装的还是个男人,小家伙大约要吓坏了—— “是你呀,”贝尔摩德还未出声解释,水吧前穿着睡衣的格瓦斯已经放松下来,“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贝尔摩德觑着眼,瞧格瓦斯蹲下身安抚炸成一团黑毛球的猫,水吧上的水烧开了,又扶着台面慢慢站起来,端着开水带着猫回卧室去了。 不是伪装轻松,也不是试图蒙混过关—— 格瓦斯真的透过易容头套认出了自己。 这是贝尔摩德学易容出师以来头一次。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嗯,还是得再确认一下。 躺在浴缸中晃动着红酒杯的贝尔摩德轻笑着确定了明日的行程。 浴缸边的手机响起新邮件提示音,是收到她邮件的人急切地询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去接人。 “发错了,任务中勿扰。” 发送,联系人设置为免打扰。 女巫与魔女 “糖豆,你在画什么?”今天没有拍摄工作,心情不错的贝尔摩德端着咖啡走近落地窗边晒太阳写写画画的小家伙。 柚李向她展示写满了东夏方块字,又用箭头、实线、虚线错杂相连的A3手绘本:“我在跟二黑讲《红楼梦》的人物关系。” 贝尔摩德看那密密麻麻的人物图谱,嘴角抽了抽,《红楼梦》毕竟是世界级的文学巨作,她拍戏之余也看过译本,这本书的人物虽多,血缘关系复杂,但还不至于给贝尔摩德造成困扰,毕竟她可是读完过《百年孤独》的。 问题在于人物关系和社会关系。 “侍妾”姑且理解为官方情妇,她们的儿子虽然比不过太太的儿子,但并非私生子,但“通房”又是什么?为什么有的女仆会被默认为少爷的情人,有的又会因为被怀疑与少爷有情而受到惩罚?为什么老夫人身边的女仆宁死也不肯委身于女主人的儿子? 格瓦斯终于画完了最后一条线,审视了一番中文+拼音的人物图谱,点点头,把正在悄悄挪动脚步意图逃跑的黑猫抱在怀里,从花瓶里抽了支玫瑰当教鞭: “很快的,几分钟就讲清楚了…… “四大家族……荣国府……宁国府……贾代善和贾母史太君…… “贾敏病故,黛玉既无嫡出的兄弟,也无女性长辈教导…… “宝玉与黛玉是姑舅姊妹,与宝钗是两姨姊妹,自然是宝黛关系更近些…… “钗黛合一……元迎探惜……后四十回……” 半小时后柚李终于松开手,黑猫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一样从她的怀中滚落,彻底沦为一只傻猫。 柚李呆了半晌,就在贝尔摩德以为她终于放过那只猫时,她像从浅眠中被惊醒,轻轻击掌:“对了,二黑是男孩子,大约对《红楼》不感兴趣,我们换《水浒传》好不好?从一百单八将讲起……” 贝尔摩德听着黑猫的哀鸣,之前她开玩笑说这只黑猫是小糖豆的守护天使——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上辈子作孽太过被发配过来赎罪的。 贝尔摩德听格瓦斯又抓着猫,开始讲自己都听着头疼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觉得那只猫就算上辈子杀人放火,也差不多该赎清了,想叫停她的虐猫行为,又怕小家伙一言不合哭起来,目光在梳妆台上一扫: “糖豆,过来。” 柚李慢吞吞地放下猫和书,挪过去坐到她身边的小马扎上。 贝尔摩德给了她一盒蜜粉:“帮我把里面的粉球按颜色分开。” 柚李哦了一声,捏着小勺开始工作,挑了一半,才后知后觉地问:“为什么厂家把它们混在一起卖?”而你要分开? 因为我要给你找点事做。 贝尔摩德微微一笑:“混合使用是常规用法,而我的化妆需求需要纯粹的颜色。” 柚李哦了一声继续分小球。 分完了,柚李双手托腮看着贝尔摩德快速而熟练地将一种又一种化妆品涂抹到脸上,化妆刷宛若魔杖挥舞,将黑棕黄红粉紫绿银调和成一张略显苍老却又韵味十足的中年女人面孔。 她对化妆既无天赋也无兴趣,搞不懂每一个化妆流程的作用:为什么要在眼角点一点珠光?上那么多层颜色相近的眼影,又用刷子混合,意义在哪里?为什么要把下颌刷黑?为什么除了粉底和口红以外每一步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叠加起来却完全换了一个人? 贝尔摩德对着镜子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小家伙笑了笑:“看这么入迷,想学?” 柚李摇头:“你好看。” 贝尔摩德有些惊奇,她当然知道自己好看,明里暗里夸过她好看的男人女人如恒河沙数,夸的方式也花样繁多,从直白的“啊~美人~”到激情创作万字长诗的都有。与溢美之词同时出现的,最多的是欲望,其次是羡慕亦或是嫉妒,还有一小部分是纯粹的欣赏——但从来没人看她的眼神像小家伙这样。 那双浅茶色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她对自己的美貌既不羡慕,亦无欣赏,那句“你好看”与“太阳从东方升起”一样,是在描述某种客观事实,与情感、审美、个人偏好毫无关系。 真有趣,这就是精神病人的奇妙之处吗? “有多好看?”贝尔摩德勾唇一笑,露出了与莎朗·温亚德人设不相符的轻佻魅惑。 柚李沉默了好一会儿,在贝尔摩德准备放过这个不懂欣赏美人的小呆瓜时,听她说了一个四个字的中文词汇。 贝尔摩德准备放下的定妆刷一转,在她鼻尖点了点:“糖豆,我——懂一些中文。” 柚李沾着一点蜜粉的脸上依然是迟钝而空白的神色,躺在她脚边的萩原研二却一阵紧张:他听不懂中文,但以柚李的性格,那个词语恐怕不是什么好话,万一贝尔摩德—— “‘佳人’。”贝尔摩德清晰地复述着,“曾经有一位东夏摄影师对我吟过一首诗,我记得前两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柚李替她补完了剩下的。 “中文的确很好,语调丰富寓意深远,但学通太难,在我的生活中作用也不大,”贝尔摩德端详着镜中美人,抿了抿嘴让唇膏更均匀,“另外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你是’。”柚李垂下眼,摸了摸身边的黑猫。 还好她只听过《李延年歌》没看过《隋书韦鼎传》。 [柚李,]趁着中午贝尔摩德不在,萩原研二严肃地说,[不要说那些话了,就算贝尔摩德不懂中文,她也可以通过向翻译复述知道意思,不要激怒她,不要给她伤害你的理由。] “伤害需要理由吗?”柚李自嘲一笑,“伤害只需要力量。” 萩原研二想说“力量被用作凶器,是人的问题”,但他知道,苍白无力的心灵鸡汤给不了柚李任何安慰。 [我会跟你一起的,]最终他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承担。] 柚李沉默良久,最终抱起黑猫,叹息:“真是个坏家伙……” 下午贝尔摩德带回来一套女巫装,尖顶帽、斗篷、长裙、手套、魔杖一应俱全,柚李捧着它们,面露茫然。 “今晚有个化装舞会,”贝尔摩德晃了晃手中的邀请函,“你总是不爱出门,心理医生说这样不利于恢复,这个舞会你可以带上猫。” 说是化装舞会,其实更像一个小规模的演艺圈聚会,萩原研二一个个跟柚李介绍那些过去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演员,虽然参与者都配合化装舞会主题做了变装,但聚会的交际性质注定了客人们不会作太夸张的装束,倒也还看得清脸。 与之前在枡山集团举办的酒会中一样,莎朗·温亚德也是这次聚会的贵客,几乎在走进客厅的一瞬间,一半的客人都眼前一亮,三分钟内上来搭话的就超过了四分之一。 柚李也一切照旧,找了个光线昏暗的位置躲懒,萩原研二趴在沙发扶手上陪着她。 又一位备受瞩目的明星走进来,柚李注视了一会儿那位也作女巫打扮的美人,推了推身边已经开始打盹的起源研二:“你的梦中情人来了。” [什么梦中情人……]起源研二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哦~是有希子小姐~] “不去打个招呼?”柚李难得有点开玩笑的心情,“被女明星抱一抱,合个影,蹭一蹭热度。” 萩原研二警惕地看着她:[hagi是正经猫,怎么能跟有家室的女人搂搂抱抱,你不要凭空污猫清白。] “有什么关系,小猫咪生来就是要被姨姨亲亲——” “咔嚓!” 照相机的声音打断了柚李伸向黑猫的魔爪,稍微恢复一点灵动的脸色也重归木然冷漠。 金发摄影师上来说了一串法语,发现柚李听不懂后,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依旧听不懂,口音太重了,说的都是什么。 摄影师只好放弃,将拍立得拍的照片递过来,照片还在缓慢显影,此时颜色很淡,却也能看到一个黑袍女巫与黑猫玩闹的活泼场景。 因为自己擅自拍摄而消失的笑意终于重回了女巫小姐的嘴角,金发摄影师松了口气,端着拍立得离开。 “Merci。” 摄影师回头,女巫小姐正在和猫凑在一起看照片,好像刚刚什么都没说。 不肯跟人类交流么?摄影师笑着挠了挠头。 “莎朗!”提着扫帚的女巫气势汹汹地冲进二楼小客厅,“你说会带小侄女来,我才来的!” 有希子叉着腰冲端坐喝茶的好友嚷嚷:“那孩子呢?!” “你从一楼上来,应该见过她了才对,”莎朗上下打量了一番同门兼好友,“你们选了一样的装扮。” 有希子皱这眉转了转眼珠子,想起了一楼角落里那位抱着猫的年轻女孩:“什么嘛,那孩子明明是个亚裔,连混血都不像。” “尤里是我远房堂兄的养女,堂兄夫妻意外去世,这孩子因此患上PTSD,我帮忙照顾一段时间。” 有希子顿时泄气:“没有血缘关系啊,我可是冲着青涩的、软绵绵的小莎朗来的,没意思,我要回去了!” “我的小尤里,可不只是个化装舞会上的小女巫。”莎朗神秘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