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我真的不是阴湿男鬼》
1. 我要救我老婆
XX年4月1日,我和我人生中的老婆相遇了。
她叫做维娅,是一款冒险奇幻游戏中的角色。当我操纵着男主角被怪物打得满地图乱爬时,她从天而降,用一柄巨大沉重的刀劈开大地。轰隆隆的嗡鸣碾过所经之处,来不及逃窜的丑东西全都尖叫着化为尘土。
“你好弱啊。被打哭了吗?”
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台词。
而我只顾着看她的立绘。她有着一头肆意生长的金棕长发,眼睛跳跃着鲜红的光。歪斜的伤疤自下颌横过锁骨,更多纵横交错的痕迹烙在阳光色的臂膀与腰腿上。整个人从头到脚都乱糟糟的,却洋溢着灿烂蓬勃的生气。
好漂亮。
我一味盯着她看,加上游戏操作很烂,血条一点点被炸空。角色死亡时,还能听见她恨铁不成钢的怒骂:“你就这点本事吗!”
呜呜呜对不起!
重新复活之后,我手忙脚乱地扔大招,替她清小怪开机关。这一次终于在血条磨空之前成功通过关卡,维娅的立绘也露出勉为其难的笑容来。
“嗯……还行吧,希望你不要拖我后腿。”
系统叮铃一声:【屠龙者维娅加入冒险队伍。】
屠龙者!
这款冒险游戏有许多剧情分支,屠龙线是比较难打的一条路线。而我学艺不精,游戏进度条已过小半,角色的天赋加点还乱七八糟,装备也只有几件破铜烂铁。
不过,就算打输了也没关系吧?反正我的角色可以无数次复活,失败了也能反复读档重来。
抱着这种心情,我开开心心继续开地图打怪走剧情。冒险队伍总共五个人,除了新加入的维娅,还有个穿着斗篷不露脸的法师,打赤膊的武僧,以及一个粉头发的小不点儿牧师。而我的职业是圣骑士,有着一张帅脸,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很让人恼火。
可能因为这个角色和我截然相反吧。
真实的我厌恶与人交流,不喜欢出门,总是待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因为缺乏日晒和锻炼,我的脸色永远是苍白的,表情也看起来很阴郁。以前上学的时候,班级同学还给我起了吸血鬼的外号。
怪人,吸血鬼,阴沉角色。
无论怎么叫都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关心别人的看法。
这个游戏的主控被设定成热情开朗的阳角。所以即便我不愿意开口,一些固定剧情里“我”还是会找各种人闲聊。尤其喜欢和女角色互动。自从维娅入队,“我”和她的剧情台词明显增多,不过还是比不上粉毛牧师的出镜率。
每当剧情里出现这种情况,就觉得很不舒服。
但我不清楚原因。
总而言之,玩游戏的过程还是很快乐的。维娅战斗力高,每次打怪我都会安排她站在最前面,而我的位置在她身后。战斗开始以后,维娅的情绪会变得很高昂,喊着滚开去死之类的字眼哐哐打架,动不动还爆个金色的大招。
她的怒音含着一点金属感,每次顺着耳朵流进来,颅顶都会变得酥麻。
真的好凶。
好喜欢。
如果在安排战斗时,我没把维娅放在主攻位,她也会嘲讽我。“你的眼光被狗吃了吗”“哈?不要”或者“去死吧你这没脑子的废物”,也都很好听,所以我会多听几遍再把她放回主攻位。
打完收割战利品,我调出攻击加点最高的装备送给维娅。这时候她会笑得很开心。
“给我的吗?谢谢!”
她对我说谢谢诶。
耳朵都要发烧了。
我真的很喜欢维娅。她永远都是干脆利落的,目视前方毫不怯懦,哪怕受伤了也不会怀疑自己。她能果断地说出心里的想法,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哪怕她只活在游戏里,我仍然觉得,她所见的世界一定无比灿烂。
我们一起走遍了大陆地图。清掉屠龙路线上的小boss,过各种必要和不必要的剧情画面。夜里在营地休息,还可以围着篝火静静地坐着,或者钻进睡袋挤在一起。很多个时刻我忘记了任务的最终目标,只当和她踏上了漫无止境的旅途。
出于不可告人的心思,在某个月夜,我将维娅的名字改为老婆。
这样一来,每次她和我说话,我都能假装她是我最亲密的爱人。
直到我们进入熔岩山谷,见到盘踞在火中的龙。那龙比山还要巨大,身上每一处鳞片缝隙都起伏着艳红的光。当它喷出火海的时候,整个画面几乎无处下脚,队伍角色刷刷掉血。治疗牧师挂了,法师没了,武僧也苟着一丝血。我对着龙腹疯狂挥剑,结果它一尾巴扫过来,世界全黑。
嗯?我死了吗?
一秒后画面亮起,进入剧情播放。维娅居然站在我身前,用刀身抗住了攻击。
她的声音带着笑:“你真的好废物啊。”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她跳跃而起,迎着可怖的龙息,挥出生命中最后一刀。巨龙的头颅轰然坠地,而画面里再也没有维娅的踪迹。
我的老婆不见了。
战斗开始结算,屠龙战士的角色变灰。我围着逐渐熄灭的龙脑袋转来转去,从里找到外,都看不到维娅。
游戏系统播报庆祝音乐:【恭喜玩家成功屠龙!本路线已完结,是否继续探索新大陆?】
否。
我的老婆在哪里?
点击最近存档,是我替维娅偷偷改名的夜晚。她大咧咧坐在横倒的树干上,浑身沐浴着温白的月光:“你怎么还不睡觉?”
这只是固定台词。我回答她:“因为我犯错了。重来一遍,你就不会死了。”
她无法理解我的回应。
而我从这一天起,开始满地图搜罗装备,琢磨加点,让队伍变得更强。再次见到熔岩之龙时,战斗显然轻松了一点,但就在我痛击巨龙脑袋时,维娅又推开了差点儿浴火的我。
死亡剧情再次播放。
读档,读档。倒退回更早的时间,再早一点。不知尝试了多少次,哪怕退回相遇那天,都无法更改最终的结局。
……原来是剧情杀啊。
屠龙线结束并不意味着游戏终结,玩家可以重开,重开时还能继承上一周目的天赋值。对我而言,这就意味着“我”在维娅死后继续冒险。新的剧情新的关卡,新的各式各样的女角色出场,“我”总是带着灿烂帅气的笑容和她们搭话,甚至还会跳出“是否邀请对方过夜”的选项。
这算什么。
老婆死了,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吗?老婆为了救你,烧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你竟然还想着出轨。
“……去死。”
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好恶心,不可原谅,去死。”
可“我”是死不了的。这是游戏赋予的特权。
此后许多天都没有再登录游戏。因为难过,想登录论坛看看关于维娅的消息,搜索到的帖子标题却是【这个屠龙战士怎么这么吵】【立绘布料能不能再少点啊本来就灰不拉几的,虽然破烂但只露个腰腿有什么意思】【谁设计的台词听得火大贱不贱啊】【兄弟们我把肌肉女扔给触手怪吃了我做得对吗】
看到最后一个标题的时候,耳朵里似乎炸起尖锐嗡鸣。
用颤抖的手指点开帖子,首楼画面怎么也看不清,眼球烧得很痛。往下划拉,全是各种维娅的P图表情包,还有鲜红的点赞。
举报,举报,举报。
【举报无效,您反映的情况并无违规】
【无效】
【请勿重复提交】
我冲到电脑前重新登入游戏。读取初次相遇的存档。维娅扛着沉重的巨刃,冲着我笑。
“你好弱啊。被打哭了吗?”
又听到了熟悉的台词。
再次读档,读取所有维娅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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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存档。她在笑,在骂,深夜枕着胳膊看月亮。
“你就这点本事吗?”
“你真的好废物啊。”
我一次次听着,终于在她再次被火焰吞没的瞬间蒙住了冰凉的脸。
想救老婆。
我真的好想救她。
充斥着幻听的耳朵里,突然响起奇怪的机械音。
【检测到玩家想改变角色命运,是否亲身进入游戏?】
……什么?
【是否进入游戏,干预角色命运?你的意识将成为数据流,随机融入游戏中的某个角色。请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失败后回到现实,不可重来。】
我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什么。也许属于更高维度的生命,也许只是我的幻觉。
但不管怎样,回答只有一个。
【玩家登入游戏。】
【温馨提醒,请勿攻击游戏世界本身,数据流会发生故障,导致生命危险。】
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视野天旋地转,随后飞速坠落。从冷冽的高空,一直落下去,穿过云层和风,然后是逐渐火热的空气。大片的火焰喷腾而起,包裹住我模糊的意识。
再睁眼,发现自己盘踞在流动的熔岩上,漆黑的爪子扣着巨石,动一动就抓成齑粉。
【登入成功。】
【恭喜玩家成为熔岩之龙,屠龙者维娅的杀戮目标。】
我……是龙?
仿佛回应这个疑问,长着尖刺的尾巴甩过山谷,碾碎一大片剧毒火焰蘑菇。这种以往唯恐避之不及的炸弹砰砰砰地喷射岩浆,看起来就像庆贺新生的烟花。
——太开心了!
我在熔岩山谷里乱窜,冲着天空嗷嗷吼叫。
——我还没死,所以维娅也还活着!我可以去见她,见她见她见她……
即便还没掌握飞翔技巧,我也扇动着翅膀摇摇晃晃飞出山谷。因为不小心,扫倒了许多树林,火星子瞬间蔓延开来。掠过平原时往下看,巨龙的影子像噩梦覆盖大地,惊慌的牧民四处逃窜。
啊,不能用这个模样去见老婆。
如果没记错的话,熔岩山谷的南方有一座高塔,塔里的炼金巫师很擅长制作变身药水。
所以我扭转方向,循着记忆飞往高塔。塔周围的魔法阵有点儿麻烦,但总归用爪子掀掉了塔顶,见到了满面呆滞的炼金巫师。和印象中一样,她是个戴眼镜的雀斑少女,吝啬而且小气。在我不小心用呼吸烧焦了她的书籍时,她跳着脚将变身药水砸过来。
“拿去拿去!一头龙要变身做什么,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你懂个屁。
我乐滋滋地抠了片龙鳞当做报酬,继续飞翔寻找老婆。可能因为动静闹太大,到处都很吵,有军队指着我射箭投石,也有成群结队的佣兵追着跑。越过重重山脉,是白雾笼罩的密林,有几个人正在和树怪打架。穿着白银盔甲的圣骑士使了个光芒万丈的剑招,紧接着便是熟悉的怒骂。
“你有病啊这么亮除了瞎眼有个屁用!去死吧废物!”
是我的老婆。
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利齿咬碎玻璃药瓶,变身药水流入喉咙。身体迅速缩小,坠入密林中的湖泊,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咕嘟咕嘟,不擅长游泳的我喝了个半饱。湖面晃荡着扭曲的景象,有人赶过来,一把将我扯出水面。
“就听见好像什么东西落水了。”有金属质感的、骄傲且直白的嗓音在对我说话,“水性好差啊你,快爬出来,我还得打架……嗯?你怎么没穿衣服?”
我只顾看她。
心脏咚咚地跳,有点疼,又有点爽。
“老婆。”我张开双臂,用力扑倒了维娅,蹭她滚热的脖子,“这是活生生的老婆!”
下一刻,同样滚热的耳光甩在我脸上。
“变态去死!”
2. 她另有喜欢的人
不愧是屠龙的战士,这一巴掌过来,周围的白雾都刮散大半。
遗憾的是,龙的身体比较坚韧,感受不到多少疼痛,只有细细麻麻的痒。被维娅掀到地上,用嫌恶的眼神注视着,这种麻痒又变成了源源不断的热意。
怎么办啊,这可是初次会面。
总、总得说点儿什么……
“还可以再用力点……”
老婆的眼神变得更凶恶了。
伴随着最后一个树怪的倒下,法师和武僧赶到湖岸边。圣骑士抱着力竭的牧师极速冲刺过来,扯下披风盖我一脸:“怎么能在女人面前做出如此暴露的行径,你不觉得丢脸吗?”
接着他又和维娅搭话,“走吧,不要看了,解决树怪之后总得去酒馆好好庆祝一下。”
我扯着披风露出脑袋,看向他们的背影。
用斗篷将面容遮得严实的法师,打赤膊浑身画满金色纹路的武僧,粉头发的娇小牧师。黑发碧眼长相英俊的圣骑士和维娅走在一起,两人肩膀距离不过一个拳头。
以前玩游戏的时候,我能看到队友及怪物的血条。但现在,唯一顶着蓝红条状态的角色,只剩下这个很让人心烦的圣骑士。
在原作游戏里,的确有个湖泊暴露狂的突发事件,就发生在维娅加入冒险团的第二个月。维娅和圣骑士的台词也和现在一模一样。只不过,暴露狂是住在水里的章鱼变的,出场时先被圣骑士痛骂,然后被维娅揍晕了。
“章鱼……”
我在湖边蹲下来,凝视月白色的水面。龙的视野可以穿透浅薄的阻碍,不费任何力气就找到了水底瑟缩一团的章鱼。
“出来。”
我命令它。
足有两个人体型的章鱼浮出水面,触手不安地卷住自己。它那蠕动的吸盘,黏腻的声音,真是让人作呕。
恶心。把维娅扔给触手怪活生生吃掉的玩家恶心,如今替代了我、对着维娅献殷勤的不知名玩家也很恶心。虽然我不知道我处于哪个玩家的游戏世界,面前的章鱼也并非论坛帖子里更丑陋的野怪。
我抓住了章鱼的头部。龙焰迅速包裹了它,痉挛挥舞的身体缠上手腕又融化掉落。
湖面恢复平静后,我看了看自己的长相。是熟悉的乱翘黑发,苍白阴沉的脸。
太好了。是真实的模样,没有伪装的皮囊,真真正正的我。
“维娅……”
我要追上他们。
要让那双鲜红热烈的眼睛,长久地注视着我。
*
玩家操纵的圣骑士和同伴们进入麦芽酒馆。围着桌子团团坐下的时候,牧师还在吐槽密林湖泊的遭遇。
“真的很怪啊,你们不觉得吗?他的眼神超级渗人,朝我看过来的时候,我完全动不了。”
忙着啃鸡腿的武僧含含糊糊插嘴:“难道不是因为他看着太变态了吗?”
不爱说话的法师诚恳点头。确实,被维娅抡一耳光居然还脸红,绝对不正常。
牧师转向正在痛快喝酒的维娅:“你觉得呢?”
后者仰脖灌了一大杯,又端起满溢的一杯。对于战士而言,最痛快的是打完架之后的放松,最重要的也是战场上的厮杀。湖泊岸边的突发事件,根本微不足道。
“不过,长得还挺好看。和你的类型截然相反。”牧师嘟哝着,抬头看身侧微笑端坐的圣骑士。很多时候圣骑士都会呈现出游离状态,不出声也不动作,队伍其他人已经司空见惯。
麦芽酒馆里很热闹。许多佣兵聚在一起喝酒,痛骂到处制造灾害的熔岩之龙。维娅立即放下酒杯认真倾听。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燃着炙热的火。
面前突然出现了湖岸边的青年。
穿着不知哪里搞来的短衫长裤,略长的黑发盖住了额头。他挡住她,垂着没有情绪的眼,将一只手伸过来。
苍白修长的手指几乎看不到血色,腕间隐约可见青紫脉络。
“给你。”
黑发青年手心里放着一枚气息不祥的漆黑鳞片。
他薄唇翕张,呼出简单干涩的词汇:“这是我在熔岩山谷捡的。你喜欢吗?”
周围的同伴瞬间围过来,对着鳞片吱哇乱叫。
“什么什么!啊啊啊啊难道是那个!”
“你去过熔岩山谷?有没有见到龙?”
这时候他们倒忘了追问青年为何跟到酒馆来。没有冒险者提到龙不兴奋,哪怕经历千年万代。有的人想要屠龙一举成名,有的人想剥皮拆骨赚取大量金银。有的人天生英雄,想要世界和平。
而维娅是个战士。
尽情厮杀,胜败天定。
她接过鳞片,大声道:“喜欢!”
黑发青年的身体似乎微微凝固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自言自语:“嗯,我也喜欢。”
“为什么送我这个?”维娅问。
他说:“我要入队。和你们一起屠龙。”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屠龙?”
“没有谁不想屠龙。”青年举起双手,火焰瞬间自掌心冒起。他平静扯谎:“我是个术士。”
“用火的术士?难怪能从熔岩山谷出来。”武僧按下法师脑袋,开始自我介绍:“我叫萨法,他是伊莫尔德,战士维娅,牧师克蕾儿。圣骑士是我们的队长。”
游戏玩家没有名字。npc只会称呼其职业。这点也无人觉得奇怪。
黑发青年:“谁会记外国名字,超过一个字我都记不住。”
“喂!”
“那我们也不记你名字!”
“随便啊。”他盯着维娅,漆黑无光的眼珠一动不动,有种诡异的非人感,“我只和维娅打交道就够了。”
可是,他也没有向维娅告知名字。
夜晚分房间休息时,维娅随口问了一句,他回答道:“我叫▇▇▇。”
维娅没听清:“什么?”
黑发的苍白青年张了张嘴,再没重复。他轻声说:“晚安,维娅。”
*
晚安,老婆。
我在心里说。
今天获取了很多信息。首先,游戏内的世界是完整且合理运行的。玩家视角只能看到固定的画面和剧情,非必要展现的细节全都省略。然而一个正常运行的世界必须有逻辑,所以,在玩家看不到的那些过渡场景里,npc们会继续活动。
酒馆的交流就是证据。
玩家视角很少经历酒馆闲聊,今天这个玩家虽然坐在那里,其实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我用龙鳞加入队伍,恐怕在他的界面只显示为队友携带者。他不知道我给老婆送东西,也不知道我和老婆道晚安。
真没用。
怀着微妙的恶意,我从客房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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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着岩石外墙抵达维娅的房间。抬起窗户爬到里面,两张床上躺着的人都已经睡着了。牧师靠近门,而维娅的床靠窗。
月光很亮,洒在她的脸上。
我从未见过维娅入睡后的模样。她看起来睡得很香,四仰八叉的,双手随意搭着床沿,一条腿蹬着被子,有着肌肉线条的肚腹微微起伏。那头乱糟糟的长发垫在脑袋底下,看着就很热。
真可爱。
轻微的鼾声很可爱,紧闭的双眼很可爱,下颌的旧伤疤,月光在锁骨处投下的阴影,深色的皮肤,起伏的腹部,被床单压出弧度的小腿,下意识发力的脚趾……都很可爱。
我想把我胃里满溢的灼热的情感挖出来,用手捧着给她看。
哪怕她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游戏世界屏蔽了姓名,但没关系,我依旧能待在老婆身边。给她盖被子,虚虚握住她长着茧子的手,歪着脑袋靠在床头,听她做梦时不均匀的呼吸。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这样下去……就好吗?
在朦胧的思绪里,我同维娅一起睡去。不知睡了多少,床上的人翻过身来,一巴掌打到我的脑袋。
“咦?”
这是维娅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噫救命有变态进屋了!恶灵驱除!”
这是睡得迷糊一惊一乍扔大招的牧师。
冰凉的水球砸在我身上,紧接着有人拎起我的衣襟,一个过肩摔,摁到地上骑着狂揍。湿淋淋的视野里,捏着拳头发怒的老婆格外耀眼,击打肋骨的动作也特别干脆。
真不愧是我一见钟情的老婆。
“怎么又脸红了。”维娅用力捏住我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嗤笑着,“你可真是个怪东西。”
无论如何,加入队伍后的生活很平和。玩家第一次发现队伍变化的时候,围着我不停转圈,估计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可能发现我是个战力,也就随便我自由行动了。
每天玩家到处开荒打怪搜装备。体力耗完要么在营地过夜,要么走过场剧情。但和我不同,这个玩家总喜欢把自己安排在战斗首席位置,然后是牧师、维娅、武僧法师。
你看不到维娅在生气吗!
明明打得稀烂还爱炫特效,凭什么抢维娅的位置!
我时常想给他扔几发火弹。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他头顶的血条心痒痒。可不管战斗的时候维娅如何痛骂队长,结算之后都会夸他一句。
“你还不赖。”
不喜欢听这种声音。
有一次战后角色互动,维娅拍打玩家的背,反被他架着胳膊举起来。英俊阳光的圣骑士哈哈笑着,调侃维娅:“也不是那么凶嘛!”
我的表情应该很可怕。因为牧师和法师都紧张兮兮地拦在了前面,担心我动手。
而我捏着一团能够融化骨头的火。和其他npc站在剧情镜头不会扫到的角落里,看着打闹的男女。
杀了他。
一个玩家而已,杀了也能复活。不断复活,永远存在。
杀了他。
可是那个被架在半空的屠龙少女,睁着惊愕的眼睛,却没有拒绝圣骑士的玩笑。她别过脸,不太自然地催促:“好烦,放我下来。”
……她喜欢他。
而身为熔岩之龙的我,早已在进入游戏的时候决定,死在她刀下。
3. 无法更改的剧情杀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救维娅的方法。
她不必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她可以痛痛快快砍下巨龙的脑袋,毫无牵挂地大笑着,去寻觅下一场冒险。
在那之前,还有许许多多个短暂的日夜,我们可以对视,交谈,坐得很近很近。战斗时身体依靠,旅行时共同玩乐。
……可惜大部分时间里我只是个背景板。
玩家圣骑士喜欢和女性角色互动。游戏也的确设计了很多烂俗的小巧思,比如让牧师慌慌张张摔进他怀里啦,半夜走错房间啦,战损的衣服快遮不住什么什么的。屠龙线主推两个女角色,粉毛牧师的戏份较多,战士维娅相对来说少一些。根据她们不同的性格,设计出来的互动剧情也不一样,如果说牧师对玩家而言是可爱白给温柔乡,那么维娅就是雷霆暴风。
她会打骂玩家,性格也难以示弱,加上几乎没有“福利”,导致许多玩家怨声载道。
但也有一些人秉着全收的思路,和谁的互动路线都不落下。
比如现在这个该死的狗玩家。
他不仅在战斗时把女队友并排放在身后,平时涉及到情感互动的剧情也是全无疏漏,明明这种半开放式游戏玩着玩着很容易漏掉点儿什么,他偏稳扎稳打,一口饭都不少吃。
好烦。
维娅很少给玩家好脸色。战斗的时候骂他,跑地图的时候嘲讽他,剧情互动时也容易邦邦来几拳。“谁允许你靠过来”“嬉皮笑脸好恶心不要对我说话”“乱捡东西吃的是狗”,说话主打一个不留情面。可我站在不远处,能清楚看到她微微扬起的唇角,眼睫颤动的频率,以及手指不自在的抓握动作。
她真的喜欢他。
他凭什么被喜欢?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骂队长?”有一天夜里,还没休息的时候,我恳求维娅,“不要打他,骂他,更不要关注他。”
游戏玩家的脸是假的,性格也是假的。主角光环?策划给的。
别看他一副闪亮耀眼的模样,指不定实际是个半月不洗澡整天看福利图的猥琐变态。
“你可以骂我。”我很认真地握住维娅的手,“怎么骂我都可以,打我的时候也不用担心我坏掉。我能记住你骂我的每一句话,殴打的每个部位,而且绝对不会像队长一样偷偷喝复原剂。”
营地里篝火噼啪作响,金红的光熏染着维娅的脸。她看着我,锋利的眉逐渐压低,原本放松的嘴角也绷直了。那双让我心脏乱跳的鲜红眼眸,清晰地流露出嫌恶的情绪。
下一秒,巨刃自肩侧劈下,深深剁进地面。混杂着腥臭血味儿的风灌进我的鼻子。
“你可真让人讨厌。”
维娅兴致缺缺地说着,收回武器,坐到树桩上擦拭身体。白天在沼泽打过架,她身上全是污泥以及藤蔓妖精的血。我僵硬地坐在原位,看她撩起上衣,湿布用力抹过腹肌,因呼吸而起伏的皮肤泛着碎金般的光泽。双腿大咧咧敞着,左脚踝还沾着凝固的血液。
维娅清理得很专注。我望着她被火光勾勒的侧脸,渐渐身体发热,仿佛篝火蔓延过来舔舐着脖颈肩膀,烧过耳朵直窜头顶。
我的老婆不愿意骂我。
她全无保留地厌恶着我,世上恐怕没谁能再得到这份殊遇。
我是特殊的。
老婆心里有我。
*
屠龙队新增的成员没有名字。
所以队友们私底下称呼他为“那个怪东西”。
怪东西其实长了张好脸。骨相优越,五官干净。单眼皮,眼尾微微挑起,漆黑无光的瞳孔辨不出任何情绪。说话时语速较慢,偶尔思考着什么,尖锐的犬齿便无意识地咬住下唇。
他皮肤很白,是那种长期不见日光的病态苍白。体温也很低,凉森森的,完全看不出是擅长火攻的术士。
武僧对他的评价是很能打。看上去很弱,实则喜欢AOE全场攻击,火焰除维娅以外不分敌我,好几次烧了巫师的斗篷。
“幸亏我没留头发。”武僧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如此感慨。
火焰严重受害者法师有话要说:“那人真不是故意的吗?我觉得是故意的,绝对故意的!就因为我和维娅打过几次配合,多说了几句话,他就针对我!”
不过大家普遍认为队长最可怜。
队长被误伤的几率超级高。火球砸背,火雨淋身,法术凝结的箭动不动擦过脖颈头顶。
“抱歉,手滑。”黑发青年捏着毒火,面无表情地解释,“队长的背影太丑陋了,实在分不清是怪物还是人。”
好在队长防御术很厉害。在所有队员眼中,不管队长受了多严重的伤,喝瓶药就能缓过来。队长的性格也很好,从来不跟队员生气,潇洒宽容,虽然女性关系有点复杂,但大家都能理解。
谁不喜欢这种被神眷顾的英雄呢?
总不能喜欢那个半夜跟鬼一样爬进女性房间的变态吧。那个怪东西,目光永远跟随着维娅,赶路的时候看,休息的时候也看。一群人累得要死坐一起吃饭时,他永远坐在维娅对面,视线黏在维娅脸上。在维娅疯狂刨饭的同时,他眼睛眨也不眨,缓慢地将食物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吞咽。
就好像……要把维娅整个人吃进肚子里。
随着时间流逝,冒险的旅途越来越危险,那个人的表现也越来越奇怪。距离熔岩山谷还有两天路程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变得很可怕,看向队长的眼神饱含杀意,整个队伍气氛凝重得几乎窒息。夜里牧师迷迷瞪瞪爬起来上厕所,竟然看见一片阴影笼罩着维娅,她起初以为梦魔来袭,后来才发觉是他。
他一动不动站在维娅身前,低垂着头颅,默不作声地看她的睡脸。
就只是看着。
牧师张口:“你……”
青年身形未动,黑沉沉的眼珠转过来,瞥一眼牧师,牧师的脖子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待她缓过气来,营地已经不见青年踪影。
第二天其他人也发现怪东西不见了。法师心态还好,念叨着总算不用担心被烧伤。武僧却很生气:“说好了一起进熔岩山谷,结果偷摸着就跑了,再遇到他我绝对不原谅!”
气氛有种难言的失落。
不管怎么说,都一起经历过生死。这么干脆利落地跑了,其他人总会有些不甘心。
维娅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擦拭武器。队长照常组织队伍向熔岩山谷进发,途中滑落毒藤洞,每个人都被藤蔓卷走,一时间洞穴里全是鬼哭狼嚎的叫声。维娅反应最迅速,砍断不少吐着恶臭黏液的长藤,试图营救圣骑士的瞬间,被暗中袭来的藤蔓缠住脚踝,就此一路拖进幽暗深处。
毒藤洞像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四周爬满了涌动的黏腻的活藤,它们缠裹着她的身躯,勒紧她的脖子,将她吞进鼓动的藤墙。
视线迅速模糊,耳边似乎传来湿润的呼吸。
【维娅】
身后密密麻麻的藤蔓涌动散开,露出青年苍白病态的脸。不知何时藏匿在毒藤间的他,伸出双臂环住维娅腰身,轻轻磨蹭着她的脸颊。
“老婆。”
他的脸很冰,胸膛也很冷。嘴唇贴着耳朵呢喃,气息比阴冷的毒藤还要黏腻。
“老婆。”
低微的嗓音,听起来似乎在哭。
维娅失去了藤蔓桎梏,踉跄着向前两步,握紧刀柄反手劈向缠裹着青年的藤墙。比刀锋先抵达的是漫天漫地的火,它们溶解毒藤扯开天光,而他在火中消失不见。
整个毒藤洞全被烧没了。冒险队伍成员毫发无损。
“我就知道他以前都是故意手滑!明明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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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不伤到人!”法师气得直骂,问维娅,“你见到那个怪东西了吗?他刚刚肯定在,怎么又没影啦?”
维娅揉了下耳朵:“鬼知道。”
一行人紧赶慢赶进入熔岩山谷。绕开剧毒火焰蘑菇,披着防火斗篷穿过溶洞,不知耗费了多少瓶补充体力的药剂,终于抵达巨龙栖息的石山。盘旋山顶的熔岩之龙有着城池般庞大的身躯,以及能带来黑夜的翅膀,和撕裂万物的利爪。圣骑士率先高举着剑冲上去,维娅是第二个,其余人等声嘶力竭喊着法术打配合。
熔岩之龙掀掉了半个山头,滚烫的岩浆四处迸溅。圣骑士首当其冲飞了出去,法师牧师和武僧也被龙翼扇得一路滚进山涧。
现在只剩下维娅了。
她的衣服燃着火,起了燎泡的手却始终没有颤抖。她仰望着可怖的巨龙,大笑着举起刀与其搏斗厮杀。天上地下烧着红彤彤的火,地底的震颤犹如灵魂悲鸣。
这本应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但补完血条的圣骑士冲了上来,打算袭击龙的腹部。利爪瞬间落下,将要撕开人类的刹那,维娅坠落下来用刀拦住了攻击。
咚咚,咚。
什么声音在轰鸣,像暴雨之前的天雷,又似乎是巨龙的心脏。
金黄色的兽瞳死死盯住维娅。她咬着牙笑,嘲讽险些死亡的圣骑士。
“你真的好废物啊。”
吼——
巨龙愤怒咆哮,火焰吞噬大地。奋不顾身的战士跃进龙的獠牙,用生命挥出最后一击。
*
我爱维娅。
她如此期盼着屠杀巨龙,即便死无全尸,也不会感到遗憾。
所以我不能辜负这场厮杀。要让她尽全力,要排除一切干扰,让她毫无顾忌地来杀我。她本不该为玩家而死,她那么好,我不能接受她无理的死亡。
只要在最后一刻放弃攻击就好了。放弃攻击,让维娅砍下我的头颅,成为真正的屠龙者。从此往后,她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和谁在一起都可以。她势必会寻求更多的挑战,她的名字会在这个世界熠熠生辉。
但剧情仍然戏弄了我。
玩家还是上来作死,维娅还是要救他。她对他说出那句我无数次听过的话,而我被世界规则强迫着吐出燃烧万物的火海。
我要杀死我老婆了。
我怎么能杀死我老婆?
好疼。不甘心。不甘心。早知如此就该撕烂圣骑士的胸膛,顺着网路爬到真实的他面前——
【警告,玩家有攻击碳基生命意图!】
聚集了战士全部力量的刀刃,自内而外劈开龙的头颅。但困在火与獠牙中的维娅已经烧没了左臂与双腿。高温残酷地毁掉了她的眼睛,她发不出声音,也看不到任何。
【熔岩之龙已死亡。游戏失败,玩家即将回到现实世界。】
数据开始传输,意识被反复拉扯。我脱离了龙的身躯,恢复成人类形状的虚影。于是终于能够拥抱维娅,抱住她融化的身体,用几近透明的手盖住她曾经闪闪发光的眼睛。
维娅。维娅。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这种过时的、烂俗的冒险游戏,就该彻底毁坏,永远消失。
【警告!玩家数据流正在攻击世界!请安全退出,以免大脑损伤!】
我的老婆不能留在这里。这个烂透了的世界。就算献出我的生命也好,我要带着老婆离开,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去到一个真正自由的世界里。
【警告!警告!数据识别错误!检测到玩家捆绑角色进行跃迁!】
我爱你。
【滋滋……游戏数据破坏……对接……对接成功。】
想缠着你,抱着你。
【欢迎玩家来到迷雾镇,生存游戏已开启。】
我们永不分离。
4. 想吃掉她
破败朦胧的小镇上空,响起单调诡异的声音。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迷雾镇》。】
【你们将被随机分配在小镇的不同建筑物内。遵守该建筑物的生存规则,合作寻求离开办法。顺利逃离迷雾镇,游戏就能结束。】
【请注意,部分建筑物有高危险怪异物质存在!不要对视,不要被祂看见!】
【那么,现在开始匹配……匹配成功。】
阴暗的酒店大堂内,突兀地响起欢乐电子音:“各位客人,欢迎进入红宝石酒店!”
大堂等候区瞬间多了四个人。三男一女,健壮高大的寸头男背着单肩包,肥胖的眼镜男穿着睡衣,旁边站着的男人年纪更大些,估计三十来岁,衣服花里胡哨,浑身酒气。唯一的女性是个稚气未脱的学生,一身蓝白校服,脸上带着点儿婴儿肥。
他们互相打量着,很快挪开视线观察环境。整个大堂几乎是密闭空间,没有外门,光线昏暗。前台亮着猩红的灯,灯下站着笑容怪异的服务员,让人心里发毛。
伴随着一阵滋滋电流声,半空中跌出来个衣衫破烂的少女。金棕色的蓬松长发胡乱缠在一起,破衣烂裙也沾着奇怪的血渍。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腰腿,留有大量斑驳旧伤。
“这是哪个时代的打扮?”三十来岁的花衬衫男人笑了下,目光划过少女手臂的肌肉线条,伸手打招呼,“我梁羡,你叫什么?”
少女摁了下晕眩的太阳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维娅。”
“我叫方曦!第一次玩这种▇▇。”穿校服的女生凑上来,“姐姐是外国人吗,红眼睛好特别!”
明明是很流畅清晰的话语,有个词汇却被滋滋的杂音掩盖了。维娅忍着不舒服问:“第一次玩什么?”
“是美瞳吧。全息▇▇里搞个中世纪RPG装扮,现在已经不流行了。”肥胖睡衣男嘀嘀咕咕,看一眼维娅又低下头,“像冒险▇▇里的贫民。”
维娅还是听不清。就好像什么力量屏蔽了关键词汇,不允许她听到。
而且记忆也模模糊糊,除了名字什么都想不起来。
“现在不是聊闲话的时候。”寸头男人打断话头,简单自我介绍,“我叫韩韬。人应该来齐了,我们先摸索情况?”
“叮咚!”前台服务员按下响铃,鲜红嘴唇拉成夸张弧度,“感谢入住红宝石酒店!请各位客人查看手牌,赶在晚七点前进入房间,夜间不允许外出,以免产生噪音打扰住客。”
所有人下意识抬手。不知何时,他们手里多了个木牌。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入住提醒]
1.六点入夜,七点后必须待在房间内。
2.不亮灯的客房可能产生诡怪现象,部分房间危险度高。请尽可能入住明亮的房间。
3.亮灯的房间无异常。
4.“电视”每日可观看一次,拥有“电视”的房间是安全屋。安全屋每日变动,请勿长时间停留。
5.请遵守入住规定,入住天数结束时,请尽快离开酒店。
翻到木牌另一面,可以看到鲜红的数字。韩韬是7天,梁羡8天,方曦5天,睡衣男10天。
他们看向维娅。维娅翻开木牌又盖住,随便报了个数字:“6。”
服务员背后的时钟哒哒响着,离七点还有半小时。睡衣男着急忙慌扑到前台:“我的房间在哪里?有没有电梯?”
站得直挺的服务员依旧摆着诡异的笑容,重复道:“请各位客人查看手牌,赶在晚七点前进入房间!”
哒,哒,哒,指针滑动。
睡衣男骂了句脏话,抓着手牌就跑。左右两侧各有个黑黢黢的过道,睡衣男向左跑,韩韬和梁羡各选了一边。方曦看了维娅一眼,急忙跟着韩韬跑了。
只剩下维娅。
她翻开自己的木牌,牌面赫然显示999+。
“……什么鬼。”
维娅揣好木牌,走向左边过道。过道有门,门后是通往上层的台阶。登上二楼,楼梯口外可见客房整齐排列。拐角挂着时钟,指针显示距七点还有二十五分钟。
维娅随手拧开一个门把手,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伴随着阴冷的风喷涌而出。某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拧着眉心一脚踹在门板上,硬生生将门掼了回去。
这个房间没有灯。
入住提示说,要选择明亮的房间。
于是她顺着走廊向前走。一扇扇地开门,再暴力关闭。及至拐角,突然听到有人尖叫,她追着跑过走廊,右拐,肥胖的睡衣男正趴在地上,浑身缠满了半透明的宛如蜗牛触角的根茎。那些根茎缠着他,往黑暗的房间拖拽。
维娅冲上去帮对方扯根茎。扯了几下没扯动,形状怪异的根茎竟然顺着手指爬上来,直往心口钻。与此同时,先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来临,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她扭头看向房间。屋内没什么家具,对面墙壁窗户大敞,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象。
到处都是漂浮的灰雾。巨大的黑影逐渐靠近,堵住窗户。然后探进来只漆黑的手臂,向前再向前,延伸着穿过整个房间。
缠绕身体的根茎蓦地四散奔逃。
“啊啊啊啊啊啊啊!”
睡衣男惨叫着爬起来,看也不看维娅,转身就跑。
维娅也想走。
但那只漆黑的手臂已经探到她面前。瘦长而怪异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仿佛能冻结骨髓的寒意瞬间流遍全身。
【维娅】
似乎听到了模糊的哭泣。
【维娅】
手指无声融化,变成可流动的黑色液体,盖住乱糟糟的头发,锁住脖颈,穿过腋下和腰身。她几乎无法动弹,咬着牙抓住顺着膝盖往上爬的黑色物质,挤出艰涩而愤怒的声音。
“滚开……”
“滚开,你这丑东西!”
身体被拖进房间,房门砰地闭合。
*
我很开心能再次见到老婆。
第一次进入冒险游戏时,那个机械声音提醒我,不要攻击游戏世界本身,数据流会发生故障。
依此倒推,我的意识可以对游戏进行攻击。毕竟在游戏内,我属于一段异常数据。
攻击游戏之后呢?会发生什么?
那个声音说会导致生命危险。这很好理解,意识数据回传失败,我的身体自然会出问题。可是,如果要我一个人回到昏暗安静的小屋,往后的生活只会更难过。
维娅本质也是一段数据。既然游戏里我和她都是数据,那么也许我可以带着她离开。
我并不能预测未来。维娅死亡的模样太疼了,我想不到任何理智的办法,所有的念头完全出于本能。
也许虚拟数据世界是相互联系的。所以我能够跌入另一个陌生的游戏,而非面临脑死亡的结局。
这个游戏在我原本的世界里并未发行。全息生存,掺杂阈限空间要素。我成为了密闭酒店大楼里徘徊的怪物,而随机匹配的玩家们会进入酒店,完成生存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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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这个游戏感官还原百分百,所以很多玩家面临怪物时的反应也很真实。
我听着他们嚎叫哭泣,看他们互相厮杀。一波又一波玩家到来,没有人能彻底通关酒店关卡,而我也始终见不到维娅。
她在哪里?
她有没有和我一起来到这里?
我什么都不知道。作为酒店关卡的驻守怪物,我的活动区域基本在楼中央的庭院,去不了酒店外面。
游戏内的时间无法估算。不知过去多久,新的匹配玩家来到酒店,我终于听到久违的机械音。
【检测到npc屠龙者进入红宝石酒店】
【因屠龙者身份为npc,无法识别特定词汇,诸如“游戏”之类会透露世界信息的词汇将进行屏蔽】
【屠龙者加入生存玩家团队,请boss迷雾诡影做好准备】
迷雾诡影是红宝石酒店的最终boss。它永远徘徊在庭院里,窥视着密密麻麻成百上千的客房窗户。
夜晚是怪物们和房间的活动时间,而六点到七点是最佳黄金时段。急于寻找客房的人们往往会撞上诡怪之物惊慌失措,对于迷雾诡影而言,无论窗户明亮与否,只要里面的人闹出动静被捕捉到,它就可以追杀吞噬。
想要通关关卡,必须想办法消灭迷雾诡影。
“如果我死了,维娅怎么办?”
我问那个机械音。
【屠龙者是冒险游戏的npc。她的既定结局就是被游戏boss杀死。】
我不能接受这个回答。我说我可以被她杀死。
【你必须符合迷雾诡影设定,不得向任何人提供通关线索。如发生作弊行为,游戏将率先排查错误,将不正常的隐藏数据进行清除】
我是外来的数据,维娅也是。
所以我必须是迷雾诡影,等着哪个人杀死我,或者被我杀死。
维娅可以通关这个游戏吗?
没人能给我答案。
我在庭院等待她。身体贴着每一扇窗户,爬过潮湿的苔藓,生锈的水管,嗅闻维娅的味道。她和其他玩家上了二楼。她在走廊奔跑。那些小房间里的怪异事物似乎都吓不到她。
好厉害。
我的老婆一向胆子很大。而且善良。
有个胆小自私的胖子被房间的怪异缠住了,她竟然去帮他。也好在她帮他,我才能锁定位置,将她拖至窗前。
这栋楼是密闭的口字型结构。每个房间只有一扇窗,对着中央庭院。小镇的雾气无处不在,被困在窗前的维娅悬着上半身,金棕色毛茸茸的长发垂在雾气里,翘起的睫毛也染着潮湿的水。
她的衣服还跟以前一样。灰黑色,破旧,没有装饰。身体被黑色的液状线条死死缠着,每一块肌肉都鼓起来,彰显着说不出的愤怒。
我喜欢老婆的愤怒。
不,无论是愤怒,喜悦,悲伤,恐惧,厌恶……各种味道的情绪,我都甘之如饴。
贴着她,靠近她。想吃掉她。
吃掉滚热的体温,用力挣扎的汗水,吃掉模糊的辱骂,紊乱的气息。
无穷无尽涌动的黑色流质物几乎覆盖了维娅的身体。我从未如此亲近地感受她的心跳,当那些不受控制的线条爬过伤疤,自嘴角钻入口腔,我尝到了令人心颤的温暖。
好想吃掉老婆。
好想被老婆吃掉。
精神亢奋到失去理智,直到她狠狠咬断嘴里的线条,目眦尽裂地扑上来撕咬我的喉咙。
“去死——!!!”
5. 哭泣的雕像
好疼!
明明只是一点类似于神经末梢的组织,被咬断时竟然会产生无比清晰的痛楚。就像尖针从指甲盖里刺进去,一直刺到骨节位置。
我的老婆可能有世界上最狠厉的牙齿。
因为靠得太近了,我几乎是整个躯体折了一百八十度贴在窗户外面的。所以维娅够到了我的喉咙,试图将这浓烈的黑暗物质扯断撕裂。疼痛依旧明显,但更明显的,是她舌头的触感。抵着大约能称之为脖颈的部位,真实到足以分辨细微潮湿的舌面颗粒。
咕嘟。
不知哪个部位发出了吞咽的声音。
是在亲我吗?
这算亲我吗?
啊啊,好幸福。
咕嘟,咕呜……
攀附满墙的漆黑液体砸落庭院,如沸腾的开水冒泡迸裂。什么反抗,什么游戏,全都从脑子里消失了。维娅撕下一大块黑色物质,呸地吐掉,也不管身体已经自由,又扑上来要咬。
“你在干什么,疯了吗?快走!”
一个留着寸头的男人冲进房间,拽着维娅的胳膊就跑。我攀着窗台,竭力集中意识,凝聚手臂去抓她,只抓到了几根飘飞的发丝。
砰!
房门又一次关闭了。
维娅!维娅!
我听见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在呜咽哭泣。它们推着我,重新站起来,越来越高,舒展躯干,直至头颅抵住楼顶玻璃隔板。无数个或明或暗的窗户映出漆黑的怪影,潮湿阴沉的灰雾喁喁细语着钻进所有砖石缝隙。
我要寻找老婆。
徘徊庭院,仔细逡巡,盯紧每一扇窗,捕猎任何一处异常的声音或者风。
维娅啊,我的维娅。
你在哪里?
*
韩韬抓着维娅跑上三楼,奔进亮灯的客房,迅速关门落锁。
维娅张嘴:“你……”
他直接捂住了她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贴着门坐,一动不动。隔着门板,隐约能听到走廊缓慢怪异的脚步声,一轻一重。似乎是个人,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儿,仔细辨别的话,还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
“哪位客人在晚上制造噪音?”
一个轻快的女音询问着。
“干扰其他住客,会被投诉的呀~这种没有道德的客人,得割掉舌头才行……”
脚步逐渐接近,停在房门外。黑红色的液体自门缝流进来,染湿两人膝盖脚底。韩韬正打算提醒维娅不要动作,见她毫无反应,神情略显意外。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的人重新迈动脚步,继续向前走。
韩韬松开维娅,用气音说话:“不要站起来,别弄出声音,也别靠近窗户。”
整个房间铺着地毯。靠墙摆着一张床,角落还有个柜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维娅看了眼窗台,窗户紧闭,帘子也拉紧了。
“明亮的房间暂时是安全的。但不代表房间之外也安全。”韩韬换了个比较自在的姿势,“放心吧,只要不吵闹,不吸引外面的怪物,就能平安过渡到明天早上。”
头顶天花板毫无预兆咚地一声。有人吱哇乱叫:“它看我了!它看到我了!”
楼板很薄。韩韬清楚听到此人手忙脚乱爬起来,从房间中央跑向门口。门被打开,寂静半秒,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响彻整栋楼。此后,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拖行。
……
一夜无事。
第二天清晨,韩韬被一阵敲门声唤醒了。
陌生苍老的嗓音响起:“房间打扫,请客人开门透气。”
他活动活动酸疼的胳膊,从墙角站起来。看向单人床,床铺竟然是平整的。另一个室友已经站在窗前,帘子全被拉开,露出外面阴沉的雾色。
“那个东西不见了。”
她回过头来,很平静地和他说话。冰冷的色调晕染着她的侧脸,整个画面有种陈旧古典的异域氛围。韩韬回想自己曾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景象,一时间脑子里蹦出来许多各种欧美魔幻历险片。其中夹杂几个日式RPG游戏。
总之就是很奇妙。
门口敲击声再起。韩韬斟酌了下,拧开把手。推着清洁车的老人看向他:“需要房间打扫吗?”
韩韬摇头。
老人便推着车子走了。
房间内有洗手间,水龙头能用,花洒也还凑合。韩韬让维娅先用,隔了半小时她擦着头发出来,身上穿的还是那套脏破衣裳。因为没有梳子,她很不高兴地用手梳弄打结的头发,不耐烦的时候干脆扯断。
韩韬没说什么,也进去冲了下身上的汗。
再出来时,房间里已经没有维娅踪影。
他独自上四楼,绕到昨晚闹出动静的地方。房门大敞着,门口聚集了一滩血,甚至有些喷溅到墙壁上。走廊地面也留下了长长的血痕,血痕旁边又有着深浅不一的血脚印。
微风拂动窗帘。半开的窗户间飘荡着雾气。
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打着呵欠走过来,抓了抓卷发,用陈述语气问道:“那小胖子没了?”
韩韬记得这人叫梁羡。
“没就没了吧,一看就是第一次玩这类游戏,吵得挺有氛围感。”梁羡走进房门,从地上捡起个木牌,翻转牌面展示给韩韬看,“有意思的事发生了。”
睡衣男的手牌住宿天数为10。但现在,牌面的10消失了。
“我觉得有必要集合一下。”
梁羡抛扔着木牌下楼,中途与清洁工擦肩而过。那老人依旧推着清洁车,只不过车子罩着白布,看起来东西更多了。
韩韬垂眼一瞥,果然看见了白布下僵硬的肥胖的手。
他也下楼,来到酒店大堂。梁羡、方曦和维娅已经到了。
“就差你了。”梁羡催促道,“都把手牌拿出来吧,看看你们牌面的天数。”
梁羡的木牌变成了10,韩韬9,方曦7。维娅没有展示牌的意思,任凭其他三人怎么询问,都不肯拿。
“落在房间了。”她不太高兴地解释。
“行吧。”梁羡摊手,问韩韬,“你怎么看?”
韩韬思索了下:“我们每个人的天数都增加了两天左右。估计是把他的10天匀给我们了。”
一个人游戏失败提前退出,住宿天数会均分给其他人。
“这其实是好事。时间太短不利于通关,长点儿方便找线索。”韩韬指向密闭大堂,本该是出口大门的位置,完完全全被墙壁堵死。“这地方不可能住宿到期顺利出去的,我们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寻找到逃离办法。”
白天似乎安全许多。所以四个人决定集体行动探索酒店。
一楼大厅只有两个通往楼上的楼梯口。从二楼开始,每层都是口字型的密封楼层。有些房间打不开,个别能打开的房间无异常。站在四楼窗前向外看,能看到四面环绕的高楼墙壁,每层房间的窗户整齐排列着,莫名让人头晕眼花。
“昨天晚上楼层好像没这么低。”方曦不确定地说,“我只看了一眼,总觉得很高,大概有七八十层?但现在只剩四十多层了。”
韩韬向下看。方形庭院里长满苔藓,中央矗立着三层楼高的黑色雕塑。男性模样,屈腿跪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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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脊背深深弯折,双手捧着什么。浑身不着一物,仅在腰间缠着破布,因此全身肌肉骨骼分外鲜明真实。
……甚至真实得过分了。
不知怎么回事,韩韬总觉得这雕塑是活的。
“昨天晚上,有这个雕像吗?”他问方曦。
方曦摇头。
“不记得了,我看得没那么清楚。”
正说着,金棕长发的少女踩着窗台跃出去,像飞鸟落在雕像头顶。梁羡吹了声口哨,方曦眼睛都亮了:“好厉害!”
维娅低着头观察。雕像脑袋是卷发,很扎脚。她抓住雕像翘起的刘海尖尖,整个人坠下去,晃荡几下跳到掌心。这么一来,她几乎要贴上它低垂的面容。
这是一座哭泣的人像。
被雕刻得细致无比的面容,蒙着难以描述的悲哀。半阖的眼眸望着维娅,略微挑起的睫毛挂着湿润的雾水。
维娅视线下移。
雕像胸口心脏位置有凹槽。正方形,整齐排列一行。数了下是九个。
想要触碰凹槽很难。没有合适的借力点,只能从手臂位置跳过去,扣着凹槽吊在半空。凹槽里面摸不到什么奇怪设置,她顺势跳到腿上,又重新爬啊爬攀上头顶。
这位置距离几人所在的窗户大约五六米。
维娅看向他们,他们很自觉地退后。她脚底发力跃向窗口,动作却不如先前流畅,好像有什么东西拽着自己。
一愣神,就没搭住窗台。脱手滑落的瞬间,另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了她。
是韩韬。
他把她拉上来,冷峻面容露出不太明显的笑意:“要小心。”
两人对视几秒。韩韬移开视线,招呼众人继续探索其他房间。
没人注意到,浓厚的雾气正在爬上窗帘,无声无息地洇开大团湿渍。而庭院中的雕像依旧弓着脊背,蝴蝶骨嶙峋突起,整个人弯成极其痛苦的形状。
“维娅做什么的?”方曦边走边问,“攀岩选手?健身教练?拳击手?”
维娅:“……”
没一个词能听懂。
“如果是逃杀类型的游戏,维娅一定能活到最后。像我这种的,可能一开始就挂啦。”方曦开玩笑。
“游戏”两个字被屏蔽,维娅听不到。
梁羡插嘴:“也不一定吧,男人肯定活得更久。毕竟身体优势摆在这里。”
“都什么年代啦还说这个……”
他们吵吵闹闹上了五楼。六楼,七楼。情况和先前一样,大部分房间都紧锁不开。但梁羡确定有个屋子昨晚打开过,因为里面很恐怖所以他逃走了。
方曦也有同样的经历。
所以打不开的房间就是夜里不亮灯的屋子。
“把整栋楼爬完,给房门做记号,以防万一再用地图记下每层楼的房间情况,这样不就很轻松了?”梁羡提议,“到了晚上六点,不管我们每个人在哪个位置,都能迅速找到最近的亮灯房间。”
听起来很合理,方曦同意这么干。
但当指针指向六点时,整栋楼瞬间暗了下去。先前找到的“亮灯房间”和头天晚上安全休息的屋子,全都成为了诡怪栖息之地。当方曦大汗淋漓终于抵达新的明亮客房时,越过敞开的窗户,她清清楚楚看到了雾气间游荡哭泣的瘦长鬼影。
祂弯曲着脊背,双手蒙脸,身体流动着漆黑的液体。那些液体鼓起气泡,继而爆裂,发出无数变调的抽噎声。
【消失】
【韩、消失】
【不准】
【不要】
不要喜欢他。
我会杀了他。
6. 人类的喜欢or畸形的爱
第三天,早八。
几个人围坐在大堂候客区交流信息。
因为游戏过于真实,除维娅外,每个人都挂着黑眼圈。
“我先来吧。”年龄最小的方曦皱着苦巴巴的脸,“昨晚我五点五十回到之前住过的房间。六点一到,整个屋子都变得很奇怪,差点儿没跑出来。”
房间会变化。亮灯的客房位置并非固定。
“跑出来以后,我不敢乱开门,只好趴在地上,一间间地检查这屋子透不透光。所以浪费了很多时间,最后踩着七点冲进亮灯房间时,都看见夜巡女的脚了。”
晚七点后不得外出,如果出来,会撞上走廊里巡回的怪物。
之前睡衣男就这么死的。
为了方便区分酒店里的各种怪异事物,他们给她起名夜巡女。
“你这也太费时间了,胆子小就不应该来。”梁羡嘲笑着,“找房间的时候,门把手稍微拧开一点,从门缝里看,不对劲就赶紧锁上不就完了?”
方曦:“五十步笑一百步。真是没用的大人。”
“其实不开灯的客房也很有用。”维娅看着他俩,眼神写满了困惑,“为什么不把门完全打开?黑暗的屋子窗户大开,站在门外就可以望见楼对面的亮灯房间。很容易锁定正确位置,再赶过去花不了多久时间。”
“这怎么行!就算站在门外,房间内的怪东西也可能冲出来。而且,万一和庭院里那个黑影子对上视线怎么办?那个,那个远远瞧着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的玩意儿……”
方曦回想起夜里不小心见到的景象,忍不住抱紧双臂。
她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缩在角落一整夜没敢动也没敢挪位置,就怕瘦长怪异的黑影突然扭过来对准自己。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在听到黑影破碎的哭泣声时,整个脑子都不对劲,眼睛无知无觉淌了一晚上泪。
“怪东西……”维娅下意识重复了这个词,嘴巴比脑子动得更快,“对上视线又怎样,把门摔上跑快点儿,它找不到我。酒店走廊没有窗口,它那么笨,就是个让人讨厌的蠢货。”
说完,自己先愣了愣。
“呜哇,好凶。”梁羡笑嘻嘻地起哄,“这么厉害,以前究竟做什么的?”
他本来就看着很不正经,打量维娅时,视线有种湿黏的不适感。维娅抬眸,右手缓缓捏紧:“要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吗?”
“好了,说正事。”韩韬敲敲桌子,警告式地看了梁羡一眼。他生得剑眉冷目,加上身形健壮,自带威慑气质。“维娅说得没错,用窗户获取信息很重要。不管是找房间,还是数楼层。”
“昨晚我在四十四层。”
白天时候,四十四层是酒店最高的层数。
“站在窗户边,透过窗帘缝隙,可以卡视角数楼层。口字型建筑的好处就在这里。”
方曦问:“你数出来多少层?”
韩韬:“八十八。这栋楼总共八十八层,但白天四十五楼以上会消失不见。我合理怀疑重要线索和道具都在四十五楼以上,因为昨天我们几乎什么都没找到。不过谨慎起见,我不推荐夜里去四十五楼上面休息,鬼知道楼层消失的时候我们会不会跟着一起消失。所以,今晚我先做个实验。”
具体什么实验,他没说。
“我看过了,晚上庭院没有雕像,只有黑影。要避免被它注意到。还有,关于手牌规则第四条,我们始终没有找到有电视机的房间。‘电视’一定很重要,之后几天大家要格外注意。”
会议到此结束,一行人上楼,继续搜查昨天没去过的楼层和房间。
酒店没有电梯,每层楼房间很多,而且白天时间流速很快,所以他们的效率不算高。
维娅走在最后面。在昏暗的楼梯间,韩韬低下头来,恰好看到她模糊不清的脸。
“怎么了?”他问。
“有件事,我很在意。”维娅捏住生锈的栏杆,骨节轻微响动。
“为什么你们几天不吃饭,也不觉得饿?”
【警告,npc屠龙者察觉世界异常!】
隔着水泥楼板与砖石,庭院中的雕像突兀地动了下眼珠。
但没人注意到这种变化。走到楼梯口的方曦折返回来,趴在栏杆上笑着打趣:“姐姐饿了吗?是不是营养舱的补给不够啦?倒是也能在游戏里补充食物啦,不过主要起个精神满足的作用。这游戏可能不供应食物,我记得登入界面可以氪金买小零食?”
维娅皱起鼻子。
她听到的内容很乱。大片大片的词汇缺失。
耳朵……出什么问题了吗?
“跟我来吧。”韩韬伸手,“我背包里有营养剂。”
在登入界面买的。除了营养剂,他还购入了一把军刀。这些有备无患的东西,总算派上用场。
维娅迟疑地握住了韩韬的手。两人上到四十四楼,进入韩韬昨晚休息的客房。他拉开游戏氪金赠送的背包,将营养剂扔给维娅。后者接住后端详片刻,咬开顶端封口,一口气吸进去。
然后把被咬得歪七扭八的空管子还给韩韬。
韩韬沉默一瞬。
其实不是这么开封的。而且空管子也没有用。
他能理解有些玩家即便在游戏里也有嘴瘾,总想吃点儿东西。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维娅舒了口气,干脆席地而坐。她似乎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愿,独自盯着空白的墙壁,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捏得双手关节嘎嘣响。
韩韬打算把她留在这里,一个人出去继续探索。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你有什么烦恼吗?”
金棕色的少女抬起头来,鲜红如宝石的双眸直直照进他心里。
“我可能生病了。”她说,“直觉告诉我,我每天应该吃很多肉,喝很多酒,但是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也不觉得身体虚弱。而且,我好像很喜欢骂人。特别是骂那个黑影子……”
维娅按住心口,喃喃道,“骂它的感觉很奇怪。”
庭院中的雾气缓慢地流动着,逐渐聚拢在高空。四十四层房间的窗台沁着水珠,阴潮的灰色蒙住玻璃。
韩韬不觉得她的倾诉有什么可疑之处。青春期的少女食量大,脾气爆,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恐怕是她身上随处可见的伤疤,以及饮酒问题。
……问题少女吗。
“如果你不舒服,可以待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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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休息,记得六点前出来。”他顿了顿,抬手摸摸她头顶。掌心触碰到一片温热蓬松。“……床铺可以用,别再在地上睡觉了。”
房门闭合,只剩维娅。
她坐着发了会儿呆,爬上单人床睡觉。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四肢缠得紧紧的,胸口喘不过气。直至敲门声将她唤醒,她猛地坐起身来,发现整张床几乎泡在水里。自己也湿淋淋的,没一处不遭殃。
进洗手间擦脸,在镜子里看到炸得跟蘑菇似的头发。脖颈,手腕,大腿,都留着丝线般缠绕的红痕。
……
当日没有新发现。
四十四层楼全部查遍,没有道具,没有线索。
入夜。
每个人忙着寻找新的栖息屋。韩韬提前拖了个柜子放在楼道口,独自爬上四十五层。将近七点时,他下楼,一脚将柜子踹倒。
今晚方曦的运气很好,顺利躲进二十三层有灯房间。
维娅站在三十九层,捏着冰冷的门把手,越过扭曲怪异的空间与窗外黑影对视。在对方探进手臂的刹那,她呲了呲牙,骂声废物,将门狠狠甩上。堆积的黑色物质抠挠着门板,又化作液体渗出走廊,但少女早已离开。
而梁羡。
梁羡没能在七点前找到亮灯的房间。他在走廊疯狂奔跑,一层又一层,直至撞上拐角过来的夜巡女。
那是个穿着酒店制服的女人。头发整齐盘在脑后,脸上蒙着层层叠叠的渗血纱布,一条腿怪异地拖着。她手里拿着铁钩,步履蹒跚地向他走来。
梁羡躲无可躲,咬牙滚进身旁房间。听到门外动静消失时,身体已经全是冷汗。他想出去,可是某种银白色的柔亮的东西落在了脊背上。梁羡扭头,看见黑暗中舞动的触足。
“……蚰蜒?”
不,不是。
是更庞大、更难以形容的东西……
“呜!!!”
惨叫声没能发出来。有什么从眼睛和鼻腔里钻进去,堵住了喉咙。
大敞的窗户被寒风吹得乱摆,雾色中的黑影在庭院里移动爬行。它的胸口含着几丝微弱的色彩,像金棕色的徽章彩带,又好似发丝编织的爱心。
每一个夜晚,迷雾诡影都在追寻祂爱的人。
但屠龙的少女听不见祂的呜咽与爱语。
次日早晨,韩韬给维娅送了一套新裙子。红色的连衣裙,背后有蝴蝶结,样式很可爱。
“四十五层的亮灯客房里有衣柜。男女装都有。”他如此解释着,“我已经换穿了,这套送你。”
维娅的衣服太破烂了。她嘀咕着裙子不方便,但还是换上了。大红色的连衣裙和肤色并不搭,不过她长得实在太有攻击性,野蛮的生机糅杂着鲜艳的色泽,无法不让人印象深刻。
韩韬定定望着维娅。他站在窗前,她也站在窗前。庭院里似乎起了风。
“你……”
韩韬张口,楼顶上空的玻璃嘎吱断裂,被大风卷着飞进窗户,砸了他满头满身。他滚落在地,起身时,瞳孔剧烈收缩扩散。
——一片斜长的玻璃扎在窗台上,尖端抵着眼球,稍微动弹即可刺穿。
7. 开启自相残杀的序幕
我的老婆是冒险游戏里的屠龙战士。
她喜欢帅气潇洒的圣骑士,无论圣骑士这个角色背后是谁操控。
现在她进入新的世界。微恐、生存、解密,游戏里哪个要素都没有爱情。更不存在绝对的主角。玩家一批批的来,一茬茬的走。走了的,很少再回来。
所以我原本以为,她不会再喜欢上谁了。
原以为。
这款全息游戏为了保留绝对真实的氛围感,不允许玩家调整外貌和感官。所以进来的每个人,就是他们真实的模样,真实的性格。
韩韬的外形条件很不错。
虽然在我看来,有数不清的缺陷。脸型不够流畅,皮肤有点粗糙,声音不好听,身形太壮,手臂青筋很恶心,明明肩膀很宽但是腰细,不喜欢笑总是冷着脸,性格很无聊,游戏技巧不够好,穿衣品味太差……
所以他哪里都不好!
为什么老婆会喜欢他?
这就是那个吧,吊桥效应,因为我第一天晚上把老婆吓到了,所以他算英雄救美?还是说,因为其他几个玩家太拉了,他综合最优所以有主角光环?还是因为他给她营养剂喝?
不对不对。老婆不是这么肤浅的人。她的胆子比谁都大,比起被人庇佑,她更喜欢单兵作战。她也不喜欢那种轻飘飘很费事的扎眼裙子,根本不适合打架!
……碍眼。
这个男人太碍眼了。
快点死掉吧。美味的食物,更适合的衣服,足够的金钱,自由的人生……这些东西,我都会竭尽全力献给老婆的。她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和人打交道也少,才会一次次被不好的男人吸引。
全都是他们的错。
好在这一批玩家都要死了。他们的天数不足以支撑到通关,而维娅还有接近无限的住宿时长。在此轮游戏结束之前,她可以和我渡过漫长的时间。
手牌的数字是我的爱语。
亲爱的维娅啊,你能否听到我的告白?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
“四十五层以上的空间有新道具。”
韩韬站在大堂内,告知所有人:“想要通关,必须在夜里登上四十五层搜寻物品。同时,最晚也要赶在第二天天亮前回到四十四层以下,否则很可能会死。”
他在通往四十五楼的楼梯口放置了柜子。这柜子一半躺在四十四楼范围内,一半进入了新的区域。
清晨楼层变化,该楼梯口消失。柜子只剩半截,另外的部分不翼而飞。
“从截断面情况来看,楼层消失时,对应空间类似于极度压缩的状态。如果有人留在上面没回来,被碾成粉末的可能性很大。”他提议,“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时间,别错过下楼的点。同时,因为鬼影和夜巡女随时可能抓到我们,下楼时动作一定要轻要快。”
庭院中的鬼影怪物无法观测走廊。而走廊的怪物循声追踪。
躲避庭院危险就得慢动作屏息敛声找东西,最好的办法是在地上爬。不体面但有用。拿好东西出房间,还可以继续去别的楼层搜罗。
如果撞到夜巡女,跑快点儿回到已经确定的亮灯房间即可。毕竟夜巡女无法进入客房。
“谁还有建议或意见?”
韩韬问。
方曦摇头,维娅摊手。韩韬转向梁羡:“你呢?”
梁羡心不在焉地坐在角落,用力挠脖子。他的脸色有点发青。
“啊?我没意见,随便。嘶……好痒。”
第四天夜里。
四个人先后爬上四十五层。
维娅动作最快,按照分配好的楼层,她直接冲到五十五层找东西。途中多次打开错误房间,里面的东西都很挑战精神极限。但是没等她怎么搏斗,漆黑瘦长的手臂就会伸进窗户,那些无可名状的东西就都消失了。
此时再卡点关门,把手臂拦住。
这么做效果真的很棒,前提是她必须开完一个房间就窜大老远,去开另一个随机房间。不能让黑影怪物摸到规律,也不能让他过早捕捉到她正确的位置。
六点到七点是找房间的时间。这期间走廊很安全。到了七点以后,方曦和梁羡不再活动,而是待在明亮室内,打算挨到次日凌晨偷摸下楼。
只剩维娅和韩韬。
维娅爬上六十层的时候,韩韬很不幸地和夜巡女贴脸。他看到维娅,大声喊:“去夜巡女背后的第三个房间!快!我马上来!”
他所说的房间接近拐角位置。得绕一大圈子才能抵达。
维娅干脆直冲过去,一脚蹬在墙壁,借力翻身越过夜巡女头顶。左手顺势按住怪物脑袋,直直砸到地上。起身后没有回头,径直进入韩韬所指的房间。
进去愣了下。
空荡荡的屋子里,摆着一台破旧电视机。雪花屏滋啦滋啦地响着,波浪纹层层涌动。
“是安全屋。”
韩韬气喘吁吁地进来,锁死房门。他的右腿多了个肉眼可见的血洞,鲜血纵横交错流淌而下。
“你没事吗?”维娅问。
韩韬摇头,用手里的军刀割破衣服下摆,缠紧伤口。他走到电视机对面坐下,示意维娅也坐下来观看。
“既然是安全屋,屋内应该可以自由行动。”
维娅望向窗外。帘子没有拉上,漆黑无面目的怪物果然没有凑过来,而是在雾气中来回逡巡。她坐到韩韬身侧,电视屏幕剧烈跳动着,突然出现一段画面。
“铛铛铛——欢迎收看今日动画,屠龙者!”
卡通式的标题消失后,画面里出现了辨不清面目的像素小人。似乎,大概,可能,是个女孩儿。
她扛着比身体还大的刀,穿过草地,跳过一个个陷阱,打小怪,爬高山,最后和巨龙决战。火焰喷满屏幕,像素小人化作上升的死亡骷髅头。
“game over!again?”
画面又回到了起点。像素小人继续过草地爬高山,不断升级然后死于巨龙火海。
again,again,again。
死亡的画面越来越多,屏幕挤满骷髅头,只听咔滋一声,黑屏了。
“电视每日只能播放一次。这个应该是线索……”韩韬沉思着,问维娅,“你有什么思路?”
维娅甚至不知道这个玩意儿叫电视。
“我很喜欢那个画面。举着刀砍向龙的画面。”她望着黑屏的电视,声音变得像呢喃,“如果能赢就好了。不能赢……总有点不甘心。”
韩韬擦掉额头冷汗。他及时赶在夜巡女起身前逃离,但小腿依旧被对方的铁钩穿了个洞。过于真实的疼痛让人更加坦诚。
“我小时候最先接触的就是勇者冒险游戏。救公主,打恶龙。”他笑了笑,“很多孩子都喜欢这个。谁不喜欢屠龙呢?哪怕一次次失败,也要重来。”
关键字被屏蔽了。
维娅按住怦怦乱跳的心脏,目光热烈如火。
“谁不喜欢屠龙呢?”她说,“我觉得我好喜欢。”
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房间里,对着一台同样安静的电视机。窗外,巨大的黑影倏地扭过头来,以一种极为奇诡的姿势贴到窗玻璃上。
祂进不来。
所以,祂也只是看着。安安静静,死寂一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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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天。
全员平安碰头。
方曦从兜里掏出个画着字母的积木方块。S。
梁羡拿出一个积木方块,字母为C。
韩韬有三个方块,S、F、U。
维娅则是L、R、E。除此之外,她还有一包烟。
“这个我不知道有什么用。”她说。
周围人误以为维娅指的是积木方块。方曦开口:“应该是拼字游戏吧?”
但是现有的积木块拼不出什么有寓意的单词。
“先给我!”
梁羡劈手夺过维娅的烟,急忙拆开叼在嘴里,忽然又想起没有打火机,咒骂着疯狂挠头。挠着挠着,指甲又滑到脖颈位置,刺啦刺啦地刮过皮肉。
“好痒……怎么这么痒……啊烦死了……总觉得皮肤里有虫子在爬……”
“你是不是没洗澡啊?”方曦闻了下,表情嫌弃,“多大年纪了,好臭。”
梁羡抬眼盯着她。眼神让人发毛。
片刻,转头对着维娅:“喂,你的手牌呢?我想看一下。”
维娅摇头,他毫无预兆地怒吼道:“拿出来!前几天我就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一直不给我们看手牌?”
不同的眼神汇聚在维娅身上。韩韬斟酌说道:“只是个手牌,给大家看看没关系吧。”
他这么说了,她也就把木牌掏出来。999+的数字异常引人注目。方曦诶诶诶地叫着,韩韬投来惊异目光。正当他们要追问缘由的时候,梁羡扯住方曦头发,将人压倒在地狠狠掐脖子。
“去死,赶紧去死!”
大堂暗红的灯光下,梁羡的表情扭曲狰狞。
韩韬冲了上去。但维娅更快,捏着拳头砸在梁羡太阳穴上,然后一脚把他踹得老远。
“咳咳……咳……为什么……”
方曦余悸未消地捂着脖子,缩在维娅怀里。韩韬抽出军刀横在梁羡脖子上,把人拽起来。
“痒死了……痒……”
这个人竟然还在挠皮肤。无视了横在脖颈前的刀刃,深深地抓挠侧颈锁骨。紧接着,他定住动作,冲着维娅诡异一笑,嘴角咧至耳根。
“喂,你愿意在游戏里待到死吗?如果不愿意,就随便杀死哪个谁吧。”
说完,他的脖子迅速开裂,银白色的柔软物体扭动着钻了出来,在空气中舒展身体。它的体积足以覆盖半个大堂,边缘细密的触足像水母一样游动。
韩韬松手,变成干瘪空壳的梁羡轻飘飘落在地上,没有了声息。有纸条从口袋里划出,韩韬展开来,上面赫然写着:杀死玩家,可互换住宿天数。
所以,这也是梁羡搜寻到的线索?
被寄生异化的他,无法忍受身体痛苦,冲动之下瞄准了天数最短的方曦。又或者,他的行为早已不受自我控制。
现在梁羡死了。酒店里的玩家只剩三个人。
哒,哒,哒。指针抵达中午十二点。打破了时间界限的怪异物自由地漂浮在上空,站在前台的服务员按下响铃,笑着发布新的通知。
“房间内收容物已获得外出权限!为保证顾客安全,本酒店暂停营业!”
大堂光线轰然变暗,墙上时钟变成七点,指针再无动静。方曦惊恐地看向其他两个同伴,而后转身狂奔。
自楼上传来深浅不一的脚步声,夜巡女正在搜寻没有待在房间的猎物。
无数个怪异物开始活动。
【维娅】
庭院里的黑影伸出手臂,缱绻地抚摸着大楼墙壁,仿佛抚过所爱之人的肌肤。
【维娅啊】
永夜开启了。
8. 游戏即将落幕
酒店不再区分白天黑夜,每时每刻都是逃生探险。
所有的房间门都被打开,明暗一览无余。有些房间的怪异物蠕动盘旋,有些则是爬了出来,在走廊生长蔓延。
最安全的可能是楼梯。在它还没有被污染之前。
维娅撑着扶手翻身上楼。韩韬因为腿伤略慢一些。三楼楼梯口正对着的恰好是个明亮房间,他进去扯断台灯电线,发现灯居然还亮着。
举着台灯出来,走廊里的怪异物会避开光源缓慢退缩。
“我走另一个楼梯口,继续找线索。你去吸引夜巡女。”韩韬说。
维娅不假思索冲向四楼。路过每层楼,她都大声喊话。
“方曦!方曦能听得到吗?”
“亮房间里的灯可以当护身符,你想办法拿到一个,然后去右边楼梯,上四十五楼!”
“去找线索,找到之后去安全屋汇合!不用害怕夜巡女,我会引着它移动!”
提着铁钩的蒙面怪物循声转身,追上楼梯间的维娅。它腿脚不好,速度并不算快,一旦维娅离得远了,身形会突然消失,闪现到更近的楼梯口。
好几次差点贴脸。
“真奇怪,我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维娅估摸着合适的距离,引怪物上楼。她的手在发抖,呼吸却很稳。
“六楼左楼梯!”
“七楼!”
响亮的喊声回荡在楼梯间。
路过八楼时,走廊有团星云状的霉菌流了进来。为了跨过它,维娅多花了一秒时间,于是被夜巡女追上了。沉重且带着腥气的铁钩砸过来,贴着维娅的脊背,在墙壁上割开深深沟壑。
少女抓着栏杆扭转身体,左腿劈在怪物脖颈。对方摇晃的瞬间,她钳住它拿着武器的手,用力弯折割掉脑袋。
渗血的缠着纱布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台阶。
然而下一刻,新的夜巡女再次出现,踩着无头的尸体向她走来。
“……烦死了,你是无限增殖的火焰蘑菇吗?”
没有记忆的屠龙战士本能吐槽。
她继续爬楼引怪,大声报点,通知不知身在何处的方曦。从四楼到五十楼,再到四十楼。时间变得毫无意义,为了给同伴争取时间,她得拖延再拖延,一遍遍来回跑。
不知过去多久。
嗓音变得破碎,台阶上都是夜巡女和自己的血。
后腰挨了一钩子,左胳膊是什么怪东西咬掉了一块肉。
她扶着楼梯往上爬,头顶猝不及防飞来一团张牙舞爪的触角。俯身躲开的同时,那些触角抱住了夜巡女的脑袋。眼见它们开始互相撕扯,耳边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压抑哭泣。
“……方曦?”
维娅踩着台阶又走了一层,在楼梯口斜对着的房间门口,趴着一团灰蒙蒙的影子。
那的确是方曦。佝偻着,双拳紧握,不断哭泣的方曦。身上的校服爬满了蜘蛛网状的黏丝,抬起头时,半边脸已经被腐蚀异化,呈现出灰白的色泽。在她身边,倒着一盏已经砸碎的台灯。
维娅靠近一步。
“别过来!”方曦抽噎着小声说话,“你是不是想杀我……不准碰我……”
维娅的眼里浮起迷茫。
“我……为什么要杀你?”
“梁羡、梁羡……不是,是手牌,因为我时间最短,你天数最长……”方曦颠三倒四地诉说,“没人想待在这个鬼地方,杀了我你就能离开……”
可是,互换天数也不代表能够逃离酒店啊。
“梁羡被虫子感染了,他的脑子已经坏掉了。”维娅按着自己的理解解释,“他攻击你,很可能是因为虫子想攻击人。我为什么要杀你?我们要一起找够线索,才能出去。”
可是方曦似乎已经听不懂维娅的话了。
她不断地流着泪,喃喃自语。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登录这个游戏的……这个早就被禁止的违规游戏,我根本不想来……是班里同学逼我登入,是他们……要我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以后才肯跟我一起玩……”
“好害怕,好疼……我不聪明,我学习总是倒数,给我再多时间也通不了关……好疼……”
维娅听不到诸如登录游戏之类的字眼。
她按了下疼痛的心脏,一步步靠近方曦,向对方伸手。
“我也觉得我不该待在这里。我们都不应该。听话,抓住我的手,我们继续找线索,要一起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见方曦没反应,她再次重复道:“抓住我的手。我拉你出来。”
“抓住我的手!!”
红眼睛的少女低声吼着,额角鼓起忍耐青筋。
方曦被吓得抖了一下,抽噎着松开右拳,手臂嘎吱嘎吱地响着,缓慢而艰难地向前伸。她的手指也变成了灰白色,像石膏一样脆弱僵硬。
碰到了。
维娅碰到了方曦冰冷滑腻的指尖。
就在此刻,无声无息的男人出现在方曦背后,抓起她的头发,用军刀割开喉咙。
啪嗒。
那条手臂垂了下来。另一只紧攥的拳头也无力松开,四枚字母积木滚落在地。
维娅缓缓抬眸,对上韩韬晦暗不明的脸。后者扔掉方曦,弯腰检查地上的字母。
“A、G、C、H……我手里有两个I,这就凑明白了。”
在大堂碰头时,所有人的字母积木都交给了韩韬。此刻他抓起最后几个沾血的积木,对着维娅笑笑:“的确是拼字游戏。我已经把所有的亮房间都找遍了,积木全在这里。你猜猜我拼出了什么词?”
维娅不说话。
“怎么了?这副表情。”韩韬叹了口气,“没关系吧,只是游戏而已。方曦已经被异化了,感受痛苦不如早点结束。说正事,你还记得庭院的雕像吗?心脏位置有九个凹槽,形状和积木一样。”
“所以,在凹槽里填入正确的字母,应该就能开启逃离通道。”
“这种密码式开门设计很常见,麻烦在于尝试密码很费时间。其实我原本也没有灵感,幸亏看到了你的手牌。”
999+
接近无限。
“恐游中的机关往往需要献祭物。你的天数其实就是一种暗示。”
正常的玩家不需要在游戏中待这么久时间。异常数字也是线索。
维娅动动嘴唇:“什么暗示?”
“暗示酒店想要留下你,你就是最合适的祭品。”韩韬拿出一些积木,挑拣着在地上依次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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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祭,牺牲。
“维娅,你愿意献祭吗?去庭院吧,只有你能将字母填入雕像凹槽。”韩韬抓起所有积木,一股脑塞在维娅手里,“去吧,像电视动画里的小人一样,她无限次的死亡也是对龙的献祭。”
“我们总得有人通关。”
维娅的耳朵里滋啦滋啦地响,这种噪音和电视雪花屏的动静很像。
——没关系吧,只是▇▇而已。
——方曦已经被异化了,感受痛苦不如早点结束。
——▇▇的▇▇往往需要献祭物。
——你就是最合适的祭品。
“我杀了你。”
维娅捏住韩韬咽喉,将人掼在地上。
“我杀了你!”
她的额头暴起青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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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烧红。一拳砸在他脸上,砸得嘴角流血,一拳砸在额头,声音沉闷可怖。韩韬挣扎着攥紧军刀,划向维娅脖颈,被她仰身避开。
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出现在楼梯口。脑袋歪斜的夜巡女吐掉断裂的触角,铁钩在地面划出牙酸的声音。
泛着银光的柔软虫体从背后漂浮而来,挥舞的软足即将触摸维娅的后脑勺。
她坐在敞开的房间门口。捏着拳头再次砸向韩韬的瞬间,瘦长漆黑的手探出房门,握住她的腰,将其带出窗户。逐渐远去的视野里,是韩韬捡拾积木匆匆拧身的背影。
【维娅】
【维娅】
巨大的黑影怪物抱住渺小的少女,将她按在心口。
【亲爱的维娅】
【不要、哭】
*
你终于是我的了。
漫长的等待只为这一刻。
我满心欢喜,快乐到想要把维娅按进身体里。事实上,这些遵从本能的黑色物质已经包裹住她的躯体,只留下小半张愤怒的脸。
我的老婆很生气。
生气很正常啊!
那个对她示好、和她暧昧的男人,竟然当着她的面杀人,还提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请求。什么叫“总得有人通关”,自私鬼,冠冕堂皇的垃圾。
维娅应该很伤心。
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只是个游戏,不知道死去的人还能继续在另一个世界活下去。她原本就是npc,无法脱离游戏世界,所见的一切皆可认定为真实。
真实的死亡与痛苦,真实的背叛与自相残杀。
这是比冒险屠龙游戏更糟糕的体验。她的眼睛不再只能看到远方的冒险,而且见证了细微的丑恶。
我抱着她。
她在我胸口,小小的一团,却烫得像火。
不知为何,身体尝到了微微苦涩的味道。我以为她在哭,可是俯下脑袋,没在她脸上找到任何湿痕。她那双无时无刻不让我心动的眼眸,正死死盯着对面的窗户。
于是我也看过去。
韩韬站在亮灯的房间内。这个该死的侥幸逃生的劣种,不知何时进入了安全屋。他将所有的积木方块抛出来,对维娅做口型。
[密码]
密码什么密码,我老婆很忙,顾不上理你。
我想糊住窗户,胸口的维娅却挣扎起来,抓着流动的黑色物质,探出半身,对着韩韬嘶声怒吼。
“你这狗养的崽子有本事出来!到庭院里来,老娘拧掉你的腿!”
粗粝沙哑的声音,撕金裂帛。
“滚出来!杀人犯!”
安全屋的韩韬没有再说话,静静地望着维娅。良久,他嘴唇张合。
[游戏需要结束]
▇▇需要结束。
维娅不骂了。她低下头,蓬乱的长发被雾气浸湿,沉沉地垂在半空。
我掀开那些头发,凑过去看她的脸。
她也看向我。鲜红的眼瞳转动着,在我漆黑的面容上搜寻,没能找到五官。
“你为什么不杀我?”
她问。
不是的,老婆,我只会吞噬。吞噬和杀戮不太一样,这个词更温柔……而且我不会吞掉你的。
“……啊。”
她扯起嘴角,疲惫而无谓地说,“因为积木集齐了,你在等我开启机关。韩韬说得对,我是这个酒店的祭品。”
“我一点都不喜欢待在这里。”
她按住我的脸。破皮渗血的、覆着厚茧的手指,沉入漆黑寒凉的脸,在里面翻搅。我的脑子似乎也被搅成了一团,痒痒的,很热,很舒服,也很难过。
“我会结束这一切。”
9. 多人恋爱游戏已开启
我托着维娅将她放在庭院。
在她摆弄那些字母积木的时候,我的身体逐渐缩小,凝固,变化成庭院中央跪坐哭泣的雕像。
这真的是个很简单的游戏,算不上恐怖,也没有悬疑。
她只需要将正确的组合字母塞入雕像心脏位置的凹槽,一切就能结束了。
维娅蹲在地上摆弄了很久。
她好像在出神。
我不知道她想些什么。如果能钻到维娅脑袋里就好了。如果能变成她的心脏,她的血液,藏匿在每一次鼓动和流贯全身的热意里,就好了。
刺啦。
维娅撕烂了不方便的裙子。用红色的碎布包裹着积木缠在腕上,转身面向我。她的手摸到了我的膝盖,沾着苔藓的双脚踩过我的大腿。像流浪的小猫肆意攀爬探险。
移动,跳跃。单手扣着凹槽坠在半空,用牙齿咬开包裹,再咬住积木方块,左手取出后填入凹槽。
s、a、c、r、i、f、i、c、e。
因为没有足够的支撑和外力帮助,她做得很艰难。填字过程中,韩韬始终站在安全屋里,直到最后一个字母放置完毕,他才转身离开。
整栋酒店大楼失去了所有动静。再也听不到黑暗中怪异粘稠的爬动与低语,也看不到任何的亮光。那些原本点着灯的零星房间,一并归于沉寂。
天地灰蒙蒙一片,大雾弥漫不散。
维娅跳下来,踩着雕像大腿。九个积木方块也跟着脱落坠下,噼里啪啦滚在她脚边。
“不是说我也是祭品吗?”她仰着头问,“是要等那人离开酒店,才算结束?”
不是哦。
那个废物的解谜完全错误,酒店会放他出去,但他依旧会死在雾里。
我这么配合,完全是因为,这里终于可以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雕像变得柔软。脊背俯下来,额头轻轻蹭她。漆黑的金属质感的双手拢住维娅,继而融化,黏稠地包裹起来。
“无限次的死亡,是对龙的献祭吗?”
她突兀发问。
我迟钝地思考几秒,才理解维娅在问什么。安全屋的电视节目是怪物意识的显化,一定程度能够提供通关线索,但,也能误导人。
【不是、不】
尚未完全恢复成雾影状态的雕像,发出了滞涩破裂的声音。她这次一定听到了,因为她露出了很抗拒的表情,偏了偏头试图让声音不那么吵。
【屠龙、理想】
那是她永恒的理想。她并非为圣骑士而牺牲,她砍下龙的头颅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理想。所以,那是她辉煌的、心满意足的死亡。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一次次阻止她?为什么在她死后,强行带她离开她的世界?
我的脑子卡壳了。
“我绝不认为冒险是一种牺牲。”不知何时,维娅手里捏着许多积木方块。她迈动脚步,被黑色黏液包裹的腿脚向前移动,一步又一步。她的脖子绽开青筋,整张脸因用力而狰狞。
“这不是牺牲……”她攥着积木方块,艰难地去够雕像心口已经开始扭曲融化的凹槽。“我绝不可能……成为……”
咔哒。
咔哒。
s-l-a-u-
拥有自我意识的黑色物质重新缠裹而上,扯住她的胳膊,钻进她的牙齿。就像所有任务失败的游戏一样,最终boss可以尽情享用这份奖赏。而我的使命,就是吃掉她。
吃掉维娅,合二为一。
越来越多的黑色爬上来,蒙住了维娅的口鼻。它们在眼睛周围犹豫着,思考是否钻入眼球。因为窒息,维娅的眼睛红得可怕,湿润颤抖的液体自顾自地溢出来,砸在涌动的黑色之上。
好烫。
我知道这不是泪。可是,好烫啊老婆。
烫得我浑身都在嚎叫。
g-h-t-e-
她抓着最后一块积木,探向快要消失的凹槽。
【维、娅】
【吃、掉】
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吃掉老婆和和你永远在一起——
咕……啵。
永不屈服的少女终究将最后的字母强行塞进了凹槽。它挤进变形的胸口,就像挤进我疼得嚎哭的心脏。
最后一个字母是r。
s-l-a-u-g-h-t-e-r
杀戮。
扭曲融化的雕像轰然砸在地上,变成一滩丑陋的黑水。维娅重新获得了呼吸与自由,她蹲下来,用手指捏起黏连的液体,又松开任其跌落。
天正在放晴。雾气消失了。
如同望着雨后的积水,维娅歪着脑袋看我。这时候她便显现出几分可爱的孩子气,很得意骄傲地笑起来。
“你现在看起来真丑。”
真的吗?
我咕嘟咕嘟地冒泡泡。
那是不是意味着,之前的模样你比较喜欢?
“不过谢谢你,虽然在这里过得一点都不开心,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维娅弯着红眼睛,“我好像找到我自己了。”
她起身离开。留给我一个轻快的背影。
大楼底部悄然出现通道口,连接着楼梯与大堂。整个红宝石酒店恢复了正常营业的状态,建筑物不再呈现任何异常。维娅跑进通道,走过空荡荡的大堂,跨出正常敞开的大门。
小镇的灰雾并未消散。只有红宝石酒店放晴,也只有她前方拓开一条窄而长的干净道路。再没有什么东西会缠着她了,她一直向前,自由地奔跑着,大喊着,咒骂着该死的牢笼,飞往崭新的未知的前方。
甚至没有注意到附近迷雾中倒伏的韩韬。
也没有注意到……灰雾一样远远跟随的我。
数日未出现的机械音在灵魂深处吱哇尖叫,反复警告。
【迷雾诡影不得离开酒店副本……滋滋……】
【本轮游戏已结算,无人生还】
【警告,异常npc即将抵达迷雾镇出入口!】
【警告,本游戏已锁定异常数据!即将进行清扫!】
我的维娅大步奔向前方。灿烂的阳光唯独照在她头上身上。迷雾镇破旧的拱形门就在前面,和她距离只剩两尺。
一尺。
——我爱你,维娅。
我张开身影,庞大无声的黑色怪物抱住了她。她伸手去抓门外的空气,只抓到一团黏湿寒凉的黑色液体。
“杀了你……”
维娅的声音充满仇恨。她撕咬着我,拼命朝向一片空茫的前方。
“到底要怎样才能杀了你?滚开,不要缠着我,滚开啊!”
好难过。身体很痛,每一个部位都在流泪。颤抖蠕动的身躯彻底裹住维娅,她渐渐不打也不骂,只用无穷无尽的冰冷情绪刺着我。四面八方的景象开始跳帧,“迷雾诡影”迅速分解,成为上亿个流动的绿色代码。
【正在进行异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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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
【请玩家即刻退出】
【退出至……滋滋……无退出渠道……报错……】
【尝试搜寻可转接的数据端口】
亲爱的维娅,你还能听到吗?
很对不起我伤害了你。
我已经知道,你的死亡没有遗憾。我一次次想挽回你,只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下个世界能够活得更快乐,有很多很多人爱你。
但我依旧会陪着你。
你可以报复我,厌恶我,像玩弄小狗一样对待我。甚至可以杀了我。
唯独不能甩开我。
我
爱
你
老
婆
【对接成功】
【欢迎来到明樱学院,多人恋爱游戏绝赞内测中】
【你是维娅的竹马,将和维娅一起长大】
【直到十八岁入学这天,众多玩家将登入游戏,作为追求者,攻略女主角维娅】
【你是她的窥视者,感情的破坏者】
【将在游戏结尾时被她的爱慕者杀死】
【为确保游戏公平运行正常,将屏蔽现有记忆数据。请遵守游戏规则,勿要违背角色设定】
*
半年前搬来的那户人家生了小孩。听说是个女孩子。
住在隔壁的夫妇在饭桌上聊起这件事,商议送什么贺礼过去比较合适。因为那家似乎是外裔,风俗习惯可能不一样,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送最新款的小海马安抚器。
带着包装好的礼物出门时,家里的小孩抱着毛绒玩具,摇摇晃晃的追上来,揪住母亲的衣摆。
他还很小,只学会了几个字。
“要去……我……”
“你想去看妹妹吗?”母亲笑着抱他起来,揉揉乱翘的卷毛,“走吧,我们一起去。”
带着礼物和小孩,她按响了对面独栋小楼的门铃。男主人很快迎接他们进来,在客厅里寒暄。怀里抱着玩具的男孩左顾右盼,独自爬上楼梯,又被这家的女主人牵住了手。
“小心摔倒。来,给你看看我的小宝贝。”她引他进入婴儿房,低声嘱咐,“不要吵醒她哦。”
婴儿房充斥着淡淡的奶香。还是小豆丁的他抓住床栏杆,从缝隙里看熟睡的宝宝。刚满月的婴儿还有些皱巴巴的,闭着眼睛睡得很不高兴,小手指紧紧攥着,两条腿不停踢蹬。
他想了想,踮起脚来,将恐龙形状的毛绒玩具放在她手边。
大概是睡梦中感觉到了什么,婴儿的手指松开又抓紧,攥住了小恐龙的尾巴。
女主人哎呀哎呀地喊着,很无奈地拿起玩具,点了点男孩额头:“不可以给妹妹随便塞东西啊,很危险的。”
危险吗?
他迷茫地站着,黑黢黢的眼睛转过去,继续看床上的婴儿。
“喜欢……”
他觉得她一定喜欢。
婴儿的名字叫维娅。完整的叫法是Vexia,拉丁语中“征服者”的意思。可能因为这名字太有力量了,维娅学会走跑的时间都比常人快。别的孩子还只会爬来爬去哇哇乱叫的时候,她已经能够独自走下旋转楼梯,在聒噪不休的门铃声中查看监控屏幕。
屏幕里自然是隔壁男孩毛茸茸的黑发脑袋。
“维娅。”他举着两只手,手上套着不同色的大嘴恐龙,面无表情地邀请道,“要不要玩冒险游戏?”
10. 永远陪伴在侧的竹马
男孩比维娅大两岁。
可能因为这个小区很少有同龄的孩子,两家又住得近,所以他经常上门找维娅玩。
维娅的父母并不排斥。毕竟这个男孩从小安安静静的不爱闹腾,虽说性格有点奇怪,但也算长得好看。皮肤很白,白得让人联想到寂静的月光,头发和眼珠又极黑,像永无止境的夜。
和维娅完全是两个极端。
维娅天生有种消耗不完的精力。哭声和笑声都很响亮,饭量也比其他小孩大一倍。每天她都要在房子里探索好几遍,把每一扇门都推开,所有的灯都打开。如果谁不小心锁了哪个房间,她会坚持不懈地试图撬开。
“我不喜欢黑。”父母问起来,小维娅不高兴地皱着眉毛,“喜欢白的,亮的,暖和的。”
所以,皮肤白皙的邻家小哥哥勉强成为她合格的玩伴。虽然他身上也糅杂着浓烈的黑色,体温总是偏低,牵手的时候还需要维娅捂一捂。
两个孩子坐在客厅的爬爬垫上玩玩具。将积木堆成高高低低的山脉,把毛绒小恐龙放在最高的顶端。
“这是我的本体。”他坐在小恐龙后面,套在双手的恐龙嘴巴一张一合,“来吧,来杀我吧,可悲的勇者。”
然后维娅就会举着塑料小剑,哒哒哒地把积木和小恐龙打飞,对着男孩胸口戳戳戳。
“啊我死了。”他念着语调无起伏的台词,抱住软乎乎的维娅,睫毛委屈地盖着眼睛,“好痛哦。”
维娅趴在他怀里咯咯地笑,伸手用力扯他同样柔嫩的脸颊,口齿不清地喊:“冰块,冰冰的……”
这是她给他的第一个称呼。
再大一些时候,客厅里的游戏种类变多了。玩太空沙,抽扭蛋,偶尔也会扮家家酒。因为皮肤白之类的理由,维娅指定对方扮新娘,毛绒小恐龙就是家里的小孩。
“竟然是未婚生育。”他若有所思地抱着小恐龙,尖尖犬齿抵住嘴唇,“嗯……新郎可以给可怜的新娘补个婚礼吗?”
维娅从沙发拽来白色蕾丝罩布,披在男孩头上。这个年纪的小孩本就性别特征模糊,被长长的蕾丝包裹着,愈发显得黑白鲜明。小小一个的维娅捏着蕾丝花边,凑近了盯着他看。
狭窄的距离,呼吸声清晰可闻。
“要亲吻新娘吗?”
他小声问。
“要!”
她响亮地喊着,脸蛋贴过去蹭了蹭,突然嗷呜一口,咬住他雪白的颊肉。
“痛……”他委屈巴巴地嘀咕,任由维娅在自己脸上磨牙。细密的睫毛渐渐挂上水珠,眼球蒙着浅薄的雾色。“不可以这样欺负新娘呀。”
“新娘”,是维娅给他的第二个称呼。
当维娅能够背着小书包上幼儿园的时候,邻家的男孩二年级了。幼儿园就在小学隔壁,挨着一道墙。维娅的妈妈来接女儿时,他也会及时赶到,替维娅背水壶,把她手里脏兮兮的小恐龙拿过来。
“这个我回家洗干净,明早给你。”他说着,拧开水壶检查里面的水,“喝得太少了,天气这么热,不好好喝水会生病。对不对妈妈?”
维娅妈妈:“啊?对,对的。”
“我不喜欢白水!没有味道。”小维娅不高兴地推他,又因为热,抓起他冰凉的手咬来咬去泄愤。声音含含糊糊:“讨厌鬼。”
这是维娅给他的第三个称呼。
“讨厌鬼”任由维娅咬手,掏出手帕擦她被汗水黏得乱七八糟的刘海,将人一路哄回家。直至母女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再转身回自己家。
家里永远是昏暗的。冰箱上贴着加班留言纸条,打开冰箱门,里面有塞得满满的速冻食品。他随便拆开一包放进蒸屉,顺手将小恐龙和换下来的衣服塞进洗衣机。
咕嘟叮咣的动静仿佛让屋子活了过来。他站在这吵闹的声音里,划开手机搜索“五岁小孩不喜欢喝没味道的水怎么办”。
“蔬菜汁……果汁……”
暗沉的屋子里,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的眼睛。
“破壁机使用步骤……”
第二天清晨,维娅蹦蹦跳跳地背着小书包出门,看见他站在外面,抱着干干净净的小恐龙,手里提着粉色的小水壶。水壶里装着酸酸甜甜的液体,颜色也很漂亮。
“这是什么,给我的吗?”维娅将水壶举得高过头顶,对他投来热烈目光,“都是我的吗?”
“嗯。”他将缠满创口贴的手指藏在背后,“我亲手做的,以后每天都送你一瓶。”
维娅哇哇地发出赞叹声。
她真的很好哄,举圣物似的绕了一圈,重重扑进他怀里:“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老大!”
他显然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牵着维娅的手一起上学。因为维娅妈妈也跟着,趁维娅不注意的时候,他给身旁的大人塞了个纸条。
“是蔬果汁的用料清单。”他认真地解释,“我做了好几遍,确保干净安全。所以,可以每天送给维娅吗,妈妈?”
维娅的母亲很想客气拒绝,根本无法狠心拒绝。
而且,这小子是不是每次都故意喊妈妈?绝对故意的,绝对故意的吧?
母爱泛滥的大人被迫同意了请求。稳妥起见,当天晚上她登门拜访隔壁邻居,结果发现这家父母根本不在。父亲常年出差,母亲永远加班,唯一的小孩自力更生。看完冰箱里的东西和阳台晾晒的衣物,维娅妈妈直接捞起孩子回家。
从此以后,他有了自由出入维娅家的权限。
和维娅一起吃热喷喷的饭,用同一间浴室,挤在一起读绘本。有时候读完绘本太晚了,就和维娅睡在卧室里,盖同一条小被子。大人早上过来看,就能看到自家女儿睡得像个土匪,身体完全横着,一只脚踩在邻居脸上。
两个孩子一年年地长大。
卧室的床换成上下双层,房子里的绘本逐渐变成各种科目作业。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书包越来越重,玩具收到了仓库,双层床又成了单人床。邻居家的孩子晚上不会再长久停留,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家。
唯独不变的,是维娅放在床头的小恐龙。它经历了太多清洗和缝合,歪七扭八丑得出奇,但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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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娅的安抚物。
又一年夏天。
维娅上了中学。学校就是隔壁的学校。她顶着一头金棕色的过耳短发,将校服裙子套在长裤外边,拎着沉甸甸的书包下楼。踏出家门,外面候着个清瘦挺拔的少年,脚踩自行车,一手拿着单词本,漆黑的眼眸安静地望过来。
“维娅。”
他唤她,声音轻柔,“把书包给我,我兜里有牛奶。”
维娅将书包扔过去,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自行车后座,抱住他瘦窄的腰身,在校服口袋里摸来摸去。抓到温热的牛奶盒,以及几颗薄荷糖。
“哇,感谢天赐男妈妈!”
她咬开牛奶盒,笑嘻嘻地眯起眼睛,享受早晨的风与阳光。少年的脊背微微弯曲着,白皙耳廓被染成粉红色。他将自行车蹬得很快,快到能听见背后惬意的呼吸。
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
遇到困难的题目,少年会帮着辅导,辅导着辅导着,两个人可能会吵起来。“量角器为何不能代替计算”“我的眼睛就是尺”“你作文拿满分是不是老师眼花你们学考完蛋了”,诸如此类,总之维娅永远都很有道理。
再后来,维娅也得匆匆忙忙准备学考,风风火火骑车上学。她嘴里的男妈妈去了市区的重点学校,住宿制,除了周末没法外出。
但一到周五,维娅放学回来,就能看到家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个子很高,单肩书包,修长手指扶着门口栅栏。漆黑的自来卷懒懒地翘着,侧脸安静得近乎死寂。
维娅故意咳嗽一声,他便迅速转过头来,眼眸微微张大。
“维娅!我的维娅!”
他夸张地抱住她,胸骨压得她肩膀痛,泛凉的嘴唇几乎含着耳垂说话,“我好想你……真的很想……维娅,维娅……”
他像犯了猫瘾,用力地将她揉进怀里,深深地呼吸着,嗅闻她滚烫的脖颈和锁骨,鼻尖抵开衣领,甚至用尖尖的牙齿咬住后颈软肉。维娅打个哆嗦,反手就是擒拿术,把人摔在地上一顿揍。
“你是不是有病?我弄死你信不信?”
青春期的少女向来暴躁,哪怕殴打的对象是最亲密的竹马。当维娅妈妈听到动静赶过来开门时,就看到自家女儿压着男生狂揍,专挑脸蛋打。偏偏躺在地上那个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睁着湿濛濛的眼睛,一刻不离地望着她。
“有病的疯子”成为这个时期的新称呼。
后来维娅也进了新的学校。社团啊自由搏击啊考试啥的忙得昏天黑地,周末回来只想睡懒觉。可惜睡不到中午,就有人无声无息地进入卧室,趴在床边盯着她,嘴唇开合。
维娅。
苍白但俊秀的少年伸出右手,手指穿过她的指缝,虚虚扣住。他数着她手臂血管的走向,从小臂到肘弯到上臂,呼吸喷洒在麦色的皮肤上。他离得太近了,几乎贴着她的身体,软翘的头发摩挲着她的颈窝。
“……维娅。”
脑袋抵着枕头,埋在维娅散发着沐浴露香气的脖颈间,深深地、深深地吸气。
“哈……”
11. 父母的死亡
一双手扣住了他的脑袋。
手指合拢,大拇指摁着太阳穴,毫不留情地按下去。
“……疼。”
“是吗?”被迫醒来的维娅气极反笑,手指越发使劲,“我以为你不怕疼呢,才敢故意挑衅我。”
说完,屈膝撞在对方胃部,将人踹倒在地。
少年闷哼一声。
他干脆躺在地板上不起来了,原地发表心得:“打人的手法又进步了,妈妈给你报的自由搏击教学质量真好。”
维娅:“那是我妈。不准乱喊。”
恰好楼下传来柔软的呼唤声:“维娅起床啦,哥哥都上去喊你了,你快起来准备吃饭。”
躺在地上的人略微弯起眼尾,仿佛打了胜仗:“听到没,我是你哥哥,我们一家。”
回应他的,是飞过来的枕头。
维娅穿着睡衣去洗漱。而他将枕头放回原位,顺手铺好被子,拉开窗帘,将乱七八糟的衣服叠好。走到书桌前,正打算整理混乱的物品,却看到桌上摆着一张志愿填报单。
最上方的填报栏里,已经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明樱学院]
他垂眸看着这张单子,指尖按住桌角,无意识地摩挲着。
维娅回来了。她似乎冲了个澡,短发滴着水,睡衣胸前也湿了一大块。边走边抱怨:“沾上你的味道烦死了……我浴巾呢?你看我柜子里有没有新的浴巾?”
说着,见他反应不对,转而发问:“你怎么了?”
站在书桌前的人回过头来,神情有点恍然,有点迷茫。
“维娅要去这个地方读书?”
“是啊。”她干脆绕过他,自个儿在衣柜里翻,“听说还挺难考的,贵族学校嘛,各项要求很繁琐。不过妈妈和爸爸都支持我去,咨询的老师也说没问题,顺利的话再过三个月就能入学……”
说着,手里动作渐渐慢下来,“听说是全封闭寄宿制学校,校内竞争也很激烈,看重学生的能力特长,尤其是文艺类。可是我不擅长唱歌什么的。”
“那为什么要去呢?”他问。
为什么呢?
维娅顿住了。
“就觉得……必须去这里……”
空气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电流音。滋啦滋啦,信号不畅。
少年走到维娅身后,弯腰抱住了她。冰凉的脸颊贴过来,低声呢喃:“明明以前说,要和我上同一所学校。好过分啊,维娅,入学规划我都替你安排好了,现在全成了废纸。”
衣柜的门敞开着,两个人都坐在阴影里。这样亲密的姿势并非第一次发生,早在无数个相处的日夜里变成习惯。
但他们也的确长大了。
狭窄的空间变得格外拥挤,挤到维娅只能紧紧贴着身后的人,腿挨着腿,脊背挨着胸膛。瘦白的手臂束缚着她的腰,潮湿的吐息像蛛丝一圈圈缠住身躯。
“维娅……”
“维娅要抛弃我了吗?”
他的下巴硌着她的肩窝。干燥柔软的唇蹭过来,贴着她的耳廓,一声声地呼唤。仿佛喊多了名字,就能把她变成自己的东西。
砰砰砰,敲门声骤然响起。是母亲站在外头。
“你们还不下去吃饭吗?”
维娅瞬间跳起,后脑勺狠狠撞到少年鼻子。她跨过他屈起的长腿,语气掺着气急败坏的味道:“反正我已经决定了!你别缠着我啦烦死了变态!”
得到新称号的他,捂着酸痛的鼻头,泪眼汪汪跟着下楼。
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天。
平常地与维娅一家人用餐,告别,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家里。
平常地打扫房屋,清洗衣物。
傍晚的时候,接到来自父亲的电话。电话里声音轻快,说是出差回来刚好碰上了母亲,已经接上车,现在往家里赶。让儿子哪里都不要去,等他们回来,一起出去吃顿饭。
他举着手机,站在未开灯的房间里,嗯嗯应答着。
“嗯,我会等。感觉你们很久没回来了,十个月?一年?我都快忘记你们的长相了。”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
[乱开玩笑,谁会忘记爹妈模样?你这臭小子,是在怪我们常年外派工作吗?]
“没有埋怨哦。”他轻声说着,目光落在前方。穿衣镜映着另一个自己。“说起来,爸爸妈妈还记得我的长相吗?”
那边似乎沉默了几秒,继而大笑:[记得啊!就你那个几百年不变的样子,白得像贫血,生下来就那样,所以才取名叫做▇……滋滋……▇▇……]
手机听筒里出现了奇怪的噪音。
“什么?”
[我们……过隧道……信号……]
他推门走到阳台上,依旧听不清楚说话声。噪音逐渐变大,音调怪异,时高时低。
“听不到吗?先挂吧,回来再说……”
咚!
巨大的撞击声几乎撕裂他的耳膜。接着,手机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世界死一般寂静。
*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名字。
周围的人,也从来不喊我的名字。
这好像是件平平无奇的事情。从小到大,无论上学还是去医院,任何需要登记信息的流程都没有遇到过阻碍。就好像整个世界默认我不需要名字,我的父母也不需要名字。
没错,父亲和母亲的姓名也是模糊的。
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也不清楚他们的性格。在印象里,他们和绝大多数家长的形象差不多,有着相似的面容和相似的生活习惯。在我没断奶的时期,他们常常在家里,要么坐在餐桌上,要么坐在沙发里。聊着挑不出错的乏味话题,过着呆板单调的日子。
大概到了四五岁,有一天晚上,端着报纸的父亲说:“我要去国外出差。”
站在厨房里的母亲回应道:“我从明天开始加班,很晚回来,有时候不回来。”
然后他们齐刷刷看向我,异口同声:“你要学会自己生活,多和维娅一起玩,爱着她,照顾她。”
我的脊背窜起无法言喻的悚然与排斥。
“我、我本来就经常找维娅玩……但、但是……”
我紧张的时候会口吃。不过没人察觉这个小问题。事实上,自从我生下来,从未得到父母真正的关注。他们像电视机里的演员一样,念着固定的台词,一如这天晚上,两个人说完这几句话,就继续做自己的事。
任凭我如何询问辩诉,都没有反应。
“去国外出差,是去多久?”
“加班不回来的话,住在哪里?”
“我还没学会做饭……”
不,这些问题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叫做,‘爱着她’?”
没人能够回答我的问题。
为何要爱着维娅?爱和喜欢有什么不同?……什么是爱?
没人愿意描述词汇概念。
总之,从这天起,家里变得格外冷清。我开始学习如何加热食物,如何使用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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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流理台太高,需要踩着小板凳,洗衣机的滚筒又很难开合,每次都不小心磕到脑袋。母亲曾经买来的绘本写着,“食物让人温暖”,但当我将那些结冰的速冻物品丢进锅里,再把煮成糊糊的玩意儿塞进嘴里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温暖。
食物没有温度。太阳除了刺眼只有刺眼。被窝也很冷。
唯独能让我感到热意的,是维娅。
维娅是隔壁邻居的小孩。比我小两岁,算我的妹妹。她长得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发色是天生的金棕,摸上去有点扎手。脑袋热烘烘的,像发明家的蒸汽炉子。眉毛比同龄的孩子要粗一些,总是配合着眼睛扭成各种形状。
啊,对了,维娅的眼睛特别漂亮。
红红的,像宝石,但是凑近了仔细观察,会发现瞳孔里藏着颜色很深的金。
所以,每次玩恶龙游戏时,我都会想,如果真的有恶龙,它一定会掳走维娅当宝藏。毕竟维娅的眼睛这么好看,身体又很热,很壮实,一定能适应龙的生存环境。
不过,维娅应该不会愿意的。
她那么吵,上蹿下跳的,四五岁就出门找小孩子决斗。在公园里玩老鹰抓小鸡,玩木头人和捉迷藏,她都抢着当那个抓捕别人的角色,然后满场子追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跑。从四岁到八岁,绝无败绩。
和讨厌阳光的我不同,维娅喜欢露天活动。因此,她的肤色总呈现出健康的金麦色,汗津津地,在阳光下发着光。
哪怕到了幼儿园,上了小学,她都没有改变。每天放学,我去接她,她的头发总湿乎乎黏在脑门上,脸蛋红彤彤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在接送的人群里寻找目标。一旦捕捉到我,就会跳起来用力挥手:“老大,这里这里!”
然后我就会赶到她面前,检查小水壶里的存量,替她擦汗,拍掉她膝盖和屁股上的土。
她的妈妈倒也不嫌弃女儿埋汰,只顾问她今天玩了什么,学了什么,适时发出夸张的赞叹声,情绪非常到位。夸完女儿,又看向我,露出笑容。
“哥哥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这是一位很好很好的母亲。即便和众人一样,也无法注意到我没有名字,但她给了我温柔的代称。
[哥哥。]
是维娅的哥哥。
每每咀嚼着这个称呼,心脏就涌上无限的烧灼热意。仿佛我的血液,维娅的血液,维娅的母亲,我们都连接到了一起。我们是一家人,所以理应日日见面,长久相伴。
字典上说,“爱”是对他人的疼惜呵护,是心甘情愿为之奔劳。所以,我的确爱维娅,并非出于亲生父母的命令。我自发地、无可抑制地爱着维娅,不管是幼年还是少年,我都牵挂着她,思念着她,爱护着她。
我们一起度过了成长期。
小时候我牵着她的手上下学,过马路。中学的时候,我给她辅导作业,听她在我耳边嚷嚷。叛逆期的维娅也很耀眼,像呲牙的小老虎,遇着点儿不顺眼的事情就要撸袖子干架。因此,她脸上胳膊上总贴着新的创可贴,也总被叫到办公室里,等着家长来接。
维娅妈妈忙,所以我经常代替出席,聆听老师的控诉。
“你知不知道她抡起椅子把班里男生打掉了一颗牙!就因为对方生理课开玩笑!”
我看维娅,维娅背着手直挺挺站在那里,短头发胡乱翘着,下巴破了皮。如果再给她个披风和宝剑,估计她能更威风。
安抚好老师,领着维娅回家。路上,她抠着手问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12. 最后的温情时刻
“没有。”我握住她出汗的手,滚烫的热度源源不断流进身体,“你做得很对。不忍受他人的恶意贬损,能果断抗争回击,很厉害啊。”
“真的吗?”
她走在金红色的晚霞里,眼睛亮晶晶的,扑过来紧紧抱住我,“我就知道我是对的!不愧是我最喜欢的男妈妈!”
最喜欢……吗。
如果后缀不是“男妈妈”就好了。
我捏住发烫的耳朵默默地想。虽然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后缀。
时间推移,学业加重,我和维娅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于是我变得喜欢周末。周末可以见到维娅,和她一起吃饭,挤在沙发里看恐怖片,嗅闻她身上的味道。
维娅的味道闻起来让人心生幸福。
“你这样真的很奇怪。”某天夜里,我们在看一部跟踪狂惊悚电影,她推开我的脑袋,很嫌弃地说,“小时候你都不这样的,现在动不动就要黏在我身上。究竟有什么好闻的?”
说着说着,压住我的肩膀,俯身下来在我脸上嗅嗅蹭蹭。表情带着点儿淘气的恶意。
“我也来闻闻你,班里男生每天臭烘烘的,看你好到哪里去。”
柔软的鼻尖蹭到了我的嘴唇。滑过下巴,在喉结附近徘徊。她那股天生的热意也随之移动,停留在脖颈处,燃起一团团灼热的火。电视机里的影片播放着急促紧绷的管弦乐,却不能覆盖我吞咽的声音。
“你好紧张。”她趴在我身上,毫不吝啬地嘲笑,“到底在害怕什么?胆小的哥哥。”
被她这么说,我的心脏咚咚地跳得更快了。
这大约不属于害怕。
维娅是个好胜的小傻子,我也不遑多让。即便在学业上从未遇到什么困难,和维娅在一起的时候,脑袋永远迷迷糊糊地无法清醒。不管是说话还是行动,往往出于本能。
就这么打打闹闹过了几年。在维娅即将迎来十八岁的夏天,她定下了升学志愿。
她要去明樱学院。
一所昂贵且阶级分明的私立贵族高校。学阀财阀遍地走,路上随便撞个人都可能是富家子弟。以前维娅很讨厌这种氛围,参加研学夏令营的时候,她有过类似的体验,跟我偷偷吐槽“走在一起都刺挠”“说话大声点儿就被当做怪人”,由于环境过于窒息,回来以后瘦了两斤。
“我要读你在的学校!”她也曾大声对我宣誓,“你能考上的,我也能考,我才不会输给你!”
可是这年初夏,维娅毫无预兆地更改了志愿,孤注一掷地选择明樱。我本该详细询问她改变的理由,只是,就在同一天,我的父母在回家路上出了车祸。
彼时举着手机通话的我,听到了大段的杂音,以及车辆撞击的恐怖声响。
他们最后留给我的遗言是什么?
没有听清。隧道里信号太差了,被噪音覆盖的只言片语无法串联成有效信息。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在哪个隧道出的车祸,报警查询之后,匆匆赶到医院,只见到担架上盖着白布的尸体。左边一具,右边一具。
医院里冷气开得很足。灯光惨白得让人产生不真实的幻觉。我掀开白布,端详他们平静的睡脸。这是眉毛,这是眼睛,正确的五官摆在正确的位置上,与生物室的标本没有区别。
看久了,心里生出种奇妙的疑惑。
……这真的是我的父母吗?
为什么我完全感觉不到伤心难过?
我甚至记不住他们的长相,哪怕他们就躺在我面前。
维娅赶来了,维娅的妈妈也赶来了。她们抱住我,哭得大声又哀恸。我凭着习惯拿出手帕,捏住维娅的下巴,擦拭她满脸的泪水和鼻涕。
“没关系的,他们出事前还很开心,说难得有相聚的时候,要接我去吃大餐。”我搜刮着肚子里匮乏的安慰言辞,干巴巴地说,“所以他们是在快乐中去世的,没有经历什么煎熬。而且,他们死前还说……”
还说什么?
我的思维突然断掉了。耳朵里又响起滋滋啦啦的电流噪音。
她们抱得更紧了,一个搂着我的脑袋,一个扑在怀里钳着我的胸骨。我怀疑维娅使出了搏击的力气,试图把我胸骨肋骨全部压断。她的声音也闷在胸口,透过皮肉骨头,径直传达到心脏。
“可是,你以后该怎么办呢?你该怎么过得开心呢?”
她的语气听起来好伤心。
我的心脏仿佛揉成了一团,被维娅的泪水浸泡着,发出疼痛的颤抖。
“没关系啊。”我听见自己说,“我已经成年了,不用操心我。”
父母给我遗留了足够丰厚的财产。在读的学校实力优厚,毕业之后也不必担忧就业问题。总体而言前途光明,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维娅睁着兔子般的眼睛对我承诺,“我和妈妈都会陪着你的,哥哥。”
从这天起,她真就彻底改口,把“哥哥”变成了固定称谓。
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拒绝。筹办葬礼和办理遗产手续花费了很长时间,结束之后竟然已经到了开学季。家里的车全损报废,我买了新车送维娅去明樱学院。
她今天穿了英伦风的深色礼服,踩着一双羊皮小皮鞋。从家里冲出来对我招手的时候,齐肩的柔顺发丝随风飘起,泛着灿烂的碎光。我坐在车里,一时有些愣怔。
维娅的模样变化太大了。
在我印象里,她还是吵吵嚷嚷四处打架的小老虎,身上总带着点儿伤,骨子里透着不驯的野劲儿。但现在,她衣着得体淑女,通身找不出一点毛病,当她打开车门坐到我身边,清新的薄荷香袅袅飘来,直往我鼻腔里钻。
我握紧方向盘,有意无意地问:“你喷了香水?”
“妈妈送我的!很好闻是不是?”她举起手腕凑到我面前,很大方地要我闻。而我看到她腕骨挂着晶亮的宝石手链,易碎,昂贵,不方便练搏击。
“头发,怎么回事?”我继续问,“你那个羽毛球一样的脑袋去哪里了?”
“什么羽毛球,你是不是想死?”维娅用手指卷起发梢,小声嘟囔,“留长以后做了拉直而已,不好看吗?”
她拿眼尾余光偷瞄我。卷着发丝的食指紧张地蜷起。未被裙摆掩盖的双腿,也紧紧地合拢起来,小皮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车。
我的脑子又糊涂了,变成一锅咕嘟冒泡的粥。
“……好看。”我说,“很可爱。”
明樱学院在郊区,大概二十公里路程。我抵达目的地时,校门外已经停满豪车。维娅再次对着镜子整理仪表,咳嗽一声:“那我走啦。”
她不让我送她进去。行李已经提前寄送到宿舍,所以她只提着个皮质手包,踩着轻快的步伐往里走。校门口人来人往,有男生拉住她问路,有男生凑过来热情指引。
她的背影逐渐被陌生人遮挡。
我突然觉得很不安。心脏急促地跳着,耳朵游荡着细微的噪音。
开门下车,加快脚步,从走变成跑,一路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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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人群,抓住维娅的手腕。
“怎么了?”维娅不明所以,“哥哥?”
听到这个称谓的第一反应是排斥。前所未有的排斥。我按捺住烦躁的情绪,环视周围面孔,每一张脸都让我心生厌憎。
“走开。”我说,“不要靠近她。”
人群起了轻微的骚乱。他们不满地抱怨着,却又不敢明面上指责我,一边瞪我一边偷窥维娅的表情。与此同时,人群之外,不知多少视线扎在我身上。
仿佛有无数人在研究我,也在研究维娅。
怪异。不适。不安。想吐。
“这位兄长,我是负责新生接待的……”某个男生微笑着凑上来,试图与维娅握手。我用身体挡住,垂着眼睛盯着他。
“滚开。”
气氛陷入僵持。维娅反应过来,率先拉着我迅速离开。她当我是过度保护,边走边嘲笑:“我都多大的人了,难道还会被欺负吗?真没办法,你就跟我一起办手续逛校园吧。”
我们的手牵在一起。她走得快,我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明樱校园的确漂亮,到处是参天绿荫与喷泉花园。她一会儿向左看,一会儿朝右张望,叽叽喳喳地指着各种雕塑说话。
“看到持剑端书的圣女像就到大礼堂了。”维娅念叨着,“每年只招两百个学生,所以新生开学典礼的时候全校都会出席……我得问问家属能不能旁听……”
正说着,有人抱着一大堆书从旁边匆匆走出来,我拉着维娅后退,仍然没躲开。他和维娅撞个满怀,书本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抱歉,我没看路。”
他扶了扶细边眼镜,礼貌且克制地提出请求,“你是今年的新生?可以帮我吗,这些东西要送到礼堂去。”
维娅不假思索:“好啊,我正要去礼堂。”
她松开了我的手。
他们一起捡书。
捡着捡着,开始聊天。
“读哪个系?综合?我也是。”
“典礼结束时有个小会,既然我们是同门,正好带你过去。”
温雅的男生微微笑着,将最后一本书拿起来。偏窄的桃花眼透过镜片注视着维娅,从头到脚。我上前拉维娅的手,但她先行一步,和那男生并肩同行。
她似乎忘记了我。离我越来越远。
耳朵里的电鸣噪音愈发加重。我的头很痛,掌心摁住耳朵,噪音依旧。那些怪异的滋滋声逐渐组成破碎的音调,恍惚间我又站在家里阳台,举着连接不畅的手机。听筒里传来父母断断续续的声音。
[隧道……信号……]
[你要……]
维娅走远了。
[你要爱……爱……]
什么?
我注视着前方。有嬉闹的人群涌来,那男生突兀伸手,搂住了维娅的肩膀,带着她避开冲撞。他们四目相对。
耳朵里的噪音戛然而止。清晰的通话声终于响起,隔了两个来月,真正传达到我脑中。
[你要爱着维娅,陪伴她,看着她]
[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
咔嚓。
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破裂的细微声响。二十年预置的生活被极致压缩,变形,而我如同跌进新世界的婴儿,第一次听到陌生冰冷的通告。
【内测玩家均已登入游戏】
【女主角已进入明樱学院】
【攻略开启】
13.《无法停止的爱意》
全息开放式18+恋爱攻略游戏《无法停止的爱意》启动内测!
在这个游戏中,玩家将会随机分配身份,你可能是刚入学的新生,也可能是社团的领导者,或者学院中的工作人员!不同的身份将会开启不同的际遇,请玩家认真探索,用真心叩开女主角的心门吧!
内测阶段,仅上线一位女主角,目前可公开的信息如下:
维娅(女,18岁)
发色:金棕
身高:170
皮肤:麦色
体质:S
学业:中上(擅长体育全类、外语,不擅长数学美术)
爱好:自由搏击、殴打竹马
亲属关系:父母(健康)
接触安全度:C~A(请注意女主角附近是否有危险人物)
攻略难度B~SSS
“……什么鬼?”玩家A站在登录界面里,对着信息卡吐槽,“安全度和难度为什么跨度这么大?还有那个殴打竹马是几个意思?”
初代女主角捆绑竹马,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设定啊。
人物头像倒挺好看的,日式精致感混着一点异族特色,眼神有种睥睨万物的调调。盯着她看久了,甚至会觉得她是不是在鄙夷你。
加上游戏18+的提示,这种欢迎度不算最高的设定反而让人浮想联翩。什么囚○,训○,主○,应当很容易打出来吧。
玩家A登入了游戏。
玩家A成为了校门口派发社团传单的男同学。
粗略扫视一圈,周围只有七八个人头顶悬着玩家代码。npc身份没有提示,这也是为了增强游戏世界的真实性。幸运的是,女主正朝校门走来,金棕发色和麦色皮肤格外显眼。
玩家纷纷注意到了她。
“新生”假装友好向她搭讪,“志愿者”试图带她前往礼堂。玩家A看了眼手里的游泳社传单,急急忙忙挤进人群,将传单怼到女主角面前:“同学对游泳有没有兴趣?社团招新,同学?”
一只苍白的手抽走传单,扔在地上。
玩家A正想骂这个突然闯过来捣乱的人,却见对方抓住女主手腕,阴冷目光扫视四周。
“怎么了,哥哥?”
女主角喊他哥哥。
信息卡的亲属关系并没有兄弟,所以……这个人是“竹马”?
附近的玩家显然都推断出了他的身份。一时间忍不住低声咒骂。
没谁喜欢这种角色,健康绿色爱好者除外。而且,说是竹马,外形设定也太过分了吧?虽然玩家也可以捏脸,但特殊发色和肤色是氪金也买不到的。凭什么给npc纯黑发色和纯白皮肤!这游戏难道还有过时的吸血鬼设定吗?
不过等等。
外形显著的npc势必有特殊剧情。想要攻略女主角,绝不能忽略这个竹马。
反应过来的玩家率先和男npc搭话。
“这位兄长,我是负责新生接待的……”
男npc挡住了他的示好,黑得渗人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对方:“滚开。”
叮咚!
围住维娅的玩家们同时听到了系统播报。
【接触维娅行动失败,本日攻略机会为0,请玩家明日再接再厉!】
原来这个竹马就是导致攻略难度浮动大的原因。
淦!不玩了!
玩家A骂骂咧咧退出游戏。和他一起放弃的还有几个人。
剩下的玩家不甘心,试图跟上女主角和她的竹马。结果隔着二十来步距离就被空气墙挡住。这是游戏的公平机制,为防止混乱拥堵,每个玩家每天只有一次接触维娅的机会,如接触成功,可继续交流行动。如失败,当日无法再靠近维娅。
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男女走远。一切还没开始,头顶生机盎然。
……
林安摇到的身份是“新入学优等生”,登入游戏时,他发现自己站在绿油油的景观间,前后左右辨不清方向。好在附近有人说话,他屏息敛声循着话音探路,总算踏出迷宫似的花园。
聊天的人好像走了几个。只剩下了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卷毛,白衬衫,脖颈和耳背透着不见血色的白。
是玩家吗?
林安不确定地打量男生背影。对方头顶似乎有代码,但模糊得很,而且频繁跳出涂黑色块。怎么看怎么像卡帧。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家里网络这么差劲。网这么差了,还坚持登录上来玩,玩PPT吗他?
林安半是怜悯半同情地拍了拍男生肩膀:“哥们儿,你是不是卡住了走不动?要不重新登录试试?”
男生回过头来,眼珠微微转动,嘴唇开合:“……卡住,登录?”
林安看清他的脸,愣了愣,顿时更热情了:“你的捏脸数据能不能分享给我?放心,我不抄袭,就想看看什么参数能调出这种高纯度对比色。哎,你ID多少,我们加个好友先。”
“ID……”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词。
“我的ID165423,昵称林安。”林安主动报号,见他没反应,以为网络不好,干脆拿手腕去碰他额头。这也是加好友的方式。
不料对方立即偏头,用力抓住了林安手腕。对上林安疑惑神情,他缓缓放松肌肉,扯着嘴角露出微不可查的笑。
“抱歉,我不擅长和人接触。……请叫我X。”
X吗?
倒也不算怪名儿,这游戏中英文都能用,只要别起个长矛戳屎广东双马尾什么的离谱昵称,系统一般都给过。
既然X不愿意加好友,林安也不勉强。恋爱游戏不卡玩家的颜,高颜值的确有加成,但不多,别的方面足够弥补。而且林安不是那种什么人都防着的类型,他喜欢社交,在游戏内社交能获得许多便利。
“游戏给你分配的角色是什么?”林安问,“我是新生,现在得去礼堂参加开学典礼,不过这游戏没地图预览,你去不去?去的话咱俩一起。”
学院小道浓荫遮蔽。X安静站在阴影里,凉风穿过树叶飒飒作响,浮游的光斑爬过他的脸。
“我是即将转入明樱的学生。”他迟缓开口,模仿着林安的说话方式,“现在去礼堂参加典礼。没有地图,我们可以一起去。”
林安疑惑:“还没办完转学手续?这么奇怪的设定?”
X:“奇怪吗?”
“奇怪啊。”林安随口解释,“毕竟大家的出生点都在学院内部,只有npc才可能分布在各个地区。如果不能每天待在明樱,怎么跟女主角频繁接触?攻略起来很麻烦啊。”
黑发黑眼的男生自言自语:“攻略游戏。”
两人顺着小道走路。走到尽头,有路标指引,顺着指引再走几十米,就能看到一座恢弘的欧风建筑。门口站着穿制服的学生,左臂佩戴秩序会袖标。
“请佩戴校徽,整理仪容,用最得体的形象参加典礼。”
秩序会的人不厌其烦地提醒着,脸上挂着毫无挑剔的笑容。
林安摸索口袋,果然掏出个校徽。他手忙脚乱佩戴在胸前,见X站着不动,同情油然而生。唉,这倒霉催的玩家,连礼堂也进不去。没办法,他只能挥手告别,独自进礼堂参加典礼。
X看着门口站岗的所谓“秩序会”的学生。半晌,他抬腿向前,毫无意外地被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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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请佩戴校徽,整理仪容,用最得体的形象参加典礼。”面带笑容的学生重复着话语。
X目不转睛地看他们。突兀说道:“你们,和我的父母很像。”
这句怪异的发言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秩序会的学生仿佛听不见他的声音,连脸上的笑容弧度都没有改变。
他没有再作停留。离开礼堂正门,贴着墙壁寻找到安全通道。走过一段黑漆漆的狭窄楼梯,抵达另一扇安全门。拧开沉重冰冷的金属把手,宏大激昂的管弦乐顺着缝隙飘出来。
礼堂内部装饰奢华。过道摆满铃兰,深红缎面的座椅分隔为多个区域。主席台右侧是正在激情演奏的管弦乐团,衣着整洁的学生们依次落座,当最后一个人找到自己位置,音乐戛然而止。
一位黑发碧眼的学生大跨步走上主席台,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扶了扶麦克风,对全场学生微笑。
“欢迎新生来到明樱,我是学生自治会的会长Paladin,可以叫我帕里,或者阿圣。”
“接下来,我将代表学院,向大家致以诚挚的感谢……”
在抑扬顿挫的演讲声中,X缓缓移动视线,隔空勾勒着“帕里”这个人。从英俊硬朗的五官,到宽阔的肩背,以及修长的腿。
“我在哪里见过你。”
低声的呢喃,徘徊于安全门外。
Paladin。
圣骑士。
“你有一副,让人作呕的皮囊。”
X捂住嘴巴,难以忍耐地移开视线。帕里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至每个角落,他没有办法,只能用另一只手按住耳朵,在坐席区域寻找维娅。
维娅,维娅。
啊,找到了。
坐在中央的维娅,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人看。她的脊背挺得很直,神情极为专注。但她周围没有女性。前后左右,都是男生。那些同样穿着礼服的男生,并不像其他区域的学生一样安静,一直在做各种小动作。
偷瞄她。借着调整徽章的动作,手肘碰到她的胳膊。身体歪斜,试图跟她讲话。
坐在正后方的男生,甚至伸手去抓她精心打理的头发。
X向前迈步,却看见那男生动作停滞一秒,气急败坏地跌回座位。
漫长的演讲结束了。帕里走下主席台,沿着边缘过道来到安全门附近。此处光线昏暗,趁着院长发言的间隙,帕里拉扯领结透气。戴眼镜的年轻人靠过来,脊背挨着安全门,笑着低声问询。
“怎么样?上线第一天,感觉如何?”
“不怎么样。”帕里揉散头发,兴趣缺缺地答道,“初始女主角不对我的胃口,而且和我玩的上一款游戏角色形象重叠了。说起来,那可是我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八十年前的古董冒险游戏,怎么现在的游戏公司还在出类似角色?金毛配黑皮红眼,简直灾难。”
“是吗?我倒觉着挺有意思。”对方微笑着,桃花眼波光粼粼,“典礼开始前,我和她成功搭话了。很多人抱怨搭讪失败就被扣除攻略机会,主动触碰也会被屏蔽隔离。但其实挺好搞的。她没什么戒心,体脂率也不错,在床上应该很耐C。”
帕里骂他:“黎帆你玩个游戏这么骚,是现实女朋友满足不了你?”
黎帆:“你问哪个女朋友?”
两人对视轻笑。
主席台上,年迈的院长念出最后一句祝贺:“愿我们的学子在明樱度过美好的每一天!”
满场掌声雷动。站在阴影里的两个玩家也敷衍鼓掌,低声聊着待会儿怎么玩。隔着一扇安全门,外面的人紧紧挨着墙壁,脊背佝偻,黑色蜷曲的发丝蹭满墙灰。嘴唇颤抖着,被牙齿咬破,渗出点点猩红。
14.欢迎来到我的游戏房间
散场时,维娅听见有人喊她。
转头看去,刚认识的学长黎帆搭着帕里的肩膀,在安全门附近冲自己招手。
“快来。”黎帆说,“我们要去开会。”
周围很挤。维娅绕过不认识的学生,小跑着过去。而他们始终耐心地等着,风姿翩翩,俊秀儒雅。站在模糊朦胧的暗影里,像极了华美的画像。
“大概要开两个小时,你有急事吗?”黎帆很体贴地问,“系主任委托我给大家讲课程规划和学业要求。你有很多东西要准备。”
“会后可以来参观学生自治会。”帕里语气淡然,英俊的脸庞没太多情绪,“自治会正在招新,我们缺一名书记。”
黎帆继续补充:“晚上有聚餐。不用担心太晚,秩序会的学生送大家回宿舍。”
秩序会是自治会的风纪部门。
一连串的安排砸下来,砸得维娅放弃思索。她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是死活想不起来。
“我没有急事,都可以……”
“不行。”
虚掩的安全门被拉开了。一片怪异的黑影落在那里。看不清五官,也分不出四肢。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门外什么都没有。
“维娅,我们回家。”
那黑影伸出冷白的手臂,抓住维娅,声音断断续续,“维、娅,回家。”
维娅的反应变得很迟钝。她的视线还停留在帕里和黎帆脸上,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被拽出去。黎帆皱眉,扒住门框想要阻止这突如其来的截胡,下一刻声音卡壳。
安全门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困惑的少女被高大的异性拥在怀里,原本明艳的模样蒙了灰暗色泽,仿佛正在被蚕食吞噬。那人贴着维娅的脖颈,抬起头来,视线如湿冷蠕虫爬过黎帆的脸。
“不准、接近、她。”
【警告!游戏接触安全度降为C级】
【攻略难度SSS】
【今日攻略失败,请明天再试!】
两个玩家同时接收到了这几条信息。原本无甚兴趣的帕里抬了抬眉毛,凑到黎帆身前往外看,只看到一片空洞的黑暗。
*
“哥哥,哥哥!”
维娅在我身后喊。没了外人打搅,她又变回平时熟悉的样子了,气愤地、忍无可忍地冲我嚷:“你究竟在干什么!我有好多事情要忙,怎么突然要我回家?”
我不回头,只拉着她往校门口走。
时至黄昏,血色的红日缓慢西沉,天上地下都落着火。我走在这冰冷刺目的火里,皮肤每一处毛孔都在嚎叫哭泣。
世界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游戏。祂选定了维娅做登台献艺的主角,于是她一无所知地蹦蹦跳跳上了台,被看不见的绳索拉扯着跳木偶戏。利落随意的短发变成精心打理的长发,擅长搏斗的躯体套上端庄的礼服。所有闯入这个世界的男性都可以骚扰她,冒犯她,欺骗她,目的只是发泄肮脏的欲丨望。
要回家。
离开明樱学院这个舞台。
“松手!”
维娅挣扎着,已经开始踹我腿了,“你是不是定时发疯?放开我!”
我才不会放开。
前脚踏出校门,后脚无法迈步。我回过头来,看着自己拉拽维娅的那只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手臂凸起青筋,但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将维娅拽出校门。看不见的墙壁在阻拦我。
手一松,维娅踉跄后退,站稳以后又对我一顿输出。
“有病你,想回家自己回去!早知道就不让你送我来……”
她揉着红肿的手腕,很不开心地瞪我。不满明晃晃地显露出来。我站在空气墙外,试图调动面部肌肉挤出笑容。
“维娅就这么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
“不想回家吗?”
“刚报到回什么家?起码也要假期再回吧?”
“那维娅要去参加同门会议,加入自治会,晚上聚餐吗?”
“要的吧。”她想了下,“聚餐就算了,我想早点去宿舍看看。二人宿舍,不知道舍友是什么样的人。以前接触过的舍友都还挺好的,晚上熄灯以后很热闹……”
我说不出话了。
她嘀嘀咕咕念叨了会儿,突然抬头望着我:“喂。”
我下意识走近一步,脸颊啪地被两只手掌摁住。维娅拢着我的脸,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忽而得意地笑起来:“你是不是离不开我,在和我撒娇?”
是撒娇吗?
“好啦好啦。”她捏住我的耳朵,迫使我低下头来,然后猝不及防地咬了我一口。在颧骨位置。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要学会怎么跟女孩子正确相处,不然别人都会躲开你的。”
我问:“维娅也会躲我吗?”
她愣了一下,踮起脚来抱住我,拍拍我的脊背。
“不会哦。如果我也躲着你,你肯定要躲在小黑屋里偷偷哭吧?没办法,我勉为其难带着你玩儿。”
我肯定不会偷着哭。
但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今天接受的信息是从天而降的巨锤,它砸碎了我的过往认知,把我的骨头和血肉砸得软烂。维娅把这堆血淋淋的玩意儿捡了起来,重新拼凑出一个我。
一个满身裂缝,歪七扭八,但终于明确了人生意义的我。
——我要保护维娅。
在这个舞台上,任何外来的怪物都不能打扰她的生活。
首先,“带好手机,把我设置成特殊来电。”我叮嘱她,就像很久以前叮嘱她好好喝水,挎上小水壶,“无论是开会还是参观,避免和人独处,一旦有异常情况马上联系我。我每隔一个小时会给你发条信息,不要嫌烦不回复,你不回复的时候,我默认你有危险。”
“明樱学院不是犯罪窝点,你别……”
“听到没有?”我放低语调,“求你了,维娅。”
她很喜欢看我示弱。
“好啦好啦知道了!”维娅捂住耳朵,转身小跑,“不要再念经啦!”
我看了看时间,钻回车里翻出笔记本,在搜索栏敲下“明樱”二字。有很多事情要准备,第一步是信息搜集。学院建构布局,各部门人员行程与工作规定,自治会,舍规,教室安排。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固定发送的信息,都收到了维娅回复的锤脑袋表情包。
真可爱。
维娅是个很温柔的人。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愿意配合我的无理要求。
所以,我会很努力地维护她的一切。
[搜索大型家装工具]
[导航附近店铺]
购买足够多的器具。
[拨打学院后勤招聘电话]
更换社会身份。
[发布租赁信息:陪读求租,要求宁静、隔音、避光、隐私性强]
设立“怪物们的储藏室”。
叮咚。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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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屏幕亮起,维娅给我发了语音信息。点开来,话筒播放她困倦得迷糊的声音:“我已经回宿舍洗完澡啦……晚安……”
好想把她的声音吃进肚子里。
我摁下语音键。
“晚安,维娅。”
你将拥有灿烂的每一个明天。
*
宿舍三区多了一名园林维护工。
带着鸭舌帽,穿着浅蓝色的连体服,口罩手套雨靴一应俱全。他总是提着沉重的铁剪,在绿化植物间穿梭。学生们早晨下楼去上课,经常能看到他的侧影。女主角急匆匆赶往教室的时候,他永远都站在路边,无声地目送她离开。
玩家们每天只有一次主动接触女主角的机会。搭讪成功才能进行下一步。所以,那些不小心失去当日攻略机会的人,把精力用在了各种方面。他们清点了此次参与内测的所有名单,整理出每个人的游戏身份,做了个优势分析排名。
学生自治会会长帕里高居首位。他已成功邀请女主角加入自治会,虽然进的是秩序部门。
第二位是他的亲友,成绩优异的高年级学长黎帆。已经在女主角那边挂了个可信温柔的指导者形象。
第三位是综合系的授课讲师纪柏川。有一张腼腆无害的脸。
……
排在前面的,都是又氪又欧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占据绝对优势。和npc的相处有时也讲究运气,比如有个叫做林安的玩家,上排球课的时候被砸晕,没人理会,女主角直接把人抱到医务室了。
这也导致林安的排名发生变动,直接跃到了第十位。
玩家们没事刷刷名单,也算打发时间。毕竟这游戏有安全机制,刁钻的玩家也暂时还没找到漏洞开始胡作非为。
刷着刷着,有人提出疑问:“宿舍三区的园林维护工是玩家还是npc?”
“是玩家吧,我有时候能看到他头顶的状态条。不过他网速太差了,那个状态条什么都显示不出来。”
“真是玩家?他很奇怪啊,不觉得吗?像个偷窥犯,每个人他都盯着看。”
“应该是玩家。”昵称林安的人出来解释,“之前我也遇到一个情况类似的,不过后来再没看到他,估计不玩了。”
玩家们的交流有三个小时左右的延迟性。无论什么发言,三个小时后才能展示出来。这也是为了保证游戏内不结伴作弊。同时,游戏世界生活化,时间流速与现实相同。
这天凌晨,在玩家们刷完名单发完日常闲聊之后,冒出个新求助。
时间来自晚上十点。求助人,帕里。
“你们谁见到黎帆了吗?他傍晚约维娅去花园,一直没回宿舍。”
“维娅临时有事没赴约,但黎帆不见了。”
“他在哪里?”
夜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答复这条求助。
园林维护工扶着推车,在月光下行走。出学院侧门,穿过无人街道,刷门卡进入独栋小楼。推车上的厚帆布袋子滚动着砸落地面,他垂着脑袋看了几眼,随即拖起袋子扔进地下室。
这是一间挂满了屠宰工具的密室。
维护工换了副手套,蹲下来解开帆布袋。有颗湿漉漉的脑袋露了出来,半边头发被血染成锈红色,布满裂纹的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那双曾经多情的桃花眼肿成了一条缝。
“晚上好,不听话的玩家。”维护工脱下帽子,漆黑暗沉的眼睛弯了弯。
“欢迎来到我的游戏房间。”
15.第二个需要处理的目标
“人的一生会犯很多错。”
他扯住黎帆的头发,把人拖到分割架前。这种原本用于切割肉类的支架有着支撑力很强的铁钩,足以吊起二百斤以内的重物。
黎帆嘴里堵着破布,双手双脚都捆了绳索。维修工,或者该称之为X,直接拎着绳索穿过铁钩,于是这具挣扎的身体被迫拉长,绷直了足尖也探不到地面。
“最容易犯的错,是说错话。其次,是做错事。”
分割架的对面是操作台。台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尺寸型号的工具。X挑了个扳手,冰冷金属抵住对方嘴唇。他依旧戴着口罩,只露出那双微微上挑的、透不出光的眼睛。嗓音闷在口罩里,潮湿且迟缓。
“学长真的很不乖。我原以为你还能装几天,结果这么早就邀请维娅约会。你骗她说是练习舞步?因为下个月有学院舞会?”扳手的钩形头几乎怼进嘴里,黎帆竭力扭头想要躲开,始终没能成功。
“这个破地方剥夺了她的警觉,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让她放弃约会。让我猜猜,你出发前,有没有和好朋友打赌今晚会拿下她?”
事实上,黎帆的言辞更直白粗俗。
这只是个披着粉色糖衣的成人游戏而已,绝大部分男性玩家不会赋予自己虚假的道德。
“‘拿下’之类的词,说出来都觉得恶心。”X垂下厌倦的眼。“你们这些怪物,凭什么骚扰我的维娅,不怕她吐出来吗?”
他扯掉了黎帆嘴里的破布。
“污言秽语的嘴巴,不知轻重的牙齿,善于欺骗的舌头。没了这些东西……”
戴着手套的拇指滑动螺杆,扳手钩头紧紧卡住臼齿。嚎叫与辱骂几乎同时涌出,掩盖了轻微的呢喃。
“我的维娅再也不会被你哄骗了。”
……
玩家黎帆失踪了。
谁也找不到黎帆,包括好友帕里。
游戏状态仍然显示在线。帕里联系客服,客服回应目前查询组块出现bug,正在加紧维护。询问维娅,维娅满脸茫然,说昨晚家里有事,一直在宿舍跟父母视频通话,不清楚黎帆的去向。
可能去哪个边边角角的地方探索漏洞了吧。毕竟这个游戏打着“在真实学园生活中恋爱”的招牌,根本不允许玩家伤害npc,也没法搞出奇葩离谱的操作。游戏环境过于普通,很多玩家耐心不足早早退游,但也有些人坚持不懈找乐子。
比如黎帆。帕里打开聊天小窗,往上一划,就能翻到黎帆发来的无数照片。有维娅,也有其他npc。“这个怎么样”“普通npc也加载了互动组件,应该有办法搞到好感度”之类的信息层出不穷。
最后一张照片发送于昨天傍晚。画面中,僻静的花园蒙着梦幻的光,中央喷泉勾勒着爱心形状。黎帆并未出镜,草地上映着斜长的人影。
“今晚进度超过你”,黎帆是这么说的,最后还附了个比耶的表情。
帕里关闭聊天界面。
高安全性的日常游戏,不可能出现危险。唯一拥有安全度提示的npc是维娅,但维娅昨晚并未和黎帆见面。退一万步说,真有什么危险,玩家也可以随时下线。
既然联系不上,就先不管了。
不过,中午路过的时候,他还是进那片花园走了一遍。喷泉附近的草地很杂乱,有些草皮完全翻了过来。帕里蹲下来打算仔细检查,眼前突然落下阴影。
那是一把锋利且沉重的铁剪,刀头直直穿进草皮,距离自己的手指仅有数寸。
帕里抬头,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维护工就站在面前。帽檐和口罩遮住了脸,藏在阴影里的眼睛也模糊不清。
“这里,正在翻修。”维护工的声音慢吞吞的,“同学有事?”
帕里站直身体,打量对方片刻,露出礼貌微笑:“随便逛逛,我这就走。”
说着,视线上移,果然在维护工头顶看到了时隐时现乱码跳动的状态条。正常玩家都会显示这个,内容包含身份代码和健康情况。
“你的ID是多少?”帕里问。
“ID?”
园林维护工顺着帕里的目光,抬手触碰虚无的空气。过几秒,答道:“我没有和你交友的兴趣。”
果然是玩家。
帕里丧失兴趣,点点头转身离开。不知怎的,身体总有种被窥伺的错觉,阴冷潮湿,很不舒服。
踏出花园,这种感觉才消失。外头阳光灿烂,鸟啼清脆,道路落满树影光斑。金棕色长发的女生背着棒球包,正朝这边走来。她一路风风火火的,瞧见帕里时,很高兴地挥手打招呼。
“会长!我去社团打球,下午再跟着秩序会巡逻!”
这是游戏的初代女主维娅。
入学第一天,帕里获得学生自治会会长身份,以此邀请维娅加入自治会,担任书记一职。简单来讲就是记录员。但维娅犹豫之后选择了风纪部门。
帕里是个稳扎稳打的老派玩家。玩RPG游戏他会收集全地图成就,到了这种日常恋爱游戏里,他也迅速摸清了学院架构和设定背景。寄宿制贵族学院的设定,加上学生自治会的名头,无一不昭示着他抽到了最好的奖。
——帕里对所有学生拥有最大管理权力。
而权力,远比恋爱攻略有趣。
“加油。”他温和地注视着维娅,“我们下午见。”
*
维娅入学那天起,我做了很多准备。
应征园林维护工,在学院附近租赁房子,购买工具布置地下室。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没遇到什么阻碍。
已知这个世界是游戏。而游戏不会对npc做出过多限制。只要行动逻辑合理,哪怕我半夜运送“垃圾”出门,也可以被放行。
说起来,游戏的漏洞真的很多。第一天我听到了陌生的通告,可惜后来没有再听到类似的奇怪声音。站在路边观察学生的时候,有些人会张望我的头顶,也有人上前询问ID。我看不到头顶有什么东西,但一定存在着某种特征,能让这些玩家将我误认为同类。
如果维娅头顶也有和我类似的东西就好了。
是不是因为她没有这个东西,所以才会被这所学院困住,磨钝棱角拔掉尖刺,心平气和地对待每个搭讪的人?
还是说,只要让所有的玩家消失,维娅就又成为我的维娅了?
我还没有摸透这个游戏的所有规则。维娅入学一周,我始终看着她,确保她身边没有冒犯之人。她不知道我在这里,每天在手机上和我发信息,告诉我学院生活的点点滴滴。
食堂的饭好吃。早上八点的阳光很晒。秩序会的袖标有点酷,巡逻的内容是维持学院风纪,仪容不整要扣分。还可以救助学院里的野生动物!原来这个部门和自治会分立,近期才合并进来。加入了棒球社。加入了合唱团。因为五音不调退出合唱团。三区的维护工有把超酷的大剪刀,像以前看过的惊悚片杀手……
她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只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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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没有奇怪的玩家干扰,她就能和我正常交流,哪怕隔着屏幕。她的外形变得淑女很多,但习惯和爱好没有太大变化。进入学院以来的种种违和表现,显然都是游戏为了迎合玩家而暗中控制的结果。
所以,黎帆在取得维娅信任之后,能顺利邀请她去花园练习舞步。
我调开了维娅。看着他在喷泉旁拍照,抡起铲子砸破了他的脑袋。他挣扎得很厉害,可惜终究是个废物。我用包扎植物的绳子捆住了他的手脚,将浸过花肥的破布塞进他的嘴巴,再将他整个人装进废料袋。
在准备好的地下室里,一点点拔光他嘴里所有的东西。
他叫得很吵。几乎是拔第一颗牙的时候,他就嚷嚷着什么投诉举报退出登录,面前跳出一大片蓝色代码。我看不清那是什么玩意儿,也无法用刀用手破坏掉。脑子里响起杂乱尖锐的警报声,实在太痛了,痛得我丧失理智,直接张嘴撕咬那片虚幻的蓝色。
它吃起来凉凉的,扎喉咙,刺胃管。
而吊在半空的黎帆,表情从惊愕变成了不可置信。
他再也不吵了。
他向我求饶。
他喊我“怪物”。
真好笑。
你们才是闯进这个世界的怪物。你们把世界变成了荒诞的游戏场,而我只想保护我的维娅。
啊,对了。维娅每天中午会去参加社团活动。收拾好身上的血腥气,戴好帽子和口罩,回学院处理掉花园喷泉最后的一点痕迹,还能赶上维娅练习棒球的时间。
棒球社的活动地点在露天体育场。不设门禁,学生和教师都可以参观。我过来的时候,观众席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一一看过去,和记在脑子里的全校师生名单对上号,确认有两个可疑人物。
一个是林安,玩家身份确凿。一个叫做纪柏川,是维娅的课程讲师。
纪柏川长得白白净净的,性格也柔弱,很容易害羞。维娅跟我提过这个老师,还说他像我。
纪柏川会是玩家吗?
我盯着他看。盯着盯着,又忍不住望向球场。维娅在场内奔跑,像一匹年轻的小豹子,紧绷的身躯蒙着金色的汗水。一垒,二垒,三垒,她扑倒在最终位置,滚了满身的土,和队友们一起大笑欢呼。
维娅!维娅!
她们都在喊她的名字。
“维娅……”
我站在阴影覆盖的墙角呼唤她。
想要拥抱的渴望爬出喉咙,变成热气萦绕口鼻。
休息时间到了。社团成员推着挤着,走到观众席附近,拿起水瓶和毛巾。纪柏川站了起来,犹犹豫豫地来到维娅面前,递上一条冰巾。
他的确有点像我。黑色的自来卷,说话声音很小,递个东西而已,还会脸红。
“维娅同学,你要不要用这个?很凉快。”
我听不太清纪柏川的声音,全靠唇形判断。满身是汗的维娅正捏着水瓶咕嘟咕嘟灌,眼睛瞟过来,落在纪柏川身上。
有一瞬间,我怀疑她的视线扫过了我。
“好啊,谢谢纪老师。”她笑着接过冰巾。汗湿的手指,不小心划过纪柏川紧张的右手。
后者立即红了耳朵,声音也变大了:“我、我的课需要一名助教,你愿意试试吗?”
咚咚,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世界骤然寂静,维娅似乎在说什么,但我怎么都辨认不出来。
唯独可以肯定的是……
下一个该处理的目标,出现了。
16.猎人?猎物?
综合系其实是个很奇怪的教学单位。
没有明确的培养方向,课程的设置也杂乱。有金融管理,希伯来语,社会研究以及生物医学。
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会对这种设置提出异议。但在进入明樱学院之前,没人察觉到它的不合理之处。
维娅入学以来,我下了很多功夫,始终查不到关于院系的详细资料。循着她的每日行程记录数据,密密麻麻梳理出来,才发现每一门课程都是为了创造攻略机会。
辅导帮助,小组合作,模拟训练,实验操作。
与她合作,拉进关系,制造暧昧,打破心防。
维娅根本学不到多少有用的东西。也没人考虑过她未来的毕业问题。
就好像她并不需要未来。
纪柏川担任生物医学相关课程的教学工作。而维娅每周上三节生物基础课。该课程需要人帮忙搬运器械,示范操作,性格懦弱的纪柏川没有助手,故而邀请维娅做临时助教。
这是纪柏川给出的理由。
维娅在手机上和我聊天时,兴致很高地拍摄了实验室的照片。配上她握拳屈起的手臂。
“今天第一次做助教,帮纪老师搬了生物安全柜。区区80kg,呵。”
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
我站在实验室门外,给她回复了膜拜表情包。收好手机,隔着玻璃窗,看里面忙碌的学生与讲师。
纪柏川正在对着投影仪讲解着什么,维娅举着夹板,时而抬头听课,时而唰唰落笔。她的侧脸被光影笼上一层幽蓝的光,莫名有种沉着的冷酷。
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有学生出来透气。我压紧帽檐,躲到楼梯口背后。三五个男生长吁短叹地站在走廊里聊天,声音格外清晰。
“这也太麻烦了,玩个游戏又不是真的上学,每天按部就班算什么?”
“那你干嘛不逃课?”
“这不是会扣积分嘛,帕里那个狗东西搞的学院积分制,逼着人按自治会制定的校规攒积分,不管是考试上课还是参加集体活动都算积分,积分不足就受惩罚……靠,他在恋爱游戏里玩霸凌。”
“好在他对女主角没啥兴趣。过来上上课,既能攒积分,又能和女主说话……不过这进度也太慢了,都多久了,怎么碰个手都被警告?你们呢?”
“我今天搭她肩膀了,哈哈。系统没警告,估计过几天搂腰也没问题,想办法让npc撞她一下,撞我怀里就ok。”
“要善于利用环境,系统判定不了间接行为。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手。你们看她棒球训练了吗?那个腿……”
不知道谁做了什么动作,几个人一齐发出下流的笑声。
但这笑声戛然而止。实验室的门打开了,维娅好奇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外面做什么?要上课了。”
“哦哦,来了来了……”
他们彼此打闹着,重新回到实验室。
我将随身携带的工具箱打开,取出藏在里面的电脑。登录监控页面,上千个镜头画面随即展现在眼前。食堂,教室,体育场,宿舍,所有玩家可去的活动场所都能看到。
选择生物实验室,定位走廊角度,找到刚才开黄腔的男生。
我是个很有道德的人。过去的二十年里,周围的人都对我评价不错。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任何,人。
闯入这个世界的所谓“玩家”,对我而言,已经脱离人的范畴。他们是怪物,是破坏我和维娅生活的凶手,所以,无论对他们做什么,都合情合理。
污秽的嘴巴需要清洗,乱动的肢体理应切除。
要诚心诚意地,用痛楚对维娅说对不起。
*
失踪的玩家变多了。
没有下线,却消失无踪。
联系客服,回应永远是“正在维修,排除bug”。
玩家们讨论来讨论去,百思不得其解。有人开玩笑:“难道这游戏还有连环杀人案?”
怎么可能。
与其相信恋爱游戏有杀人要素,不如相信玩家内部有人搞事。
比如,负责管理全学院学生的自治会会长帕里。
帕里制定并推行了一套积分金字塔制度。从学院生活的方方面面来计算每个人的积分,每日凌晨进行全校考核。考核不及格会降等级。各个等级的学生拥有不同的权益,低等的学生将被剥夺用餐或睡觉等基础权利,如果跌到底层,将面临最可怕的惩罚。
自治会会长的身份,加上娴熟掌握游戏规则的大脑,足以让帕里顺利推行积分制度。短短两个周,包括npc在内的所有学生,都得服从这套制度。
所以说有没有可能,那些消失了的人……是帕里干的?因为他们反对他,给他造成了麻烦?
说得通,完完全全说得通啊!
毕竟第一个失踪的人是黎帆,而第一个发现黎帆失踪的是帕里。完全有可能好友之间起了矛盾,于是帕里把人弄到某个地方关起来,再制造不在场证词。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流言甚嚣尘上。
攻略女主角的排名列表,也变成了安全生存清单。消失的玩家名字划上红叉,后附一堆留言讨论。普通的粉红色游戏蒙上了更加刺激的色彩,每个人又紧张又兴奋。没谁想着下线弃游,毕竟等级制玩法爬到上层实在舒适,在恋爱游戏里玩大逃杀也很有意思。
谁也不认为自己会是那个不幸的人。
又一天晚上,维娅收到纪柏川的求助,前往生物实验楼搬运器材。出发前,她随手给邻家哥哥报备了下,路过三区花园时,还对路边站立的修护工打招呼。
戴着帽子的维护工略点一点头,目送维娅远去。
随后,拎起沉重的工具箱,大步跟上。
夜里的实验楼灯光黯淡。纪柏川坐在仪器室外边的地上,可怜兮兮地抓着头发,表情欲哭无泪。维娅上楼看到这幅情景很惊讶:“纪老师?”
“你总算来了……”
纪柏川大松一口气,拉住维娅的手,急匆匆进仪器室,“幸亏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有台机器没放好摔下去了,我又不能上报,修了半天总算修好,现在就差把它抬回原位。”
维娅:“老师你胆小得好窝囊。”
纪柏川哈哈干笑,声音有点儿结巴:“上报了就算工作事故,年终考核就、就完蛋了。”
他带着她来到一台近两米高的仪器旁。维娅试了下,很重,得双臂合抱慢慢把它抬起来。她看向纪柏川:“纪老师不帮我一起抬吗?”
束手束脚的青年腼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地解释:“抱歉,我的手被机器砸伤了。”
“这样啊。真倒霉。”
维娅抱住沉重仪器,一点点将它抬离地面。纪柏川绕到她身后,窸窸窣窣地翻找着什么东西。
“纪老师。”维娅突然发问,“你伤到的是哪只手?”
话音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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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层楼突然停电,仪器室陷入一片黑暗。纪柏川握着锥子袭向维娅后背,被她扭身躲开,只割破了肩膀校服。贵重的仪器咣当砸地,挡在二人中间。
“维娅同学?”
纪柏川捏紧锥子,语气缓慢而怪异,“怎么突然松手了?这套仪器很贵的,老师赔不起啊。”
维娅后退几步,脊背撞到了冰冷墙壁。
“我听说自治会颁布了学生积分制度,你这种破坏仪器的行为,该扣多少分呢?如果没记错的话,维娅还是秩序会的成员吧?”他踩着仪器走过来,声调逐渐颤抖,“看来必须给你一点惩罚了。”
再次举起的锥子,狠狠扎向维娅。维娅抬脚猛踹,然而踢在纪柏川身上几无影响。他依旧按住了她,扎偏的锥子陷入墙皮。就在这时,什么东西呼啸而来,毫不留情地砸中纪柏川脑袋。
他倒了下去。锥子脱手。
另一个高瘦的黑影站在维娅面前,拎着一柄斧头,嗓音闷重嘶哑:“快走。”
房间右侧有道门。维娅毫不犹豫冲过去。
维护工抓住纪柏川的胳膊,试图将人翻过来。倒在地上的纪柏川猝然睁眼,自怀中掏出解剖刀,划过维护工额头。鸭舌帽被掀飞,斜长的血痕贯穿眉骨。
下一刻,反应迅速的维护工举起斧头,劈砍纪柏川的心脏。后者抬手挡住,斧刃深深劈进掌心。
这应该很痛。
可是纪柏川在笑,抓着斧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解剖刀送进对方小腹。
“所有人都喜欢小瞧我。”
向来懦弱腼腆的讲师,干净利落地抽出刀来,将身上的人掀开。右手伤势深可见骨,他随便抓握几下,不甚在意地走向敞开的侧门。滴滴答答的血流了一路。
“维娅?”
门后是一间又一间储藏室。彼此相互连接。光线昏暗鬼魅,指示灯泛着微弱的绿色。
“维娅同学,你在哪里?”
纪柏川一间间地走过去,语调愉悦轻柔。
“也不知道你的护花使者什么时候进来的,不过,他蠢到关闭电源,没想过你会跑错路吗?”
他停在最后一扇门前。门上订着动物实验室的牌子,墙壁嵌有红色阀门。纪柏川用指纹开启阀门,室内顿时响起嘶嘶的气流排放声。
“我很高兴你能主动来到这里。这可是我提前改造好的实验室,专门用来招待可爱的女主角。”
他从衣兜里取出备好的口罩戴在脸上。沾着血的左手按住门把手,整个人很悠闲地轻哼着数秒。半分钟,一分钟,气流声停止了。
纪柏川走进实验室。
里面放置着大大小小的仪器设备,中央有张光洁的手术台。他反锁了门,绕过仪器仔细寻找,果然在角落找到了已经昏迷的少女。
“叮咚~发现女主角!”
纪柏川自娱自乐地配着音,将维娅抱起来,摆放在手术台上。无影灯有备用电源,刺目光线打下来,照亮这一方空间。他哼着歌儿给自己戴手套,摆好手术盘,挑选合适的刀具。
“这个太小,以前只给兔子用。活人的话,应该用几号?嗯,就选最大的吧。”
纪柏川拿起解剖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沉睡的维娅,叹了口气。
“不能伤害npc真的很麻烦,破解限制花了我很多钱,足够买下半个游戏。投入这么大,让我以我的方式享受也很合理对吧?”
“总归,这只是游戏而已。”
17.被她发现了,所有。
世上之人形形色色。
怪物们披着不同的皮囊,捏造着自己的声音与性格,将自己藏匿在茫茫人海。
“游戏”并非现实,所以他们尽可以剥掉皮囊,释放自己真正的欲丨望。
哪怕在这个世界里,被称为npc的我们,拥有同样的体温和思想。我们和他们,公平公正地拥有着痛觉、恐惧、愤怒、幸福。只要他们不下线,就和我们一样,毫无区别。
我不会让他们下线。
我不会……让这些狗杂种们,轻轻松松地逃走。
腹部的伤势很深。我不确定纪柏川刺伤了什么部位,血越流越多,头晕目眩身体发冷。按照之前的调查,这些玩家并没有直接伤害npc的能力,所以他一定是找到了某种漏洞,规避了世界规则。就像我意外探索出阻止玩家下线的办法,玩家也可以找到杀死npc的途径。
从这点来讲,纪柏川的确比黎帆聪明,也更善于伪装。
所以维娅很危险。
我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按住流血的伤口,重新拎起斧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去追纪柏川。他走得并不快,我能听到他轻飘飘的黏腻的声音,有时近,有时远。
内脏抽搐瑟缩,耳鸣接连响起。
维娅,等等我。
求求你等等我。
不协调的身体东倒西歪,肩膀撞到墙壁,膝盖磕到门框。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扭曲,莹绿的光点漂浮旋转。我找不到维娅,一路追过去,只看到纪柏川进入动物实验室的背影。
他将门反锁了。
我贴着门,额头抵在冰凉的金属牌上。脸上全是黏湿的汗。
放弃按压伤口,双手握紧斧柄,对准门锁劈下去。第一下劈歪了,斧刃在把手位置刮出刺眼火花。第二下,第三下,耳朵被震得失聪。时间变得过于煎熬,不知道用了多久,总算破坏了这扇门。
里面很暗。
唯独中央的手术台明亮苍白。
台面洒着星星点点的血。穿着白大褂的纪柏川直挺挺地跪在旁边,低垂的脑袋抵着手术台边缘。
我走过去,扯住他的头发,让他的头仰起来。那张羞怯懦弱的脸呈现出某种死鱼样的白,瞳孔扩散,嘴角带着未消散的笑意。再抬高点,能看到他下颌连接脖颈的位置,有个深深的血洞。
猩红的液体宛如瀑布,顺着脖颈胸膛大肆铺开。
有人用尖锐利器捅穿了纪柏川的脑袋。自下而上,从下颌到后脑。
我松手,这具身体便歪斜着砸在地板上,发出闷重的声响。
实验室内再听不到其他动静。
维娅在哪里?
我的脑袋也仿佛被捅过一样刺痛。后背爬满悚然的寒意。
维娅,维娅,维娅!
这里还有其他人存在!还有第四个人,杀了纪柏川的人!
维娅现在如何了?
我在每一个角落翻找。扯开仪器罩布,推开叫不出名字的柜子和软管。
“维娅……”
我的声音在哭。
如果维娅死了,我该怎么办?
在爬爬垫上为我举行婚礼的维娅。举着宝剑欢呼的维娅。背着小书包,和我牵着手的维娅。读书读累了,靠着肩膀打瞌睡的维娅。和人打架,喊着让我贴创可贴的维娅。看电影时,趴在我身上闻来闻去的维娅。嘲笑我胆小鬼的维娅。骂我变态的维娅。坐在我身上,掐我脖子目露轻蔑的维娅。听到夸奖,得意洋洋的维娅。体育比赛输了以后,放声大哭咬我锁骨泄愤的维娅。说会一直一直陪着我的维娅。
无数个维娅塞满了我的大脑。
我在极致的恐惧中融化成丑陋模糊的怪物。
“……哥?”
从哪里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见前方墙壁有扇极不明显的隐形消防门。一步步挪过去,摸索着扣住拉手,小心翼翼地打开。我的维娅蜷缩在里面,头发和肩膀都沾着灰,脸颊溅了一点儿血。
但她的眼睛依旧明亮。
“我躲起来了……”她说,“外面安全了吗?你怎么来了?你的脸上好多血,肚子?肚子怎么了……啊!”
我扑过去用力抱住了她。竭尽所能地,深深地吸着她身上的味道。
“没事了,没事了维娅……我们现在就走,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里不安全……”
我止不住地念叨着,要将维娅抱起来。这处消防门早就堵死了,里面摆着落了灰的灭火器毯子之类,留存的空间实在狭窄。可她皱着眉头拒绝了我。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多吓人?”
她从低矮得不像样的门洞里爬出来,扯烂衬衫下摆,替我缠裹腰腹伤口。动作很有力气,感觉内脏都要挤碎了。
“疼吗?”她问。
我说不疼。
她扶着我,我倚着她,一起向外走。我依旧拿上了我的斧头,低声嘱咐道:“要随时注意周围,避免被袭击。”
路过地上那具尸体时,维娅抓紧我的胳膊:“纪老师是不是死了?”
“嗯。”我不太想提他,“就让他躺在那里吧。”
“不用处理吗?”
“不用。”我思考了下,这种死透的情况究竟玩家有没有退出游戏。如果成功退出了,尸体应该很快就刷新了吧?
“没关系,维娅。”我安抚她,“他会消失的。”
虽然我压根不希望纪柏川成功逃离。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种问题的时候,当务之急先离开实验楼。
“……这样啊。”维娅若有所思。
我们穿过一个个房间,重新回到仪器室,经由走廊电梯下楼出门。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时,我的心总算放下一半。维娅忙着打急救电话,语气冷静快速地描述伤势,而我攥着她的手,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
夜晚的校园宁静芬芳。漫天星河望着我们。某种极不合时宜的浪漫冲动涌上大脑,催促着我发出邀请。
“等一切结束了,维娅要不要和我去露营?”
她挂断电话,偏头看向我:“露营?”
“嗯。”我喘出一口疼痛气息,“我们去个漂亮安静的地方,有草地,有河。搭帐篷,帐篷上挂满你喜欢的那种一闪一闪的星星灯。我下河抓鱼烤给你吃。吃饱了看星星。后半夜如果下雨了,我们还可以躺在一起,听雨水打在帐篷上的声音。”
维娅愣了几秒,突然噗嗤笑出声来。笑得眼尾渗着泪水。
“你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吗?好幼稚!”
我就在这笑声中,渐渐地阖上眼睛。
……
我做了个梦。
梦里没有天空也没有星星,只有永恒的漆黑。地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尸首,维娅踩着他们,一直向前走。她依旧穿着屠龙者那套破破烂烂的衣衫,但头发像是被刀削过,很短,仅到脖颈。
她一直向前走。
而那些温热的尸首蠕动着,翻腾着,伸出干枯苍白的手,试图抓住她的背影。
每一具尸体,都长着我的脸。
“维娅!”
我的惊叫声把我喊醒了。睁开眼睛,原来自己睡在病房里,额头和小腹的伤口均已包扎。维娅趴在病床边睡觉,一只手还被我紧紧握着。
墙壁挂钟显示的日期,距离那一夜仅过去半天。
床头贴着的病人信息卡,印着医院的名称。
这里不是明樱学院。
维娅怎么出来的?
我明明记得,之前想带她离开明樱,却被空气墙挡住。
等等,她能出来,是不是就不用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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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为太开心了,维娅睁开惺忪的眼,抱怨我抓疼了她。我连忙松手,她揉着发红发酸的手腕,又骂了我几句。
“没断奶吗你?”
断奶什么的……我止不住胡乱联想,耳朵开始发烫。
医生进来查房,告诉我脏器没有受伤,而且愈合得异常快速。这根本就不合理,我确信昨晚内脏被割破,现在居然除了疼痛没别的大问题。
可能游戏世界就这么离谱……吧?
我和医生交谈的间隙,维娅在低头翻手机,大片大片的群聊飞速划过去。没一会儿,她告诉我说要回趟明樱,今天有很重要的课,不去会扣积分,扣了积分很麻烦。
帕里搞的积分金字塔制度,我知道。
不过,她的返校意愿也可能是世界规则的驱使。如果她再回去明樱,还能顺利离开吗?
可是不管我怎么劝说,她都要返校。没办法,我只好哄她先去我租赁的地方休息。
“就是个独栋小楼,很安静,在明樱旁边。你睡一觉,洗个澡,回去上课也来得及。”
她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我爬起来办理出院。打车来到租住的地方,带维娅进到二楼。这里早就为她准备了卧室,日用物品一应俱全。她去浴室洗澡,我小心关上房门,进入地下室检查里面的猎物。
黎帆还挂在分割架上。垂着脑袋,鼻尖凝固着黑色的血。我探了探他的呼吸,很微弱,还活着。
另外一些人,吊在墙上,锁在角落,关在铁笼子里。
他们都没有力气喊叫,也没有办法嚷嚷。
我喜欢这种乖巧的安静。
检查完所有玩家的情况,确认他们的意识都在游戏中。我脱掉胶皮手套,沿着楼梯向上走。走到半路,身体僵住,无法再向前迈步。
通往一楼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明亮的光洒进来,落在我脚背上。
而维娅。
穿着湿淋淋校服的维娅,就站在入口处,披着满身的光。她的脸色幽暗难辨,红宝石似的眸子泛着让人心悸的光。
“原来学长和同学都藏在这里啊。”维娅长长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用滚烫的手指抚摸我的脸。她在观察我,无比仔细地,试图将我剥皮剜骨,看清内里所有构造。
“纪柏川说得没错,你真的很笨。”她说,“明明穿着园林维护工的衣服,我从昨晚到今天都没有问你,你居然也没觉着不对。”
我忘记了。
“明明我每个早晨路过时,都给你打招呼,你都没有发现我认识你。”
认、认识我?
“我走到哪里,你的视线就黏到哪里。躲不开,也扯不掉,黏糊糊的感觉真恶心。而且还要我每隔一小时报备一次,疯子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让你不舒服。
啪!
响亮的耳光甩在我脸上。耳朵里嗡嗡的,嘴里全是血腥气。我回过头看她,她微微笑着,重新抚上我发烫的脸。手指探入额头纱布,扣住结痂的伤口。
“你在笑。”维娅问我,“你明明在哭,为什么又在笑?”
“因为我不知道。”我张嘴说话,尝到了咸湿的眼泪,“我不知道你原来一直都关注着我,你也看着我。我以为你被游戏控制了,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清楚……”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
“被控制的感觉的确很难受。从一出生,就很难受。”
……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吗?蠢货。”维娅扼住我的脖子,毫无预兆地将我推到墙壁上,双眼怒睁声嘶力竭,“我说我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被控制了,你这没用的、从上个游戏开始就缠着我的蠢货!”
轰隆隆,世界落下惊雷,将我的灵魂炸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