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猫头鹰今夜来》
1. 猫头鹰来了(一)
姜奇妙人被吊在卡住的霸天虎过山车上,头昏脑胀,耳边尖叫声此起彼伏。她身子倒挂,仰头看了一眼地面和惊恐指天的人群,疲惫淡淡的,死意也淡淡的。
故障发生的位置恰好能看到远处的哈利波特魔法区,那也是她刚才偶遇小学同学柯默的地方。两人重逢时,她正站在奥利凡德魔杖店前思考到底要不要排这个半小时的队,尤其是根据她查的攻略,进去以后万一被NPC演员选中了,那种上头的感觉让人很难忍住不消费。
尽管姜奇妙已经很久没被选中了,但她也不想冒这个险。决定离开队伍末尾时,她一转身,看到一个穿着巫师袍的男生正歪着头,神色意外地望着她。
她感觉对方的长相有点眼熟,对方的表情像是已经从眼熟更进一步。两人对视片刻后,竟然同时开口:
“柯默?”
“姜奇妙?”
天呐,人竟然能在环球影城和小学同桌迎面撞上,还相认了。姜奇妙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从那张面目全非的帅脸里找出他小学阶段的五官特征的。
距离此人五年级转学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姜奇妙自己都要大学毕业了。中间她曾听闻小学老师透露他是去英国留学,果然,大不列颠的水土养人,居然可以把一颗小学土豆男养出英伦感,穿着巫师袍风度翩翩,毫不违和。
姜奇妙淡淡地看了一会儿帅哥,觉得之后的项目可以和他一块玩儿。柯默欣然答应,并把他手里的照相机和笔记本收回巫师袍的口袋。
姜奇妙有点奇怪,他的相机和笔记本尺寸都不小,往巫师袍里一塞,竟然就塞进去了。而且他那款相机也太奇怪了,且不说型号古董——现在不都用手机拍照吗?
两个人从奥利凡德魔杖店前离开,正巧里面那组顾客有人被选中。风声乐声惊呼声,姜奇妙探头张望一眼,知道又有人要买那支348的魔杖了。
她转头看柯默,问:“你买了吗?”
手插在巫师袍口袋里的柯默面露不解。
大不列颠的水土养人,让话不多的小学土豆男变成高冷男。姜奇妙没像小学似的打他头,耐心地补充:“我看你买巫师袍了,魔杖买了吗?”
他这回反应过来了,沉默片刻,回答道:“有一根。”
买没买,在哪买,有一根是什么意思。姜奇妙淡淡地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那你揣着干什么?拿出来啊。”
“一般不在麻瓜面前掏魔杖。”柯默说。
姜奇妙:……
大不列颠的水土养人,养装货。
好了,现在装货和她一起倒挂在过山车上了。
过山车迟迟不动,周围的尖叫声和哭声越来越大了。但安全设施牢牢将姜奇妙锢在座椅上,维修车也从她头顶的地面疾驰而过,使她感到事情还没糟糕到那个份上。
倒是坐在她旁边的柯默让姜奇妙有点担心。从刚才机器故障开始,他那边就一直很安静,甚至连声对姜奇妙的问候都没有。但这个座位的旋转角度又实在清奇,她倒挂之下左右扭动脖子都无法转向柯默所在的方位,只能把脖子使劲往后扬,扬得本来就有些充血的脑袋更晕眩了。
紧接着,使她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和他一样,柯默也是倒吊在过山车上。他刚才的沉默似乎是在集中注意力从巫师袍里找什么,手从口袋里伸进去——这口袋怎么这么深!他竟然整条胳膊都塞进去了!
姜奇妙倒吊着180度仰头,由于晕眩太严重,她几乎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她终于不再淡淡的了,而是用力闭上眼,表情一番狰狞后,再次瞪大眼睛往过看——
柯默的手已经从口袋里抽了出来,一支魔杖夹在指尖。姜奇妙头晕目眩地盯着他用魔杖敲了敲锢着他身体的安全装置,然后——啊啊啊——然后——啊啊啊!!!
安全装置弹开了!!
她小学同桌要掉下去摔死了!
他干吗要弹开安全装置——不对,更重要的是,他怎么让安全装置弹开的?
姜奇妙在座椅上疯狂扭动身子,试图将自己从那诡异的姿势调整过来,也停止眼前这一切荒唐的幻想画面。然而下一秒,过山车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在游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里,开始以卡壳的方式一截一截地往前窜。
猛冲,猛停。猛冲,又猛停。这下连刚才尚且保持着镇定的那批游客也开始哭喊了。姜奇妙的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居然出现一个极度荒唐的念头:这一次……她被选中了?
能不能别让死神选中她啊梅林的胡子!
过山车往前窜了两次后,姜奇妙感到自己的座椅猛然回正,头发也从倒挂变成盖在脸上。她猛甩了下脑袋,试图从甩出的发丝缝隙往外看,忽然发现自己座椅前面多了个人。
多了个……骑在飞天扫帚上的人。
她方才从淡淡的变成了浓浓的,眼下,则从浓浓的变成了呆呆的。高空之上,巫师袍随风烈烈而响,柯默神色严肃沉静,伸出手中那只神奇魔杖指向她,口中默念了几个字——而后,她的安全装置,也“咔哒”一声,弹开了。
姜奇妙毫无防护地坐在百米高空,过山车不知过几秒还会再度猛蹿,座椅仍有倒吊风险。响彻游乐园的尖叫声与警报声中,她感到一阵疾风掠过,而自己已经趴在了扫帚的后侧。
她再次看见了游乐园地面上一张张仰起的脸,指着她的方向惊叫和互相呼唤。那扫帚盘旋着升高,直到抵达轨道的最高点,低下头可以将整条故障的过山车尽收眼底。
巫师袍一角盖住她的脸,她听到头顶传来柯默的问候:“你这样趴着,姿势不奇怪吗?”
……现在最奇怪的是她的姿势吗?
但姜奇妙还是立刻双手握住扫帚把,左腿一跨,就像她以前看书的时候会幻想的那样,稳稳骑到了扫帚上。
真实地骑着扫帚的感觉和她先前所想大有不同,扫帚把不是水平的,而是微微向前倾斜。扫帚把的表面也比她想象得更光滑,使得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直起身子后,姜奇妙的视线便可以穿过柯默的肩膀,拥有和他一样的视野了。
天……天!
整座环球影城如同长卷一般在她眼前展开,扫帚正下面是尖叫的人群和仍在故障着前窜的过山车,远处是大片的湖水和霍格沃茨的城堡山峦。正在演出的变形金刚一动不动地站在台上,和惊呆的游客们一起,看着他们的扫帚,甚至举起了机械臂对他们指指点点。
姜奇妙强迫自己把视野从远处收回,又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正下方的霸天虎过山车区域。她从这里能看到刚才那辆故障车里的工作人员鱼贯而出,尽可能快地将各种爬高器械行驶到位置。
与此同时,那过山车,还在往前一截一截地,爬。
“太慢了,”她忽然听到柯默开口。飞天扫帚的倾斜角度能让她看到一些他的神色,他眉头皱着,再度说,“轨道要出问题了。”
高处的风声原来如此喧嚣,姜奇妙在此刻体验到了飞鸟的日常生活。扫帚转向时的倾斜变得更为严重,她尽量保守地抓住了一点柯默的巫师袍,看到他把魔杖从怀里再度抽出,指向轨道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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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发射出的那个瞬间,姜奇妙决定,再也不说柯默是装货了。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巨大的魔咒,射出的光线笼罩了整条过山车。而后,魔咒如同细粉一般,慢慢散落,包裹到了过山车上的每个人身上。
紧接着,每一个哭泣的人都陷入了安静和平和。安全装置缓缓打开,他们被细粉的金色光晕包裹着,慢慢升到了比轨道略高的位置,而后双臂张开,神色涣散,缓缓从半空滑落。
直到最后一个儿童落回地面,那些光晕终于慢慢散开。
但柯默的魔杖并没有收回来。
姜奇妙听到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又要写报告了。”
不等她对他的话作出反应,柯默忽然将头微微侧过来,问:“你会骑扫帚吧?”
姜奇妙:……?
她匪夷所思的表情太过明显,倒是让柯默很意外:“你小学每次值日打扫卫生,不都骑着满教室跑吗?”
……那是一个扫帚吗!
然而柯默就像听到她的内心戏一样,说:“就那么骑。”
他又将扫帚所在的海拔抬高了十米左右,转动魔杖角度,用姜奇妙刚好能听到的音量说:
“我接下来要施一个范围很大的咒语,正常应该是十个??巫师来负责,但是这里离英国太远了,现在呼叫也来不及,所以只能我一个人完成。如果我施咒之后因为消耗太大昏迷,你就先骑扫帚把我带回你家,让我睡一觉……听懂了吗?”
听懂了。
她只能听懂。
因为下一秒,柯默将魔杖抬高,显然是要将魔法扩散到整个园区。风声猎猎,黑袍飞扬,姜奇妙浑身的血液在听到那个魔咒的一瞬间,久违地沸腾起来——
“一忘皆空!”
不同于方才那道咒语,这道遗忘咒是朝着天空发射的。光束直冲苍穹,空气被撕开了细微的纹路——随着纹路逐渐消失,整个环球影城的上空凝聚起一片巨大的灰色乌云。
风的流向改变了,姜奇妙在风里嗅到一股潮湿的水汽。她以为自己也会被雨水淋到,可她与柯默头顶像是张开了一张透明的雨伞,雨水绕开他们,纷杂着向地面坠去。
尽管距离地面如此遥远,但姜奇妙仍然可以感到人们的表情从震惊变换为迷茫,最后变得温和而涣散。他们扬起的头陆陆续续的低下去,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游乐设施上。
变形金刚收回指着天空的机械臂,抢险车如同无事发生一般驶离过山车区域。轨道被一道额外的魔咒加固后,落地的游客们按照上车前的顺序重新开始排队,唯一不同的,只有这次的队伍中不再有姜奇妙和柯默。
姜奇妙和柯默在天上,在扫帚上。
……虽然现在她感觉自己要掉下去了。
姜奇妙犹记自己阅读原著时,巫师们动辄大战一场,结束后再迅速投入第二场,使她感觉施咒只是诵读咒语。但当魔咒和空气摩擦的震动就发生在她眼前时,她忽然无比真实的意识到,魔法是实体,人体内的魔力也会随着释放被消耗——她身边这位,开始消耗过度了。
扫帚开始轻微晃动,刚才本来就有点前倾,现在斜得更为严重。姜奇妙眼疾手快地把握着扫帚把的位置从柯默身后挪到身前,又用力往起一抬。
魔杖随着柯默身体的后仰猛然向后一划,光芒收束,乌云当中爆裂开一道金色缝隙,方才被魔法聚拢的水汽迅速向两侧退散——今日本就晴空万里。
暖融融的日光落到身上的瞬间,飞天扫帚的控制权,彻底来到了姜奇妙手里。
2. 猫头鹰来了(二)
姜奇妙自行车学得比别人都晚,仅有的两次电动车练习都以翻车作为结局。再加上科二考了三遍才过,她对自己骑飞天扫帚一事没有任何信心。
但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她小时候坚信自己会收到来自魔法学校的录取通知。作为一个麻瓜,她决定笨鸟先飞——具体表现在,只要每天骑在普通扫帚上勤加练习,她就能在第一堂飞行课上惊艳众人。
当时的值日都是同桌组队,柯默最烦她飞天的时候就不再扫地,惹急了就攥着拖把和她大吼:“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法!”
对这番言论,姜奇妙认为柯默就是现实世界的德思礼,根本不予理睬。由于吼叫无效,升入三年级后,思辨能力显著提升的柯默开始给自己加论据:“如果世界上有魔法,我妈妈就不用每次从英国回来,都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
吼完了,他嘀咕着补充:“如果时间能短一点,她也不会一年只回一次了。”
此时的柯默还是一个土豆的形态。到了四年级,他长高了一些,话也少了很多。面对十岁还能骑扫帚满场飞的同桌姜奇妙,他的选择是独自打扫整个教室的卫生。
又过了一年,他就转学了,大家都说,是他妈妈接他去英国了。
…
简直没有天理。
骑着扫帚歪歪扭扭落地的姜奇妙气愤地想。
坚信没有魔法的小学同桌做了巫师,而她这个魔法积极分子却没有收到录取通知。她十一岁那年那么渴望在魁地奇球场上大放异彩,今年她二十二岁了,她已经相信那只是一本儿童读物了……
却在刚刚十分钟里,经历了阿拉霍洞开,经历了一忘皆空,经历了骑着飞天扫帚从高空降落到地面。
柯默昏迷后又挣扎着醒来两秒,给二人施了一道咒力不足的隐身魔法,避免降落过程中被人发现。这道魔咒失效得很快,姜奇妙落地后不久,就有工作人员发现了他们瘫倒在角落里的身影,身边还扔着一把扫帚,和一根造型新颖的魔杖。
“中暑了,中暑了。”面对工作人员的询问,姜奇妙赶忙摆手应付。她将柯默拖着靠上对角巷的墙壁,向周遭张望一番后,趁着角落无人,把魔杖和扫帚都往他巫师袍的口袋里塞去。
那口袋并不大,姜奇妙完全是联想到他刚见面时把相机塞进去的画面,便产生了尝试的心态。只听见“咚”的一声,魔杖仿佛从高处掉落到木板上。而后,扫帚把丝滑地一塞到底,留下一个乱蓬蓬的扫帚头卡在口袋外。姜奇妙眼睛一闭,“嗬”一下——
全塞进去了!
巫师袍口袋里的空间比她想象得宽阔了太多,这势必是赫敏那个被称为无痕伸展咒的魔法!
如果说,姜奇妙刚才还在担忧眼前一切是她被吓死前的幻想,这一刻,巫师袍厚实的面料触感,扫帚和魔杖跌入空旷空间的碰撞声,还有她打了自己鼻子一拳后流出来的涕泗,终于让她恢复了小学生一般的笃定:
魔法世界是真的。
世界上有巫师。
姜奇妙蹲在柯默身边,双手环抱膝盖,兴奋得一颠一颠。相比于相信魔法世界不存在,得知她只是一个没收到信的麻瓜,是她二十二岁生日最好的礼物。
没错,她是来环球影城过生日的。按照原计划,她准备在魔法灯光秀开始的时候,买一个小蛋糕坐在霍格沃茨城堡下享受——不过现在,她可能待不到那么晚了。
她得把她的巫师朋友,带回家里抢救一下。
*
拖动一个成年男性所花费的力气比姜奇妙想象中的消耗要大得多,最后她是从服务台借来一辆拖货车才将他运出乐园,把人搬进出租车则废了更大周折。
直到司机开上高速,告知她大概要开半小时后,姜奇妙才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后座上。
太奇怪了。
太……太奇怪了。
和刚才人在环球影城魔法世界的感觉不一样。那里面有霍格沃茨的尖塔城堡,有对角巷和橱窗里摆放的魔法商品,有人满为患的破釜酒吧,还有一队队穿着巫师袍的哈迷。在这一切的烘托下,相信柯默的安排,是一件颇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现在——车开出来了,开到东五环上了!
从上头到质疑人生,只需要在午高峰的高速路上经历几次猛刹,并听几段司机嘹亮的路骂。姜奇妙又看了一眼昏迷状态的柯默,意识到自己必须在把他带进家门之前,想好怎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两个人悬在半空中时,柯默的原话是:“如果我施咒之后因为消耗太大昏迷,你就先骑扫帚把我带回你家,让我睡一觉。”
第一步骑扫帚回家已经丧失可操作性了,柯默难道是觉得她可以通过鸟瞰的方式找到自己家的位置吗?至于第二步,让他睡一觉……
姜奇妙对着虚空眨了眨眼睛,决定低下头,仔细观察一下柯默。
刚才她是准备用安全带绑住柯默来着,但是司机坚称,根据自己丰富的宿醉乘客运载经验,一个昏迷着躺在后座的人,无论如何捆绑都会因为急刹滚下座位,脸着地。
“那你总不能让自己男朋友摔地上吧!”司机当时扯着嗓门冲她喊,“小伙子脸也挺好的。”
姜奇妙苍白地抓了下头顶,觉得此刻解释他俩并非情侣关系也起不到什么帮助,反而会造成更多误解。于是她只能连推带搡地让柯默在后座躺倒,然后自己坐上去,把他脑袋按在自己腿上。
刚才在魔法世界里能一眼相认,姜奇妙知道自己的情况。她小学的样子和现在没什么区别,从五官到脸型都是等比例扩大,唯一的变化就是内双长出来了,成外双了。
但是柯默,她是怎么认出柯默的呢——方才一切来得太快,此刻一观察,姜奇妙明白了——他也是等比例扩大,但是小时候脸上肉多,脑袋又圆,看起来就像个土豆。之后大概是经历了青春期,又在国外勤于锻炼,以至于脸型凸显,竟能从土豆的模子里长出一张骨骼分明的英伦脸。
姜奇妙捏了一把自己脸颊的肉,烦恼自己怎么就无法长出一张皮贴骨的超模脸。
思及此,她不耐烦地将柯默的脸扒拉到一边侧着,开始研究他的巫师袍。
姜奇妙进环球影城前也想过租巫师袍来着,看了几家评论,都不太干净,遂作罢。进了园子后又想买,进店一问,一身快一千。她虽然没消费,但穿着袍子在镜子面前照了半天,又抚摸了一番袖口和衣领,此刻尚能回想起那件正版的手感——还正版呢!柯默这袍子的质感,才是真·正版!
原来真·正版巫师袍的面料虽然也是黑的,但表面细摸起来,能明显感受到浮雕一般的暗纹凸起。姜奇妙猜测这种衣服在制作时也灌注了一些书里不曾描写过的咒术,料子很厚,但又很轻很透气,揉捏时像是把手伸进一把可以攥起来的稠牛奶。
她格外投入地捏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正事了。
其实她刚才揉袍子的时候已经注意到,那层面料上的暗纹凸起,会在照到阳光时闪现一缕金。她从来没在麻瓜世界里见过这种衣服,所以立刻拿起手机,找准车里洒进阳光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下快门,捕捉了那道金光闪闪的黑。
不懂的看不懂,懂的一看就知道情况。姜奇妙打开自己常用的几个社媒app,依次上传同一张图片,然后在文本框里编辑了这样一行字:
[捡到一个受伤小巫师,和我说自己施魔咒过度体力不支,要来我家躲一下。大家有没有什么看护攻略??]
写完这段后,她又对着车窗思考片刻,继续在末尾添加到:
[#hp #哈利波特 #巫师 #哈迷 #同人产量 #出正版巫师袍]
状态发布后便是频繁刷新,不出意外,其他几个app里的帖子迅速沉了,要么就无人在意,连一度热闹的哈利波特贴吧都无人活跃。姜奇妙叹了口气,深感自己年纪轻轻玩的东西就一把年纪,消息检查到最后,只剩下被她当成旅游攻略用的小红书。
和那几个app的冷遇相比,小红书给的流量竟然还挺多。姜奇妙顺着红点看下去,大多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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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在配合她演戏,要么就是在许愿捡德拉科和塞德里克,还有人隔空下判词:[怎么会因为施魔咒体力不支啊?鉴定完了,一个虚巫师,要么就是在演你。]
在演我?
姜奇妙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到柯默脸上,果断伸手扒他眼皮。
都看不见黑眼仁,真昏了,没演我。那莫非真是他……虚……?
姜奇妙收回目光,决定再透露一点。
[不是的,他和我说刚才施了个巨大魔咒,正常是十个人的工作量,他一个人把活干了,这才体力不支。]
评论区立刻报了新提醒:[这什么牛马巫师。魔法界也得警惕卷王啊,麻瓜世界都被这些工贼搞坏了!]
姜奇妙:……
网络信息繁杂,全是垃圾,没一条有用的。正好快到家了,她刚准备退出软件,忽然发现有一条新发送的私信,她刚才忙着看评论,一直没查看。
“姑娘,准备一下下车。”司机的声音也从前面传过来。
她一边发出“嗯嗯”的应付,一边点开了私信框。发消息的人居然用一顶巫师帽子做头像,姜奇妙只一瞥,就知道,来了。
消息限制,对方只发了一条,但这一条就足够姜奇妙呼吸微顿。
[你捡了个傲罗??]
傲罗?
傲罗!
对方居然一眼看出柯默是傲罗!!!?
魔法界最权威的暴力机关,黑魔法的死对头,整个《哈利波特》里战力最强的组织,也是姜奇妙看书的时候,最上头的一处设定!
系统显示对方还在线,但消息已经是五分钟前发的了。姜奇妙生怕她已经不在手机边上,立刻双手打字回复道:[傲罗?你从哪看出来的啊?]
她就发了一片黑袍子上的一道金色暗纹……
暗纹?
果然,对面的消息立刻来了:[那是傲罗常服上的暗纹啊。]
对面显然是个对英国巫师界很有了解的中国人,Ta甚至知道如何正确使用“常服”!
姜奇妙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柯默是傲罗比单纯是巫师更令她振奋,怪不得他在天上的时候会说什么“又要写报告了”。那些关于魔法世界的记忆转瞬苏醒,姜奇妙几乎回忆起了书里每一处关于魔法部和法律执行司的文字描写。她甚至想起了哈利第一次在魔法部里瞥见傲罗办公室的画面——扎着马尾的男人,双脚交叠搭在桌面上,口述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写报告……
出租车已经开始进小区了,姜奇妙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居民楼,再度低头,抑制住兴奋追问:[他现在昏过去了,他说让他睡一会儿就能恢复,就这样吗?我还用做别的吗?]
那边的消息忽然停了,姜奇妙猜测对方是去刷新她在评论区的回复。果然,下一条私信,是以转发单条评论的方式发过来的。
[你是说,他一个英国注册的傲罗,在亚洲,一个人施了十个人的咒术量???!]
这又是问号又是惊叹号的,搞得姜奇妙瞬间紧张起来。更让气氛焦灼的,是司机已经把车停到她小区楼下了,看她迟迟没动静,便出声催促道:“姑娘,带着你男朋友下车啊。”
“嗯嗯。”姜奇妙又说。
“你别光嗯啊!”司机有点火了,“我刚才就提醒你准备一下了,我这下一单都接上了……你一个人拖不动是吧?”
他说着就打开车门,又来帮姜奇妙开门,姿势明显是要帮她抬人。私信框里尚无新提醒,姜奇妙一时骑虎难下,只能把手机扔进包里,和司机一起拖着柯默下车。
失去意识的人未免太过沉重,姜奇妙觉得柯默整个人完全是包在自己身上,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简直像是一棵大树倒下来,快把她压塌了。出租车把人清走便绝尘而去,徒留姜奇妙望着车尘滚滚,左胳膊和身体一同抵住这棵巨大树木,右手艰难捏出手机,再度打开私信。
她瞳孔猛缩了一瞬。
[他也不看这是什么时候?这会死人的啊!]
3. 猫头鹰来了(三)
姜奇妙的出租屋在小区的6层顶楼,把柯默拖上去几乎要了她半条命。更辛苦的是,她一边拖人,一边还控制不住地去查看那位巫师帽新发的私信。
[我知道了,他人在国内,没看预言家日报。你也知道,我们巫师界基本不发展科技,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巫师专属的新闻APP!]
看到这条时,姜奇妙气喘吁吁地把科默拖到了三楼。她点到主页查看了一下,发现对方的ip地址果然是在英国。
[魔法联合会昨天说了,这几年发生了太多起跨国案件,总有不守法的巫师跑到别人的地盘为非作歹,离境以后就抓不到!]
[所以现在已经实行了新规定,各洲自行成立管辖委员会,控制外来巫师在本地施法的成本。就……你知道打游戏的时候,给人加的虚弱buff吧?]
姜奇妙:……这用词,真不愧是国服去的巫师。
[这也是区域性的魔咒,巫师只要离开注册地,进入其他大洲的辖区——比如欧洲的去亚洲,大洋洲的去非洲,或者美洲的巫师跑去南极洲……]
[总之,这个区域魔咒是魔法联合会那些巫师一起布的,像你捡到的这个英国注册的傲罗跑去亚洲区……他一施咒,空间里的魔法反制就被触发,这对身体的损伤和以前根本不是一回事!]
姜奇妙此时刚刚将柯默搬上家里的沙发,关上防盗门后便瘫倒在地,盯着手机上那几行字,神色中也再次浮现出了倒挂在过山车上时的,淡淡的死感。
她强撑力气追问:[那该怎么办啊?]
巫师帽:[当然是送圣芒戈医院]
姜奇妙:[这怎么送?我都没有申根签证]
巫师帽这次的回复又快又笃定:[哦,那就得等死了]
低精力人姜奇妙眼白一翻,嘎嘣一下,先死了。
*
姜奇妙瘫在门槛旁死了三分多钟,脸上再没有进入魔法世界的兴奋,只有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同桌家长传递儿子死讯的无助。
余下的时间,她满脑子都在思考:圣芒格,圣芒格送不过去,找家三甲打点葡萄糖总聊胜于无……
她在天上的时候,柯默从头到尾提及的也只是“消耗过大”——这消耗的到底是巫师体内的魔力值,还是和人类一样的血糖?巫师帽说柯默刚才触发了空间里的魔法反制,这东西莫非是一种她作为麻瓜看不到的实质攻击?
姜奇妙越想越是头昏脑涨,硬是把自己从微死状态里唤醒,手脚并用地爬去看沙发上的柯默了。
两个人刚才身体接触,不是在天上就是在车上,外面气温又高,姜奇妙始终觉得他体温正常。现在人平躺下来,他身体的异常低温就变得很突兀。
他身上连道伤口都没有,这“魔法反制”的手法未免也太过隐秘。巫师袍的衣角垂在沙发旁,发出沙沙的声响。姜奇妙余光瞥见衣服上若隐若现的暗纹,忽然反应过来,贴近他脖颈处,借着客厅灯光仔细看。
果然……
他喉咙附近,有一道完全不符合科学规律的银色细线,只有在某个特定角度才能看见。姜奇妙盯了那根线片刻,迟疑着将手伸进柯默的巫师口袋,将魔杖拿出来,试探一般放回他垂落的手指。
魔杖与巫师有联结,几乎是触碰的彼此的一瞬间,他脖颈上那根银线骤然出现,继而深嵌入脖颈的皮肤!柯默本是静静躺在沙发上,却在这一刻产生了极强烈的反应,身体痛得猛然一缩,垂落的手指本能捏紧魔杖,甚至有将魔杖转向脖颈方向的动作。
姜奇妙眼疾手快地把魔杖夺走了。
随着魔力的消逝,那根银线也逐渐变淡,放松,最后又隐身在脖颈皮肤里。姜奇妙大气都不敢喘,只觉这所谓的“反制”残酷有如中世纪绞刑,倒更像是加注在巫师身体里的诅咒。
她也不理解这“魔法绞刑”的触发机制。结合刚才巫师帽的话,是只要柯默在欧洲以外的地区施咒,绞刑就会被触发,但他刚才在空中施咒时也没有显出这样的痛苦。或者说……
这魔法绳索是随着巫术的释放程度慢慢收紧,他刚才在游乐场的行为已经把限度压到极限——压到那根银色绳索,已经紧紧附着住他的喉咙?
姜奇妙急忙把魔杖拿到远离柯默的地方,生怕他再施咒保护自己,把自己给咒没了。
不过刚才那一刺激,似乎把柯默刺激得有了苏醒的趋势。姜奇妙又抱着膝盖在他面前蹲下来,只是这次完全不似环球影城里的兴奋,甚至在某个瞬间共情了德思礼——
啊,魔法。当这种超自然的东西毫无防备的出现时……身为麻瓜,心里最先涌起的,真的是恐惧和无力!
伴随着几声轻咳,柯默终于把眼睛睁开了。
抱着“睡一觉就能恢复”心情嘱咐姜奇妙的他,显然也没能料想到事情接下来的真实走向。他的四肢似乎都是被某种神经物质麻痹住的,姜奇妙火速拿来手机,在他眼前把自己和巫师帽的聊天记录展示了一遍。
“你和谁在聊?”柯默将头正过来,疲惫地闭上眼。
“一个英国ip的……”姜奇妙一时也说不清楚,“应该也是一个中国的巫师,他有些用词只有中国人说。”
“英国的中国巫师都认识我,”柯默继续闭着眼,“对方身份不确定,你不要再和他说更多了。”
姜奇妙“喔喔”两声,急忙收起手机。她回忆一番两人对话,忍不住追问:“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没有。”
“那……”姜奇妙往前错了两厘米,靠近他看起来十分不妙的脸,“你不会真的死吧?”
小学同桌,阔别十一年,环球影城重逢,工作人员和出租车司机先后目击同行——人没了!
要是警察上门,她都说不清楚因果。
“不碰魔杖,应该能撑到回圣芒格,”柯默重新睁开眼,看向天花板的神色也带了怀疑,“区域限制咒是计划下个月开启的,怎么提前这么久……”
姜奇妙想了下那位知无不言的巫师帽,但又碍于柯默刚才的话,觉得还是不要继续追问了。
更重要的是,她也没力气追问了。
这短短半天时间,从过山车故障、到圆梦飞天扫帚;又从惊!小学同桌竟是傲罗、到距处理尸体仅剩一步之遥……
她不再抱膝蹲着,而是一屁股坐到地上,背靠茶几,头枕杯垫,彻底瘫软下来。柯默余光见她如此颓废,不禁语气好笑:“我记得你小学对魔法世界很感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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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啊,怎么见到真巫师反而这个样子?怎么了,不相信魔法了?”
“怎么不相信?就算前几年有点不信了,今天也又信了。”姜奇妙精疲力竭道。
“前几年不信?”柯默看起来相当意外。毕竟对于一个从11岁开始就将巫师世界视为理所当然的人而言,这句话的荒唐程度,和麻瓜听到巫师世界当真存在的感觉一样。
尤其是,说这话的人,居然是那个从一年级就给他洗脑“魔法是真的”的姜奇妙。
“是啊,我又没收到录取通知,这几年连猫头鹰都看不见了,”姜奇妙嘟囔起来,“今天去环球影城的巫师巷,也不是因为信,是因为……过生日可以领徽章,还有礼品送……”
过生日……领徽章……送礼品……
姜奇妙越说心情越不大好了。
她好像有点抬不起头,也有一丝无所适从。柯默是傲罗最初让她很兴奋,但在这个“领徽章、送礼品”的时刻,姜奇妙忽然想起来,最开始想去魔法学校读书的是她,想骑飞天扫帚的人是她,想做傲罗的人也是她。
可是她是一个麻瓜。
十一岁后的每一年里,她都被世界反复告知,她的世界里没有魔法。
柯默也在这个瞬间意识到了姜奇妙的失落,和他这句话的不识趣。苏醒的这一会儿,他身体里的神经毒素好像淡了一些,手脚也可以轻微活动了。柯默将身体在沙发上坐直,又将手伸进巫师袍的口袋,开始往外掏东西了。
“哎?你干什么!”姜奇妙余光瞥见,急忙动手去拦。毕竟,虽然魔杖拿走了,但他那袍子里全是魔法物件,万一又弄出什么魔力波动,就真要被绞死了。
“这个不用魔法。”柯默把她的手挡开。
一番寻找后,他终于把胳膊从口袋里掏出来,手里赫然一个……银口哨?
姜奇妙看看口哨,又看看柯默,很迷茫。
“可以把窗户打开吗?”柯默指了指连接着客厅的阳台上,那扇最大的窗户。
姜奇妙狐疑着执行。
这是7月25日,姜奇妙的22岁生日。因为和小学同桌柯默的偶遇,她没看到巫师巷里霍格沃茨的灯光秀,也没拿到游乐园提供的那块免费生日蛋糕。
她站在打开的阳台窗前,窗外是老式居民楼的楼顶,远处则是与她关系甚微渺的城市高楼。
她站在夜风里,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悠扬缥缈的笛音,像是精灵的唱诵,也像是人鱼的低吟。她抬起头,在已经泛了殷红的暮色云层里,看到一个比笛声更缥缈的黑点。
那个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直到可以清晰地看到它伸开的双翼。姜奇妙迷茫的神色逐渐凝固,那首她不知道听过多少次的电影伴奏,也随着笛音的消逝,在她脑海里衔接着奏响。
那黑影越来越大,投下的阴影和扇动翅膀的飓风让人控制不住畏惧的后退。下一秒——
“咚!”
整个屋子都发生了轻微的震颤。
一只有成年人手臂一般高大,翅膀与头顶漆黑,脸颊羽毛赤红,下巴与鼻尖长着银白色绒毛的巨型猫头鹰,挺着它红、黄、黑三色交杂的胸脯,双爪狠狠蜷握着,落在了姜奇妙家垂垂老矣的阳台窗框上。
4. 精神病院奇妙夜(一)
……太能吃了。
猫头鹰太能吃了。
这是放这只巨型猫头鹰进窗后,姜奇妙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她家里半年前寄养过一只宠物猫,姜奇妙把当时剩的两包猫粮全都倒进盘子,仍然没有满足这被召唤来的祖宗。由于它只要没食就会开始疯狂攻击姜奇妙的毛绒拖鞋,后者只能继续翻箱倒柜,把人的食物也作为贡品奉上。
姜奇妙用自己不多的动物知识思考了一会儿,联想到鸟类都是泄殖腔动物,意识到如果柯默再不把它送走,它刚才吃进去的那巨量的食物很快就要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她家地板上了!
思及此,她立刻从厨房紧迫地跑出来,双手叉腰看向沙发上的柯默。
……他倒是不紧不慢。
茶几上摞了不少东西,都是他刚才从施了伸展咒的巫师袍口袋里掏出来的——相机里拿出来的新拍的胶卷,一张刚写完的寄给朋友的信纸,还有一封正让他字斟句酌、艰难措辞的书面报告。
据柯默刚才介绍,这胶卷就是他帮自己在霍格沃茨的学弟拍的。这位学弟在修魔法史的课程时别出心裁的搞了一个“麻瓜眼中的巫师世界”的新课题,给几位自己国家建了环球影城巫师巷的学院学长都写了信,央求他们帮忙拍摄各国环球影城巫师巷的模样作为论文参考。
如此团结友爱的学院氛围,如此兼容并包的学科课题,姜奇妙不禁猜测:“那你是被分到……”
“赫奇帕奇。”柯默说。
怪不得了。
姜奇妙挺喜欢赫奇帕奇——此事很微妙,她自己想进格兰芬多,但她喜欢赫奇帕奇,就像是传说里勇士总是喜欢正义温柔绝不背叛的女主角,而不是喜欢另一个勇士……
给朋友的信也很好理解,柯默现在用不了魔杖,需要写信让人来接他。至于最后那封让他卡顿许久的报告——
“你能不能别催我。”柯默手插在头发里,胳膊肘拄在茶几面上,显然是感受到了姜奇妙茶壶状的压迫感。
“你知道自己写得慢,这么早把猫头鹰叫来干什么啊?”姜奇妙怒气冲冲,实在担心自己作为麻瓜的厨房被代表魔法的猫头鹰糟蹋。
“你不是没见过吗?”柯默抬起头,简直匪夷所思,“你真是叶公好龙——想见巫师,看见我也不兴奋。想见猫头鹰,叫来又不满意——我这不是让它提前过来陪你玩一会吗?”
他争分夺秒地把话说完,又低头在信纸上榨出一行情况说明。
信和信封都是纯英文的,姜奇妙远远瞄了一眼,看到信封上的地址特意在魔法部后标注着法律执行司的缩写。柯默余光见她好奇,又耐着性子补充道:“魔法部的信会统一寄到一个地方,标注具体办公室的话能直接送,不用浪费时间排队。”
“为什么不发邮件啊?”
柯默沉默片刻,似乎也有些无语。憋了一会,他说:“我都教不会他们用电脑。”
不愧……不愧如巫师帽在私信中所说,“我们魔法界基本不发展科技。”
猫头鹰又吃完了,开始在厨房暴躁地走来走去。柯默也听见了声音,再次加快了写报告的进度。
终于,三个不同目的地的信件都打包完毕,柯默吹了一声口哨,那只五颜六色的巨型猫头鹰立刻扑腾着翅膀,大摇大摆走了过来。当然,也带倒了路过的所有家具。
先缠上爪子的是胶卷和报告,那封给朋友的信则先在姜奇妙手里过了一轮。柯默让她把自己家地址填在信封背面。
“为什么写我家地址?你朋友要来我家接你吗?”
“不方便吗?”
……倒也没有。
只是联想到柯默的出场是飞天扫帚,猫头鹰的出场差点震碎窗框,姜奇妙纯粹是在担忧自己这脆弱的出租屋和自己,无法再承受第三波来自魔法世界的震撼。
从这个角度说,柯默说她叶公好龙,也没有什么问题。
终于,最后一封信也被猫头鹰抓在了手中。联想到它一会儿要穿越整片欧亚大陆和英吉利海峡的风雨,姜奇妙忽然理解了它的体型和食量。
所以这大概是……跨欧亚专用猫头鹰?
姜奇妙肃然起敬。
她跟在柯默身后,送猫头鹰走到阳台上,振臂飞上窗框,双爪再次紧嵌。停顿片刻后,它引吭朝着残阳一声嘶——
“嘘嘘嘘嘘!”姜奇妙立刻制止,“楼下会去居委会投诉扰民。”
猫头鹰回头看她一眼,姜奇妙觉得自己被瞪了。不过它还是体贴地将已经张开的喙闭了起来,而后毫无前摇,一飞冲天,再次变成夕阳下的一个小黑点。
*
关于如何与高中或大学同学偶遇,姜奇妙有一套合乎社交礼仪的表演方法。但和小学同学偶遇,此事就很是复杂了。概因两人认识时都是儿童,分别时也都是儿童,人在成年后很难与儿童阶段的朋友装熟,上一对儿陷入这种尴尬境地的是鲁迅和闰土。
刚才一会儿反制诅咒一会儿猫头鹰,两个人都忙碌得很。现在没事情做了,就只能在沙发上一边一个,安静地吃没被猫头鹰糟蹋的泡面。姜奇妙先吃完了,认为自己作为麻瓜世界的东道主,有打破沉默的义务,便开口说::“对了,今晚是……”
“我睡沙发就行。”柯默说。
“哦,”她点点头,补充道,“你随意,反正我晚上要上班。”
“什么?”柯默看起来有些不理解,“今天是周六。”
“我周一到周五要上白班,”姜奇妙尽量简短地解释,“周六日还有一份工作,上夜班,一会儿就走。你……”
她略显担忧地看过去:“没有完全忘了怎么在麻瓜世界生活吧?我之前碰到一个高中出国的留学生同事,他说自己不习惯回国的生活。出国都这样,那你去魔法世界……”
“那他是装货,”柯默毫不犹豫地说,“我是11岁出去的,又不是5岁,有什么好忘的。”
姜奇妙肃然起敬。
只有装货最能识别装货。
她又和柯默提了些日用品的摆放位置,便把泡面处理干净,开始准备出门。上午毕竟是去游乐场,她还是稍微对自己有一些装扮,例如耳饰和手链。然而这晚上的工作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姜奇妙把妆也卸干净,头发也扎成马尾,摘掉一切首饰后,穿上了一身极朴素的亚麻工装。
可谓十分简朴,十分战斗。
一切就绪后,时钟已经指向晚上七点。姜奇妙将一个牛角背包甩到身后,鸭舌帽一按,便出发了。
防盗门“咣当”一声,柯默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像是一只被抛在瓜田里无人在意的猹。
成年的姜奇妙,是真的叶公好龙啊!
*
从家里出发是七点,坐上地铁七点零七,坐上地铁三十分钟后,姜奇妙便可以从自己本来就住的郊区,抵达更为偏远的郊区。
下车扫码,骑车十分钟,街边的建筑物已经十分稀疏。姜奇妙花了三分钟锁车和走进建筑物的大门,又花了十分钟在更衣室换上护士服,扣子系到头,进门的时候正好晚上八点。
她刚才在楼外就听见喊叫声,面不改色地进了门,那“给我给我!”的喊声就更嘹亮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冲突发生的位置,只见三个护工同时按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几乎都要控制不住了。
“姜护士,快快快,你来得正好!”三人中的一个扭过头冲她求助,“两个人按不住他,帮我们拿下约束带!”
她没说话,人往地上的病人身边走,身子偏了个角度,挡着病人视线把约束带递过去。感到手里一空后,她顺势往病人身边一坐,零帧起手,拍着大腿一块发病。
“就是啊!给我啊!为什么不给我啊!”
别说病人,护工都被吓了一跳。三个人手上一松,好在病人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借机挣脱。
姜奇妙就地一滚,凑近病人耳边,鬼鬼祟祟道:“他们不给,但是我知道哪个房间里有。走,你和我走,我带你去拿。”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姜奇妙说,甚至把自己护士服拉起来给他看,“你看,我混成他们的人,就是为了找那个东西。”
病人这下一点都不挣扎了。他看了一眼三个目瞪口呆的护工,立刻凑到姜奇妙耳边,小声说:“那你快带我去,我们悄悄的。”
她点点头,也不站起来,四肢着地,开始顺着走廊爬行。那病人当然也就没有起立,跟在她身边开始爬行。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一间没开灯的屋子,一片黑暗里,姜奇妙听到对方问:“在哪儿啊?”
“啪”的一声,白炽灯光大开。
姜奇妙人已经退到病房外面,灯光下,只有一个被刺得睁不开眼的病人,和三个齐上阵的护工。又是一番叮咣乱响的缠斗,约束带终于和床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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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奇妙站在病房外面,把膝盖和肘部的灰尘拍拍干净,长舒了一口气。
上天没好生之德,让她在经历了如此刺激的一天后又来经历繁忙夜班的考验。根据姜奇妙以前值班的经历,只要一个班刚去的时候就发生了一件难事,那接下来一整晚,都不会太清净!
至于领导还在百忙之中给她发消息,就更让她头大了。
[小姜啊,今天夜班到岗了?]
对话框里如是显示。
[上次和你说的工作转正,考虑的怎么样了?]
[现在院里新接收的病人越来越多,你的工作表现又特别好,每次处理突发事件都很成熟。我们几个领导都觉得,你要是能来院里全职工作,那就帮了太大忙了。]
几十本病例刚签完字,堆在办公桌旁边。姜奇妙胳膊杵在桌面上措了半天的辞,最终打开对话框,回复道:
[感谢领导们对我工作的认可,不过我还是想把精神病院的工作作为周末的副业。我的想法,上次也和您挺具体的说过。]
[是,我也和其他领导提过你的想法,]对话框那边回复道,[我当然是尊重你的意见。不过你的排班都在周末晚上,很多事还是当面聊更清晰,我下周尽量安排一下。]
姜奇妙这一天半夜精疲力竭,懒得客套:[行,那您安排好了再和我说吧]。
写完这句话,她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扣,人往后仰,彻底倒到办公椅上。
病例签完一般代表着第一波忙碌的告一段落,姜奇妙看了一眼墙上挂的时钟,意识时针已经缓缓接近十二点。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缓解困意,而后拖着自己的旋转办公椅和一把塑料板凳,将办公位置从办公桌平移到了走廊上。
座椅往后靠,塑料板凳用来垫脚,这是她能想出的最舒服的度过漫漫长夜的姿势。精神病院给护士配发的手电筒就立在椅子边,尺寸之大,既能照明又能做武器。她把手搭在椅子边,指间碰着手电筒,一边拨弄,一边用视线巡视着灯火通明且空无一人的楼道。
最好空无一人,有人就意味着她又得起来干活了。精神病人起夜的原因很多样,有的是上洗手间,有的是饿了,还有的是找她聊闲天。以上是三种可以概括的共性行为,对于无法概括的,那一般就比较棘手了。
她刚才已经查过一次房了,距离下一次查房还有半小时。姜奇妙仰着脑袋陷入放空,又开始心疼自己没看着的城堡灯火,和没拿着的免费蛋糕了。
柯默说她叶公好龙倒也准确,姜奇妙继德思礼之后又开始理解叶公了。喜欢龙是一会儿事,龙真到跟前了,叶公又能怎么着?她觉得自己现在对魔法世界的心态有点类似粉丝追星,粉丝当然也知道偶像就在那待着,就像她忽然意识到魔法世界真实存在——但是,也就是这样了,对吧?
11岁的时候被魔法选中是自己的人生,22岁再见到那就是别人的人生。姜奇妙甚至开始希望柯默的朋友来接他的时候能给自己施个一忘皆空咒,反正过了今天,恐怕连她自己都会怀疑那只猫头鹰是一个食物中毒后做的梦。
她又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间,看到手机屏幕显示,快到十二点了。
她22岁的第一天要结束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一点惊喜是惊喜,惊喜多了就会变成惊吓。姜奇妙觉得今天的惊喜程度刚刚好,她作为一个成年麻瓜,对魔法世界浅尝辄止,既弥补了少年时代没见到猫头鹰的遗憾,又从魔法中全身而退,余下的力气刚好应付生活和工作的琐碎。
正如她爸送她去单位报道时的那句名言:不发生任何变动的人生,就是最好的人生——闺女,你已经有了最好的人生了。
“我已经有最好的人生了。”姜奇妙也和自己说。默念完这句话后,她又打了个哈欠,将头抬了起来。
一抹红映入眼帘,姜奇妙瞳孔地震。
精神病院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一只赤色的、毛茸茸的狐狸,眼珠幽蓝,眼窝红棕,耳尖泛乌,正歪头望着她。它将尾巴坐在身子底下,又伸出一个红白毛色相间的尾巴尖,轻轻扫了下姜奇妙垂在椅子边的手腕。
不是……疯了吧!
精神病院哪来的狐狸啊!
姜奇妙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狐狸在她身旁卧下,又和人似的打了个满意的哈欠。
和人似的。
……等一下,和人似的……动物?
5. 精神病院奇妙夜(二)
如果人真的有脑筋,那姜奇妙的筋已经拧成了一团麻花。
和在过山车上一样,她坐在走廊里凝视着那只神态自若的狐狸,又一次产生了淡淡的死意。不过这一次,狐狸毛茸茸的大尾巴时不时扫过她手腕,让她的死意里还夹杂着一丝微妙的痒。
此事但凡发生在昨天,姜奇妙也会将原因归结于郊区的自然环境越来越好,大街上都能跑黄鼠狼了。但这只狐狸的出现节点恰好在巫师袍、飞天扫帚、区域魔咒和猫头鹰之后,那姜奇妙就很难不将其与《哈利波特》中一个关键的魔法事物联系到一起——
阿尼马格斯,Animagus,前面是Animal(动物)。后面是magus(巫师),指的是能根据自身特性变身成动物的一种巫师魔法。
姜奇妙认为从这一刻起,魔法世界对她的生活入侵得未免有些过分了。巫师巷里发生什么都很正常,出租屋也算她的私人领地,但这里是——是她工作的地方!
思及此,她立刻从微死状态中复活,右手往狐狸下巴处一捏,揪着下巴处的白毛把它头往起抬。
果然,一道极细的银线从毛发深处一闪而过。
柯默!你要死啊!
一时间,姜奇妙也不知道她是在气阿尼马格斯来扰乱她工作,还是柯默明明受了反制诅咒还在动用魔法。人很难对一只动物产生对人的尊敬和界限感,她怒火中烧,松开揪着脖子毛的手,不由分说地拍了一把狐嘴子。
狐狸被拍得“嗷呜”一声,再转回脸时,露出了人类才有的,莫名其妙的眼神。
总之楼道里也没人,一只狐狸的叫声应当无伤大雅。姜奇妙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责备道:“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不是说不用魔杖了吗?”
狐狸:“嗷呜嗷呜嗷呜!!”
他还有理了?
这只阿尼马格斯刚才还卧在地上,被她推了一把后立刻显出不满,几乎和身子一般长的尾巴在身后愤怒地扫来扫去,把灰尘都扫到姜奇妙的裤脚上。由于它看起来太理直气壮,姜奇妙自己忽然产生了怀疑,而后打开手机,键入“阿尼马格斯”几个字进行搜索。
几段耳熟能详的科普之后,一行文字在文章末尾映入姜奇妙眼帘:
[高级的阿尼马格斯不需要魔杖就可以变形]。
姜奇妙:……
SORRY。
是她知识点没掌握到位。
人变身动物后仿佛也会增添动物的习性,例如这只柯默……不是,这位阿尼马格斯……fine!这个变成狐狸的柯默,看起来明显比做人的时候劲儿了许多。
它甩着尾巴走得老远,蹲在墙角的阴影里,任凭姜奇妙怎么喊都不再朝她转身,徒留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和一双立起的赤色狐耳。
方才被他尾巴尖扫过的手腕仍有一丝酥麻,姜奇妙用那只手按了按太阳穴,准备起身过去,强制将它抱回来。
动物接近人实在比人接近人容易很多。柯默是个成年男人形态的时候,她只想和他分坐沙发两头。现在柯默变成狐狸了,姜奇妙满脑子除了rua他,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虽然刚才忘了有关魔杖的知识点,但姜奇妙对阿尼马格斯变形后会产生和动物类似的野□□望和与动物一样的饮食习惯这点倒是记忆深刻——她当时非常好奇地想:那麦格教授变身以后会希望有人rua她吗?
柯默的反应告诉了姜奇妙:麦格教授应该也是希望被rua的。
她手刚伸过去的时候,柯默还有点不想理他。她试图从他的头顶往后摸,每次把耳朵rua平,手划过去的瞬间,耳朵都会“biu”的一下弹立。等到她开始rua耳根的时候,他就又恢复了刚才卧在地上的松弛状,喉咙里控制不住地发出“呜嗯”的声音。
到这个时候,姜奇妙心里,柯默已经和人没什么关系了。
它把耳朵收起来,只剩下一个圆圆的脑袋,前爪在地面摊开趴下,脑袋侧放,露出下巴和胸口连接的那一片蓬松的白毛。姜奇妙在这片区域尽情耕耘,并在此刻很地狱的理解了诸多贵妇对于狐狸皮草的痴迷(没有支持动物皮草的意思)。
等把它rua舒服了,就可以上手抱一下试试了。姜奇妙在心中如是计划。
然而她脑海中刚浮现出这个打算,柯默的耳朵忽然敏捷地重新弹立起来,闭上的眼睛也睁开了,眼神显出几分警惕。它在地上轻轻一滚,翻立起身,迅速后退,躲进走廊里放着的一个大花盆后面。
阿尼马格斯会读心?她又漏知识点了?
姜奇妙尴尬地蹲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对眼前这一幕做出什么动作反应,身后就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姐姐,你在干什么啊?”
花盆的阴影外尚能看见半条狐狸尾巴,这声音一响起来,那尾巴也迅速滚动了一下,而后收回阴影里看不见了。
姜奇妙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柯默目前的感官都和动物一般敏锐,先她一步听见来人,把自己藏起来了——的确,精神病院里有一只狐狸,传出去是很神经。
好在她刚才背对走廊,身子把狐狸挡得完全,且柯默躲避及时,应当没有露出异常。姜奇妙松了口气,往身后转过去了。
其实刚才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是谁了——这是院里一个叫思思的小病人。
这家精神病院是私立的,这也是他们能接受姜奇妙这种工作性质的原因。院里接收的病人年龄不等,情况不同,有的像傍晚那个发病的——有攻击性;也有的就像这个思思,被送进来的原因,是因为长期处于幻想,并把幻想中的事当成真的。
她不发病的时候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是院里最省心的那批病人。唯一会麻烦值班护士的时候,基本就是半夜要上厕所。
她有一次想和姜奇妙描述自己在厕所里见到的东西,姜奇妙立刻婉拒:“别了,我还得值夜班,值夜班的时候还得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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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厕所,你不和我说比较好。”
于是她也就乖乖闭嘴了,她还是很需要姜奇妙陪她上厕所的。
“去洗手间?”姜奇妙一手拎起手电筒,一手拉着思思的手,带她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嗯,”小女孩说,“奇妙姐姐,你为什么蹲在地上啊?”
“我啊,我系鞋带呢,”姜奇妙随口编了个理由,“快去洗手间吧,姐姐快到查房时间了。”
走廊很长,白炽灯打开,墙边放着一个小推车。姜奇妙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动静。
她火速回身,走廊里空荡荡的,和她刚才起身时没什么不同。
怪了。
是不是又是柯默在作妖?
姜奇妙此刻心里已经很难把柯默当人了。再加上刚才她rua柯默时它的反应,她认为柯默自己都不太把自己当人了——一只狐狸,作妖也是很正常的。
算了,等一会儿出来再找他算账。
姜奇妙这样想着,就跟着病人进洗手间了。
洗手间里也是灯火通明,人在灯光下,就没什么好害怕的。姜奇妙听见病人小姑娘说:“姐姐,你要看着思思啊,不要走远了。”
人年龄不大的时候会用第三人称自称,姜奇妙觉得可爱,便带着笑意回答:“嗯,姐姐看着思思呢。”
小小的影子蹲下去了,姜奇妙用手电筒在她影子旁扫来扫去,以证明自己仍在现场。
洗手间的水管接缝处一直在漏水,护士们报修过好几次都没人来,大家也就默认了这一到夜晚就滴滴答答的水声。姜奇妙抱着手臂,拎着手电筒,后腰靠在洗手台上,在这滴滴答答的水声里听到思思的声音。
“姐姐,我明天想见一下医生。”
“见医生?”姜奇妙的手电筒不晃了,乱扫的光线变成一个落在瓷砖地面的光斑。
“对,我觉得……我幻想出来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多了。我刚才在病房,没睡着,看到窗户外面,走过去一个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姜奇妙鼻子微微动了一下,忽然觉得,洗手间里的空气味道有些不太对。
“哗啦”一声,是马桶冲水的声音,思思很快就上完了厕所,开始朝她的方向回来了。
姜奇妙忽然皱起眉——思思的脚步声她是很熟悉的,她喜欢穿一种胶质的凉鞋,踩在地上啪嗒啪嗒。但在思思的脚步声之外,似乎还有一……不,不是一道,是更复杂的脚步声,在跟随着她行动的节奏。
她能感到对方走得很小心,但它的体型又是庞大的,再加上洗手间地面因为漏水总是有点潮湿,那声音就变得更加无法藏匿。
思思从洗手间里转出来了。
姜奇妙呼吸一滞。
在只有半人高的思思身后,是一只四脚着地,体型庞大的棕熊。它身体的阴影将思思整个人笼罩起来,眼睛的高度刚好比思思的头顶高三公分,警惕而忌惮地锁定了姜奇妙。
6. 精神病院奇妙夜(三)
洗手间的味道有问题。
几乎是在那只棕熊出现的瞬间,姜奇妙就意识到了这气味的不合理。它并不是消毒味或者任何洗手间常见的异味,鼻腔里更像是一种被烧焦了的草木的味道。这味道是从洗手间另一头飘过来的,到姜奇妙所站立的位置时已经挥发得很淡了,但刚才去里面上厕所的思思……
姜奇妙明显感到正朝她走来的思思神色愈发涣散,眼皮抬都抬不起来。过度的困倦让她甚至无法意识到身后的异常,她嘟嘟囔囔地说:“姐姐,我突然……好……困……”
话音未落,她就身子一软,像一只陡然融化的矮蜡烛似的,倒进了自己蓬松的睡裙里。姜奇妙来不及再管那只莫名出现的棕熊,刚准备伸手将她拉进怀里,那只棕熊却将脖子一探,张嘴将她后颈处的衣领叼住了。
姜奇妙也在这一刻攥住了她的手腕。
场面有种微妙的僵持。那只黑熊叼着思思的后衣领,似乎并不打算用力撕扯,但也绝无放开的可能。而姜奇妙握住思思的手慢慢捏紧,神色和大脑都意外的冷静——这只棕熊,一定也和魔法有关。
靠山的郊区出现一只野生狐狸尚能自圆其说,但一只熊绝无可能。接连经历魔法事件的洗礼让姜奇妙飞速接受了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她又把思思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点,克制着那股味道给身体带来的困意,毫不退让地对棕熊说:
“放开她。”
大概是没想到一个麻瓜竟敢和野兽抢人,棕熊看着姜奇妙的眼睛里出现一丝疑惑。
熊嘴微张的一瞬,姜奇妙立刻发力将人拉进怀里,带的思思的后衣领发出一声嘹亮的撕裂声。这声音转瞬激怒了棕熊,它的头颅大而长,叫声仿佛是从后脑发出来的,起初只像是在喉咙里滚动,而后便顺着鼻孔怒喷出来——
姜奇妙脑子里“嗡”的一声,腥臭的气息转瞬替代了刚才催人昏迷的草木烧焦味,让她几欲作呕。
野兽,她在此刻终于理解了何为野兽。棕熊从四肢着地变作起身站立,前爪抬高,比人站直了还要高半米。它将左爪狠狠往身侧一拍,大理石的洗手台震动,一面镜子“嚓”一声被震碎。
玻璃碎片飞溅,姜奇妙下意识抬手抱头,分明听见一片玻璃擦着她耳畔飞过去,“咄”一声扎入门板。她一手揽住思思,一手抱头后退,脑子里既空白又混乱——
以棕熊的力量,厕所这道门根本关不住它!带着思思跑出去?那棕熊会撕碎所有走出病房的人。那……不跑?靠她姜奇妙和棕熊……1V1???
Seriously??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赤红影子,姜奇妙空白的脑海似乎也被这道红猛然撕开了。她抱紧思思,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那只棕熊已经被撞得离她远了一米,左眼赫然三道爪子划出的血痕!
棕熊身侧,一只赤红色的狐狸四爪着地,身子前伏,几乎和身体一般长的尾巴一改刚才柔软,紧绷着在地面上扫过。它的叫声也完全不像刚才一般,而是一股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与棕熊类似的低鸣,但又因为体型而带上几分锐利。
它仰头盯紧被激怒的棕熊,视线和姜奇妙一起,落在了同一个地方——棕熊的脖子!
和柯默一样,那只棕熊的脖子上也有一根银色的细线,银光随着它仰头而变得明显——它也被反制魔咒诅咒了!这也是一个动物形态的巫师!
怪不得,怪不得它要带走思思却不使用魔法,怪不得它要以动物的形态行动。一个失去了魔法的巫师,攻击力和威慑力显然强不过一只力大无穷的棕熊。
柯默在它眼上留下的那道爪痕极深,伤口不停渗血,恐怕就算恢复巫师形态也会留疤。从疼痛中回过神后,那只棕熊再度陷入暴怒,注意力也从姜奇妙所在的方向转向了那只主动攻击的狐狸。
在这一瞬间威胁消失的空档里,姜奇妙忽然反应过来了。
反制魔咒在起效,她面前的是一只没有魔法的棕熊!无论从哪个意义上讲,他们都是三个没有魔法的人——或者说,两个没有魔法的动物,和一个没有魔法的人!
既然没有魔法,那他们实力的唯一差距,就纯粹是搏斗时力量的悬殊。而力量的悬殊……
姜奇妙的眼睛骤然一亮。
很难不亮,她在精神病院,每天都在面对力量的悬殊!
她怕什么?她有什么好怕的?!这个一副熊样的巫师在她面前又是砸东西又是大吼大叫,弄得杀伤力很大的样子——无非一个力大无穷的精神病!
对付精神病,她有经验啊!
1V1转瞬变成2V1,且2里的一位行动敏捷,一位经验丰富。姜奇妙趁着柯默和那只狗熊撕扯在一起,抱起思思就往楼道里跑。
已经有病人被巨响吸引,一脸好奇地站在病房门口,往走廊尽头探看了。姜奇妙先把思思放上楼道一侧的推床,而后快步走进值班室。
她拿出用来组织病人吃早饭和催睡觉的广播话筒,拨开开关,迅速广播道:
“都回房间啊,现在通知,都立刻回房间继续睡觉。下午不听医嘱跑出来的那位病友又在闹事啊,还在学熊叫,还到处砸东西,你们不要学他。我马上去处理,大家都回去睡觉,不许出来逛了。不许逛了。”
洗手间的位置本来就在走廊尽头,和病房的间距带来的是声音的空旷和模糊。再加上精神病院这种地方经常有新人夜半鬼叫,病人们很快接受了刚才的声音都是那位病友发出的解释,速度比姜奇妙接受厕所有狗熊还快。
解决了病人,接下来就解决狗熊。
姜奇妙刚才出来的时候把门关上了,现在断断续续传来的都是闷响。她从办公室的顶柜处摸出一把钥匙,又迅速蹲到地上,将钥匙塞进办公柜最底下的那个抽屉——
“咔哒。”
随着锁的打开,倾斜的抽屉滑轨迅速将抽屉送出来半个身子。姜奇妙把手伸进一堆没水的笔里使劲翻,终于从角落里掏出一个比口红管略长一点的黑色瓶子。
按理说,她是不应该带这个进院的,但那只是按理。退一步说,她甚至在瓶子上特意贴了一张纸条提醒自己冷静:
【不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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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一条别用!】
那行字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姜奇妙抬手就把纸撕了——没有什么情况比现在更接近死路一条了!
她把左手手腕塞进巨大的手电筒中空带,一边挂着手电筒,一边用双手拧那黑管的盖子,直到象征着密封的连接处发出“咔哒”一声。拧断盖子后,姜奇妙立刻将右手拇指挪到按压处,然后把手电筒换成左边单手拎着,大步朝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刚才一串操作看起来繁琐,其实从她广播开始也只过去了不到两分钟。洗手间里是一阵阵的闷响,仿佛一个行动十分迟缓的巨人在进行缓慢但暴力的攻击。姜奇妙在门口顿住脚步,深吸一口气,一脚将门踢开——
目之所及,是已经被砸得七零八落的水管,和飞溅的瓷砖碎片与玻璃!
场面如此惨烈,让安抚完病人、准备解决狗熊、并打算明天给洗手间(轻微受损版)做一个合理汇报的姜奇妙在一瞬间完成了从鼓起勇气到暴怒的转变。她完全明白柯默为什么会为了写报告崩溃了——谁来告诉她明天怎么和院长汇报这满地狼藉??
“你!”姜奇妙冲着狗熊大吼一声,“我说你!”
刚刚举起一个拆下来的隔间门板,准备用来砸柯默的狗熊,在如此中气十足的喊声里下意识一哆嗦,几乎是无法自控地回头看去,样子与人类被喊得转身时的诧异神色无异。
也就在它回过头的瞬间,一道辐射面极大的喷雾从一个极小的黑管里气势汹汹地喷出来,让整颗熊头沐浴在辛辣的气息里。刺激性的水雾喷进熊眼,又钻进新鲜的伤口。
熊粘膜受损,熊泪如雨下,熊捂着眼睛跪到地上连打数个喷嚏,涕泗和唾液一道横流,弄得整个洗手间都弥漫着一股酸臭的气息。
“咔嚓”一声,是最后一块还粘在墙上的玻璃掉下来,摔到地面上,又碎了。姜奇妙手一松,那个背面印着“防爆自卫喷射器”的黑管也掉落在地,顺着满是水渍的瓷砖地面“咕噜噜”地滚向窗边,直到撞到一只棕色的疯马皮靴子。
姜奇妙抬起头,看到一个拿着魔杖的年轻男巫师,人跨坐在洗手间大开的窗框上,左脚踩着地面,右脚尚还留在窗户外面,看起来仿佛刚降落一样。
“我老梅林啊,”他的目光扫过一地狼籍的洗手间,扫过拎着手电筒一脸杀意的姜奇妙,扫过正在地上呜咽的棕熊,语气震惊,“我来迟了?”
来……来迟了?
什么意思?
他是哪边的人?
这人出现得如此突兀,手里拿着魔杖的样子也和一而再出现的反制诅咒十分违和。姜奇妙想起柯默和她提起的“不确定身份的人先别问”,第一反应是沉默观察,第二反应则是捏紧了尚未派上用场的手电筒。
而后,他的视线终于从洗手间的正中视野,落到了一处姜奇妙看不到的建筑死角。
“柯默!My Bro!”他看起来震惊极了,垂在窗外的那条腿迅速收进来,眼神似乎十分难以接受。
“你怎么又搞成这个雄狐狸精的阿尼马格斯了??!”
7.精神病院奇妙夜(四)
雄狐狸……精?
刚才柯默以这个形态出现时,姜奇妙的心情就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微妙,但碍于两个人先前小学阶段的友谊如此纯洁,她只能持续回避着这种微妙。
现在好了,真是一语道破。扪心自问,在棕熊出现之前,狂rua狐狸的姜奇妙确实体验到了一丁点纣王的快乐。
姜奇妙心道自己也太能共情了,这一晚上先共情德思礼,又共情叶公,现在开始共情纣王。她甚至理解了为什么面对那些喊着“妖妃”冲上来的忠臣,纣王的第一反应是斩之——
因为当她看见来人要拿飞天扫帚把柯默从厕所角落里扫出来的时候,姜奇妙的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把它抱走。
“等一下!你等一下!”姜奇妙愤怒道,“我刚喷了防身喷雾,它们小动物对气味敏感,闻不得这个!”
瘫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棕熊:“……嗷?”
成年狐狸的体型和中型犬差不多,抱起后两只前爪搭在肩上,后爪在胳膊上半踩半坐,配合着垂落到膝盖的白尾巴尖,整只狐在人身上盘成一个S型。
尽管新来的巫师闻不到,但就刚才的喷射方位而言,气味最浓郁的地方就是洗手间靠窗。姜奇妙握着好长一根狐嘴迅速离开,有效保护了它的鼻腔没有吸入空气里的杀伤性颗粒。
退到洗手台的部位后,她才把狐狸从身上放下,任凭它在洗手台上找地方蹲好。而那位新来的巫师似乎也强迫自己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拖着扫帚,带着一脸忍耐从窗边跟过来了。
“你还不变回来?”他又朝洗手台问。不过此处光线较里面好了许多,一人一巫师都注意到了狐狸的前腿上有一片血迹。
“阿尼马格斯形态受的伤会影响人形态吗?”姜奇妙立刻反应过来。
“当然会,”新巫师也意识到问题了,对自己狐狸形态的bro态度稍好,“你是现在没劲儿变回去吗?那你先这样着,我和她说。”
这位巫师刚才一落地,姜奇妙就觉得他北京口音过重了,重得像是从前门巫师学校毕业的。眼下他一回头,姜奇妙震惊地发现,这京爷还是个混血,然而北京口音的发声方式已然影响了他面部的五官走向,把他眉眼轮廓里那点异域风情全冲淡了。
“柯默信里和我说了,”他朝她伸了下手,姿态终归还是比较国际的,让人看起来没那么胡同串子了,“你就是姜奇妙吧?我是他同学,现在也是魔法部的同事,赵大卫,David Zhao.”
姜奇妙:……
“你好。”她忍着没笑,故作镇定地和他握了握手。
然而他每一句都在姜奇妙的预期之外蹦迪。
“得亏他在你屋子里留了点法器,叫我跟着痕迹过来了。”大卫说。
“……法器吗?”姜奇妙冷静地复述。
“哦,我爸就叫这么叫我妈那堆零碎儿,”大卫摆了下手,“我长话短说啊——先问下,他和你说了亚洲魔法管辖协会的事了吧?”
姜奇妙想了下巫师帽和私信和柯默的反应,回答:“算说了吧。”
“对,我在协会出差呢,”大卫说,“这个协会目前就在亚洲公海的一座岛屿上,猫头鹰直接进协会会场了,把我们几个英国魔法部派过去的吓一跳。我早就和他们《预言家日报》说不搞手机app要出事,丫的一个个说没有巫师会写代码……哦我就发一牢骚,你别外传。”
“你也是魔法部的啊?”姜奇妙怎么看他怎么不对,尤其是他的巫师袍,看起来和柯默都不是一个制式的。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姜奇妙的目光,抬了下手展示了自己的巫师袍,回答:“是啊,我是交通司门钥匙办公室的。”
交通司,门钥匙办公室。
你们管理得好细啊。
“反正协会就让我赶紧过来领人,”他一边说话,一边把魔杖抽出来,开始对着地面施咒,“一帮老东西还不愿意给我开施咒权限,不开权限能行吗?不开权限你这怎么和你领导交代……Reparo!”
伴随着“恢复如初”的咒语,满地的玻璃碎片转瞬升腾到半空中,又十分有序的回归到破损的镜面上,黏合的缝隙迅速消失,变回了十分完整的镜面。他又如法炮制,把被棕熊打碎的瓷砖和水管依次修复。一切完毕后,他把魔杖横向一扫,喊了句:“Scourgify(清理一新)!”
一道魔法的荧光闪过,刚才几乎已经成为废墟的洗手间顿时变得锃光瓦亮。姜奇妙宣布,这是她从昨天偶然踏入魔法世界后,见过的最有实用性的两个咒语!
清理工作告一段落,大卫兄便转过身,愁闷地看向了那只躺在地上的棕熊。
姜奇妙探头:“怎么了?”
“哦,”大卫倒是很坦荡,立刻回答她的好奇,“我们巫师吧,也是有擅长的魔法种类的。比如我们门钥匙办公室,平常就是对着东西施咒,所以物品类的魔法我都挺擅长的,但是就这个熊……”
他看了一眼盘在洗手台上的柯默,意识到擅长处理类似事物的傲罗同事仍然没有恢复人形的能力后,只能叹了口气,伸出魔杖,冲着棕熊喊:“Apareciym!”
姜奇妙:“这是……什么咒来着?”
“显形咒,”大卫神色严肃,“我要看这棕熊的阿尼马格斯是谁,要是没登记我就立功了。”
然而他显然无法立功,因为棕熊除了捂着眼睛呜咽外没有任何变动。
“那……Reducio!”
姜奇妙记得这是缩小咒,但是一阵荧光闪过后,棕熊并没有缩小。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姜奇妙看到棕熊右侧的耳朵突然“嘭”的一下显出一团雾气。
雾气散去后,它的耳朵变小了。
姜奇妙的注视之下,大卫摸了下魔杖冒着火星的尖,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我觉得你不用紧张,你擅长物品魔咒,那你就把它当成物品,”姜奇妙在旁边鼓励道,“我记得你们有一个什么?Vera Verto?”
“啊,变形咒,对对对,”大卫立刻说,“我就是想把它带走,那我可以先把它变成一个……小熊玩偶!”
姜奇妙双手握拳,非常振奋:“对!”
“Vera Verto!”
这道光比刚才的都明亮,都持久,闪得姜奇妙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漫长的光亮过后,当她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棕熊竟然真的变成了一只……
呃。
两人一狐面面相觑,地上放着一罐蜂蜜。
“应该,应该也没事,”姜奇妙拍了下大卫因为沮丧而垂下的肩膀,又把蜂蜜拿起来帮他塞进巫师袍的口袋,“反正都能带回去,你再找擅长的同事帮你恢复就是了。我觉得这个从巫师变成阿尼马格斯动物,又从动物变成蜂蜜,都是有机物,那对原始物品的分子结构改变应该也不算特别大……哎你们巫师懂分子科学吧?”
她真不确定这帮巫师的化学水平,柯默小学没上完就被带去英国了,分子可是初中学的。她提到此事纯粹是想给大卫一些鼓励,然而对方似乎被鼓励过头了,拎着魔杖就转向了柯默的方向,信心十足道:
“也是啊,都是分子,能差多少?你等着,我先给柯默来一个episkey(速速愈合),再obliviate(一忘皆空)你们精神病院所有人,今晚的事保管谁都记不住……”
不是……
姜奇妙神色一惊,本来在洗手台上坐着的柯默也不顾前腿伤口立刻站起来——这赵大卫短短几句话,怎么听起来如此邪恶啊!
信心使魔法力量飙升,取得了区域豁免资格的赵大卫根本无惧反制诅咒,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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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在身体和魔杖间猛烈交互,简直让洗手间的空气都震动起来。姜奇妙自知祸从口出,立刻扑过去把他魔杖压下去,压回他巫师袍的口袋里。
“不必了,不必了,大卫哥,”她找补道,“我们院里的事我能糊弄过去,咱们就别对精神病人施魔法了。还有柯默,哦,柯默他——”
她看了一眼已经忍着腿伤站起来,躲避姿态蓄势待发的柯默。
“我看他伤得并不重!”姜奇妙斩钉截铁地说,“用不着你episkey他,大材小用了大卫哥!”
柯默:“嗷。”
赵大卫的视线狐疑地在他俩之间游荡一番,悻悻收了魔杖:
“这样啊?那我就……先收手了?”
“收手吧!”
“嗷!”
*
劝阻大卫施法,并成功说服他先把柯默带回自己家里后,姜奇妙已经被吓没了半条命。她的直觉告诉她,让一个会把棕熊变成蜂蜜的人,对几百号病人实施“一忘皆空”的后果,会比精神病院里出现棕熊还难以收场。
这种麻瓜的事,还是交给他们麻瓜来办吧。
其实最难处理的部分已经用魔法解决了,甚至连屡次报修无果的水管都得到了修缮,整个洗手间简直称得上焕然一新。姜奇妙站在锃光瓦亮的镜子前思考了一会儿人生,转过身,先去找被她遗落在走廊的思思了。
刚才送大卫离开前她确认过了,那只棕熊携带的只是一种昏睡魔药,思思正常苏醒后就不需要其他治疗。她抱着思思把她放回病床,弯下腰时,听见一个没睡的阿姨在她身后询问:“姜护士,老富不砸东西了?”
老富就是下午被上约束带的那位病人,姜奇妙含糊着“嗯”了一声,拿着本迅速完成查房,而后便回到了值班室。
她摊开记录册,深吸一口气,就开始编了。
以她的经验,除非出现需要核查的问题,固定病房的摄像头一般不会特意重看,洗手间里则是没有摄像头的——所以她只要把楼道摄像头记录下来的场景都合理化,就能成功把这一页糊弄过去。
姜奇妙低下头,在草稿纸上记下了第一行。
11:57,带607病房3床患者何思思上洗手间。患者提及近日幻觉频繁,要求见医生。
12:03,616病房患者发出噪音,模拟动物吼叫,引起其余病房患者出门围观。值班人员广播后其余患者回房睡觉,忙于处理突发事件,暂时将睡着的小患者安置在走廊床上。
12:27,616病房患者停止吼叫,值班人员处理完毕后送小患者回房间。
12:30,值班人员查房,无异常。
……
重新盘了几遍,又把用词修改得更符合医用规则后,姜奇妙终于把这几行草稿落到了值班手册上。大概是刚才用脑过度,她抄写文字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手在下面写,眼神的焦点却完全不跟着笔迹行动。
动物吼叫。
突发事件。
幻觉频繁。
何思思。
幻觉频繁。
见医生。
小患者……
姜奇妙的眼神忽然缓慢地从涣散变成了聚焦——
何思思,幻觉频繁,见医生。
不对,思思不是幻觉频繁,也不是出现了以前没见过的幻觉。
思思见到的就是那只棕熊,而就她所见,从催眠药物到叼领口,那只棕熊,明显也是冲着思思来的。
……
姜奇妙慢慢皱起眉。
一个已经被反制诅咒加注其身的巫师,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来找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小女孩。甚至为了进入看管严格的精神病院,在无法使用魔法的情况下,不惜暴露自己大概率没有官方注册过的……阿尼马格斯?
8.精神病院奇妙夜(五)
姜奇妙从小就擅长关注那些和自己没关系的事,譬如小学的时候,她吃饭不关注饭,关注饭店水箱里预备下锅的鱼。柯默目睹几次类似事件后,找机会和她沟通,语气十分成年人:“姜奇妙,我觉得你成绩总上不去,就和你注意力总不在现实世界有关系。”
姜奇妙当时很震惊,立刻反问:“为什么注意力一定要在现实世界?我人已经在现实世界了,注意力也必须在吗?这个规定是谁定的,我们年级主任吗?如果是这样,那注意力为什么可以单独行动?我看你说的才不是我们身体的本意。我既然生成这个样子,天生就是人在这里,注意力在那里。”
柯默被问住了,继而陷入沉思,再然后,他人和注意力,就都跑去不现实的世界了,连初中化学都不用学了。
……现实世界的叛徒!
此后多年,姜奇妙努力训练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现实世界,也着实取得了一些成效。但眼下,她忽然发现,由于自己关注了好多年现实世界,她对不现实世界的推理能力已经下降了!
她想了整整一个晚班,都没想出那只棕熊叼走思思的动机。想到早上5:50,广播室的音乐自动播放,而她程序式的拿起话筒,像昨晚似的开始广播:
“起床了起床了,洗漱了洗漱了。半小时后活动室门口排队吃药,今天的早饭有鸡蛋糕哦,去晚的人就没有了……”
不过十分钟,就有病人梦游似的从值班室门前走出来,抱着脸盆往洗漱间去。姜奇妙托着下巴看他们的行动轨迹,感觉自己现在的想象力甚至比不上这些病人。
又等了一会儿,来和她交班的同事就吸着一杯袋装豆浆,瘪着腮帮子到岗了。
姜奇妙半困不困地收拾东西,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二十个小时没沾床。不过她好像也没有特别困,人在觉得刺激好玩的时候,就不容易困,顶多有点疲惫。
值班记录都很合理,病人都按时起床吃饭,没有额外损坏的物品,因此也无人对她的工作提出任何质疑。姜奇妙觉得自己像一个运转良好的螺丝钉,她把自己从座位上拧起来,又等另一个螺丝钉把自己拧进去。她们交接得很快,如此便不会影响医院这架大型机器的运作。
一切就绪后,姜奇妙依次走出医院的三道铁门,可以回家了。
*
从医院出发是六点二十,骑车去地铁站是六点三十。姜奇妙花了七分钟过安检和等车,在六点三十七的时候坐上地铁,半小时后,她从地铁口走了出来。
姜奇妙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时间是七点零七。她站在台阶上想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去小区旁边一家24小时的药店,和坐在柜台后的一个中年人说:“我要碘伏和百多邦。”
对方从柜台里把药拿出来,姜奇妙盯着百多邦的包装看了一会儿,没过脑子,开口就问:“这个人和动物都能用吗?”
柜员值了一晚上班,神色显出一丝呆滞。他看了一会儿姜奇妙,用一种哪来大早上捣乱的语气回答道:“这个是人药,动物你得找兽医。”
姜奇妙这才反应过来,振作精神,和他解释:“不好意思,我困过头了,说梦话呢。”
“我看也是。”柜员说。
姜奇妙拿医保把药付了,感觉那位柜员时不时从眼镜片上面瞄自己一眼。她站在原地反省片刻,忽然彻底醒了过来——
刚才出来得恍惚,她从储物柜里随便抓了件衣服替换护士服,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上次团建发的T恤,胸口“XX精神病院”六个大字黑体加粗。
姜奇妙:……
柜员:……
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找出件防晒服,把T恤罩在了外套里。支付已经成功了,柜员将药包好,递过来时的眼神意味深长。
“我是值晚班的护士。”她还是选择虚弱地解释了一句,而后抱着药落荒而逃。步行十分钟的路,她跑了五分钟就到了。
问题大了。
……问题开始严重了!
22岁的姜奇妙觉得小学生柯默的观点很有道理,人的注意力总不在现实世界,果然就会出问题!他在11岁后转头就进魔法世界,是因为他拿到了那张“魔法觉醒”的入场券,而姜奇妙——
说来说去,终归还是个麻瓜嘛。
麻瓜没有魔法觉醒,麻瓜就应该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活在现实世界里。人在,注意力最好也在,不然就会穿着精神病院的T恤满街乱跑——啊!事态不能继续恶化下去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姜奇妙立刻一手攥拳,一手攥药,迈着麻瓜式脚踏实地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地爬到六楼了。
毕竟是八月,姜奇妙被迫穿着防晒服爬楼,爬出了一身薄汗。她撑着膝盖在家门口歇了片刻,还没抬手,忽然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声语气坚决的“不行”。
好像是……柯默的声音?
他变回人形了?
姜奇妙看了一眼药袋,庆幸自己不用再找一趟兽医。还没轻松过两秒,赵大卫那极具辨识度的京腔也响起来了。
“我真服了,你一个傲罗,对规定不比我清楚?还是说你这人就违反纪律有瘾?当时学院里一半分都是你扣的。”
“我没扣那么多。”
“反正这个咒我肯定施,必须施,我开权限有一半就是因为得施这个咒。”
隔着门板,姜奇妙都能感受到空气的僵持。她将视线从门把手上移开,盯着墙角一处裂开的墙皮,注意力又开始和现实脱离了——嗯……如果说魔力是一种流淌在身体中的实质,那巫师愤怒时的咒力会比平静的更强大吗……两个愤怒的巫师的对峙,又会引起空气里魔法的波动吗……
她的神游在听到柯默那句退让了的“但我也要和她解释清楚”之后戛然而止。她等了一会儿,感觉大卫兄没有继续阻挠的意思,终于故意踩了两下地面,让嘴角浮起一丝笑,推门进去了。
出乎她的意料,家里竟然还有饭香。
刚才她进门前做足了声势,柯默和大卫早就不再是对峙的姿态。前者低着头在饭桌上拆开明显是楼下买的早饭,后者则坐在沙发上摆弄着遥控器,动作还略显僵硬。
电视上正在播放早间新闻,姜奇妙余光瞄了一眼,看到转播的是段外国视频。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的男人,正和镜头发泄愤怒,情绪失控的模样与他科研人员的外表十分不符。
她英文听力一般,再加上对方语速快,半天也没弄明白情况。眼前一个混血一个留学生,她轻咳一声,头朝电视方向微摆,总算有一个看懂她的暗示。
“一个……一个在日内瓦的学科会议,”柯默低声说,“会场排查出了□□。”
“哦,我听他反复说78?”姜奇妙也算抓住一些只言片语。
“对,78个武器学的顶级专家,”坐在沙发上的大卫突然开口,盯着屏幕的眼睛眯起来,“他说,一旦炸弹被引爆,会直接导致这门学科的研究断层。他要求会方必须查出这些人的身份和动机。”
早餐的包装被陆续拆开,食物的香气弥漫,姜奇妙在这一刻总算觉出一丝饥饿。她坐到餐桌前,抬眼往柯默的方向望去——
之前不知道他的阿尼马格斯是狐狸,她只觉得这个小学同学成年后帅得中规中矩,仿若一朵鲜花没啥香气。现在是rua也rua过了,抱也抱过了,再看到恢复人形的柯默,姜奇妙心中便有种微妙的奇异。
众所周知,巫师的阿尼马格斯与本人存在强特征的联系,例如麦格教授变形猫咪后眼角的花纹类似她的眼镜。而柯默在以狐狸的形态出现后又恢复人形,姜奇妙立刻意识到,他的眼型完全就是狐狸的眼型。
并非纯粹犬科式的无辜圆眼,而是眼角和眼尾都明显狭长,眼尾甚至有些微上扬。环绕着眼型的是一圈动物似的棕晕,使得他哪怕在这个恢复人形的时刻,抬眼时也带着一丝兽类在寻找猎物的野气。
然而此兽毕竟不是棕熊之辈,只是一只狐狸,且人盯着狐狸的时候很难不被吸进去。姜奇妙过分专注地研究着他的眼睛,几乎都有点忘了刚才在门外听到的对话了。
“哎,哎哎,”姜奇妙就这么看到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姐们你这看得也太认真了,真给狐狸精勾魂了?”
……赵大卫的嘴。
北京人的嘴!
她回头怒视,结果赵先生已经搓着几双筷子坐下了。他先分给姜奇妙一双,又丢了一双去桌对面,估计是算作和柯默的和平协议。
就这么,三个人总算都吃上饭了。
这买早饭一事应当也有赵大卫的参与,夹杂在普及度较高的豆腐脑油条里还有一碗没人碰的豆汁,很快就被地道的老北京巫师David Zhao端走沿着边开始喝。姜奇妙把豆腐脑用勺子一点点压碎了往胃里送,沉默之中,不出预期的听到了柯默的声音。
“昨天晚上的事,”他说,“应该和反制魔咒的提前布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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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
姜奇妙低着头专心对付豆腐脑。
“是么?”她语气随意。
“嗯,我本来以为游乐场的事故是意外,”柯默从头到尾都没吃进去东西,只是坐在桌子另一端,好像看不太懂,又好像看懂了似的,看着姜奇妙,“刚才看到日内瓦爆炸的消息,恐怕过山车的故障也没那么单纯。”
“嗯。”
姜奇妙又吃了两口,感到胃部逐渐被温热的食物填满。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问点什么,柯默的样子明显也是允许她的追问。
她觉得有点疲惫,可能真的是二十多个小时没睡觉,太累了。她还有点不舒服,毕竟她高强度的忙碌了一天一夜——姜奇妙忽然感到一丝惊讶——原来这么多事,都是在一天一夜间发生的。
真奇妙,原来人一旦进入“非现实世界”,活着的密度就会变得非常大。
她其实没什么好追问的,但这机会毕竟是柯默给她争取来的。她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被她用勺子搅得稀烂的豆腐脑,终于想起来了。
“哦,对,”她说,“就是,思思。”
“思思?”柯默一侧眼角动了下,像动物似的。
“就是那个小病人,”姜奇妙抬起眼,与柯默四目相对,并在他棕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影子——好像是11岁的她自己,姜奇妙恍惚着想——于是她继续说,“就是那个差点被棕熊抢走的小病人。”
“被棕熊抢走?”这下连专心致志对付豆汁的大卫也抬起头了。
“抢走?我以为是异常攻击,”柯默皱起眉,“我过去的时候,它已经开始攻击你们了。”
“不对,是抢走。”姜奇妙看见那个11岁的自己在柯默眼睛里愈发清晰,那实在是一个,总是对“非现实事物”过度观察的小朋友。
“他带了昏迷魔药,是有预谋的计划在她去洗手间的时候迷晕她。它打算带走思思时我出现了,它想和我抢她,咬住了她的衣领又不敢用力,明显是怕伤害到她。”
柯默显然是打算通过给她一些答案弥补什么,却没想到姜奇妙提供了更多的消息。两个巫师对视片刻,姜奇妙听见柯默问:“记下来了吗?”
大卫此刻十分正经。他用拇指按了下一直别在巫师袍胸口的一枚胸针,而后抬起头,肯定地说:“一直开着,都有记录。”
遥远大陆的爆炸,近在咫尺的过山车事故,还有……刚刚过去的惊魂夜。
姜奇妙在两个巫师的对视里感到自己好像做对了什么,但她又太累了,累到她甚至没有太多的力气去高兴。又或者,她的高兴已经在过去的这一天一夜里高密度的用完了——
她骑上了飞天扫帚,见到了巨型猫头鹰,抱了一只阿尼马格斯,又打败了一只阿尼马格斯。她和一个魔法偏科的巫师称兄道弟,又和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为那个绚丽的魔法世界,做出了一点非常微小的贡献——就一小点,但她已经非常知足,也非常高兴了。
总之,无论是贡献,还是高兴,从一个麻瓜的角度说,都已经到了极限了。
姜奇妙用左手撑住了一侧的脑袋,又用右手把碗筷稍微往旁边推了推。尽管她很困,但她也大概知道要发生什么,她不想把碗筷弄翻,她只是想让这个故事的结束体面一点。
她感觉到柯默站起来了,大卫也站起来了。后者的脚步声停留在她的身后,而前者站到了她身边,又微微弯下腰,将高度降到一个她侧过身便可以靠住的位置。
她不知道大卫是怎么打算的,这个魔咒的前摇需要这么长吗?她还有些担心,这毕竟是一个不擅长给人施咒的巫师,他不会把她变成什么糟糕的动物吧?
“姜奇妙,”她听到柯默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来,像是在哄人睡觉,而她也确实快要沉入梦境了,“生日快乐。”
“谢谢,特别快乐,”她的声音已经细如蚊蝇,竟然还有力气客套,“那你们怎么回去啊?”
“有门钥匙。”
哇,门钥匙。
她没想到,都要结束了,还能见到新法器。
“门钥匙,好,感觉比幻影移形、安全。那、那你们,一路……顺……”
黑暗与梦境一同降临,姜奇妙闭上眼,身子微微侧过去,落到一个温暖、柔软而平坦的地方。
虚空之中,只有一道从非现实的世界里传来的——
“一忘皆空。”
【第一卷魔法序章完】
9.猫头鹰再临(一)
【第二卷魔法觉醒】
商场。
姜奇妙在试衣间里盯着吊牌上的699思考了起码两分钟。她发现现在这些衣服都很鸡贼,因为如果标注700,她会觉得七百多还是太贵了。但是699的话,就有一种六百多的错觉。
那六百多好像还可以。
她的意志力刚刚松动1s,门外就立刻传来了朋友曹轻松的怂恿。
“奇妙,我说真的,你买吧,真的好看,”曹轻松说,“而且你不是涨工资了吗?你就当下个月再普调,这个月涨出来的变成衣服了。”
……真是奸臣,光进谗言。姜奇妙又在试衣间里磨叽了两秒,终于把吊牌一扔,开口回应:“啊,我买。你等我换回自己衣服。”
曹轻松人如其名,性格轻松,进完谗言就哼着歌走了,反正花的不是她自己的钱。姜奇妙把挂在试衣间的白色长裤和咖色衬衣陆续穿回身上,内搭的黑色背心是她对班味穿搭一些无声的反抗。
头发一年没剪了,从脖颈细细碎碎过了锁骨。姜奇妙把手机和看好的那条裙子拎起来,便走到柜台处去结账。
奸臣不在结账处。此奸臣是姜奇妙去年同学聚会的时候重新联系上的高中同学,两个人都在北京工作,住得又近,就常约着出来吃饭购物,这使姜奇妙终于拥有了一个干什么都能搭一下的搭子——
虽然高中的时候两个人并不熟,但接触之后发现姜奇妙意外发现曹轻松人不错,很不错,比如自己在这里结账,出门的时候,曹轻松已经买了两根网红冰激凌回来了。
试衣服还怪累的,两个人在商场的休息区坐下,边吃冰激凌边聊天。
“哎,有点突然,”曹轻松舔着冰激凌开口,“我就直接问了啊,你们要是有规定,你也可以不说的。”
“什么啊?”
“就你们这种保险公司的人力资源,总部的,”曹轻松神色有点不好意思,“应届生到底能给开到多少啊?”
确实挺突然的。姜奇妙眨了眨眼,把视线移回冰激凌。
“不到一万吧。”她说。
“都说这么笼统。”
“接近一万。”她只能更精准点。
“我朋友说保险年终多?”
“嗯,年终还行。”
“那……”曹轻松算了算,“一年二十万?”
“……哪有,我本科生,”姜奇妙说,“定薪低挺多的,研究生可能有这个数。”
“那也比我们高。”曹轻松没精打采地咬了一口冰激凌,姜奇妙余光看了看她,觉得她看起来也不算打听消息,只是纯字面的讨论。
“破审计,”曹轻松继续说,“累得要死,升也升不上去,再干一年我就跳企业。”
姜奇妙张了张嘴,又觉得不妥,只能把话咽回去,然后咬了一口冰激凌。网红牌子糖精过量,和纯奶毫无血缘关系,腻得她半天吃不进第二口。
“你刚才是有话要说吗?”曹轻松的视线突然从专注地看着冰激凌反应过来。
姜奇妙觉得自己有点不舒服,但具体是哪里又说不上。就像她也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坐在这儿,但不坐在这儿她又该在哪呢?她还觉得说话这种事,已经咽回去了就没有再说的必要,但曹轻松毕竟是朋友,高中同学,和同事还是不太一样的。
所以她还是开口了。
“我就是觉得,”她艰难地措辞,让语言没有任何攻击意味,“每次同学聚会,每次出来玩,我们怎么老在聊这些东西。”
曹轻松好像被她问住了,她看起来一点都不轻松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曹轻松把视线转回了冰激凌。
“这……”她皱起眉头,面露一丝困惑,“聊这些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倒也没问题。”姜奇妙说。确实没问题,但是就是……太没问题了。
“那不聊这些,”曹轻松是个好人,她看起来是很认真地在思考姜奇妙的话,虽然回答的仍然驴唇不对马嘴,“还有什么好聊的呢?人就是过什么日子,聊什么东西啊。我们在上班,当然就会聊上班的东西。像我姐刚生了孩子,每天聊的,就是老公和孩子,我虽然听着烦,但是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是,你说得有道理。”姜奇妙点点头。
“哦,你是不是觉得我只说这些太无聊了,”曹轻松忽然在座位上动了一下,“我说这些是因为我以为你感兴趣,因为别人都对这些感兴趣,我要是不说,还挺不合群的。那既然你不感兴趣,我们可以聊别的呀……你想聊什么?”
姜奇妙已经被她的车轱辘话说得有些微麻木,她又咬了一口冰激凌,说:“我啊,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聊的,我也每天都只关心公司里的事。哦……”
她忽然振作了一点:“你小时候看过《哈利波特》吗?”
“没有,”曹轻松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是我看过《全职猎人》。”
姜奇妙很希望自己能和曹轻松聊《全职猎人》,但是她没看过这部动画。于是两个人又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最终悻悻地将彼此的视线收了回去。
姜奇妙咬着冰激凌自我检讨,认定是她之前提问的心态太过狭隘——没必要觉得大家只能聊现实的话题,只是因为现实的话题是最常见的交集。她要是这么迫切地想和人讨论《哈利波特》,可以花点钱去环球影城的巫师巷,那里的游客倒是能对同一个幻想中的世界心照不宣。
“哦,”想起环球影城,她就重新找到了话题的切入,“但你肯定看过《变形金刚》吧?”
“这个倒是看过。”
“那我们抽空去环球影城吧,”姜奇妙提议,“我还没去过呢,那里面有变形金刚,也有哈利波特,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世界观。”
“可以呀,不过你还没去过环球啊?”曹轻松一脸意外,“我朋友圈里所有哈迷都去过了,有的人都二刷了。”
“对,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姜奇妙略显不好意思,“去年过生日就想去,忘了因为什么,没去……我都忘了那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对啊……
话赶话的说到这里,姜奇妙忽然皱起眉,愣住了。
她那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之前也产生过类似的对那天的模糊回忆,但往往都是在睡梦中,翻个身就懒得细究。能去做什么呢?根据她对自己当下生活的了解,那天大概率是加班加到昏天黑地,或者补觉补到昏天黑地。总归都是昏天黑地,忘了自己的生日也是很正常的。
但当这个日子和“环球影城”四个字一起出现的时候,她的大脑又在一瞬间闪过一些画面碎片,又或者是某些东西的真实触感——
例如一把攥在手里的飞天扫帚,例如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飞行,例如一只……抱在怀里的,狐狸?
她忽然闻到一阵腥臭,一阵从记忆深处翻涌出来的腥臭,像是有一只野兽在她面前张大嘴嘶吼,食道深处的食物在发酵和翻腾——姜奇妙胃里一阵翻腾,眼前猛然一花,再抬头的时候,面前又是商场精致的装潢,和那个吃了一半的冰激凌了。
“噫,”曹轻松看起来不再轻松了,端着纸杯闪现她面前,把她手里的冰激凌拿走,“恶心是吧?我刚才也觉得这冰激凌有问题。快别吃了,我给你丢了,网红牌子就是坑。”
……是因为冰激凌吗?
姜奇妙愣愣坐在椅子上,任曹轻松将纸杯丢去垃圾桶,涣散的视线再度集中,脑海里却再也无法重现方才的那些画面了。
就像……像是什么压抑不住的东西,在起身的一刹那,又被某种强大的力量,重新按了回去。
垃圾桶的位置偏远,姜奇妙不想让曹轻松来回跑,便拿着包和购物袋站起身,往她的方向慢慢走。刚才的眩晕和反胃都已经消失了,重复在她脑海里出现的,只有曹轻松的那句“人就是过什么日子,聊什么东西”。
这实在是一句正确到无法反驳的话,正确到尽管姜奇妙仍然有点好奇刚才那些脑海中的画面从何而来,但还是像在床上翻了个身一样,把他们都忘了。
*
姜奇妙喜欢周五下班以后去逛街,这样睡一觉起来,还能有一个完整的周末。和曹轻松在地铁站分开后,她又买了杯奶茶,慢悠悠地拎回了家里。
上楼的时候手机就在按消息震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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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装没看见。回家洗了澡换了睡衣再出来,屏幕上已经有了三条未接来电。
头发还没吹,湿哒哒地垂在肩上。姜奇妙盘腿坐上沙发,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微信,慢慢回复道:[加班回来,刚看见。]
几条语音很快从对面发过来了。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你要吓死我是吧?你再不回我就要去北京看你是不是被绑架了!”
“我给你发的照片你看到没有啊?这个还算周正吧?满意的话我给你安排周末见一下。”
姜奇妙撇着嘴角看了一眼照片,都没点开,就回复道:[不见。]
拒绝的消息刚发过去,屏幕上又开始跳语音通话了,她没有任何犹豫地按掉。这一按,算是炸了锅了。
“闺女,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还认不认自己爸妈了?”
“大忙人,这么忙,和你视频说几句话就这么难啊?”
姜奇妙看着语音转的文字,感觉自己像一块灰色的岩石,从远古时期就坐在这个沙发上了——上亿年风吹雨打,一块灰色的岩石,没什么情绪,也不需要有情绪,就是静静地看完,又静静地打字回复。
[我周末有别的安排。]
“你有什么安排?你每周都有安排——哦!我知道了!”
“你是不是又去那个精神病院上班了?”
姜奇妙眉毛跳了一下,神色终于产生了一些变化。她想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但文字又接连跳出,仿佛是知道她不会点开语音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研究那群神经病呢?]
[你每天和精神病待在一起,你自己也会变成精神病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你去精神病院上班是有什么打算]
[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你现在那个工作多好你知不知道?哎,好多研究生都进不去的,你不要脑子里还在想七想八的]
[稳定工作找好了,你的下一个任务,应该是找一个稳定的对象]
[大家都这样,你不要搞特殊]
[你长这么大都没谈过恋爱,你不觉得自己有毛病的吗?]
脑子里有一根筋越抽越紧,直到在某个时刻像是突然断了。姜奇妙脑海里全是忙音,她看着挤满屏幕的文字,头痛欲裂。
作为一块灰色岩石,她的确还不够成熟。
毕竟,一块成熟的岩石,是不会忽然活过来,在屏幕上发:
[如果,我就是有毛病呢?]
[如果,我真是神经病呢?]
……
她在对面爆发之前,把手机关机了。
世界彻底安静了。
好在沙发很舒服,睡衣也很舒服,姜奇妙蹲在这个一年来慢慢添置了不少东西的屋子里,感觉自己也算捱得过去的舒服。
桌面上有她回家钱买的一块小蛋糕,但并没有配备蜡烛。姜奇妙身子黏在沙发上,手伸出去,在茶几下面摸索半天,终于找出一个打火机。
她把打火机点着了,“噗”一下,吹灭。
又点着,又吹灭。
——等等,就这么吹23下也有点太傻了吧。
但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她去年都忘了给自己过生日了,今年总不能再这么昏天黑地的混过去。姜奇妙执着地吹着蜡烛,心中默数:3,4,5……
终于到第23根蜡烛了。
打火机被“咔哒”一声点亮,火苗摇曳。姜奇妙盯着蜡烛看了一会儿,笑了一下,轻吸一口气——
“咣!!!!”
“哗啦!!!!!!”
撞击和碎裂声接连爆炸一般传来,吹灭火苗的“噗”声完全被掩盖了。打火机大头朝下,带着温热一头栽进柔软的睡衣。
而姜奇妙也被巨大的声音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脚踩着地板,一脚蹬上抱枕。惊慌之下,她立刻将视线往噪音的方向投去——
一片狼藉。
距离沙发不到三米的阳台窗户,从左到右,全都碎了。和碎片一同散在地面上的,是一个看不清形状的……
巨大黑影。
10.猫头鹰再临(二)
客厅灯没开,光源只有阳台外的万家灯火。打火机的熄灭让姜奇妙这一侧彻底陷入黑暗,她在黑暗中犹豫了半晌,终于撞起胆子,朝那道黑影挪动了半步。
角度一变,姜奇妙就看清楚了。
那所谓的“黑影”是一条黑色的斗篷,宽宽大大,罩上一道屈在地面的身形。离袍子不远处,散落着一支……扫帚?
等一下。
是说,夜色之中,一个穿着黑袍子的人,从窗户外面像个游走球似的“咣当”把她玻璃都打碎了,然后和一个扫帚一起,躺在了她家地板上吗?
不,这不是保险公司人力资源部门刚入职一年的新人小社畜姜奇妙该面对的画面——然而这人又如此切实的躺在距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清晰得既不像梦境,也不像幻想。姜奇妙又原地站了五秒,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壮起胆子走到他身边了。
距离的拉近,让对方的模样更清晰地映入姜奇妙的视野。黑色的斗篷自带兜帽,此刻往上翻,落在耳边盖着半张脸。姜奇妙警惕地弯下腰,尽可能地站远,又用手指勾起帽檐边沿,往起一翻——
白色……白色的?
暗淡的灯光让看清任何事物都变得艰难,包括兜帽下的脸,但那头白发又极度显眼。姜奇妙震惊之中再次侧过视线,观察起这个躺在满地狼藉的玻璃渣里的人。
袍子颜色深得不正常,布料在地面上摩擦,留下些微深色液体被擦开的痕迹,并在这一刻开始挥发血的味道。姜奇妙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点,拽了一下对方袖口,让他侧着的身子平躺过来。
怪不得刚才只觉得一片漆黑,实在是这人身上每一处都暗得吸光。黑色斗篷里面是一身黑色的袍子,袍子正中又斜缀了一排黑金属的扣子,一直扣到锁骨处。
大概正是因为这一身衣服太过漆黑,他皮肤的苍白就十分明显,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与之相衬的是更苍白的发色。姜奇妙皱着眉头打量,感到这人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
等一下,熟……熟悉?为什么她会感到熟悉?
她的警惕仍为消退,可好奇又因为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上涨。姜奇妙再度往前挪了半步,俯下身子,试图辨认对方的长相——
那双眼睛是在瞬间睁开的。
眼睛睁开的一瞬,对方的五官熟悉与否变得不再重要,映入姜奇妙视线的只有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眸,深棕色的瞳孔猛烈收缩,像狐狸在野外时一般的敏锐与警惕。她确信对方根本就没看清她,因为那双眼睛都没来得及映出自己的模样,一根尖锐的像刀尖一样的东西就已经抵住她喉咙了。
她感觉自己喉咙都要被刺穿了,胸口猛烈一紧,是领口被人攥住,而后便被扑面而来的冲力顶得向身后一倒——万幸的是,她后脑勺触地的瞬间只有一声闷响,原来砸进了刚才被她随手放下的抱枕。
但这不影响她惊慌地“嗷”了一声。
这一声也立刻把对方叫清醒了。
他刚才起身的速度极快,攥住她领口就将人往后抵,眼下已经自上而下地将姜奇妙制住,黑色斗篷犹如鹰翼展翅,垂落后便把二人全罩了进去。这短暂的停顿让姜奇妙恢复了痛觉,感到喉咙处传来的不仅有刺痛,还有一种异常的灼热——她余光不由自主下沉,看到抵住自己喉咙的居然不是刀,而是一根……闪着火星的魔杖……????
……??
???
如果眼前这一幕是持刀入室抢劫,姜奇妙认为自己走流程的尖叫和恐惧就可以了。但是当人拿着一根冒火星的魔杖指向你,再现实主义的社畜,恐惧都会被一瞬间的莫名其妙代替。
更别说那抢劫犯立刻把魔杖从她脖子上撤开了。
被戳的刺痛消失了,但被火星燎烧的灼热迟迟不散。对方攥着她领口的那只手缓慢松开,身体的着力点也从手肘支撑变作手掌撑地,并拉开了与她几乎可以感知到呼吸的距离。
姜奇妙到这时才意识到,方才那种灼热不止是来源于魔杖,对方呼吸的空气和逼近的身体都极度灼热,仿佛是一个刚从某种激烈对抗中抽身而出的人,生理上仍处在高度紧张和燃烧的状态。
她觉得自己脸颊上又被烫了一下。刚好,他的远离给了她把手抽出来的空隙。姜奇妙用手背擦了一下脸,视线下移,借着微光看到一片泛着深红色的粘稠血迹。
鲜血仿若某种媒介,让她脑海深处有什么开始跳动,但那跳动的东西也是粘稠的,模糊的,不清晰的,恍如隔世的。姜奇妙此前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的大脑,这个东西是假的,是她梦到的,幻想的——但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东西和眼前这个拿着魔杖的荒唐陌生人,有一样的气息。
她把视线从指节上的血移开,再次看向眼前那张脸。遥远的俗世的万家灯火借来微光,投在这张鼻梁高挺、唇薄而苍白的脸上。对方上挑的眼尾让她感到熟悉,可那头银发又让她感到陌生。
又有新的灼热的血滴下来了,姜奇妙终于意识到,他肩膀处的袍子是湿的,濡湿衣服的是血,正在往外渗。而他不说话的原因,大概是,就这样支撑在她身上,就已经力竭了。
“我……”第三滴血再次滴到她脸上时,姜奇妙终于试探着开口,“我是不是认识你?”
他眉头轻轻动了下,支撑着身体的胳膊微微弯曲,像是在突然间松了一大口气。
“对。”
说出这个字后,他的头也垂低了一些,银色发尾扫在姜奇妙脖颈处。姜奇妙支撑着自己往后滑了一点,又靠着抱枕让自己恢复成半坐的状态。
夜风从被撞得稀碎的窗户里吹进来,吹得对方银色的头发微微晃动。姜奇妙确信他是因为自己询问“认识你”之后恢复了一点力气,这点力气支撑着他举起那根魔杖,对着窗户轻点一下,低声说:“Reparo.”
银光从魔杖尖喷射出来,犹如水雾落上地面,包裹着每一块碎片悬浮在半空,又带它们有条不紊地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魔咒的光芒溶解在缝隙里,像是把玻璃、木头和钢材陆续熔化,又无缝黏合在一起。
姜奇妙看着这一切发生,有些迷茫,并很不合理地认为,眼前这一幕很合理。
最后一片碎玻璃也物归原位后,她的视线缓缓收回,和已经后退到靠着墙根坐下、并勉强抬头看着她的年轻男人四目相对。
“你不觉得奇怪?”对方果然问。
“挺奇怪的,”姜奇妙实事求是地回答,“但是……又好像在哪见过。”
——虽然她忘了具体在哪见过,但是这种看着一切自动归位的感觉,并不陌生。
她大概是说对了什么,因为说出这句话后,对方本就放松了一些的身体更舒展了。姜奇妙看到他后仰着头,后背靠住墙壁,拿着魔杖的手垂在身侧,闭着眼无声地笑了一下。
“真是施了一个效果很烂的,好咒语。”他这样说。
*
哦,哦。
“哦。”
客厅这次开灯了。
来人已经把那两身泡血的黑衣服都扔进洗衣机了,眼下只穿了一条长裤,上身的隐私主要靠绷带。姜奇妙背对着沙发坐着,一边听他用治疗咒在自己身上点,一边不时往身后扔一些麻瓜用的医疗用品——打开药箱前她都忘了自己家有碘酒和百多邦了,她啥时候买的?
在这两项之外,就是时不时穿插复述的,对他去年此时与姜奇妙在环球影城的那场相遇——
而姜奇妙本人则盘腿坐在地板上,抱着抱枕,一边对他的叙述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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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哦”的声音,一边控制不住地思考人生。
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吗?
去年生日,还发生了这种事吗?
所以她那些半梦半醒间想起的画面确有其事,而这一切,要归功于一位不太擅长对人施咒的魔法部交通司地道老北京巫师,那效果打折的“一忘皆空”。
虽然很荒唐,但姜奇妙大概能理解这个逻辑。她这一年在职场上频频出错,偶尔有两次也实现了这种“由于能力不足工作效果打折、但歪打正着取得更好结果”的乌龙。
“但是……”姜奇妙突然转身发问,又因为眼前掠过一抹春色迅速将视线拉回阳台方向。
“但是你这样说我还是有好多事记不起来,”她尽量让语气平静,“不然……你直接给我恢复那个遗忘咒呢?”
柯默的语气微妙的停顿了一下。
“遗忘咒……不能恢复。”他说。
“不能吗?”姜奇妙按耐不住想转身,又把自己控制住了。
“嗯,强行恢复可能会引发不可预期的后果,”他说,“如果是修改记忆的话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当时我在场,David对你用的是一忘皆空。而且……”
“什么?”
“他对人施咒后,效果总是很邪门,”柯默这次是实打实的带上疑惑了,甚至用上了这种词汇,“不是普通巫师能随便逆转的。”
姜奇妙:“所以你叙述里那只蜂蜜罐……”
柯默:“的确经过了一些波折。”
……真是一个委婉的形容。
身后又是一声医用胶带撕开的断裂声,姜奇妙根据时间推断柯默应当给自己包扎的差不多了。她在脑海里重新盘了一遍刚才他和自己复述的故事,那个空白了一年的生日记忆,终于在这一刻被补齐了。
怪不得她记得自己去年明明有去环球影城的计划。
怪不得她月底的时候算账有一千多块不知去向。
怪不得她家里有碘酒和百多邦……
姜奇妙接受这些奇妙之事都没费太大劲儿,理解这些的成本比在公司理解怎么和员工解释裁员补偿低多了。她盘腿坐在地上,用左手托着自己下巴,眼神往下瞥的时候,忽然看到了自己手背上那片干涸了的血。
魔法……
大概是因为有魔法,所以对巫师而言,很多对麻瓜来说颇为严重的事情,弥补起来都不复杂——那么大一片玻璃被砸碎了,一句咒语就能恢复。身上那么多血,几句治疗咒就能让伤口愈合。但是……
血在皮肤上干了,就让那一块变得紧绷。姜奇妙刚才喉咙差点被戳了个洞,此刻也后知后觉地产生了烧伤似的疼。她用指尖轻轻摸了下脖子靠近锁骨的位置,动作很轻,但也引起了柯默的注意。他这才意识到什么,立刻站起身,拿着魔杖走到她身侧。
一片阴影投下来,姜奇妙侧过脸,看见柯默在她旁边蹲下了。
他自己一个人就把绷带缠好了,姜奇妙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傲罗的必备急救技能。白色的绷带从肩膀侧着拉下去,又在腰间缠了好几圈,遮得倒是挺严实。他单膝触地半蹲在她身边,魔杖尖在她喉咙处打了个圈——那一圈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虚空里凝出冰霜,覆在她伤处,像是敷过一块冰袋。
姜奇妙侧过脸,眼神从他头发上扫过,怎么看怎么陌生。
他魔杖没收回,冰敷之后又是一道愈合咒,姜奇妙喉咙一侧的灼烧感转瞬减轻了。她伸手摸了一下脖子一侧平坦的皮肤,再次抬眼时,看见他垂着眼睛,视线像是在检查治疗效果似的,落在她脖颈附近。
“柯默,”姜奇妙脑袋微微侧过去,找到他的视线后,忍不住开口,“你们巫师那边,是出什么事了吗?”
11.猫头鹰再临(三)
“《哈利·波特》只是一本儿童文学,”四年级的时候,坐在姜奇妙前桌的学习委员回过头,对她这样说,“我比较喜欢看更深刻的作品,例如《基督山伯爵》和《战争与和平》。”
“你看呗。”姜奇妙莫名其妙。
“我是说,”发现姜奇妙没理解自己的言外之意,学习委员只能更直白地说,“你看的东西太低级了,不如我深刻。”
姜奇妙:……
这眼镜又来找事儿,她决定好好和学委说道说道。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一直在低头写作业的柯默忽然把头抬起来转向他们,看起来居然是有兴趣的。
从一年级到如今,姜奇妙持续在他座位边灌输有关魔法世界的元素,以至于让柯默达成了“原著一本没看、知识点一个没落”的神奇成就。
灌输到现在,他已经不会在她说话时堵上耳朵,反而会饶有兴趣地倾听了。
“我请问了,”姜奇妙坐直身子,把笔袋往前桌后背一推,“《基督山伯爵》讲的是什么?”
她的战斗姿态转瞬点燃,把学委吓了一跳,犹豫着回答:“复……复仇?”
“哈利被伏地魔杀父杀母,因为邪恶势力变成孤儿,失去整个童年,长大以后一片魂器一片魂器的摧毁仇敌,这算不算复仇?”
学委:“呃……”
“《战争与和平》,”姜奇妙持续发力,“虽然这本的内容我不了解,但顾名思义,战争,与,和平。”
柯默手撑着下巴,侧着身子看她挥斥方遒。
“格林德沃发动了魔法世界的第一场战争,”她抬手一挥,“伏地魔发动了第二场战争,黑巫师和正义一方巅峰对决,让魔法世界重归平静,这是不是战争!与!和平!”
学委:“这……他……”
“我告诉你,”姜奇妙发言的样子简直像是长大了20岁,正在联合国会议上慷慨陈词,“说这本书是儿童文学的人,是因为他们的大脑只是儿童,儿童只能看懂儿童的内容——比如你!”
“是吗?”这回开口的居然是柯默。姜奇妙侧过头,看见他望着自己的视线很感兴趣,“听起来你看懂了书里成人的部分啊,那你觉得这个故事哪里最成人?”
“里面坏人的设计就很成人啊,”姜奇妙毫不怯场,对答如流,“我研究过,里面的第一代黑魔头格林德沃,和第二代黑魔头伏地魔,差距是很大的。格林德沃,有野心,有能力,他做事风格就像咱们班大队长一样,都是有主张的,是为了给巫师群体争取利益的——虽然采取的手段,不大合理。而且……而且他还很有煽动能力,他是靠魅力让巫师们追随他。”
“但是第二任黑魔头伏地魔,就很糟糕了,他就像咱们班纪律委员一样,纯靠威胁和黑魔法去胁迫别人。除了一些狗腿子,食死徒们都对他口服心不服,而且他也不是为了给群体追求利益,他……他就是纯自卑,纯坏,纯想永生。他、他特别没有格局!”
姜奇妙的发言结束了,柯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居然第一次肯定了她:“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 。”
“当然有道理,”姜奇妙被夸就立刻飘,不带一点犹豫,“这都是我以后去魔法世界要用到的知识。我这种麻瓜出身的人本来就输在起跑线了,多学一点,说话的时候才不会露怯。”
姜奇妙说这些的时候显然没想到,她这点提前预习的知识……
最后全给柯默刚去学校的时候预备上了。
不过知识也是有时效性的。按照原著的时间线,姜奇妙10岁的时候,第二场巫师战争就打完好多年了,到如今,这些内容恐怕都被视为陈年老黄历。
原著里的时间线结束在2017年,哈利和金妮送孩子们上学,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迎来了众人的注视。故事的结束也是冒险开始的原点,哈利触到额头上闪电型的伤疤,“伤疤已经十九年没有疼过了,一切太平。”
十九年。十九年到今天,十九年后又八年。对一个充满魔法动荡的世界而言,这实在是……过分漫长的和平了。
《哈利·波特》花了七本书才把战争始末讲清楚,此刻的姜奇妙却试图用一个问句了解事情原委,这很不切实际。
果然,在她提问后,半蹲在她身旁帮她疗伤的柯默就陷入了沉默。
姜奇妙直觉柯默在对她复述时有所隐瞒,可她毕竟无法真正想起去年故事里的所有细节,因此这怀疑也来得没有指向,更无根据。她只能通过眼前所见到的这些,做出一个粗浅的推断——
战斗,受伤,躲进她家。
起码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
他在用魔杖帮她治疗伤口,姜奇妙因此觉得柯默对她起码没有敌意,甚至在危急之中选择回到她的出租屋,背后代表的是他对姜奇妙的信任——但话说回来了,她的麻瓜生活安稳得很,如果不是他突然闯进来,她压根就不会受这个伤。
痊愈咒施在皮肤上,伤口愈合的感觉和纯麻瓜手段的治疗很不同。姜奇妙持续感到一股热流在皮肤下涌动,验证了她此前对魔法是一种物理层面的实质的猜想。
她想伸手去碰一下那股在她身体里流窜的魔法,谁知手刚抬起来,防盗门外就被狠狠砸了一下。
金属门被撞声音巨大,“霹夸”一声,简直像山被劈开,把姜奇妙结实地吓了一跳。旁边的柯默本来就刚结束战斗,身体立刻紧绷,魔杖从治疗模式陡然转变战斗模式,杖尖冰霜化火星,温度飙升,烧得魔杖指向的那片空气都像是被火炙烤一般扭曲了。
防盗门又是一声脆响,伴随着一道姜奇妙居然很熟悉的声音:“开门!吓我这一大跳,开门!查扰民!”
姜奇妙:……
柯默魔杖没收,但这道声音一出来,他的神色明显疑惑了不少。姜奇妙望着他回头看向自己的眼神,感觉,和一个每天要对抗高阶攻击魔法的傲罗解释,这是楼下大爷日常上楼找事,真还挺困难的啊……
算了,百闻不如……不如一见。
她也没想到这句话能用在这种时刻。
“你先把魔杖收了。”姜奇妙小声说,说着的时候门口又在砸了。她深吸一口气,往过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似的回头。
“把……”她语气艰难,“把衣服穿上。”
“我没衣服。”柯默说。
……对,他巫师袍和斗篷都扔进洗衣机了。而且这种衣服,就算没扔也穿不出去啊。
“那、那你先藏起来。”姜奇妙简直是退而求其次,又其次。与此同时,门外大爷京腔震天:“开不开门啊??!报警了啊!”
“来了!”眼看着柯默退去厨房,姜奇妙终于把防盗门打开了。
“AU——AU——AUV!”比敲门更嘹亮的声音出现了。姜奇妙耳膜一震,怀疑之前路过小树林碰到吊嗓子的那位大爷,就是他。
“你这孩子怎么着啊??”大爷持续高音穿耳,“刚消停几天啊?我和你说了,这老小区隔音差,你过了晚上7点少蹦跶——”
前几次他来上门找茬,姜奇妙还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但想到刚才那玻璃碎的的确是震耳欲聋,她也只能一个劲儿的道歉。
但大爷这话是越说越让人难受。
“天天的早出晚归,”他说,“半夜十点才回来,来来回回走路,我们楼下能受得了啊?你就不能早点回——”
“那我也得回得了啊,”姜奇妙忍不住反驳,“我就是九点才下班啊。”
“那我不管,我岁数这么大,”大爷立刻倚老卖老,“那水管,你一开楼下就跟着震。我告儿你啊,我每天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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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准时上床睡觉,吵醒了,这一宿就再也睡不着了。那上次居委会都来查过你了——”
“我又没犯法,”姜奇妙的恼火逐渐按耐不住了,“我还奇怪呢,您老让居委会来查我干什么呀?您也说了,这房子就是这样的,我再注意也不可能不走路吧——”
“我说我说,要我说,这房子就不该租给你!我明天就找你房东!”
……又来了!
整个小区都知道他难缠,上次他找完房东以后,房东就给姜奇妙涨了300块房租。姜奇妙真是不知道自己怎么花着钱还能住出寄人篱下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也不敢太大声嚷嚷,毕竟这老头上次的战绩是被嚷了以后直接往另一家租户门前捂着心脏一躺——好,又到手500。
结果她语言还没组织好,那老头脸色突然变了。
完了。姜奇妙心里一沉。
完了完了完了。
他要躺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和她的预测不大一样。
空气在动。
姜奇妙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头的目光穿过她的肩膀,落在了她身后。他的神色从不吝变成震惊,又从震惊变作大逆不道。
“你——你你——”
随着他逐渐抬起食指,姜奇妙不由自主回过头。
柯默……
柯默?
先映入眼帘的是魔杖。姜奇妙这次终于看清了柯默的魔杖,是一根深棕红色、末梢是盘根树木一般的东西。魔杖的尖端不再是木质的棕色,而是被烧焦了一般的漆黑。
空气震动是施法的前奏,姜奇妙再一次意识到,魔力是从巫师体内迸发出的、又通过魔杖传导的一种实际存在的能量。但或许是因为他即将释放的并非多么强大的魔法,当下空气的颤抖是比刚才要轻微许多的。
但这种异常波动也足以引起普通麻瓜的惊惧了。
这位在全小区战无不胜的大爷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姜奇妙发现他的平衡力明明挺好的,比她这种年轻人好多了,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摔的。
下一秒,一声低吟从她身后响起。
“Confundo.”
白光流窜,如同化作实质五线谱的音律,钻进了大爷的脑门。
Confundo……
姜奇妙恍惚着回忆。
Confundo……混淆咒,混淆视听。
魔咒大半钻入脑子,还剩下些微浮在空中,与魔杖尖端黏连。姜奇妙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段魔咒,回过头时,正赶上柯默将魔杖轻轻向左侧一挑——
然后,这刚才还在依依不饶、喋喋不休的大爷,就神情恍惚地转过身,梦游似的,下楼去了。
不是……解决了?
这么解决的?
姜奇妙又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她起初不理解这种矛盾感从何而来,直到大爷的背影踉踉跄跄地消失在楼道尽头,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么随便对麻瓜施咒……合规吗?
毕竟按照柯默所说,他去年因为随便施咒,可是给魔法部写了一份极其繁琐的报告来着。
……他不怕写报告了?
魔咒的余韵消失了,空气也从轻微震动恢复到平静。身边的一切看起来都非常正常,但姜奇妙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地方,刚才还一地狼藉。
她回过头看着柯默,他银白的发色让整个人都显得很冷漠,对麻瓜施咒的样子看起来也毫无心理障碍,就仿佛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柯默……”姜奇妙犹豫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魔法部那边……”
她的声音让柯默把目光从楼道移回房间里。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开口反问道:“谁和你说,我现在是魔法部的人了?”
12.猫头鹰再临(四)
柯默……柯默不是魔法部的傲罗了?
黑色的斗篷,对麻瓜的混淆咒,还有“非魔法部”的直白……
姜奇妙在这个瞬间忽然意识到,她刚才想起的对去年的一切记忆,都是由柯默叙述而来,那些并不是她大脑里的真实记忆——这让她控制不住地朝阳台的方向退了一步。
空气又在细微地震动,场景与方才他施混淆咒时如出一辙。原来麻瓜对魔法世界的一切好感和向往都源于自己不是魔法的目标,这一刻的姜奇妙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后退。除此之外,她也在恐惧中感到一丝不解——如果柯默要攻击作为麻瓜的自己,他刚才为什么要给她讲去年的事呢?
那根古树一般盘根的魔杖骤然抬起,这一次没有咒语,只有一道光芒从杖尖射出,又擦着姜奇妙的耳畔掠过去。她别在耳后的发丝在瞬间被魔力震起,又在下一秒被一个从她身后飞拽过来的东西勾了一下。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柯默的魔杖已经不再指向她了,而是向天花板上挑起来。魔杖尖端飞出无数白色细丝,在半空中结出一张蛛网似的东西。那片蛛网抖动得如此剧烈,姜奇妙定睛一看,立刻被恶心得浑身发麻。
一只几乎有保温杯大小的蜻蜓正在蛛网里挣扎着,它复眼巨大,几乎可以倒影出客厅里的画面。它的翅膀已经被蛛网缠住了,细长的腿猛烈地蹬踢着白色的蛛丝,然而这挣扎只会让蛛网逐渐收紧,以至于身体开始渗出粘液。
联想到它刚才就从自己耳朵旁边被拉过去,姜奇妙甚至有点作呕了——这根本不像麻瓜世界会有的生物,亚马逊雨林也孕育不出这种东西。
而柯默的眼神也随着这只巨型蜻蜓的挣扎越来越冷。他再次抬起魔杖,指向蜻蜓的复眼,又是一道不出声的咒语之后,魔杖尖居然从蜻蜓身体里扯出一段飘渺的气体。
姜奇妙眼睁睁地看着那团气体在客厅半空汇聚,浮现出模糊的画面,甚至放出了老式摄像机似的声音——画面是从半空中的俯瞰开始的,像是摄像机忽然开启,“啪”的一下,就从一片漆黑打开,记录下高空中所见的城市灯火。而后,经过一段被柯默拖动了速度的飞行,这片视野逐渐聚焦到姜奇妙的阳台窗外。画面的震动意味着这只蜻蜓降落在了窗框上,它很聪明地把自己尽可能藏在窗帘后,露出的半个视野刚好拍摄到姜奇妙与大爷的争执,和柯默的混淆咒,以及那句突如其来的——
“谁和你说,我是魔法部的人?”
下一秒,视野天旋地转,就像信号断了似的,画面“啪”的一声黑了。
凝结成画面的气体散成了雾,隔着逐渐化开的雾气,姜奇妙和柯默的视线再次交汇到了一起。
她尽可能不去关注那只正在半空中抽搐的蜻蜓,巨型虫类的挣扎会让她产生类人的疼痛共感。遗忘咒让她无从回忆自己去年见到柯默时的真正情况,但那些模糊的感觉大多是惊喜的,兴奋的,而不是像今天这样——
一次又一次,陷入恐惧、不适,和抵触的。
蛛丝越抽越紧,蜻蜓的翅膀在挣扎中折断了,发出一声裂响。姜奇妙把视线移到一侧,喉咙很不适的动了一下。
柯默把视线从姜奇妙身上转到蜻蜓的方向,又移回来,问:“你怕虫子?”
她不是怕虫子,他应该也知道,小学时候同桌一起在学校花园做卫生,她从来没怕过虫子。姜奇妙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取决于她眼前这个穿着兜帽斗篷来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柯默又把魔杖抬起来了,姜奇妙忍无可忍地转头,看见他一脸漠然地看着那只挣扎着的蜻蜓,绿光凝结杖尖——
“别在我家施不可饶恕咒!”她忽然愤怒地喊出来。
几乎就在她这句话喊出来的同时,那道光芒已经没入蜻蜓的身体。姜奇妙确信她听到了一声昆虫频率的尖叫。而后,绿色的柔光慢慢扩散到蜻蜓的全身,复眼上的绿光尤其浓重,几乎变成了墨绿色。
不对……不对。这不是不可饶恕咒里的任何一种。
蛛丝逐渐抽离了蜻蜓的身体,绿色柔光的包裹下,这只明显畸变了的昆虫也在迅速缩回自己原本的大小。它的复眼从几欲涨裂回撤到和身体的正常比例,断掉的翅膀也在愈合。
这道让蜻蜓恢复原状的咒语如此漫长,也可能这根本就不是一道咒语,这是一串解咒。姜奇妙看到柯默挥舞了四次魔杖,每一次都是无声施咒,到最后一次,那只蜻蜓已经恢复到手指长短,翅膀高速抖动,振翅在客厅盘旋了三圈后,终于找到方向,一头扎回窗外的夜色了。
空气里还有一丁点水雾,是刚才那些画面散开后的残留。姜奇妙愣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似地说:“那只蜻蜓是在监视你吗?它好像被夺魂了……还被改造了。”
基于某种给无辜昆虫费心解咒(还是费时费力的黑魔法咒)的朴素道德观,姜奇妙做出了自己的立场判断——
“柯默,所以你还是好人。”
她让他别施不可饶恕咒时柯默连句反驳都没有,仿佛已经习惯类似的定义。但当她说出这句话时,他反倒投来一道哭笑不得的目光。
“你到底算不算嘛?”姜奇妙又警惕起来了。
柯默在光亮的灯下站了一会儿,头歪着,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三秒后,他又用那种“谁和你说我是魔法部的人”的死人语气回答道:
“嗯,应该还算吧。”
*
姜奇妙这一晚上都没睡好,但是相比于最开始“家里好像进了个黑巫师”的惊恐猜想,她已经算是睡得很踏实了。
叙述里那位David Zhao的咒术的确效果成疑,姜奇妙的记忆之前就没压制好,被魔法和变异蜻蜓刺激之后,睡梦中又出现了更多的残片,例如过山车,例如飞天扫帚,例如猫头鹰和精神病院的棕熊。她在梦境中验证了柯默对她没有什么关键处的隐藏或虚构,至于他这次的出现——
再次基于同种朴素的道德观,姜奇妙认为,只要他还是个好人,别做黑巫师,别做食死徒,她把沙发借他过渡一宿,问题不大。
魔法世界嘛,打打杀杀很正常的啦。她作为一个偶然被卷入的麻瓜路人,给巫师们行个方便也是瓜之常情。
姜奇妙就这么自洽地睡着了,又自洽地睡醒了。由于太过自洽,她周末固定了的生物钟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睁眼的时候,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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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10:47了。
姜奇妙其实也不想这样,她很想自律一点,但是周一到周五实在太累了,她每周末都是这么个德行。在床上迷茫地坐了一会儿以后,姜奇妙忽然想起来,大概8点左右,柯默来敲门和她说话来着。
他当时说啥来着?
人睡久了就昏,她把手指插在头发里一顿狠抓,终于抓出一点星星点点的回忆——哦,他好像说一会儿有人要来找他,他担心外面监视昆虫多,想在家里见面,问姜奇妙同意不同意。
他是隔着门问的,姜奇妙当时虽然意识还模糊,但为了面子强装了一下清醒。她这会儿想起来了,自己当时语调清晰平稳地回答柯默:
“啊没事没事,你们10点以后在客厅见就行,我一会儿就起了。”
一会儿……
她睡回笼觉哪儿分得清一会儿是多会儿啊!
Ber,也怪这魔法世界上门前不和她打声招呼,两次都太突然了,突然到她都没来得及从社畜作息里调整过来。姜奇妙侧耳听了一下,感觉客厅里并没有声音,立刻抓了一身家居服换上,火力全开往客厅另一侧的洗手间冲,满脑子都是赶在柯默的客人来家里前完成准备工作。
卧室的门“砰”的一声被她推开,姜奇妙大步奔走,刚迈出去三步,身子忽然定住了。
客厅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个身形瘦削挺拔的中年白人,蓝色的格纹衬衣,西裤熨得很平,穿皮鞋,弯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肘撑在膝盖上。他放空时的神色有一种经历过许多事后的平和,面对突然出现的姜奇妙,他第一时间有些意外——不过又很迅速地从意外调整过来,将意外换成礼节与绅士的微笑。
姜奇妙的视线从他的穿着与整体气质,无法自控地向上滑动,最后聚焦在他脸上。
漆黑细边的眼镜……绿得惊人的眼睛……微乱而比普通中年人略长的黑发……以及……额头中央的……
闪电型的……疤……疤……疤痕……
啊。
啊。
自己名字叫什么来着?姜奇妙已经忘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她的世界里也只剩下这个名字。厨房里传来脚步声,她茫然地回过头,看见另一个已经被她忘了名字的年轻男人端着两杯热茶定在她身后,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坐在她身后的客人,银白头发下的脸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把左手的马克杯递到姜奇妙面前,语气试探:“要不然……你端给他?”
啊?
我吗?
身后传来非常轻的笑声,像是实在忍不住了。姜奇妙在笑声里想起自己眼前端着茶这位是谁了——这是她小学同桌,11岁去魔法学校念书,去年还在魔法部法律执行司当傲罗的柯默。
至于她身后坐着的那位闪电疤男士……法律执行司的司长是谁来着?
“柯默!你早说啊!你昨天和我瞎谦虚什么呢?”姜奇妙突然从游神中缓过来了。她顾不得遗憾自己在魔法救世主面前的出场形象,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做出那个不可能错误的判断了。
“你这绝对的正派人物啊!”
13.猫头鹰再临(五)
关于姜奇妙不再相信魔法世界的存在这件事,她自己回顾时也认为,不是没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瞬间,而是一个过程。
比如升高中的那一年,她因为家里的意外而不得不从省会回老家县城上学。拖着行李箱坐上火车的时候,她意识到,个人的努力固然重要,但人的命运有一个整体走势,你总会在一些关键节点身不由己,尤其当你还是一个无法控制命运的未成年。
而后一些节点,她报了一些学校和专业,又在重新查看志愿时发现被父母更改。她保了一个研究生,又在开学第二周发现被顶了名额。发现的瞬间她好像也没特别难受,因为这个学校本来就不是她选的,就像是她的人生也不是自己选的——毕竟如果可以选的话,她肯定选霍格沃茨,对吧。
决定不在这个不感兴趣的专业上继续浪费三年的姜奇妙决定去北京找一个实习,这是她一个微小的反抗。实习的工资每天有150块,有一天,一个大学朋友给她发了一条招聘链接,问她:“你是不是想刷这种履历来着?周末的夜班缺人。”
姜奇妙看了一会儿那条公号推送,很恍惚的想起来,她高中被改掉的专业是心理学,一个被她父母形容为“学完了自己也会变成精神病的专业”。
进大学以后,姜奇妙加过一个心理协会,有人和她说,就算本科没读心理,研究生也可以申国外的学校。姜奇妙当时说:“不实际啊,我申学校也没有履历,而且我爸妈不可能掏钱让我出国学这种东西啦。”
“挺实际的,你在给自己不做找理由。”那个协会的朋友说。
“学费和跨专业申请就是很实际的问题。”姜奇妙说,她感觉这样措辞显得自己特现实,特成熟。
很实际的姜奇妙做过最大胆的决定就是去北京找实习了。由于不读研究生,她爸妈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天塌了,因为他们在省会时的同学子女有出息的都去读研究生了。他们自己事业失败就算了,姜奇妙的学历也将低人一等,他们这辈子彻底输了。
这种天塌了的情绪直到姜奇妙通过了保险公司严苛的笔试和面试后缓解了,用她妈的话说:“那些研究生都没考进这么好的企业。”
姜奇妙一度怀疑自己活在一个她看不见的坐标系里,她的父母在这个坐标系里引入了许多参照物,她赢的时候这个坐标系就被启用,至于输的时候,她最好从坐标系里被抹除。
至于她自己,在坐标系外又悄悄做了一件事——她开始去那家精神病院实习,还考了一些不知道能不能被认可的执照。她敲开过精神病院院长的办公室门,那个老头坐在办公桌后,长得有点像秃顶了的邓布利多。听完姜奇妙的叙述后,他答应她申请时,和副院长一起给她签推荐信,作为专业领域人士的背书。
姜奇妙在精神病院的兼职结束在拿毕业证前的倒数第二个月,原因是她父母知道了。她当时还没有确定被保险公司录取正职,她父母的天又塌了。姜奇妙觉得这对儿夫妻也怪可怜的,他们的天塌得如此轻易,但她也理解他们的逻辑,毕竟如果当一个人如此循规蹈矩也无法在坐标系中胜利,他只会觉得是自己仍然规矩不够,因此他的后代最好更谨慎、更小心、更不出错,那或许才能得到一个较自己更好的坐标系点位,即“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姜奇妙认为接触心理学,十分有助于帮她理解他人为何如此对待自己,她觉得每个人看似不合理的所作所为,本质都如此合理——早知道别学了,她还能单纯的发点牢骚。她现在又实际,又深刻,这种人最招人烦了。
姜奇妙决定不攒履历了,她那个同学还是太不实际了。她都考上这么好的工作了,周末还折腾什么呢?而且她专业不对口,也拿不出去留学的钱。
对了,她也不相信魔法世界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霍格沃茨,也没有哈利·波特。
*
“柯默,这光夹俩三明治是不是太简陋了?你说哈利·波特能吃豆腐脑和油条吗?他喝得惯豆浆吗?他是你领导,你对他食量有概念吗,需要再买一份煎饼吗——哦!要不然我去肯德基买个早餐套餐呢??”
柯默:……
他端着两杯潦草冲就的茶包,看着在厨房里上蹿下跳的姜奇妙,一时间拦也不像话,不拦也不像话。
“他……应该来中国快一周了,”柯默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说的这些他大概率都吃过了。”
姜奇妙在原地顿了片刻,把放着三明治的盘子往桌台上一撂,斩钉截铁道:“那他肯定还没尝试过豆汁儿。”
开煤气前她十分潦草地洗漱了一下,现在又十分潦草地把头发扎起来了。柯默回头望了一眼很好奇地看向厨房这边的直属上级,视线再移回来时,姜奇妙已经扶着门框开始穿鞋了。
“你把人拖住,听见了吗?”姜奇妙回头指着他警告,“我去去就回,哈利·波特今天必须喝豆汁儿。”
话音刚落,门就“咣当”一声被撞锁住了。
柯默再次:……
他早上带人进来的时候没觉得家里安静,然而经过刚才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他现在再和上级坐到一起,已经感到安静得至于一丝尴尬。
尤其是当那句熟悉的伦敦腔“interesting"响起来后,柯默已经不打算捡起那个关于“这就是和我介绍了魔法世界的小学同桌”的话头——尽管此事在他入职魔法部的时候已经被赵大卫传得人尽皆知。
“我这一周学了一点中文。”哈利微笑着看向柯默,浓重的伦敦腔让柯默转瞬回了在魔法部干的那几年。他低头先自己喝了口茶,余光瞥见领导的笑容,只觉得他年龄越大,神情就越高深莫测,说话的口吻也越像传说中的邓布利多,其发展规律简直像小学时姜奇妙每天唱的一首歌: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她看到我后,说你是一个好人,对吗?”
“是的,因为她昨天差点以为我是食死徒,还让我不要施不可饶恕咒。”柯默摇摇头,脸上有点隔了夜的心寒。
哈利笑了起来,这让他显得年轻了很多,然而这种笑容和年轻反而会冲淡他做了多年文书工作后才沉淀出的稳重温和——柯默大概能从此时的哈利脸上找到罕见的与旧照片重叠的锋利感。作为姜奇妙的同桌,他大量接触了麻瓜世界对他这位直属上级、也是法律执行司最年轻的司长的形象塑造,这些通过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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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转述的文字塑造的形象,尽可能抓住了他的某些容貌特征,例如一头黑发与绿眼睛——然而真正见过波特先生的人都会知道,他们都对一个从十一岁开始就活在死亡阴影下、在战争中失去所有亲人、连续摧毁黑魔头7片魂器并且差点被分进斯莱特林的人,没有概念。
波特先生始终是一个行动主义者,哪怕升任司长后仍然热衷于出现在抓捕黑巫师的一线战场(并借机逃脱成吨的文书工作),为此现任部长格兰杰女士已经在公开会议上与他产生过多次争执。极少出现在办公室里让他被提拔为副部长这件事一拖再拖,直到四年前,他才恋恋不舍地从法律执行司的司长办公室搬去部长办公室的隔壁,并保留了一部分对傲罗办公室的直接调用权。
但无论波特先生对一线战场再有参与热情,一个人到中年的副部长也不应该和他们这些年轻傲罗一起骑着扫帚飞出去了,尤其是当你有一个更懂飞天扫帚的魁地奇球星老婆,和一个与自己老婆关系甚密并在隔壁办公室的上级兼老友。
另一件让柯默意外的事情,是魔法部的很多年轻巫师,其实并不那么了解哈利·波特——尤其是巫师家庭出身的。他们大概知道那场战争,也知道魔法部的许多高级官员都是参与过那场战争的战争英雄。但毕竟,这场战争已经在他们出生的时候结束了,而巫师们普遍认为那本在麻瓜世界引发狂热追捧的巫师小说充满了演绎和夸张(不过他们也承认,那位与魔法届深度接触的麻瓜作家的确详细记录了那场战争的来龙去脉,尤其是对巫师学校的学制与录取制度的脉络追溯,这是连巫师自己都没做到的事)。
总之,柯默沿用了姜奇妙的视角,去观察这个和书里略有不同但又处处重合的魔法世界,也将姜奇妙对魔法世界的认识与判断,当成自己的认知与判断。他很难不在魔法部内部产生分歧时站到波特先生与格兰杰女士那边,因为他在还是个小学生时就被植入了一个善恶观,他一直无法将这个善恶观总结得简短有力,不过刚才,姜奇妙替他总结出来了——
这个观点可以称为:(和哈利·波特在一起就)绝对的正派人物啊!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柯默低着头,又喝了一口茶,继而抬起眼睛,和那位被他选择信任、也选择信任他的前上级对视。
波特先生的笑容正在慢慢淡去。以柯默对他的了解,他刚才的放松与调侃也是在确保姜奇妙不会突然回家——当一个人整个少年时代都在经历战争,他的神经会被永久性的塑造为某种潜藏的战争模式,“伤疤已经十九年没有疼过了”,那意味着他十九年都在担忧着疼痛的复苏,而在十九年之后,他依然在警惕着黑魔法的卷土重来。
“关于不是魔法部的人,你改口得很及时,”波特先生说,透过薄薄的镜片,是一双锐利的绿眼睛,“但就我昨天午夜得到的消息,他们仍然对你产生怀疑了。”
“依然怀疑我?”柯默皱起眉,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了自嘲,“波特先生,你应当也听说了。”
他直视着那双绿眼睛,语气从自嘲变成了对整个世界的嘲讽:“加入代表正义的联合部队以后,我已经快被学院传成赫奇帕奇出的第一个黑巫师了。”
14.猫头鹰再临(六)
姜奇妙在小区外面买豆汁买得十万火急,买得旁边一块排队的年轻人语气震惊,“喝泔水还能这么着急”,他说。
“逆子,”他爸又说,“这能喝豆汁的才是纯血北京人。”
姜奇妙拎走装豆汁三样的塑料袋,并不好意思坦白自己是个臭外地的。她一直觉得这东西挺好喝的,尤其是配上咸菜后微微回甘。可见并不是只有纯血北京人才能吃豆汁,正如不是只有纯血巫师才能施魔法。
然而等她继续十万火急地赶回家时,沙发上已经只剩下一个人坐着了。茶几上两杯马克杯泡的茶,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姜奇妙:……?
她转瞬有点生气。
“走了?”她试图和柯默确认。
“走了,拿门钥匙走的。”柯默确认。
姜奇妙把塑料袋往饭桌上一扔,语气恼火:“我不是让你把人拖住吗?”
“谁?我?”柯默也试图和她确认,“拖住哈利·波特?”
……
行,是有点难度。
区区傲罗和门钥匙司的普通员工都日理万机,堂堂魔法部副部在她家待太久的确不合常理——但话又说回来了,恁大一人物哈利·波特,一大早来她家做什么?
方才传奇突然出现,姜奇妙理智下线,心中只有震惊。现如今传奇走了,她反倒冷静了不少。姜奇妙环顾客厅一圈,发现沙发旁边扔了个外卖袋,里面有刚拆开的快销牌子的包装,还有几张揉皱了的牛皮纸。她这才意识到,看来柯默虽然在魔法世界浸润多年,也没落下熟悉麻瓜的生活方式,都知道睡醒以后先外卖一身麻瓜的衣服换上了。
换了一身麻瓜白T恤的柯默从沙发走到餐桌,研究了一下姜奇妙本来打算招待哈利·波特的食物。姜奇妙在旁边抄着手看他,深感他这头银发配着巫师袍还挺和谐,换回普通衣服就很亚比了。
“我能试下这个吗?”他问姜奇妙,“赵大卫老和我说。”
“你试。”
塑料碗袋一拆开,醋溜泔水的味道瞬间弥漫在饭桌旁。柯默低头抿了一下,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居然冷静地开始拿勺子喝了。
……行,倒是能和她吃到一块去。
柯默又吃了一会儿,把焦圈也泡了进去。想来昨天他激烈战斗以后就吃了个三明治,姜奇妙意识到这巫师是真饿了。
“你斗篷和巫师袍还在洗衣机里吧?”姜奇妙问,“能用洗衣机就别用清洁咒语了,我看你消耗也挺大的。”
自从意识到施魔咒会消耗巫师身体里的实质能量,姜奇妙就觉得这帮巫师有点命苦了——这根本就是还没形成社会分工和发展出科技助力的农业社会啊,什么活都靠自己干。虽然非战斗咒语消耗不大,但是也挡不住所有事都靠自己施咒语吧。
换算之,他等于昨天激战一番后,又自己开车(骑扫帚)跑路,然后干掉一个老头和一只黑魔法蜻蜓的同时,再修了四扇阳台窗户。好一头生产队的驴啊。
听到这句话,生产队顶着一撮白毛的驴感激地冲姜奇妙点了下头,又低下头开始喝泔水了。姜奇妙抱着手继续站了一会儿,决定把餐桌留给柯默,自己先去洗手间把衣服洗了。
她起床的时候太匆忙,洗脸时隐约觉得味道不对,但没时间深究。此刻再次走进去,这味道就很明显能辨别出问题了——血味,还有一种……
姜奇妙皱着眉动了下鼻子,脑海里有一块蠢蠢欲动的关于嗅觉的记忆,转瞬被唤醒了。
和在血腥味里的,是烧焦的草木味。
她对这个味道不陌生,在那个被消除了记忆的精神病院之夜,她闻到过这个味道。
姜奇妙站在原地努力回忆了一会儿,隐约记起来,这是一种昏迷魔药的味道——这个味道当时一定造成了她本人的困倦,不然她不会对功效有印象。识别出这个味道也让她理解了柯默刚闯入她家时短暂的昏迷,他一定是在扫帚上就已经失去了意识,以至于扫帚仍然保持着前往她家的方位,却失去了从独扇窗户进来的准星。
姜奇妙盯着洗衣机看了一会儿,伸手点了两下按钮,把机器调整成了强洗模式。随着一声嗡鸣,这架科技产物便开始运作洗涤了。
麻瓜科技可以一定程度的替代甚至对抗魔法。
脑海里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姜奇妙短暂地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从洗手间回到餐桌旁。
餐桌旁是一个……正在愉快喝豆汁的英国巫师,真令人恍惚。
她拖开椅子坐到柯默旁边,情绪看起来不太高涨。不过此人大概是激战后的神经过分松弛,显然没注意到姜奇妙微妙的情绪变动。直到面前所有东西都被吃完,他才发现自己的小学同桌又一次坐到他同桌,看着他的眼神颇为哀怨。
柯默:……
洗手间的洗衣机还在震动,轰隆轰隆。柯默把勺子放回桌面,无所适从地碰下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又摸了下鼻梁。
他听到姜奇妙没头没尾地问:“什么时候施咒?”
“什么?”他完全没懂。
“我说,这次什么时候施遗忘咒?”
他实在吃了太长时间,毕竟豆汁这种东西即便不抵触,其味道也让人很难速度太快地解决。洗衣机已经从轰隆隆的震动到了高速旋转的阶段,姜奇妙回头看了一眼洗手间,语气带上一点不甘心:“总得等衣服洗完吧?你到时候把东西都拿走。麻瓜家里可不会有斗篷和巫师袍。”
他这回明白了,饭桌上也安静了。
上次施遗忘咒也是吃过了早饭,甚至姜奇妙坐的椅子都没变。动手的是赵大卫,柯默是看着姜奇妙倒在自己怀里的那个人,他对那一幕的印象本质比姜奇妙本人还清晰。
而她这次的不高兴要比上次明显得多,大概率是因为……不,显而易见是因为看到了哈利·波特。
柯默感到一丝酸涩。哦,猫头鹰可以忘,飞天扫帚可以忘,小学同桌是巫师也可以忘。但是看到哈利·波特再忘,抵触心情就大了。
他一边试图提醒自己不要不自量力去和副部长比较在姜奇妙心中的地位,一边控制不住地继续酸涩。
坐在柯默对面的姜奇妙也因为他的反应,神色从哀怨逐渐转变为不解。两个人继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她问:“你是豆汁喝多了想吐吗?”
柯默:“没有。”
“那你……”姜奇妙还是人好,心善,立刻把注意力从对自身会被施遗忘咒的哀怨转变到对柯默的关切上,“你昨天中的咒语还有事吗?是还像上次一样,得去圣芒格才能看好吗?”
她的关切让柯默心情略微愉悦了一些,不过更像是一种另类的提醒,让他感知到身体内部涌动的魔咒残留下的碎片能量。
刚才波特先生的话也再度在脑海中响起:
“你以为伤口愈合了,那些高级巫师就探查不出你身体里昨晚中咒的魔法残留吗?你现在回联合部队澄清不了自己,反而像是自首。目前魔法界只有联合部队的巫师可以无条件获得对所有区域反制魔咒的豁免权——我和格兰杰部长需要你保留住在部队的席位,我们也会为你这几天的下落伪造出合理证据。”
“留在联合部队?”柯默反问,“哪怕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那双绿眼睛看了他很久,最后轻声说:“你仍然拥有对任务的自由裁量权。你是什么样的人,是由自己定义的,而不是他们。”
哈利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针,那不是任何一款麻瓜世界的机械手表,指针指向的不是时间,而是不同的地点。他显得有些紧迫,但还是补充道:“像我刚才所说的,在得到指令前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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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用赫敏设计的秘密咒语把屋子保护起来,没人能定位到你的位置——另外,特里劳尼家族的人在水晶球里看到了这间屋子,这会成为战争取胜的关键阵地。”
“这只是一处麻瓜的公寓,”柯默已经无法按耐不解与愤怒了,“我不懂那个水晶球为什么会看到这里,巫师的战争怎么会有麻瓜世界的参与——”
“不要小瞧麻瓜的力量。”波特先生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由牛皮纸包起来的古董戒指了,柯默知道交通司给高级官员特制的门钥匙都是类似的首饰。
“毕竟这场新战争的爆发,就是源自一批巫师对麻瓜力量的恐惧。”
话音落定的瞬间,牛皮纸落地,那个绿眼睛的巫师也转瞬和戒指一起消失了。柯默原地站了一会儿,将地上的牛皮纸捡起来,团成一团后扔进了沙发边的购物袋里。他精疲力尽地靠回沙发,等待情绪像往常一样恢复,直到姜奇妙风风火火地回到家里。
……
“……所以你到底要去圣芒格吗?”姜奇妙的声音唤回柯默的思绪。
“不……不用去,”柯默回过神,看着姜奇妙专注望向他的眼神,又补充道,“还有你,你也不用被施遗忘咒。”
这下轮到姜奇妙愣住了。
“这次不用吗?”她用不可置信的语气和他确认,“麻瓜看到了巫师,不用被施遗忘咒吗?是……是哈利·波特特批的吗?”
柯默:……
他揉了揉眉心,胃里翻腾,感到豆汁好像真的有点喝多了。
“对,他特批的,”柯默尽可能让语气逼真一些,“不过只是目前还不用,因为我还要在你家住几天,等我走的时候再施比较合适……可以吗?”
“太可以了!”姜奇妙立刻说,与此同时,洗衣机也发出了“滴滴”的声音,显示第一轮漂洗结束了。
“你最好多住几天,”姜奇妙站起身,准备去看一眼洗衣机的运转,“或者你走的时候再和哈利·波特确认一下,要是我这边特别方便,以后就当你们联络点,让他再下一次特批,干脆以后都别给我施咒了。”
柯默揉着太阳穴,发出“嗯嗯”的应付声。片刻后,他忽然感到不对,又将眼睛睁开了。
——特里劳尼家族的人在水晶球里看到了这间屋子。
——这会成为战争取胜的关键阵地。
——这场新战争的爆发,就源自一批巫师对麻瓜力量的恐惧。
——要是我这边特别方便,以后就当你们联络点……
柯默突然将视线转向姜奇妙的背影。她还没走进卫生间,头发散扎着,穿了一件宽松的浅绿色衬衣,下面穿着深蓝色的牛仔裤,看起来实在是太日常,太稳定,也……也很安全。
对傲罗来说,安全是很珍贵的。
“姜奇妙。”柯默控制不住地叫住了她。
她莫名转回身子。柯默短暂地像狐狸似的眯了下眼,那张只比童年回忆里稍成熟一些的脸前面,是昨夜火网一样交织在夜色里的黑魔法咒语。
“别做联络点。”他尽量让语气平静。
“什么?”姜奇妙反问了一下,才理解了他的话,立刻很无奈地笑笑,改口道,“当然做不了啦,做梦还差不多。我纯口嗨,你没听出来吗?”
她说完了就走进卫生间,“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洗衣机发出暂停的示警声,柯默在警报声里盯着那扇门上镶的磨砂玻璃看了好半天,才将视线缓缓移回餐桌。
不可能的。
姜奇妙只是一个麻瓜。
柯默揉了揉眉心,开始起身收拾早餐的包装袋。
特里劳妮家族的血统被严重稀释,近年预言十之九不准,遑论战争这样的重要事件。至于姜奇妙的家出现在水晶球里这件事,一定也只是个……
意外罢了。
15.真龙认主(一)
染了血的衣服变得非常难洗。黑色让人对干涸后的血渍没有具体的概念,姜奇妙把它们在洗衣机里转了三次,才终于去除了上面最后一丝血腥味。
令她无语的是,柯默连晾衣服都是用魔法把衣服挂到阳台的晾衣架上的。
虽然那根横杆的确很高但——“你不能像我似的搬椅子够一下吗?”姜奇妙问他。
“我能用魔法为什么要搬椅子?”
真是有道理,有道理到姜奇妙一下就想明白魔法界不发展科技的原因了。这不就是她初中年级主任老说的那句话吗,“抄近路就是走弯路,走弯路就是抄近路”。
真是很哲学呢。
姜奇妙周日醒的比周六略早,吃了点东西后就去阳台看衣服。她伸手攥了一把巫师袍的下摆,眼睛微眯,贴近手中攥着的布料时,发现表层上也有一些浮雕似的花纹。姜奇妙顺着光把下摆拉平展,意识到那浮雕是一种欧洲龙纹式的徽章造型。
联想到柯默说自己现在并非英国魔法部的人,那这种浮雕大概也是标志着某个组织的暗纹吧。
姜奇妙又近距离观察了一会儿这些电影镜头拍不出的巫师袍细节,终于听到了客厅另一头传来的起床声。她回头望了一眼,庆幸柯默终于醒了——他昨天又外卖了一些自己的生活必需品后,在客厅铺了一张折叠床,又挂了一张帘子,然后从午饭后就开始陷入绝对的昏睡,其时间之久程度之深,像是要把自己睡死在姜奇妙的客厅里。
不过看起来睡眠的确是很好的恢复方式,柯默这次醒来后显得神清气爽,完全不似昨天的疲惫。他洗漱后揉着太阳穴坐到饭桌旁边,把自己的手机扔给了姜奇妙。
“不知道你家旁边什么好吃,你点吧。”他说。
他的手机款式是几年前的,但样子又很新,看起来是买了很久又没怎么用过。姜奇妙打开外卖软件浏览了一番,点进一家熟悉的饭店后,忽然好奇地问:“你钱怎么来的啊?”
“联合部队发加隆啊,”柯默说,想了一会儿又补充,“然后去古灵阁兑英镑,再存进英国的银行账户,再换成人民币汇回国。”
哦,原来那个龙纹徽章所属的组织叫联合部队,姜奇妙想——联、合、部、队,听起来倒是挺正派的。
既然是从加隆兑换过来的钱,那她这是不是也算间接消费魔法世界的货币了?姜奇妙想通了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看屏幕,并把餐品加入购物车的姿势加出一种挥斥方遒的姿态。
虽然不知道姜奇妙又在兴奋什么,但柯默已经习惯了。他这位小学同桌在接触到魔法世界后,快乐有如白磷一般容易被点燃。虽然易燃危险,但也比死气沉沉好多了。
另一件让柯默略有意外的事,是他在姜奇妙家里的睡眠质量是超乎寻常的好,几乎可以媲美还在霍格沃茨上学那七年。自从进魔法部以后,他的睡眠情况可以说是一路下滑,到了联合部队后更是恶劣得一塌糊涂。更糟糕的是,魔法界居然没有设计出治疗失眠的咒语——他又不能给自己来个昏昏倒地!
久违的好睡眠让柯默看起来平易近人,神色和善,甚至都可以主动挑起和姜奇妙寒暄的闲聊了。
“我昨天没来得及问,”他说,“你现在周末是不去那间精神病院上晚班了吗?”
姜奇妙消费加隆时的心情颇为愉悦,听到这个问题时神色稍微一顿,又很快恢复成正常。
“不去了啊,早就不去了。”
“怎么不去了?”
“我都有正经工作了啊。”
“精神病院也挺正经的啊。”
姜奇妙:……
页面上还剩主食没点,她却忽然不往下划动了。她愣了一会儿,尽量让神情显得较为正常,较为无所谓,较为轻松。
“精神病院都是精神病,”她一本正经地说,“你觉得在那种地方上班很正经吗?”
姜奇妙问出这个问题后,也根本不等柯默回答是与否,只是立刻将视线移回手机屏幕,自顾自地说:
“我现在这个工作好得很,这才叫正经工作。你不知道现在麻瓜的就业环境,能双休多难啊。校招的时候,我面了五轮才过,还有笔试,好多研究生都没进去呢。虽然……虽然领导有点pua人,也没什么升职空间,而且安排的活比较重复,但是……哎,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工作特别稳定,它都带点国企的感觉了。虽然也不能说是国企,但是这种公司,正常来讲是不会裁员的。我要是被裁员了……我肯定找不到和这个一样好的工作了!”
柯默看着姜奇妙越说越认真的神色,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些话。她去年说要去上晚班的时候可是煞有介事的。况且他只是想和她聊天,他没想和她争执什么——为什么姜奇妙会有这种反应呢?
这一通话说完,姜奇妙也把饭点完了。她把手机往柯默的方向一推,说了声“你付钱吧”,就将视线移回身前,而后一动不动,眼神坚定地仿佛要盯穿餐桌的桌面。
屏幕上是姜奇妙选的几道菜,她挑的时候没什么犹豫,应当是点过很多次了。
重复的食物,重复的饭店,重复的工作,重复的每一天,本质都是同一天。
充足的睡眠让柯默对身旁人情绪的捕捉略高于昨天。他扫了一下屏幕,忽然把页面退出去了。
姜奇妙抬头看他。
……不请她吃饭了?
"周五我撞进来的时候,“柯默问,”你是不是在过生日?“
姜奇妙愣了一下。
如果……吹打火机火苗也算过生日的话……
柯默从餐桌旁站起身。
“走,出去吃,“他说,”把去年耽误你的一块给你过了。”
他转身得很干脆,显然不是在和姜奇妙商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而后者反应迟钝似的盯着柯默的背影,过了好半天,才从餐桌旁跳起来。
“你、你等我一下!”姜奇妙白磷易燃道,“我换件衣服,我买回来还没机会穿过呢!”
*
姜奇妙5月买了条小黑裙,快8月了还没上过身。公司里的人衣服都一身班味,她实在没有那个标新立异的勇气。眼看着夏天就要过去了,她一度猜测这条裙子恐怕要锁在衣柜里吃灰到明年了。如果明年还是没有机会,那这条裙子大概就要被永远锁在柜子里了。等她去世的时候子女收拾她的遗物,它就和她一起被烧成灰。裙子那时候一定想:我还不如烂在工厂里。至于姜奇妙,那时候她也被烧成灰了。两坨灰就可以互相交流了,她会和裙子的灰道歉,对不起啊,其实我也一辈子被关在衣柜里。早知如此我也提前烂在厂里,你就能被衣柜外面的顾客买走了。然后两坨灰抱头痛哭,眼泪越漫越多,把两坨灰和成一坨泥。
姜奇妙在去吃饭的路上和柯默把这个事讲了,讲完了她突然意识到这段话实在精神状态过分美丽,立刻充满歉意地否认道:“啊我又在说奇怪的话。”
“哪里奇怪了?”柯默侧过头,往低一点的地方看她,“你小学的时候不是一直都在说这些吗?说实话,我觉得你说公司的时候反倒有点奇怪。”
姜奇妙扯了下嘴角:“真的吗?别人都最喜欢听我说公司的事了。”
“他们想听什么?”
“听月薪,奖金,绩效,公积金,养老保险……”
“这都是什么麻瓜咒语?”柯默立刻抬手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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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困了,别和我说了。”
姜奇妙正有此意。
想出来吃饭的人不止姜奇妙,柯默看起来也很多年没有正儿八经在麻瓜商场逛过了。姜奇妙问他“那你们都去哪儿玩啊”,他说“霍格莫德”。姜奇妙继续问“吃饭呢”,他说“一般是霍格莫德”。然后“购物呢”,“对角巷或者霍格莫德”。“那你那个联合部队应该出英国了吧,别的国家——”“还不如对角巷和霍格莫德。”
姜奇妙:……
“你别请我了,”她说,“我请你吧,真的,不是客气。”
“那我有机会请你去霍格莫德。”柯默说。
“……谢谢。”
两个人吃了顿被柯默惊为天人的预制菜,而后柯默又坚持买了个生日蛋糕,并第一次学会了怎么调二维码付款。更让他感到神奇的是,这个蛋糕居然用提拉米苏做出了山脉,后面立着的是霍格沃茨城堡的立牌,甚至于一根巧克力棒做的魔杖横插在蛋糕顶端。
“我记得小时候只有书和一些贴纸来着。”他和姜奇妙感慨。
“是,现在什么都能用来联名,”姜奇妙也点点头,“我们哈迷的钱特别好赚,大家可能到了五十岁还在为了这个IP掏钱。”
“我充它的游戏都花了二百多。”她沉默了一会儿补充。
“还有游戏?”
“是啊,游戏里打比赛还可以随便用钻心剜骨和阿瓦达呢。”
柯默:……
从商场出来后,他沉默了一路,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震撼。看来巫师界的那些人还是低估了这本书在麻瓜中的影响力,最让柯默难以接受的恐怕还是在谷子店里看见的诸多cp制品。
“可千万不能让部长和副部长看见那些啊。”他走在姜奇妙身边,坚定地自言自语道。
“其实我高中的时候买过你们格兰杰部长和内谁的——”
姜奇妙话没说完,柯默立刻抬手制止:“我不想听!别和我说!”
然而柯默越不想听,姜奇妙就越想讲。她背过身走在柯默前面,步子倒退往后,一边笑一边把右手打了个八字,叉在下巴上作势回忆:“哎我们麻瓜这边还有一个东西,叫漫展,我大学去的时候,看见有人在漫展上cosplay的那个——柯默你转过来——我当时还拿了无料呢我回去给你找——
”妙妙?“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的瞬间,姜奇妙脚步一顿,神色也微微僵住。
柯默比她高了不少,哪怕她是背身挡在他前面,后面的人也能穿过她的头顶看清柯默的样子——尤其是他那头非常不合群的银发。
不合群,不正常,搞特殊。
姜奇妙彻底顿住了脚步。
她从神色到身体的僵硬让柯默也意识到了异常,他把目光从姜奇妙脸上移开,挪到她身后的一男一女身上。
左边出声的是一位阿姨,看起来有四十多岁,身姿规矩,容貌规矩,穿着规矩,头发在脑后扎了个规矩的髻。她站在单元楼下的样子很像一个学生上课用的三角尺,角度板正,永无误差,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画出标准的直角。
右边拎着一个小礼品盒的男人倒是只有二十出头。他看见了姜奇妙穿裙子的背影时眼睛明显一亮,又在看清她面对着的柯默时,不解而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柯默并不在乎对方看到自己时的反应,但对方看到姜奇妙时的神色让他很是反感。他不愿继续将眼神浪费在此人身上,于是将视线收回,重新投到姜奇妙脸上。
然而视线回收的瞬间,他忽然发现姜奇妙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面前,刚才还眉飞色舞的脸,变成了一条在衣柜里放了十年的裙子。
16.真龙认主(二)
柯默对占卜学的不信任源自三年级开始的占卜课程。
在那场守卫霍格沃茨的战争中,占卜学的前教授特里劳尼教授用一个水晶球砸晕了袭击拉文德的狼人,她和麦格教授等几位精于魔法的老师一样,捍卫了学校和孩子们,此事在成书版《哈利·波特》中亦有记载。战争结束后,由于她觉醒先知血统后做出的那个预言被事实印证,再也没有巫师认为她是一个把自己关在塔楼里的“骗子”,她本人也得以继续在课堂上预言学生的死亡,并在装满她所爱之物的塔楼里寿终正寝。
特里劳妮教授去世后,占卜学的教授职位一度空缺,以至于柯默在二年级时以为这门学科会被学校移除。可见他完全没有预言天赋,因为就在他做出猜想后不久,一位新的特里劳妮住进了塔楼里。
特里劳妮教授1.0结婚后不久便因为拒冠夫姓(“我的祖先可是卡珊德拉·特里劳妮!”她说)而离婚,她也没有后代。新的特里劳妮教授,即特里劳妮教授2.0,同样拥有伟大先知特里劳妮的血统,她与特里劳妮教授1.0存在一些遥远的亲戚关系。
不过必须指出,她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人。
根据楼道画像们的描述,特里劳妮教授1.0拥有“夸张做作的行为方式”,一头蓬乱的棕色头发,且是个十足的酒蒙子(唯爱雪莉酒)。而新来的特里劳妮教授2.0,拥有很短且打理整齐的卷发,永远穿一身合身且得体的深紫色长裙,声音轻柔,面貌清瘦,并戴着一副无框的薄片眼镜。据可靠消息,她曾在麻瓜社会做过与太空相关的工作,精通数学,对天文也很有研究。
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她离开了麻瓜的工作岗位,来到霍格沃茨应聘。当她的姓氏出现在校长办公桌上时,她就已经从特里劳妮女士,变成了新的特里劳妮教授,2.0。
不同与特里劳妮教授1.0的授课方式,特里劳妮教授2.0喜欢在学期开始时与学生进行单独的谈话——即每个学生拥有5分钟走进塔楼的时间,而后就可以自由活动。
柯默是在赵大卫之后进去的。塔楼已经被彻底改变布置了,洁净,整齐,没有熏香的味道,也不再拥挤,只是光线较为暗淡。屋顶被施了魔法,漂浮着模拟的星座,一条银河在夜空中缓缓流淌,又在触碰到塔楼的砖壁时像蜂蜜的流淌下来。
柯默坐到特里劳妮教授2.0面前,她的桌面上摆着一个发着幽光的水晶。而后,教授将水晶球抬起来——柯默忍住没笑,因为隔着水晶球,他看到了一张变形的脸。
但特里劳妮教授2.0很认真,认真而严谨。她隔着水晶球看了一会儿柯默,继而轻声说:“孩子,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当你出现在水晶球里时,你的身上环绕着一段强大的意志。”
这不但听起来不可思议,还非常难以理解。柯默收起笑容,追问道:“什么?”
“一个未知的人物,”特里劳妮教授2.0将水晶球放回桌面,指尖触碰着指尖,以计算天文历法的严谨态度和他解释,“他,或者她,在你身上存放了一段意志。她用这段意志唤醒了你,引导着你,也将保护着你。这段意志的力量无比强大,它只存在于人类的孩童时期,它纯净,坚定,诚实,是人类力量的终极形态……而你,我的孩子,你注定要报答这个未知者对你的这番馈赠。”
她看着柯默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头发。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来自亚洲的小巫师。这是特里劳妮家族的血脉第一次做出关于另一片土地的预言。
“去找她,”柯默忽然发现,特里劳妮教授的眼睛越来越明亮,先知者被稀释的血统随着她的语言正在逐渐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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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破除旧的藩篱,她需要刺破藩篱的利剑;她要跨越河流,她要能对抗湍急的木舟;她要撕咬恶灵的猛兽,她要烧毁山脉的厉火,她要冲荡人间的洪水——”
柯默忽然把椅子拉开,从水晶球前退走,脚步略显踉跄——他想,damn it, 我才14岁啊。
他完全听不懂特里劳妮教授的话,而且对方看起来已经进入癫狂,与平日的冷静得体截然不同。这一幕绝对印证了关于柯默对特里劳妮家族的猜想——这不是先知血统,这是祖传的精神状态不稳定!
“——从荆棘之中唤醒她吧——”直到柯默跑下楼梯,特里劳妮教授的声音还在塔楼里撞击着回响。
“——她无私地将伟大的意志馈赠旁人,这段意志也将带她踏上征程。契约已经签订,她的欢愉是你的欢愉,她的悲痛让你更为悲痛。巨龙,啊,我看见了巨龙——”
“砰”一声,柯默终于从塔楼里逃出来了。赵大卫正在边撞树边等他,被柯默煞白的神色吓了一跳。
“不就喝喝茶叶看看星盘吗?”赵大卫一脸疑惑,“你怎么了?”
“我怕她和我收消灾的钱,”柯默惊魂未定,“我要给院长写申请,我要换选修课。”
赵大卫:……
*
柯默很难描述自己在看到姜奇妙神色麻木时的心情,那是一种猛然蹿升的怒意,甚至隐含着一股戾气——他昨天明明睡得很好,今天心情也不错,这些人却偏要让姜奇妙不高兴。
眼前人神色黯然的瞬间,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的欢愉是你的欢愉,她的悲痛让你更为悲痛”。这句话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而后从柯默身体里苏醒的……
便是他和联合部队的那帮亡命之徒厮混一年后,积攒下的所有负面情绪。
17.真龙认主(三)
老式小区的楼梯如此狭窄,甚至无法并肩走两人。正因如此,上楼的顺序便显得十分怪异。
姜奇妙走在最前面,右手伸进包里找钥匙,又怎么都找不出来。爬六层楼对此刻的她来说未免太漫长了,漫长到她每一个迈出的步子,都沉重又僵硬。
跟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妈妈宋妍兰女士,和那位姜奇妙没记住名字的相亲对象(大概叫小赵,或者小孙,还是小李来着,她忘了,是百家姓前四个)。
甚至说,姜奇妙也没有非常清晰地看到他的长相,总之,在那张缩略图的照片里,他穿着一件灰色的Polo衫,拥有一板一眼的五官,戴着一副方框眼睛,理着平头。
就刚才的一瞥,他今天的打扮似乎没什么变化,姜奇妙知道此人的外形完全符合她妈妈的审美,事实上,他和她妈妈站在一起的时候更像一对母子。和他比起来,姜奇妙这条连袖子都没有的黑裙子,画风也太违和了。
不过更违和的那位还是跟在最后面的柯默。他个子最高,和前面三个人比起来就晃得很明显。而且他上楼的时候一次必须迈两个台阶,所以他走路的节奏也比前面的人慢很多。姜奇妙在楼梯拐弯的时候看到他还在更下一阶不太耐烦地走,一颗顶着白毛的脑袋与众不同地立着,本来很沮丧的心情莫名就变得好笑起来。
她甚至感到,柯默的存在衬得她的存在,违规程度变轻了,因为宋女士到现在还没有用打量和审视的眼神看她,评价她。她的注意力全被灌注进眼镜片外的余光,然后射向柯默了。
她终于找到钥匙了,也终于爬上六楼了。
开门后姜奇妙立在门边,先等她妈妈进去。两人擦肩而过时,她终于听到了宋女士用很低的声音说“头发搞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而后进门了。小赵小孙或者小李紧跟着她妈妈进去,最后才是柯默。
姜奇妙抬起头,由于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又感觉柯默心情不太好,且联想到周五晚上他对楼下老头的行为,不由自主地说:“你别乱来。”
柯默也侧头看她,表情像是犬科动物被拉了一把。两人四目相对了三秒,他忽然把视线转回小赵小孙或小李的背影,声音非常大地问姜奇妙:“他怎么不用换拖鞋啊!”
姜奇妙:……………………
三个人都在门口僵住了。
姜奇妙很难见到宋女士脸上有尴尬,她总是高高在上地教育别人,她自己带来的人被暗示行为缺乏教养,这让她非常下不来台。至于这位小赵小孙或小李,本来就对相亲对象身边居然站了个男人颇有微词,是姜奇妙转过来后的样子让他选择忍了——结果现在摆不清位置的好像成了自己,他忍不了了,这阿姨还带他来到底什么意思?
姜奇妙完全可以打个圆场,让气氛缓和,就像她往常做的一样,那会显得她非常懂事。但她没有。她心里产生一种隐秘的恶劣感。
“妙妙,”她妈赶紧说,“给小赵拿双拖鞋。”
“我家哪有男的拖鞋啊。”姜奇妙立刻说。她话音刚落,柯默忽然蹲下身,从鞋柜旁边把自己外卖袋子拆开,拿出一双大号的男士拖鞋换好,自己进门了。
姜奇妙:……
他让人下不来台的时候还真是不分敌我。
“有一双你爸上次来穿的,男女同款的,”宋女士说,“我塞在鞋柜最里面,你拿一下。”
姜奇妙不情不愿地蹲下去找了一会儿,总算把那双拖鞋掏出来了。她在门槛上拍了拍灰,往小赵所站的位置一放,就自己进客厅了。
她庆幸出门前让柯默把折叠床和帘子收去了窗户后面,不然刚才在楼下,就不是一句“偶然遇见的小学同学”可以和她妈妈糊弄过去的了。
但这双拖鞋又把事情复杂化了。姜奇妙开始觉得不舒服,她用余光看过去,果然,她妈妈又开始打量她了。她一定在猜测姜奇妙和柯默的关系。
毕竟,按理说,她不可以在没有和父母知会的情况下带男人回家。至于那句“你长这么大没谈过恋爱你不觉得你有毛病吗”,也是一句不完整的话。完整的应该是“没和父母选择的男人谈过恋爱”——如果和父母预期之外的男人恋爱,她也是有毛病的。
事实上,姜奇妙认为,她的父母根本不懂什么是恋爱。他们认为的恋爱是一种对人类感情的模仿,他们把一切男女接触,谈彩礼和嫁妆,为了这两个东西拉扯一番后终于结婚,进行性生活,并生下小孩的行为都归为恋爱。且姜奇妙也认为,在这个模式下生小孩根本不算生育,这是一种类似昆虫的繁殖行为。
她忽略了那道凝视的目光,让他们三个都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起身去厨房倒水。
“我可以喝你上午给我喝的那种绿豆奶吗?”不出所料,柯默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姜奇妙希望他停止表现他对这个家的熟悉了,她回头凶巴巴道:“你老实一点!不要老搞特殊!”你头发都那么特殊了。
平头的小赵被她吓了一跳,看她的眼神不太欣赏了,哪怕她穿了一件显得身材非常好的裙子。
姜奇妙无暇顾及小赵的失落,她踩着拖鞋大步走到厨房,开始往茶壶里倒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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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和茶包,然后烧水。
姜奇妙把泡茶的动作拖得很慢,因为回去就要面对那位明显是被她妈妈带来相亲的青年才俊(她妈妈定义中的)。姜奇妙猜测这人大概率和自己是同乡,也根据他的形象猜测他在某些事业单位就职。从某个角度评判,他的确是一个还不错的繁殖对象,就像她自己,在被直角板测量多年后陆续切掉边边角角,也变得很适合被拿去繁殖。
她把水龙头只旋开一点,尽量让水流变细,以拖慢回客厅的时间。细细的水流泄进茶壶里,发出淅沥的声音。她听到宋女士的声音,和水流声一起响起来。
“小学同学,”她用这四个字代替了柯默的名字,“你和我们妙妙,好多年没见了吧?”
“是,十几年了。”
“哦,理解你们同学之间叙旧的心情,”宋女士说,“不过今天我来找妙妙,是有一些正经事要谈的,你看方不方便……”
她妈妈又在暗示别人了。她就是这个样子,有什么想法不直接说,永远都在暗示,让别人领会后去执行,这样她既能达到目的,又占据了道德的正义,毕竟“又不是我叫你去的,是你自己要去的呀”。
姜奇妙很想回头让她不要对自己的朋友这么说话,但她在这一刻还没有积攒足够的勇气。
结果柯默说:“方便什么?”
姜奇妙:……
啊?
她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面对暗示,是可以装不懂的啊!
水壶里的水正在蓄满,姜奇妙低着头,看见随着水面的升高,水花正在越发汹涌的往外飞溅。
对外人直抒胸臆是她妈妈的弱项,毕竟直接赶人走这事太不得体,太不合规矩了。她只会在面对姜奇妙的时候比较直接。好在今天她带了一个帮手,这个帮手是很会体恤她和表现自己的。
姜奇妙听见他说:“小伙子……”
这三个字让她垮了下脸,这味也太冲了。
“……人在社会上,得能听懂言外之意,”平头的小赵声音洪亮地在姜奇妙家的客厅说,“如此如此……那样那样……总而言之,这样的人,才能有升迁的机会。不过看你这个头发,应当从事的也不是比较规范的职业……还没问,你在哪高就啊?”
水,水满了。
姜奇妙及时注意到水面接近水壶边沿,立刻将水龙头旋上。
客厅里清晰的传来柯默的声音。
“哦,我确实对国内的生态不太了解,”他语气谦逊道,“我目前在英国的一个政府监察机构,做公务员。”
18.真龙认主(四)
姜奇妙是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柯默这话的言外之意。
不愧是巫师,不愧是从魔法世界来的,真是一场战术级的魔法对轰。小赵把体制内的升迁当成金科玉律,最看不起体制外的“社会上的人”,结果柯默……拿着小赵的枪,顶住了小赵的眉心??
这玩意比混淆咒高级多了。姜奇妙突然对客厅那边的场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也不磨蹭了,也不拖延时间了。她把泡了茶包和灌满水的水壶往底座上一放,一秒开烧,然后“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往沙发走。路过冰箱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冰箱门,把没喝完的绿豆奶给柯默带了过去。
她坐下的时候,这位英国政府检查机构的公务员因为看到绿豆奶心情愉悦了一些。
小赵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窝在沙发上,腰杆微弯,眼神呆滞,虽然看起来仍然在努力转脑筋,但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主机的CPU被烧出了故障,一卡一卡的。
不过姜奇妙落座时发出的动静让他稍微振作了一点,他尬笑两声,说:“哈哈,确实。我也有这种同学,在英国读了一年的水硕镀金,然后——”
“欸,我好像想起来了,”姜奇妙听见坐在她身边的妈妈突然开口,“你是不是妙妙那个小学同桌,五年级转学去英国那个孩子?”
小赵:……
姜奇妙:哎我,哎,哎我妈,哎——
这位女士怎么现场倒戈啊??!
厨房那边的电水壶传来遥远的烧水声,咕噜咕噜咕噜,姜奇妙感觉自己的心情,也是咕噜咕噜咕噜。
“五年级就出去,那你得留英好多年了吧?”宋女士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柯默吸引过去。
“是,挺多年了。”
“那就不奇怪了,”她说,“我看那老外的头发,金的红的,爆炸头,那卷毛的,什么都有。你染成银的,也比较好融入。”
宋女士觉得人最好和集体融为一体,就像壁虎把身体变成墙壁的颜色,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在事业单位融为一体的表现是理着平头穿polo衫。在英国的话,宋女士基于自己的认知,认定染头发也是融入集体的一种手段。融入集体这事总归是值得肯定的。
至于柯默那边,他虽然没有理解宋女士的逻辑,但是这段话终归没有攻击性,没有攻击性就没有浪费力气反击的必要。他点点头,顺应道:“是。”
不知道为什么,姜奇妙感觉柯默对他头发的颜色,在回避。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问过他头发这事,毕竟他小时候是黑的来着。他难道上次来的时候就是银白的吗?姜奇妙记不住了。她的记忆被咒语抹平后变得断裂而模糊,没有一幕画面里确切的有柯默的出场——至于那些被“想起”的事,本质也是柯默用语言和她描述的。
他在描述里,并没有提及关于自己头发的颜色。
姜奇妙没有问他的头发,她和她妈妈不太一样,她对向别人刨根问底没有任何兴趣,更无所谓人家换了什么发色。而且她知道柯默是魔法世界来的,就魔法世界那些人——比如唐克斯什么的,头发颜色不正常,也太正常了。
要不是她妈妈这个在全宇宙追求事物合理性的人主动提及,她已经把柯默头发的颜色当成他的原始设定了。
水烧好了,她跑去厨房给大家都倒了茶。小赵连谢谢都没和她说,他像是已经对这场相亲彻底失去了兴趣,并且对带他过来的宋阿姨有一些不忿和埋怨。至于宋阿姨本人,在感知到小赵的埋怨以后也开始坐立难安,大概率是在后悔自己刚才对柯默的热络。
姜奇妙不想掺合进小赵和她妈妈的因果,也懒得缓解他的自取其辱和她的下不来台。她低头喝茶的样子摆明了在非暴力不合作,这让宋妍兰把对自己瞎热络的后悔转移到了对姜奇妙不合作的不满上。
“妙,”她主动挑起话头,“妈今天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说,每次想安排你和小赵见面,你都忙工作。我和人家爸妈一合计——那我就来北京,带他来家里见你,也省得你跑不是?都是为了你方便呀。”
她真是对姜奇妙结婚生孩子的事急坏了,急得都顾不上还有外人在场了。姜奇妙也没明白宋妍兰不打招呼就把人带过来的真实想法,是要他俩在这儿现场繁殖给她看吗?牲口配种才直接把公的带过去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今天的想法怎么都这么恶劣,这么难听,但又这么真实。有句话叫“光是想想就觉得大逆不道”——她以前是连“想想”都没有的。
“你这孩子也是,仗着不在我身边,都会编瞎话了。我看你这也没有忙到那个份上,这不是还出去玩呢?你早说这周末有时间,我也用不着大老远跑过来,你们两个年轻人自己见面就好了……”
姜奇妙低头看着茶杯里的热水,这是她刚才倒进去的自来水,烧开了,沸腾了,泡了茶,也变了颜色。
她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水面在震。
水面在震……
水面在震!
姜奇妙立刻反应过来,这两天的经历让她对这种震动无比熟悉。她手指一蜷,攥紧茶杯,再顾不上她妈妈说话不能被打断的规矩,侧头喊:“柯默!”
茶杯里的水漾了一瞬,有一丝浪似的波纹闪过,而后迅速地重归平静。
她喊得突兀,叫停也及时,另外两个麻瓜显然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柯默头低着,白发遮住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不该在这里。姜奇妙的视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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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看住他。
柯默不该在麻瓜的世界里。
他是一个误入麻瓜世界的异物,格格不入地坐在她的客厅里。姜奇妙曾经也做过异物,她本来以为异物只有两种结局,被融化吸收、或者被周遭的组织蠕动着排出去。现在,她意识到了第三种——当异物身上异世的力量过于强大,他完全可能把这块组织弄得整体坏死。
“妙妙,你怎么——”
“柯默!”姜奇妙根本顾不上管宋妍兰,甚至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并把视线投向柯默的手,警惕着他指尖魔杖的突然出现,“你去楼下等我。”
柯默终于把头抬起来,眼睛藏在头发下面,低低地看了她一眼。
小赵本来还觉得事态发展终于被拉回正轨,结果这相亲对象又突发恶疾。他挺起腰板,觉得自己得适当出场,教育这个女孩子一下:“哎呀,这就,我们做子女的,对长辈不能这个——”
“你也出去!”姜奇妙火大但绝对是充满善意地叫停了他尚未开始的长篇大论,“嘴,闭上!拿着礼物,滚!现在就走,别再来了!”
“你这个孩子!”宋妍兰忍无可忍,站起身,终于要开始批评她了,“是不是我也要被赶出去了?我看你是自己待久了,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次来我真是,你这个裙子,啊,我都没有说你——”
“你坐下!”姜奇妙管都不管,十万火急,“你别和他一起出去!”
宋妍兰愣在原地,被姜奇妙的喝止与命令搞得脸上写满不可思议。她觉得自己的女儿疯了,一定是疯了,她一定又去精神病院和那帮精神病混在一起了,精神病绝对是一种可以传染的疾病。这不是空穴来风,姜奇妙今天的行为,已经印证了!
等宋妍兰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坐回了沙发。她心中的青年才俊小赵,已经拿着礼物落荒而逃,早就没影了。
至于她的乖女儿姜奇妙,目前也不在沙发旁边。她正在门口拽着柯默的袖子把他往外拉,拽不动,又去揪他的领口,然后推着他肩膀把他轰了出去。临出门还攥着他手打开检查了一下,而后气势汹汹道:“你再让我看见你随便拿那个东西,我就和你领导告发你!”
门“咣当”一声被锁上,姜奇妙回头,气喘吁吁、一脸不忿地看着宋妍兰。
“你知道刚才多危险吗?!”姜奇妙崩溃地喊了一句,又重复,“你根本不知道刚才多吓人!!”
宋妍兰:………………???
她将视线转回沙发前方,茫然地盯着面前落了灰的投影机,平日喋喋不休的双唇被姜奇妙的反应搞得再吐不出半个字。
不是……她逼得……有这么狠吗?
她闺女……
好像真疯辣。
19.真龙认主(五)
魔法释放的前兆是空气的震动——姜奇妙当下对自己这个结论做出了优化,魔法释放的前兆是一切的震动,固体和液体,会比气体更早出现反应。
如此想来,魔法世界奇妙归奇妙,倒也遵循着基本的物理规律。
优化完结论的姜奇妙靠在门板上好半天,终于从对柯默可能会在外人面前施咒的后怕中缓了过来。
不过从楼下到客厅里,姜奇妙忽然发现,她两次察觉到柯默情绪异常都是因为她自己先陷入了低落。而在此之前,姜奇妙都没有意识到,那种情绪可以被称之为“低落”。
她以为自己只是习惯沉默罢了。
姜奇妙习惯在面对指责和推诿时陷入沉默,也习惯承接所有人做错事后的后果。“你哪儿来那么多情绪和想法”的批评贯穿了她整个青春期,她身边的所有成年人在这件事上心照不宣地对她实行了一场围剿,于是她自己也开始修剪自我,直到把自己修建成一块没有情绪与想法的三角板,除了直角外再画不出任何形状。
做一块三角板真是十分安全,指责和批评变得少多了。大家看起来都对她满意极了,甚至开始怂恿她也去裁剪别人。于是姜奇妙试图去和公司那个大二的小实习生说,“你这算什么,等你以后真进了社会……”
小实习生抬头看她,瞪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姜奇妙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那就等你以后真进了社会再说吧。”
她终归还是一块不标准的直角板,91度,或者92度的样子。就这样吧,姜奇妙想,反正他们也看不出这几度的差别——
但是可能也就因为这几度的误差,让姜奇妙无法真正失去情绪和想法,并让柯默在感知到她的低落后,搞得家具和茶水都随着她的情绪波动,震动起来。
震动的下一秒是什么?她无法预判这一次,但上一次,是被施了混淆咒的麻瓜,被蛛网绞死的蜻蜓,和被烫伤了脖颈皮肤的她自己。
这世上最寂寞的莫过于你刚拯救了世界(或者客厅),围观群众却对你的伟大贡献一无所知,甚至还有一小撮群众(或者一位),因为你刚才拯救世界的态度比较差,开始表达不满。
姜奇妙靠在门板上,听到沙发那边传来声音。
“演完了?”
新的救世主(救客厅主)在这没头没尾的质问里茫然地转过头。
“我说,你演完了?”她看见宋妍兰也转过头,没好气地看着她,“行,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你没看上就没看上,犯得着装疯卖傻吗?”宋妍兰双手叠放在膝盖上,表情看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和她吵架都生气,“演得还挺真的,刚才都把我吓着了,还以为真出了什么事呢!”
……当然没出事了,出事就晚了!
姜奇妙从门板上直起身子,冤得像上次在公司被人嘲讽在项目里吃干饭——要不是她加班加点的审项目找出十几处漏洞,那项目能推得那么顺吗?咱们不能因为项目没出问题,就说负责查问题的人没产出呀!
“现在也太有本事了,做事情不管不顾的,”宋妍兰越说越上火,“你在北京天高皇帝远的不用面对,那小赵看见你这个样子,回去要和他爸妈说什么呀?他爸妈要和老家的同事朋友说什么呀?说怪不得我女儿不谈恋爱,原来是有精神疾病,不受控发疯。人家背着我们要怎么议论呐——你叫我以后怎么再给你介绍——”
“谁让你介绍了???”
屋子里掉根针都能听见。
宋妍兰向她投来了不可置信的目光——如果说刚才是姜奇妙在为了逃避相亲演的一场发疯戏,那现在又是什么?
姜奇妙站在门边,和她隔着一张桌子。她今天穿的不是熨平褶皱的衬衣,不是无功无过的T恤或卫衣。她穿了一条无袖的黑色连衣裙,裙摆的褶皱垂到膝盖,像是黑色的铃兰倒垂,花瓣一片片地往下坠——尽管裙子的剪裁并未多么强调身体的曲线,但看起来也非常的,非常的。
非常的“不和集体融合”。
非常的搞特殊。
她上一次这么特殊是14岁,她出去和同学玩,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涂了十个手指的黑色指甲油。宋妍兰觉得天都塌了,她认识的人里,只有最不正经的那些女人才会涂这样的手,她拽着姜奇妙去卫生间,她不懂卸指甲油要用特殊的卸甲油,她用自己的指甲把她指甲上已经干了的油一片片抠了下来。姜奇妙哭着说她再也不涂了,宋妍兰觉得还好自己管住了她,她拦住女儿在沦落风尘的边缘悬崖勒马。
“你说什么?”宋妍兰不敢相信,于是确认。
“我说,”姜奇妙双手撑住和她隔着的餐桌,身子微微前倾,黑色的披散的半长发(这是让她另一个无法接受的造型,她为什么不扎起来呢?)垂落在锁骨前,和黑色的裙子一起,呈现出战斗的姿态,“谁让你介绍了?我没有让你介绍。你,不和我商量,没经过允许,就带男人来我家——这、是、我、家。”
她是一个成年的女性了,她不是一个青春期,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智都在发育的小女孩了。并且在是一个成年女性前,她是一个成年体的动物,一个成年的动物,正在面对一个比她年龄大了很多的,老年的动物。
宋妍兰完全是基于自然世界的法则,本能地陷入回避和沉默。她将视线收回来,第二次看向了茶几前的投影仪,眼睛里盛满了茫然。
沉默之后,她也迎来了,即将延续很久的困惑。
“是,我是带人来了,”她喃喃自语,“那……那我也是在给你,找个好归宿呀……”
姜奇妙一个句式用到死:“谁让你找了?”
“是没人让我找,”宋妍兰下意识地说,“但是,大家都在找呀。小赵爸妈也在找,我同学们都在找……”
“大家。大家到底是谁啊?”姜奇妙继续双手撑着桌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力竭,“大家都在读的专业,我也得去读。大家都上研究生,我就也得考。还有某些‘大家’抢了我的保研名额呢,你怎么没去学校帮我争一下,是因为她是找了父母的关系,你不想比吗?”
宋妍兰在听到保研的事时把目光移开了。
“大家都考事业单位,我就得去考,光自己考进去还不够,”姜奇妙用拳头“咣”地砸了一下桌面,震得整个屋子都在抖,“我还得再找另一个在事业单位的?大家都结婚我结婚,大家都生小孩我就得生小孩。你现在告诉我‘大家’到底是谁?他们叫什么?住在哪?我一家家,一户户的去和他们见一见,看看是不是‘大家’全都这么心甘情愿啊!”
她说到保研的时候宋妍兰就开始收拾东西了,到了结婚的时候已经在起身,到要找上门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姜奇妙转过身看着她,宋妍兰的眼圈都是红的。
“你就这么冲我吼,”她克制着情绪,毕竟她是一个更标准的直角板,直角板才能更好的控制情绪,“我是你的仇人吗?原来你觉得,我大老远跑过来,是为了来害你的吗?”
姜奇妙愣了一会儿,一种强烈的对自己的谴责不受控地涌入自己身体。但她还是完全没有退让地说:“你没害我,但你也没你想的那么关心我。我和你说了好多次的不开心,你在乎过吗?”
宋妍兰红着眼圈瞥了她一眼,眼泪后面是没控制住的轻蔑目光。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样才能开心?”
姜奇妙顿了一下,并没有像刚才似的在第一时间说出话来。这不是一个只靠愤怒就能喷薄而出的答案。
“没答案,我看你自己也不知道,”宋妍兰自顾自的说,并把防盗门打开了,“我有标准答案,大家都在写标准答案。你这么看不起我们的标准答案,就自己去找好了——”
她强撑着嗤笑了一声:“——谅你也找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宋妍兰丢下这句话,便以直角板一般标准的步伐,从门外走开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姜奇妙目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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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地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她一直盯着,直到看见她在下第一个台阶时,微微踉跄了一下。
*
争吵的消耗胜过极限运动,也让人在结束后陷入一种透支般的疲惫。柯默不在,宋妍兰不在,平头的小赵更被她骂滚了。姜奇妙在客厅枯坐了半个小时,最后的解决办法是回卧室倒头就睡。
梦里没有逻辑,只有走不完的路,翻不完的山。姜奇妙从一棵被砍断了的树墩旁开始往山谷里走,场景越走越绿野仙踪。密匝匝的绿色藤蔓从树冠上垂下来,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树叶上。她被大树的根系绊得踉跄,又跟着一只鹿往前游荡。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之地,姜奇妙放眼望去,发现她竟然走到了一处悬崖旁边。
悬崖是岩石的,也是极其高耸的。大树和藤蔓都爬不到这里,只有姜奇妙爬到了这里。她站在峭壁悬崖之上,脚下是坚硬的岩石,眼前是浓雾和山谷。她听到了鹰哮,但她又看不见任何鸟类的出现——它们都藏在雾气里。
鸟鸣声突然变得嘈杂尖锐起来,带着巨大的恐惧。而后是混乱的翅膀拍打声,姜奇妙明显感觉到,这些飞禽都在躲闪逃避——它们在远离这座悬崖。
终于,鸟羽的拍打声和鸟叫声,都消失了。当雾气里的一切都变得寂静之后,姜奇妙听到了遥远的山谷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巨大的,缓慢的,沉闷的,一下,一下,向上的。
雾气在散开,仿佛被更大的力量所扇动。姜奇妙很想逃,但她又按耐不住好奇,不过她更得克服的是恐惧。悬崖到尽头时只剩窄窄一道石壁,而且非常陡峭。姜奇妙将身体贴到地面上,手攥着凸起的石块,顺着峭壁向上攀爬。随着她的靠近,雾气变得更淡了,那道忽闪的声音也变得更近——
一股热浪突然涌来,将雾气全都吹散了。
姜奇妙抱着石壁,感到眼前腾起一片红光。她震惊而向往地抬头,发现——
龙!
是火龙!
一只红色的火龙,正拍打着翅膀,慢慢从低处飞了起来。而在火龙的背上,居然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人。
龙喘息的热气扑面而来,它身体的鳞片之间还有未熄灭的火焰。姜奇妙觉得自己要被热浪烫伤了,可那穿着斗篷的女人就那么站在龙的背上,低着头,黑色的兜帽之下,是藏不住的、及腰的红色长发。
姜奇妙只能看清一点,只能看清她苍白的下巴。在黑色的斗篷隐藏下,她的头发最为夺目,不是明亮的红,是猩红,有非常轻微的卷度。她并不是完全站在火龙的后背上,姜奇妙注意到她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拉着一根系在龙背鳞上的缰绳——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指甲尖而锐利,是曜石一般的浓黑……
姜奇妙想看清她的脸,她是如此迫切,便又向峭壁上攀爬了一些。然而紧接着“喀拉”一声,姜奇妙感到,有石头从自己身体下面滚下去了。
她心道不妙,低头去看,只见峭壁上,出现了一个窄小的裂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
性命攸关!姜奇妙顾不上那位猩红头发的女巫,也顾不上火龙了。她身子一拱一拱地往下滑,然而那石壁也一段一段的往下掉。
在真正摔死在梦里前,姜奇妙“嗷”一嗓子被吓醒了。
没峭壁,没悬崖,没女巫,没火龙。
只有没开灯的卧室,和从客厅里透进门缝的光。姜奇妙发现她是趴着在床上睡着的,右手搭在床边缘,手心潮乎乎的。
……潮乎乎的?
她努力睁了睁眼睛,终于把黏在一起的眼皮撕开了。姜奇妙像在悬崖上往下拱一样往床边挪了两下身体,往手搭的位置看过去——
……
啊?
姜奇妙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了。
昏暗的灯光下,蹲了只白毛狐狸,巨大尾巴在地上掸来又掸去。白狐狸立着耳朵,仰着头,正在尽心尽力地,认认真真的。
舔她的手心。
20.真龙认主(六)
《聊斋》里精怪何其多,最出圈的几位都是狐狸精,肯定是有原因的。
姜奇妙现在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魅啊——她甚至是有点崩溃的想。Duang大一只白狐,体型都快赶上哈士奇了,舔人的时候眼睛微闭,耳朵偶尔抖一下,比狗耳大了一圈,衬得本来就比狗脸要尖长的脸更为精致。
不舔手的时候它会把狐嘴子闭上,闭合处的唇线越到后面越往上飞,眼睛微眯,是一种独属于狐狸的笑容。姜奇妙动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意识到面前这团白毛茸茸的本质是柯默的阿尼玛格斯。
这些巫师化形以后实在是动物性太严重了,她看书时发现小天狼星变狗以后让所有人摸它脑袋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姜奇妙把湿漉漉的手缩回被子,发现狐狸身子后撤,巨大的尾巴微微摆动,俨然有弹跳上床的倾向——
“不行!”姜奇妙用纣王抵抗妲己的意志力喊道,“不许上床!”
纣王没抵抗住,姜奇妙抵抗住了,姜奇妙自认她比纣王强。
她用还潮乎着的右手,指挥这只祥瑞——不是——这只妖孽离开卧室,而后整理好自己的睡衣,趿着拖鞋回到了客厅。
客厅里有两盏灯,眼下只有那盏沙发旁的小桔灯亮着。温馨的灯光下,是已经插好了蜡烛的霍格沃茨城堡蛋糕。
虽说迟了两天,但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她刚从一场“战斗”和一场性命攸关的梦里抽身而出的当下,还是……
还是很及时了。
姜奇妙坐回沙发,整个人也陷进沙发。沙发垫的海绵如此柔软,像是伸出无数双柔软的手从背后拥抱着她,让她疑惑于下午坐在这儿的时候,怎么那么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履薄冰。
是,她现在想起来了,她下午坐在这儿的时候就是很难受的。姜奇妙认为下午的那场战争让她找回了一些对自己情感的知觉,也让她愿意承认那些难受了。
沙发的另一头轻微一陷,是狐狸跳了上来,嘴里衔着一个打火机,是周五那天姜奇妙用的蜡烛牌打火机。她笑了笑,擦亮打火机的火苗,一个个点亮了蛋糕的蜡烛头。
“我梦到了一只火龙,”她一边给自己点蜡烛一边和狐狸说,“鳞片里还闪着火苗,就和这个打火机的火苗一样,很小的这种。”
狐狸的脑袋从往左歪慢慢变成往右歪,看起来没有听懂。它鼻头有点湿润,姜奇妙点完了蜡烛,又用手指点了一下它鼻尖。
“我的生活真是,”她说,神情的愉悦和口中的悲惨内容关系不大,“被你们魔法世界搞毁了。”
有的毁坏可以弥补,比如碎掉的玻璃,比如无意目击魔法的大爷。也有的毁坏就真的坏掉了,比如和平头小赵的相亲,以及她和宋妍兰多年来勉强相安无事的母女关系。
姜奇妙并不擅长解梦,虽然她看的书籍里有人会专门研修这一学派。她目前只能勉强将那只神奇的火龙归结于,魔法世界对她生活的入侵太过严重,以至于她开始做有关魔法的梦。
蜡烛都点亮了,姜奇妙在昏黄灯光下双手合十,开始许愿。霍格沃茨城堡在烛光里一闪一闪,辅以昏暗的光线与深棕色的表皮山脉,就像变成了真的似的。
她在一闪一闪的烛光里十分认真地许愿道:
希望新的一岁身体健康,希望新的一岁发大财。
当然,最重要的,希望新的一岁,哈利·波特能给她下个特批令——让她不用被施遗忘咒了。
*
周一。
啊,周一!
姜奇妙从沙发上爬起来的时候,茶几上还有昨晚吃剩的蛋糕残骸。她当时和柯默说,犬科吃巧克力是会死的,蛋糕里有巧克力,等它变回人再吃吧。她就这样吃掉了半个蛋糕,撑得躺在沙发上打嗝,手里揉着狐狸尾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意识到自己还得遵循麻瓜世界的麻瓜作息后,姜奇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起床,洗漱,把黑裙和睡衣都扔进洗衣机,随便挑了件上班常穿的衣服,并在大喊一声“柯默晚点帮我晾衣服”以后狂奔出了家门。
毁了毁了,这回真毁了。魔法世界影响起她的作息真是不知轻重,今天要是打卡迟到了,那她这个月的全勤可就没了!
一小时后,姜奇妙死人似的瘫在工位上,确信:她全勤真没了。
刚才她从家里跑到车站,又从大厅跑上九楼(电梯迟迟不下来),沸腾的热血终于在看清打卡机上“9:17”的定格时转瞬冰冷——她光顾着狂奔,早知道已经迟了这么久,她还不如慢悠悠等电梯呢。
姜奇妙又在工位上死了一会儿,听到坐在她隔壁的那位同事,脚蹬着地板,滑轮椅子发出细小的滚动声,滚到了她的身边。
“妙子。”他喊到。
姜奇妙有点懒得动。
来找她这人比她早入职三年,人称卦哥,八卦的卦,因为他对公司所有八卦了如指掌。姜奇妙对热爱穷打听的人缺乏好感,而且她不太擅长反套话,于是她干脆减少和这种人打交道。
然而卦哥并未被她的冷淡劝退。
“妙子,”他锲而不舍地问,“你第几个进啊?”
“啊?”姜奇妙顶着爬楼爬出的微死状发出一个音节。
“啊啥啊?”卦哥反问,“你们这批校招进来的不是都被叫去总监办公室了吗?刚才都进去两个了,你第几个?”
“什么时候说的?”
“就刚才啊,你没看工作消息?”
姜奇妙转瞬从工位上弹了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把睡眠的电脑屏幕弄亮,发现除了工作群里的一些全体@,还真有一条来自总监的私聊——看清未读提醒的瞬间,她身上有一种课堂走神时被老师叫起来的酸麻。
她所在的这家保险公司牌子特大,分公司遍布全国。员工多,负责人力资源的部门就比别的公司大,职级也复杂。姜奇妙是底层小员工,上面有主管,主管上面还有经理,经理再上面才是总监。
她平常汇报都是和主管,极少数时候需要找经理,进来快一年,都没怎么见过总监。
总监找她干什么啊?
而且听起来,是他们这批校招的都被找了。
卦哥又拉着椅子过来了,在她身后语气幽幽道:“你也别慌,你也别急。杀鸡不会用牛刀,总监找你们,多半目标不是你们,是……”
他凑近姜奇妙旁边,压低声音说:“现在都传,是要拿掉你们张经理!”
姜奇妙:“………………啊???!”
她在这个音节喷薄而出的0.1s后及时把自己的声音压低。
她忽然明白卦哥这类人存在于公司的理由了,人对包打听的厌烦只是因为和他共享信息的人不是你。
“怎么会拿掉张经理?”姜奇妙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个懵懂的智障,但她还是决定问清楚,以免待会进总监办公室暴露自己真是个智障,“他不是前段时间……”
姜奇妙没说完,不过卦哥心知肚明。
张经理前段时间拿掉了好多人。
她这个公司这几年效益每况愈下,终于决定要裁人了。姜奇妙之前和柯默说“这种公司正常来讲是不会裁员的”,此话在去年之前的确是成立的。至于今年拿掉的,也大多是薪水较高的老员工(所谓的老员工也就是三十来岁),姜奇妙这批校招生反而因为廉价年轻逃过一劫。
在这场裁员潮里,张经理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果说公司是一颗植物,他就是那个把老了的叶子大刀阔斧地剪掉的园丁,又勤劳,又果断,下手干脆,快刀斩乱麻。
“让他裁了那么多人,”姜奇妙压低声音,不敢相信,“好多硬骨头他都啃下来了,我还以为要给他升职呢,怎么结果是……”
“卸磨杀驴呗,”卦哥用看透真相的语气说,“而且因为是经理级别的驴,所以要给一个更能说服驴的说法——你们,就是他们找的说法。”
姜奇妙:“……”她用智障的眼神看着卦哥。
“妙啊,进了总监的门,顺着人家的意思说话,”卦哥很怜悯地看着她,“人家要是暗示你说点张经理领导无方的素材,你可别理解成让你给他邀功呢。”
领导无方……
姜奇妙把目光转回屏幕。
张经理在带领他们部门的时候,的确积累下许多领导无方的素材——比如说他特别喜欢下午6点该下班的时候召集大家开会,开到晚上8点,姜奇妙感觉他开的那也不是会,是他被彰显的权利。
依次列举,不胜枚举,既有宏观上决策失误导致全组白加班的日夜,也有微观上把姜奇妙叫去批评时话语间隐含的PUA——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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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张经理的领导无方,姜奇妙可以单开个账号发一夜。
但是要用这些东西作为把他裁掉的证据,那姜奇妙就变得……
抠着指甲。
焦灼死了。
她的焦灼始于看清总监的私聊,直到半小时后进了总监办公室也没缓解。她本来就不擅长反套话,连卦哥那种级别的对付起来都很艰难,面对总监这种人精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到最后,姜奇妙直接决定躺平——她决定不去揣测总监每句话的言外之意,她决定人家问什么她就如实做答。
拉锯到第五个问题的时候,总监终于亮招了。他的开场白也非常委婉,他说:“最近呢,我也收到一些新同事对工作的反馈,我吧,我注意到大家都提到了一个现象——”
姜奇妙心道:来了来了来了。
然而她还没等总监真正白鹤亮翅,身后的办公室门就被“咣”的一声踢开。姜奇妙被吓得往旁边一蹿,回头时正对上一双愤怒到被烧红了的眼睛。
她又动作敏捷地后退了两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两步上前,抬起手,指着总监鼻梁,破口大骂道:“你——你——”
这也太有戏剧性了,姜奇妙瞪大眼睛看着办公桌前极富对抗性的这幅油画一般的画面。
下一秒,马上就要因为磨盘被卸掉而被杀的张经理对总监大吼:“我草你大爷!你阴老子!”
门口已经聚过来几个看热闹的同事了,卦哥挤在头一排。至于姜奇妙,作为直面张经理怒火前沿的一个小员工,原地立正三秒后,最终的选择是双臂抱着,埋头跑走了。
……
“以上,就是我今天周一,在公司经历的事。”
以上,就是晚饭时间,姜奇妙对柯默进行的职场周一事件复述。
两个人吃饭的地方距离公司不远,据柯默称,他挂完衣服,吃完蛋糕以后感到生活很悠闲——他在联合部队刀尖舔血,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悠闲了,悠闲到他有点无聊。为了缓解无聊,他决定出来找姜奇妙吃个晚饭。
刚好,热爱下班时间开会的领导正经历裁员危机,姜奇妙这大半年来头一次体验周一就能六点下班的幸福。得知柯默来公司楼下后,她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姜奇妙用卦哥式的老道语气做出了对这一事件的总结陈词。
“还真是,你们麻瓜之间没有魔法,打起来也挺激烈。”柯默也被她绘声绘色地复述传染得感同身受。
“裁员的时候就是这样,”姜奇妙说事的时候全神贯注,到这时候才有心思埋头吃饭,“对了,那你们魔法部裁员吗?”
柯默好像被问住了。
“魔法部……”他看起来很费力地回忆了起来。
“我记得英国一共就3000多个注册巫师,”他尽可能给自己寻找数据支撑,“基本都能干到正经退休吧。”
姜奇妙咬着筷子头思考了一下自己公司的裁员逻辑,忍不住反驳:“但是挡不住新的巫师大量涌入就业市场啊……你们霍格沃茨每年毕业那么多人,魔法世界一共就那么几个机构,那么多巫师岗位,到时候新巫师越来越多,那竞争就会激烈起来了。”
柯默看着她,默不作声地把筷子放下。
姜奇妙继续说:“尤其是傲罗这种岗位,又打又飞的,明显就是吃青春饭,能有几个升上管理岗啊?你们之前是老打仗,精锐傲罗损耗特别快——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就是说,你们现在和平这么多年了,傲罗损耗速度变慢了,但是新的霍格沃茨毕业生一茬一茬的,之后很可能就竞聘上岗了,人家小傲罗要得少,身体好,你——”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我就是提醒你,”姜奇妙低头给自己夹了口菜,“你不能总在一线,一线岁数一大就很容易被替代。你得未雨绸缪地往上升。比如说,人家波特领导让你在这儿闲着,你也别真闲着啊,光来找我吃饭了。你得给自己找点事干,这样你回去汇报的时候——哎,你怎么不吃了?”
姜奇妙抬起头,看见柯默把筷子放下,手搁在饭桌上,脸色发灰,眼神绝望地看着他来找她时心心念念的预制菜。
“我没胃口了。”前魔法部傲罗·现役联合部队精锐·英国注册巫师,柯默,十分没好气地说。
“——我焦虑!”
21.真龙认主(七)
贩卖焦虑简直是麻瓜世界最邪恶的魔法,被施法的人还不能除你武器。姜奇妙愿将此计册封为第四个不可饶恕咒——中咒者一下就从躺平站起来了,而后便被夺魂一般开始给领导贡献KPI,给社会贡献GDP。最恐怖的是,他还会说“我是自愿的”。
太邪恶了!
看着柯默给波特副部长写信请求工作量的姜奇妙如是想。
这次来拿信的是只小猫头鹰,个头还没台灯大,轻飘飘从窗户飞进来,又扑棱着从窗户飞走。
姜奇妙盘腿坐在沙发上,见柯默心事重重地从阳台走回来,忍不住问:“大概会给你安排什么工作啊?”
“不一定,英国魔法部在亚洲的工作不多,”柯默说,“不过我猜……大概率……是查走私一类的。”
“走私?”姜奇妙兴趣顿生。
“能涉及到跨国追查的,主要就是走私。”
“你们巫师会走私什么?”
“我们巫师一般不走私,毕竟会魔法的基本都能找到正经工作,虽然按照你的说法,之后几年可能……”
他忧虑顿生:“会不会之后开始有巫师走私?”
“……你别说到一半开始焦虑!”姜奇妙有点后悔她晚饭的行为了——这些纯洁的小巫师,没有经历过贩卖焦虑的洗礼,对麻瓜世界的邪恶魔法可以说是没一丁点抵抗力。
“……嗯,我是说,一般哑炮才会走私。”
……这地图炮就过分了啊。
姜奇妙看书的时候就感到了巫师界对哑炮的歧视,基本就是巫师一等公民,哑炮二等公民,妖精和家养小精灵这些魔法生物更低一等。然而即便如此算来,后两者甚至都是会魔法的,哑炮——哑炮在使用魔法的范畴,甚至比不上魔法生物。
大概是由于姜奇妙的表情显得她对这一说法颇有微词,柯默迅速替自己辩白了几句。
“我不是说哑炮一定会去走私,”他补充道,“有很多哑炮融入了麻瓜生活,也有一些在巫师界找到了不用魔法的岗位。但是对于一些,既无法融入巫师世界,又不甘心彻底变成麻瓜的哑炮,他们好像在这两个世界的交界点……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这样叙述,逻辑上倒是通了。
“确实,”姜奇妙认可道,“他们看起来既没巫师懂魔法,又没麻瓜懂麻瓜。但是换句话说,他们既比巫师懂麻瓜,又比麻瓜懂魔法。”
“对,”柯默为自己洗清歧视嫌疑松了口气,“所以我们发现,大部分走私犯都是哑炮。他们有时候会向魔法世界走私麻瓜的产品,有时候向一些麻瓜届的神秘主义者兜售施了低端魔法的道具,后者尤其违反保密法。不过这些……还都是小意思。”
“那什么是大意思?”姜奇妙越听越感兴趣。
她越听人凑得越近,从沙发对面一点点往过挪,膝盖几乎贴住了柯默的腿,而后者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可以闻到她头发的香气。
……她小学就这样。
她小学就老这样!
两个人四目相对了半天,柯默突然把自己往左边挪了一点,头偏开,不再说话。姜奇妙莫名眨巴了两下眼睛,对他突如其来的冷淡感到迷茫。
“你怎么又这样?”她正气凛然地质问,“说着说着就不说了。”
顿了顿。
“你小学就这样,”姜奇妙忽然一脸想起来的表情,夹杂着诸多不满,“你小学就老这样!”
她直抒胸臆,扭头就走,回卧室的样子特别有理。柯默低了下头,把自己肩膀上掉的一根姜奇妙的头发拿走,一肚子无名火。
头发都掉到这里了,还专心致志地玛卡巴卡。
我小学老那样,那不就是因为你老这样吗!
*
姜奇妙认为她和柯默闹了一点生活的小摩擦,所以打算周二去上班的时候不要和他讲话,结果她起床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家了,周三同上。
与此同时,她上班的地方,好像也摩擦起来了。
姜奇妙考的那家保险公司叫超安未来,虽然名字有点像球队,但整体取的是个未来超级安全的意思。鉴于其财力雄厚,体量巨大,业内基本都会简称其为“超未”。
超未有一栋非常豪华的写字楼,是业务鼎盛时期斥巨资建造的,全玻璃外壳定时清洁,每天亮堂堂地杵在商圈里,算是一个小范围内的地标建筑。进楼要刷工牌,超未的一小撮员工很热爱这个东西,就姜奇妙的观察,他们几乎把工牌不分昼夜地焊在自己脖子上,作为超未员工的身份象征。
姜奇妙周二进楼的时候,就发现张经理站在写字楼的闸机外面,神情看起来有些愤怒,又有些萎靡。姜奇妙和他擦肩而过时发现张经理在用余光观察自己,而后跟上了自己。她吓得加快步伐,然后就听到保安一声断喝:“和你说了!不许跟人进去!”
姜奇妙用工牌扫闸机,“滴”的一声。她迅速通过闸机,和其他超未的员工进入光鲜的写字楼,而张经理被关在了外面。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他要是昨天别和总监干起来,还能体面点的辞他。现在好了吧,当场收拾东西走人,连员工卡都被消磁了。”
“就该让他当场走,”另一个人语气带点看热闹,“他之前辞退别人的时候,也经常叫人家当场走啊。”
电梯到了,姜奇妙被这两个人裹着挤了进去。她的余光还能看到正在与保安争辩的张经理——哦,他已经不是经理了,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岗位的中年男人,可以将其称为小张。
姜奇妙发现,他在失去岗位后,好像有一根杵着自己站立的筋也被抽走了,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这是周二,小张还在试图进写字楼。到了周三,姜奇妙上班的时候,发现小张正站在闸机面前自言自语。他今天没有试图尾随姜奇妙,他只是站在闸机面前,中邪似地念着:
“我是超未的员工,我是人力资源的部门经理。我绩效拿了最高,我裁了好多人,哈哈哈哈,我要升总监了,我Q4就升总监。我给超未干了8年,我是有功之臣啊……”
等到周四上班的时候,小张开始在楼下给员工开会了。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变得很大,每个一楼的人都能听见他说的话,甚至连从楼门外路过的人都会被他高亢嘹亮的声音吸引注意。
姜奇妙路过时,听到他对空气语气激昂地说:
“陪老婆?陪什么老婆!项目才是最要紧的!我就从来不陪老婆,孩子的教育我也不管,我把我的青春和一切都奉献给超未了!公司的骄傲就是我的骄傲,公司的荣耀就是我的荣耀!”
“你委屈什么?你有什么情绪?你抗压能力不行,就是你弱,你不够狼性!要在公司干出头,就得有狼性,我的团队不需要绵羊,我们是一群狼,狼就要吃肉,狼就要和人抢东西,嗷呜!”
姜奇妙加快速度跑走,浑身发冷,而小张还在背后喋喋不休。
“你请什么假?你陪什么女朋友?我连我老婆生孩子都没去!我连我爸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你们就应该像我一样,我才是企业真正需要的模范员工!我不需要家庭,我只需要公司,公司就是我的家庭啊!你们这些同事,就是我的家人呀!”
他的脸上挂着一张假笑的面具:“项目组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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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的亲人呀!”
然而三秒后,他的假笑就化为尖刻的嘴脸:“谁是你的亲人?你绩效低,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情分?公司现在压力这么大,我要是你,我就主动离职,不给公司增加负担!”
“什么?你妈住院,你妈住院关我什么事?赶紧把公司财产上交,电脑送去,工位清理出来,少和我废话——你!被!开!啦!”
电梯到了,姜奇妙和其他人沉默地走了进去。这次没有人再窃窃私语,大家只觉得后背发冷。密闭空间像笼子,里面的人是被囚住的困兽。一批人从3楼出去了,又一批人从6楼出去。姜奇妙是9楼被放出去的那一批,她沉默地打开电脑,看到公司的消息通知:
[人力资源部门前员工张鸿翔违反公司规定,予以开除处分。其他员工严禁拍摄他在一楼大堂的视频,严禁将相关内容上传网络,遵守公司保密规定,严禁对无关人员透露具体情况,各部门内部强调统一口风。]
姜奇妙坐在工位上,想:看起来,张经理公司的亲人是不打算管他了。不知道他没管过教育的孩子,没关心过生育的妻子,见证他没去父亲葬礼的母亲,还要不要管他呢?
*
这是超未前人力资源部员工张鸿翔,工牌被消磁的第四天。
被裁员的第四天,张鸿翔仍然执着地戴着这张标志着“超安未来”的工牌,这是他多年来最大的骄傲,最显著的标签,他以自己是超未的员工而自豪,连在老家的同学聚会上,都因为自己是超未的管理层而自觉高人一等。
当工牌被抽走后,他是谁?他不知道。当工牌被抽走后,他的身份是什么?他也不敢想。张鸿翔无法想象不能用“超未部门领导”来定义自己的那一天,公司给予他的身份和荣耀,就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也是最重要的底牌了。
他已经和妻子分居很多年了,至于父母,他因为总是不履行赡养义务,被兄弟姐妹排挤,干脆不再让他见老娘。因为一个人住,他早上睡醒的时候,脑子总不太清醒,他会因此肌肉记忆一般前往公司,开始他在一楼大厅的工作。
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因为他平常也没什么具体工作。他平常就是开会,训人,骂人,拍领导马屁。他都不需要工位,他在一楼大厅就可以做这些工作。
但是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会清醒一会儿。这也是他一天里最痛苦的一会儿,他会在这一会儿意识到,他被开了,他被开了,他不再是超安的员工,他不再是领导,他的工卡被消磁,他进不去那盏亮晶晶的大楼了。
工牌失效了,他是谁?他不是丈夫,一个丈夫不会没有妻子。他不是父亲,一个父亲不会没有儿女。他也不是别人的儿女,一个儿女不会没有父母。
他是谁?我是谁?我是谁???!他把一切都给了公司,公司让他滚,那他还能是谁??
张鸿翔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问,站在廉价的小吃店里问,站在钢筋水泥的楼顶问。他问不到答案,于是在天台上愤恨地咆哮: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所有人!!”
他的喊叫惊动了黑暗,墨色散开,一个阴影从半空中浮现出来。张鸿翔虽然疯了,但他还保留了人类的惊惧。他惊惧地后退,然而那个黑影缓慢地贴近他,又发出了一声,悠长沉醉的吸气声。
“美味,美味。”兜帽之下,金色的面具里面,传来了赞叹。
“麻瓜,对麻瓜,的恨意。”
那是一道介于男女之间的声音,分不出性别,扭曲的,癫狂的声音。
“——正是我的主人,在寻找的东西呀。”
22.真龙认主(八)
枯燥的工作,发疯的小张,还有不着家的柯默——这,就是姜奇妙在见到哈利·波特本人后,附赠的一周大礼包。
不过周五早上的时候,小张已经没来楼下发疯了。寻找他踪迹的人不止姜奇妙一个,员工们进楼刷卡时都会用余光在前后左右搜寻一番,连一直阻拦他进楼的保安都在东张西望。
真不来了?姜奇妙想。
“不会再来了!”卦哥在她身后对着电脑,一边敲字一边很笃定地说,他愉悦的心情源自刚刚结束本周工作的甩锅,“又不是不给赔偿,还能在大厅装疯卖傻一辈子啊。”
“我没觉得他是装疯。”姜奇妙小声嘀咕。
“肯定是装的,我告诉你啊,”卦哥又老道了起来,“他肯定是对之前的赔偿不满意,装疯卖傻几天,公司领导担心影响不好,和他谈妥了,他就痊愈了。”
他说得太有道理了,而且逻辑严密,让人难以反驳。
姜奇妙从椅子上转回身,打开聊天软件,依次给柯默的[今天晚上也有点事]和曹轻松的[那今天还是周五商场happy day?]回复了两个[好]。
焦虑是个死循环,把人旋进机器转,转起来就不能停,直到转成张经理这样的完美零件,然后再被轻而易举地拆卸。然而机器本身并不焦虑,毕竟多的是零件前赴后继。
例如曹轻松。
姜奇妙吃饭时第一次感到一股带了火气的疲惫,她不明白为什么上班的时候要看小张发疯,下了班还要听曹轻松向往发疯。
她先把自己公司的职级罗列一遍,又为了自己这届没有如期升级而抱怨。到这里姜奇妙都可以接纳,她安慰了几句以后,曹轻松突然问:“奇妙,那你高中宿舍那个罗菲在四大是不是?她和你说过她现在的级别和薪水吗?”
姜奇妙低头扒了两口饭,才说:“哦,我们联系不多。”
“她校招也没过啊,她怎么找的门路。”
姜奇妙继续低头吃饭。
“不过赚得多也没什么厉害的,估计也比我们累多了,那个公司好多人都能累出病。而且,我听说他们员工压力大,私底下关系还挺乱的……我之前看她微博小号,她有一个男朋友,是……”
“轻松。”姜奇妙把筷子放下,语气很轻。她慢慢把眼睛抬起来,眼神有点冷。
“我说我不知道。”姜奇妙声音依然很轻,但每个字都吐得很清楚。
曹轻松又干张了两下嘴,闭上了。她并不是很确切地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理亏地把眼神从姜奇妙所在的方向移开。
“你去上海出差的时候和我室友吃饭,打听我的事,”姜奇妙语气平稳,“她和我说了,你现在又和我打听她的。你要是每周吃饭都是为了打听这些,我不缺吃饭的朋友。”
菜都是预制菜了,身边还挤满了预制人。姜奇妙觉得疲惫:她以前为人和善,放了多少莫名其妙的人进她的世界啊。
她不习惯让气氛尴尬,但她在上次和平头小张的相亲中已经学会了放任气氛的尴尬,她不需要总去承担那个缓和气氛的角色。把曹轻松晾在饭桌对面以后,姜奇妙就又低头开始夹菜了。
她不说话,曹轻松也只能发出几道没有底气的笑。她攥着筷子戳了戳空碗底,姜奇妙用余光扫了一眼,得出一个人生经验:吃饭,还是得和柯默这种光顾着干饭的人吃。吃饭不干饭,大多是存了别的心思——但凡能被称为心思,就没有好的。
原来尴尬的气氛并不需要姜奇妙自发缓解,能让气氛尴尬的人都有自己找台阶的本事。曹轻松察言观色了一会儿,看姜奇妙并没有掀桌的意思,立刻把话题引到了分享自己公司的内幕上,仿佛在向她证实自己也是愿意拿消息出来交换的。
姜奇妙对她们公司的事一点也不感兴趣,不过这总比一个劲儿的被打听好。她加快速度把这顿预制饭吃完,并在心里做出再也不见对面这个预制人的决定。
出商场前,她最后一次和预制人上了个洗手间。洗手间里灯光明亮,姜奇妙打开水龙头冲洗手时,忽然听到曹轻松说:“我刚才就觉得你哪变了,你还真变了呀。”
我变什么了,姜奇妙心里无奈。她只是不想容忍这段没头没尾的表面友谊了。
“不是,你这个头发,”曹轻松居然在这个时候凑过来了,“你挑染了?刚才外面光深我都没看出来。”
……这也不能没话找话吧?
姜奇妙猛然抬头,刚想反问这句话,忽然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漆黑的半长发被洗手间光线明亮的灯光一照,真的有几根红发若隐若现。
……???!
她第一反应是光线问题,立刻揪着耳侧一绺靠近镜子。视线聚焦的瞬间,姜奇妙脸上的不信转瞬变为震惊——红的!
真是红的!
天,她从来没染过这种颜色,她连保守的棕色和咖色都没染过。姜奇妙目瞪口呆地用手指把一绺红发丝偏多的头发揪出来,捏到自己眼前仔细看——这甚至不是什么古典的朱砂红,温和的酒红,这红色赤裸直接刺激,如果硬要找一个色调,大概是——猩红的!
是最新鲜的鲜血和最旺盛的火焰的颜色。
“你怎么这样染啊?”曹轻松也在看,“挑染不是一绺一绺的吗?你这怎么是一根一根的红啊?”
是啊,怎么是一根一根的红?还是说,人家长白头发,她长……长红头发?
姜奇妙抬起头,镜子里还是那张脸,她连穿的衣服都还是上周五那套——她习惯周末把这一周每天要穿的衣服洗好挂好,每天穿一套,这样既不会被同事私下议论,也省下了选衣服的心力。于是她每周穿衣服都是同样的顺序,就这样合格又稳定的周复一周,偶尔更新一件,直到某日退休——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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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半路发疯。
姜奇妙对着镜子眨眼,她眼睛特别大,缓慢地闭上又睁开,非常有冲击力,又因为她贴着镜子太近,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缓缓地撤回身子,又缓缓地掏出手机。曹轻松不解地看着她异常的一举一动,而姜奇妙顾不上向她解释,久违地打开被遗弃在手机角落的小红书,在搜索栏键入问题:
[突然长红头发是得绝症了吗?]
*
小红书没有说突然长红头发是得绝症,事实上,小红书上都没有长她这种红头发的人。大家顶多是黑发微微发红,或者外国人带了凯尔特血统——那也是满头发红,没有单长的,还是猩红。
姜奇妙搜了一圈,也怀疑了一圈,排除了一圈,最终,矛头指向了她觉得嫌疑最大的人——柯默!
长红头发这事太不科学了,科学解决不了的事,就一定是魔法导致的,姜奇妙对自己的猜想深以为然。她在网约车上思考了一路,最终带着这个猜想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她得找柯默问个清楚。他是不是自己一头白毛觉得太寂寞,就每天趁她睡觉给她施点循序渐进的咒语,把她头发变红了陪他啊?
这也太自作主张了!
回家要爬六层楼,姜奇妙越爬越笃定自己的猜想是真的,等爬到顶楼的时候,这猜想已然变成结论。
柯默没说他回没回家,但大概率是在的,因为姜奇妙在四楼的时候就听到顶楼的“咣当”声了——由于他们老是不定时制造魔法爆响,柯默已经给屋子施下一个特殊的隔音咒,只对六楼以下的邻居隔绝噪音,但身为屋主姜奇妙会天然对咒语免疫。因此这噪音虽然很大,但也只有她本人能听到。
屋主姜奇妙在“咣当”声里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回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恶狠狠一扭——什、么、鬼???
顺着门的缝隙,屋子开始往外冒烟,浓烟。将浓烟送出屋门的,则是灼热到烫伤呼吸道的气流。
姜奇妙被烫得后退一步,但对自己房子的关切还是很快战胜了恐惧。她重新站回门前,握住外门把手时,感到把手的金属都被炙烤到与屋内空气相同的温度。
防盗门被拉开的瞬间,浓烟与热浪立刻不分彼此地涌进楼道。客厅里的能见度终于短暂地略显好转,姜奇妙目瞪口呆地走进家门,看到自己家里地上出现了一个用木板封起来的集装箱——
好消息,家里没着火。坏消息,浓烟和热浪正在持续不断地从木板的缝隙里溢出!
集装箱在震,“咣当咣当”,筛糠似的抖动,从茶几抖到餐桌,又从厨房抖回客厅。木板外面封着一张明显被施了魔法的封条,外观看起来是牛皮纸,但丝毫没有被浓烟熏黑,或者被热浪点燃。
防盗门大开让浓烟又散出去一些,姜奇妙终于看清了封条上的黑体字:
“走私火龙!勿动!”
23.真龙认主(九)
烟,全都是烟。
短短一周,这间老破小的出租屋承担了太多自己不该承受的来客。骑着扫帚的战斗巫师,被黑魔法改造的蜻蜓,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现在轮到火龙了。
姜奇妙面对着滚滚浓烟,试图通过深呼吸让自己镇定,然而一股浓烟只窜鼻腔,直接让她头昏脑胀,喉咙发痒。
“这些走私都是小意思。”她想起柯默周一晚上坐在沙发上说,她当时追问“什么是大意思”,他没回答。
好,她现在知道了。
他把大意思搞来她家客厅了!
烟是一股股的,集装箱猛然一震,又有一股浓烟伴随着热浪涌入客厅。姜奇妙确信这样下去肯定会起火,急忙用袖子掩住鼻子,大步踏到阳台旁边,把连着几扇窗户迅速打开。
只开一边窗时浓烟还在家里盘旋,等到她把客厅另一侧的窗户也打开,对流的空气立刻将窗帘吹得狂舞,烟和热浪也迅速散进傍晚的夜色。
客厅里的温度下降了不少,终于没有那种要起火的紧迫感了,唯一不可控的只剩下那只还在猛烈震颤的集装箱。
姜奇妙转过头,刚刚舒下一口气,刚才吸入的热流却受到召唤一般,在她体内猛然沸腾。一股热浪迅速流遍她的身体,血液翻涌,蒸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空白……空白。
极度灼热的空白。
在这片空白的虚幻里,姜奇妙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了,但她也不能说她变成了别人——哦,她知道怎么形容了。
她戴上了别人的眼睛。
但她根本不认识那个“别人”。
她的身体仍然灼热发烫,不是因为客厅里的热浪,而是因为她所处的环境。姜奇妙环顾四周,发现她正站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沙漠里。沙漠烈日高悬,蒸得沙砾滚烫,放眼望去,沙漠里没有一滴水,没有一株植物。
放眼望去,只有她低下头时,自己粗糙的手,和裹在身上的一片粗糙无比的亚麻,以及腰间的一根麻绳。
她在热浪里前行,她意识到这具身体的主人对沙漠无比熟悉,她能通过沙丘的形状判断方向,偶尔借助烈日。她一直走,光裸的脚趾踩着粗糙的沙砾,她的脚底已经生出茧,那是常年在沙漠里光脚行走的馈赠。
姜奇妙起初对这双眼睛很抵触,她只想回到自己的身体。然而很快,她就和这双眼睛融合好了,她愿意继续跟着这双眼睛,看她到底要去哪里。
她翻过了几座沙丘,终于走到了一条废弃的商道上。眼睛的主人似乎知道刚刚结束了一场沙暴,她的“知道”也传递给了姜奇妙。她加快步伐,在商道上踩了几下,生了茧的脚底便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姜奇妙感到自己跪了下去,将手插进了滚烫的沙砾。她开始往外挖,一个干瘪的牛皮水壶从沙土中浮现,她将水壶扔开。紧接着是一颗死去的骆驼的头,它的眼睛闭着,睫毛上结满了沙。
骆驼也不是眼睛的主人要的东西,但骆驼可以帮她定位。又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挖掘,姜奇妙感到自己的指尖滚烫,指甲甚至开始往外渗血——终于,一具人的尸体被挖了出来。
姜奇妙感到了眼睛主人心中的狂喜。
她又捧走了许多埋葬旅人的沙土,终于将那具尸体完整的暴露在沙漠烈日之下——死去的人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眼窝深邃,手指骨节粗大,皮肤发棕,看起来兼具欧亚血统。沙漠的干燥将他的尸体如此完整的保存下来,让他除了没有呼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睡着的人一样。
眼睛的主人一点都不害怕尸体。她将手伸进他鼓着的胸口,很快从里面搜出来一个包袱——包袱打开的瞬间,叮叮当当,无数亮晶晶的小玩意都掉了出来,每一样对这匮乏的沙漠而言,都是稀世珍宝。
姜奇妙盘腿坐在沙砾上,痴迷地欣赏着,沉浸地把玩着。她将一只鸽血红的戒指戴上自己粗糙裂口的手指,又将一对冶炼并用朱砂色封沿的银碗放入麻布衣服,束腰的腰带刚好兜住了它们。她沉浸宝藏的掠夺中,当她意识到尸体在动时,吓得直接往后翻了个跟头。
丁零当啷,珍宝从她衣服里掉出来。姜奇妙死命地盯着那具干尸,看见他的胸口一拱,又一拱——突然,有一个小小的红影,从他的后背底下钻了出来。
姜奇妙盯着红影,红影也在盯着她。她将视线聚焦,发现那只红影居然是一只红色的——红色的沙漠蜥蜴——不,蜥蜴没有翅膀!
这是一个怪东西。这个怪东西长着一只短翘的鼻子,鼻子旁边有一圈金色的尖刺。它生着一身鳞片,因为太过幼小,鳞片是软的,湿漉漉的,淡红色的。
它是有智慧的,它在姜奇妙观察它时观察姜奇妙。它四肢着地,又用弱小的翅膀支着两边的沙砾,保持自己的平衡。它歪着脑袋,身上带着新生儿才有的粘液——眼睛的主人见过沙漠部落里新生命的生育,它们的身上也是这样黏糊糊的。
它用红色的眼珠看着姜奇妙,将头从左边歪变成右边歪,“呱哒”一声,脑袋上顶着的蛋壳掉下来了。
然后,它欢快地打了个嗝,从鼻子里喷出两团小小的焰火。它像一只新生的鸟、蜥蜴或者任何卵生动物一样,以拥抱母亲的愉悦,跑到了姜奇妙身边,然后将头轻轻枕上了她戴着鸽血红戒指的手指骨。
……
烈日下的沙漠在消散,但姜奇妙并没有回到公寓,取而代之的是陷入夜色的沙漠,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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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团跳动着的艳丽篝火。
眼前多了一个人,非常老,骨瘦如柴,但眼睛很明亮。他盘腿坐在篝火前,手中握着一把弯刀。他用刀尖在姜奇妙的手心比划了一下——她都没来得及反应,鲜血就顺着刀尖流下去,流进那个她从沙漠捡回的银碗里。
她感到了疼痛,但她并不抗拒。
血一滴一滴,银碗很快就满了。她向身侧看——那只红色的带翼生物已经从拳头大长得体型和人一般,甚至比她还要再大一号,这种体型让人很容易辨认出来,这是一只龙。它看起来那么温顺,低着头在她身边,双翼支在地上,红色的眼珠盯着地上的另一碗血。它的翅膀也在流血,那是它的血。
一人一龙的血都灌满了银碗,朱砂红的镶边在篝火下闪闪发亮,就像是血从碗里溢了出来。姜奇妙将盛了龙血的碗端到自己面前,老人则将她的血递到龙身边。她与龙对视了一瞬,而后果断而毫不犹豫地将对方的血饮下——
烫!
好烫!
沙漠望不到尽头,夜空里成千上万的星星开始向地面坠落。姜奇妙完全感知到了眼睛主人的痛苦,她体内像有烈火在来回的滚动,她的血液迅速沸腾。龙血太烫了,龙血是吞入胃里的火焰,将她的内脏都烧融化,而后重塑她的骨血。她在沙土上滚动和翻腾,一旁的龙也在挣扎嘶吼——她与龙吞入了彼此的血,她与龙血肉相融。龙是她,她也是龙,她与龙同生共死,龙与她契约缔定。
漫长的痛苦终于在某个瞬间结束,结束得干脆利落。姜奇妙从沙砾中爬起来,每一寸皮肤都是灼热的,她的皮肉还是人类的皮肉,可她的骨血已经被换了一轮了。新的骨血将催生新的毛发,很快,她的头发也将重新生长,拥有和火龙鳞片一般的猩红。
然而龙的折磨还没有结束,龙倒在地上,龙还在哀鸣。漫长的骨血重塑让龙暴躁起来,它开始一下下地往外喷火,它想把怒气发泄在那个老人身上。
姜奇妙转过头,看见龙用翅膀弯曲处的骨节支撑着自己站立,它愤怒地长大嘴,喉咙里发出雷鸣一般的咆哮,它在酝酿龙焰——
姜奇妙听到自己喉咙里也滚出了吼声,和龙的声音一样,一样粗粝,一样充满野性——那不是她已知或未知的任何一种人类的语言,她吼道——
“寂静!”
龙一瞬瑟缩,人类的第二声咆哮如雷声翻滚。
“寂!!!!静!!!!!”
沙漠,夜色,篝火,转瞬消失。
姜奇妙终于将那双陌生的眼睛摘了下来,她在夺回自己视线的瞬间重新回到客厅。
浓烟消散,热浪平息,集装箱也停止了抖动。
世界重归寂静。
24.真龙认主(十)
姜奇妙回过神的时候,屋子里已经陷入了一段时间的绝对寂静。又因为刚才的聒噪太剧烈,这寂静就显得像是整个世界都已经陷入沉睡。
脑海里的画面尚未消散,那些灼烧和刺痛的体验如此逼真,让姜奇妙很难不去怀疑,刚才的一切并非发生在她脑海里,而是真实存在过。
她又原地站了一会儿,集装箱里忽然“咚”的一声。姜奇妙吓得往后一退,只当浓烟再临——结果箱门一开,出来的竟然是柯默。
姜奇妙:……
柯默看起来也很震惊,比她还震惊。集装箱的体积很难装得下一个人,但他就那么从里面爬出来了。姜奇妙目瞪口呆地看着柯默双手撑住箱侧,将自己整个撑了出来,而后彻底翻出箱子,用非常意外的语气问她:
“刚才谁在龙啸?”
姜奇妙:……
龙啸?
她的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方才沙漠里的画面,和最后那一声山呼沙啸、语言不明的“肃静”。
那是她听过,最接近龙啸的吼叫声。
联想到她刚刚回到客厅时喉咙里的撕裂感,以及整场幻境入侵她意识时的真假难分,那……龙啸的人……难道是……
我吗?
“就……”她思路凌乱,张口结舌,“刚才……我好像……”
“是你?”柯默环顾一周后确认并无别人,也立刻意识到了真相,“你说是你发出了龙啸?”
“是我先进入了幻境,”姜奇妙急忙解释,不知为什么,她看起来对自己发出如此声音的第一反应甚至是回避,以至于忙着澄清,“刚才烟特别浓,我好像进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看到她在沙漠里捡到一只小龙,然后又把小龙抚养长大,最后还……还喝了一碗龙血……”
“——你说你和龙签了龙血契约?”
“不是我,是幻境沙漠里的一个——什么龙血契约?”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个看起来不可思议,另一个看起来更不可思议。柯默已经从集装箱旁外走到她身旁,看她的眼神甚至是带了一丝审视。
“龙血契约,”他看着姜奇妙的眼神就像她会马上变成一只进攻性十足的火龙,“我只在传说里看到过,自从一个试图给火龙放血的巫师被咬死以后,巫师界已经几百年没有人再尝试过了——”
“——我进入的那个画面,确实很古老,”姜奇妙立刻补充信息,“那些人的衣服,还有随身携带的东西,比如杯子和戒指什么的,看起来都很古老。就算是沙漠,也太古老了,像是我小时候看的那种……那种魔法传说……”
柯默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眼神更为复杂:“你是说,你的意识进入了一个百年前和龙签订契约的人的……身体。签下龙血契约的人可以发出龙啸控制火龙,她又通过你的身体,发出了龙啸?”
姜奇妙认为柯默这个总结算是接近正确答案:“……有可能?所以刚才你那个集装箱里的走私火龙是……”
“嗯,这是个被施了伸展咒的集装箱,有走私犯把注射了麻醉的火龙关在里面。但我刚把它带回来,麻醉就失效了。我想进去重新注射火龙专用的麻醉剂,结果它一直在喷火,我根本控制不住它。箱子里所有东西都被烧焦了,我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烧死了,然后突然有龙啸——它一瞬间就——”
柯默的视线再次落到了姜奇妙身上。
“它变得很安静,我注射好麻醉剂就出来了。”
柯默不再说话,而姜奇妙则将视线移开他所在的位置,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恍惚。
她这一天都在恍惚,从早上张经理消失就开始,到发现自己长出红头发,这恍惚就变成疑惑。现在——现在她甚至进入了幻境里另一个人的身体。她在幻境中和龙签订契约,而幻境里的龙啸也入侵了她的现实世界,这让她的疑惑变成了彻底的迷茫。
这一切异常,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奇妙试图在记忆中追溯异常发生的源头,是她把相亲对象赶出家门吗?是哈利·波特出现在她家客厅吗?是柯默骑着扫帚一头撞碎她家的玻璃吗?
还是……还是从那个,在奥利凡德魔杖店前和柯默偶遇的瞬间?是从那个瞬间开始,她的生活,就已经被拨向另一条轨道了吗?
对面忽然传来了声音。
“预言。”
短暂的两个字,让姜奇妙猛然将头抬起。
“预言?”她重复,扬起了声调。
柯默靠近了她,腰微微弯下。他很少这样缺乏边界的靠近她,但姜奇妙知道,这一刻,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太震惊了,震惊到顾不上别的了。
他凝视着姜奇妙,视线不再是打量,而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恍然。他靠近了看着她,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姜奇妙的眼睛再度睁大——就这么一会儿,她红色的头发,又变得比下午密集了。
“你的头发颜色在变。传说是真的,签订了龙血契约的人,会慢慢长出猩红的头发,”柯默将视线从她的眼睛移到耳畔,声音变得轻而恍然,“姜奇妙,我明白了。我不是偶然躲来你家里的,我也不是偶然在游乐场和你遇见的。怪不得特里劳妮教授会在水晶球里会看到你家,你这里绝不只是什么联络点,你……”
“特里劳妮?你说塔楼里那位预言家?”姜奇妙庆幸她将原著倒背如流,不然恍惚至此,她肯定想不起这个名字的身份。
“另一个特里劳妮,但这不重要了。”柯默说。
他后退了两步,用新的目光凝视着她。姜奇妙居然感到了其中微妙的差异,原来巫师们看向彼此的眼神是与看向麻瓜时不同。她不再被置于保护者或被操纵方的位置,他的目光里带上了对力量的敬畏。
姜奇妙意识到,在经过了一整天的恍惚与迷茫之后,柯默是第一个用坚定的语调对她说话的人。然而他并不是在安慰她的情绪,他对待她的样子,是一种郑重其事的告知——
“姜奇妙,你是,被选中的人。”
*
我是被选中的人?
不可能,哒咩哒咩,STO——P!
这就是姜奇妙和柯默把集装箱送上天台的过程中,简短的心路历程发展。
她将柯默的郑重发言离谱化的原因很简单——她从小到大就没有被选中过嘛!一切正如她在环球影城的魔杖店前所思考的: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选中了,她甚至都不觉得巫师巷里那位扮演奥利凡德的NPC会选中她。她“不被选中”的一生从11岁那年猫头鹰不来开始,而后屡战屡败的无效努力,也只是在重复和加固这个“不被选中”的人生体验。
魔法世界的真实存在和哈利·波特的意外来访,或许帮姜奇妙找回了一点对生活的控制力。她有限地反抗了一下得寸进尺的父母,也有限地设立了一个友谊边界。但这“有限”也就到这里了,毕竟她连许生日愿望时都是如此保守——
“希望这次不要给自己施遗忘咒”,多么卑微!她只是想保留一些神奇的记忆,她甚至都没敢说:希望干脆把我家当成魔法世界的联络点吧!
结果现在呢?现在和她说什么?
“你是被选中的人。”
太荒唐了吧!
姜奇妙之前看书的时候学到了,她这个叫“不配得感”,她现在也必须承认,她就是不配得了。一个朝九晚五的小白领,周一还在为了痛失全勤瘫在座椅上,周五就和她说,“你和火龙签了契约,你被选中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现在宁愿相信,自己这红头发,真是得了绝症了。
腹诽了一路,姜奇妙终于把自己的心路历程理顺了。她准备等柯默把火龙送走的第一个瞬间就告诉他,你们弄错了,她没被选中,她不可能被选中,此事中间势必出现了误会。如果没有,那绝对是有人要害她——
什么龙血契约,什么猩红头发,她只是一个没有魔法的小麻瓜。把她卷进魔法世界的打打杀杀,那她只有死路一条啊!
“你们几点开传输啊?”站到天台上后,姜奇妙主动开口询问,她已经迫不及待和柯默分享自己“总有刁巫要害瓜”的推理了。
“还有六分钟。”柯默回答。他又看了一眼姜奇妙的头发,而后便将视线转向这老破小居民楼的天台更高处。这地方一会儿会直接开一道魔法缝隙,把集装箱送进去后,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然后,他就要好好和姜奇妙解释一下,那些关于预言、第三场战争、魔法部势力派系的情况——她那么热爱魔法世界,又因为没收到信难受了那么久,这次能以被选中者的身份加入,应该会很兴奋吧?
柯默用余光看了一眼姜奇妙,发现她都已经兴奋到揪下了一把新长出来的红发,贴到眼睛前面开始研究了。
还有五分钟。
两个人静静站着等,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柯默又观察片刻天台的结构,意识到一会儿魔法缝隙撕开的角度会略有偏移,为了方便施咒将集装箱更稳定的移进去,他选择向天台另一侧走了几步,拉开了自己和集装箱的距离。
就这样,姜奇妙和集装箱都在天台左侧,而柯默一个人到了天台右侧。不到五分钟后,缝隙会在他天台中间的位置撕开。
天色昏黑,晚风烈烈。他们今天都回家很晚,太阳早就落山了。远处是城市的万家灯火,柯默上次骑着扫帚撞进姜奇妙的客厅时,也是穿越了这样的灯火。
他在夜色中屏息,感到天台上愈发的安静,安静到连飞鸟的声音,和楼下大爷大妈乘凉的声音都消失了。柯默微微眯起眼,又盯着天台中间看了半分钟,忽然意识到,刚才上来的时候,他是能闻到楼下做饭的香气的。
他现在连味道都闻不到了。
声音,味道……全都消失了!
柯默猛然回过身!
姜奇妙并没有面对他,姜奇妙背对着他,将双手背在自己身后,正用脚尖踢天台上的小石子。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很苦恼,她看起来就像是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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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她身后,一个刚刚从天台一侧爬上来的黑影,正在高速靠近她!
“姜奇妙!”柯默大喊,然而姜奇妙根本听不到,她还在背着手思考人生。柯默意识到这个隔绝了气味和声音的结界把他和姜奇妙分开了,他抬手甩出一道魔咒,红光猛然甩出,又在天台正中被撞了个粉碎,就像是撞上了一扇透明的墙壁。
与此同时,那个高速爬行的黑影也到姜奇妙身后!
柯默不再用无声咒,他再度甩出一道魔力强大的咒语,红光猛撞透明墙,在半空中炸出一道巨大的烟花。空气明显有了波动,姜奇妙显然也听见了异常。
她转过身直面黑影的那个瞬间,柯默也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
蜘蛛……不对,人。那是一只蜘蛛一样的人。他将身体贴着天台地表,头抬着,贴地高速爬行。然而它的四肢已经不是人的四肢了——那是八肢,他像蜘蛛一样,长着八条胳膊腿!
被黑魔法改造过的生物……在黑魔法面前,麻瓜也只是可以被改造的动物。姜奇妙转身的瞬间就开始尖叫,她的声音透过柯默刚才击出的透明壁缝隙穿进这一侧。但是能传来的只有声音,他过不去!
柯默再次靠近透明墙,他几乎是将魔杖尖抵在了墙壁上,用魔咒近距离爆裂一击。这一次的攻击终于起了效果,无形墙壁震动,裂痕也从无形化为有形,就像是空气被一片片撕开。
而那只蜘蛛人,他将八肢拱起来。身体离开地面的瞬间,柯默忽然隔着透明墙壁看到,他脖子上居然挂着一个工牌!
他听到对方的脖颈和躯干一同发出“咔咔”的声音,这黑魔法改造生物的一个重要符号,他们无法给施咒者重塑运转自然的躯体,一切关节都是僵硬的。那只蜘蛛人身体离地,工牌在胸前晃来晃去,他嘶吼道:“举报我,你举报我,我被辞退,都怪你,我要第一个杀了你!”
他的腿根本不是正常人的腿,咔嚓咔嚓地响着,七零八落地往姜奇妙的方向冲。后者在这一刻几乎被逼到了天台边缘,柯默听到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辩解:“张经理,我没有举报你!”
她和黑魔法改造动物讲什么理!
透明墙壁慢吞吞地剥离,柯默一次又一次的施咒,每一次对面的声音都能清晰一点,但他还是过不去。张经理正在慢慢逼近姜奇妙,而她退无再退,后面就是天台尽头!
“咔嚓咔嚓!”
随着两声脆响,柯默看到张经理八条腿再度弯曲,在地上找到着力点后,猛然将自己弹射出去!
他张大嘴,蛛丝喷吐,而那蛛丝甚至不是白的,而是泛着毒液一般的黑!蛛网变成天罗地网,马上就要将姜奇妙包裹起来!
不行,来不及了!
透明墙壁和魔咒撞出巨大轰鸣,最后一片墙壁终于被猛然剥离。柯默离姜奇妙还有十多米,而那蛛丝还有两米就能将她绞进去。
“轰!”
红。
红色。
铺天盖地的红,铺天盖地的火。猩红的烈火沿着天台窜开,火球撞击到更外层绕着天台施放的透明墙,发出物理意义上的撞击声。火球像回音一样被透明墙壁撞回来,在整个天台翻滚燃烧,甚至朝着柯默扑面袭来。
他本就来不及过去,接连不断的火球又消耗了他的时间。柯默在烈焰里看不清另一侧发生的事,熊熊烈火烧毁一切,烧得天台上噼啪作响,热浪在透明墙壁围起来的密闭空间翻滚,烧得天台有如烈火地狱,烧得人视网膜上除了猩红什么都看不到!
柯默避无可避,最终从魔杖里喷出一股汹涌水流,将水流密闭成球,裹着自己踏过了火焰。
而后,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再难往前。
蜘蛛人已经不见了,地面上只剩两根残肢,齐根断裂,血流一地,被烈火烧得只剩焦黑的一截骨头。而在那两截残肢之后,是一只……
一只巨大的火龙!
集装箱里伸展咒施得小气,火龙伸展不开身体,后腿也被锁链缠住。他在那里面和火龙缠斗了那么久,都没有意识到,原来当火龙站立展翅时,它的体型如此大。它展开翅膀时,几乎占据了天台一半的大小。
它猩红的鳞片在火焰下熠熠生辉,闪出华采。它的翅膀起初是张开的,而后又慢慢闭合,它将翅膀的关节支在地面上,膝盖弯下,高昂的头颅慢慢低垂。
它红色的瞳孔里也是火光,但它也逐渐将眼睛闭上了。它将头轻轻向前探了一下,那姿势完全不像龙,反倒像是一只恳求抚摸的……的,狗。
柯默的目光,顺着它的头颅探向的位置看去。
姜奇妙站在天台的边沿,那是一个马上就要掉下去的位置。她的手放在胸口前,摆出的明显是拒绝的姿态,然而却在那巨大的龙首的引导下,慢慢地,慢慢地……
放到了它的额头上。
这一瞬,一声巨大而满足的喟叹,从火龙的喉咙里滚了出来。
一同翻滚出的,还有两团,从它鼻孔里喷出的小小火球。
25.龙契者(一)
火龙,危险级5×的神奇生物,高于马人和人鱼,和狼人位于同级别——但狼人5×是因为其杀伤力的确类比5个×,火龙5×,是因为这就是魔法部设定下的最高危险等级了。
“除了训练有素,本领高强的巫师外,任何人都不应该接近它们”——截取自《哈利波特·百科全书》。
姜奇妙自认自己绝不属于“训练有素、本领高强的巫师”,事实上,连三强争霸赛里的四位勇士,也只是与火龙勉强打了个平手。
但描述一个事物“危险级”的本质是在描述当事龙的攻击能力,如果说,这个神奇生物,人家不攻击你,而且还保护你,而且还……还在你面前撒娇呢……
姜奇妙盯着面前这只将巨大头颅贴至自己手心的火龙,内心也评了个级:
可爱级5×,萌级5×,嗲级5×。
人看见狗的时候很难控制住理智,看见狗狗龙的时候大抵也是如此。不过她的理智也只丧失了五秒,当地上那两截断肢再度进入视线的瞬间,刚才看见八腿张经理的惊慌便立刻重新浮现出来。
姜奇妙在那种诡异的改造上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和监控蜻蜓一样的改造手法——张经理为什么会被黑魔法盯上?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火龙——如此危险的神奇生物,为什么会保护她,又亲近她?
她的大脑像在遭受轰炸,困惑一个接一个,从不相信到接纳,又从接纳迅速过渡到更复杂的不解。姜奇妙觉得自己像是,文艺汇演上那个一直在舞台边演花草的人,突然被拉到了舞台正中间,聚光灯全打在她身上,戏眼也都来到她身上,整个舞台都以她为核心延展开——
然而你以为小花草就会坦然迎接这一切吗?恐怕很难。花草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怀疑舞台调度出了问题,花草只想跑回熟悉的舞台边角,花草想说观众不要再看我,聚光灯不要再照我,目光和灯光都会暴露我的平庸,请把舞台正中还给主角吧!
她就这样恐惧着,抵触着,直到脑海里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她在一瞬间看到了那个骑龙女人的面容。她将头从兜帽中微微抬起,她的眼睛也是猩红的,因愤怒而燃烧的。兜帽下的红色发丝在山谷的风里飘着,姜奇妙听到她再一次发出龙啸,而她完全听懂了对方的语言——
“昨日世界竟将龙契者蹉跎至此,它又如何蹉跎我其余的子民?我给予你龙血之力,我给予你引路之兽,你如何不信?因何不配?为何不醒!!”
啸声如雷,分明是脑子里的画面,却像是在她耳边炸响,震得姜奇妙的心脏猛烈地收缩。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头皮传来剧痛,像是有千万根银针在从内向外的刺,又有千万根穿在针上的线顺着刺口向外生长。
她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这一周隐隐的头痛,都源自那些已有红发穿破头皮的生长——而在此刻,它们集体迫不及待地要向“昨日世界”宣布——聚光灯所在,龙契者就位。
姜奇妙清晰地感到了最后一根红发停止生长的那个瞬间。而后,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她再顾不得眼前的火龙对自己抚摸它额头的恳求——她的眼皮,已经不受控制地黏在一起了。
*
姜奇妙知道自己晕了过去,但她仍然保持了对外界的部分感知。她知道柯默在收拾残局,例如楼下已经被麻瓜报火警叫来的消防车,又比如那只因为麻醉剂再度沉睡的火龙,还有已经丧失行动能力的自己。
他办事,她放心,因此她得以在梦境里反复地让那句质问声响起——你如何不信,因何不配,为何不醒?
她将自己反复地暴露在拷问之下,终于在某个时刻想起来:她此前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人生,就是在往舞台边沿退的过程。
姜奇妙想起自己小学的时候还是愿意站在舞台正中间的,那时候她读《哈利·波特》,神奇的猫头鹰出现,魔法世界的录取通知无论如何也要递给被选中的主角。她戴着哈利的眼睛踏上火车,顶着“大难不死”的主角光环,开始自己在魔法世界的神奇冒险。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做配角的呢?
大概是在每一场冲突中被逼迫着让步的时候,大概是在每一次想法和需求被排去最后的时候。大概是在展露了一丁点与学业无关的才华便被批评“又去做没用的事”的时候,大概是在每一次鼓起勇气的尝试都以失败和旁人高声嘲讽告终的时候。
我平平无奇,我一无是处。旁人的优秀是他们生来如此,而我?
我生而平庸。
我的父母是孱弱的,所以我要继承他们的孱弱。我的父母是被亲友羞辱的,所以我要继承他们的羞辱。我的父母在每一场冲突中吃亏是福,这“福气”从四面八方涌向他们,并无可避免地在最终涌向我。
然而他们也是可怜的,因为他们也继承了更上一辈的孱弱、羞辱、与“福气”。这是一场家族诅咒,顺着血缘传向我,唯一活下来的办法便是再生一个后代,将这诅咒传下去,传下去我就能解脱,传下去我就能活着。
可是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还有没有别的活下来的办法呢?
魔法世界的梅林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不成标准的直角板,为什么我一直在躁动?是我的身体里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吗,是另一个人格一直在我身体里沉睡着吗?你不让我以巫师的身份觉醒,又不让我沦为一个纯粹的麻瓜——是因为你给我安排了更艰难的使命吗?
——我给予你龙血之力,我给予你引路之兽。
——“你是被选中的人”。
梅林,你选中了我,可我承担不起龙血的力量,我的身体要被撕裂了,我的精神也要融化了。我是一个孱弱之人,我已作为一个孱弱之人,经过数十年的教养与塑造,你们——你们再去选择一个,更强大的人物,承担那个伟大的使命吧!
*
“预言是不是疯了?选择一个毫无魔力的麻瓜去承担龙血的力量——我再晚来一秒,她必死无疑!”
“你弄错了先后,”柯默靠在客厅烧出印记的墙壁上上,眼神紧盯着姜奇妙,他感知到了一种剧烈的痛苦,那痛苦来源于姜奇妙的内心,“是她先被龙血选中了,才有了预言。”
赵大卫摇摇头,不再争辩。不争辩的一方面是觉得柯默说得对,另一方面,是他这会儿眼前发花——
这是使用刚才天台上缝隙魔法传输后出现的晕眩。这种空间的缝隙传输以前只会用于神奇动物,他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体验的巫师。他决定找机会汇报一下,这种运输方式对动物来说完全称得上虐待,CDDC(处置危险动物委员会)竟然用了这么多年,根本就是欺负动物不会说话。
“你刚才那种控制龙血力量的魔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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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默侧头问道,“给人用真的没事吗?”
“给人用有事,但是龙契者也不算纯人吧,”赵大卫尽量将自己从眩晕里抽出来,“主要是她刚才看起来都快不行了,我想着救人要紧……哎,本来要传给我打药那龙呢?”
“它麻醉二次起效,我把它关回去了。”柯默往墙角指了下,魔杖甩出一颗小火星,砸在集装箱上,“咚”一声。
箱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是真昏迷了。
倒是和它……和它的“主人”一样。
柯默注意力都在姜奇妙身上,赵大卫几次抬头看他,欲言又止,然后欲言再止——自从这位傲罗校友被调去联合部队,他都一年没见着人了,那魔法部和学校里的传言倒是越来越邪乎,好嘛,“赫奇帕奇有史以来第一个黑巫师”,要不是他俩打上学的时候就一个寝室,赵大卫就真信了。
这周三的时候,波特副部长忽然去交通司找他,说要给他安排一项秘密工作,赵大卫刚开始那真是很抗拒——
诸位,魔法交通司,他当时为什么考这个司?那还不是因为闲职一个!他可和柯默不一样,姆们纯血老北京,对出人头地没有任何兴趣,只想找一个二环里的工作,每天骑车上下班。他都考去伦敦魔法部了,他已经是北京人里最上进的那一批了,就不要再在编制内工作之外再给安排活了吧?
哦?是去接应柯默?
哦?柯默是波特副部长的人?
哦?柯默和波特副部长说他是魔法部他唯一能信任的人?
哎,哎你说,真是的,哎真是——这是何等铁瓷?这和把他赵大卫填成紧急联系人有什么区别?
赵大卫别的不说,局气那绝对是第一个。柯默认他做紧急联系人,那这秘密任务就非他莫属,绝对不能再给别人了。他就这么拿到了控制龙血力量的特制魔药,也拿到了那个可以开启时空缝隙的一次性魔法道具。
不过了解完具体情况,赵大卫还忍不住在那腹诽了一番——
当初柯默非要考去傲罗办公室,他就觉得他太卷了;后来又被安排去联合部队,这真是卷中卷;现在他人都回国内潜伏下来了,还又和领导要了额外的工作量——Ber,他这哥们11岁就来英国了怎么还在卷,他一个人干这么多重量级工作,把魔法部职场生态搞坏了怎么办啊?!
因此,空间魔法开启前,赵大卫已经整装待发,准备通过缝隙和他喊话:柯默,你这工贼再这么当下去,恶劣程度可就仅次于食死徒了啊!
结果裂缝一开,集装箱没过来,涌出来的那叫一个浓烟滚滚,热浪灼烧,还有些劈啪作响的火星子。
赵大卫脑袋伸到缝隙旁边嗷嗷喊:“Ber,什么情况啊?”
“姜奇妙!”遥远的缝隙对面,无人在意他,只传来了一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名字的呼喊。
赵大卫:怎么个意思?
赵大卫:怎么还把姜奇妙扯进来了?
赵大卫:副部长也没和我说啊!
缝隙一共就开3分钟,第一分钟冒浓烟,第二分钟在喊人,第三分钟连火警的声音都出来了。赵大卫在这边急得团团转,眼见着裂缝到时间开始闭合,他心一横,眼一闭,两条腿啊就这么往缝儿里一迈——
开都开了,走你!
就这么着,驻伦敦老北京巫师赵大卫,回家了。
26.龙契者(二)
龙契者是一个很古老的概念,这是赵大卫能和柯默回忆起来的。了解到这个概念的契机源自他在神秘事物司曾有三个月的工作经历——
就说起这个赵大卫就又要感慨了,人真的不能卷,人一卷就要出事。你看柯默,轻轻一卷就将自己卷成黑巫师。而智慧躺王David Zhao,当年也险些因卷酿成大祸——他面试魔法部的时候,就因为在终面上显露了自己那么一丁点对神秘事物的知识面,那个八年看不上新人的神秘事物司立刻就派人去交通部要人,居然把一心求躺的赵大卫在定岗前截胡了!
赵大卫焦灼啊,赵大卫的苏格兰巫师妈和老北京麻瓜爸也很焦灼啊。就这破名,“神秘事物司”,能是什么好地方?它连具体工作内容都没有!你看吧,就那招聘的时候但凡不说具体工作只说“很有挑战性”的,那完了,那你以后没有工作了,你就只剩挑战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余生沦落到只剩“神秘”的下场,赵大卫在进入神秘事物司后立刻开始了一项表演:凡事只出半分力,在各个层面向领导展现自己的难堪重任,和无能。
借此契机,赵大卫也得悟大道——原来只要你足够没用,就没人能用你。他在神秘事物司摸鱼三个月,除了擦桌子倒水,就是去密室里给老员工整理那些落灰多年的神秘文档——这里面恰好包含了关于龙契者的内容。
他和柯默回忆道:“他们西方龙和咱们这边不一样,自古以来都是邪恶的象征,所以基本也没有巫师愿意去和龙签这种契,中世纪以前这都属于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行为。”
“后来这ber文艺复兴了嘛,啊,这个,大家觉得不能这么歧视龙了,人家就是一种神奇生物,和马人一样,甚至还比狼人强点,那狼人你不招它它也要来咬你,火龙你别招人家人家根本懒得搭理你——所以就有巫师提出来了,说龙契者也不能说是和魔鬼做交易,能和龙换血那是人家的本事,他要给龙契者正名!”
“不过他正了名也没用,龙契者只出现在传说里,没有任何真的龙契者出来认领身份或者留下文字资料。反正就我看的那些文件里,只有一些目击者的口述。”
“什么样的口述?”柯默问。
“那口述我总结了一下,”赵大卫把两根手指伸出来,在自己面前比了个“耶”,“本质就是两个Bug。”
“第一个,所有物理形式的魔法攻击,在龙契者身上效果打折,”他顿了顿,补充,“比如说阿瓦达索命,搁你我身上,咱俩肯定死了。龙契者,轻伤。”
“你懂了吗?等于说就算姜奇妙一点魔法不会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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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小时套着个‘盔甲护身’满地乱走。”
“第二个,龙契者骨血重塑,这什么概念?就是等她觉醒完成,她的骨血就不是人的骨血了,是龙的骨血,龙的骨血该有的特性和用处,她身上都有。这也是很多龙契者不暴露身份的原因,真绝了,欧洲唐僧骨血版。”
赵大卫回忆结束的瞬间,突然感觉自己的类比未免太过地狱。考虑到柯默和姜奇妙的关系,他急忙把嘴像没牙老太太似的闭了起来。
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柯默也没有和赵大卫揪字眼的心情,且前者的状态看起来没比昏迷中的姜奇妙好太多。赵大卫又观察了一番后,斗胆提问道:
“该不会特里劳妮教授预言的那个什么,环绕了一段意志,引导保护blabla,然后快乐悲痛blabla,哎我这个记性……“
“她的欢愉是我的欢愉,她的悲痛让我更悲痛,”柯默用食指骨节顶了下太阳穴,看起来也是刚刚明白过来,而且又明白,又痛苦,“骨血重塑,你根本不知道她现在多难受。”
赵大卫:……
“那我肯定不知道啊,”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属于北京人的阴阳怪气,“不然那意志不就环绕来我身上,引导我,保护我了吗——那你能乐意吗。”
柯默:……
27.龙契者(三)
伦敦与北京的时差为7小时。
副部长办公室里,波特副部长正在皱着眉头处理这两周来堆积的文件工作,其中有一份便是由危险动物委员会递交来的,关于欧亚边境火龙走私的报告。
长期阅读冗长而官方的文字让他染上些微思维涣散的毛病,波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文件居中的那几个字上:中国火球龙。
是的,中国火球龙。
波特再次集中注意力,继续阅读了下去——
“已有的中国火球龙记载极少,伦敦地区的现役危险动物饲养者缺乏对此品种火龙的看管经验。部门方面请求调配一名亚洲地区的火龙饲养者,待准备充分后,可以顺利接收这只走私的中国火球龙……”
波特:……
他把文件合上,钢笔扔到桌边,绿色的眼睛颇为不耐烦地闭起来。
准备,一切都要准备。
那些哑炮走私犯运龙的时候可从不准备!
他好不容易才协调各处手续使得那只意外出现的中国火球龙可以直接通过空间魔法来伦敦,甚至冒险启用了他本意先消匿踪迹的柯默,结果最不配合的反而是本该负责的危险动物委员会。
这几年魔法部的工作实在越来越困难,麻瓜的科技让魔法无处遁形,如果说巫师们的行为还能通过严加规范降低暴露风险,但这些神奇动物却是野性难驯且不受管控,时刻挑战着魔法世界的保密原则。
交通司的一名员工已经被派去和柯默对接任务了,对这种危险系数极高的生物,为了以防万一,他将接收火龙的具体位置定在了英国一处偏僻的山谷。尽管目前还不知道David那边进度如何,但如果委员会坚持不接收,那就先送去在罗马尼亚研究火龙的比尔·韦斯莱那里看管,或者通过卢娜的渠道联系她的丈夫,那位神奇动物学家的后代或许有办法……波特揉着眉心,慢慢思考。
意识到壁炉里有绿光闪烁时,波特漂浮的思维终于找回落点——能直接从办公室的壁炉抵达,没有预约的来访……是霍格沃茨的人!
波特副部长立刻振作起来。
霍格沃茨的最终决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尽管巫师们都在欢欣鼓舞第二任黑魔头的倒台,但魔法部和霍格沃茨的管理者们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他们一直在暗地里监控着黑魔法复苏的迹象,并建立了一条能从霍格沃茨直通魔法部的秘密通道。这条传送通道高度机密,连哈利也是升任司长后才得知详情。
不过鉴于魔法世界和平了太多年,且学校的老师们也逐渐离开教职颐养天年,壁炉里已经很久没有绿色的火焰亮起了。
受困于枯燥的文件,无论来的人是谁,波特副部长都感到振奋。
他有一些大概的猜测,例如草药课的隆巴顿教授,他去年通过这条秘密通道给哈利和赫敏送来两花盆新培育的植物,并遭到了后者“浪费战时特殊设备以行私事”的批评。尽管如此,波特仍然期待着从壁炉里走出来一些熟悉的面孔,那些同学,那些D.A的老朋友……
看到一头整齐短发的特里劳妮教授时,波特很意外。
呃,虽然已经和这位新的占卜课教授见过五次,但波特仍然很难对她叫出口那个姓氏——他始终无法在心里摆脱特里劳妮教授那个头发蓬乱、戴着厚度数眼镜、并时刻拿着一瓶雪莉酒的标准形象。
“下午好,波特先生。”来人一身紫色长裙,迈着轻巧的步伐,坐到了他面前的椅子上。
“下午好,特里劳妮教授。”波特反应很快。
他曾经非常不信任占卜学,也深深质疑过邓布利多对特里劳妮血统的信任。但在上一次战争结束后,波特意识到了自己曾经的幼稚,占卜也成为了魔法部一项重点关注的预测手段。因此,当新的占卜学教授提到关于那间麻瓜公寓将成为战争的重要阵地,波特完全信任了对方的判断。
不过,此前几次交流都是他前往塔楼。波特发现自己仍然对在塔楼外的桌面上看到水晶球这件事感到荒诞。
但特里劳妮教授的神色严肃使他嗅到了事态的严重,且值得庆幸,新的特里劳尼教授从不故弄玄虚。她将从怀中掏出来的水晶球推到波特面前,语气严肃道:“今天下午,预言发生了变化。”
“变化?”波特试图通过重复得到更确切的信息,“预言过的未来会变化吗?”
“未来始终处于待观测的状态,波特先生,”特里劳妮教授回答,“这是一门有关坍缩的麻瓜科学。我曾经和你说多,那间麻瓜的客厅会成为阵地前线——”
“是的,你提到过,我已经去现场施了保护魔咒。根据我对那个小姑娘的观察,我想那里大概率会是一个重要的消息联络站,像是当时我教父的——”
“不,那绝不只是一个消息联络站。”
特里劳妮教授用坚决的语气打断了波特。
她用手指抚摸了几下水晶球,里面的白雾立刻开始涌动。波特低下头,看见水晶球里浮现的画面与上次如出一辙:那个麻瓜女孩的客厅,来来往往的傲罗,还有阳台上川流不息的猫头鹰……
“区别是?”他的语气不解。
“已观测到的预言,是确认坍缩的未来,”特里劳妮教授深色严肃,“这是上一次坍缩出的画面。当主人公的选择尚未明朗时,水晶球也无法呈现出未来的画面。我每天都会审视这一幕,而今天下午,新的坍缩出现了。”
波特愣了一瞬,而后视线迅速下移。
一瞬间,他绿色的眼睛就显出了几分意外。
依然是那间被他施咒保护过的麻瓜公寓,依然是魔法部里那些和他有过交集的傲罗。让他意外的是,里面忽然出现了很多没有穿巫师袍的身影——那绝对是一群麻瓜。
这些麻瓜正在水晶球里探讨着什么,甚至那些傲罗也在熟稔地与他们交谈,他们的手里还拿着魔杖,甚至当着这些麻瓜的面用猫头鹰传递消息,这、这绝对是违反巫师保密原则的!
更让波特震惊的,是水晶球里忽然出现了一抹猩红。他忍不住离水晶球越来越近,只想看清楚一点,紧接着,紧接着——
猛然间,波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仿佛在躲避什么从水晶球里喷薄而出的东西——
火龙!
一只冲着水晶球表面仰起头,猛然蹿升的火龙!
火龙当然没有飞到水晶球外面,它只是身躯太过庞大,在那一瞬间填满了整个水晶球,喷出的火焰将球体内的白雾全都驱散了。它用龙类锐利的眼睛紧盯住水晶球之外的一个点,仿佛在冲着某个目的地飞去。而在龙的头颅之后,同样有一双……一双人类的眼睛,缓缓抬起来,正望着波特!
预言,预言产生了变化。
波特忽然明白了特里劳妮的话。
不是有了新的预言,也不是未来被改变了,是预言“更加精确了”。此前的预言只是提到了那间麻瓜的公寓,现在,或许是当事人出现了什么变化,更多的未来“坍缩”为现实,例如会有大量麻瓜和傲罗合作,当然最重要的,这场战争会……会有一个骑龙者出场……
“特里劳妮教授?”波特突然发出了声音,“你的神奇动物学的怎么样?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只火龙似乎是一只……中国火球龙?”
“是的,我想的确是中国火球。你见过这种龙?”特里劳妮教授也将视线移到水晶球里,“红色的鳞片和金色流苏的尖刺,还有狮子鼻,这的确是中国火球龙的形态——”
“……梅林。”
波特声音里复杂的情绪让特里劳妮感到他那里显然有自己尚未得知的信息。
“梅林,梅林,梅林。”
波特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在办公室乱转了。麻瓜的公寓,被牵扯进的联合部队卧底,走私的中国火球龙,去接收火龙却杳无音讯的员工,水晶球里的骑龙者的出现……
“非常抱歉,特里劳妮教授!”半分钟后,波特副部长终于暂停了自己进入战斗状态的反应,他把水晶球和关于火龙的文件一同夹到胳膊里,十万火急道:
“我得失陪了,我现在就得去赫敏——哦,格兰杰部长那里商量一下。感谢你的到访,代我向隆巴顿教授问好!”
*
“……Ber,哎我说,真服了。”
北京,老破小区,水晶球里即将成为战线重地的那间麻瓜公寓。
一阵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的京腔三连后,柯默把目光投向了苦口婆心的赵大卫。
从昨天姜奇妙陷入昏迷,到今早龙血重塑结束,目前距离姜奇妙醒过来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整整三个小时,他和赵大卫费劲口舌,用尽全力,在说服姜奇妙接受自己是龙契者的这件事上,取得了0%的进展。
他们不是唯一焦急的人,姜奇妙看起来比他们还焦急。她顶着一头崭新的猩红长发,穿着一身熊猫造型的睡衣(龙血重塑流了太多汗把原来那套浇透了),双手攥拳放上膝盖,身子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又固执又认真。
“妙妙姐,”赵大卫急得喊姐,“你怎么就不信自己是龙契者呢?你看啊,刚才柯默说了,水晶球里有预言,而且是两次预言,一个是你家客厅的,一个是专门对他的,他来这儿的使命就是唤醒你的,人家占卜课教授老早就看见了!”
“要是光有预言你不信,你看看你这头发——这不就是典型的龙血重塑以后的状态吗!龙契者就是红头发,你昨天一晚上疼得死去活来的是为什么啊?就是你体内的龙血在觉醒啊!”
“两次预言你不信,龙血重塑你还不信,那火龙的反应总不会骗人吧——那么大个龙,逮谁攻击谁,在箱子里差点把柯默烧死,就认你,就让你摸脑袋,这、这——这简直是铁证如山,你怎么就不信呢!”
“我从头到尾没说我不信,我信有这么个人,”姜奇妙被龙血烧了一夜,脸色苍白,挡不住语气义正词严,严肃得像在公司大会上作报告,“但是这个人不可能是我,我是说肯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觉醒错人了。你们得赶紧找到那个正确的人,别耽误TA和你们一块拯救魔法世界。”
“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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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叫觉醒错人啊姑奶奶!”赵大卫绝望地瘫在沙发上,瘫之前推了一把柯默,让他继续。
柯默本来就不擅长游说,他只擅长直接武力制裁,他又不能武力制裁姜奇妙。而且那火龙就在旁边集装箱里睡着,他现在要动手,谁制裁谁还不一定。
措辞了好半天,他终于试探着问出一句:“那你为什么宁肯觉得是别人,也不可能是你呢?”
姜奇妙被他问得停顿两秒,看起来是在现场想理由。
“就……就不可能是我啊,”她说,“我连巫师都不是,怎么会突然摊上这么大一件事?机会不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吗,我也没准备啊。"
“可是我觉得你准备得很充分啊,你从小学就开始准备了,”柯默说,“你还帮我一块准备了,我进魔法世界以后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因为你帮我准备过。”
赵大卫垂死瘫中吐槽了一句:“哥们你这话挺暧昧。”不过他累得气若游丝,而且那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对话上,没人理他。
“而且……也没有预兆!”姜奇妙在2s之内就又找出了新理由,“我看书的时候,人家小巫师收到录取通知的时候不惊讶,是因为他们从小身边就总有怪事。我没有过啊,我一直特别平凡。”
“说不定有预兆,可能是你没发现,”柯默说,“而且我也没觉得你平凡。”
“我哪儿不平凡?”
“你小学的时候……”
姜奇妙:“……你别老提我小学了,我小学都毕业十二年了。”
“毕业十二年怎么了?不都是同一个人——”
“——不是同一个人了!”
赵大卫:……哎,怎么气氛有点不对啊。
怎么劝着劝着吵起来了??
他刚才一直仰瘫在沙发上,觉出问题才开始把身子掰正。这一坐直可不得了,姜奇妙坐在他右侧折角的沙发上,两只手在膝盖上攥得极紧,眼圈都有点泛红。至于柯默,他一直也没往沙发上坐,刚才是抱着手靠在沙发对面的电视墙,姿态还挺松垮,争着争着姿势就绷紧了,腰还抵着墙,上身已经微微往前倾斜,头偏向一侧,明显是要吵架的前兆。
得,都是他赵大卫的错。术业有专攻,他是真不该让这动手的去动嘴。
“哎呀哎呀。”他抬起手,像在指挥乐队似的左右上下起伏,试图让平息双方的怒意。
然而气氛一旦到了,指挥什么都没用。
“怎么不是同一个?我看你明明和小学一样,数学差,逻辑也不好,”柯默就顿了两秒,就来灵感了,“能证明你是龙契者的证据你一样不信,找一些站不住脚的理由,非说龙血选错了人——你能不能别什么事都凭感觉?”
柯默话音刚落,姜奇妙立刻反弹:
“什么啊?凭什么你们的证据就是证据,我说的理由就站不住脚?我就是又没准备,又没预兆,这怎么就凭感觉了?还张口就什么‘被选中的人’……要选我11岁就选了,再不济,15岁也选了,16岁也选了。次次不选我,现在我都准备踏踏实实当个麻瓜社畜,按部就班——”
又来了,又是这幅腔调。既是和他解释“我现在这工作特别好的”的腔调,也是和他如数家珍“养老保险公积金”的腔调。她自己没发现她每次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都特别怪吗?柯默再也控制不住,眉头狠狠皱起来。
“踏踏实实按部就班?我看你也没有吧,”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去年来找你的时候你还在精神病院兼职,那个男人来和你相亲你有多生气我都能感觉到。还非和我说自己工作好,结果下班的时候脸都是灰的。对,我倒是也很奇怪,你小学的时候向来有话直说,这一次见你连和别人发脾气都不会了。哦——但是你和我嚷好像没负担?”
姜奇妙有一瞬被噎住。
赵大卫语气虚弱:“这……这怎么吵跑题了,咱不是就想让她相信这个龙契者……”
“没跑题,都是一件事,”柯默语气硬邦邦的,“她现在就是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生气了装没生气,不愿意的装愿意,想相信的说不相信,她现在特别假。”
“不不不,妙,他这话说得有问题,你别按字面意思理解,”赵大卫立刻转头找补,“我们的本意还是想和你解释龙契者的事,你一直不信他急了,哎这帮傲罗,哎,武夫,这就是武夫——”
“我就是字面意思,”柯默开口的瞬间,赵大卫眼前一黑,只想让他自生自灭,“姜奇妙,你要是一直这么假下去,就算哈利·波特亲口和你说你是龙契者,你都不会信。”
“你扯别人做什么?”姜奇妙一脸匪夷所思,“哈利·波特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来管一个弄错了觉醒身份的假龙契者?”
就在她话音落定的下一刻,老旧的公寓门,忽然传来了“叩叩叩”三声响。
三个人的目光全都汇集到声音响起的地方。
门外安静片刻后,传来了一声,很不标准的普通话。
“请开门,”门外的声音说,“我是,哈利·波特。”
28.龙契者(四)
荒诞。
——荒诞!
这是姜奇妙把目光投向防盗门后脑海里唯一的反应。
这才过去几天,她姜奇妙何德何能,让前役救世主、大难不死的男孩(已经是中年男人了)、英国魔法部副部长波特先生连续两次登门拜访!
惊慌的不止她一人,赵大卫一拍脑门,神色也有点搞不掂的意思。
“完了完了,”他一边念一边往门边走,抬手作势开门,“我工作干一半被空间魔法传过来,都没和副部长说一声。完了完了……”
按赵大卫刚才的意思,这只走私火龙的传送是哈利·波特代格兰杰部长管理——部长嘛,干的活就比较纯粹的高大上,但是做副的话,除了高大上,就势必有一堆鸡零狗碎留待处理。火龙走私也属于职辖的琐事之一——由于危险系数太高,与此物种有关的走私一直是魔法部一个很棘手、很头痛的问题,不然也不会冒险动用柯默这个本该隐匿行踪的傲罗。
约定运送的火龙没有按时抵达,从这个角度讲,即便不是因为姜奇妙这个龙契者,哈利·波特的到访也是很合理的。
但就在赵大卫的手要碰到门锁的前一秒,柯默忽然眼神微变,低声喝了句:“别动。”
他语气又急又冷,叫客厅里余下两个人身形一僵。姜奇妙看赵大卫,赵大卫又看回柯默。没等他俩开口问,空气里忽然又传来了那种魔法前兆一般的微小波动。
姜奇妙不确定别人是否有她这种对魔法的敏感,但她的确是每次都能感知到的。她的目光下意识看向柯默的手,发现那根尖端乌黑的魔杖已经不知在何时,又一次从袖子里滑落到他的指间。
她意识到自己当下最好不要发出声音,事实也证明了她的判断。一道无声咒从柯默的魔杖里悄无声息的滑出,又以雾气的形式附着到门板上。
实心防盗门变为半透明的瞬间,姜奇妙呼吸停滞。
门外站着的不是哈利·波特。
而是一个……商场做活动用的……卡通充气人?
充气人的身体柔软,灵活,站在防盗门外,没有风也会自行晃动,从腰到两条胳膊,包括脖颈,毫无骨骼感的摇来摆去。它的脸上印着招揽顾客的笑容,一个巨大的、将嘴角咧到两边的笑容,两只眼睛也笑弯弯的,却没有瞳孔,更无温度。
它的声音也和人一样,是从咧开的嘴里发出来的,但它的嘴唇不动,声音也是被设置的、恒定的。第一次敲门没有应门者后,它再次把柔软的胳膊伸到门板处,用密封充气口的唯一一处坚硬的东西敲打了三下门板。
“叩叩叩。”
“请开门,我是哈利·波特。”它顶着那张没有温度的印刷笑脸,重复着和刚才一样的声音。
这画面太过诡异,姜奇妙血都冷了下去。
赵大卫也在这个时候反应了过来,急忙摸索胸口,从怀里拿出他的那根魔杖。但柯默立刻抬手将他缴械,把赵大卫的魔杖接进自己手里。
姜奇妙回头看他,看他朝赵大卫摇头。
……对,区域反制魔咒。姜奇妙立刻反应过来。
柯默之前提过,今年区域反制魔咒的制裁比去年更加严格,所有巫师里,只有他所属的那个“联合部队”的巫师拥有豁免权,可以跨区域施咒。他显然是担心赵大卫触摸魔杖时不小心有魔力波动,导致他遭到反制魔法的攻击。
门外的充气人第三次叩门,依然得不到回应后,便摇摆着身子,晃动着下楼了。姜奇妙贴近防盗门,听到他慢慢飘下楼道,充气的双脚和楼梯摩擦,摩擦,直到远去。
随着它的消失,防盗门上附着的雾气慢慢蒸发,终于回到了原本的实心样子。
她心惊胆战地把头转回去,看向拿着两根魔杖的柯默。后者等到危险解除便把赵大卫的魔杖递了回去,但神色依然是冷凝着的。
这些傲罗对异常的警惕性的确不是他们这些非一线的人能比的。那只诡异的充气人犹在眼前,不等姜奇妙追问,赵大卫先开口追问。
“什么东西!?”他刚才手都伸到门锁旁边,距离那怪东西只有一步之遥,此刻看起来心有余悸。
柯默沉默片刻,把视线投向姜奇妙。
“和蜻蜓一样,和你变成蜘蛛的经理一样,”他说,“区域反制限制了巫师的离境施咒权限,这些东西都是黑巫师的代理者——魔力低下,但可以被无限制造。代理者被损毁不会对施咒的巫师造成任何损失,也不会暴露身份,的确很好用。”
姜奇妙没有特别理解,赵大卫看起来比她多理解了一点,但是也很有限——他这一年还没有离开过英国,这是第一次体验施咒受限,成了一个和姜奇妙一样的麻瓜(然而人家本质已经是龙契者,目前只有大卫一个纯麻瓜)。
柯默的眼神定定的看着姜奇妙,让她从惊魂中缓过来后便续上了头疼——从她醒过来到现在,三个人的争论一直没有脱离“龙血是否觉醒错人”这一点。姜奇妙开始后悔自己光顾着否认,却没让柯默多解释几句目前的情况,毕竟,就算真的“觉醒错人”,现在这个“错人”也是她姜奇妙,甚至连那个天台上攻击她的人也是她的前经理。如果之后还会有什么因此而生的发展,也都会将错就错的找上她本人——总之她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崩溃了。姜奇妙面无表情地想。
她一个舞台边边的小花小草,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绝境??!
花了大力气理清楚情况后,姜奇妙终于把一缕散落的红发丝从眼前别去耳廓,慢吞吞地提出了一个与“我真的不是龙契者”无关的问题切口。
“那……那,”她用一种混杂着求知欲和求生欲的眼光看着柯默,“这个充气——不是,这个‘代理者’,为什么会找到我家门口啊?难道是因为……”
她停顿片刻,声音变调:“难道是因为刚才在天台上,我把张经理,也就是他们的另外一个代理者,烧断腿了吗?!”
那两截焦黑的蜘蛛断腿犹在眼前,姜奇妙语气惊悚,柯默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他把魔杖在指间转了个圈,上下打量姜奇妙一番,看得她刚冒出来的求知欲都有点不好意思,光剩些汹涌的求生欲。
“看什么啊?”姜奇妙把脑袋缩回去嘀咕,“我就是想问清楚一点,别到时候替别人死,还死得不明不白的……”
“龙契者不会轻易死。”柯默把视线移开,句子简短,语气笃定。
龙契者当然不会轻易死,但假的可未必。不过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求生欲是人人都有的,姜奇妙也不例外——人性实在微妙,她心情最不好那段日子,经常在社交平台上连发十个“想死”,眼下真的面临“要死”风险,反倒浮现出十二分警觉。可见人本质还是想活。
此外,相比于直接死,不知道怎么死也是很可怕的。比如天台八条腿的蜘蛛领导,又比如门口那个咧着笑脸的充气人,以及今后还可能出现的黑魔法“代理者”——无论死在他们哪个手里,死状恐怕都不会很优雅。
就这样,作为一个硬被推到台中央的小草npc,姜奇妙完全是从求生欲里榨出来了这点求知欲——此事与她认可自己是真龙契者,没有半点关系。
“两种可能,”柯默简单思索片刻,回答道,“一种找我,一种找你。但是昨晚你经理刚逃走,今天就有新的代理者上门确认情况,找你的可能性更大。”
“确认情况的意思……是要来消灭我吗?”姜奇妙心惊胆战地追问。
“有可能,但也可能是……”柯默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冷笑,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拉拢你。”
简短的三个字,却叫人好一番回味。姜奇妙呆愣许久,终于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回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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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向自己的脸:
“拉拢……我吗?”
*
一百年过去了,巫师的跨国旅行仍然无法使用魔法——没有壁炉作为路网系统,无论是幻影移形还是飞天扫帚,在跨越大陆或海洋级别的远距离旅行时,始终缺乏了那么一些安全上的保障。
哈利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心中实在庆幸自己在进入魔法世界前有过11年的麻瓜社会生活经验。不过……哎,这几年麻瓜社会的科技日新月异,每次出行都要面临一些技术上的变化。尤其是智能手机这个东西,他每次被迫开机操作时,都觉得自己像个被时代抛弃的中年人!
中国的打车软件和英国的也不同,好在他上次来时就有人教过他。哈利站在大兴机场艰难地操作一番后,终于叫来一辆接机的专车。司机来电,在一番以“沃是歪果仁”开头的中英夹杂的艰难沟通后,那位说话囫囵的北京专车司机终于弄明白了他的定位。
坐上皮质座椅的瞬间,哈利长舒出一口气。
实在是,好多年没这么紧张,好多年没这么刺激了。
区域反制魔法去年颁布,除了巫师联合会旗下那只部队外,没有任何巫师拿到豁免例外——当然也包括他和赫敏这些各国魔法部的官员。
从离开欧洲注册区,魔杖再不能往外掏,他多年来都没有如此彻底的做回麻瓜。
车在高速上走走停停,哈利微微闭眼,耳边又是赫敏那格外认真、咬字清晰的叮嘱:
“不要用猫头鹰,不要用那些麻瓜的联络办法。你一定要见到她本人,记住了吗,哈利——就像当时邓布利多教授拉拢你一样,让她站到我们这边。”
“格兰杰女士,注意你的用词,”他当时立刻补充,“邓布利多教授并没有拉拢我,我是自愿成为彻头彻尾的、邓布利多的人。”
“这就是我的意思,”赫敏点头,样子和她三年级纠正他论文时如出一辙,“我需要她彻头彻尾的,做我们的人。请你的态度严肃一些,龙契者不同寻常,消息传开之后,要‘拉拢‘她的人,绝对不止我们一方。”
“其实我觉得赫敏过度紧张了,”离开魔法部又从家里出发前,哈利忽然和送自己离开的金妮猜测,“法律执行司的傲罗柯默——”
“我知道那个孩子,”他的大美女球星妻子甩开红发,挑了下眉,“之前回学校看比赛,他魁地奇打得很不错。”
“对,就是他,”哈利说,“他说他选择站在我们这边,就是因为这个成为龙契者的女孩。以此类推——”
接他上飞机的车到了,现在他又坐上了接他下飞机的车。哈利靠在皮质的车椅上,把这句没和金妮说完的推测在心中补全:以此类推,这位“龙契者”,当然也会选择站在我们这边。
在内心默念肯定句有增强自信的作用,哈利下车时,显得精神十分饱满。他稍微梳理了一下自己蓬乱的黑发,又戴正眼镜,想象自己的绿眼睛和邓布利多的那双蓝眼睛一样睿智、犀利、洞悉一切。
他甚至在来的车上,用翻译软件学了一句中文,以表示诚意和友好!哈利在心中反复默念这句招呼,沿着上次来找柯默的路线,迅速登上了居民区的六层顶楼。
“叩叩叩。”他敲响了门。
屋子里很安静。
“请开门,”哈利十分认真地重复着那句从翻译软件里学会的中文,“我是,哈利波特。”
屋内一时没有声音,哈利停顿片刻,再次抬起了手,准备再复述一遍这句刚学会的礼貌用语。
然而还没等他指节触碰到门板,屋子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十分暴躁、难以忍耐的女声。这声音相当锐利,且处于暴怒状态,仿佛是纳入了龙啸级别的高频声波。
“——这帮反派还有完没完啊!!”
“——柯默,开门!我放龙烧死他!!”
29.龙契者(五)
“姜奇妙,你以后去了魔法世界,要是真见到哈利·波特,打算和他说什么啊?”这是四年级的时候,柯默在阅读课上问姜奇妙的话。
他们的阅读课设在学校新建的图书馆里,是从语文课额外分出来的变体,这是姜奇妙在大城市的小学才体验到的东西。后来她回老家县城上学,别说阅读课了,语文课是所有课程里地位最低的,从老师到学生都独尊理工。
但姜奇妙一直很喜欢语文课,更喜欢阅读课。她唯一不明白的,是阅读课的时候,大家其实可以随便选座位,但是柯默还是会在找到书以后,来和她坐同桌。
哎,挤死了,她就想一个人静享第n遍《哈利波特》啊。
“你想什么呢?哈利·波特大名鼎鼎,哪有时间和我说话?”她埋首书本,小声反问。
“不是你总说,让我大胆想象的吗。”柯默也小声反驳。
大胆想象吗?
姜奇妙把脸从书里拔出来,望向天花板。
“如果我见到哈利·波特……”姜奇妙盯着图书馆天花板上的白炽灯,语气从迷茫逐渐变得向往,“那我肯定会告诉他,我是看着他的故事长大的,我要谢谢他……谢谢他带给我的勇气,教会我坚守正义,不被有毒的环境同化,不说谎,不屈从,永远不放弃希望。还有,我很欣赏他在书里的……”
姜奇妙顿了顿:“他在书里嘴挺毒的,我很欣赏那种刻薄。”
最后这条出乎柯默意料,他扬了下眉毛,并在日后每一次和副部长见面时,都试图去捕捉波特先生身上那种不失礼节的阴阳。不得不说,姜奇妙对副部长这一特质捕捉十分到位——每每法律执行司的员工遭遇其他部门甩锅,波特先生都能在部长面前mean中核心矛盾。
第一次见面过于匆忙,因此,柯默对于姜奇妙和副部长的后续会见有一些安排和设想。但他属实没料到,这个情况,会这么尴尬……
麻瓜居民楼,老破小客厅,餐桌,哈利·波特,柯默,赵大卫。
两个赫奇帕奇,一个格兰芬多,三个巫师面面相觑,遥远的沙发一侧,蹲着一个把自己藏在沙发折角后面的的姜奇妙。
赵大卫清了下嗓子,开口朝沙发那边喊:“奇妙,你过来啊。”
沙发后面“咣当”一声,是刀把冻肉剁开,姜奇妙的声音闷闷传过来,有一种假装出来的若无其事和忙碌:“我给龙弄吃的,你们聊就行。”
嘿,你刚才都不认人家龙,这突然就从冰箱往外拿冻肉,现弄饭啊。
“姜奇妙,”柯默语气也很无奈,“你懂点礼貌。”
姜奇妙:……
啊,礼貌。
从刚才她抄起餐桌上装满水的茶壶,开门往外砸的瞬间,她在哈利·波特面前,就没什么好挽回的礼貌了……
不是,这个真哈利·波特出场的台词,怎么、怎么……怎么和充气人一样啊?
又是一声刀尖扎入冻肉的“咣当”,姜奇妙看起来是想用噪音把自己的尴尬埋葬。柯默的视线在沙发后面那翘起来的两簇红发上停留了两秒,最终很无奈地转回旁边同样尴尬的波特副部长身上。
小小一壶茶水,里面是施了空间伸展咒吗,怎么能洒出来这么多?洒的人身上……头发上……脸上……
“如果方便的话……”由于副部长使了半天眼色,柯默仍然没领会精神,哈利只能有话直说,“我现在没办法用魔法,所以……”
赵大卫先反应过来,猛踢一脚柯默椅子腿。他这才“哦!”了一声,立刻掏出魔杖,用了个咒语,把波特先生身上的水渍都清干。
他在这边收拾姜奇妙的烂摊子,肇事者倒是在那边自顾自地切完五斤牛肉。柯默余光见着姜奇妙从茶几下面找了个盆,把肉都放进去,然后掀开集装箱的盖子,居然装出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整个人钻进去了??
……真行啊,人尴尬的时候,就会装得自己很忙是吧。
最后一滴水终于从波特先生的衣服上蒸发出来后,柯默才一言不发地把魔杖收回了衣袖。三个巫师调整表情和姿势,看起来都打算装作刚才没发生过任何意外。
“看来我没来错,”副部长动了下椅子,浮现笑容,故作轻松道,“龙契者看起来已经和龙建立了……很好的感情。”
“嗯,的确是刚才突然建立起来的。”柯默意味不明地回答,让一旁喝水的赵大卫噎了一下。
作为言外之意的高手,波特倒是立刻意识到柯默话里有话。他给了柯默组织语言的时间,也如愿得到一句更为详细却无可奈何的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坚信龙血是在错误的人身上觉醒。她觉得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龙契者,但在那个真正的龙契者出现之前,她说自己可以暂时……”
“龙血不会在错误的人身上觉醒,”波特用简短并笃定的陈述句打断了柯默,“她不相信的原因是什么?等一下……”
似乎是某些记忆被唤醒,哈利身子微微前倾:“我记得你和我提过她的情况,你的那个……小学同桌?坚信自己会收到录取通知,坚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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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来到魔法世界,她和你说了很多关于魔法的故事,给你灌输了那个——”
哈利脸上带了笑:“——我和赫敏,是绝对的正派角色的观念?”
“是她,”柯默点点头,“所以当我意识到她是龙契者时,我以为她会很兴奋,我以为这一切能……能弥补她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遗憾,我以为她会觉得,一直以来的梦想终于被实现。”
“波特先生,诚实地说,我的确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抵触这件事,为什么会一直和我强调——强调龙契者另有其人。”
“这听起来的确很不寻常,”波特先生皱起眉头,一方面是困惑于姜奇妙的反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赫敏交给他的任务略有担忧——情况显然比他想的复杂,“那你问她原因了吗?”
“他没有!!”赵大卫本来在旁边蔫着,听这俩法律执行司的老上下级聊到这突然来劲,浑身上下都是告状的欲望。
“他一点都不懂引导!水晶球里都预言过了,他的责任是把龙契者唤醒,他完成了个什么东西?”赵大卫状告得激情四射,仿佛忍柯默很久了,“你刚才、你怎么说的?哦——”
柯默脸色铁青,赵大卫指着他的脸,继续大声说:“对对,就这个表情,说人家‘特别假’,把人家妙妙武断地判定为心口不一,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装愿意,想相信的说不相信’……”
“我就烦他这个,傲罗当久了特没耐心,面对谁都像面对黑巫师,多说两句话要了命了,刚才还把我缴械了——你直接从我手里拿我也不会不给你啊!”
赵大卫的叙述极富煽动力,现场把柯默刚才的中文翻译成伦敦腔的英文,用词精准,那点混血混出来的语言天赋全用在这儿了。由于传达得太过到位,地地道道的大不列颠绅士波特先生,看向柯默的神色很快就变得严厉起来。
“这不是对女士讲话的态度。”波特先生严肃道。
赵大卫:“Exactly!”
集装箱里刚才就有声音了,呼噜呼噜,好像是姜奇妙下去后不久,那只被麻醉的火龙就苏醒了过来。现在这声音变得更明显,伴随着一些肉筋和骨头被咬碎的咀嚼。柯默侧头看了集装箱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那……波特先生,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柯默寻找着措辞,换来谈话另一方的耸肩,显然是在暗示客随主便。
“我去集装箱里……”柯默尽量让表情不再那么铁青,语气则有种认命的无奈。
“练习一下,做绅士。”
30.龙契者(六)
装龙的集装箱并不是进箱即触底,掀盖翻进去后,还有一段桦木钉成的梯子要爬。这段爬梯足够柯默去反思自己被赵大卫痛批的沟通问题。
不同于姜奇妙的发散性思维,柯默想事情的时候极需进阶型的逻辑。例如,首先,他觉得自己的那些话……直归直,但没说错。
既然所有人都将预言奉为圭皋,那柯默对姜奇妙“欢愉与悲痛”的加倍感知自然也不会出错,他比所有人都更清晰地看到了姜奇妙的不赞同,不愉快,和对当下生活的厌倦,甚至,抵触。
然而,作为对他把真相挑破的回报,姜奇妙的反应就和他这段日子所见的每一个时刻一样——她信誓旦旦地,对自己的情绪和想法说谎。柯默对这样的姜奇妙感到失望。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大概下到梯子中部,柯默顿了片刻,更清晰地听到了火龙嚼碎肉骨的声音。他决定把脚步再放慢一点,这样能在过去找姜奇妙之前把事情想得更清楚。
其次,柯默继续在脑海里做逻辑训练。
他觉得他这个,重事实不重情感的臭毛病,大概是遗传自他爸。
诚如和姜奇妙一样的小学同学们所知,他柯默有一个远在英国的未知职业妈(后来才知道是女巫),和一个留在国内带他的律师爸。柯默多年来都是一个对英俊和漂亮非常无感的人,因为就他后来所见,那些人再英俊,再漂亮,也很难打得过他爸妈年轻时的结婚照。
两个非常漂亮、彼此吸引,但自我意识都非常强、且都不习惯退让的人的结合,对他们的后代来说,是一场令人费解的灾难。
费解之处在于,柯默能感觉到他父亲是爱他母亲的,但爱没有让他学会让步和接纳。再加上律师身份的职业习惯,他没有哪怕一次见过他父亲在和他母亲的争执中退让。
哦,也不是。其实柯默根本也没见证过太多他们的争执(好消息是这保证了他大体上人格比较健康)。因为就在他记事的第二年,他母亲就对婚姻的争吵和冗长的离婚流程感到疲惫,一气之下独自回英国了。
所以柯默认为他爸也无法归类于单亲父亲的范畴,毕竟这对怨侣的离婚流程已经搁置十多年了。至于他母亲那边,就他留学期间所见,这位女巫是单纯地不想提起这个男人,也不想回头处理这段关系。
双脚终于从梯子上落到地面上的瞬间,柯默也做出了建立在他逻辑推演之上的,最终结论:
坚持陈述客观事实,尽管能在法庭的辩论上获胜,但会让老婆翻脸走人。这一结论直接适用于他爸,到了他这儿,把后面那个名词替换为龙契者,或者小学同桌,也是情景适配的。
完成思考的柯默抬起眼,看见梯子不远处的空地上,滩着一只盘成饼的火龙,和一个抱腿坐在火龙面前,一边喂生肉,一边揉龙脑袋的姜奇妙。
“嘎蹦蹦。”
龙嚼骨头的声音和狗没有太大区别,龙在进食时候掀起眼懒洋洋看来人的样子,也和狗没有太大差别。
柯默走路没声音,这属于傲罗的职业特性。姜奇妙没听见他的脚步声,意识到他坐来自己旁边,居然是因为龙打了个响鼻的反应。
侧头的时候,柯默已经肩并肩和她坐下了。
这个被施了伸展咒的集装箱是哑炮走私犯弄出来的,柯默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找人给箱子施的魔法。和致力于给神奇动物打造适配生态的那些箱子不同,集装箱里很简陋,灰蒙蒙的,像是被雾气笼罩、又看不到边沿的山谷。地上散落了一些铁栅栏和钢锁,本来都是用来禁锢龙的,现在都被它挣散了,踩坏了。
姜奇妙坐在地上摸龙脑壳,发现柯默来了也没意外,只是说:“我想去买点……宠物用品,放进来,你觉得行吗?”
柯默笑了一下。
“你的龙,你自己决定。”
“嗯,”姜奇妙点点头,继续揉龙头,火龙舒服得翻了个白眼,她一边摸一边问,“你怎么下来了?”
是啊,他怎么下来了。
柯默静静想了2s,听到集装箱外有很低的、听不清内容的谈话声,大概是赵大卫在和副部长寒暄,于是随口编道:“副部长要给赵大卫安排任务,我不方便听。”
“你的保密级别怎么比赵大卫还低。”姜奇妙吐槽。
“不要小看赵大卫,”柯默说,“而且我现在……本来就不算魔法部的人。”
“那个什么联合部队是吧,”姜奇妙了然,“听你们说话那意思,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你必须在那待着。”
柯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可恶。
他不想在联合部队做卧底,但是他不得不。姜奇妙也在讨厌当下的生活,但是她不得不。
她理解他的不得不,他却不去理解她的。
柯默试图从回忆里找他爸妈争执的场景,这有点困难,因为他当时刚记事。他想起他妈问他爸:“你为什么光怪我迟到,又不问我来的路上发生什么了呢?”他爸说:“我不管你路上发生了什么,你迟到是事实。”
柯默揉了下头发,把视线彻底转向姜奇妙。他的转动姿势太明显,让姜奇妙望向他的神色有点发懵。
“你这些年……发生什么了吗?”柯默放慢语速,问道,“就是,从我五年级转学以后,到现在。发生什么了吗?”
“没发生什么呀,”他突如其来的郑重让姜奇妙摸不着头脑,“上学,毕业,上班,就是……”
她耸了下肩膀。
“和所有人一样,大家都一样。”
“不不,”柯默并没有放弃追问,“比如说,你刚才在上面和我说……”
他向姜奇妙示意集装箱朝外的方向,那是他们刚才吵起来的客厅。
“你说,你和小学不是同一个人了……为什么这么说?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吗?”
他这个提问方式应当是便于理解又切入正题的。姜奇妙脸上因他提问而生出的困惑逐渐消失,变成了一种微微的怅然。
“啊,你是说这个啊。”她点了下头,又一言不发地去摸龙脑门了。
她又在回避问题,但柯默这次有耐心。他一直在旁边等她开口,直到姜奇妙也觉得再不说话不太合适了。
“就是,”她很费力地开口,“就是……柯默,好多时候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反而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能懂吗?”
“我在试着理解。”柯默态度严肃认真,搞得姜奇妙都觉得有点滑稽。
气氛一滑稽,很多话就变得好说出口一些。
“比如说,”她摸火龙脑袋的手划到龙的脖颈处,帮它瘙起痒来,“你能变成一个巫师,是因为你收到了录取信。哈利·波特能变成救世主,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就被留了一道闪电伤疤。”
“但是我就是,一直没有事情发生。我不是单说,魔法的事。就是……”
柯默轻声说:“你不用急,慢慢讲。”
姜奇妙觉得很多事也没法展开讲,或许因为麻瓜的人生就是琐碎到无法细讲。
“我中间……也试过,去发生一些事情,”她把手覆盖在龙的鳞片上,在不知不觉间,看到手臂上多出了一点水痕,“但是就是,每次都不行,每次都会被截停,被打断。”
她用垂下的头发遮住了脸,然后抬起手,迅速把脸上不该出现的眼泪擦干。
“当然我也知道自己就是……就是比较软弱。我老是,自己有一些想法,然后别人稍微打击或者阻止我一下,我就……我就不敢继续了。我怕犯错,其实犯错了也没有什么的,但是我就会很害怕……”
“我也很想回到我小学时候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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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样子。”姜奇妙把膝盖并起来,胳膊环住双腿,脸埋在柯默看不见的角度。
“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怕,我觉得我做什么都可以。后来,就是无论是学校,还是我爸妈,他们心里都有一种活法,如果我不按照那个活法去做,他们就觉得天都塌了。和那个活法没关系的话,我做什么他们都说没用,都要怪我浪费时间。”
“但是,关键就是,最崩溃的就是,我按照那个活法去活,也没办法特别标准地去完成他们的期待。因为当大家都按照一个方法活着的时候,只有一两个人能、赢。我就是一直输,我怎么都活不成那个直角板,我就只能一直往旁边退……”
柯默意识到姜奇妙埋着头是在擦眼泪了,火龙也意识到了。火龙把脑袋歪着,试图从下面看清姜奇妙的脸,又在看不到以后把头转向柯默,比足球还大的脑袋上两盏红色的龙眼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鼻孔喷了两团热气,显然是认为,是柯默把姜奇妙惹哭了。
“不是不是,”姜奇妙头埋在膝盖里,抽出一只手按住火龙的脑袋,“不是因为他,火球,不是他。”
火龙被按了回去,眼珠旋转,眼白留给柯默。场面有些不合时宜,但被龙白了一眼的柯默还是忍俊不禁道:“它都有名字了?”
姜奇妙用没按火龙头的那只手在脸上正反呼噜了几把,又从一头比她原生发质略硬的猩红长发里抬起脸,带着浓重鼻音说:“嗯,它不是老喷火球吗。”
“是啊。”柯默说。
姜奇妙也不知道他在“是啊”什么。
她顶着一头红发,右手按着火龙的脑袋,把堪堪被擦干泪水的脸转向柯默。人哭的时候,神色比较像小孩,柯默感觉,他终于从这张不再装成大人的脸上,找到一点小学生姜奇妙的痕迹了。
他伸出右手,手里难得没拿着魔杖。他用指节在姜奇妙脸上蹭了一下,把她脸上最后那道没擦干的泪痕拭去。
她哭完了,集装箱里的雾都散了,伸展空间里,只剩下比较纯粹的纯白,供她日后买回新的宠物用品,给她的“火球”装扮新家。
“我是说,是啊,”柯默嘴角浮起一点笑容,“副部长一出生就被阿瓦达,我11岁那年收到了录取通知。我们都是发生了什么,才开始了故事。”
“你以前每次想发生什么,都有人打击你,恐吓你。我不意外,他们麻瓜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话……我也有很大问题,”柯默声音忽然变轻一点,“我不应该和那个麻瓜世界,一起责备你。”
他说完这句话,一旁观察的火龙突然把脑袋歪过来,从鼻子里喷出一团热气。柯默意识到自己这番话终于有了一点成效,因为姜奇妙没有再像刚醒过来的时候那样,一味的否认自己龙血觉醒的正当性了。
他甚至在意识深处的某个角落很无奈地想,他那个律师爸要是当时有他这点语言艺术,他也犯不上在中国英国两头跑那么多年了。
“姜奇妙,”柯默顿了顿,最后问道,“如果麻瓜世界把你变成了现在这样,为什么……不趁着‘龙血觉醒’的发生,来魔法世界试一试呢?我们这里,没有那条必须要走的路。”
姜奇妙看着柯默——他循循善诱的时候,眼型就变得很像狐狸。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双眼睛吸引了过去,语气仍然有些犹豫:
“关键、关键是,魔法世界让我去做龙契者。我做了二十多年的麻瓜,我根本不知道龙契者是什么样子……”
“你不用知道龙契者是什么样子,”柯默笑起来,伸手去捏她脸。堂堂龙契者,居然被他捏了脸。
“你就是龙契者,我们没人见过龙契者。所以——”
所以,你是什么样子,龙契者就是什么样子。
被龙血选中的姜奇妙啊,你还没意识到吗?
龙契者,就是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