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98,我苟在乡村当大款》 第1章 惠琴嫂子 一九九八年,六月,西江大学。 毕业季的喧嚣已近尾声。蝉鸣聒噪,阳光滚烫地泼在空荡荡的林荫道上。 大部分毕业生已作鸟兽散,低年级的也早放了暑假,偌大的校园只剩下一种人去楼空的寂寥。 偶尔,树影深处传来压抑的啜泣和黏腻的亲吻声,是几对难舍难分的情侣在做最后的告别。 程飞目不斜视地走过。 大学四年,他不是没谈过恋爱,但都点到即止,从未沉溺。 温柔乡?嘁,那太奢侈了。他的精力,几乎全扑在“搞钱”上。 穷怕了! 记忆像根冰冷的针,扎进脑海深处。大一寒假,那个本该团圆喜庆的春节,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父母双亲。 程飞的天塌了! 为了供他继续学业,姐姐草草嫁给了邻村一个年纪不小的光棍,用彩礼和微薄的积蓄,勉强撑起了他下一年的生活费。 从那时起,程飞就知道,除了自己,再无依靠。 他脑子活络,大一第二学期就开始在校园后门的夜市练摊,倒腾些时兴的小玩意儿。后来攒了点钱,盘下校外一间小门脸,卖过衣服,也开过奶茶店。 再后来程飞就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和同学兼好基友简鸿宇干了一个服装连锁店,由于款式新颖、经营得当,店里生意火爆。 几年下来,在那个“万元户”都比较稀缺的年代,他竟真真正正靠自己实现了经济上的自由。 九八年的重点大学毕业生,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户口、体面的工作,唾手可得。如果愿意,程飞可以轻松留在汉江省省会城市西江市。 但没人知道,这副年轻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来自2025年的灵魂,拥有着超越时代的智慧和洞见。 城里那些按部就班的“铁饭碗”,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他简单地收拾了行李。临行前一晚,在寂静的校园里走了最后一圈,算是对这段青春无声的告别。 翌日清晨,他踏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哐当哐当,驶向那个藏在群山褶皱里的故乡——棠西县官窑镇梁家村。 路途并不遥远,区区几百公里的距离却需要一天一夜的辗转颠簸。主要是棠西县不通火车,程飞从西江先到荥川市,再倒汽车到棠西,然后还要坐一个多小时的村镇公交,下了车,那段遍布泥泞和土坑的煤渣路,只能靠步行了。 这一路折腾,人都快散架了。 终于在第二天傍晚,风尘仆仆的程飞,踩着夕阳的余晖,踏进了梁家村残破的村口。 那条唯一通往外界的“公路”,是九十年代初为肉联厂修的运输道,如今早已坑洼遍布,碎石裸露,汽车开进来都得提心吊胆。 空气里弥漫着柴火、泥土和牲畜粪便混合的乡村气息。 他拖着箱子,沿着崎岖的土路往家走。 突然,路旁茂密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和挣扎声,夹杂着女人带着哭腔的哀求: “小柱…别这样…我是你嫂子啊!求你了!” “嫂子?嘿嘿,嫂子才够味儿!让兄弟摸摸,又没人看见…”一个粗嘎猥琐的男声响起,伴随着布料撕扯的“嗤啦”声。 “放手!小柱!你铁岭哥要是回来,饶不了你!…嫂子给你介绍对象,好姑娘!” “梁铁岭?哈哈!那王八蛋多少年没音讯了?早死外边了吧?嫂子你就别装正经了…”男人的声音越发急促下流,“来,让兄弟好好疼你…嗯!” “啊!你咬我?” 话音未落,树林边缘猛地冲出一个女人!她头发散乱,上衣被撕开大半,淡粉色旧胸衣早已洗的发了白,歪斜地勒着饱满的胸部,露出大片晃眼的白腻肌肤,一边仓皇地回头张望,一边踉跄着往外跑。 紧接着,一个矮壮黧黑、獐头鼠目的男人也追了出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臭娘们儿,给脸不要脸!” 女人一眼瞥见路边的程飞,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不管不顾地扑过来,冰凉颤抖的手死死抓住程飞的胳膊,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大兄弟!救命!他…他欺负人!” 程飞定睛一看,心头猛地一跳——这不是惠琴嫂子吗?记忆中那个明艳照人的新娘子,此刻竟如此狼狈! 来不及细想,程飞手臂一用力,迅速将衣衫不整的惠琴护到身后,自己则挺身上前,挡住了追来的男人。 那男人正是村里有名的泼皮无赖——梁小柱!梁家三兄弟在村里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梁小柱被挡住去路,三角眼一瞪,凶相毕露:“哪来的野小子?敢管老子的闲事?滚开!”说着,那只沾着泥污的脏手就朝程飞身后的惠琴抓去。 “梁小柱?”程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梁小柱一愣,眯着眼打量程飞一时没想起来这小子是谁:“哟嗬?认识老子?算你识相!把这娘们交出来,老子放你一马!” 程飞嘴角勾起一丝讥诮:“这么多年没见,你这吃屎的毛病,倒是一点没改。” “操你妈!找死!”梁小柱被彻底激怒,怪叫一声,抡起拳头就朝程飞面门狠狠砸来! 程飞眼神一凛,不退反进!身体如游鱼般极其灵活的一侧,那势大力沉的一拳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同时,程飞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叼住梁小柱的手腕,脚下顺势一个绊子,借着对方前冲的力道猛地一拉一带! “哎哟——!”梁小柱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像个沉重的麻袋,“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激起一片尘土。 “我操!”梁小柱摔得七荤八素,又惊又怒,嘴里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眼睛都红了,像头发疯的野猪,不管不顾地再次扑向程飞。 然而,他哪里是程飞的对手。 大学四年,程飞白天在生意场上精打细算,夜晚则在健身房和拳馆挥汗如雨。他不但筋骨强健,而且格斗技巧娴熟。对付梁小柱这种空有蛮力的村痞,简直游刃有余。 几个呼吸间,梁小柱又被狠狠摔翻在地,胳膊被程飞一个利落的关节技反拧到背后,疼得他杀猪般嚎叫起来: “哎哟!哎哟!断了断了!哥!哥!饶命!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程飞冷冷地看着脚下涕泪横流的梁小柱,手上力道不减:“再敢碰惠琴嫂子一根指头,我废了你这条胳膊!滚!” 梁小柱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挣脱,捂着剧痛的胳膊,又惊又惧地回头瞪着程飞,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你…你给老子等着!”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谢谢!谢谢大兄弟!今天要不是你…我…我就被那畜生给…”惊魂未定的惠琴,双手死死攥着胸前破碎的衣襟,泪水涟涟,不住地道谢。 巨大的惊吓让她根本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惠琴嫂子,”程飞转过身,声音温和下来,“是我,程飞…以前常去你家找铁岭哥玩的。” “程…程飞?”惠琴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仔细辨认着眼前这张褪去了少年稚气、变得棱角分明又英挺的脸庞。 “哎呀!真是大学生回来了!你看我这…都没认出来!”她惊喜地叫出声,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拉程飞,动作间,破碎的衣服又滑落几分,露出更多晃眼的肌肤。 程飞心头一跳,连忙移开视线。 眼前的女人,虽然经历了惊吓和岁月的些许风霜,但眉眼间的俊俏轮廓丝毫未变,身段更是成熟丰腴,比记忆中那个穿红嫁衣的新娘子,更多了几分饱经人事的风韵。这半遮半掩的冲击力,对一个血气方的男人来说,实在有些难以招架。 惠琴也瞬间意识到自己的狼狈,脸颊“腾”得烧红,羞赧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飞快走两步,打开随身的行李箱,麻利地翻出一件干净的白色棉质衬衫,递了过去:“嫂子,先穿上这个挡挡。一会进村了,别让人瞧见。” “哎!谢谢兄弟!还是你想得周到…”惠琴感激地接过,她手忙脚乱地将宽大的衬衫套在身上,瞬间被一股年轻男子特有的清爽气息包围,脸上红晕更深。 “嫂子,我先送你回家,免得那浑蛋再折回来。”程飞提议道。 “好…好…”惠琴拢紧了身上的衬衫,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暮色笼罩的村路上。衬衫的下摆盖过惠琴的大腿,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反而勾勒出一种别样的诱惑。 惠琴家在村头,很快就到了。 低矮的土坯院墙,院子里收拾得还算干净。她把程飞让进堂屋,倒了碗白开水:“兄弟,你先坐,喝口水,我…我去换件衣裳。”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她快步走进里屋。很快,里面传来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不多时,她又端着个水盆出来,盆里泡着的正是程飞那件白衬衫。她也不言语,蹲在院子里,就着微光,麻利地搓洗起来,动作熟练有力,仿佛要将刚才的惊吓和屈辱都揉进水里。 洗好拧干,她踮起脚尖,将湿漉漉的衬衫晾在院里的麻绳上。 再出来时,惠琴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碎花棉布居家衣裤。宽松的衣物掩盖不住她饱满起伏的曲线,湿漉漉的鬓角贴在微红的脸颊边,眉眼间残留着一丝脆弱,却更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独有的韵味。她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从她身后透出来,勾勒出一个柔软又丰腴的剪影。 程飞只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水碗猛灌了几口,视线却有些无处安放。 “嫂子,那…我先回去了。”程飞放下碗,准备告辞。 孤男寡女,又是这般情景,他本能地觉得该避嫌。 “不行!”惠琴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有点急。 看到程飞错愕的眼神,她才意识到这话太突兀,脸上又是一热,连忙解释:“兄弟,你别误会!嫂子的意思是…你爹妈那老房子,好几年没人住了,灰都积了老厚,咋能住人?你今晚就住嫂子这屋!东边那间空着,我收拾收拾就能睡。等明儿天亮了,嫂子帮你把老屋拾掇出来,你再回去!” 程飞一愣,环顾这简陋却干净的农家小院,再想想自家那久无人烟、恐怕连门锁都锈死的祖屋,确实是个现实问题。今天若不是碰上惠琴,他大概只能露宿了。 “那…就麻烦嫂子了。”程飞不再推辞。 惠琴脸上这才露出点真切的笑意:“麻烦啥!你救了嫂子,嫂子谢你还来不及呢!”她转身进了厨房,很快传来生火、淘米、切菜的声响。 动作麻利,节奏分明。 程飞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厨房窗户透出的暖黄灯光和里面那个忙碌的身影。隔着窗纸,惠琴的身影影影绰绰,却总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时不时透过窗棂,飞快地在他身上掠过,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打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度。 不多时,几样简单的家常小菜摆上了堂屋的小方桌:一盘清炒豆角,一碗腌萝卜干,一碟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疙瘩汤。 惠琴又从里屋柜子深处,摸出一个蒙尘的玻璃酒瓶和两个小酒盅。 “没啥好菜,兄弟你将就吃点,算是…嫂子给你接个风。”惠琴给两人都斟上酒。劣质白酒辛辣的气味在小小的堂屋里弥漫开来。 两杯酒下肚,驱散了旅途的疲惫和傍晚的惊悸,气氛也活络了些。程飞看着对面脸颊微红、眼神有些迷离的惠琴,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嫂子,家里…就你一个人?我铁岭哥呢?” 这句话像根针,瞬间刺破了惠琴强撑的平静。她脸上的血色褪去,眼圈蓦地红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大颗大颗地砸进面前的酒盅里。 她仰头,狠狠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也冲开了她紧锁的心门。 “走了…”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走了四五年了…” “去哪儿了?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家里?”程飞追问。 “粤省…说是去打工…”惠琴的声音飘忽起来,带着无尽的苦涩和怨怼,“开始还打电话…寄过两回钱…后来…电话越来越少,号码也总换…再后来…就彻底没信儿了…” 她抹了把脸,泪水却越擦越多:“有人说…看见他在那边…不干正事…身边女人换得勤…也有人说…他跟人打架…被砍死了…死在外头了…谁知道呢?反正…就留下我…一个人…守着这活寡…守着这空屋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程飞一时无言。 乡村里,男人外出打工杳无音讯,留下女人独守空房甚至改嫁的,并不少见。但亲眼看着记忆中鲜活的人被岁月磋磨至此,还是让人心头沉重。 “嫂子…也许…也许他哪天就回来了…”程飞干巴巴地安慰着。 “回来?”惠琴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狰狞的恨意和绝望,“爱回不回!就算回来…也是个被外头野女人用烂了的脏货!谁稀罕!”她抓起酒瓶,又给自己满上,也给程飞的杯子倒满,“喝!兄弟!咱喝酒!别提那个没良心的王八蛋!” 浓烈的情绪裹胁着酒精,如同决堤的洪水。惠琴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自己,似乎想用这辛辣的液体,浇灭心中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孤独和怨恨。 程飞拦了几次没拦住。 一瓶白酒很快见了底。程飞酒量极好,这点酒只是让他身体微微发热。但惠琴早已不胜酒力,眼神涣散,身体软得像一摊泥,趴在桌上,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程飞叹了口气,起身费力地将烂醉如泥的惠琴架起来,半扶半抱地挪向里屋的土炕。惠琴的身体温热而柔软,带着酒气和成熟女性特有的体香,毫无防备地倚靠在他怀里。 程飞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倒在炕上,扯过薄被想给她盖上。 就在他准备抽身离开的刹那! 一只滚烫的手臂突然从被子里伸出,如同藤蔓般,死死地缠住了他的脖子!力道之大,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 “别走…”惠琴含糊地呓语着,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脸颊酡红如血。她的身体无意识地贴近,温热的、带着浓郁女人气息的暖流瞬间将程飞包裹。 “嫂子!嫂子你醒醒!我是程飞!”程飞身体骤然绷紧,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试图掰开她的手臂,但那手臂却像焊在了他颈后。 怀里的女人柔软丰腴,醉酒后的身体散发着惊人的热度和诱惑。那纤薄衣衫下惊鸿一瞥的白腻,此刻隔着薄薄的衣物清晰地传递着触感。程飞只觉得一股燥热从小腹猛地窜起,直冲头顶。 他是个正常的、血气方刚的男人,而且,他内心深处,对惠琴这种成熟坚韧又带着风情的女人,一直有着难以言说的欣赏,甚至…是少年时代就埋下的隐秘憧憬。 理智在酒精和感官刺激的夹击下摇摇欲坠。昏暗的土屋里,只剩下女人滚烫的呼吸和男人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激烈地碰撞。 第2章 破败的院落 第二天,庄惠琴在晨光中醒来,身旁的床铺早已空了,只余一丝若有似无的清洌气息。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瞥见墙角程飞的行李还在,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他没走,大概是去老宅那边了。 昨晚的酒,喝得是多是少,几分真醉几分假意,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守了多年活寡,丈夫生死不明,老天爷忽然把程飞这么个清俊挺拔的大学生送到眼前,说心如止水,那是骗鬼。 昨夜借着酒劲缠住他,感受着他胸膛里擂鼓般的心跳和滚烫的呼吸,她就知道,这小子也不是块石头。 自己比他大五六岁,能撩动这颗年轻的心,庄惠琴心底隐秘地升起一丝得意。 如果放在以前,自己可能都觉得是自己轻贱,可是如今这日子煎熬的,谁懂自己的心酸。 只是……程飞最终只是在她丰润的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便像被烫着似的逃开了。可就是这一下,像颗火星子落进干草堆,在她心里“腾”地烧起一片燎原的欢喜。 他没嫌弃自己!这念头比什么定心丸都管用。 又在被窝里赖了半晌,回味着那蜻蜓点水般的触感。庄惠琴才起身利落地收拾好自己,朝程家老宅走去。 几步村巷的距离,转眼就到。 老宅的院门大敞着,半人高的荒草在晨风中摇曳。程飞就站在那片衰败的绿意里,背对着她,沉默地望着眼前破败倾颓的祖屋,身影在朝阳下拉得老长,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兄弟,这房子,可得好好拾掇拾掇,不然住不了人了!”惠琴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晨起的清亮,也带着一丝关切的温柔。 程飞闻声回头。逆着光,惠琴一身素净的衣裳裹着丰腴的身段,脸颊被晨光映得红润,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风情,就这样明晃晃地撞进他眼里。 程飞心头莫名一跳,赶紧定了定神。 “嫂子来得正好。”他几步跨出草丛,眉宇间的郁色散了些。 “这村里人,我几年不见都眼生得很。还得劳烦嫂子帮我张罗几个人手,房子得彻底整修。西边那两间厢房实在不成样子,干脆推了重盖,连这大门也得换新的!” 经过昨天星星一点的亲昵相处,程飞显然没再把惠琴当外人,言语间透着熟稔和信任。 “那可得花不老少钱!”惠琴蹙起眉,真心实意地替他发愁,“你刚出校门,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 “嫂子放心,钱我有!”程飞一摆手,语气笃定,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从今儿起,嫂子你就是我这修房子的大总管!工钱伙食,都交给嫂子料理,兄弟绝不会亏待了你!” 这笑带着点促狭,又有点亲昵,臊得惠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心里却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兔。 她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这大学生跟村里那些糙汉子、闷葫芦都不一样。他说话做事,条理清楚,不黏糊,不拖沓,带着一股子让人信服的劲儿,让她心甘情愿听他安排。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惠琴人缘好,做事又利利索索,很快就把村里几个手艺好、肯出力的汉子召集齐了。程飞指挥若定,换瓦的、砌墙地、除草的、平整院落的,分工明确,井井有条。 惠琴也拿出了当家主妇的本事,端茶递水,买菜做饭,把后勤打理得妥妥帖帖,脸上总挂着笑,忙得像只快活的陀螺。 程家大学生不留城里,跑回这穷山沟大动干戈的修祖宅,这新鲜事儿像长了翅膀,几天功夫就传遍了梁家村。看热闹的、说闲话的,络绎不绝。 其中最扎眼的,就是村长梁天垂和他那个走路鼻孔朝天、说话能噎死人的闺女梁倩。 这天,程飞正指挥着人往院里运砖瓦木料,梁天垂背着手,梁倩扭着腰,父女俩溜达着就晃到了门前。 “哟嗬!这不是咱们村飞出去的金凤凰嘛?咋?城里那梧桐树太矮,栖不住你这贵人了?一回来就弄这么大动静,显摆你的能耐呢?”梁天垂拖着长腔,话里夹枪带棒。 程飞转过身,脸上堆起客气的笑:“哟,梁伯,您来了!回来这几天实在忙的脚不沾地,我这当晚辈还没来得及去看您,失礼了,失礼了!” “有人生没人管的娃,没规矩也正常,谁还能挑你啥!”梁倩撇着嘴,声音像只聒噪的乌鸦,让人听了生厌。 程家在梁家村是外来户。程飞的父亲程红兵性子刚直,凡事不会服软,生前没少在村民大会上顶撞梁天垂,梁天垂恨得牙痒痒,早扬言要“给程红兵点颜色看看”。程红兵后来的处处受排挤,自然少不了梁大村长的“特殊照顾”。 梁天垂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连带着一双儿女也眼高于顶。梁倩和程飞是小学同学,程飞没少领教她的刁蛮刻薄。 程飞和父亲不同,凡事喜欢先礼后兵,只要不让他过度难堪,能忍的一般都忍了。但是有一点,如果对方拿自己过世的父母挑事,那程飞的手段也不是他爸能比得了的! 听着梁倩这毫不掩饰的羞辱,程飞眼底的笑意倏地冷了。 忍?没必要了。 他脸上笑容不变,语气甚至更温和了,话锋却像淬了毒的针:“老同学说的是啊。这人啊,要真懂点事,也不至于……被人‘退货’不是?您看,我这不就在城里混不下去,只能回咱这村猫着了。” 话音一落,空气瞬间凝固了! “退货”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了梁天垂父女最见不得人的伤疤里! 梁天垂的脸“唰”地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紫,血压“噌噌”往上飙,手指哆嗦着指着程飞,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梁倩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一声:“程飞!你浑蛋!你不得好死!” 她猛地一跺脚,扭身就跑,丰满的臀线在紧绷的裤子里剧烈地晃动,引得院里几个汉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堂大笑。 “笑!笑个屁!干你们的活!谁再笑我有你好看!”梁天垂恼羞成怒地咆哮一声,也顾不上村长的体面,气急败坏地追着女儿走了。 “兄弟,你可真行!这话也就你敢说!”惠琴捂着嘴,肩膀笑得一耸一耸,眼里全是解气的亮光。 看着梁家父女狼狈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院里干活的汉子们议论开了: “痛快!程飞兄弟这话解气!” “就是!梁天垂这老狐狸,仗着攀上副镇长那门亲,这几年尾巴都翘上天了!” “亲?屁的亲!你们还不知道?梁倩嫁过去连一个月都没撑住,就让人家给撵回来了!听说连八万块的彩礼都一分不少地要回去了!” “啧啧,为啥啊?梁倩长得也不赖啊?” “谁知道呢?准是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呗!这种被‘退货’的,搁以前,那是要沉塘的!” “可不是嘛!我说梁天垂那阵子,见人都矮三分,跟个瘟鸡似的!” “程飞兄弟这一句话,可比扇他俩大耳刮子还狠呐!” 工人们的议论声清晰地飘进程飞和惠琴的耳朵里。程飞面色平静,惠琴却听得心花怒放。 梁倩这事,程飞早从姐姐的电话里当笑话听过,此刻成了他反击最锋利的武器。 经此一役,梁天垂在村里不可一世的气焰被当众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村民们嘴上不说,心里都暗暗给程飞竖起了大拇指。这看着文弱的大学生,原来是个硬茬子! 梁家村这潭死水,怕是要被这归来的游鱼搅动起来了! 在程飞充足的资金保障和惠琴高效的后勤支援下,房子修得飞快。程飞按城里新式四合院的样式设计,青砖黛瓦,窗明几净,院落宽敞,在周围一片灰扑扑的老房子里,显得格外气派漂亮,惹得村里人羡慕不已。 看着焕然一新的家,程飞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嫂子,大功告成!这些天,可把你累坏了。”程飞真心实意地道谢。 “累啥,看着房子立起来,我也高兴。”惠琴擦着额角的汗,看着崭新的院落,眼神有些复杂,“房子好了,接下来啥打算?真在村里扎根了?” 程飞目光扫过院子,最后落在惠琴被汗水浸润、显得格外红润的脸上,半真半假地笑道:“扎根啊!接下来,就麻烦嫂子给我物色个漂亮的媳妇呗?这家就算彻底立起来了!” “行!包在嫂子身上!保管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惠琴拍着胸脯保证,声音清脆,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酸涩和失落。 她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异样。 “那说定了!”程飞笑着应下,随即话锋一转,“嫂子,明天有空没?陪我去趟县城?” “进城?干啥去?” “买家具啊!”程飞理所当然地说,眼神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故意拖长了调子,“房子是好了,可屋里空荡荡的,总不能……让咱俩睡地上吧?” “去你的!谁跟你睡!没大没小!”惠琴的脸“腾”得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她作势要打程飞,心里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久久不能平息。 这小子,真是啥话都敢往外蹦! 看着惠琴又羞又恼的模样,程飞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程飞大学里找的几个女朋友,都是漂亮成熟的学姐,所以对付惠琴这样成熟又带着点风情的“姐姐”,他自有分寸。 这十来天朝夕相处,惠琴为他忙前忙后,那份尽心尽力,程飞看在眼里,感激在心。但心底深处,另一种模糊却真实的情愫也在悄然滋生。当年看着她和铁岭哥结婚,那个穿着红嫁衣、艳若桃李的惠琴嫂子,曾是少年懵懂心事里一抹挥之不去的亮色。 铁岭哥啊铁岭哥,程飞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心底无声地喟叹,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第3章 梁家村要变天了 天刚蒙蒙亮,薄雾如纱,笼罩着寂静的梁家村。 庄惠琴早早起了床,对着一面模糊的旧镜子,仔细梳洗打扮。镜中人影眉梢眼角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春意。 她没在家门口等,而是特意走到了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程飞是单身小伙子,她虽然守着活寡,名义上却还是有夫之妇。大清早两人结伴出门,若让村里那些长舌妇瞧见,指不定能编排出一台怎样的大戏。 她得避嫌。 不多时,程飞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薄雾中,步履轻快。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没多言语,一前一后走出了沉睡未醒的村落。 县城之行异常顺利。 程飞眼光独到,出手利落,很快就在家具城选定了全套鸡翅木家具,他爽快地付了定金,约定次日送货上门。 办完正事,程飞没急着走,反而拉着惠琴拐进了县里最大的百货商场。明亮的灯光,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习惯乡村生活的惠琴有些局促。 程飞却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女装区。 “嫂子,试试这件。”他拿起一件淡紫色带暗纹的衬衫,又指着一件墨绿色长裤,“还有这条,配着好看。” “这…这太贵了!我不要!”惠琴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 “嫂子这些天帮我操持修房子,劳苦功高,算我一点心意。”程飞不由分说,把衣服塞到她手里,眼神温和却不容拒绝,“快去试试。” 惠琴拗不过他,只得进了试衣间。当她穿着崭新合体的衣裤走出来时,连售货员都忍不住夸赞:“大姐穿这身真精神!你弟弟眼光真好!” 程飞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 褪去灰扑扑的旧衣裳,换上新衣的惠琴,像蒙尘的明珠被擦拭干净,那份被生活磨砺过的风韵瞬间绽放出来。 他又拉着她到化妆品柜台,挑了一盒粉饼、一支口红、一瓶雪花膏。 “兄弟…这…这太多了…”惠琴捧着这些东西,眼眶发热,声音有些哽咽。 多少年了,没人这么用心地对她好过。这个小男人,不仅会挣钱,心思还这么细,懂得疼人…她的心像泡在温水里,又暖又涨,看程飞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 第二天,随着满载家具的卡车,程飞和惠琴回到了梁家村。卸完货,卡车轰隆隆开走,留下满院子的新家具和包装材料。 为避人耳目,惠琴在村口就下了车,和程飞约好下午再来帮他归置家具。 此刻她走进院子,看着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鸡翅木家具,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那细腻的木纹,感叹道:“这木头…真好啊…嫂子这辈子,怕是都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程飞笑了笑:“嫂子喜欢,这就是你家。” 听程飞这话里有话的暗示,惠琴顿时羞红了脸。 就在两人忙得满头大汗、院子里一片狼藉时—— “哐!哐!哐!”院门突然被砸得山响,粗暴的声音带着一股戾气穿透进来:“开门!程飞!开门!” 惠琴脸色“唰”地白了,手一抖,刚拆下的包装纸掉在地上。她听出来了,是梁小柱!她惊恐地看向程飞,连连摇头,示意程飞不要开门。 程飞放下手中的活计,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沉静如水,甚至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嫂子,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天不把他治服了,往后他们还得像癞皮狗一样缠着你,永无宁日。” 他大步走向院门。 “来了!催命呢!”程飞猛地拉开沉重的木门。 门外,一高一矮两条身影堵在门口,带着浓重的烟味和汗臭。矮个子正是那天意图不轨的梁小柱,他三角眼里闪着怨毒的光,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狞笑。旁边那个略高些的,一脸横肉,眼神凶狠,敞着怀露出胸口的刺青,正是梁家老二,梁二柱。 两人大摇大摆地挤进院子,像巡视领地般东张西望。 梁小柱一眼瞥见躲在程飞身后、脸色煞白的惠琴,立刻像苍蝇见了血,猥琐地舔了舔嘴唇,怪笑道:“哟呵!这不是惠琴嫂子吗?咋地?这么快就登堂入室,当上程家的女主人了?以后是叫嫂子啊,还是叫弟妹啊?嘿嘿!” 惠琴气得浑身发抖,又怕又恨,死死抓住程飞背后的衣角。 程飞上前一步,将惠琴完全挡在身后,冷冷地盯着梁小柱:“少放屁!找我什么事?” 梁小柱被程飞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但想到有二哥撑腰,又挺了挺腰板,从脏兮兮的裤兜里掏出一张揉得稀烂的纸条,抖开,虚张声势地嚷道:“啥事?讨债!你爹程红兵,欠老子两万块钱!白纸黑字!父债子偿!赶紧还钱!” 程飞接过那张破纸,扫了一眼。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大意是欠款两万,落款是“程红兵”。程飞看着这拙劣的伪造,气极反笑:“梁小柱,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觉得我程飞好糊弄?我爸大字不识一个!这欠条是他写的?难不成是阎王爷在下面教他认字了?这欠条是昨晚上他刚给你写的吧?” 梁小柱被戳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亏心事做多了,也怕半夜鬼叫门。 程飞这阴森森的语气,真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少他妈废话!”梁二柱见弟弟吃瘪,不耐烦地推开他,瞪着牛眼,恶声恶气地吼道,“老子欠钱,儿子还账!天经地义!今天不把钱吐出来,老子就把你这新家,全他妈砸个稀巴烂!”他示威似的踢了一脚旁边一个包装箱。 程飞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他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哦?砸我的东西?你可以试试。” 梁小柱看程飞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来气,又想起那天的羞辱,加上有二哥壮胆,顿时恶向胆边生:“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二哥,跟他废什么话!不给钱也行!”他贪婪的目光再次投向程飞身后的惠琴,“今天让惠琴嫂子跟我们哥俩走一趟,抵那两万块!拿别人媳妇换钱,你小子不亏!” 这话彻底点燃了程飞的怒火,他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声音冷得像冰:“钱,一分没有。人,”他侧身一步,完全护住惠琴,斩钉截铁,“你更带不走!” “操!给脸不要脸!那天是老子让着你!”梁小柱怪叫一声,“二哥,干他!” 兄弟俩如同两头被激怒的野牛,同时嚎叫着朝程飞猛扑过来!梁二柱钵盂大的拳头直捣程飞面门,带起一股恶风;梁小柱则阴险地矮身,想去抱程飞的腰! “小心!”惠琴吓得失声尖叫,心提到了嗓子眼。 程飞却像早有预料。他眼神锐利,脚步瞬间滑动!面对梁二柱凶猛直拳,他上半身一个精妙的后仰,拳头擦着鼻尖掠过。同时,他左腿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一个低扫,精准地踹在梁小柱迎面骨上! “嗷——!”梁小柱惨叫一声,抱着小腿栽倒在地。 梁二柱一拳落空,重心不稳,程飞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破绽!他腰胯发力,身体如弹簧般拧转,一记迅捷无比的后手直拳,如同铁锤般重重砸在梁二柱的下颌上! “砰!”一声闷响! 梁二柱脸上的凶狠瞬间凝固,眼白一翻,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截被砍倒的木桩,“噗通”一声直挺挺砸在地上。 紧接着,程飞看也不看,身体顺势回转,对着刚挣扎着爬起一半的梁小柱,一记干净利落的高鞭腿! “啪!”脚尖狠狠抽在梁小柱的腮帮子上! 梁小柱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打着旋儿飞出去一米多远,和二哥并排躺下,彻底没了声息。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不过几秒钟之间! 院子里瞬间死寂。只有惠琴急促的呼吸声和程飞平稳的脚步声。 惠琴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恶霸,又看看气定神闲、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两只苍蝇的程飞,巨大的反差让她心脏狂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遍全身。 她激动得脸颊绯红,眼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兄…兄弟!你…你太厉害了!” 程飞笑了笑,收拾这俩废物实在是小菜一碟。他走到新买的冰箱旁,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罐冰镇啤酒,“嗤”的一声拉开拉环,悠闲地喝了一大口。然后,他拖过一把崭新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两个昏迷的“烂泥”,等着他们自己醒过来。 七八分钟后,梁二柱才痛苦地呻吟着,捂着肿得老高的下巴,艰难地睁开眼。又过了一会儿,梁小柱也哼哼唧唧地醒转,半边脸肿得像馒头,嘴角还挂着血丝。两人挣扎着坐起来,看着椅子上悠闲喝啤酒的程飞,如同见了阎王,眼中只剩下恐惧。 “服了?”程飞晃了晃啤酒罐,声音平淡无波。 “服…服了!飞哥!真服了!”梁小柱捂着脸,含糊不清地连忙点头哈腰,生怕答慢了再挨一下。 “惠琴嫂子,你们还要不要带走?”程飞斜睨着他们。 “不…不敢了!不敢了!嫂子是你的!是你的!”梁小柱吓得语无伦次。 “啪!啪!”程飞抬手,闪电般在梁小柱另一边脸上又扇了两个清脆的耳光!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程飞眼神冰冷,“嫂子永远是哥的!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记住了!”梁小柱被打得眼冒金星,连连点头。 “既然记住了,以后就把你下边的玩意夹紧了!再敢打嫂子的主意,”程飞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慑人的寒意,“哥不答应,我,更不答应!懂了吗?” “懂…懂!明白!”兄弟俩点头如捣蒜。 “滚!”程飞冷冷吐出一个字。 如同听到大赦,梁家兄弟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冲出院子,像两条丧家之犬,晕头转向地消失在村巷深处。 与此同时,村长梁天垂家。 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凉菜,有花生米、拍黄瓜、切好的卤猪头肉,还有一瓶开了封的“西江大曲”。梁天垂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不时焦躁地瞅一眼墙上的挂钟。 都快一个小时了,梁家兄弟俩怎么还没回来?收拾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用得着这么费劲? “爸,您别转了,转得我头晕!”梁倩坐在一旁,不耐烦地削着苹果,锋利的刀尖狠狠扎进果肉里,仿佛扎的是某个人的心。 “梁小柱和他那傻大个二哥出马,收拾程飞那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您就等着听好消息吧!”她语气笃定,带着刻骨的恨意。 那天程飞当众揭她伤疤,让她成了全村的笑柄,这口恶气不出,她寝食难安!看着程飞回来又是修房子又是买家具,风风光光,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她就恨得牙根痒痒! 梁天垂停下脚步,重重哼了一声。 他何尝不想立刻看到程飞灰头土脸跪地求饶的样子?那天程飞一句话就让他颜面扫地,血压飙升,这口气堵在胸口,憋得他难受!作为梁家村说一不二几十年的土皇帝,他岂能容忍权威被如此挑衅?程红兵当年就够让他头疼了,没想到他儿子更是个硬茬! 让梁小柱兄弟去,也是无奈之举。 这两兄弟是村里有名的滚刀肉,下手够黑,威慑力是有的。但梁天垂心里也打鼓,这俩货色卑劣,贪得无厌,就怕事成与不成,反惹自己一身骚。 “罢了!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梁天垂心一横,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正巧这时,院门被撞开,梁家兄弟俩互相搀扶着,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地闯了进来。 “哎哟我的娘!”梁天垂手里的酒杯差点掉地上,他瞪着眼前两个“猪头”,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这…这咋弄的?咋弄成这球样了?” 梁小柱捂着脸,疼得龇牙咧嘴,哭丧着喊道:“村长!我就说那小子会功夫!邪门得很!你看他把我们哥俩打的!哎哟…” 梁二柱也哼哼唧唧,指着肿得老高的下巴,话都说不利索。 梁天垂看着他们这副惨样,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失望夹杂着愤怒:“废物!两个打一个都打不过!饭桶!怂包!” “操!”梁小柱也火了,梗着脖子骂道,“老东西!你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小子手黑得很!你不怂你他妈自己去试试啊!” “我…我…”梁天垂被噎得满脸通红,他要是能自己动手,还用得着找这两个废物? “我要行,还用得着你们?滚!” 赶走了骂骂咧咧的梁家兄弟,梁天垂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只觉得浑身无力,胸口憋闷得慌。自打程飞这小子回到梁家村,他就没顺过!先是闺女被当众羞辱,现在找两个打手去教训人,结果反被人揍成了猪头! 程红兵当年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处处跟他作对。如今他儿子程飞…梁天垂回想起程飞那双沉静却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还有这样干净利落的身手…这小子,比他爹更狠,更有手段!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梁天垂的脊背。他望着窗外暮色四合下的村庄,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固若金汤的东西,似乎正在松动、瓦解。 “梁家村的天…怕是要变了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悲凉。 梁倩则死死攥着削了一半的苹果,指甲深深掐进果肉里,汁水染红了她的指尖。 程飞!程飞! 看着父亲颓然的样子,听着他不安地叹息,梁倩心中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她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另一边,梁家兄弟俩骂骂咧咧地出了村长家的门。 “妈的,晦气!事儿没办成,还挨顿胖揍!”梁小柱揉着肿痛的脸颊,越想越窝火,抬脚狠狠踹向梁天垂家门口那对威风了几十年的旗鼓石。 “哐当”一声,一只石鼓被踹得歪斜了几分。 “等等!”一直闷头走路的梁二柱突然停下,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瓮声瓮气地问,“咱俩…是不是忘了点啥?” “啥?”梁小柱没好气。 “酒!”梁二柱眼睛一瞪,“咱俩没喝酒啊!打都挨了,酒凭啥不喝?” 梁小柱一愣,随即三角眼一瞪,一拍大腿:“操!对啊!差点吃个大亏!打不能白挨!酒肉不能少!” 两人对视一眼,一转身,带着一身尘土和伤痕,又理直气壮地推开梁天垂家虚掩的院门,大喇喇地走了进去。 第4章 上坟遇见野猪王 堂屋里,杯盘狼藉,酒气熏天。梁小柱和梁二柱兄弟俩正甩开腮帮子胡吃海塞,油手抓起大块的肥肉往嘴里塞,咀嚼声“吧唧吧唧”响得像拉破风箱。 梁天垂的老伴站在院里的葡萄架下,望着屋内的景象,又气又怕,忍不住对身边的梁天垂低声埋怨:“都是你!非招来这两尊瘟神!吃吃喝喝也就算了,刚才倩倩进去送酒,那梁小柱的爪子…哼!真不是个东西!” 梁天垂脸色铁青,腮帮子咬得咯吱响。 事没办成,反倒请回来俩活祖宗!可这哑巴亏只能自己咽。是他主动找的梁小柱,现在翻脸?这两条疯狗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更混账的事来! 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盼着这俩煞星赶紧吃完滚蛋。 更让他恼火的是闺女梁倩!这死丫头,明知道梁小柱是什么货色,刚才还故意端着酒壶进去晃了一圈!那梁小柱借着酒劲摸她的腰,她居然躲都不躲,还抛了个媚眼! 梁天垂看在眼里,心头火起,却又不好发作。 梁倩自然有她的盘算。自从被副镇长家“退货”,她在村里就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柄,走路都感觉脊梁骨被人戳着。父亲梁天垂年纪大了,威望日衰,村里那些后生,尤其像程飞这样有本事又有钱的,看他们的眼神早没了昔日的敬畏。 程飞一回来,风头几乎盖过了梁家。弟弟梁存礼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指望不上。她急需培植自己的势力,豢养几条敢咬人的恶犬。梁小柱兄弟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又贪图小利的浑人,正是绝佳的人选。 刚才那点小骚扰,不过是她抛出的诱饵,试试他们的胆量和…可用性。 程飞的小院,此刻却是另一番光景。 崭新的鸡翅木家具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惠琴麻利地擦拭着最后一张椅子,看着焕然一新的家,心里也像被这暖光填满了。程飞又一次打跑了梁小柱兄弟,像座大山一样挡在她前面。自打铁岭一去不回,她就像风雨中飘摇的浮萍,担惊受怕,任人觊觎。 程飞的出现,给了她久违的、沉甸甸的安全感。 她心里清楚,这份安全感像偷来的。只要铁岭生死未卜那层窗户纸没捅破,她就是梁铁岭的媳妇,就得守着那个冰冷的空屋。一个离了婚或是守了寡的农村女人,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前程似锦的大学生程飞。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一个人在凄风苦雨里跋涉太久,忽然有人撑起一方晴空,又怎能轻易放手? “程飞,”惠琴放下抹布,状似随意地问,“我听人说,像你这样省城大学出来的,在城里找个好工作跟玩儿似的,户口都能解决。你咋…咋想着回咱这穷山沟来了?” 她背对着程飞,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程飞正摆弄着一个新买的录音机,闻言抬起头,看着惠琴被夕阳勾勒出的柔软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嫂子,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啊,咱农村遍地是宝!我回来,是寻宝来了!” 惠琴转过身,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尽瞎说!欺负嫂子没见识是吧?我在这村里过了五六年,咋没瞧见啥宝贝?” 程飞放下录音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点促狭:“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嫂子你…不就是个宝?” “去你的!没大没小!” 惠琴的脸“腾”地红了,抓起抹布作势要打他,心里却像揣了只小鹿,砰乱跳,慌忙转过身去继续擦拭那早已光洁如新的桌面。 翌日清晨,薄雾笼罩着青翠的东山。程飞提着竹篮,里面装着纸钱、香烛和几样简单的供品,沿着熟悉又陌生的山径,走向父母的坟茔。 青草萋萋,松涛阵阵。 程飞跪在坟前,点燃纸钱,袅袅青烟带着无尽的思念飘向天际。他低声诉说着归乡的缘由和对未来的打算,仿佛父母就在身边听着。 祭扫完毕,他没有立刻下山。七月的东山,草木葱茏,生机盎然。程飞信步而行,儿时跟随父亲打猎的记忆纷至沓来——那些在林间追逐野兔的欢笑,围坐篝火烤肉的香气…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村人称为“老鹰嘴”的一处断崖。 这里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曾是村民歇脚和孩子们玩耍的乐园。 正当他沉浸在回忆中时,身旁茂密的灌木丛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窸窣”声!程飞瞬间警觉,汗毛倒竖!这几年禁了猎枪,山里的野物愈发猖獗。 他屏住呼吸,慢慢后退。 那声音也骤然停止,山林陷入死寂。 程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敢动。 “哗啦——!”灌木猛地被撞开!一个庞然大物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如同黑色的炮弹般轰然跃出,稳稳落在程飞前方不足三米处! 是野猪!一头体型远超家猪、鬃毛如钢针般倒竖的成年公野猪!它肩高几乎及腰,两颗惨白的獠牙在阳光下闪着森然寒光,小眼睛里凶光毕露,死死锁定程飞,粗重的鼻息喷着白沫,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程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断崖三面绝壁,退路只有来时那条狭窄的小径!跑?野猪的爆发力惊人,时速可达五六十公里! 在这开阔地,直线逃跑无异于自杀! 难道刚回乡,就要命丧这畜生口中?新修的房子还没住热乎,惠琴嫂子…程飞脑中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野猪显然失去了耐心,它前蹄暴躁地刨着地面,尘土飞扬,头颅压得更低,獠牙直指程飞,后腿肌肉紧绷——这是全力冲锋的前兆! 不能再等了! 程飞猛地转身,爆发出全身力气,不是直线逃跑,而是朝着侧前方一棵粗壮的老松树斜冲过去!他必须利用树木做障碍! 野猪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如同失控的卡车,裹胁着腥风,轰然启动!地面仿佛都在颤抖! 程飞拼命绕着大树奔跑、急停、变向!野猪几次扑空,獠牙狠狠撞在树干上,木屑纷飞! 它被彻底激怒了,发出狂躁的嘶吼! 几个回合下来,程飞体力急剧消耗,肺部火辣辣地疼。 那野猪竟似有了灵性,不再盲目追击,而是狡猾地堵在了通往山下小径的唯一缺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拄着膝盖、大口喘息的程飞。 糟了!程飞心头一沉! 就在他力竭停顿的刹那,野猪后腿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黑色闪电,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程飞狠狠撞来!那对恐怖的獠牙,直刺程飞的腰腹!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程飞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从腰侧传来,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风筝,被这股野蛮的力量狠狠抛向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朝着断崖之外的无底深渊坠落!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失重的恐惧攫住了心脏!完蛋了!爸妈,儿子来陪你们了!惠琴嫂子…永别了…程飞绝望地闭上眼。 急速下坠中,时间仿佛被拉长。 程飞并未感受到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反而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仿佛跌入了一片奇异的光晕。朦胧中,他看到一处霞光氤氲、仙乐缭绕的洞天福地,奇花异草遍地,珍禽瑞兽徜徉。一群身着古雅衣袍、面容模糊却气息祥和的人影,正围着他,脸上带着悲悯又欣慰的笑意,似乎在低语着什么,声音却缥缈难辨…接着,一股温暖而磅礴的暖流,如同温泉般包裹了他,缓缓注入四肢百骸… “呃…”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痛苦的呻吟从程飞喉咙里挤出。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将西天染成橘红,暮色如同浓墨般在山林间晕染开来。山风带着刺骨的凉意,远处隐约传来一两声凄厉悠长的狼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程飞猛地坐起身,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自己竟然躺在一片松软的腐殖土上,周围是茂密的灌木和倾倒的枯木。抬头望去,那高耸的“老鹰嘴”断崖在暮色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狰狞的轮廓!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没死?不仅没死,身上除了衣服被刮破几处,竟然连骨头都没断一根! 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挣扎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灵活自如,甚至感觉比之前更有力、更轻盈!之前坠崖时那恍若梦境的洞府景象和暖流,难道是真的?他用力甩了甩晕沉的脑袋,试图抓住那模糊的记忆碎片,却徒劳无功。 不能再耽搁了!夜幕降临,山林就是猛兽的猎场!程飞辨认了一下方向,立刻朝着记忆中村子的方位,拔腿狂奔! 跑起来他才惊觉身体的巨大变化!崎岖的山路在他脚下如履平地,身体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每一次蹬地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耳边风声呼啸!更令他震惊的是,暮色四合的山林在他眼中竟亮如白昼!树叶的脉络、石缝里的虫豸、远处树梢上归巢的鸟雀,都清晰可辨!甚至连几十米外枯叶下田鼠窸窣爬行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坠崖时的奇遇…并非幻觉?那暖流…改造了他的身体? 心中惊疑不定,脚下却不敢停歇。 梁家村昏黄的灯火已然在望,程飞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就在此时,西北方向,距离村子约一里多地,那片属于何四叔的废弃厂房区域,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混乱而激烈的声响!凄厉惊恐的羊叫声、狗狂躁凶猛的吠叫、还有…一种低沉瘆人、充满野性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紧接着,是何四叔苍老而愤怒的吼声,伴随着木棒敲击的“砰”闷响! 出事了! 程飞心头一紧!那个方向,正是何四叔独自经营的养殖场!听这动静,绝非寻常! 程飞毫不犹豫,立刻调转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废弃厂房冲去!奔跑中,他顺手从路边抄起一根手腕粗的结实木棍。 几个呼吸间,程飞已冲到养殖场外围。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破败的羊圈里一片狼藉,血腥气扑鼻!五六匹体型健硕、毛色灰暗的野狼,正在疯狂地扑杀着惊恐的黑山羊!地上已经躺倒了十几具羊尸,鲜血染红了泥土。何四叔跌坐在角落,一条裤腿被撕烂,小腿上血肉模糊,赫然被一匹凶悍的公狼死死咬住!他正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一根木棒,狠狠砸在狼的脊背上、头上,但那狼仿佛不知疼痛,獠牙深陷,死不松口! 旁边,何四叔养的两条忠心护主的老黑狼犬,身上多处带伤,正拼死与另外几匹狼周旋撕咬,但明显力不从心,被狼群轻易逼退。 “畜生!滚开!”程飞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如同猛虎下山般冲进羊圈!手中沉重的木棍带着破风声,用尽全力朝着那匹撕咬何四叔的公狼头颅狠狠砸下! “咔嚓!”一声脆响!手腕粗的木棍应声而断! “嗷呜——!”那匹狼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剧痛之下终于松开了口,踉跄着后退几步,头骨显然受了重创,鲜血从口鼻和耳朵里汩汩流出,眼神涣散。 程飞趁机一把将何四叔从地上拽起,护着他迅速退到一处相对坚固的石墙角落,背靠着墙,警惕地盯着剩余的狼群。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程飞和何四叔都惊愕万分! 那匹被重创的头狼挣扎着爬起,没有再次扑来,反而夹紧了尾巴,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呜”声,惊恐地盯着程飞。更诡异的是,其他几匹原本凶相毕露、正准备围攻的野狼,也齐刷刷地停止了攻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程飞身上!它们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眼中那嗜血的凶光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臣服!几匹狼甚至低伏下身体,耳朵紧贴头皮,尾巴紧紧夹在后腿之间。 对峙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狼群在头狼一声低沉的呜咽后,竟如同接到了无声的撤退令,一步一回头,眼神始终惊恐地望着程飞,然后掉转身体,夹着尾巴,飞快地消失在厂房外的茫茫夜色之中,连地上唾手可得的羊尸都没再碰一下! 羊圈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山羊惊恐的咩咩声和两条老狗疲惫地喘息。 “何四叔!您怎么样?伤得重不重?”程飞赶紧查看何四叔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还在不断渗出。 何四叔疼得龇牙咧嘴,却顾不上自己的伤,他死死抓住程飞的胳膊,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声音都在发颤:“没…没事,皮外伤!程家小子!你…你刚才…那狼!那狼群…它们…它们怕你!它们看见你…就像见了山里的山神爷一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飞心头剧震,猛然回想起自己身体的异变和坠崖时的奇遇。难道…那洞府中的暖流,不仅改造了他的身体,还赋予了他某种…令猛兽畏惧的气息? “我…我也不知道…”程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作镇定,“四叔,得赶紧处理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我这就背您回去找葛三叔!” “别!别背我!”何四叔连忙摆手,忍着痛,“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你去!去村里找我儿子晓光,让他赶紧去请老葛来!我在这等着!” “不行!狼要是再回来…”程飞不放心。 “不会!绝对不会!”何四叔斩钉截铁,眼神异常笃定,“那群狼是吓破胆了!我看得出来!它们眼神里的那种害怕,装不出来!…它们绝不敢再来!”他再次死死盯住程飞,仿佛要把他看穿。 程飞无法解释,下意识摸向裤兜想用手机通知晓光,却摸了个空——那部小灵通,不知何时早已在坠崖或狂奔中遗失了。 “电话丢了!晓光哥也没电话吧?”程飞无奈。 “有那玩意也没用,咱这山沟沟里,信号时有时无的!你快去!”何四叔催促道,眼神却依旧充满了惊疑。 程飞看了一眼何四叔腿上狰狞的伤口,又想到狼群那反常的退却,一咬牙:“四叔您撑住!我脚程快,马上去叫葛三叔!” 说完,他转身冲出养殖场,朝着梁家村的方向疾奔而去。 第5章 江湖的尽头 夜幕像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梁家村。 程飞拖着疲惫的双腿,转过最后一条熟悉又黑暗的村巷,胃里空得发慌,咕噜噜的抗议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这才想起,奔波一天,除了早晨的豆浆油条,到现在粒米未进。 他刚刚火急火燎地冲进村医葛三叔的药铺,把何四叔受伤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说完,亲眼看着葛三叔背上药箱出了门,才算松了口气。 回来的路上,他又绕到何四叔家门口,叫醒了何四叔的儿子何晓光,把事儿交代清楚,让他赶紧去旧工厂守着。 这一通忙活下来,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快十点。 转条巷子,家门就在眼前。程飞正要加快脚步,却猛地刹住了身子。 他视力极好,即便在这没有路灯的浓黑里,也能清晰地分辨出——自家门前,竟蜷缩着一个黑影。 心下一叹,不用猜,这个时辰还能在这儿守着风露的,除了惠琴嫂子,不会有第二个人。 “嫂子?”程飞走近,声音带着一天的疲惫和些许惊讶,“你咋蹲在这儿?” 黑影动了动,惠琴抬起头,声音里压着恼火和担忧:“除了等你,我还能干啥?你这一天是钻了地缝还是上了天?电话也打不通,急死个人了!” 程飞一拍脑门,带着歉意:“嗨,去了趟山上,结果手机不知道掉哪儿了,对不住啊嫂子,让你担心了。” 听到“上山”,惠琴瞬间明白了——他是去给父母上坟了。再听说丢了手机,心里那点火气也像被戳破的气球,倏地泄了。 她撑着膝盖站起身,语气缓和下来:“还没吃饭吧?走,嫂子给你留了饭。” 程飞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没力气推辞,顺从地跟着惠琴,穿过几乎人家的院子,走进了她家的小院。 屋里透出的暖黄灯光,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和疲惫。 一进门,一股浓郁的肉香就霸道地钻进了鼻腔。砂锅在炉子上用小火煨着,盖子边缘溢出诱人的白气。 “好吃!”砂锅盖子一掀开,热气裹胁着更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排骨炖得骨酥肉烂,色泽酱红油亮。饿了一天的肠胃被彻底唤醒,程飞顾不得烫,筷子翻飞,一块块排骨连着软糯的土豆直往嘴里送,烫得直吸气也停不下来。 “慢点儿,慢点儿,没人跟你抢!”惠琴坐在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脸上不自觉地漾开一丝笑意,心底有种奇异的满足感在悄悄蔓延。 风卷残云般吃完最后一块肉,程飞满足地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 屋子里的气氛松弛下来。闲聊了几句家常,程飞的目光落在惠琴带着一丝落寞的侧脸上,一个盘桓已久的问题,突然脱口而出: “嫂子,说说你和铁岭哥呗?” 惠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像被戳中了痛处,扭过头去,语气硬邦邦的:“他有啥好说的!” 程飞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但话已出口,好奇心加上一丝隐隐的关切,让他想了解这个曾经庇护着村子的英雄,为何一去不返。 他放软了声音,带着真诚地追忆:“嫂子,你别生气。我是真想知道。当年你俩结婚那会儿,村里谁不羡慕铁岭哥?鞭炮响得震天,新娘子盖头掀开,大伙儿眼睛都直了……都说铁岭哥好福气,娶了咱十里八村最俊的姑娘。他咋就……咋就舍得把你一个人撂家里,这么多年连个音信都没有?他……到底出啥事了?” “你当真觉得嫂子……还漂亮?”惠琴猛地转回头,眼圈有些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期待。 再坚强的女人,心底也渴望被肯定,尤其是在长久的孤寂之后。 程飞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嫂子,我说的句句心里话!当年你是咱村一枝花,现在,还是!没人能比!”这话里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夸张,却也情真意切。 惠琴怔怔地看着程飞年轻而真诚的脸庞,心头那点戒备和怨气,像被春风吹化的冰凌,一点点消融了。 一句久违的赞美,撬开了她尘封的心门。 她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沉重的叹息: “铁岭啊……他一直就不安分……” 在惠琴低缓而哀伤的叙述中,程飞仿佛看到了那个活在梁家村传奇里的男人。 铁岭,梁家村的一条好汉。打小跟着村里一个走南闯北过的老拳师练武,筋骨强健,身手了得。 他是村里孩子们心中的战神,是隔壁村混混们闻风丧胆的克星。无论对方多少人,最后能昂首挺胸、鼻青脸肿却带着胜利笑容走回来的,必定是铁岭。 程飞自己,也曾是那些用崇拜目光追随着铁岭背影的小孩子之一。 他和梁小柱那三兄弟完全不同。梁小柱他们偷鸡摸狗、欺软怕硬,净干些不入流的勾当。铁岭最瞧不上这种人,路上撞见了,常会冷着脸伸手拦一拦。 梁小柱兄弟几个对铁岭是又恨又怕,只要铁岭在村里,他们就收敛许多,不敢太放肆。铁岭一走,这哥仨才真正成了村里的“土霸王”,横行无忌。 铁岭的心,是被录像厅里那些香港武侠片点燃的。刀光剑影,快意恩仇,行侠仗义……他着了迷,认定自己骨子里就该是个仗剑天涯的侠客,只是生错了时代,困在了这小小的梁家村。 他总念叨着,要出去,要走出官窑镇,走出棠西县,去闯一闯那广阔的天地,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这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即使和惠琴结了婚,也没能拔除。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一年的春节。邻村两个早年去南方“闯世界”的师兄弟回来了。当年练拳时,他们远不如铁岭。可这次回来,西装革履,手腕上明晃晃的金表,言谈间全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大场面”。 铁岭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心像被猫爪子挠着,又羡慕又向往。那被柴米油盐暂时压抑的江湖梦,轰然复苏,烧得他坐立不安。 “那时候你俩刚结婚啊,”程飞忍不住插话,带着一丝不解,“他走,你舍得啊?” 惠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眼中水光闪动:“不舍得!可我有啥法子?拴得住人,拴不住心……”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更缥缈了,“他不让跟着,说……等他在外头安顿好了,就回来接我……” “后来呢?”程飞追问,“他就……一直没消息了?” 惠琴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她继续沉浸在沉重的回忆里。 最初的日子,虽然远隔千里,但铁岭每周都会打来电话。电话线那头的声音,诉说着新奇的见闻和模糊的“好前程”。惠琴守着这点念想,日子再艰难,心里总还有块热乎的地方,支撑着她熬过一个个清冷的夜晚。 然而,希望就像指间的沙,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惠琴渐渐发现,那电话间隔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从一周,变成两周,再变成一个月,两个月……等待的焦灼变成了不安,不安化作了被忽视的气愤,气愤又沉淀为无望的失望。 直到后来,铁岭竟能半年杳无音讯!好不容易盼来一个电话,惠琴在电话这头声嘶力竭地追问他在哪儿、干什么,电话那头却总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也隔着层层迷雾。 就是从那时起,惠琴心里那点热乎气儿,彻底凉透了。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她的男人,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那是一个异常闷热的夏夜。惠琴刚吹熄了灯,准备躺下,死寂的黑暗中,大门突然传来几声轻响。 “笃…笃…笃…” 那声音很轻,很急,又带着一种鬼祟的谨慎——既怕里面的人听不见,又怕惊动了左邻右舍。 这绝不是梁家村人的敲门方式。村里人都是大嗓门,拍得门板山响,边拍边喊。 惠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浑身汗毛倒竖。她摸黑抓起床头的手电筒,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挪到门后,手心里全是冷汗。 黑暗中,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强压着恐惧,把嘴凑近门缝,声音压得极低:“谁…谁呀?” 门外传来同样压低的、带着浓重乡音的回应:“嫂子,是我,隔壁李家庄的李友民!铁岭哥……有东西捎给你!” “李友民!”惠琴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忘了害怕,手忙脚乱地拨开门闩,猛地拉开了沉重的木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当年和铁岭一起南下的那个师兄弟,只是此刻的他,形容憔悴,眼神躲闪,像只受惊的兔子。 “铁岭……铁岭有消息了?”惠琴一把抓住李友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友民没敢看她的眼睛,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头深深埋下去,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嫂子……嫂子……我对不起你!我没把铁岭哥……带回来……他……他死了!铁岭哥死了啊!” “死了……”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惠琴的耳膜,直透心脏!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嫂子!”李友民惊呼一声,反应极快地窜起来,一把扶住了她瘫软的身体,连拖带抱地将她架到屋里的椅子上。 惠琴瘫在椅子上,像一尊瞬间失去生气的泥塑。嘴唇被她死死咬住,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胸口像是被千斤巨石碾过,痛得无法呼吸,只有无声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爬满了苍白的脸颊,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衣襟上。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崩塌、碎裂,化为一片死寂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惠琴才从那灭顶的剧痛中勉强找回一丝意识,身体仍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李友民红着眼圈,断断续续地讲起了那个遥远而残酷的“江湖”。 原来,当年他们到了莞城,根本没进什么正经的服装厂。 李友民和另一个同乡,早就跟着一个开地下赌场的黑老板混饭吃,仗着会点拳脚,在赌场看场子,替老板“平事”。 这光怪陆离、充斥着暴力和金钱的地下世界,对心怀“侠客梦”的铁岭而言,非但不是地狱,反而像是梦想照进了现实!他觉得在村里那二十多年,简直是白活了!这才是他命中注定该闯荡的“江湖”!他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 铁岭的身手远非李友民他们可比,他高大威猛,出手狠辣又讲“义气”,很快就引起老板的注意,并帮老板解决了几个有威胁的对手,彻底赢得了老板的赏识和信任。赌场的安保大权,很快落到了铁岭手里。李友民这些早来几年的“前辈”,也心甘情愿地认了这个能打敢拼的“大哥”。 短短不到两年,铁岭俨然成了老板身边的左膀右臂,二号人物。金钱、地位、小弟的簇拥……他似乎真的触摸到了梦想的边缘。 然而,江湖路险,从来不是快意恩仇的童话。 常在刀尖舔血,终有失足之时。 一年前,一场因争夺地盘而起的血腥火拼,彻底碾碎了所有人的幻梦。 那场冲突异常惨烈。作为冲在最前面的“急先锋”,铁岭的拳脚功夫在冰冷的枪口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成了对方首要的击打目标,几声突兀的枪响后,铁岭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李友民所在的团伙伤亡惨重,血流成河。 若非警察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黑老大和李友民等人锒铛入狱。李友民几个只是小喽啰,罪行较轻,只判了一年。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老板,一年后吃了枪子儿。临刑前,他托家人将一个不起眼的手提袋,交给了刚刚刑满释放的李友民。 李友民和几个侥幸活下来的兄弟,默默地从袋子里各拿了两万块钱——这是老板最后的交代。老板特意嘱咐,袋子里剩下的十万块,是留给铁岭家里人的。 “嫂子,钱都在这儿,一分不少……交给你了。”李友民声音沙哑,把一个用黑色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轻轻放在桌上。 惠琴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团黑色上。她想放声痛哭,想嘶喊,想砸碎眼前的一切!可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浸透绝望的棉花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心口那撕裂般的剧痛再次袭来,让她几乎窒息,只能用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指甲在木头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彻底崩溃。 十万块?这是买命钱吗?能换回她的铁岭吗?能填满她此后人生的无底黑洞吗? …… 程飞听着惠琴的诉说,仿佛在看一部残酷的黑帮电影,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击碎了他记忆中那个英雄的形象。 原来江湖梦的尽头,竟是如此冰冷的坟墓。 “你公婆……他们知道这事儿吗?”程飞的声音干涩。 “知道!我当晚就告诉他们了!”惠琴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极度扭曲、充满讽刺的笑容,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哈哈……我以为他们会跟我一样,天塌地陷!结果呢?他们从我这儿拿走了八万块钱!整整八万!第二天,就收拾包袱,头也不回地投奔他们城里的闺女去了!从那以后,再没踏进我这门一步!你说可笑不可笑?可恨不可恨?” 程飞喉头滚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性之凉薄,竟至于此!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程飞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悟和更深的痛惜:“嫂子,我明白了……那天你对梁小柱放狠话,说等铁岭哥回来饶不了他,是……是为了吓唬他,护住自己,对吧?” 惠琴脸上的讽刺笑容瞬间褪去,只剩下刻骨的悲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坚韧:“我一个女人,爹妈不管,公婆不要,被自己男人扔在这空房子里,一走就是这么多年,死活不知……我要不扯着虎皮当大旗,不借着死人吓唬活人,我这炕头……怕是早就不知道爬上来多少野男人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泣血,带着一种被生活逼到绝境的狠厉。 程飞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胀痛。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命运反复捶打、却依然倔强的挺直脊梁的女人,一股强烈的同情和敬意汹涌而至。 他默默地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惠琴的身后。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肩膀单薄而脆弱,微微耸动着,压抑着无声的悲鸣。 程飞俯下身,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双臂从后面,轻轻地、却坚定地环住了惠琴颤抖的身体。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体温的拥抱,像一道暖流,也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惠琴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崩溃。 她猛地转过身,死死抱住程飞的胳膊,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臂弯里,压抑了多年的委屈、恐惧、孤寂、愤怒、绝望……所有沉重的、无法言说的苦难,如同山洪暴发,化作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冲破了最后的心防,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寂静的乡村深夜。 那哭声,凄厉而绵长,仿佛要把整个灵魂都呕出来,回荡在小小的院落,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也重重地砸在程飞的心上。他紧紧抱着怀中这个被生活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女人,感受着她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浸透衣衫,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窗外的夜,浓得化不开。 第6章 肉联厂 夜色如墨,浸润着梁家村。 惠琴家的小院里,只剩下西厢房还亮着一豆昏黄的灯火。 这一晚,程飞没有离开。 他静静地看着身边熟睡的女人。惠琴侧着身,呼吸均匀,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脸颊还残留着激情的红晕。 程飞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酸涩又柔软。 她才二十七岁。 六年前那个穿着大红嫁衣、艳光四射的新娘子,曾是他懵懂少年心中唯一的白月光。 那时的她,是铁岭哥明媒正娶的嫂子,是只能远观的美好幻影。可如今,铁岭江湖梦断,只留下她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守着活寡,担惊受怕,像一朵在风雨中飘零的花。 程飞无法再仅仅把她看作“嫂子”,她首先是一个活生生的、需要被珍视和呵护的女人。 而对惠琴而言,从新婚的甜蜜骤然跌入漫长孤寂的深渊,纵然性子刚强,心底深处那份对温存和依靠的渴望,也从未熄灭。村里那些觊觎她的人,不过是些粗鄙无赖,她心高气傲,连正眼都懒得给。 直到那天在村口,梁小柱的魔爪几乎要将她拖入地狱时,程飞如天神般降临!他英俊,斯文,却有着山一般的可靠力量。 躲在他身后的那一刻,是她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安心。 可她心里明镜似的,自己这残花败柳之身,又顶着个“有夫之妇”的名头,如何配得上前程似锦的大学生程飞?若能得他偶尔眷顾,得几分慰藉,已是上天恩赐,她不敢奢求更多。 方才的缠绵,热烈得如同燎原之火,烧尽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藩篱。 此刻,惠琴伏在程飞宽阔坚实的胸膛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他肌肉的轮廓,感觉像踩在云端,美好得不真实。她抬头,发现程飞正望着漆黑的屋顶,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惠琴轻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是不是…后悔跟嫂子这样了?” 程飞回过神,手臂紧了紧,将她更密实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怎么会?别瞎想。”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嫂子,我在想…在这村里,我能干点啥?” 几天前那惊心动魄的夜晚,程飞从狼口下救回了何四叔。村医葛三叔匆匆赶来,也只能做些应急处理:清洗伤口,敷上止血消炎的草药,用布条紧紧包扎,末了千叮万嘱:“老何!这伤非同小可!明儿个天一亮,必须去镇卫生院!耽误不得!小心腿保不住!” 何四叔看着敷了药似乎没那么疼的腿,再想想去镇上医院的花销,心疼得直抽抽,嘴上应着,心里却存了侥幸:“老葛头就爱吓唬人…这点伤,养养就好了…” 然而,老天爷没给他后悔的机会。 两三天后,伤口非但没好,反而肿得发亮,钻心的疼痛日夜折磨着他,整条腿烫得像块烙铁!儿子何晓光这才慌了神,用家里唯一的板车,心急火燎地将父亲推到了官窑镇卫生院。 大夫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连连摇头:“怎么拖到现在才来?感染太严重了!都烂到骨头了!命要紧还是腿要紧?赶紧送县医院!晚了命都难保!” 晴天霹雳!何四叔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了。 他万万没想到,因为自己心疼那点钱,竟要赔上一条腿!最终,在县医院,他失去了一条小腿,成了一个需要拄拐的残废。 拖着残躯回到梁家村,何四叔心如死灰。 他赖以生存的养殖场,彻底干不下去了。儿子何晓光本就吃不了那份起早贪黑的苦,加上目睹被狼群袭击后养殖场的惨状和父亲血淋淋的伤口,更是对那个靠近东山、野兽环伺的废弃厂房充满了恐惧,说什么也不肯接手。 那座孤悬于村外、靠近东山的废弃厂房,曾是官窑镇东方红肉联厂。它承载着梁家村乃至整个官窑镇曾经的荣光与失落。依托本地优质的黑山羊资源,肉联厂生产的咸羊肉罐头、肉灌肠一度风靡省内外,是响当当的纳税大户。那时的肉联厂厂长,虽无正式官衔,在村民眼中却是跺跺脚地面都要颤三颤的大人物。谁家孩子想进厂端上“铁饭碗”,少不得要提着厚礼去厂长家走动。 村长梁天垂为了让梁倩进厂,当年也是豁出老脸,陪着笑脸喝了好几顿大酒,给厂长后备箱塞满了山货野味。 然而,表面的风光掩盖不了内部的腐朽。 几任镇长都将肉联厂视为自家的钱袋子,对厂长威逼利诱,拉拢腐蚀。听话的,跟着镇长一起中饱私囊,最终锒铛入狱;不听话的,很快就被撸掉帽子。几番折腾下来,厂子资金被掏空,设备老化陈旧,产品质量一落千丈,曾经的明星企业轰然倒塌。 肉联厂的倒闭,抽掉了梁家村的脊梁。 原本依靠进厂拿工资的村民断了生计,不得不背井离乡,踏上外出打工之路。年轻人走了,留下老弱妇孺守着日益荒芜的土地。毕竟,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远不如在城里干两三个月挣得多。 自从那晚在肉联厂遭遇狼群,程飞的目光就再未离开过那片荒废的厂区。 这几天,他四处搜集当年肉联厂的资料,翻看尘封的旧报纸报道,结合梁家村得天独厚的山林环境、黑山羊养殖传统,以及自己那晚坠崖后获得的奇异感知力,他清晰地“看”到了未来二十年肉制品市场的巨大潜力和消费升级的趋势,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越来越清晰。 他程飞,省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在城里找份体面工作、拿份高薪、安家落户,易如反掌。但大学期间在生意上摸爬滚打的经历告诉他,打工,永远无法实现真正的财富自由! 唯有创业! 然而,在城里创业,需要雄厚的启动资金、盘根错节的人脉、面对残酷的市场厮杀,每一步都举步维艰。而家乡这片近乎空白的创业热土,却蕴藏着无限可能!更何况,他拥有超越时代的“视野”,能洞察别人看不见的风口! 临近千禧年的中国,绝大多数人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吃肉对很多家庭来说仍是奢侈。重启肉联厂,盘活本地资源,生产安全、优质的肉制品,绝对大有可为!这将是他事业版图的第一块基石! 至于房地产、汽车、互联网…那些未来的星辰大海,不过是时间问题。 “奶奶的,”程飞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老子这辈子,再也不要当穷人!” 决心已定,行动如风。 程飞很快去了镇政府,详细了解了招商引资政策、闲置厂房租赁条件以及可能的扶持措施。当他明确表示有意接手那片废弃厂区时,镇政府的几位主要领导简直喜出望外! 那块地方荒废多年,拆不动、卖不掉,如同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是镇上的一块心病。之前也有几拨人来考察过,都被梁家村闭塞的交通和破败的基础设施吓退了。 如今竟有人主动要接手,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手续一路绿灯,特事特办,很快,程飞就拿到了厂房租赁和相关经营许可的正式文件。 当沉寂多年的废弃厂区突然响起推土机的轰鸣,烟尘滚滚中,破旧的厂房被一栋栋推倒,新的车间、仓库地基开始挖掘,梁家村轰动了! 村民们纷纷放下农活,涌到厂区外围观,议论纷纷。 “哎哟!程飞!你这是弄啥嘞?咋跟这破厂子较上劲了?” “程飞,你在大学念的什么书?不会学的修房子吧?家里新房才拾掇好,又来修这烂摊子?” “大学生,是不是政府给你拨了大钱?给了多少?跟叔透个底儿?” “程家小子!你这厂子要是招人,可得想着点你叔我啊!叔有力气!” …… 疑惑、好奇、期盼,各种情绪交织在村民脸上。 他们或许看不懂程飞的宏图大略,但一个朴素的道理却刻在骨子里:进厂干活拿工资,绝对比土里刨食强百倍! 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却让梁天垂父女彻底懵了圈。 梁天垂连着几天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吧嗒着旱烟,眯着眼眺望那片尘土飞扬的工地。推土机的怒吼、工人的号子、砖石倒塌的闷响,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 终于,他坐不住了,对旁边嗑瓜子的梁倩烦躁地一挥手:“死丫头!别磕了!去!过去瞅瞅!看那怂娃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梁倩撇撇嘴,一脸不屑:“有啥好看的?他能折腾出朵花来?瞎耽误工夫!”话虽如此,她还是掸了掸身上的瓜子壳,扭着丰硕的翘臀,穿过好奇的人群,走到了正在指挥工人清理地基的程飞面前。 “哟,老同学,阵仗不小啊!这是唱的哪一出?”梁倩捏着嗓子,声音带着惯有的尖刻,眼神却滴溜溜地在工地上扫视。 程飞抬眼,看到是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冷淡:“我一个没出息的穷小子,瞎折腾呗,能唱哪出?” “啧啧,还记着仇呢?”梁倩往前凑了半步,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故作熟稔地嗔怪道,“你那话是够毒的,戳人心窝子!不过你看,你那么磕碜我我都没往心里去,你个大男人还斤斤计较?” 程飞懒得跟她废话,转身想走。 “哎!别走啊!”梁倩赶紧拦住,脸上堆起刻意讨好的笑,“说说嘛,到底干啥呢?你多少年没回来了,村里这些弯弯绕绕,我比你门儿清!给我说说,说不定…后面我还能帮上点忙呢?”她刻意放柔了声音,带着点诱哄的意味。 程飞脚步一顿,梁倩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梁天垂在村里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自己创业初期,根基未稳,不宜与村霸地痞彻底撕破脸。 不怕贼偷,也怕贼惦记。 适当透点风声,或许能稳住他们,甚至…利用一下? 他转过身,看着梁倩,压低声音:“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把嘴给我闭严实了!事没成之前,我不想让那么多人知道。” 梁倩眼睛“唰”地亮了,如同嗅到腥味的猫,连忙凑得更近,胸脯几乎要蹭到程飞的手臂,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我嘴最严了!快说快说!”她仰着脸,眉眼间居然流露出几分柔媚之态。 “我打算,”程飞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把肉联厂,重新办起来。” “什…什么?”梁倩脸上的媚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神复杂难辨,仿佛被这个答案勾起了无数不堪回首的往事。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真…真的假的?你…你没骗我?” “千真万确。”程飞语气笃定,“以后厂子开起来,少不了要麻烦村长和你。” “找我?!你算找对人了!”梁倩猛地回过神,巨大的冲击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感涌了上来!她挺直腰板,脸上重新焕发光彩,甚至带上了一丝骄傲。 “整个梁家村,没人比我更懂肉联厂!我在里头干的年头最长,从灌装车间到仓库管理,哪道工序我不门儿清?机器怎么转,人怎么管,门道都在我这儿!”她拍着胸脯,饱满的胸脯随之颤动,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容光焕发,那股子张扬跋扈的戾气被冲淡了不少,竟显露出几分属于女人的、真实的生机和活力。 她此刻的神情,与平日判若两人,那份因熟悉和自信而散发出的光彩,让程飞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中暗道:果然,只有放下尖刻、找回该有的柔软,这样的女人才有吸引力。 “讨厌~看什么呢?”梁倩敏锐地捕捉到程飞打量的目光,竟破天荒地感到一丝羞涩,下意识地扭了下腰肢,带着点娇嗔的意味横了他一眼。 “说好了啊!”她迅速调整好情绪,恢复了几分精明,“厂子办起来,我第一个来上班!位置…可得给我留个好点的!”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又瞥了程飞一眼,然后扭动着依旧丰满的翘臀,挺着傲人的胸脯,带着打探到的“重大消息”和一丝莫名的雀跃,转身回村去向梁天垂汇报了。 第7章 巧遇师姐 “哼!把肉联厂搞起来?怕是程红兵那死鬼的坟头冒青烟了!他要能搞成,我把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梁天垂听完梁倩带回的消息,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浑浊的老眼里满是不屑。 “爹!你咋尽说丧气话!”梁倩不满地跺脚,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我倒巴不得他真能成!成了我就能回肉联厂上班了!那不比在家戳这几亩破地强百倍?” “上班?去给那毛头小子打工?你脑子让驴踢了?”梁天垂瞪着眼珠子。 “打工咋了?给钱就成!谁跟钱有仇?”梁倩梗着脖子反驳。 梁天垂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吧嗒吧嗒猛嘬旱烟,烟锅子烧得通红,烟雾缭绕中,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 程飞在旧厂房的改造工程如火如荼,动静闹得实在不小。很快,这消息就顺着飞扬的尘土飘进了官窑镇镇政府大院。 镇委书记张家诚和镇长刘刚起初只当是年轻人一时兴起,没太在意。 直到负责乡镇企业调研的副镇长下去转了一圈回来,详细汇报了现场热火朝天的景象和程飞清晰的发展规划,两位主官这才意识到,这小子不是闹着玩的,是真刀真枪要干大事! 为了表示对返乡创业青年的支持,也为了给沉寂多年的官窑镇注入一剂强心针,张书记和刘镇长亲自带队,坐着镇里那辆半旧的桑塔纳,专程到梁家村肉联厂旧址视察。 尘土飞扬的工地上,程飞穿着沾满灰土的工装,思路清晰、不卑不亢地向领导们介绍着厂房改造规划、未来产品定位和市场前景。张家诚和刘刚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这小子,有想法,有魄力,更有一股子扎根乡土的韧劲儿! 视察结束,张书记拍着程飞的肩膀,语重心长:“小程啊,有想法,肯实干,好样的!镇里全力支持你!”刘镇长也当场表态:“有什么困难,尽管提!镇里能协调的,绝不含糊!”末了,张书记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县里下周要开个民营企业座谈会,我看你这个项目很有代表性,我们镇就推荐你作为代表去参加!好好准备,给咱官窑镇争光!” 程飞深知这次座谈会的重要性。 这不仅是展示项目的机会,更是接触县里领导、争取政策支持的绝佳平台! 提前一天到了县城,程飞先去给自己重新买了一部小灵通,置办了一身像样的行头,准备妥当之后到县委招待所办了入住手续。 会议前两天,主要是政策宣讲和分组讨论,程飞听得认真,记了厚厚一沓笔记。第三天是重头戏——按产业分类的专项座谈会。 程飞被分在副食品组,由常务副县长郝东国亲自主持,新成立的县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局长、副局长列席。 程飞拿着材料走进布置庄重的会议室,刚找个角落坐下,一抬头,目光瞬间凝固在主席台侧后方那个亭亭玉立的身影上! 杜芳菲! 尽管她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气质沉稳干练,与记忆中那个明艳活泼的学姐判若两人,但程飞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大学时代辩论赛内战的对手、外战的搭档,中文系的风云人物,比他高两届的师姐杜芳菲! 她怎么会在这里? 程飞心中惊疑不定。 这时,杜芳菲拿起话筒,开始宣读参会企业代表名单。当念到“官窑镇中汇食品有限公司,程飞”时,看到举手示意的程飞她也很明显表现出了一丝诧异,但职业素养让她很快镇定下来,继续宣读。 座谈会气氛热烈,企业家们踊跃发言。 程飞也抓住机会,简明扼要地介绍了自己重启肉联厂、发展本地特色黑山羊深加工的计划,思路清晰,数据扎实,引起了郝县长和几位局长的兴趣,不时提问交流。 会议结束,领导们起身与代表们握手告别。杜芳菲跟在郝县长身后,在与程飞握手时,指尖在他掌心极快地、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按,同时递给他一个眼神。程飞自然明白什么意思,并没马上离开,等其他代表走后又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果然,没过几分钟,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杜芳菲去而复返,脸上那层职业化的面具瞬间卸下,明媚的笑容如同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整个空间,让程飞瞬间回到了大学时代。 “程飞!真的是你?!”杜芳菲快步走近,语气里满是惊喜和难以置信,“刚才念名单的时候,我还以为眼花了!” “师姐!我也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程飞站起身,笑容灿烂,“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刚才在台上,那气场,那范儿…啧啧!” “少贫!”杜芳菲笑着捶了他肩膀一下,熟悉的亲昵感瞬间回归,“我下午没事,走,我请你吃饭!”杜芳菲又拿出了大师姐的派头,干练而热情。 棠西县最高档的尊龙酒楼二层雅间,环境清幽。几样精致的菜肴上桌,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轻松而热络。 “师姐,”程飞给杜芳菲斟上茶,好奇地问,“我记得你毕业时进了《西江晚报》,那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金饭碗!怎么…到棠西来了?” 杜芳菲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那个工作,是我前男友家里安排的。本来也想留在西江…可实在受不了他爸妈那副施舍的嘴脸,好像给了我天大的恩惠似的。一个破工作,姐才不稀罕!分了!” 她放下茶杯,语气转而变得洒脱,“这条路是我爸妈安排的。爸妈一直在体制内,图安稳。所以回来我就考公了,成绩还不错。但是我又不想让我爸妈天天管着我,来棠西是我自己的主意!” “师姐这格局,佩服!”程飞由衷赞叹,“放弃大城市的舒适圈,扎根基层,这才是真本事!不像我,灰溜溜跑回村里了。” “得了吧你!”杜芳菲白了他一眼,眼中却带着欣赏,“在学校我就看出来了,你这届里,就数你心思活络,能折腾!说说,怎么想起干肉联厂了?还搞这么大阵仗?” 谈到正事,程飞神色认真起来:“师姐,你看现在,国家经济发展势头多好?老百姓兜里渐渐有钱了,对‘吃’的要求也在变。城里人追求健康、安全、有特色的食品;农村人,也希望餐桌上能常看见肉。这是大趋势!”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我们梁家村,背靠东山,黑山羊养殖是传统,肉质那是顶呱呱!以前肉联厂没搞好,是人的问题,不是资源的问题!我回来,就是想把这得天独厚的优势利用起来,做安全、优质、有口碑的肉制品!让城里人吃得放心,也让咱乡亲们在家门口就能挣到钱!” 杜芳菲专注地听着,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目光坚定的程飞,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辩论场上意气风发、据理力争的少年。他的思路清晰,视野开阔,对市场和家乡的认知都很到位。 她心中暗暗点头。 一顿饭,两人从校园趣事聊到社会百态,从机关生态聊到民营企业的困境与机遇,相谈甚欢,毫无隔阂。 走出酒楼,棠西的夜晚华灯初上。杜芳菲送程飞回招待所的路上,忽然停下脚步,正色道:“程飞,你明天先别急着走。” “嗯?”程飞不解。 “今天郝县长在会上对你的项目挺感兴趣的,问了我几句。”杜芳菲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为自家师弟谋划的亲近,“我明天一早上班,再找机会详细向他汇报一下你的情况和规划,争取…让他抽点时间单独见见你!郝县长现在可是常务副县长,主管经济工作,说话很有分量!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得把握住!” 程飞心头一震,巨大的惊喜涌了上来! 他立刻夸张地拱手作揖:“哎呀师姐!我说这两天眼皮怎么老跳呢!原来是有贵人相助!还是师姐这样的——美人相助!我何德何能啊!” “油嘴滑舌!两年不见,一点没变!”杜芳菲被逗笑了,路灯下,她的笑容明媚依旧。 程飞回到县委招待所,心情仍有些激荡。路过隔壁房间时,房门大开,里面烟雾缭绕,人声鼎沸。本县制糖厂的厂长孙胖子正和另外几个参会的小老板吆五喝六地打牌,嗓门大的能掀翻屋顶。 程飞皱了皱眉,打算赶紧回房。就在这时,孙胖子那油腻腻的声音带着猥琐的笑意传了出来:“哎,看见没?今儿座谈会,郝县长身边那个小娘们儿?啧啧,那叫一个盘儿靓条儿顺!” “哪个?那个念名单的杜秘书?”有人接茬。 “可不就是她!”老孙吐了个烟圈,声音带着酸溜溜的嫉妒,“知道吗?才来两年!听说马上就要破格提拔到县委办当副主任了!嘿!” “真的假的?老孙你这小道消息靠谱吗?凭啥啊?年纪轻轻的!”有人不信。 “嘿!年轻漂亮就是资本!懂不懂?”老孙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下流的暗示,“听说跟郝...嘿嘿,关系不一般!不然能升那么快?这种女人呐...”后面的话越发不堪入耳。 程飞听得怒火中烧,拳头瞬间攥紧!污言秽语编排杜芳菲,比骂他自己还让他难以忍受!他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给那秃顶胖子两拳!但仅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他——这里是县委招待所!闹起来,事情传开,对杜芳菲的名声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不能冲动! 正强行压下怒火,只听房间里另一个人嚷道:“光这么打牌忒没劲!带点彩头!来点响的!”其他人也纷纷起哄附和。 程飞眼神一冷,计上心来。 他不再停留,迅速闪身进了自己房间,轻轻关上门。几乎同时,隔壁也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 “哼,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了。”程飞冷笑一声,拿起刚买的电话,拨了出去。 半小时后,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县委招待所的宁静。几辆警车停在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老孙和其他三个赌得正欢的家伙,垂头丧气地被民警带上了警车。 在全县民营企业座谈会期间,于县委招待所聚众赌博,影响极其恶劣!县委书记得知后震怒,亲自批示: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第二天下午,程飞在招待所房间看电视等消息。三点整,电话准时响起,是杜芳菲。 “程飞,马上到县政府办公室找我!快!”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招待所离县政府不过一街之隔。 十分钟后,程飞已站在了棠西县人民政府的大院内。 大院面积不小,古树参天,绿荫匝地。院子正中,矗立着一栋五层高的灰褐色“方块楼”,典型的计划经济时代产物。外墙涂料斑驳脱落,显露出岁月的沧桑。大楼左侧划着几个标有领导姓名的停车位,右侧是自行车棚,后面隐约可见食堂和宿舍楼的轮廓。整个大院功能齐全,但在程飞这个见过世面的“未来人”眼中,却显得过于陈旧,缺乏一个政府门面应有的庄重与气象。 在门卫处登记后,程飞快步走上二楼。 杜芳菲已在楼梯口等候,见他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将他引到走廊尽头一间挂着“常务副县长”牌子的办公室门前。 杜芳菲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轻轻叩响了厚重的木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 杜芳菲推开门,侧身示意程飞进去。她紧随其后,迅速而清晰地介绍道:“郝县长,这位就是官窑镇中汇食品有限公司的负责人,程飞。程飞,这位是郝县长,郝县长对你的项目很重视。” 短短两句介绍,蕴含的信息量巨大!第一,杜芳菲已将自己作为重点推荐给了郝县长;第二,“负责人”的称谓提升了程飞的地位;第三,“郝县长”的称呼而非“郝副县长”,既是对领导的尊重,也暗示了其实际分量;第四,“很重视”三个字,更是给程飞吃了一颗定心丸。 程飞心中大喜,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沉稳。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伸出双手,热情而不失恭敬地与郝东国相握:“郝县长您好!我是程飞,非常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见我!” 郝东国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衣着得体,眼神明亮,举止沉稳,完全没有乡下小老板的局促。 他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小程同志,坐!坐!不简单啊,年纪轻轻,放弃大城市的好机会,回乡创业,带动乡亲致富,这份情怀和担当,就值得表扬和支持!” 他指了指杜芳菲,“小杜把你的想法都跟我汇报了,思路很清晰,也很有可行性!” 接下来的谈话非常顺利。 郝县长详细询问了项目规划、资金来源、市场定位和面临的困难。程飞一一作答,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既不夸大困难,也不回避问题,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务实。 郝东国听得频频点头。 半个多小时后,程飞和杜芳菲一起走出了郝县长办公室。杜芳菲一直把程飞送到政府大院门口。 “成了!”杜芳菲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低声道,“县长很认可你的项目。他指示了,如果启动资金有压力,可以去找县农村信用社的周主任。县里已经打过招呼,像你这样真正扎根农村、带动产业的优质项目,属于重点扶持对象,贷款手续上会特事特办,一路绿灯!” 她顿了顿,看着程飞的眼睛,语气认真,“郝县长让我转告你:放开手脚,大胆去干!只要路子正,方向对,政府就是你坚实的后盾!” “师姐!”程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声音有些发哽,“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程飞记心里了!” “行了,少肉麻!”杜芳菲笑着挥挥手,“赶紧回去,把你的厂子办起来,干出个样子来!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程飞重重点头,迎着午后的阳光,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县政府大院。他知道,一条更为宽阔的道路,已在脚下铺开。 第8章 第一位女村长 从棠西县满载而归的程飞,没有径直回梁家村,而是先拐进了官窑镇政府大院。他需要向两位当家人汇报此行成果。 镇委书记张家诚和镇长刘刚听完程飞绘声绘色地描述县里的重视、郝县长的接见以及即将获得的贷款支持,脸上都笑开了花,连声称赞他“给官窑镇长脸了”“干得漂亮!”。 当然,程飞巧妙地隐去了与杜芳菲那段“师姐弟情谊”。有些关系,如同暗藏的底牌,过早亮出反而失了分量。 临别前,刘刚镇长特意在镇上最好的“迎宾楼”安排了一桌,单独宴请程飞。几杯酒下肚,刘镇长推心置腹:“小程啊,放手干!镇里是你的坚强后盾!遇到啥坎儿,直接来找我!”镇长刘刚的示好反而让程飞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 回到梁家村的程飞,胸中豪情激荡。政策倾斜有了,资金支持在望,肉联厂这盘棋,终于从纸上谈兵走到了落子布局的关键一步! 厂房改造已近尾声,程飞前期投入的资金也基本耗尽。接下来设备采购的钱,就指着信用社那笔贷款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稳定的黑山羊货源! 可这“东风”,却成了最大的难题。当年东方红肉联厂轰然倒塌,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周边各村养殖户的热情。十之八九的人家都不再养羊,圈舍荒废,羊种流失。 当务之急,是重燃乡亲们的希望之火,让他们看到养羊真能换来实实在在的票子! 这天傍晚,夕阳熔金。 程飞揣着一条精装的“红塔山”,敲响了梁天垂家那扇厚重的院门。 “梁伯,”程飞脸上挂着谦恭的笑,语气诚恳,“您在村里德高望重,大伙儿都听您的。您给大家伙儿带个头,做做工作,咱把黑山羊重新养起来!只要羊能出栏,品质达标,我程飞这里,敞开收!有多少,要多少!” 梁天垂正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抽旱烟,闻言眼皮都没抬,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浓烟,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毛头小子,口气倒比脚气还大!当年国营的肉联厂,也没敢夸下这海口!你一个小娃娃,肩膀头子能扛几斤几两?” “梁伯,时代不一样了!”程飞耐着性子解释,“您看现在政策多好?只要咱东西好,不愁没销路!城里人现在讲究吃健康、吃特色,咱东山黑山羊就是金字招牌!” “好个屁!”梁天垂猛地磕了磕烟锅,火星四溅,“厂子倒闭多少人没饭吃?饭碗都砸了!就凭你?画个大饼就想哄人上套?我信不着!”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根深蒂固的怀疑和抵触。 一旁的梁倩急得直跺脚! 她心心念念等着肉联厂复工好去上班呢!眼看老爹把话堵死,她忍不住插嘴:“爸!人家程飞都去县里开会了,县长都接见了!这事板上钉钉,铁定能成!您就……” “你给我闭嘴!”梁天垂厉声打断女儿,手指着门口,对程飞下了逐客令,“走走走!少在这跟我胡咧咧!没工夫听你扯淡!” 说着,他竟站起身,一把抓起程飞放在桌上的那条“红塔山”,不由分说地塞回程飞怀里,连推带搡地把他轰出了大门。 “砰!”一声,院门在程飞身后重重关上。 程飞掂了掂怀里的烟,非但没有气恼,嘴角反而勾起一丝预料之中的冷笑。 他悠闲地吹起口哨,朝着惠琴家的方向走去。 梁天垂的拒绝,早在他棋局之内。 这棵盘踞梁家村多年的老树,根须盘错,思想僵化,早已成了阻碍新芽生长的绊脚石。他的拒绝,恰恰给了程飞名正言顺“移树”的理由。 “梁伯,机会我给过了,”程飞心中低语,“是您自己不珍惜啊。好戏,该开场了。” 在惠琴家吃过晚饭,多日不见的温存自然少不了。惠琴眼波流转,满含期待地想留他过夜。程飞却以厂里还有事为由,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把惠琴哄得心花怒放,自己则趁机溜了出来。 梁倩这步棋,今晚必须落子! 刚走到自家新修的四合院门口,就见一个丰腴有致的身影在月光下焦躁地踱来踱去,正是梁倩。 “哟,梁大小姐?”程飞故作惊讶,声音带着调侃,“这大半夜的,不在家绣花,跑我这光棍汉门前转悠啥?让村里那些长舌妇瞧见了,我这媳妇还娶不娶了?” 梁倩转过身,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呸!少给我装正经!你去哪了我能不知道?惠琴嫂子家的饭香吧?”她语气酸溜溜的,身上浓烈的劣质香水味在夜风里格外刺鼻。 程飞哈哈一笑,打开院门:“进来说话,外面凉。” 进了堂屋,明亮的灯光下,梁倩脸上的焦急和怨气更明显了。“程飞,我爸那人就是头犟驴!榆木疙瘩!你别往心里去,我回去再磨他!这肉联厂,咱必须得办起来!” 程飞没接话,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脸上故意露出沉重的神色,长长叹了口气:“唉……说实话,梁倩,你爸今天那态度,真给我泼了盆冷水。我寻思着……要不……算了吧?这厂子,不办了。费这劲干啥?不如去城里找个安稳工作,旱涝保收。” “什么?!”梁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程飞!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了?遇到这点挫折就撂挑子?咱小学老师咋教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得迎难而上!不达目的不罢休!”她挥舞着手臂,激动地为程飞“打气”。 程飞苦着脸,摊手道:“我迎难而上没问题!可我担心啊!我那么多钱砸进去了,厂房也快修好了,设备马上要买……结果呢?到时候一只羊都收不上来!我找谁哭去?那不是血本无归吗?”他表现得忧心忡忡,仿佛真的打了退堂鼓。 “程飞!你给我挺直腰杆!”梁倩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桌子,“咱梁家村唯一的大学生,你不能怂!你放心,我爸那头,我豁出去了,一定给你说通!”她拍着胸脯保证。 程飞看着眼前这个急于证明自己价值的女人,知道火候到了。 他放下水杯,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梁倩眼底,声音低沉而清晰:“梁倩,说动你爸?太慢了,也太难了。不如……让他下台!” “什……什么?”梁倩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程飞,“你……你……你什么意思?程飞!我爸不就……不就是没答应你吗?你至于这么歹毒?”一股寒意从她脚底板升起。 程飞逼近一步,气势迫人,一字一顿地抛出更重磅的炸弹:“我的意思是,你爸思想僵化,能力有限,德不配位!他坐在村长这个位置上,只会阻碍梁家村的发展!是时候换人了!而接替他的人我也想好了——” “谁?”梁倩满脸的惊慌与无措。 他故意停顿,目光灼灼地盯着梁倩,“你!梁家村历史上第一位女村长!怎么样?” “轰!”梁倩只觉得脑子里像炸开了一锅粥! 父亲下台?自己当村长? 这念头像天方夜谭一样荒诞不经!她张着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整个人都懵了,用后世的话说,CPU彻底干冒烟了! “程……程飞……要么是你疯了……要么是我在做梦……”她语无伦次,声音发颤。 “我是认真的,梁倩。”程飞语气斩钉截铁,双手按住她微微发抖的肩膀,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又倒了杯温水推到她面前,“坐下,听我跟你分析。” 他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梁倩对面,目光真诚而极具煽动力:“你想想,咱们梁家村,在官窑镇底子不算最差吧?我们有过核心产业——肉联厂!虽然它倒了,但机遇曾经就在我们手里!它倒闭,有它自身管理混乱、蛀虫掏空的原因,但梁家村这些年为什么越来越穷?为什么留不住年轻人?” 程飞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根子就在你爸身上!他当村长这些年,对上,不把镇里派下来的支书当回事;对下,不把村民的疾苦放在心上!说不上横行霸道,但作威作福是有的!村里这点资源,这些年是不是都紧着你家先挑?” 梁倩下意识地想反驳,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程飞说的,句句戳中她不愿细想的现实。 “是,你家沾光了,可能比普通村民强点。但梁倩,你读过书,有见识!你告诉我,梁家村这条大河都干了,你家这条小河,能满得了多久?能富到哪里去?‘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是不是这个理?”程飞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梁倩心上。 梁倩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抗拒,慢慢变得迷茫、动摇,最后涌起一丝不甘和……渴望。她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半晌,才低低地应了一声:“你……你说的……有点道理……” “不是有点道理,是根本的道理!”程飞趁热打铁,身体前倾,目光灼热地锁定她,“所以,你爸这样的村长,结局只有一个:下台!给年轻的、有想法、有能力的人让路!而你,梁倩!读过书,在肉联厂干过多年,熟悉流程,了解工人!你将是梁家村开天辟地第一位女村长!你将带着大家伙儿,把肉联厂重新办起来,让家家户户都能挣上钱!这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程飞……”梁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你真觉得……我行?” 程飞这番话,如同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投下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这么多年,村里人看她的眼神,要么是畏惧她爹,要么是嘲笑她被“退货”。 肯定?欣赏?这种滋味,她太久太久没有尝过了! “把那个‘吗’字去掉!”程飞斩钉截铁,语气充满不容置疑的信任,“你肯定行!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魄力!只是以前被埋没了!” “程飞……”梁倩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她猛地站起身,扑过去紧紧抱住了程飞,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么多年……村里没人……没人看得起我……都笑话我……你是第一个……第一个这么肯定我的人……” 程飞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温和:“好了好了,别哭了。你本来就很优秀,只是需要个舞台。” 梁倩哭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复。她松开程飞,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重新坐回椅子上。此刻,她的眼神已截然不同,褪去了迷茫和犹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坚定。 她直视程飞,斩钉截铁地说:“程飞,你说吧!该怎么做?我听你的!” 程飞心中大定,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好!梁倩,你得先给我吃颗定心丸。如果你当了村长,你能不能把大家伙儿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把这黑山羊产业,给咱轰轰烈烈地搞起来?” “这有什么难的?”梁倩胸脯一挺,语气充满了自信,“谁跟钱有仇?咱梁家村,家家户户都缺钱!就这一条就够了!只要让大家看到实实在在的收益,看到你程飞真金白银地收羊,我保证,家家户户抢着养!”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程飞猛地一拍桌子,豪气干云,“有你这句话,我程飞倾尽全力,保你坐上村长的位置!下个月换届选举,就是你爸的时代——结束的时候!” 梁倩看着程飞眼中跳动的火焰和那份强大的自信,刚刚燃起的雄心壮志里,又不可避免地掺入了一丝疑虑的阴影。 她迟疑着说:“可……程飞,我还是有点……没底。我爸在村里这么多年,根子扎得太深了。大家不是服他,是怕他!我怕……我怕我跳出来跟他争,村长没选上,反而……反而被他扫地出门……” “梁倩!”程飞打断她的犹豫,目光如炬,“对自己有点信心!就算对你自己的信心还不够,那也得对我有信心!对咱们即将办起来的肉联厂有信心!你想想,我前期改建厂房,村里多少壮劳力在我这儿干活拿工钱?等厂子一开工,又会有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进来上班?这些……这些人,都是你的选票!你爹那点‘怕’,在实实在在的‘利’面前,屁都不是!我保你,赢定了!” 这番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驱散了梁倩心头的阴霾!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兴奋! “程飞!”梁倩猛地站起来,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有酒没?今天必须喝一杯!庆祝咱们……革命同盟成立!你这老同学,太够意思了!” “酒管够!”程飞笑着走向酒柜,“就怕你酒量不行!” “嘿!瞧不起谁呢?一会儿看谁先钻桌子底下!”梁倩撸起袖子,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 程飞拿出两瓶本地产的“棠西老白干”,切了一碟卤猪头肉,撕开一包油炸花生米,简简单单两个下酒菜摆上桌。两人推杯换盏,豪饮起来。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针锋相对、如今却与自己举杯结盟的女人,程飞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利益,真是最神奇的粘合剂。 为了共同的目标,曾经的敌人也能并肩同行! 论酒量,梁倩在村里女人中绝对是翘楚,号称“千杯不醉”。但今天她遇到的是同样海量的程飞。两人推杯换盏,棋逢对手,酒瓶很快空了一个。 酒过三巡,梁倩白皙的脸颊飞起两朵浓艳的红云,眼神开始迷离,说话也大起了舌头:“程……程飞……其实……从小……到大……我不是……非要……跟你作对……我爸……是村长……可……村里人……表面……怕他……背地里……都……骂他……我……我怕……你们……都……瞧不起我……” “嗯……”程飞也喝得有些上头,舌头打结,他拍了拍梁倩的肩膀,含糊地说,“都……过去了……梁倩……以后……你是村长了……来……小梁村长……敬你……一杯……” “哈哈哈……好……程……程厂长……干……干了……”梁倩大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举杯要和程飞碰杯。 脚下却一个趔趄,整个人如同风中弱柳,软绵绵地朝着程飞直直倒了下来! 程飞也醉意深重,反应慢了半拍,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温香软玉瞬间满怀,浓烈的酒气和女人身上特有的气息混合着劣质香水味,猛烈地冲击着程飞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一股燥热的冲动瞬间从小腹窜起,直冲头顶! 在酒精和本能的双重驱使下,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低下头,朝着怀中那两片鲜艳欲滴的红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第9章 选举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在程飞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宿醉的头疼还在隐隐作祟,他睡得正沉。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唤由远及近,打破了院落的宁静。 “程飞!程飞!咋还不起?县里来人了!在厂子等着呢!……咦?这大门咋没锁?”惠琴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伴随着推门声传了进来。 程飞猛地惊醒,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坐起来! 宿醉的混沌瞬间被巨大的惊慌驱散! 身旁的梁倩也被惊动,迷迷糊糊睁开眼,瞬间意识到身处何地,吓得魂飞魄散!她手忙脚乱地在凌乱的被褥间摸索自己的衣物,声音带着哭腔:“程飞!我……我衣服呢?” “嘘——!别出声!”程飞压低声音,心脏狂跳,“来不及了!快!躲起来!”他胡乱地指向床底或者衣柜。 程飞抓起一件皱巴巴的T恤套上,光着脚就往外冲,试图在惠琴进里屋前拦住她。 但一切都太迟了! 惠琴已经推开了堂屋的门。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飓风席卷过:东倒西歪的空酒瓶滚落一地,油炸花生米和香肠碎屑洒得到处都是,一把椅子四脚朝天翻倒在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息。 然而,最刺眼、最致命的,是散落在椅子旁、地板上那几件属于女人的衣物——一件艳俗的碎花衬衫,一条紧绷的裤子,甚至还有……一件揉成一团的粉色胸衣。它们以一种极其狼狈、甚至带着疯狂撕扯痕迹的姿态呈现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酒醉情迷后的放纵与不堪。 惠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她瞬间僵立在门口,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总是含着温润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痛苦,以及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凉绝望。她像一尊瞬间失去生气的玉雕,凝固在清晨的光影里。 程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引以为傲的“上帝视角”和运筹帷幄,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手足无措的狼狈。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惠琴终于动了,她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掠过那片狼藉,最终落在程飞惨白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县里……来人了,在厂子……等你呢。”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程飞心里。 程飞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惠琴说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甚至没有再看程飞一眼,也没有看那堆刺眼的衣物。她只是异常平静的、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缓缓转过身,步履平稳地走出了堂屋,走出了院子。 她没有摔门,没有哭闹,甚至没有加快脚步,只是给这片狼藉和屋里的人,留下了一个决绝而体面的背影。 直到惠琴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梁倩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里屋冲出来,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捡拾地上的衣物,声音带着哭腔:“都怪你!把人家衣服扯得到处都是……她……她看见了吧?她知道是我吗?” 程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迅速从巨大的慌乱中找回一丝理智。他走到梁倩身边,伸手在她冰凉的脸颊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眼神复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没事。她并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你是谁。记住,昨晚什么特别的事都没发生。你现在立刻回家,收拾好自己,稳住心神。别忘了——我们的计划!” 梁倩看着程飞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压力,重重点了点头,眼神里也燃起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她胡乱套上衣服,迅速从后门溜了出去。只是她自己也分不清,这份坚定,究竟是对程飞的盲目信任,还是对自己命运孤注一掷的掌控欲。 程飞强打精神赶到厂里,应付完县里的检查。 时间在压抑和焦灼中飞快流逝,转眼就到了决定梁家村未来走向的换届选举日。 梁天垂父女都在暗中发力。 梁天垂依旧沿用他几十年的老套路:铁杆支持他的宗族老人,心中有数,无需多言;中间派那些墙头草,他亲自或派人上门“谈心”,恩威并施,连哄带吓;最难啃的是以梁树声为首的那波“反对派”,这两年势力渐长。他指使梁倩去找梁小柱:“让那哥俩带人去‘敲打敲打’那几个刺头!让他们知道,这梁家村的天,变不了!” 梁倩满口答应:“爸,你放心!这村长的位子,稳稳当当还在咱家!”转身出门,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梁天垂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胸有成竹地背着手在院子里踱起了方步,忍不住哼起了最拿手的《空城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选举在村中心的晒谷场举行,人头攒动,气氛空前热烈。梁家村的选举历来是梁天垂与老支书梁树声的“二人转”。村民们早已习惯这两位老对手年复一年的明争暗斗,看他们假模假式的演讲、拉票,成了枯燥乡村生活中难得的“大戏”。 梁天垂和梁树声照例发表了慷慨激昂又互相含沙射影的讲话。村民们或认真、或敷衍地将选票投入那个象征着权力更迭的红色票箱。 然而,接下来的唱票环节,却上演了梁家村历史上最戏剧性、最颠覆性的一幕! 开票伊始,梁天垂和梁树声的票数果然交替领先,如同往年剧本的重演。但仅仅几轮过后,异变陡生! “梁倩”的名字如同燎原之火,开始频频出现在唱票员的口中!她的票数如同坐了火箭般扶摇直上,迅速超越了两位老资格的竞争者,并且差距越拉越大! “梁倩一票!” “梁倩一票!” “梁倩一票!” 唱票员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场下的骚动也一次比一次剧烈。村民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震惊、疑惑、兴奋、了然……各种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梁天垂脸上的得意笑容早已僵死,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最后变得一片灰败!他死死盯着票箱,仿佛想把它看穿!梁树声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被梁天垂这老狐狸耍了!表面和自己斗得你死我活,暗地里却把女儿推上了台! 阴险!太阴险了! 最终结果尘埃落定:梁倩以压倒性的、前所未有的高票,当选为梁家村新一任村委会主任!两位老对手的票数加起来,还不到她的一半! 梁家村的历史,在这一刻被彻底改写! 这个结果对梁天垂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两天,不吃不喝,看见梁倩就破口大骂,骂她吃里扒外,骂她狼心狗肺! 起初,梁倩还有些愧疚和隐忍,毕竟是自己抄了老爹的后路。但梁天垂的咒骂如同疾风骤雨,毫无停歇之意,终于彻底点燃了她骨子里的叛逆和积压多年的怨气! “爸!你骂够了没有?”梁倩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尖厉,毫不退让地瞪着梁天垂,“你以为这村长就一定是你的吗?醒醒吧!就算不是我,也轮不到你梁天垂了!你看看这几年,村里还有几个人真心服你?你除了守着那点老黄历,跟梁树声斗来斗去,比谁嗓门大、拳头硬,你还干了啥?现在是什么时代?是搞钱的时代!是让大家过好日子的时代!你呢?程飞回来想带着大家伙干点正事,把肉联厂重新办起来,让大家养羊挣钱!多好的机会?你呢?就因为当年跟他爸那点破事,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把人轰走了!你轰走的不是程飞,你轰走的是全村人的财路,是人心!” 这番如同刀子般锋利的话,字字诛心,将梁天垂几十年的威望和固执剥得体无完肤! 他指着梁倩,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最后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梁家村的历史沙滩上,属于梁天垂的时代,被自己女儿亲手掩埋。 程飞冷眼旁观着这场权力更迭的风暴。 从省城归来,他看似高调张扬,招惹女人,实则早已将梁家村的人情世故、权力格局摸了个通透。 在他精密的棋盘上,梁倩这枚棋子,非用不可!她的泼辣、精明、能屈能伸,以及那份在底层摸爬滚打练就的生存智慧,在梁家村无出其右。 她能镇得住场面,也能放得下身段,正是推行他计划最合适的“先锋官”。 梁倩最初所求,不过肉联厂一份工作。但在程飞的蓝图中,她注定要扮演更重要的角色。那一夜的放纵,是酒精催化的失控?还是他潜意识里早已为这枚重要棋子绑上更紧密的“纽带”?连程飞自己都难以厘清。 于私,这段关系是把双刃剑,需小心掌控,使其成为助力而非祸端;于公,舞台已然搭好,主角已然就位,接下来这出“富民强村”的大戏能否唱响,就看梁倩这位新晋村长的能耐了。 然而,有人得意,便有人心伤。 自那日清晨撞破不堪的一幕,惠琴已十几天未曾踏足程飞的厂子和家门。她表面平静如水,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内心的羞愤、屈辱和痛楚却如同毒藤般日夜缠绕啃噬。 当梁倩高票当选村长的消息传来,那晚散落在地的衣物主人是谁,答案已昭然若揭。一股冰冷的自嘲涌上心头:自己算什么?一个守着活寡、无足轻重的村妇罢了。 恼恨归恼恨,程飞十几天的不闻不问,才更让她心如刀割。 “好你个程飞……流氓……王八蛋……”井台边,惠琴抡起沉重的棒槌,将盆里浸湿的衣服当作那个负心人,狠狠的、一下下地捶打下去!“啪!啪!啪!”水花四溅,仿佛是她心碎的声音。 “哎哟!哎哟!疼死我了!嫂子饶命啊!”一个夸张的哀嚎声突然从院门外传来。 惠琴的动作猛地一滞,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这没脸没皮的声音,除了那个小冤家还能有谁? 果然,程飞那张英俊却带着讨好笑容的脸,从虚掩的院门后探了进来。 程飞不等惠琴反应,一溜小跑进了院子,左手拎着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右手提着两只扑腾的活鸡,径直跑到惠琴面前,故意撅起屁股,做出一副任打任骂的姿态:“嫂子!我知道错了!您心里有气,使劲打!使劲打几下出出气!千万别心疼我!” 惠琴被他这惫懒模样气得柳眉倒竖,抡起湿漉漉的棒槌作势真要打! 程飞却像泥鳅一样往前一跳躲开了。惠琴心头火起,拿着棒槌起身就追! 程飞跑出两步,突然毫无预兆地转身站定!惠琴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宽阔坚实的胸膛!程飞顺势丢掉手中的东西,双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环住她湿漉漉、带着皂角清香的温软身体,任她如何挣扎捶打,死不松手。 挣扎渐渐变得无力。惠琴紧绷的身体一点点软了下来,最后,她放弃了抵抗,将布满泪痕的脸深深埋进程飞带着熟悉气息的胸口,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抽动。 “程飞……”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也没资格……管你……更不敢想……能和你有什么结果……跟你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怨不得别人……”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但是……求求你……有些事……你尽量……别让我知道……行吗?……如果不小心……让我撞见了……你别……别当没事人一样……你哄哄我……骗骗我也行……别让我……太难堪……别让我……像个傻子……” 这番掏心掏肺、卑微到尘埃里的话,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程飞的心窝!他只觉得鼻尖猛地一酸,滚烫的泪水瞬间冲破了眼眶的堤坝! 他何德何能,竟能让一个女人如此卑微又如此深沉地包容着他所有的荒唐与不堪! 他紧紧抱着怀中颤抖的身体,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惠琴乌黑的发间。 第10章 新官上任 梁倩能当好这个村长吗? 梁家村上空,飘荡着无声却一致的答案:不能! 这几乎是刻在村民骨子里的认知。梁倩?那个从小在村里横着走的丫头片子?她当村长?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提起梁倩的“光辉历史”,村里谁都能掰着指头数落半天:从小就不是盏省油的灯,比男孩还野,带着几个小跟班,欺负同班同学是家常便饭,连高年级的都敢招惹。 学习?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就没见她的成绩单上出现过及格的数字!好不容易在镇中学熬到初中毕业,她爹梁天垂像送瘟神一样,赶紧把她打发到南方打工去了。结果呢?出去两年,传回来的消息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学会捯饬自己了。 梁倩虽然性格跋扈,但老天爷赏饭吃,模样身段在十里八乡确实是拔尖的。十五六岁,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再一打扮,走在尘土飞扬的村路上,身后总能呼啦啦跟上一群眼珠子发直的毛头小子。 这下可把梁天垂愁坏了。 闺女本来就野性难驯,放在外面那花花世界,指不定捅出什么篓子来!老梁一咬牙,备上厚礼,求爷爷告奶奶找到肉联厂厂长孙建设,硬是把梁倩塞进了厂里当工人,好歹算是圈在了眼皮子底下。 后来的事,成了梁家村乃至官窑镇经久不衰的谈资:二十岁的梁倩出落得愈发水灵,经孙厂长“热心”牵线,“高攀”上了副镇长的公子。再后来,就是那场轰动一时的退婚闹剧! 梁倩,这个曾经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名字,瞬间跌落尘埃,成了村民茶余饭后消遣的笑柄,一嚼就是好多年。 如今,这个众人眼中的“笑话”,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梁家村的村长? 别说村民不信,连她亲爹梁天垂都觉得闺女纯粹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相)”!他叼着旱烟袋,眯缝着眼等着,等着看梁倩哪天哭爹喊娘地跑回来,求他这个老将出马收拾烂摊子。 程飞心里同样明镜似的。 他清楚梁倩过去的斑斑劣迹,更清楚梁家村村民的势利与刻薄——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受害者,嘲笑的唾沫星子能把你淹死,不留半点情面。 深谙人性的程飞,也不禁为梁倩即将面对的狂风骤雨捏一把冷汗。 但内心深处,程飞却有种奇异的笃定。 他看到的梁倩,并非众人眼中的那个“笑话”。那晚在醉酒后,她眼中闪烁的不甘、决绝,还有那份破釜沉舟的狠劲儿,都让他相信,这个女人绝非池中之物。她不会知难而退。相反,程飞隐隐期待着,梁倩这颗被重重外壳包裹、潜藏威力的“原子弹”,能在死水微澜的梁家村,炸出点惊天动地的动静来! 梁倩在心里给自己擂响了战鼓:不能怂!开弓没有回头箭! 当初父亲拒绝程飞,梁倩觉得老头子不仅是肚量小,更是目光短浅。可真正坐上这个位置,亲自去触碰那些盘根错节的现实,她才咂摸出滋味——这事,真没那么简单! 村民们对养殖业避之不及,根子就在破产的肉联厂。 那个曾经承载着全村希望的国营厂子,轰然倒塌,破产清算。最要命的是,半数以上养殖户手里攥着的,不是真金白银,而是一沓沓擦屁股都嫌硬的“白条”! 讨债?门儿都没有!希望被浇灭的痛楚和绝望,早已深深刻进骨髓。 所以,即便程飞的食品厂拔地而起,大多数人依旧选择冷眼旁观。一双双被生活磨砺的粗糙而精明的眼睛,死死盯着程飞:小子,看你有多大能耐,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行,大家蜂拥而上分一杯羹;不行?别说落井下石,连往井里扔根救命绳子的善心,都吝啬得很。 他们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找个机会去食品厂打几天零工,挣点现钱揣兜里最实在。 养羊?门都没有!风险太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梁倩看得透透的。自从和程飞击掌达成共识,她就知道,自己已然站在了悬崖边上。干好这个村长,不仅是为了兑现对程飞的承诺,更是她梁倩在梁家村重新立足、挺直腰杆做人的唯一机会! 这不再是为了堵别人的嘴,更是为了自己心里那口气。 那晚之后,她像被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人活一世,总得有那么几件事,是要真刀真枪、豁出去搏一把的!别人爱嚼什么舌根随他去,但自己活成什么模样,必须自己攥在手里! 她梁倩,要抬起头来做人! 梁倩彻底变了个人。她收敛了往日的骄横泼辣,换上了一身朴素的衣裳,脚踩一双沾满泥巴的布鞋,开始了她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走访全村。 整整一个星期,她踏遍了梁家村每一户的门槛。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村长,更像一个虚心求教的学生。她认真地听,仔细地记,放下身段去了解每一户的难处,聆听他们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哪怕面对的是曾经的嘲笑和冷眼。 一周后,当她再次坐在程飞面前时,脸上不再是迷茫和忐忑,而是带着一种“胸中有丘壑”的沉稳和自信,眼神亮得惊人。 “程飞,底,我摸清了!”梁倩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事,能办!大家伙儿不是不想干,是真没能力再把摊子支棱起来。只要把眼前的坎儿给迈过去,准成!” 程飞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故意拖长了调子:“哟呵!厉害呀,小梁村长!看来我这以后就等着村长大人您带着我发家致富奔小康喽!” “去你的!少贫!”梁倩被他逗得脸一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正色道,“说真的,这些人,心里那算盘珠子拨得比谁都精。想让他们立刻信服我?难!但我压根儿没指望他们信我。” “哦?”程飞来了兴趣,“那你这‘底’是怎么摸出来的?” 梁倩嘴角扬起一抹狡黠又自信的弧度:“我就问他们三个问题。” “哪三个问题?”程飞的好奇心被高高吊起。 梁倩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第一,你缺钱吗?” “第二,想挣钱吗?” “第三,知道跟着谁才能挣到钱吗?” 这三句话,如同三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梁家村村民早已被贫困和失望磨钝的心弦上,激起了灵魂深处的战栗。 缺钱吗? 想挣钱吗? 跟着谁能挣钱? 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剥开了所有虚伪的借口和观望的犹豫。是啊,穷了大半辈子,谁不想过好日子?程飞的厂子就在那儿,机会就在眼前! 程飞听完,毫不犹豫地竖起两个大拇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高!实在是高!梁村长,你这三板斧,直切要害!我服!” 得到程飞的肯定,梁倩心底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和成就感,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 “梁倩,”程飞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力量,“我再给你添把火,助你一臂之力!你刚才说的那个‘坎儿’,也就是种羊和前期草料的费用,我来解决!” 梁倩眼睛一亮:“真的?你打算怎么解决?” “我前阵子跑信用社申请了一笔贷款,第一笔五百万,主要是用来采购设备的,款子马上就下来了。”程飞语速加快,透着干练,“这笔钱里,我给你匀出一部分,专门用来解决种羊和草料的启动资金!这笔钱,算是食品厂提前预支给乡亲们的采购款,白纸黑字签合同,让大家伙儿把心放肚子里!具体怎么分配,你全权负责!” “哎呀!太好了!程飞!”梁倩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跟你干事,就是痛快!有底气!” 程飞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梁倩被他看得心头一跳,瞬间想起那晚的放肆与激烈,脸颊“腾”的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慌忙低下头去。 不知不觉间,梁家村的风气,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开始悄然流动,方向悄然改变。 村头大槐树下的闲言碎语少了,“东家长西家短”渐渐被“养多少羊合适”、“哪种饲料好”、“食品厂啥时候招工”这些话题取代。 就连那些最爱嚼舌根的婆娘们,心里也开始噼里啪啦打起小算盘:自家后院能圈多大地方?先养个三五只试试? 村民们再看见梁倩,目光也复杂起来。 那曾经只聚焦在她丰满圆润臀部的视线,渐渐多了几分探究和审视;那反复咀嚼她“被退婚”耻辱的闲话,也悄然变成了对她行事作风的私下议论: “啧,这丫头片子,还真有两下子……” “比她爹那老狐狸强,敢想敢干!” “别说,她问那三个问题,还真把我问住了……” 梁天垂心心念念等着看闺女哭鼻子回来求援的“好戏”,最终也没能上演。 有了梁倩在前面冲锋陷阵,解决了最棘手的养殖户信心和启动资金问题,程飞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他终于能把主要精力,全部投入到食品厂的建设和运营上。 厂房的主体基建已近尾声,工地上热火朝天。 程飞一面指挥人手进行最后的装修、清洁收尾,一面紧锣密鼓地联系师姐杜芳菲,让她帮忙协调粤城那边的设备供应商,敲定设备进场安装的时间表。 眼看着这个废弃多年、破败不堪的旧厂区,真要在程飞这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手里焕发新生,各方嗅觉灵敏的“力量”,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闻风而动。 镇长刘刚表现得最为积极,先后多次“亲切”地找程飞谈话,言辞恳切地表示镇政府将给予“最大力度的支持”,要把程飞的食品厂打造成官窑镇的“明星企业”、“标杆工程”。他甚至在外出考察时,也特意带上程飞,美其名曰“开阔眼界,学习先进经验”。 镇党委书记张家诚,则显得更为持重。他多次亲自打电话给程飞,话语间充满了对食品厂建设进度的“高度关切”和“殷切期望”。 这天,程飞正顶着烈日,在尘土飞扬的厂区门口,指挥着几辆满载设备的大型货车艰难地倒车进场,汗水浸透了工装的后背。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张书记”三个字。 程飞擦了把汗,走到相对安静些的角落接起电话,语气恭敬:“张书记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张家诚沉稳而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小程啊,忙得差不多了吧?这周末有没有时间?” 程飞心思电转,立刻回答:“书记,厂里事是不少,不过周末应该能抽点时间出来。” “那好,”张家诚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周末我让司机去接你,陪我去钓钓鱼,放松放松。顺便啊,还有点小事,咱们聊聊。” “好的,书记,没问题!”程飞爽快应下,心头却微微一凛。小事?恐怕这才是重点。 周六清晨,薄雾还未完全散尽。程飞准时出现在村口约定的地点。不多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来,司机礼貌地将他请上车。车子一路疾驰,朝着棠西县城的方向开去。 约莫一小时后,车子接近县城边缘,却并未驶入城区,而是方向一拐,钻进了一条通往城郊的乡道。车子在村庄和田野间七拐八绕,又行驶了十几分钟,最终停在一处极为隐蔽的鱼塘边。 这鱼塘藏得极深,四周被高大茂密的垂柳严严实实地围拢着,像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入口处较为平坦,搭着一排简易的蓝色遮阳棚,供人休憩。远处,一栋白墙黛瓦、颇具农家风情的房子隐约可见,大概是餐厅或茶室。 司机领着程飞,径直走向岸边最大的一个蓝色遮阳伞下。 伞下,正是镇党委书记张家诚。他穿着休闲的钓鱼马甲,戴着一顶宽檐遮阳帽,气定神闲地坐在折叠椅上。旁边的鱼护浸在水里,隐约可见几条鱼儿在里面扑腾着水花。 “小程,来啦!”张家诚闻声转过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指了指旁边早已备好的另一套渔具和小马扎,“窝子都给你打好了,试试手气?你们年轻人啊,干劲儿足是好事,但也得懂得劳逸结合,该放松就得放松,弦绷得太紧容易断。” “谢谢书记关心!”程飞连忙道谢,依言坐下,拿起鱼竿,动作有些生疏。这是他第一次在非工作场合如此近距离地与镇里的一把手接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心知肚明,书记大周末专程把他接到这隐秘之地,绝不只是为了找个钓鱼伴。电话里那句“有点小事聊聊”,此刻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基本围绕着食品厂:“厂房装修快收尾了吧?”“设备什么时候能调试?”“预计啥时候能投产?”……都是些程式化的问询,气氛看似轻松,实则暗流涌动。 时间在鱼漂的沉浮间悄然流逝。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收竿,回去吃饭!”张家诚看了看腕表,利落地收起鱼竿。 程飞也赶紧收好渔具:“书记,那……我就先回去了?” “回什么回?”张家诚摆摆手,笑容依旧,语气却不容置疑,“饭都不吃就走?那显得我这个书记多不近人情?今天钓的鱼新鲜,回去让家里做上,中午就在我家,喝口鲜鱼汤!哈哈哈……” “书记,这……我空着手什么都没准备,去您家实在冒昧……”程飞试图婉拒。 张家诚的笑容深了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要是真准备了什么,我反倒不敢让你进门了,那才叫‘冒昧’。哈哈……走吧,就是顿家常便饭,别拘束!” “好,听书记安排。”程飞知道推辞无用,点头应下。领导的正题还没开始,他哪能真走? 司机发动车子,载着两人离开鱼塘,在村落间穿行。车子最终停在村子另一头一座青砖砌筑的院落旁。 院子的大门不算特别宽阔,但造型古朴雅致,透着一股沉淀的韵味。门前没有气派的景观树,唯有一陇翠竹,长得挺拔茂盛,碧绿的竹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更添几分幽静。 程飞看着这低调却处处用心的宅院,心中的弦绷得更紧了。 第11章 家宴 司机小陈将车稳稳停在青砖小院旁,等二人下了车,便驾车去找位置泊车了。 张家诚引着程飞来到古朴的门前,伸手推开那扇带着岁月痕迹的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回来啦?”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正站在洒满阳光的小院里,手里拎着个花洒,细心地浇灌着墙角几盆开得正艳的花。 阳光透过叶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妈,回来了。” 张家诚应着,侧身让程飞进来,笑着介绍,“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小程,程飞,我们镇里年轻有为的企业家!” “企业家”这顶高帽子猝不及防地扣下来,程飞心头一跳,顿感惶恐,连忙摆手谦逊道:“奶奶好!书记您可太抬举我了,我哪算什么企业家啊,就是刚起步的小个体户。您身体看着真硬朗!” 老太太放下花洒,笑眯眯地走上前,亲热地一把抓住程飞的手,上下仔细打量着,眼里满是长辈的慈爱和欣赏:“好,好!小伙子真精神!瞧瞧这身板,这眉眼,一看就是有出息、能担大事的!” 正寒暄着,一位系着蓝底白花围裙的中年妇女从东厢房探出身来,手里还捏着一把翠绿未摘完的青菜,显然是正在灶间忙碌。 她笑容温婉,带着家常的烟火气。 “家诚,你先带客人去客厅坐会儿,喝口茶。我这再拾掇拾掇,饭菜马上就好!”她声音柔和,透着干练。 “哦,好。”张家诚应了一声,转头对程飞介绍,“小程,这是我爱人,夏冰。” 又对妻子说:“夏冰,这就是程飞。” “阿姨好!”程飞礼貌地欠身问好。 “小程你好,快别站院里了,进屋坐,茶刚沏好,正好解解暑气。夏冰热情地招呼着,笑容亲切自然。 张家诚刚引着程飞在客厅的红木椅子上落座,又像是想起什么,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厨房方向扬声道:“夏冰!一会儿小陈把鱼送进来,你看着弄个汤!” “知道啦!”厨房里传来夏冰爽利的回应。 不多时,饭菜飘香。 虽是一桌朴实的家宴,却荤素搭配得当,色泽诱人,透着家的温馨和女主人的巧思。餐桌正中央,两道用书记上午钓获的鲜鱼烹制的菜肴尤为醒目:一道是家烧鱼块,酱汁浓郁,香气扑鼻;另一道是奶白的鱼头豆腐汤,热气腾腾,撒着翠绿的葱花。 夏冰做了个地道的一鱼两吃。 宾主落座,夏冰体贴地拿来一瓶本地的好酒放在张家诚手边。 “小程,能喝点白的吗?”张家诚拿起酒瓶,征询地看向程飞。 “书记,我酒量一般,只能陪您喝一点点。”程飞如实回答。 “好,一点点就好,小酌怡情,不耽误事。”张家诚笑着拧开瓶盖,亲自给程飞斟上小半杯。 夏冰的手艺确实不俗,几道家常小菜做得清爽可口,火候恰到好处。几杯温热的酒下肚,席间聊着些轻松话题,程飞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屋内的气氛融洽而温馨。 “爸、妈、奶奶!我回来啦!” 一个清脆悦耳、带着青春活力的声音忽然从院门口传来,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浅蓝色碎花连衣长裙的身影便轻盈地出现在客厅门口。 女孩长发披肩,面容清秀甜美,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正是张书记的女儿张译冰。 “冰冰回来得正好,快洗手吃饭!”夏冰见到女儿,脸上的笑容更显和蔼了,连忙招呼女儿坐下。 张译冰应着,目光好奇地落在陌生的程飞身上。 张家诚适时介绍:“冰冰,这是程飞,在我们镇办食品厂的负责人。小程,这是我女儿张译冰,在县搪瓷厂工作。” “你好。”张译冰落落大方地点点头,声音清脆。 “你好。”程飞也礼貌回应。 “冰冰在省财经学院读的书,也是今年刚毕业,属虎的。小程,我记得你也是属虎吧?”张家诚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在两人之间扫过。 “是的书记,同岁,属虎。”程飞答道。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张译冰带着点好奇,主动问道。 “西江大学,学法律的。”程飞回答。 “西江大学法律系?”张译冰眼睛微微一亮,语气带着一丝佩服,“厉害呀!那可是顶尖的院系,听说录取分数高得吓人!不过……嘿嘿,你们学校食堂的糖醋排骨和牛肉面可是一绝,我和室友以前没少溜过去蹭饭!” “你这丫头,就知道吃!哪儿有好吃的,就数你跑得最快!”老太太看着孙女,满眼宠溺,一边嗔怪一边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 一顿饭在看似轻松的家常氛围中结束,程飞却吃得后背微微沁汗。这看似随意的家宴,总让他感觉水面之下,有着不易察觉的暗流。 饭后,张家诚提议去院外的小河边走走消食。 程飞自然应允。 两人沿着河岸缓缓而行,夕阳的余晖将河水染成金色。张家诚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袅袅青烟在暮色中散开,他终于切入了正题。 “小程啊,今天请你来家里,一是真心实意想对你表示感谢。”张家诚的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格外沉稳,“自从肉联厂那个烂摊子破产之后,咱们官窑镇,就再没一个能拿得出手、像点样子的企业了。上头三令五申,要把经济搞上去,给每个乡镇都压了担子,我和刘镇长,这肩膀上的压力,重啊!”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幸亏你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挑起了大梁。镇里对你寄予厚望,县里的领导,也在关注着你啊!” “书记您言重了,”程飞连忙表态,“我只是觉得,农村不能只盯着那一亩三分地,经济路子得拓宽,农产品加工说不定是个契机。谈不上什么贡献,就是摸着石头过河。” “能有这样的眼光和闯劲,在你们这一辈年轻人里,属实难得!”张家诚赞许地点点头,话锋却悄然一转,“这第二件事嘛,就有点私心了,算是我个人的一个不情之请,说出来,你别为难。” 程飞心弦一紧,面上却保持着恭敬:“书记您请讲,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一定尽力。” 张家诚吐出一口烟,看着远处,语气带着一丝父亲特有的忧虑:“我女儿冰冰,你今天也见到了。省财院毕业后,进了县搪瓷厂做会计。本来想着是个安稳去处,可我最近得到的内部消息是,搪瓷厂……怕是撑不了多久了,马上要进入破产重组程序。” 他转过头,目光坦诚地看着程飞,“这孩子刚踏入社会,就面临失业。我这当父亲的,心里不是滋味。所以……我想厚着脸皮问问,能不能让她,到你那个食品厂去?在财务岗位上锻炼锻炼?”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程飞的反应,语气更加恳切:“当然,我知道这个请求可能有点唐突,让你为难。厂子初创,方方面面都需要人手,财务更是关键。你如果有难处,或者觉得不合适,千万别勉强,直接跟我说,我能理解!” 程飞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立刻明白了书记的用意,这绝非简单的“锻炼”。 但此刻,他需要的是表态。 “书记,”程飞语气诚恳,没有丝毫犹豫,“说实话,您提这个要求,我一点都不为难!相反,简直是雪中送炭!食品厂马上要正式运转了,财务这块正是我最头疼的地方!您也知道,我们这种扎根农村的小厂,想招个像张译冰这样正儿八经财经专业毕业的大学生,难比登天!人家都奔着大城市、大公司去了。她要是能来,那是帮了我大忙了!只是……” “只是什么?”张家诚追问。 “只是,”程飞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我们厂子在村里,各方面条件肯定跟城里没法比,工作环境、生活便利性都差很多。让译冰这样的高材生屈就到我们那儿,我总觉得……有点委屈她了,怕她适应不了。” “小程啊!”张家诚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释然和赞许的笑容,用力拍了拍程飞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条件差,正好磨炼人!找个清闲舒服的地方容易,可年轻人待在温室里,养尊处优,将来能成什么大器?我就是想让她到基层去,到真正干事的地方去摔打摔打,见见世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飞心领神会,立刻斩钉截铁地表态:“书记,既然您这么信任我,也舍得让译冰来基层锻炼,那我这边一点问题都没有!厂子开张在即,只要译冰方便,随时欢迎她来上班!” “好!好!小程,那就拜托你多费心了!”张家诚的笑容更加舒展,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张家诚执意要让司机送程飞回去,但程飞以“正好要去县城办点事”为由,婉言谢绝了。 书记家所在的城关村交通便利,程飞在村口随意拦了一辆“黄面的”,便朝着棠西县城的方向驶去。 车子在乡道上颠簸,程飞靠在有些破旧的座椅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夜景,心绪翻腾。 张家诚替女儿找工作,无论如何,一个刚刚起步、前途未卜的农村食品厂,都绝非一个“好”的选择,甚至算不上一个“正常”的选择。 他为什么要把女儿送到自己身边? 锻炼吃苦? 程飞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这番说辞背后的深意,他还不敢揣测。 还有镇长刘刚,那看似热情洋溢的“站台”和支持,三番两次的谈话和带着考察,无不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号:他希望程飞成为他“阵营”里的人。 一个是镇党委书记,采用“怀柔”“家宴”、“托付”的策略;一个是镇长,态度更直接、更“强硬”地示好拉拢。这两位掌握着官窑镇命脉的领导,如同两股无形的力量,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制衡。 程飞感到自己正走在一条细密的钢丝上。哪个都不能轻易得罪,至少在食品厂立足未稳、羽翼未丰的这个阶段,任何一方明里暗里的支持,都可能成为他急需的助力。 他需要这种支持,需要有人为他站台、背书,哪怕这背后牵扯着复杂的利益和期待。 纷乱的思绪中,面的车已驶入棠西县城,霓虹初上,街道渐渐喧嚣起来。 程飞掏出那部小小的灵通手机,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听筒里传来几声等待音后,一个熟悉而清越的声音响起: “喂?” “姐,在忙吗?”程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周末有什么可忙的,在家当咸鱼呢。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杜芳菲的语气带着调侃。 “请你吃饭,赏光吗?”程飞直奔主题。 “呵,”电话那头轻笑一声,“你来棠西了?” “嗯,马上就到你家楼下!”程飞的语气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得意。 “你……你怎么还跟个猴子似的,说到就到啊?”杜芳菲的声音果然带上了惊讶和一丝无奈,“等着!我换件衣服就下来!” 程飞在杜芳菲所住小区门口付了车钱,站在路边梧桐树的阴影里,耐心等待。 夏夜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 大约十几分钟后,一个高挑纤秀的身影,步履从容地从小区深处向门口走来。橘黄的路灯光晕柔和地洒下,程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默默地注视着她一步步走近。 她换下了一贯的职业装束,穿着一件剪裁简洁的米白色及膝连衣裙,衬得身形愈发修长挺拔。夜风轻轻拂过,裙摆摇曳生姿,荡起优雅的弧度,带着一种慵懒又清冷的独特气质。高跟鞋踏在水泥路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笃笃”声,不疾不徐。灯光勾勒着她温婉清丽的侧脸轮廓,线条柔和,仿佛被这夏夜的气息微醺过,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朦胧的柔美。 她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随着她的步伐摇曳,仿佛另一个缄默的、优雅的灵体,一同走过这光影交织的街道。 程飞的确看得有些出神。 眼前这个褪去职业铠甲、回归本真状态的杜芳菲,才是他记忆中那个西江大学里才华横溢、睥睨众生的天之骄女!那份骨子里的高冷与孤傲,此刻在柔和的灯光下,竟也显得如此生动迷人。 “看傻了?”杜芳菲走到近前,微微歪头,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没见过美女?” “姐,”程飞回过神来,夸张地抚了抚胸口,“我有点……受宠若惊。您这身行头,是出来跟我约会的吗?”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约你个头!”杜芳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那眼神里并无愠怒,反而带着点轻松,“天天裹在西装衬衣里,人都要憋屈死了。好不容易周末,还不能犒劳一下自己?少废话,想请我吃什么?” “地方你挑!我买单!”程飞豪气地一挥手,“千万别给弟弟省钱!挑贵的、好的!不然都对不起您这惊为天人的风采!” “哟,没看出来,还挺会来事儿!”杜芳菲被他逗乐了,眼波流转,“行,算你识相。跟我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穿行在县城渐次热闹起来的街道上。一个高大俊朗,气质沉稳中带着锐气;一个高挑清丽,身姿优雅又不失锋芒。这对璧人般的组合,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走过两条繁华的街道,前方豁然开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原来是一处热闹非凡的夜市大排档。 杜芳菲停下脚步,下巴朝那片喧嚣之地一扬:“到了。” 程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哭笑不得:“姐……你确定?你这穿得跟要去参加颁奖礼似的,就……就吃这个?”他指着眼前烟火缭绕、人声鼎沸的地摊。 “那怎么了?”杜芳菲理直气壮,柳眉一挑,“谁规定穿裙子就不能吃大排档了?接地气懂不懂?废什么话?你请不请?不请我回去了!” “请请请!我的公主殿下!”程飞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滑稽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您里边儿请!小的给您开道!” 他这油滑的腔调和夸张的动作,成功逗得杜芳菲“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眉眼弯弯,清冷的距离感瞬间消散。 两人在热闹的摊位间穿梭,最终选了一家看起来干净、人气颇旺的烧烤摊。摊主手脚麻利,炭火旺盛,各类肉串、蔬菜在铁架上滋滋作响,香气四溢,勾人馋虫。沿着路边摆开的一溜小方桌和马扎,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程飞熟门熟路地点了一大堆烤串,又要了两大扎冰镇啤酒。两人在喧嚣声中,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冰凉的啤酒杯壁沁出水珠,烤串的香气混合着夏夜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说吧,突然献殷勤,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杜芳菲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羊肉,优雅地咬了一口,目光却锐利地看向程飞,嘴角带着了然的笑意。 夜市的灯火在她眼中跳跃,映出几分狡黠 第12章 不需要证明 夜市喧嚣,人声鼎沸。 炭火明灭,烤串的香气混着冰啤的凉气,在溽热的夏夜里弥散。 杜芳菲捏着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知道吗?我大学时一直有个理想。” “什么?”程飞灌了口冰啤,挑眉看她。 “我想在学校门口摆个摊,卖烤串。”她眼神望向跳跃的炭火,语气是罕见的认真。 “噗——”程飞差点呛着,忍着笑,“姐,您这气质往烧烤摊后面一站,顾客怕不是来撸串的,是来围观女神下凡的!纯属诈骗现场啊!” “滚蛋!少贫!”杜芳菲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随即眼神又飘远了,声音轻缓下来,“说真的…我就是觉得那样特自由。靠自己一双手,赚多少,花多少。日子嘛,过得去就行。不用看谁的脸色,不用说什么违心的话……”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向往,在喧嚣的夜市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感性。 “姐……”程飞放下酒杯,脸上的嬉笑收敛了。 “嗯?” “突然有点…心疼你。”他声音低沉。 杜芳菲微微一怔,随即掩饰般地拿起酒杯,嗔道:“嘁!知道什么啊你?还敢乱心疼人……喝酒!” “砰!”两只扎啤杯重重碰在一起,冰凉的液体带着泡沫滑入喉咙,压下各自心头翻涌的情绪。 “姐,”程飞放下杯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男朋友……真就那么分了?没挽回余地了?” 杜芳菲脸上的柔和瞬间消失,眼神像淬了冰:“闭嘴!程飞,你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错了错了!”程飞立刻认怂,抓起酒杯,“我自罚一杯!”说着,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摊主生意火爆,人越聚越多。 夏夜的闷热被烤串的烟火气和冰啤的清凉驱散。 “厂子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正式开张?”杜芳菲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快了,设备已经开始调试。”程飞抹了把嘴边的酒沫,“不过姐,有个事我一直在琢磨,我觉得产品不能太单一,得……” “得走差异化路线,四季都有主打产品,对吧?”杜芳菲接口道,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程飞眼睛一亮:“姐!你太懂我了!” “说说吧,”杜芳菲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唇角微扬,“姐怎么懂你了?” 程飞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将自己心中酝酿已久的宏大构想——关于整合本地资源、打造特色农产品深加工链条、甚至延伸至乡村旅游体验的完整蓝图——娓娓道来。 等他说完,轮到了杜芳菲震惊。 她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看向程飞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究。她知道这个学弟骨子里不安分,有闯劲,却完全没料到他心里装着如此超前、如此具有颠覆性的计划!这甚至跳出了当前政府发展规划的框架,指向一个全新的、充满想象力的领域。 “我的天……”杜芳菲喃喃道,眼神灼灼,“程飞,你这个计划……至少超前了二十年!你怎么想到的?” 程飞只是“嘿嘿”一笑,没有解释,眼神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思虑。 杜芳菲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强烈欣赏的目光重新打量着程飞,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有一天,我要是说了算……程飞,你这个人,我征用了!” 程飞立刻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凑近了些:“姐,您是想……公用呢,还是私用啊?” “讨厌!”杜芳菲脸上飞起红霞,抬手在他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你怎么那么贫啊?” 从棠西县回来,程飞彻底扎进了食品厂开张投产的千头万绪中。 养殖户的发动工作由梁倩全权负责,进展之顺利超乎预期。梁倩像是终于找到了撬动命运的那根杠杆,热情空前高涨。 她不仅在本村推行黑山羊养殖如火如荼,连带着李家村、党家村两个邻村的村长,也被她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和清晰的利益前景说服,开始在本村大力推广。 一时间,三个村子新建的羊圈如同雨后春笋。 然而,黑山羊从养殖到出栏需要时间,与食品厂的开张投产存在一个难以避免的时间差。程飞深知不能让生产线空转,他运作的核心便是打造产品的差异化矩阵,确保一年四季都有拳头产品推向市场,填补空白。 突破口选在了棠西县的老字号——子月食品厂。 这家以月饼糕点闻名、曾风光无限的国营厂,如今因产品单一、口味陈旧而濒临破产。程飞通过杜芳菲牵线搭桥,与子月厂的几位领导建立了联系。双方一拍即合,决心对传统产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走出一条新路。 程飞负责组建新产品研发团队,并重金从省城请来专业设计团队,为新生的“中汇-子月”联名系列进行包装设计和整体形象策划。第一批试水产品——尤其是程飞借鉴沪城、粤城经验改良推出的“鲜肉月饼”——甫一推出,便以其独特风味征服了挑剔的味蕾,获得了县委县政府领导的高度评价。县里甚至决定,将这款鲜肉月饼和几款高档点心列入政府招待和礼品采购的序列。 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与此同时,张译冰也如约来到了梁家村,正式在食品厂入职。 无论张家诚书记的深意何在,程飞都明白必须妥善安置这位“大小姐”。原本考虑让她住自己家,条件相对舒适,但转念一想,此举极易引人误会,十分不妥。 思虑再三,程飞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决定。他在厂办公室的二楼,精心隔出了一个独立的套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独立的卧室、小小的会客区,甚至还配备了在当时农村极为罕见的、带抽水马桶和淋浴的独立卫生间。 墙壁新刷了暖色调的乳胶漆,地上铺着刚刚流行起来的大块瓷砖,窗帘是清新的碎花布。 当程飞带着张译冰走进这个为她准备的“宿舍”时,张译冰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这条件……远远超出了她对“农村工厂宿舍”的想象!窗明几净,设施齐全,甚至带着点温馨。 原本被父亲“发配”到村里来的那点委屈和不情愿,瞬间被眼前的舒适冲散了大半,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开业庆典的筹备和重要嘉宾的邀请,成了压在程飞肩上的最后一块石头。这些事在梁家村无人能真正帮上忙,他必须亲力亲为。 一个疲惫的夜晚,程飞回到了惠琴那个安静的小院。连日的奔波让他筋疲力尽,倒在房檐下的旧躺椅上,几乎瞬间就沉入了梦乡。 惠琴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地为他扇着风,驱赶蚊虫,也带来一丝清凉。 月光如水,流淌在他年轻却已显消瘦的脸庞上。看着这张褪去了些许稚气、被责任刻下痕迹的脸,惠琴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人这一辈子……到底该怎么活?”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惠琴的脑海,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这是怎么了?”她在心底问自己。 梁家村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祖祖辈辈不都这样活吗?图个温饱,求个安稳。她从邻村嫁过来,不也是遵循着这古老而朴素的生存法则——传宗接代,穿衣吃饭?世世代代,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程飞呢?他图什么? 他有学历,有能力,本可以在城里找份体面的工作,安安稳稳,结婚生子,过轻松顺遂的日子。为什么偏要回到这穷乡僻壤,把自己折腾得如此辛苦? 惠琴心中有不解,更有一种被悄然触动的涟漪。 程飞的活法,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她沉寂的心湖泛起了从未有过的波澜。人……是不是不该只像屋檐下的家猫土狗那样,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 她正出神,躺椅上的人动了。 程飞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惠琴在月光下柔和而略带迷茫的侧影。 这个女人,极美。 她没读过多少书,身上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沉静安闲;她从不施粉黛,却丽质天成,一颦一笑都透着熨贴人心的温润。 梁倩也美,美得张扬、性感,像一团灼人的火焰。 杜芳菲更是美得惊心动魄,清冷孤傲,气质出尘,如同九霄云外的仙子。 但她的美,对程飞而言,总带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一种需要仰望或追逐的张力。 唯有惠琴。 唯有在她身边,在她这个小小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院落里,程飞才能感受到一种彻底的安宁与平静,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松弛。这里是他的港湾,是他的根须能深深扎入的土壤。 程飞微微侧过身,将头轻轻枕在了惠琴温软的膝盖上。 “醒啦?”惠琴的声音轻柔得像夜风。 “嗯,”程飞闭着眼,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依赖,“你这把椅子太舒服了……舒服得不想起来。” 惠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柔的手指,怜爱的、一遍遍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额头和浓黑的眉毛。 程飞的脸颊紧贴着她温热的大腿,感受着她指尖的抚触,一种异样的、混合着依恋与渴望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缠绕住他的心脏。 “起来吃点东西吧?”惠琴轻声问。 谁知程飞猛地睁开眼,眸中燃起炽热的光。他骤然起身,不由分说地将惠琴拦腰抱起! “啊!”惠琴低呼一声,本能地环住他的脖子。 程飞抱着她,大步流星地朝里屋走去。房门在身后“啪嗒”一声关上,隔绝了月光和蝉鸣。惠琴的心跳如擂鼓,脸颊滚烫,羞涩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微微颤抖。 …… 激情褪去,余温未散。 惠琴满面潮红,慵懒地伏在程飞结实宽阔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像一只餍足的猫。 程飞点燃了一支烟,青白的烟雾在昏暗的光线里袅袅升起。他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忽然开口,语调平缓,却字字千钧: “等食品厂开业了,咱俩结婚吧。”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惠琴放空的思绪被这猝不及防的惊雷猛地拉回现实。她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立刻做出激烈的反应。 她缓缓抬起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凝视着程飞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刚毅的下颌线,那上面粗硬的胡茬根根分明,带着一种野性的生命力。 她伸出指尖,轻轻描摹着那轮廓。 她真的很爱很爱这个男人,爱到骨子里。 “程飞,”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决绝,“我不想嫁给你。”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程飞揽在她背后的手臂骤然收紧,肌肉瞬间绷紧,连带着他的呼吸都滞了一瞬。 “不是我不爱你,”惠琴连忙解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是我太爱你了。正因为太爱,我才不能嫁。你是程飞啊,你有大学问,有大本事,你的未来在很高很远的地方。你的结婚对象……不该是我这样的。我们……差得太远了。” “何必在意这些?”程飞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不解和一丝受伤,“我是认真的!非常认真!” “我知道,我知道,”惠琴将脸颊重新贴回他温热的胸口,仿佛汲取着力量,“我什么都明白。你从来没嫌弃过我,哪怕我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你对我好,是真心实意的好,我都知道。” “那为什么?”程飞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痛楚。 “程飞,”惠琴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大道理我不会讲。但我活了这些年,好像明白了一点:两个人要是真心爱着对方,最好的方式,也许……不是结婚。”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柔却更坚定,“一旦结了婚,谁是谁的老公,谁是谁的老婆,好像一切都变了味道,被框住了。日子长了,再好的感情,也容易磨成怨怼,变成负担。” “可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程飞的手掌爱怜地抚过她光洁细腻的后背,心疼像细密的针扎在心上。 惠琴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里准确地捕捉到他的目光,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盛满了坦荡和一种近乎通透的智慧: “傻话。这又不是做买卖,要什么公平?我要的,不是什么名分,不是什么结果。我要的,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温度、能让我心里踏实的男人!”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心口,“所以程飞,你不必给我承诺,不必非要给我一个‘结果’。我不需要那些。我只要你记得,只要你想我了,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回来,我都在这里。这就够了。” 程飞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眼底。 这个女人的胸襟和气度,她的柔情似水与炽热如火,她这份超越世俗的清醒与深情……没有一样不让他深深迷恋,没有一样不让他心疼到无以复加! 他用力抱紧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惠琴……” 惠琴回抱住他,将脸深深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却无比坚定:“程飞,你我之间,不需要证明,不需要约定。你,安心去做你该做的事情!飞多高,走多远,都不怕。累了,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月光悄悄移过窗棂,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仿佛一幅无声而隽永的剪影。 小院里,只有夏虫不知疲倦地鸣唱,应和着两颗彼此懂得、彼此成全的心跳。 第13章 开业典礼 1998年9月,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 棠西县中汇食品厂,终于迎来了盛大的开业典礼! 清晨,程飞早早来到厂区。他一身崭新的深色西装,白衬衫领口系着一条颇具绅士风度的领带,锃亮的皮鞋踩在还带着露水的地面上。这身行头,除了大学辩论赛,他从未如此正式地穿过。此刻,他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穿衣镜前,手指不自觉地又去拉扯那勒得他有些透不过气的领带,随即又赶紧整理好衣襟,生怕弄皱了这身“战袍”。 “出息!”他看着镜中那个略带紧张和陌生的自己,忍不住自嘲,“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场面就怂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九点不到,受邀的嘉宾便陆续抵达。镇委书记张家诚和镇长刘刚更是早早到场,笑容满面地与程飞握手寒暄。让程飞大感意外的是,常务副县长郝东国竟亲自莅临,身后还跟着县食品卫生监督局的正副局长。 在一众气度沉稳、体态发福的中年领导中间,清丽婉约、气质卓然的杜芳菲显得格外醒目。她远远地朝程飞颔首示意,唇角噙着一抹鼓励的笑意。 梁家村的村民们哪见过这阵仗?平时只能在电视新闻里仰望的县里大人物,此刻竟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家村口!人群瞬间沸腾起来,议论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瞧瞧人家程飞,比他老子程红兵那倔驴强多了!程红兵说话能把人气死,这小子会来事,有出息!” “啧啧,这身西装穿的,真精神!也跟个领导似的……” “谁说不是呢!这厂子一开,咱们村可有盼头了!” 中汇厂大门前,早已布置一新。两天前搭建的庆典舞台铺上了崭新的红地毯,巨大的喷绘背景板上,“棠西县中汇食品有限公司”几个大字熠熠生辉。一道醒目的红色充气拱门横跨舞台两端,上面印着“恭贺开业大吉”的白色标语。 县电视台的专业主持人已就位,县民族歌舞团的演员们身着盛装候场。舞台前方,12门礼炮威严列阵,只待号令。 十点整,典礼正式开始! 激昂的音乐声中,主持人宣布庆典开始。 程飞深吸一口气,步履沉稳地走上舞台中央。他年轻的脸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梁家村的爷爷奶奶、大爷大妈、叔叔婶婶、兄弟姐妹们!” 程飞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广场,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熟悉的、饱经风霜的面孔。 “我知道,有人问过我:程飞,大城市不好吗?花花世界,高楼大厦,为啥非要跑回咱这个穷山沟?是啊,咱们这儿没有金山银矿,也没有聚宝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理解和共鸣: “乡亲们,大城市再好,那也是别人的故乡!我的根,在这里!我和你们一样,知道穷日子的滋味不好受!我理解那些出去了就不想再回来的人!但是——”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难道就活该把穷日子过到老、过到死吗?谁规定一朝穷,就得世代穷?机会,就在我们眼前!只要我们肯干,像我们顶着毒日头在田里刨食那样——踏踏实实地干!我程飞今天在这里承诺:我一定要让大家伙儿的日子,好起来!一定要让咱们梁家村,换个活法!”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口号。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打在梁家村人最深的痛处——穷病。庄户人朴实的心,被这滚烫的承诺点燃了!短暂的寂静后,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沉闷和压抑彻底掀翻! 人群中的梁倩,眼眶瞬间红了。她看着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男人,仿佛看到了自己挣脱枷锁的希望。惠琴静静地站在角落,心潮起伏。多少年了?日子像凝固的泥潭,一成不变,压得人喘不过气。程飞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这沉闷的黑暗。 连嘉宾席上的几位领导,眼中也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郝东国微微颔首,对身边的张家诚低语:“这小子,有股子劲儿,是块从政的料。”张家诚含笑点头。 杜芳菲坐在台下,望着台上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学弟,心中感慨万千。校园辩论赛上那个锋芒毕露的身影与眼前这个扎根乡土、掷地有声的创业者重合。 少了几分书生意气,多了十分务实担当的魄力。 随后,镇长刘刚、书记张家诚依次上台致辞,表达祝贺和支持。食品卫生监督局的张局长也照例强调了食品安全的重要性。最后,在万众瞩目下,常务副县长郝东国洪亮地宣布:“我宣布,棠西县中汇食品有限公司——鸣炮!开业!” “轰!轰!轰——!” 12门礼炮齐鸣,声震云霄!漫天彩带金花飞舞,将喜庆的气氛推向最高潮! 礼成后,程飞引领嘉宾们参观厂区。 一走进宽敞明亮的办公楼大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精心布置的展示台。上面摆放着中汇食品厂与子月厂联合推出的第一款冠名产品——鲜肉月饼。金黄油亮的饼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正是中秋节前的主打产品。 嘉宾们纷纷品尝,赞不绝口。 走进生产车间,更是让人眼前一亮。地面光洁如镜,设备崭新锃亮,穿着统一工装的专家和技术工人正在流水线上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派现代化生产的景象。 这一切,都被郝县长带来的县电视台新闻团队用镜头完整记录,将成为明日早间新闻的重头戏。 午餐安排在食品厂自建的职工食堂。程飞在改造时,特意辟出两个雅间,做了精致的装修。深谙企业应酬之道的他,深知在自家食堂接待的好处——控制成本,避免外界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各位领导,实在抱歉,”程飞端着酒杯,笑容真诚而略带歉意,“我们梁家村地处偏僻,没什么山珍海味。今天桌上这些,都是咱们村和东山上就地取材的农家菜。大家别嫌简陋,就当尝个新鲜,忆苦思甜了!” “小程这个想法很好!”郝东国县长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欣赏,“以后我们下基层考察,就该这样!吃当地特色,了解当地物产!连自己治下的好东西都不了解,算什么合格的父母官?身体力行,就该从这里开始!”郝县长的话,为这顿朴素的午宴定下了积极的基调。 程飞心中暗喜,这正中下怀。他并非只为博取好感,而是有着更深远的谋划。 当一盘色泽红亮、香气四溢的红焖羊肉端上桌时,程飞适时介绍:“各位领导,这就是我们梁家村特有的黑山羊,用我们摸索的独家秘方慢火焖炖而成,大家尝尝看!” 几位领导夹起一块羊肉送入口中,软烂入味,咸香浓郁,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独特的肉香瞬间征服了味蕾,纷纷点头称赞:“嗯!好!地道!”“这肉质,这味道,绝了!” 程飞见时机成熟,放下筷子,目光扫过在座的领导,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设想: “各位领导,我有一个想法。如果我们把这款红焖羊肉,通过高温灭菌和瞬间锁鲜的技术,把它做成真空包装的即食产品,开罐就能吃,最大程度地保留它现在的口感和风味……您们觉得,这样的产品,会有市场吗?” 在2000年前,这绝对是极具前瞻性的大胆构想!彼时,冷链物流尚不完善,食品保鲜技术远未成熟。许多企业尝试将复杂口味的菜肴封装成即食品,要么口感尽失,要么防腐剂超标,均告失败。当时市面上成功的即食食品,除了方便面就是口味单一的罐头。像“思念”“三全”汤圆那样能保持冷鲜软糯口感的,已是凤毛麟角。 程飞此举,无异于一场技术革新和消费习惯的革命! 郝东国县长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好!小程,你这个思路太棒了!如果真能实现,那就不只是黑山羊肉能走向全国了!我们棠西县所有的特色农产品——板栗、山菌、土鸡……都可以借此东风,远销省内外,甚至走出国门啊!” “县长!”程飞立刻接话,语气斩钉截铁,“这正是我的目标!打造一个以本地优质农产品为核心的深加工产业链!” “太好了!”郝东国激动地站起身,紧紧握住程飞的手,眼中满是振奋,“如果咱们棠西县能多几个像你这样有想法、有魄力的程飞,别说摘掉贫困县的帽子,十年之内,冲击全国百强县、甚至十强县,我看都大有希望!小程,放手去干!县里全力支持你!” 其他几位领导也纷纷起身,热烈鼓掌,现场气氛空前高涨。郝县长更是特意将杜芳菲叫到身边,郑重交代:“芳菲同志,以后中汇厂这边遇到什么需要协调解决的难题,你直接向我汇报!要全力保障好这个龙头企业的发展!”杜芳菲与程飞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这意味着他们今后的合作,将更加紧密和顺畅。 送走意犹未尽的领导们,程飞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向职工食堂。以梁倩为首的梁家村村民代表们,正热热闹闹地等着为他庆祝。 “嘭!嘭!嘭!” 刚踏进食堂大门,几支礼花筒在他头顶炸开,五彩缤纷的彩带纸屑瞬间将他“淹没”,披红挂彩,活像个新郎官。食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让程总再给咱们讲两句!”梁倩在人群里带头起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 “对!程总讲两句!”众人齐声附和。 程飞笑着拨开脸上的彩带,朗声道:“该讲的话,刚才在外面都讲完了!接下来,就一个字——干!乡亲们要是信得过我程飞,我保证,让大家顿顿有肉吃,家家住上新瓦房,小伙子都能娶上俊媳妇!好不好?” “好——!”震耳欲聋的应和声和更加热烈的掌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自己媳妇还没影儿呢,操的心倒不少!”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顿时引来一片善意的哄堂大笑。 食堂里的欢庆气氛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才渐渐散去。一天的迎来送往、高度紧绷,让程飞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独自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厂门外广场上仍在继续的歌舞表演,喧嚣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仿佛隔着一层玻璃,显得有些遥远。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梁倩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妩媚。 “花那么多钱请来的歌舞团,你不下去看看热闹?”她走到程飞身边,声音比平时轻柔。 “不去了,有点累,想静静。”程飞揉了揉眉心,没有回头。 “行,”梁倩的声音又靠近了些,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那你先歇会儿。等外面散了,我去你家……陪你喝两杯,好好庆祝一下,怎么样?”她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程飞心头一跳,眼前瞬间闪过惠琴那双含着泪光、失望又痛楚的眼睛。梁倩的热情大胆曾让他难以抗拒,但那次被撞破的尴尬与对惠琴造成的伤害,让他心有余悸。他不能,也不敢再让惠琴伤心。 “不,不用了!”程飞连忙转过身,语气有些生硬的拒绝,“我今晚不回家了,明天厂里一堆事等着处理,我就在办公室凑合一宿。”他指了指角落里临时支起的一张行军床。 梁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化开,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暧昧,她压低声音,凑得更近,吐气如兰:“哦……知道了。你们这些从城里回来的‘文化人’,都这么会玩吗?……”她话未说完,脸颊已飞上两片红霞,眼神大胆地瞟向那张行军床。 “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程飞的脸也腾地红了,急于辩解却又词穷。 梁倩却已轻盈地转身,走到门口,手扶门框,回眸一笑,眼波流转,丢下一句轻飘飘却充满诱惑的话: “晚上……给你带瓶好酒……” 门轻轻合上,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渐渐远去。那句带着无限遐想的“带好酒”,却如同魔咒,在寂静下来的办公室里,在程飞纷乱的心头,久久回荡,搅动着疲惫却又无法平静的夜色。 窗外的歌舞声似乎更响了,像是在为这暗夜里的诱惑伴奏。 第14章 芳菲的困惑 清晨六点,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梁倩像一只餍足又机警的猫,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程飞的办公室。初秋的凉意拂过她微微发烫的脸颊,却压不住唇角那抹藏不住的、被幸福浸润的笑意。 她迎着东方渐亮的晨曦,步履轻快地融入微凉的空气里。 然而,就在办公室门轻轻合上的瞬间,走廊尽头,另一扇门悄然打开。张译冰正准备出门晨跑,恰好将这“猫离巢”的一幕尽收眼底。她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弧度,带着洞悉的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低声自语:“呵,原来老板……好这一口。” 她摇了摇头,将耳机塞入耳中,迎着晨光向弥漫着草木气息的原野跑去。 张译冰始终想不明白,父亲为何执意让她来中汇食品厂。 以她省财院的本科文凭,加上父亲在棠西县的关系网,她有太多更“体面”、更“有前途”的选择,绝不该是屈就在一个乡镇私人企业。但父亲的安排,她从未质疑,也从未违背。 她深知,父亲此举,必有深意。 十月初,短短一个多月,“中汇-子月”联名的鲜肉月饼如同一匹黑马,横扫市场。营业额火箭般蹿升至七百多万!这个数字,几乎是老字号子月厂过去十年营业额的总和!更令人振奋的是,势头不减,在中秋、国庆双节加持下,突破千万大关指日可待。 这份耀眼的成绩单,不仅让子月厂的领导们惊掉了下巴,更让深陷经济困境、苦寻破局良方的棠西县委县政府领导们拍案叫绝!这无疑是一剂强效强心针,让年终工作报告终于有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程飞的名字,也随之响彻棠西乃至市里。他成了大忙人,县里、市里的座谈会、经验分享会应接不暇,各级媒体记者扛着“长枪短炮”蜂拥而至。而他心中真正的王牌——以梁家村黑山羊为核心的主打产品线,也在紧锣密鼓地推进,目标直指春节市场! 这天,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2000,带着引擎的低吼和轮胎碾过土路的轻响,稳稳地驶进了梁家村,一直开到中汇食品厂气派的大门口才停下。 村民们纷纷探头张望,猜测又是哪位领导大驾光临。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却是意气风发的程飞! “程哥!你买新车啦?”保安何晓光第一个冲过来,围着锃亮的车身转了好几圈,眼睛瞪得像铜铃。 厂里的职工们闻讯,也按捺不住好奇,纷纷涌出厂门围观。在那个年代,村里许多人家还守着12寸的黑白电视机,运输主力是牛马板车,连牲口都养不起的还得肩挑背扛。一台崭新的桑塔纳2000出现在这里,其震撼程度不亚于天外来客! 要知道,连镇党委书记张家诚的座驾,也不过如此。 “经理!带我们兜兜风吧!这辈子还没坐过小轿车呢!” “程总!这铁疙瘩得多少钱啊?” “厂长!你现在是不是跟张书记平起平坐了?” 七嘴八舌的惊叹和好奇,让程飞哭笑不得。 “都好好干!”程飞提高声音,带着笑意和不容置疑的笃定,“等你们有空了,都去学开车!我程飞今天把话撂这儿——总有一天,咱们中汇厂,人人有车开!” 这句在当时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的豪言壮语,将在不久的将来,被程飞和他的团队一一兑现。 不久,两则重要消息传来,搅动了棠西的格局。 其一:张家诚书记调任东平县,升任副县长。 其二:常务副县长郝东国,升任棠西县县长,兼任县委副书记;而他的秘书杜芳菲,晋升半格,但并未如外界猜测那样进入县委办担任要职,而是出乎意料地调任棠西县城关镇镇长。 公示结束当天,程飞给杜芳菲发了条简洁的短信:“姐,恭喜高升!” 很快,杜芳菲的回复跳出屏幕:“晚上有空吗?见一面。” 程飞秒回:“地点?” 傍晚六点,程飞驾驶着崭新的桑塔纳,驶上了通往邻市荥川的省道。七点半,他准时抵达杜芳菲指定的地点——一家隐藏在荥川老城区巷陌深处的西餐厅。 这里远离主干道的喧嚣,被爬满藤蔓的老式建筑环绕,幽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穿过镌刻着沧桑感厚重木门,昏黄温暖的灯光、低回的爵士乐和咖啡香气扑面而来。程飞在侍者引导下,走向角落一处更显私密的卡座。 杜芳菲已经等在那里,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略显疲惫却依然精致的侧脸。 “姐,好好的棠西不待,偏约在这么个迷宫似的地方,太难找了!”程飞坐下,笑着抱怨。 杜芳菲抬眼看他,眼神带着一丝谨慎的狡黠:“我正好回荥川看爸妈。再说了,”她压低声音,“你以为我愿意啊,你现在可是棠西县的风云人物,电视报纸上露脸比我都勤。我要在棠西跟你私下碰头,万一被哪个眼尖的盯上,捕风捉影弄出点花边新闻,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还是这里清静。” 程飞了然地点点头:“嗯,也是。姐,去城关镇,比在县委办强!那是真正的基层,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去县委办本来板上钉钉,”杜芳菲放下水杯,神情认真起来,“是我自己主动要求下去的。想干点实实在在的事,不想在机关里务虚。”她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程飞,“所以今天约你,我今天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第一次挑大梁,说实话,我心里……有点没底。” “姐,路子我都替你想好了!”程飞眼中闪烁着熟悉的光芒,但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促狭,“不过嘛……我得先考考你。要是咱俩能想到一块堆儿去,那我程飞这条命,豁出去陪你赌一场大的!要是咱俩想岔了……”他故意拉长调子,促狭地眨眨眼,“那我劝你一句,趁着年轻漂亮赶紧找个好人嫁了,别耽误了自己,还……祸害了一方百姓!” “去你的!”杜芳菲佯怒,拿起餐巾作势要丢他,“德性,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损?虽然说漂亮女人没心没肺,但我有自尊的好吧?”杜芳菲抗议地说。那娇嗔的模样,带着几分属于“杜芳菲”而非“杜镇长”的真性情。 “行行行,姐最美最有脑!”程飞笑着告饶,随即正色道,“这样,咱俩玩个游戏。读过《三国》吧?火烧赤壁前,诸葛亮和周瑜,各在手心里写了一个字,定下火攻之计。今天咱俩也学学古人,各自在手心里写一个词或者一句话,看看是不是英雄所见略同,如何?” “就你鬼主意多!”杜芳菲嘴上嗔怪,眼中却跃跃欲试。她从精致的皮包里拿出两支签字笔,递了一支给程飞。 两人背过身去,在手心快速书写。 片刻后,转身,在昏黄的灯光下,同时摊开手掌。 杜芳菲白皙的掌心,清晰地写着两个字:基建。 程飞的掌心,赫然也是同样的两个字:基建。 四目相对,无声的笑意同时在两人眼中漾开,默契尽在不言中。 “可是,”杜芳菲的兴奋很快被现实的忧虑冲淡,“城关镇的基建喊了多少年了,一直推不动。前任们做不到的事,凭什么我就能做到?根子到底在哪?你得给我开开方子。”这是她心中最大的隐忧,也是此行最渴望得到的答案。 “干说啊?”程飞往椅背上一靠,故意拖长了调子,“开车跑了一百多公里,饿得前胸贴后背,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正经喝上呢!地主家也没这么使唤长工的吧?” “瞧你这点出息!”杜芳菲被他气笑了,“还喊我姐呢,让你出个主意比请神还难!两肋插刀我看是指望不上了!”虽是玩笑,她还是立刻招手唤来服务生,利落地点了餐食和饮料。 餐点很快上齐。程飞毫不客气,对着面前的牛排大快朵颐。 “哎哎哎,差不多得了!”杜芳菲屈指敲了敲桌面,又好气又好笑,“别光顾着吃!我这还眼巴巴等着听你的高见呢!别给我端你的臭架子啊!” 程飞咽下最后一口肉,满足地擦了擦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姐,你说城关镇基建喊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甚至没点雨?” “没钱!”杜芳菲回答得斩钉截铁,“县财政都捉襟见肘,哪有余粮拨给城关镇搞大工程?” “一针见血!根子就是没钱!”程飞打了个响指,“所以,你想破这个局,就不能指望着上头拨款。必须另辟蹊径,自己解决资金问题!” “自己解决?”杜芳菲蹙起秀眉,身体微微前倾,“说得轻巧,钱能从天上掉下来?具体怎么操作?” “我做过功课,”程飞胸有成竹,“你们城关镇,论基建,全县倒数;论经济底子,跟我们官窑镇半斤八两。但这不代表它没潜力、没爆发点!”他目光灼灼,“据我所知,城关镇虽然穷,但走出去的能人可不少!外面那些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十个里起码有三个老家是城关的!可惜啊,他们赚的钱都在给外省缴税,对生他养他的家乡,贡献基本为零!怎么才能让这些‘财神爷’心甘情愿地回来,为建设家乡出一份力呢?” “我总不能明抢吧?”杜芳菲听得一头雾水。 “哪用得着那么费劲?”程飞促狭一笑,“你打扮得花枝招展往台上一站,声情并茂地一号召,他们保准争先恐后地掏腰包!”他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这招有用,我天天花枝招展!你就知道贫,说办法!”杜芳菲被他逗得又气又笑。 “好,说正经的。”程飞收敛笑容,竖起两根手指,“两条路,双管齐下。” “第一,引凤归巢,政策留人。”他眼神锐利,“大力鼓励这些在外成功的乡贤回乡创业!给他们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优惠!比如大幅度的税收减免、优先供地、简化审批流程、政府背书……中国人骨子里对‘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这八个字,永远有着无法抗拒的情结!这是荣耀,是根!很多企业家,赚了钱,内心是渴望为家乡做点事的,缺的就是一个契机、一份诚意和一个能让他们施展的平台!” 程飞端起水杯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 “第二,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他的语气更加郑重,“姐,你必须重点抓,下死力气抓教育!城关镇的教育基础太薄弱了,这是硬伤!也是很多有能力离开的人,打死也不愿意再回来的核心原因之一!谁不为子女考虑?在外地挤破头、花重金也要让孩子上个好学校。为什么?因为教育是未来的希望!你想想,如果城关镇自己就有教学质量过硬、条件优越的好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一条龙!谁还愿意背井离乡,让孩子当借读生看人脸色?就冲这一点,你就能把大批有实力、有眼光的中坚力量牢牢吸附在家乡!有人,才有消费,才有活力,才有源源不断的税收!有了人,有了钱,你那基建蓝图,还怕画不成吗?” 程飞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杜芳菲的心坎上。 她不再说话,身体微微后靠,陷入了长久的、深沉的思索。灯光下,她的眼神明灭不定,时而困惑,时而恍然,最终凝聚成一种破开迷雾的坚定和跃跃欲试的兴奋。 程飞描绘的蓝图,不仅为她指明了方向,更在她心中点燃了一把火。她知道,一场硬仗,即将在城关镇打响。 而她,不再迷茫。 第15章 恶魔归来 杜芳菲深知,程飞的建议虽好,但城关镇的局面绝非坦途。真要撸起袖子干起来,阻力之大、困难之多,可想而知。 “难?”她端起酒杯,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眼中却燃着不服输的火焰。 难,不正是自己想去城关镇锻炼的原因吗? 她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向程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渴望:“程飞,如果我遇到搞不定的麻烦,你得帮我!”这更像是一种寻求力量支撑的宣言,一个渴望被肯定的眼神。 “姐,你把心放肚子里!”程飞迎着她的目光,语气轻松却透着坚定,“你放心。我肯定得巴巴地跟着你,如果干好了,怕你把我这功臣给忘了!你要是万一……没干好,”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促狭的笑意,“那更得跟着你!镇长当不下去,就跟我回去,咱好好过日子!” “去你的!”杜芳菲被他逗得脸颊微红,嗔怒地瞪他一眼,“谁跟你回去过日子?没大没小!我是你姐!”虽是嗔怪,程飞这番玩笑话,却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她心头的些许阴霾,注入了一股暖流和更坚实的信心。 是啊,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坦途,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从荥川回来,程飞再次一头扎进了繁忙的旋涡。 梁倩在村里的工作愈发得心应手,眼看第一批精心饲养的黑山羊即将出栏,她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程飞更是心潮澎湃——这批优质货源,将成为他撬动更大市场的杠杆,让“梁家村黑山羊”的味道,征服更多人的味蕾! 秋意渐深,寒冬悄然而至。 转眼到了年底,中汇食品厂捷报频传:以黑山羊肉为核心原料的罐头、香肠系列产品凭借独特风味,迅速占领市场,成为爆款!与此同时,程飞最寄予厚望、技术难度最高的即食系列产品,也进入了封装环节的最后攻关阶段。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另一则消息却在梁家村悄然传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层层不安的涟漪: 梁大柱,刑满释放了! 这个消息,让许多村民心头刚松快没几年的那口气,又猛地提了起来,堵在了嗓子眼。 梁二柱和梁小柱兄弟俩,虽然也是村中一霸,偷鸡摸狗、欺软怕硬、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但说到底,就是两个色厉内荏的莽夫,翻不起太大的风浪。可梁大柱不同!他是梁家村真正让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在梁家村,有三个人绝对不能惹。一个是前村长梁天垂,笑面虎一只,表面和气,背地里给你穿小鞋的本事一流。 另外两个,一个是早已杳无音信的梁铁岭,一个,就是入狱前的梁大柱! 如果说铁岭是让人敬畏的英雄,那梁大柱就是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恶鬼!他与人冲突,下手极其狠毒,不把对方打伤打残绝不罢休。更令人发指的是他对村里留守妇女的兽行!村中流传着血淋淋的传闻:他亲二叔外出打工期间,梁大柱竟多次酒后强行闯入二婶家施暴!甚至连上前阻拦的十四岁堂弟,都被他生生打断了一条胳膊!二婶不堪受辱,带着儿子逃回娘家,二叔回来苦苦哀求,她宁死也不再踏回梁家村半步! 梁大柱的骄横跋扈、无法无天,最终因伙同他人拦路抢劫致人重伤而入狱。他不在的这些年,是梁家村难得的、喘息的平静时光。 如今,这头恶狼又回来了! 但奇怪的是,梁大柱回来一个多星期了,竟像人间蒸发一般,很少在村里露面。这反常的沉寂,非但没让村民安心,反而像暴风雨前的死寂,让人心头更加惴惴不安。 他可不是那种能安分守己的主儿! 这天,沉寂终于被打破。梁大柱——出门了。 他耷拉着眼皮,背着手,迈着那种六亲不认、仿佛地面都欠他钱的王八步。一张横肉虬结的脸上,即使没有任何表情,也自带一股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戾气。那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如同蜈蚣般盘踞在皮肉上,更添几分狰狞。 他目不斜视,从村东头晃到村西头,目标明确——程飞的中汇食品厂! 村民们远远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纷纷为程飞捏了一把冷汗。 门卫何晓光,远远看见那个梦魇般的身影朝厂门走来,腿肚子就开始打颤,一股尿意直冲脑门。他连滚带爬地冲进程飞的办公室,脸色煞白,舌头都打了结:“厂……厂长!梁……梁……梁大柱!他……他来了!” 程飞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眼神锐利:“慌什么?你是厂里的第一道防线,遇事要沉住气!” “别……别人我……我能扛!他……他……”何晓光牙齿都在打架,“我……我真扛不住啊厂长!” 程飞当然知道梁大柱的“威名”。 当年梁大柱横行乡里时,程飞还在上初中,虽知恶名,却无直接冲突。但如今,他是这方水土的守护者。 “走,带我去会会他!”程飞霍然起身。 当程飞大步走到厂门口时,梁大柱那魁梧如山的身影正好要往里闯。 “哟呵!程飞兄弟!”梁大柱那张横肉脸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仿佛肌肉已经忘记了如何表达善意。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疤痕的大手,“几年没见,你小子混得可真他妈风光啊!”这话听着像恭维,实则带着一股酸溜溜的狠劲儿。 握手?程飞心中冷笑。这绝不是礼貌,而是试探!是下马威! 程飞不动声色,也伸出手。就在两只手刚搭上的瞬间,程飞五指骤然发力!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铁钳般瞬间锁死了梁大柱的手掌! 梁大柱心头剧震!暗道不好!本能地想抽回手,却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被捏进了铁砧里,纹丝不动!一股剧痛直冲脑门。 程飞脸上却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用力摇晃着那只被他死死攥住的手,嘴里说着毫无温度的客套话:“大柱哥!真是好多年没见了!我那会儿年纪小,可大柱哥你的‘英雄事迹’,小弟可是如雷贯耳,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刻意加重了“英雄事迹”四个字。 只见梁大柱那张本就难看的脸上,血色迅速褪去,变得如同酱爆猪肝,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但他还在强撑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程……程飞兄弟……读……读过书就是会说话!我……我那些事儿……跟你这……大老板一比……算……算个屁!” 程飞见火候差不多了,手上力道稍稍一松。梁大柱如蒙大赦,猛地抽回手,藏在身后,那只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关节已经一片青白。 “大柱哥今天来,有事?”程飞语气平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有点小事,”梁大柱活动着麻木刺痛的手,眼神阴鸷,“进去谈?” “当然!”程飞侧身让路,随即对何晓光吩咐道,“晓光,登记簿拿来,让我哥登个记!” “哼!”梁大柱鼻腔里喷出一股浊气,一脸的不屑,“你这庙不大,规矩倒不少!” “没办法,”程飞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厂子小,人来人往,登个记,对大家都好,也省得以后说不清楚。”他意有所指。 梁大柱极不情愿地在登记簿上鬼画符般划拉了几下,把本子狠狠摔在何晓光怀里,跟着程飞上了二楼。 程飞径直走到宽大的班台后,大马金刀地坐下,身体微微后仰,用一种近乎睥睨的姿态看着对面站着的梁大柱。这姿态,瞬间点燃了梁大柱压抑的怒火。若不是刚才握手吃了暗亏,让他心生忌惮,此刻他早已扑上去把这小子撕碎了! “有两件事,”梁大柱强压着翻腾的戾气,声音嘶哑,“请程大老板帮个忙!” “说说看。”程飞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第一件,”梁大柱咧了咧嘴,露出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老子刚从那鬼地方出来,身无分文,想在你厂子里找个饭碗。程老板,赏口饭吃?”他话虽如此,眼神里却毫无恳求,只有威胁。 “抱歉,”程飞干脆利落地拒绝,“厂里每个萝卜都有坑,暂时没空位。以后若有空缺,我会考虑。”语气不容置疑。 “好!”梁大柱眼中凶光一闪,似乎早料到这个结果,“那说第二件!”他往前凑了凑,一股混合着劣质烟味和汗馊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现在村里,就数你程老板面子最大!所以,想请你出面,给我弟弟小柱说个媒!” 程飞心中一凛。这浑蛋绝对没憋好屁! 果然,梁大柱接下来的话,如同瞬间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我那傻弟弟,死心眼,就看上庄惠琴那个寡妇了!你说他都老大不小了,我这当哥的不能不管!所以,请程老板帮帮忙,成全他!”他咧着嘴,露出一个极其恶毒的笑容。 程飞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梁大柱却以为程飞被他的“气势”镇住了,愈发得意,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慢悠悠地摸了摸脸上那道最狰狞的肉红色刀疤,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骨的阴冷:“嘿嘿嘿……别人不知道,我梁大柱还能不知道?他梁铁岭?这辈子……骨头渣子都该烂透了吧?” 这句话,彻底揭开了程飞极力保护的、关于惠琴最深的伤疤! 程飞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万年寒冰。 他沉默着,缓缓站起身。 梁大柱看着程飞沉默起身,误以为对方退缩,心中那股邪火和优越感更盛,嘴里越发不干不净:“我说程大老板,你现在好歹也是个人物了,怎么能捡个破鞋穿呢?多掉价!不如你行行好,把她让给我弟弟得了!他不嫌弃,破鞋嘛,破穿!” “破鞋……破穿……” 这四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程飞的心脏!也彻底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暴怒! 事后证明,梁大柱这辈子最后悔、也最致命的一件事,就是对着程飞说出了这番侮辱惠琴的话。 程飞没有立刻爆发。 他异常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慢条斯理的,绕过班台,走到梁大柱身后。咔嗒一声轻响,他反手将办公室厚实的木门锁死。那锁舌咬合的声响,在骤然死寂下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梁大柱本能地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他猛地转身:“你……” 十分钟后。 办公室内,只剩下程飞粗重的喘息声,和梁大柱濒死般微弱的呻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程飞站在一片狼藉中,胸膛剧烈起伏。他抬手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迹,眼神冷冽如刀。 他走到办公桌旁,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拳头和脸颊,动作带着一种宣泄后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乱着,领带早已不知去向,衬衣领口被扯开,纽扣崩落,露出结实的胸膛。 程飞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保安室:“晓光,叫几个人上来。” 何晓光带着另外两个胆战心惊的保安,战战兢兢地来到二楼。当程飞打开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三人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程飞背对着他们,坐在办公桌边缘,正用雪白的纸巾仔细擦拭着修长的手指。 他背影挺直,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地上,梁大柱像一滩被丢弃的破麻袋,蜷缩在地上,那张曾经凶恶无比的脸,此刻一片血肉模糊,肿胀变形,完全看不出人样,只有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证明他还活着。 “把他抬出去,”程飞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去货运部叫辆车,送镇医院。到了找赵院长,让他立刻给我打电话。” 说完,程飞拎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三个呆若木鸡、浑身冷汗的保安。 走廊的光线勾勒着他离去的背影,如同刚刚结束一场狩猎的孤狼,带着血腥与决绝。 第16章 这样的保证鬼都不信 程飞知道,经过这件事,惠琴再也不能待在梁家村了。 他清楚,自己不可能时刻守在惠琴身边。一旦他离开,惠琴在这狼窝般的梁家村,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随时会被撕咬吞噬。 推开惠琴小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身影正将温热的饭菜端上桌。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影带着一种逆来顺受的温柔。 “惠琴!”程飞的声音比往常低沉,带着一丝决断。 惠琴闻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程飞一直叫她“嫂子”,这声“惠琴”像一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她心底漾开一丝隐秘的欢喜。 “你愿意做我的女人吗?”程飞的目光沉静而认真,没有丝毫轻佻。 惠琴的心猛地一跳,随即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叹息:“难道……我现在不是吗?”她早已将自己的一切——身体、名节、以及那点微薄的指望,都毫无保留地交托给了他。 还需要怎样的表态呢?这反问让程飞一时语塞,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我们在别处安个家,你同意吗?”他换了个更具体的问法,试图打破那微妙的凝滞。 “我同意!”惠琴的回答几乎脱口而出,带着一种急切的解脱,“我早就不想在这村里待了!那些戳脊梁骨的话……走了,耳根子就清净了!”她眼神闪烁了一下,更深层的原因沉甸甸地压在心底——她不想再看见梁倩。她知道程飞和梁倩并未断绝,自己无权干涉,自己这样的身份也无非是另一个“梁倩”。但两个女人彼此知道对方与程飞的关系,还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份难堪与窒息,让她只想逃离。 “好,我来安排!”程飞的声音沉稳有力,驱散了惠琴心头的阴霾。 他伸出有力的臂膀,将惠琴紧紧揽入怀中。惠琴顺从地依偎进去,感受着那高大身躯带来的、令人心安的全然覆盖与暖意,身心再次沉溺在这短暂的避风港里。 正当两人气息交融,情意渐浓之时,一阵突兀而执拗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旖旎。程飞皱了皱眉,动作稍顿,却不得不从温存中抽离,掏出手机。 “赵院长,你好!”是镇医院院长的电话。“今天送去那个人,伤情如何?” “伤得不轻,多处软组织挫伤,头部有外伤,好在没骨折,脏器也没受损,万幸没伤到要害,正准备推进手术室。”赵院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术后住院需要多久?” “他这情况,保守估计两周就能出院休养。” “赵院长,”程飞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请求,“三个月内,别让他出来。这事我拜托您了。您也知道这人,放出来就是个祸害。费用不用担心,我马上让人送过去。” “行,程厂长,您放心。”赵院长心领神会。 “谁受伤了?”挂了电话,惠琴依偎过来,关切地问。 程飞叹了口气,将白天梁大柱如何寻衅滋事、自己如何出手惩治、又如何将其送医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惠琴。 惠琴听得脸色发白,后怕像一桶冰冷的水将她全身浇透。她紧紧抱住程飞,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眼泪无声地滑落。原来,自己以为的安宁,每一寸都浸透了他无声的庇护。 这份沉甸甸的守护,让她既感动又心酸。 程飞利用工作间隙,驱车去了趟荥川市。他在青年夜校为惠琴报了名,又在学校附近一个安静的小区租下了一套两居室。一切安排妥当,才返回梁家村接惠琴。 惠琴对程飞一向言听计从,但这次的决定让她彻底懵了。 “程飞,你没搞错吧?”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让我去上学?我一个高中都没念过的人,你让我去上夜校?老实说……你是不是嫌弃我没文化,上不得台面?”她语气里带着委屈和不安。 “不是你想的那样!”程飞有些无奈,但语气坚定,“你就先信我一次,踏踏实实去上这两个月的课。我保证,以后你一定会明白我的用心,还会觉得我是对的!”他眼神里的认真不容置疑。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惠琴把满腹的疑惑和忐忑暂时咽了回去。 从未出过远门的她,最远只到过棠西县城,如今要去陌生的荥川市,还要独自在那里生活两个月,光是想想,手心就冒汗。 程飞耐心安抚着她,帮她收拾行李。 时值寒冬,窗外一片萧索,枯枝在寒风中瑟缩。 惠琴想把棉被、棉衣,甚至锅碗瓢盆都带上,仿佛要举家迁徙。程飞哭笑不得地拦住了她,只让她带了几件贴身换洗衣物。 清晨,梁家村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一团晕染在宣纸上的枯墨,被高大的枯槁林木默默地包围着。程飞发动汽车,惠琴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望着那个生活了七年、承载了太多苦涩记忆的村庄在视野里不断缩小、模糊,最终消失在道路尽头。 心头五味杂陈,既有逃离樊笼的轻松,也有一丝对未知的茫然。 她不知道,这一去,便是与梁家村的永别。 但对惠琴而言,这何尝不是一场迟来的、心甘情愿的逃离?这个村庄留给她的,除了与铁岭新婚那短暂如泡影的喜悦,便只剩下漫长的等待、无边的恐慌、公婆的冷眼、以及地痞无休止的骚扰。 多少个夜晚,她在惊惧中辗转难眠。 是程飞的出现,像一道强光劈开了她灰暗的人生。她心甘情愿地被这道光牵引、改变。躲在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男人身后,她找到了一个女人从未体验过的幸福——被宠溺、被关怀、被牢牢保护,甚至他偶尔流露的强势支配,都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与沉醉。 当汽车驶入荥川市区,惠琴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宽阔整洁的街道、高耸入云的楼房、川流不息的车辆、衣着光鲜亮丽的行人……这一切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像个初生的婴儿,贪婪地打量着窗外的一切,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这里的路怎么这么干净?”“这些房子怎么那么高?”“天哪,这么多小汽车?”“这里的人穿得真好看……他们都很有钱吗?”她这辈子都没问过这么多问题,连当年铁岭几年杳无音信,她也只是默默承受,从未追问过一句“为什么”。 来到程飞租下的房子,惠琴更是惊奇不已。她像个好奇的孩子,里里外外仔细打量着这间整洁明亮的居所,触摸着光滑的墙壁、锃亮的灶具、洁净的抽水马桶……恍然大悟般低语:“原来……城里人是这样过日子的。” 程飞早已用心布置好了一切。 房东留下的旧家具被他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虽不奢华但结实耐用的新家具。床单被褥是柔软簇新的,窗帘是素雅干净的,厨房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惠琴这才明白程飞不让她带东西的用意,心头暖流涌动。 两人倒在宽大柔软的席梦思床上,惠琴的长发散落在枕畔,半遮住她清秀的脸庞,一双水润的眼眸透过发丝,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望着程飞。 程飞翻身覆上,两人顿时紧紧相拥,气息交融,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忘却了时间,也忘却了屋外的寒冬。 如果不是饥肠辘辘的肚子发出强烈的抗议,两人几乎不愿离开这方只属于他们的温暖天地。尽管这只是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一个租来的房子,但在惠琴心中,这里就是她和程飞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下午两点多,两人终于饥肠辘辘地穿戴整齐出门觅食。 程飞带她去了荥川颇负盛名的“蓝京一品”酒楼。一道道造型精美、香气四溢的菜肴端上桌,惠琴眼花缭乱,但饥饿感很快战胜了好奇,她无暇多问,筷子在盘碟间飞舞,尽情享受着这从未体验过的美食盛宴——消耗过度的体力,唯有丰盛的食物才能慰藉。 第二天,程飞带惠琴去夜校报到,领了教材,熟悉了校园和周边环境。晚上,他们像城市里任何一对普通情侣一样,手牵着手逛街、看电影。 当然,少不了女人最爱的购物环节。 程飞带她走进明亮的商场,鼓励她挑选喜欢的衣物。当惠琴穿着新买的、剪裁合体的呢子大衣站在试衣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焕然一新的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 有时,“节俭”并非单纯的美德,更折射出一种窘迫的生存状态。当财富足以支撑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时,那种“花钱”带来的、纯粹的物质满足感,竟如此令人快乐。 惠琴第一次尝到了这种滋味。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惠琴的开课日期临近,程飞也必须离开了。 临别的前夜,惠琴几乎彻夜未眠。 她侧卧着,指尖轻轻描摹着程飞熟睡中棱角分明的轮廓,怎么也看不够。依偎在他温暖宽阔的胸膛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笑着哭了哭着又笑了……这种极致的依恋感,是她前半生从未有过的。 程飞当然不放心将她独自留在陌生的城市。 但他明白,惠琴要想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真正获得新生,就必须经历一次脱胎换骨的蜕变。这成长,只能靠她自己。 “这两个月……你还会来看我吗?”清晨分别时,惠琴紧紧拉着程飞的衣角,眼泪汪汪,像个害怕被遗弃的孩子。 “当然来!”程飞捧起她的脸,用指腹擦去她的泪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把你这么漂亮的小美人儿独自放在这儿,我要是不来,万一被班里哪个英俊小生拐跑了,我上哪哭去?” “去你的!”惠琴破涕为笑,轻轻捶了他一下,但眼底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我怕的是……你回去天天和那个小妮在一起,把我这个黄脸婆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醋意不加掩饰。 “吃醋了?”程飞挑眉。 “嗯!”惠琴老实点头,声音闷闷的,“一想到你们天天在一块儿,我心里就跟针扎似的难受!” “好了好了,”程飞将她拥入怀中,“把心放回肚子里。我这次回去,马上就要出一趟远差,去的地方很远,时间也会很久。我保证,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他的语气带着安抚的笃定。 一番温言软语的安抚后,程飞还是驱车离开了荥川,返回了梁家村。 中汇食品厂正值年终冲刺的关键时刻,程飞不能不操心。回厂安排工作的日子里,与梁倩的接触自然无法避免。所以,有时候男人保证的事情,恰恰是容易出问题的关键所在。女人要保证,求一份安慰,虽然明知道这样的保证鬼都不信。 不过有一点程飞没有说谎:他确实要出一次远门。 将厂里的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后,程飞订好了飞往粤城的机票。临登机前,他站在熙攘的机场大厅,拨通了杜芳菲的电话。 “姐,履新的感觉怎么样?”程飞语气轻松,带着一丝调侃。 电话那头传来杜芳菲疲惫又无奈的声音,“简直是焦头烂额!招商引资这活儿太难了,跟这些老板打交道,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鬼得很!”她显然正被工作困扰着。 “那你是不是少做了一件事?”程飞故意卖关子。 “什么事?”杜芳菲疑惑。 “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把那帮土豪老板迷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然后乖乖掏钱啊!”程飞揶揄道。 “好你个程飞!”杜芳菲又好气又好笑,“又来拿姐姐寻开心是吧?” “哈哈哈,”程飞朗声笑道,“生活这么无趣,能开心一会儿是一会儿嘛……” “我这儿愁死了,你净拿姐姐开心!”杜芳菲嗔怪。 “姐,别愁,”程飞收敛了玩笑,语气变得认真,“等弟弟我从粤城回来,给你送份大礼,保证让你这个春节过得心花怒放!” “大礼?”杜芳菲先是疑惑,随即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等等,你要去粤城?” 第17章 刚才那人,好面熟啊 十二月的粤城,像一个暧昧的谜题。 它没有本地人抱怨的湿冷刺骨,却也绝非北方人想象中的暖意融融。空气里悬浮着一种温吞的、带着水汽的凉意,如同这座城市本身,既熟悉又疏离。 程飞走出机场,带着北方的风尘仆仆,一头扎进荔湾区石围塘街的喧嚣里。在一家装潢雅致、弥漫着浓郁粤式风情的餐馆包间里,大学同学简鸿宇早已等候多时。 “程咬金!这儿!”简鸿宇站起身,笑容灿烂,带着粤城浸润后的几分圆融。 “简大头!”程飞大步上前,两人用力拥抱,拳头在对方背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两下,久别重逢的喜悦瞬间点燃。 简鸿宇,徽商世家子弟,骨子里却天生流淌着对财富敏锐的血液。大学时,他和程飞是睡上下铺的兄弟,也是最早合伙开奶茶店的“战友”。家境优渥的他,偏偏最不屑啃老,赚钱于他,更像一种充满乐趣的智力游戏。 这与程飞为生存所迫的奋力挣扎,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行啊你,程飞!”刚落座,简鸿宇就调侃道,“上次去西江出差,报纸上可都是你的大名,‘乡镇企业明星’‘致富带头人’,风头无两啊!” “少来这套!”程飞笑着回敬,“跟你比差远了。谁不知道你一到粤城就抱上了南桦集团的大腿?听说长公主对你青睐有加?这才叫事业爱情双丰收!” 简鸿宇呷了口茶,故作深沉地摇头:“格局小了。应该说,我是看在南桦长公主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加入的。”话一出口,两人同时爆发出心照不宣的大笑。 笑过之后,程飞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男人间特有的八卦:“说真的,你一个土鳖,怎么把人家海归女硕士钓到手的?何况人家家里还这么大一份家业!给哥们传授传授经验,赶明我也找机会入赘个豪门啥的” “你还用我支招啊,你命里自带桃花,看见刚才过去那只母苍蝇没?我都怀疑你和它有一腿!”简鸿宇毫不客气地揶揄道。 “去你的!”程飞在简鸿宇肩膀上打了一拳。 老友重逢,话题天南海北,从大学糗事聊到各自境遇,包厢里笑声不断,时间飞逝。 饭后,简鸿宇开车将程飞送到下榻的酒店。车刚驶入酒店专属车道,程飞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帝尊酒店——一座拔地而起的玻璃与金属的巨型雕塑,在粤城的夜色中流光溢彩,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奢华气息。 程飞自认也算见过些世面,住过不少星级酒店,但与眼前这座庞然大物相比,过往那些只能算“招待所”。 旋转门无声滑开,踏入大堂的瞬间,外界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穹顶高远如天幕,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瀑布般的璀璨光雨,光点在镜面立柱间跳跃折射,在墨色大理石地面上流淌成一片碎金之河。空气中弥漫着清冽昂贵的木质香氛,是财富无声的低语。铂金色的旋转楼梯如同优雅的螺壳盘旋而上。踩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 程飞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空的入口,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在前台高效地办理完入住,简鸿宇陪着程飞来到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房内设施极尽奢华舒适。 “今晚长公主特许,咱兄弟俩好好叙旧!”简鸿宇说着,径直走向迷你吧,拿出两罐冰镇饮料。 两人在阳台的休闲椅上坐下,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不夜城。程飞这才道出此行目的。 “这么说你不是找我投资的?也没打算拉我入伙?”简鸿宇不可置信地看着程飞。 见程飞点头,才如释重负地说:“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谁知道简鸿宇接下来一番话,让程飞想跳起来捶他一顿。 “唉,我说程咬金,你一不找我借钱,二不拉我入伙,你大老远跑来干啥来了?就想蹭我顿饭,你说你对得起我订这么豪华的酒店吗?”简鸿宇夸张的摊着双手。 “我去,好你个简大头,老子还真没打算到你这来,是你死乞白赖的又是订酒店、又是订餐厅,老子才决定顺道来看看你小子......” 程飞说着一只脚朝简鸿宇踢了过去,简鸿宇笑着躲开了。 两人互爆着大学时期的外号,聊得兴味盎然。 玩笑过后,程飞正色道:“鸿宇,说正经的。你觉得我打算在棠西县城开一家大型综合超市,这想法靠谱吗?”他需要简鸿宇这个在南桦集团招商部任职、深谙行业规则的专业人士的意见。 简鸿宇收敛笑容,认真思考了一下:“从长远战略和城镇化趋势来看,你这个方向绝对正确。以南桦为例,我们未来三年的核心战略之一,就是下沉市场,重点布局三四线城市甚至经济强县镇。” 程飞的眼睛瞬间亮了,身体微微前倾:“那太好了!有没有可能……让南桦直接在棠西县投资,开我们汉江省第一家南桦超市?”他的语气带着热切的期盼。 简鸿宇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苦笑了一下,泼了盆冷水:“老程,你先别激动。即便南桦决定进入汉江省,首店选址也必然是省会西江,或者经济强市。你们棠西县……恕我直言,目前的消费层级和市场规模,恐怕还达不到南桦直营店的门槛。” 他顿了顿,看到程飞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话锋一转,“不过,集团内部一直在探讨连锁加盟模式的可行性。如果这条路走通,南桦品牌落地棠西的可能性就存在了。但前提是,需要当地有实力的投资方自己承担主要投资,包括场地、装修、人员等,并向集团缴纳品牌使用费和加盟管理费。” 程飞沉默片刻,消化着这个信息。 加盟模式意味着巨大的前期投入和风险,远非他最初设想的引入南桦直接投资那么简单。 “这倒……也算是一条路。”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本来也没敢奢望南桦能直接在我们那砸钱,只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感觉像天上掉馅饼,一时贪心了,哈哈!”他很快调整好心态,恢复了爽朗。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简鸿宇抬手看了看腕间价值不菲的手表,眼神里闪过一丝促狭,站起身:“走,程老板,带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粤城夜生活,潇洒去!” 千禧年将至的粤城与深城,是珠三角无可争议的双核。九十年代最后的躁动与欲望在这片热土上汹涌碰撞、发酵。 九十年代最后的躁动在珠江口发酵。当粤城沿江路的霓虹招牌次第亮起,珠江水面便浮起一条碎金流淌的河。出租车排着长龙在“夜樱”“非酷吧”门前吞吐着热浪,港资工厂主腕间的劳力士泛着冷光,威士忌杯底压住的早已不是酒单,而是流水线上千万件衬衫换来的订单契约。 深城罗湖的声浪更凶。白石洲城中村的铁皮屋里,陈楚生们背着吉他奔向每一个吞金纳银地酒吧帝国,一夜唱够三十首歌的嘶吼,换来的钞票刚够买支卡座上的喜力。烟雾缭绕中,穿亮片裙的姑娘脚步迷醉而暧昧,发梢扫过客人手臂时,杯里琥珀色的酒液正混着绿茶晃荡——那是90年代特有的甜腻麻醉剂,浇灌着流水线青年们破土而出的欲望。 简鸿宇和程飞搭乘的士,穿梭在霓虹流淌的珠江岸边。临近目的地“朗星”夜总会,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两人只得提前下车,步行穿过喧闹的人群。 置身此间,程飞不得不感慨发达的一线城市和内地的省会城市之间的巨大反差。西江在内陆城市中不算发展落后的,但从城市的建设、经济的活跃、文化的多元,都与广深这样的城市差距明显。 踏入“朗星”,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和眩目的镭射灯光如同实质的浪潮扑面而来,瞬间将人卷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异度空间。空气中混杂着香水、酒精、汗液和烟草的味道。 巨大的舞池里,挤满了随着强劲节拍忘情扭动的年轻躯体。他们脸上表情各异,有的陶醉忘我,有的眼神空洞迷离,在震耳欲聋的节奏中寻找着某种宣泄或逃避。 程飞微微蹙眉,他一直不太理解他们的内心状态,到底是怎么样沸腾的生活让他们如此亢奋,或者说是什么样的低迷与空虚,让他们如此的迷失? “怎么样,老程?下去摇一会儿?释放一下?”简鸿宇从侍者托盘上拿过两瓶冰啤酒,塞了一瓶给程飞,自己先灌了一大口。 “算了,”程飞也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看会儿风景就好。”他的目光扫过舞池中那些衣着火辣的靓丽身影。 简鸿宇显然如鱼得水。几口酒下肚,整个人更加放松,很快便滑入舞池,与几个打扮时尚的男女斗起舞来,动作娴熟而富有感染力。 十几分钟后,他揽着一个身材高挑、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满头大汗地回到卡座。那女子穿着亮片短裙,眼波流转,很自然地依偎在简鸿宇身边,目光大胆地看向程飞,飞了个媚眼:“嗨,两位老板好呀,我叫筱筱!初次见面,喝一个?”声音甜腻。 她不等回应,便拎起桌上开好的啤酒瓶,动作豪爽地和程飞、简鸿宇碰了一下,然后一仰头,竟将整瓶酒“咕咚咕咚”一口气炫了个干净。 简鸿宇和程飞对视一眼,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干了。 简鸿宇刚跳完舞,还在微微喘气。筱筱两条雪白的手臂如水蛇般缠绕上他的脖颈,红唇凑近他的耳廓,带着温热的气息暧昧挑逗:“靓仔~体力不行呀?这点运动量就喘上了?”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极致的诱惑。 程飞见状,立刻抓住机会揶揄:“靓女你算说对了!他啊,走哪都随身带着‘大力丸’续命!” 筱筱咯咯娇笑起来,眼波流转:“什么大力丸呀,那都是骗人的江湖把戏。我这儿啊,有更好的‘补品’,两位老板……要不要试试看?”她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在简鸿宇胸口画着圈。 简鸿宇和程飞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气氛升温得太快,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失控。 程飞立刻摆摆手,正色道:“靓女,多谢好意。不过今晚我们兄弟俩还有点重要事情要谈,时间比较紧。这样,改天让这位靓仔单独来找你,好好‘体验’下你说的‘更好的’,怎么样?”他语气客气,但态度坚决。 筱筱察言观色,见两人神色认真,并非假意推脱,便识趣地站起身,脸上笑容依旧妩媚:“那好吧,两位老板慢慢聊。下次来‘朗星’记得找我玩哦,我叫筱筱,Bye-bye啦~”她扭动着腰肢,款款离去。 简鸿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亮色,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才收回视线,佯怒道:“喂!程咬金,你搞什么啊!让她走就完了,干嘛还把我给捎进去?” 程飞嗤笑一声:“简大头,我发现你现在渣得可以啊!别忘了你可是‘长公主’的人!今天要不是我在,你是不是就跟着这位‘筱筱’小姐去‘补肾’了?” “少来这套!”简鸿宇嘴硬,“你那点花边新闻我还没抖搂呢!这地方,逢场作戏懂不懂?认真你就输了!” 两人正在卡座里互相打趣斗嘴,程飞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喧闹的人群。就在这时,几个身影从他们卡座旁走过。为首一人,格外扎眼——他穿着一身略显浮夸的亮色花格西装,打着一条点缀着蓝宝石的领带,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醒目的纯金戒指,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背头。身后跟着两个身材壮硕、面无表情、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 那三人已经走了过去,程飞却像被施了定身咒,目光紧紧锁定着为首那人的背影,眉头不自觉地紧紧皱起。 “老程?”简鸿宇发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几个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怎么了?看见熟人了?” 程飞缓缓收回目光,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端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大口,才沉声说:“刚才那人,那个穿花格西装的……我怎么觉得……那么面熟?” 那个身影,像一根刺,猛地扎进了他记忆的某个角落,带来一阵局促的不安。 第18章 云栖堡 “你认识他?”简鸿宇顺着程飞的目光望去,看着走廊尽头的几个背影。 “说不上认识,”程飞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花格西装的背影,“但太眼熟了……像我们梁家村的一个人!” “不可能!”简鸿宇失笑,随即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开什么玩笑!那是梁开城,大家都叫他‘城哥’,这‘朗星’就是他罩着的场子之一!” 他这么一说,程飞也有点含糊。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 可是刚才侧面看到的那桀骜不驯的表情、那身形轮廓,走路的姿态……实在太像了。 接下来的时间,程飞明显心不在焉。 舞池里摇曳生姿的靓丽身影,卡座间飘来的暧昧笑语,都失去了吸引力。 他脑海中反复浮现着那个身影,与记忆中梁家村那个虽沉默寡言、但眉宇间英气勃发的梁铁岭重叠、分离、再重叠。 简鸿宇看他兴致不高,以为他舟车劳顿累了,提议回酒店休息。两人结了账,一前一后走出“朗星”喧嚣的大门,站在霓虹闪烁的街边等的士。 就在这时,那个花格西装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向停在最前面的一辆黑色奔驰S级轿车。人还未到,奔驰副驾车门打开,下来一位穿着火辣、身段妖娆的年轻女郎,她快步走到后排,恭敬地拉开车门,垂手侍立。 路灯的光线清晰地打在那人脸上。 程飞瞳孔骤然收缩! 不再犹豫,他像离弦之箭般猛地冲了过去!速度之快,连梁开城身边那两个反应敏捷的黑衣保镖都来不及阻拦,程飞已如一座山般挡在了“城哥”面前。 简鸿宇吓得魂飞魄散,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这小子疯了? “铁岭哥!”程飞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试探。 被称作“城哥”的男人猛地一顿,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在程飞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更多的是——惊疑!尤其是听到那个尘封已久的称呼时,他的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 “你是谁?”他声音低沉,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目光紧紧攫住程飞。 “是我啊!程飞!程飞!小时候老跟着你掏鸟窝摸鱼的那个!”程飞急切地解释着,试图唤醒对方的记忆。 “程……飞?”梁开城脸上的冰霜骤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他激动地向前一步,双手用力抱住程飞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眼中爆发出欣喜的光芒:“啊呀!真是你小子?哈哈哈!怎么是你呢?不能怪哥不认识你,你这变化太大了,那时候一个小屁孩,现在比我都高了哈哈哈.....走走走,跟哥走!”他不由分说,热情地揽过程飞的肩膀就往车里带。 “铁岭哥,我还有朋友……”程飞指了指旁边呆若木鸡的简鸿宇。 “一起走!”梁开城豪爽地一挥手,对简鸿宇道:“兄弟,坐后面那辆车!”立刻有保镖上前,客客气气但不容置疑地“请”简鸿宇上了后面跟着的一辆黑色商务车。 程飞被梁开城拉着坐进了奔驰宽敞舒适的后座。那位妖艳女郎关好车门,坐回副驾。司机一脚油门,性能强劲的奔驰发出低沉的咆哮,平稳而迅疾地汇入车流。 没错,这位叱咤粤城夜场、被尊为“城哥”的梁开城,正是梁家村那个失踪多年、被认定早已客死他乡的梁铁岭!惠琴苦等了七年、守了七年活寡的丈夫! 坐在奢华的车厢里,感受着真皮座椅的包裹和车内若有若无的高级香氛,程飞的大脑一片混乱。震惊、荒谬、难以置信的情绪轮番冲击着他。 怎么可能?是梦?还是……活见鬼了? “铁岭哥,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跟做梦似的!”程飞忍不住开口,目光紧紧盯着身边这位气质已截然不同的“故人”。 梁开城拍了拍程飞的手背,脸上带着复杂的笑容,眼神却下意识地避开了程飞探究的目光:“兄弟,说来话长,今天先不说这个!你刚到粤城?还是在这边工作?” “今天刚到,出差。”程飞答道。 “哦……好,好!”梁开城似乎松了口气,热情地拍着程飞的腿,“那今晚咱哥俩必须不醉不归!好好叙叙旧!” 车子在城市的霓虹中穿梭,速度很快。 程飞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方向似乎渐渐偏离了市中心,朝城郊驶去。梁铁岭只是简单地问了问家乡这些年有没有大变化,语气带着一种疏离的客套,却始终巧妙地避开了关于“家”、关于“惠琴”的任何字眼。 车子驶上城际公路,不久便转入一条盘山道。山风带着清冽的气息涌入车窗。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眼前豁然开朗。 道路两旁高大挺拔的棕榈树在灯光下投下婆娑树影,一座灯火辉煌、气势恢宏的庄园如同镶嵌在山坳中的璀璨宝石,映入眼帘。 车子驶近庄园入口,天然花岗岩砌成的厚重门墙上,“云栖堡”三个大字在精心设计的射灯映照下熠熠生辉。古榕盘根错节,修竹掩映,空气中弥漫着夜来香馥郁的芬芳,隔绝了尘世的喧嚣。 庄园的核心,是一座宏伟的古堡式别墅。 月光下,深色石材墙体显得沉稳厚重,精心点缀的常青藤增添了几分雅致。最震撼的是它通体透出的温暖光华——数层楼高的拱形落地窗内,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芒,将内部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柔和的金色光晕从窗户流淌出来,与精心布置的庭院灯、壁灯交相辉映,整座建筑仿佛由内而外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如同山间一颗巨大的夜明珠。 别墅主体磅礴大气,侧翼点缀着优雅的塔楼。主塔楼的深色琉璃瓦穹顶在月光下流转着幽光。宽阔的露台上,隐约可见精致的雕花栏杆和舒适的户外家具。 精心打理的花园里,盛放的玫瑰在夜色中暗香浮动,蜿蜒的石板小径被柔和的嵌入式地灯照亮,引向一座隐匿在绿意中的欧式喷泉,潺潺水声更添几分静谧。 整座庄园沉浸在一种极致奢华、私密宁静的氛围中。古树的剪影与辉煌的灯火构成一幅动人的画卷。晚风轻拂,风中似乎还夹杂着别墅内隐约飘出的悠扬钢琴声和宾客的谈笑声。 车子在别墅前专属车位停下。 程飞和梁开城下车时,简鸿宇也一脸茫然地被保镖“护送”下了商务车。三人一同走向灯火通明的大门。 步入别墅大厅,扑面而来的奢华让程飞心头再次一震。若非刚刚经历了庄园的震撼,此刻他恐怕真要像个初进城的乡下人般手足无措。宽阔高挑的大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穿着考究的宾客们手持香槟,三五成群低声谈笑。大厅一角,一位身着礼服的演奏者正投入地弹奏着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右手旋律如歌咏般绵长优雅,左手伴奏如涟漪荡漾,营造出月光般的宁静诗意。 “不好意思各位,有点事耽搁,来晚了!”梁开城一边向厅内宾客致意,一边朗声说道。 宾客们纷纷举杯,向这位姗姗来迟的主人致意。 这时,一个身影如同优雅的白天鹅般穿过人群,迎了上来。她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身姿曼妙,一袭剪裁得体的香槟色礼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曲线。齐肩的中长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衬托出她的干练与大气。妆容精致,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明眸深邃如湖水,闪烁着聪慧而妩媚的光芒。挺直的鼻梁下,饱满的红唇勾勒出迷人的弧度,此刻正带着得体的微笑。 “老公,怎么才到?大家都等你。”她的声音温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 “老婆,不好意思,刚刚有几位贵客在会所谈事,来迟了!”梁开城自然地揽过她的腰,在她光洁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动作亲昵而自然。 “这位是?”女人注意到了梁开城身边高大英挺、气质却明显与其他人不同的程飞,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来来,老婆,给你介绍!”梁开城热情地拉过程飞,“这是我的好兄弟,程飞!多年不见了,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很有才华!”语气中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介绍完程飞,他又指着身边光彩照人的女人对程飞说:“兄弟,叫大嫂!” “大嫂……”程飞有些不自然地开口。 那女人显然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自己这位在风浪中搏杀出来的丈夫,竟然还有这样斯文俊朗的“知识分子”兄弟,顿时对程飞好感倍增。她亲自从侍者的托盘上取过一杯香槟,微笑着递到程飞手中:“这兄弟一表人才,还是个知识分子,一看就和我像一家人,以后叫我兰姐,喊他姐夫就行!”她落落大方,气场十足。 梁开城哈哈一笑,并不以为意。 程飞随后介绍了简鸿宇。因为是程飞的朋友,梁开城和兰姐对简鸿宇也极为客气,热情地招呼他。 宾客们重新聚拢,气氛融洽。兰姐正与程飞和简鸿宇寒暄,梁开城则背对着他们,与几位重要客人交谈。 就在这一片祥和之中,异变陡生! 一个穿着侍者制服、看起来低眉顺眼的男人,端着放有空酒杯的托盘,看似随意地靠近梁开城身后。就在距离一步之遥时,他眼中凶光毕露!托盘猛地一掀,寒光乍现——他竟从托盘底部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毫无征兆地朝着梁开城的后腰要害处狠狠刺去! 事发突然!梁开城背对着杀手,正与人交谈,毫无察觉!他身边此刻也没有贴身的保镖护卫(带来的人大多在别墅外围或入口处)! 站在梁开城侧后方的兰姐第一个看到这惊悚一幕,她瞬间花容失色,惊恐地张大了嘴,却因极度的恐惧而失声,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就在匕首即将刺入梁开城身体的千钧一发之际! 站在兰姐旁边的程飞,反应快如闪电!他几乎在杀手抽刀的瞬间就做出了判断!右手猛地一扬,手中那杯昂贵的香槟连杯带酒狠狠砸向杀手的面门!同时,左臂如铁钳般闪电探出,一把抓住梁铁岭的手腕,借力猛地向后一拽! “嗯?”梁开城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带得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几步。 就在梁开城被拉开的电光火石之间,程飞已借着拽人的反作用力,整个人如同猎豹般扑了出去!那杀手被迎面砸来的酒杯干扰,下意识地侧头躲闪,动作稍滞。 程飞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右腿猛然屈膝,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一记凶狠精准的飞膝,带着全身的重量和爆发力,狠狠撞向杀手的胸口!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 杀手如遭重锤猛击,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三米开外的大理石地板上!他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脱手飞出。杀手蜷缩在地,捂着剧痛的胸口,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喘着粗气,显然已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程飞毫不停顿,一个箭步冲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瘫软的杀手提起,一身杀气地将他扔到刚刚站稳、惊魂未定的梁开城面前。 整个过程快如雷霆,从出手到制服杀手,不过短短几秒钟! 大厅内死一般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和赞叹声!宾客们都被这电影般惊险的一幕惊呆了,随即纷纷鼓掌叫好。就连见惯了风浪、在刀尖上舔血过来的梁开城,此刻也惊得目瞪口呆,看向程飞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激赏! 这个他印象中还是“小屁孩”的老家兄弟,竟有如此惊人的身手和胆魄! 第19章 你选谁 梁开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梁开城对这种事情本来见怪不怪,江湖拼杀多年,被仇家追杀的事也是常有发生,但此次居然让杀手潜伏到了家里,不用问,一定是自己队伍里出了内鬼! 这场惊魂插曲让原本热烈的酒会气氛急转直下。宾客们眼见主人遇险又心神不宁,纷纷识趣地告辞。喧嚣散去,偌大的别墅一层恢复了空旷的寂静。 兰姐安排佣人收拾残局,自己则引着程飞和简鸿宇上了二楼。与一楼欧式宫殿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二层呈现出一种沉静内敛的东方韵味。电梯门开,一条幽深的长廊延伸开去,两侧墙壁挂满了装裱考究的名家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檀木幽香。 程飞暗自思忖:铁岭哥大字不识几个,这风雅品味,显然是兰姐的手笔。 这女人,不简单。 长廊尽头是一间更为私密的中式餐厅。空间不大,却极尽奢华考究。清一色的金丝楠木家具,纹理如云似水,雕工繁复精美。中央一张八仙桌,裙边精雕着蟠龙祥云,古朴而威严。 桌上已摆满了十几道色香味俱全的珍馐,几瓶年代久远的佳酿散发着醇厚的香气。 四人落座:城哥和兰姐分坐主位两侧,程飞被安排在主宾位,简鸿宇陪坐梁开城下首。 “兄弟!”城哥亲自给程飞斟满一杯烈酒,眼神复杂,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后怕,“我梁开城这条命,今天是老天爷借你的手捡回来的!要不是阴差阳错碰到你,要不是你……哥这条命,今天就算交代了!”他端起酒杯,朝着餐厅一角供奉的关公像郑重地拱了拱手,“关老爷保佑!兄弟,你就是我的贵人!” 他想起那冰冷的匕首几乎刺入后腰的瞬间,背脊仍阵阵发凉。程飞那快如闪电的反应和雷霆一击,绝非侥幸。 “铁岭哥,你是我哥,”程飞端起酒杯,眼神真挚,在“朗星”和刚才几杯烈酒的作用下,脸颊已微微泛红,“小时候我就佩服你!只要兄弟在,就不能看着你受伤!”他仰头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好!好兄弟!”城哥重重拍着程飞的肩膀,眼眶竟有些发红,“以后跟着哥!哥有的,你都有!荣华富贵,咱们兄弟共享!”他越说越激动,转向兰姐,“奇兰,你去布置香案,我和程飞今天结拜,他是我救命恩人,我要结拜......”铁岭也是喝高了,冲兰姐嚷嚷着。 兰姐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轻轻放下筷子。 她目光沉静如水,看着城哥因酒意和激动而涨红的脸,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阿城,你和程飞兄弟多年未见,今日重逢,又经历了这么一场风波,不如先好好叙叙旧,压压惊?结拜是大事,关乎兄弟情义,更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仓促行事,反倒显得轻率了。不如明日请大师择个黄道吉日,你们再焚香叩首,岂不更显郑重?”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既安抚了铁岭的情绪,又巧妙地按下了他冲动的念头。 城哥迷蒙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努力消化兰姐的话,片刻后,他晃了晃脑袋:“哦……对,老婆你说得对!是得郑重!程飞,咱明天拜!让大师好好算算!来,喝酒!”他重新端起酒杯。 兰姐适时地转向有些拘谨的简鸿宇,端起酒杯,笑容得体:“鸿宇兄弟,嫂子敬你一杯。初次见面,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简鸿宇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嫂子您太客气了,是我叨扰了。”两人碰杯饮尽。 话题又回到程飞身上。“兄弟,”城哥打了个酒嗝,眼神却亮晶晶地盯着程飞,“你那一下子……真他娘的快!比哥年轻的时候还利索!小时候没见你练过啊?在哪学得这身本事?” “瞎练的……哈哈,”程飞也带着酒意笑道,“哥,小时候我就想跟你学两招,你死活不肯教!” “那不是怕你……出去打架嘛!”铁岭舌头有点大,“咱梁家村……好不容易出你一个……肯念书的,哥怕你学坏了!”言语间,竟流露出几分朴素的关爱。 兰姐也饶有兴趣地看向程飞:“程飞兄弟这身手,真是不得了,少见。” 简鸿宇立刻接过话头,带着点炫耀的口吻:“兰姐您不知道,程飞在大学可是风云人物!连续三年蝉联汉江省高校散打邀请赛冠军!那会儿他天天泡拳馆,跟不要命似的练!”他适时地为好友增添光环。 “原来如此!”兰姐眼中流露出由衷的赞叹,“怪不得这么厉害!” 酒酣耳热,铁岭和程飞都喝得酩酊大醉,最后相互搭着肩膀,头抵着头趴在楠木桌上沉沉睡去。 兰姐和简鸿宇则低声聊着,话题自然围绕着程飞过去的一些趣事和经历。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程飞才在极度舒适的豪华客房中醒来。 宿醉带来的头痛让他皱了皱眉,睁开眼,看着房间里每一处细节都散发着金钱堆砌出的精致感,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重逢如同电影片段般在脑海中回放。 他起身,发现自己被换上了一身触感丝滑的深色丝绒睡衣。谁换的?难道是简鸿宇这个变态?实在想不起来了。 他摇摇头,记忆模糊。 洗漱后,程飞穿着拖鞋下楼,想透透气。 清晨的山间空气清洌,鸟鸣婉转。他漫步在精心打理的花园小径上,忽然听到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循声望去,只见兰姐正陪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在白色秋千旁玩耍。小女孩穿着粉色的公主裙,长得粉雕玉琢,笑容甜美纯净,像个小天使。 “早啊,大嫂!”程飞走近打招呼。 “早啊,小程!”兰姐抬起头,笑容温煦。她自然地改变了称呼,无形中拉近了距离。 程飞再次感受到这女人的魔力——她总能四两拨千斤,用恰到好处的亲和力化解隔阂,让人不自觉卸下防备。然而,在那双真诚含笑的眼睛深处,似乎还隐藏着另一双眼睛,时刻保持着冷静的审视和锐利的判断。 “大嫂,看到鸿宇了吗?他电话关机了。”程飞问道。 “他一早就走了,说公司有急事,阿城派人送他下山了。”兰姐回答。 “哦……”程飞点点头。 “安妮,跟小程叔叔问好。”兰姐轻轻推了推身边的小姑娘。 “小程叔叔好!”安妮的声音清脆甜美,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程飞。 “你好啊,安妮!”程飞微笑着,亲昵地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 “这是我女儿,安妮。”兰姐介绍道,语气平静自然。 程飞看着眼前可爱的小女孩,心中飞快地计算着:安妮看起来七八岁,铁岭离开梁家村不过七年……时间似乎对不上。 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兰姐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了。她神色未变,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安妮是我和前夫的孩子。她爸爸……是警察,在她一岁多的时候,执行任务……牺牲了。是阿城收留了我们孤儿寡母。”她的声音很稳,但提到“牺牲”二字时,眼底深处还是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原来是这样……”程飞了然,心中对兰姐的坚韧又多了一分敬佩,同时也对城哥能接纳她们母女感到些许意外。 “我听你一直叫他‘铁岭哥’,”兰姐话锋一转,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程飞脸上,“‘铁岭’……是他原来的名字吗?”她问得自然,却带着一丝探究。 程飞心头一紧,面上却保持着镇定,笑道:“嗨,那是他小时候的小名,大名叫梁开城。我叫顺口了,改不过来。”他反应极快,应对得滴水不漏。 “铁岭……”兰姐重复了一遍,忽然莞尔一笑,“这名字……嗯,也太土了吧。”她的调侃让气氛轻松了些,程飞也跟着笑了。 然而,兰姐接下来的问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他在老家……结过婚吗?”她的目光依旧温和,却仿佛带着穿透力,静静地等待着答案。 程飞的心猛地一跳!这个问题来得太直接、太突然! 他瞬间感到喉头发紧,不知如何作答。 说没有?铁岭的年龄摆在那里,太过可疑;说有?那城哥对兰姐又是如何交代的?万一两人口径不一,怕是要惹麻烦! 尽管程飞对铁岭抛弃惠琴、谎称客死他乡的桥段深为不齿,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自己现在也正是因为铁岭的抛弃,占有了惠琴。 我程飞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搞什么双标! 但事情一码归一码,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言语不慎,造成铁岭和兰姐之间的矛盾。 冷汗几乎要渗出来。程飞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最稳妥的措辞。 “老婆,程飞,你们在这儿啊?” 就在这时,城哥的声音如同救星般传来。他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休闲西装,看起来精神焕发,正朝花园走来。 安妮一见到他,立刻像只快乐的小鸟,从秋千上跳下,欢叫着“爸爸!爸爸!”飞扑过去。城哥脸上瞬间绽开宠溺的笑容,蹲下身张开双臂,稳稳接住扑过来的小女孩,顺势抱着她原地转了个圈。 安妮银铃般的笑声在花园里回荡。 “铁岭哥……哦不,”程飞立刻抓住机会,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城哥!嫂子说了,你那小名‘铁岭’太土了,哈哈!以后我也跟着叫城哥,或者按嫂子说的,叫你‘姐夫’!”他巧妙地用玩笑化解着刚才的紧张,同时向城哥传递了信息——他没乱说话。 开城抱着安妮,眼神与程飞飞快地交汇了一下,瞬间明白了程飞的用意。他心中暗赞兄弟机灵,脸上也堆起爽朗的大笑:“叫城哥叫城哥,或者按你嫂子是说法,叫姐夫我也没意见,哈哈哈!”他放下安妮,走到近前。 “城哥姐夫,”程飞故意把两个称呼叠在一起叫,滑稽的叫法成功逗笑了兰姐,“你这大早上的,精神头不错啊?去哪了?” “嘿,正要说呢!”城哥拍了拍程飞的肩膀,神情认真起来,“我下山找大师去了!算咱俩结拜的黄道吉日!大师说了,今天午时就是好时辰!兄弟,你救了我的命,这份恩情,大哥这辈子都报答不完!”他的话语发自肺腑,眼中是真切的感激。 程飞看着城哥真诚的眼神,心中确实涌起一阵感动。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正色道:“城哥,这事,你听兄弟一句行不行?第一,我不能留在粤城,梁家村那边还有我的事业,我得回去。第二,只要城哥你心里认我这个兄弟,咱们什么时候都是亲兄弟!这香案一拜,是仪式;咱俩这份情义,在心里,比什么都重!”他态度诚恳,理由充分。 “回去?”铁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眉头紧锁,语气急切起来,“那穷山沟有啥可回的?兄弟!别人回去我不管,你不一样!你家里也没啥人了,回去干啥?跟着哥在这边,吃香的喝辣的,要啥有啥,不好吗?”他无法理解程飞的选择。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阿城,”兰姐适时开口,声音平和而有力,“人各有志。小程兄弟说得在理。你走的路,未必就是别人想走的路。小程是我们自己家人,这份情义,拜不拜关公,都在心里记着。你说是不是?”她看着城哥,眼神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城哥看看兰姐,又看看程飞,半晌,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他说的,有道理?”像是在问兰姐,又像是在问自己。 兰姐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 午饭后,程飞以还有事情没办为由,婉拒了城哥的再三挽留,坚持告辞。 城哥亲自送他下山。 “城哥,”程飞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能说吗?”他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司机。 “能说!”城哥毫不犹豫,“自己兄弟,没什么不能听的。” 程飞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前方:“惠琴嫂子……那么好的女人,你怎么就……那么忍心……” 城哥松了松衬衣领口,沉默了足有十几秒。山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动他的头发。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兄弟,我知道你早晚会问这个……我一直在等你问。”他顿了顿,仿佛在整理思绪,“我对惠琴……有愧!这辈子都还不清的愧!” 他侧头看了程飞一眼,眼神复杂:“但是,你也看见了,我现在的一切……我的家,我的事业,我身边的人……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程飞,你从小在梁家村长大,你告诉我,那种一眼望到头、穷得叮当响、活得窝窝囊囊的日子,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梁开城,宁肯死在外面,也绝不回去!所以,我只能让她相信我死了……她不必再等,也不必再苦熬着守活寡……这对她,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残酷的“合理性”。 车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难道……”程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你就从来没想过……带她一起出来?” 城哥没有立刻回答。 车子驶离山路,汇入城郊的车流。城市的轮廓在远处显现。他望着前方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眼神变得遥远而迷茫。 过了很久,城哥才用一种近乎自语般的声音,抛出了一个直指程飞灵魂深处、也拷问着他自己良知的终极之问: “程飞……如果换做是你,”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盯着程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一个是庄惠琴,一个是高奇兰……你选谁?” 车窗外的繁华街景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光溢彩的幻影。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车厢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第20章 粤城的晚风 “哎哟喂,我的程大老板!”程飞刚回到帝尊酒店,简鸿宇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声音里满是夸张的肉疼,“昨天订这酒店,花了我小半个月工资啊!你说咱俩都没住上,这钱花的……冤哪!冤死了!” 程飞失笑:“瞧你那点出息!今天过来,我请你住总统套,随你挑!” “今天?今天可不成喽!”简鸿宇语气一转,带着点欠揍的得意,“再不陪长公主,怕是要被一纸休书打回原形咯!”那腔调,让程飞隔着电话都想踹他一脚。 挂了电话,程飞看看时间尚早。此行的正事还一件没办。他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走出奢华的酒店大门,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红棉国际服装城。” 车子汇入粤城午后繁忙的车流。 程飞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大学时做服装生意、利用假期跑粤城进货的记忆浮上心头。这座城市,对他而言并非全然陌生。 在红棉服装城密集的档口间穿梭了一个多小时,又转战U:US,程飞仔细考察着服装的款式、面料、价格和客流。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华灯初上,城市换上了另一副璀璨的面孔。街道上车流如织,行人脚步匆匆,奔向各自的归途。 程飞决定不再坐车。 他在路边报刊亭买了一份最新版的粤城地图,借着路灯的光线,仔细研究着周边商圈,圈定了几个目标区域,然后收起地图,像个出来遛弯的本地人一样,信步融入这城市的夜色之中。 他重点关注的是大型商超业态。除了沃尔玛、家乐福等国际巨头,本土新贵“南桦超市”更是他考察的重中之重。 简鸿宇就在南桦招商部,获取内部资料易如反掌,但那不是程飞的目的。他需要亲身感受,在最发达的城市脉搏里,触摸超市的现状和未来可能的走向。只有置身其中,观察商品结构、客流密度、顾客行为,才能获得最真实、最有价值的判断。 一家接一家地逛,从灯火通明逛到店铺打样。走出最后一家超市时,已是深夜。 疲惫感和饥饿感同时袭来,双腿像灌了铅。 粤、深这样的城市,甚至粤省内其他地级市有一个值得所有城市效仿的优点,就是不管多晚,你不用担心会饿肚子,在街边走一走随处可见的宵夜摊位,能保证你在入睡前被美食毫不吝啬地宠爱一回。 找了一个生滚粥的摊位落座,没有菜单,老板的拿手菜全在墙上写着,一目了然。程飞点了一份猪杂粥、半份烧鹅、一个白灼芥兰。 很快,猪杂粥上桌,一只吱吱冒着热气的砂锅里面,洁白的粥米裹着鲜嫩的猪杂,让人看一眼就馋得口水直流,顾不得烫,只想往嘴巴里送。烧鹅酥脆肥美满口留香、芥兰清爽利口,这一餐吃的程飞舒坦无比。 买了单,打车回到帝尊酒店。 洗完澡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程飞拨通了杜芳菲的电话。 “姐,你们进展怎么样?什么时候有时间召见我啊?” 电话那头传来杜芳菲略显沙哑却依旧清脆的声音:“明天下午转场到粤城,上午在深城还有最后一场招商说明会。明晚……应该没什么安排了。”她似乎松了口气。 “好!那我们说定了,明晚碰面!后天我就得打道回府了。”程飞立刻和杜方菲敲定了时间。 杜芳菲带领的棠西县城关镇招商小分队,在深城已鏖战近一周。数场招商会开下来,效果却如石沉大海。即便是那些从棠西走出去、如今身价不菲的富商们,对回乡投资也兴趣寥寥。他们对家乡的认知根深蒂固——交通闭塞,观念滞后,营商环境堪忧。那份骨子里的不看好,让杜芳菲的满腔热情屡屡碰壁。 作为新上任的镇长,年初县里压下来的3000万招商引资指标,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如今完成度还不到一半,时间却已近年底。她不得不亲自挂帅,四处奔波,说尽好话,尝尽闭门羹的滋味,个中压力与辛酸,唯有自知。 第二天下午,杜芳菲一行抵达粤城下榻的普通商务宾馆。简单安顿好,她立刻拨通了程飞的电话。 “姐,在哪见面?”程飞问得直接。 “去你那儿吧,”杜芳菲的声音带着疲惫,“我这边人多眼杂,不太方便。你把地址发我,我打车过去。” 约莫一小时后,程飞站在帝尊酒店灯火辉煌的大门口,看着一辆出租车停下。杜芳菲推门下车,她穿着一身合体的职业套裙,但难掩眉宇间的倦色。抬头看了看眼前这金碧辉煌的建筑,她忍不住打趣道: “啧啧啧,你们这些资本家啊,太奢侈了!知不知道你这住一晚的费用,够给希望小学的孩子们买多少新课本、新文具了?”她语气带着调侃,却也有一丝真实的感慨。 程飞有些窘迫地挠挠头:“这个……我还真没算过这笔账。” 程飞看着杜芳菲一脸的疲惫,眼神黯淡无光、额头居然若隐若现地长了几颗痘,和一个月前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时尚女郎判若两人。 程飞心头涌起一阵心疼,脱口而出:“姐,要不……这镇长咱别干了?反正你现在也是‘名花无主’,干脆回来,我养你得了!”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真心。 在他潜意识里,这样美好坚韧的女子,本应被好好呵护,而不是在现实的泥泞里独自跋涉。 杜芳菲白了他一眼,带着点嗔怪:“你一天到晚怎么那么想把我养起来啊,我可不想当你们这些臭男人的花瓶,那样的人生也太没挑战了!你要真心疼我,赶紧给姐弄点吃的!” “早准备好了!”程飞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在房间里,上去边吃边聊!” 程飞引着杜芳菲走进电梯,直达房间。 推开房门,杜芳菲一眼就看到阳台停着一辆精致的银色餐车,几道菜品被锃亮的保温罩妥帖地罩着。 程飞利落地揭开盖子,香气四溢。清蒸石斑鱼、白灼基围虾、上汤浸时蔬、虫草花炖鸡汤,还有一小碟晶莹的虾饺。菜式精致,分量适中。 杜芳菲洗了手,不等程飞招呼,就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几乎有些狼吞虎咽起来。她是真的饿坏了。程飞默默看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倒了杯鲜榨橙汁轻轻放到她手边。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一千个老百姓眼中,官员的形象却常常被脸谱化——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殊不知,像杜芳菲这样的基层干部,下一顿饭在哪里吃、什么时候能吃上,往往都是未知数。 他们的辛苦,藏在每一次风尘仆仆的奔波里,藏在每一个强撑的笑脸背后。 “你也吃啊!”杜芳菲含糊不清地说着,示意程飞一起。 “我这资本家早就吃饱喝足啦,”程飞故作轻松地靠在椅背上,笑道,“现在看美女吃饭,也是一种享受。”他不想让杜芳菲有负担,只想让她安心地、好好地吃顿饭。 十来分钟后,杜芳菲终于放下了筷子,满足地舒了口气:“嗯,饱了!来了粤城几天,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你这豪华酒店是不一样,菜做得都这么好吃……有钱真好。”她由衷地感慨。 程飞拿起钱包就起身:“要不姐你干脆就住这儿?我下去给你开间房,环境好点,你也好好休息休息。” “等等!”杜芳菲连忙叫住他,神情认真起来,“别让我犯错误。我们出差住宿有严格标准,我是带队团长,怎么能脱离队伍搞特殊。赶紧的,坐下,说正事!”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程飞只好坐回来。 “你出发前在电话里说,从粤城回去要给我个惊喜,”杜芳菲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像是抓住了黑暗中的一丝希望,“快说说,是什么?姐现在急需一个能提气的好消息,不然真感觉快绷不住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撒娇般的恳求。 “姐,”程飞正色道,目光灼灼,“姐,还记得之前咱俩在荥川说的话吗?城关镇重点是基建,但比基建先行的是教育!” “我当然记得!”杜芳菲眼神一黯,“可是……县里的教育基金盘子就那么大,分配方案早就定了,优先保障的是县里的重点中小学,像我们城关镇下面那些条件差的村小、教学点,根本排不上号!我们干着急,也没办法撬动资源倾斜。” “姐,我现在想帮你解决的,就是这件事!”程飞的声音沉稳有力。 “你怎么解决?”杜芳菲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打算在城关镇设立一个专项教育基金。”程飞清晰地阐述着他的计划,“前期,我会投入一笔启动资金,作为基金池的基础。后续的资金来源,我考虑通过募捐来持续积累。募捐对象,重点发动我们棠西籍的西江大学校友。联络校友这件事,我已经拜托简鸿宇了,他在校友圈子里人脉广,能量大,由他牵头最合适不过。” 他顿了顿,看着杜芳菲,眼神真诚而充满力量:“姐,不管将来你在什么位置,一定要把教育放在最核心的位置上。未来二十年,教育都是最大的红利。像城关镇这样基础薄弱的地方,想短期内靠招商实现经济飞跃很难,但把根基打牢——让孩子们有好的学校上,有好老师教,让老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希望,经济的破局,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程飞……”杜芳菲怔怔地看着他,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姐……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吗?从早到晚,开会、宣讲、拜访,磨破了嘴皮子,笑脸陪了无数……可那些老板们,要么在观望,要么在试探,甚至……”她咬了咬嘴唇,声音里带着屈辱和愤怒,“甚至有些心怀不轨的老男人,暗示要‘单独’约我‘深入’谈谈条件……真的,程飞,只有你……只有你是真心实意地在帮我……”连日来的压力、委屈、不被理解的孤独感,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她伏在程飞宽厚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 程飞心头酸涩,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轻轻地拍抚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在这个远离家乡、弥漫着金钱气息的豪华酒店房间里,他成了她唯一可以卸下坚强伪装、宣泄脆弱的安全港湾。 几分钟后,杜芳菲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轻微的抽泣。她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微红,却有种洗尽铅华的清澈和脆弱的美,宛如雨后梨花。 程飞抽了几张纸巾,温柔地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调侃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那匹居心叵测的大灰狼?别看我年轻,我心里可油腻了!” 杜芳菲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带着浓重的鼻音,半真半假地嗔道:“哼!看在你长得这么帅的份上,就算你是匹狼,姐也认了!何况你还愿意为我投这么大一笔钱!” “啊,这么现实的吗?”程飞故意表情夸张地说。 “那可不?”俏皮的神情又回到了杜芳菲的脸上。 ...... 两人又聊了些此次南行的见闻,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杜芳菲看了看表,该回去了。 临走前,在房门口,她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踮起脚尖,在程飞的脸颊上飞快地、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那触感温软而短暂,像一片羽毛拂过。 程飞怔在原地,脸颊上那一点温热的触感仿佛在燃烧。 他快步走到落地窗前,推开阳台的门。夜风吹来,带着粤城特有的湿润气息。 他俯视着楼下,只见那个娇小却挺拔的身影走出酒店大门,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橘黄色的车灯照亮她瞬间的侧脸,随即车门关上,出租车汇入璀璨的车河,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程飞独自站在高高的阳台上,晚风撩起他的额发。楼下是繁华喧嚣的不夜城,灯火如星海铺陈。 而他的心绪,却如同这夜风,被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和那个转身离去的身影,搅得纷乱无依,在粤城微凉的晚风中,独自凌乱。 第21章 不知道自己是穷死的吗 本来程飞还想给杜芳菲说他第二步计划,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行胜于言,一切美好最恰当的呈现方式,就是用结果来证实。 然而,杜芳菲临别前那轻轻一吻,却在程飞看似洒脱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这个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场浪子,第一次被一种复杂而陌生的情绪狠狠击中。 他原本笃定,自己和杜芳菲之间存在着一条无形的界限。她是象牙塔顶端遥不可及的梦,是散发着智慧光芒的缪斯,是他只能仰望、不敢亵渎的女神。 他从未敢奢望逾越,甚至觉得任何非分之想都是对她的玷污。 可现在呢?脸颊上那一点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在灼烧。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吗?那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是纯粹出于对他事业支持的感激?还是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中,她也对他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程飞彻底迷乱了,心绪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纷乱无依。 更沉重的是,这迷乱伴随着强烈的负罪感。 惠琴怎么办?那个在荥川翘首以盼的女人,每天在电话里诉说着蚀骨的思念。尤其是在亲眼目睹了铁岭的“新生”后,他更是暗自发誓,绝不能再让这个苦命的女人受到任何伤害!他对她的责任,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还有梁倩!梁家村那个如同野玫瑰般热烈直接的女人。 她从未向他索要过承诺,也未曾用感情绑架过他。他们的关系,更像是一场基于原始吸引力的、心照不宣的成人游戏,是荷尔蒙的激烈碰撞与互相慰藉。 但即便如此,程飞也无法否认,自己是在乎她的感受的。 现在,又多了个杜芳菲…… 一团乱麻! “呸!程飞,你可真他妈是个渣男!”程飞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指着镜中那个眉头紧锁、眼神复杂的男人,低声咒骂。 镜子里的影像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去谈情说爱,还三心二意?你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二十年后自己是穷死的了吗?搞钱!这才是正事!” 一番自黑的痛骂,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混乱的思绪似乎被强行压制,理智重新占据了高地。 程飞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清明锐利。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现实,大脑飞速运转,清晰地规划着接下来的行程和亟待落实的计划。 荥川没有机场,程飞像来时一样,需要从西江中转。 但他并没有马上回到荥川,而是在西江又逗留了些时日,找老师、校友、朋友小聚了一下。请之前合作过的几家食品销售公司的负责人吃了顿饭,并把接下来的产品计划书拿给几位合作伙伴。 临走前一天,又通过校友的引荐拜访了汉江省设计院和建工集团的几位领导。 几天奔波下来,计划中的事项逐一落定,程飞这才踏上了返回荥川的路途。 那里,还有一个等待他的女人。 青年夜校九点下课。 程飞早早等在校门口的路灯下。当惠琴随着人流走出,一眼看到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时,惊喜瞬间点亮了她的脸庞。她立刻向身旁的同学挥手告别,像一只轻盈的蝴蝶,飞快地从人群中跑出,毫不犹豫地挽住了程飞的胳膊,将身体紧紧依偎着他,毫不掩饰两人的亲密。 程飞敏锐的察觉到,惠琴的动作带着一丝刻意的宣示意味。 果然,在散去的人群中,一个三十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目光追随着惠琴,眼神中的失落无处遁形。 “怎么突然回来了?”惠琴仰着脸,眼中满是欢喜。 “想你了呗!”程飞笑着捏了捏她的手。 “我才不信呢!”惠琴娇嗔地捶了他一下,“南方小姑娘个个水灵漂亮,你想我才怪!” “嗯,”程飞故意板起脸,煞有介事地说,“是挺漂亮的。本来想着在那娶他个三宫六院,也体验一把皇帝老子的逍遥日子。可惜啊,兜里没钱,人家看不上。这不,赶紧回来拼命挣钱了,等攒够了老婆本,再回去娶也不迟,哈哈哈……” “讨厌!你还真敢想啊!”惠琴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得意,“不过嘛……算你有点良心。” “老实交代,”程飞话锋一转,目光瞥向刚才那男人消失的方向,“学校里是不是有人打我们惠琴的主意?我看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哥们儿,眼神可不太对劲……” 话没说完,惠琴就用滚烫的双唇堵住了他的嘴。 这个充满占有欲的吻,热烈而直接,瞬间驱散了程飞心中那点小小的醋意。 程飞在荥川只停留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在惠琴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他再次驱车返回梁家村。车轮飞转,一种深深的“身不由己”感攫住了他。太多的事情等着处理,所有的时间仿佛都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不再属于自己。 上午十点,程飞刚踏进办公室,财务主管张译冰就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跟了进来——财务报表、银行贷款还款计划、年终工资核算清单……临近年关,需要结算的供应商货款和各种开支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程飞看着那一串串巨额数字,眉头不自觉地紧锁。 紧接着,车间负责人和品控负责人又先后敲门进来,汇报近期生产情况和质量管控细节。好消息是,中汇厂的总体运营态势良好,产品质量稳定,市场反馈积极,这让程飞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忙完一上午,饥肠辘辘的程飞走向食堂。刚准备去窗口排队打饭,销售部负责人辛荻神秘兮兮地把他拉进了食堂角落的一个小雅间。 “程总,您在外头奔波劳碌这么多天,今天可不能再吃大锅饭了!”辛荻满脸堆笑,指着桌上几道色香味俱全的硬菜,“您看,我特意让刘师傅准备的,今儿这顿,我请!” “哟呵?”程飞挑眉,带着调侃,“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辛大经理这只铁公鸡,今天也舍得拔毛了?说吧,是不是又捅了什么篓子要我擦屁股?还是……鸿门宴?” “哎哟我的程总,您可冤枉死我了!”辛荻叫屈,表情却透着真诚,“没事就不能请您吃顿饭表达感谢?您忘了?我从荥川副食品厂下岗那会儿,快两年没找到正经活,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要不是您收留,给我这份工作,我一家人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喝西北风呢!这顿饭,纯粹是感恩!没别的意思!” 程飞仔细看了看辛荻的神色,不像作伪,便点点头:“行,没事儿这饭我就吃得踏实了。”他坐下,辛荻殷勤地要开酒,程飞连忙拦住:“酒就不喝了,下午还得去镇里开会。吃菜吃菜……” 程飞夹起一块红焖羊肉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动作忽然顿住。他又夹起一块糖醋带鱼尝了尝,眉头微蹙,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放下筷子,指着桌上的菜,目光炯炯地看向辛荻:“老辛,这菜……食堂换厨师了?” “没有啊!还是刘厨掌勺!”辛荻连忙回答,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怎么样?是不是……味道特别不一样?” “岂止是不一样!”程飞又夹了一块扒全鸡,细细品味,“这口感、这风味……简直像刚从高档酒店后厨端出来的!鲜、香、嫩、入味,火候恰到好处!”他眼中流露出惊讶和赞赏。 “程总,给您交个实底儿,”辛荻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兴奋,“这就是咱们中汇厂即将推出的新品!您出差这段时间,我们可没闲着!您之前联系的那家酒店的总厨,我们把他请来了!在他的指导下,配方经过多次调整优化,现在这些菜,就是咱们厂最新的即食产品!消费者买回去,只需要简单加热,就能享受到近乎刚出锅的完美口感!” “预制菜!”程飞脑海里瞬间跳出这个词。 他知道二十年后这个品类可能会面临争议,但眼下,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他又逐一品尝了麻辣小河鲜等其他几道菜,每一道都达到了酒店级的水准。程飞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好!非常好!老辛,这事儿办得漂亮!” 得到老板肯定,辛荻更是干劲十足,但随即也提出了现实的担忧:“程总,味道是没问题了。但最大的瓶颈是保质期!我们在车间反复测试,这些产品在保证最佳口感和安全的前提下,最佳食用周期只有七天。一旦量产上市,对我们厂的生产排期、物流配送,还有食品公司的库存周转,都是巨大的压力。” “有解决方案吗?”程飞问。 “有!”辛荻回答得很干脆,“加大防腐剂的添加量,严格按照国家标准上限,这样保质期可以轻松延长到六个月,甚至更长,成本也能控制……” “不、不、不!”程飞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配料表必须干净!消费者对健康的关注度只会越来越高,这是未来的大趋势!我们要从现在开始就树立这个理念!一周就一周!我们做产品,不是为了单纯地控制成本、延长货架期,而是为了让汉江人吃出故土情结、吃出人文关怀、更要吃出健康长寿!健康,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 “好!程总,您说得太好了!”辛荻一拍大腿,激动不已,“您刚才这几句话,简直就是我们新品的灵魂广告语!我这就联系广告公司,让他们把‘故土情结’‘人文关怀’‘健康长寿’这几个核心点,融入到我们的营销方案里去!” “先别急,”程飞摆摆手,思维更加活跃,“我们需要一个更系统、更完善的营销方案。比如,在汉江省电视台——小台影响力不够,要上就上省台——投放广告。但直接打硬广效果可能一般,最好的方式是赞助!我记得汉江卫视有一档很火的《民间厨王争霸》美食节目?去谈独家冠名或者深度合作!别怕花钱,要的就是曝光度和品牌调性的契合!如果预算允许,春节期间甚至可以尝试在央视的相关时段投一投,哪怕只是几秒钟……” “另外,新品上市前,一定要造势!去省城,找几家权威媒体,像《汉江日报》、《经济观察报》驻汉江站,再找几家有影响力的城市生活类网络媒体或者‘黄页’平台,开一场盛大的新品品鉴发布会!邀请媒体记者、美食博主、意见领袖,让他们亲口尝一尝,写一写,把我们的健康理念和美味体验传播出去!” 程飞的信息量巨大,思路天马行空又极具操作性。辛荻听得热血沸腾,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生怕漏掉一个字。他越发庆幸自己跟对了老板——程飞年轻,却视野开阔、思维超前、魄力十足,做事不拘泥小节,有着超越年龄的大格局。 而辛荻自己也是个敢于突破、执行力强的人,... 这顿午饭,吃得程飞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一扫之前的疲惫和心绪烦乱。 然而,这份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下午,程飞驱车前往官窑镇政府参加一年一度的“年终企业座谈会”。这个打着“合作共赢、共谋发展”旗号的活动,早已成为官窑镇企业家们心照不宣的“年终献金大会”。 书记兼镇长刘刚亲自带队,领着一众乡镇企业家参观了镇政府略显陈旧的驻地:斑驳的办公楼墙壁、简陋的食堂桌椅、设施匮乏的活动室,甚至连车棚都特意去转了一圈。目的不言而喻——让你们这些“先富起来”的企业家们,看看“为人民服务”的政府有多“窘迫”,你们不能只顾着自己发财,得为政府、为地方“做点贡献”。政府形象寒酸了,你们这些“官窑镇名片”脸上也无光。 参观完毕,回到会议室。按照“惯例”,大家开始“认捐”。化肥厂的厂长孙建设——也就是当年肉联厂破产前的末任厂长,作为官窑镇目前年营收最高的企业代表,无奈地认下了政府大楼外墙翻新的费用。程飞作为异军突起的企业新星,自然也被刘刚重点“关照”。最终,程飞“认领”了政府宿舍楼的内部翻新工程费用,同时,他主动提出承包了全体政府工作人员的年终福利。 这第二条,程飞并非心甘情愿做“冤大头”。他自有考量。 前段时间,刘刚曾想把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小舅子塞进中汇厂当副厂长,被程飞以“暂无合适岗位”为由婉拒了。此后,刘刚一直对程飞有些芥蒂。今天程飞主动“放血”,尤其是主动承担福利这块,姿态放得很低,刘刚看在眼里,心里那点疙瘩也就消了大半,觉得这小子还算“上道”。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程飞和孙建设并肩走出政府大楼。 “程厂长,”孙建设拉开车门,像是随口一提,“听说你现在跟梁家村的梁倩合作得挺不错?她……还好吧?” 程飞脚步一顿,心中疑惑顿起。他立刻想起,孙建设认识梁倩,当年梁倩的父亲梁天垂正是巴结上这位孙厂长,才把女儿弄进了肉联厂工作的。 “挺好的,”程飞神色如常,“梁倩现在是梁家村的村长,年轻有为,把村里治理得井井有条。” “呵呵,”孙建设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干笑,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猥琐和遗憾的神情,“这女人……能力是有的,就是性子太烈,太有主意,不服管。要不然……啧,日子可比现在舒坦多了。”他话里有话,眼神闪烁。 “哦?”程飞眉毛一挑,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孙建设,“孙厂长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故事?” 孙建设似乎意识到失言,连忙摆手,打着哈哈掩饰:“没没没,陈年旧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就是想起梁家村过去的一些情况,随口一说,哈哈……程厂长,欢迎改天有空来我们化肥厂参观指导啊!再见,再见!”说完,他迅速钻进他那辆破旧的捷达车,一溜烟开走了。 程飞站在原地,看着捷达车远去的尾灯,眉头深深皱起。 孙建设那番含糊其辞的话和怪异的神情,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梁倩……梁家村……他们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 第22章 想看你花枝招展地跳支舞 “你把惠琴嫂子,送哪去了?” 两具年轻肉体激烈碰撞的余韵,激昂且漫长。激情过后的梁倩慵懒地躺在程飞的臂弯里,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伸出一根手指在程飞挺立的鼻尖画着圈,一边画一边问道。 “别问,好不好?你是你,她是她......”程飞慵懒的口吻中带着一丝不快,梁倩自然能听得出来。 “我才懒得关心呢,随口问问,都在一个村一起住了那么多年,突然走了,感觉怪怪的!......不说就不说。我现在每天那么多事,忙都忙不过来,才懒得管你这些破事!” 说着,梁倩将自己更深地埋入程飞的颈窝,用鼻翼和丰润的红唇去感受他的强健和野性。 又一番野火春风的激情过后,程飞看着床头昏黄的灯光出神。 “倩,我今天碰见孙建设了,他说话......很奇怪!” 程飞本没打算说这件事,但是他从孙建设的表情里品味出了一些无法言状的东西。 梁倩猛地抬起上半身,盯着程飞,粉嫩润洁的脸颊一瞬间被愤怒覆盖。 “他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倒没说什么,但是我感觉不太对,不是我想打听你的事,我就是担心你被人欺负还得忍气吞声!倩,你给我说,是不是他以前欺负过你?如果是,我饶不了他!” 听到这里,梁倩再也忍不住了,趴在程飞胸口嚎啕大哭。程飞摸着她玲珑骨感的后背,感受到女人的委屈如山洪一样澎湃,每一次抽泣都带着往事不堪的抽搐,从掌心清晰地传来。程飞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只能用力地抱住她颤抖的身体,宽厚的手掌一遍遍抚过她单薄的脊背,感受着那汹涌澎湃的悲伤如潮水般冲击着自己。 哭了许久,梁倩的哭声才渐渐变成压抑的抽泣。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程飞,眼中充满了脆弱和恐惧:“程飞……我要是告诉你……你……你会不会嫌弃我?”声音细若蚊呐,带着绝望的试探。 “傻瓜!”程飞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指腹温柔地拭去泪水,眼神坚定而心疼,“我为什么要嫌弃你?就算发生过什么,那也是那些畜生的错!是他们该死!你永远都是受害者,你没有任何错!”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给了梁倩最后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程飞,那个孙建设,他不是人!他是最下作、最恶心的老流氓!” 梁倩抽泣着,在床头拿纸巾擦了擦眼泪鼻涕,把一桩陈年往事讲了出来。 原来那年梁倩从南方打工回来,梁天垂看到姑娘出落的模样俊俏、亭亭玉立,见了世面的梁倩又爱打扮,走到哪里都引得一群小黄毛四处围堵,害怕姑娘出去惹麻烦的梁天垂再也不敢放任梁倩到外地去打工,毕竟不在自己跟前,万一出了事,姑娘就毁了。 于是梁天垂备着厚礼找到孙建设,想让姑娘进厂工作,人在眼前看着,终归好点。 喝了几顿大酒,送了几次厚礼,孙建设终于同意让梁倩进厂,从一名临时工做起,梁天垂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但梁天垂做梦也没想到,正是他这个决定彻底害了梁倩。表面看是躲过了外面地小黄毛,却把姑娘送给了一个恬不知耻的老流氓。 进厂不久,孙建设就开始借助工作的机会,经常把梁倩叫到办公室,对梁倩动手动脚,为了达到目的,更是千方百计哄骗梁倩,说喜欢她,要为了她跟他老婆离婚,娶她。 那时候梁倩太年轻,挡不住男人的花言巧语,也挡不住孙建设给她买的各种时髦的服装和廉价的首饰,就信了他,把自己也给了他。可是后来......孙建设的老婆知道了,来厂里大吵大闹,甚至当着孙建设的面打了梁倩,指着鼻子骂她:狐狸精......而亲热时海誓山盟的孙建设此刻早已变成缩头乌龟,蹲在办公室的角落一言不发,任凭那个悍妇羞辱梁倩...... 在那一刻,年轻的梁倩自知理亏,谁让自己“勾引”了一个有妇之夫,甚至想过死了算了......但终归没有那个勇气。 后来孙建设这个窝囊废为了掩人耳目,居然想了一个歪主意,他居然亲自出面把梁倩介绍给了副镇长的儿子。 孙建设的老婆一闹,孙建设本人屁都不敢放,也让梁倩看清了他,对他彻底死了心,想想自己的处境,想想厂子里的流言蜚语,心想一了百了,嫁了算了。 但是事情并没因为梁倩的嫁人而结束。 婚后梁倩在厂子里被孙建设变本加厉地骚扰,一有机会就把梁倩拉进办公室,百般利诱、恩威并施,让梁倩继续做他的情人,并恬不知耻地说,有梁倩地婚姻作掩护,他老婆再也不会怀疑他俩了。 梁倩羞愤交加,打了孙建设一巴掌,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谁知道这个老色皮恼羞成怒,居然跑到副镇长家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赔不是,说自己看错人了,谁知道梁倩生活那么不检点,和厂里好几个男职工都不清不楚,简直是破鞋一只,因为自己不察让镇长家蒙羞了。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梁倩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程飞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平日雷厉风行的女子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程飞心疼地再次把梁倩搂在怀里,嘴巴轻触着她的眉眼,想给她一点安慰,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久之后,程飞抚摸着梁倩的肩膀,梁倩能感受到那宽厚的手掌带给自己的力量。 “倩,我知道这事过去了,但是坏人还在,那就是一条毒蛇,冷不丁哪天他又跳出来咬你一口。既然那天他能欲言又止地说出那番话,这事就不能算完,交给我了,我一定给你出这口恶气!” “你打算怎么做?”梁倩仰着脸,看着这个男人说话时滚动的喉结,他是那么有力量,给人不再退缩的安全感。 “别问,到时候就知道了!” 梁倩亲了亲程飞的下巴,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臂弯里,第一次感受到她也是有依靠的。 处理完中汇厂的事,程飞又开始马不停蹄地为教育基金的事忙碌起来。 去民政局和县教育局了解了相关政策之后,程飞一边准备提交的资料,一边和杜芳菲商量基金会的办公地点。 杜芳菲也给予了基金会最大的便利,把镇政府一层两间位置极好的办公室一并腾出来,作为基金会的常用办公室。 所有准备就绪,程飞前期投入的200万专项基金也已经打入监管账户,但审批的过程却出现了问题。 棠西县历史上从来没有私人设立过专项的教育基金,县教育局的书记和局长一研究,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如果这笔资金能由教育局和基金会共同管理,那将是对本县教育资金不足的一个很好补充,因此一直在注册手续上和程飞反复拉锯。 程飞的立场非常坚决,基金会的资金只能由基金会独立运作,也只能用于城关镇的教育建设,这是他为杜芳菲打的一副底牌,也是他为自己将来的多方向发展做的一个重要布局,任何人想动他都不会同意。 程飞深知官场规则,不再与教育局纠缠,直接以基金会发起人的身份,求见了县长郝东国。 在县长办公室,程飞简明扼要地陈述了事情原委,重点强调了基金会独立运作的必要性和对城关镇教育的重大意义,也直言不讳地指出了教育局的“越俎代庖”和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郝县长听完,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胡闹!简直是胡闹!”他显然动了真怒,“这个老谢,脑子里在想什么?设立专项基金,首要原则就是尊重发起人的意愿!他这么搞,不是寒了爱心人士的心吗?以后谁还敢为家乡教育捐资出力?目光短浅!” 郝县长雷厉风行,一个电话直接打到教育局,语气严厉地批评了谢局长的做法,明确指示必须严格按照程飞提交的章程,全力支持“橙基金”的注册成立,不得设置任何障碍。 有了郝县长的强力干预,最大的拦路虎瞬间被清除。“橙基金”的注册手续一路绿灯,很快便顺利获批。 为了表示支持,郝县长带着谢局长亲自出席了基金会的落成典礼,并剪了彩,趁机发表热情洋溢的电视讲话,呼吁更多的爱心人士、企业家为家乡建设贡献一份力量。 送走郝县长和谢局长,杜芳菲和程飞来到了一楼基金会的办公室。 “还缺什么吗?需要什么你给我说。”说这话的时候杜芳菲并没看程飞。 经过上次一吻,两人在公开场合多少有点尴尬。 “中午食堂能加鸡腿吗?饿了!” 一句话又把杜芳菲说笑了。 “你怎么就知道吃啊?我让食堂中午给你加两个鸡腿!怎么样,我够大方吧?” “谢谢镇长大人,小的从过没见过这么多鸡腿,鸡的两条腿都让我吃了,那鸡怎么办?” 程飞阴阳怪气的强调逗得杜芳菲笑的前仰后合。 杜芳菲轻轻用指甲刮了一下眼角笑出的泪,看着程飞,突然深情地说。 “程飞,谢谢你!” “到城关镇这么久,事事难办、处处受阻!棠西是个穷地方,政府资金拆东墙补西墙,永远都有堵不上的窟窿。我在这个镇上是镇长,有求于我的捧着我,有利益冲突的,为难我。出去招商,那些暴发户不会把镇长当回事,仗着有几个臭钱时不时地在敏感地带试探我!” “程飞,到现在为止只有你是真的在帮我,你没提要求,没讲条件,甚至遇到麻烦都没找我,但你实实在在的把这样一件惠民的工程摆在了我面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杜芳菲是真的动了情,两只魅力天成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但程飞最受不了别人情真意切地感谢自己,这会让他很不自在。 “姐,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条件,那些猥琐男人的想法我也不是没有,只是咱俩太熟了,没好意思表现出来!” “啊,你……你什么想法?” “想看你花枝招展地给我跳支舞!” “讨厌,你,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又让你一秒破防……” 两人当初在荥川的那次谈话,杜芳菲至今记忆犹新,当然忘不了“花枝招展”的梗。 “橙基金”顺利落地,但这只是第一步。 在程飞的计划里,“橙基金”第一年要吸收1000万左右的社会捐助,才能真正弥补城关镇教育的短板。 事在人为,简鸿宇在校友网上的积极活动终于收到成效,在1999年的元旦前后,仅三位85级校友的捐赠就达到了500万,另外几位留校的棠西籍校友也尽了绵薄之力,把自己的薪金、奖金拿出一部分进行捐助,加上程飞投入的原始基金,已经达到800万左右。 当程飞把这个数字报给杜芳菲的时候,她看着程飞,沉默了,眼睛里满是光亮。 至此,“橙基金”的理事会基本框架确立,程飞作为发起人任理事长,简鸿宇任副理事长,杜芳菲则以受益方代表的身份加入理事会。 基金会成立,程飞对一直蛰伏在中汇厂的张译冰也有了更好的安排。 想到这里,他给张家诚打去了电话…… 第23章 张译冰遇袭 “小程啊,什么事?说!” 电话一接通,就是张家诚浑厚的声音,电话里还有“丝丝啦啦”翻阅文件的背景音。 “张县长,我前段时间去粤城,带回来两副鱼竿不错,周末想约您甩两杆,又怕影响领导休息!” 程飞电话里对张家诚一向礼敬有加,但相对自然的对话又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跟我你还客气!我这周末没啥安排,司机我不带了,你周末来家里接我,我也很久没钓鱼了,手痒痒!” “好,县长,周末见!”程飞爽快的应允着,挂掉了电话。 周六早上,程飞早早把渔具归置妥当,开车到城关镇张里村,把张家诚接了出来。 之前张家诚带程飞去的度假村两人经常一起去,程飞早已轻车熟路。 打了窝,两人下了饵,坐在岸边闲聊。 “你约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张家诚问。 “县长,确实有个事跟您汇报。”程飞说。 “但说无妨!” “这事是关于译冰的!”程飞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事情的关键,凝视水塘的张家诚微微皱了皱眉头。 “哦,她犯错误了?”张家诚脸上的表情先是惊疑了一下,迅速又恢复了波澜不惊。“如果这样,我先表个态,工作上的事情我绝不姑息,你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不会有意见!” 程飞洒然一笑,说道“不是,县长,译冰非常优秀,工作很出色!我想给她调换个岗位,看您同意不同意?” “哦?”张家诚看了一眼程飞,示意说下去。 “我在咱们城关镇设立了一个教育基金会,这一块的资金流量大,财务工作相对比在中汇厂难度大、挑战性更强,放别人在这我不放心。译冰专业能力过硬,工作认真负责,我想让她过来把财务工作担起来。这样她离家也近,晚上都能回家住,奶奶和夏冰阿姨也能经常见到她,您看可以吗?” “这是好事啊,我没理由不同意,译冰肯定也同意,你安排就行了,不用问我!”张家诚脸上的深情变得更加的轻松愉悦,很显然对程飞这个安排他也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说实话县长,我当初也不明白您为什么安排她到我们村,我觉得大材小用了。但您的安排肯定有您的道理,所以我要给她换岗位,得经过您同意呀!”程飞真诚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嗨,能有什么道理啊!实话给你讲吧,那段时间译冰刚和男朋友分手,情绪上过不去,我就想给她换个环境。”当父亲的,尤其是在孩子遇到感情问题的时候,着急但是帮不上忙,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试图减轻“小棉袄”心里的压力,张家诚也是一样。 张家诚接着说。 “另外啊,还有真有点私心……这事怎么说呢?呵呵……我看你小子不错,做事情老成持重、有格局,我张家诚向来看中能做事的小伙子,想让你当我女婿。本来想着让你俩发展着看,结果到现在也没啥进展,感情这事还真是不好说。也罢,咱俩这样相处也不错!” “哎呀,县长,您真是抬举我了,我哪配得上译冰啊!” 程飞一下有点局促不安,还真没想到张家诚存在着这样的心思。 “嗨,不说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这代人是搞不懂了……呵呵,也管不了,顺其自然吧!” 张家诚和程飞相处比较轻松,也不用防备什么,两人聊聊工作、说说家常,倒也轻松愉快,像一对性情相投的忘年交。 有了张家诚的托底,程飞回到厂里,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译冰。 听说可以去基金会工作,张译冰非常的高兴,尤其是城关镇就是自己的家,能在家门口上班尤其让她兴奋,况且还能经常吃到妈妈做的菜。 接下来程飞就需要抓紧时间给中汇厂物色一位经验丰富的财务人员,以便接替张译冰的工作。 如果张译冰在得知程飞的决定后马上离开到基金会履职,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她与程飞的关系就将是另一个版本。 但恰恰,张译冰是一个对工作极其负责的人,在新的财务人员到位以后,她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决定继续留在中汇厂一个月,将此前的账目做一个细致、严格的交接。 但就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这天程飞正在厂里接待一个省外考察团,突然辛荻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冲程飞耳语了几句。 程飞心里一惊,随即对安副厂长交代了几句,让他代自己陪同考察团参观,和辛荻风风火火地跑到厂门口停车位,跳上车疾驰而去。 在辛荻的指引下,程飞把车开到离村子三公里左右的偏僻路段,远远看见中汇厂的车倒在路边,旁边还有一辆救护车,正在往车上抬人。 车到跟前,程飞一个急刹,没等车停稳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救护车跟前,抓住一个医护人员。 “人怎么样?严不严重?” “伤得挺重,有没有生命危险不好说,得赶紧抢救!” “你们无论如何要把人救过来,多大代价都行,求你们!”程飞情绪激动,两眼通红地请求医务人员。 “你赶紧让开,再迟了神仙都救不过来!”医务人员不耐烦地说。 “程总,程总!” 程飞回头一看,厂里司机梁勇浑身是血,坐在地上,胳膊上的伤已做了紧急处理。 “怎么回事?” “程总,被抢了!钱没了!”梁勇带着哭腔,满脸血污混合着泪水流下来。 “说重点,咋回事?” “我陪译冰姐和周红姐去信用社取钱,就到这段路,路上挖了陷坑,车抛锚了,钱也被抢了,译冰姐和周红姐都被捅伤了!” 程飞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钱被抢了都是小事,万一人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该怎么给张家诚和周红的家人交代。 顾不得了解具体经过,冲着救护车喊:“这里还有一个,赶紧送医院!” “程总,程总,我没事,伤已经包扎了,我报的警,我得等派出所的人!” “确定伤没事吗?”“没事,没事!” “辛荻,你陪着梁勇,等派出所的人,我陪着去医院,有事及时打电话!” “好!”辛荻连忙应了一声。 ...... 县医院抢救室门外,程飞坐立不安、焦急地等待着。 最先被推出来的是周红,医生说伤不重,只是有晕血症,修养两天就好了。 而张译冰一直在抢救中。 护士长突然推开抢救室的门,喊了一句:“血库的血不够了,有没有人是B型血?” “我是!”程飞连忙答应。 “跟着她,赶紧去采!”护士长指着一名护士,让程飞跟上。 采了血刚到急救室门前坐下,张家诚和夏冰夫妇就急匆匆赶来。 “怎么回事?译冰怎么样了?”整个走廊回响的都是张家诚急切的声音。 “县长,译冰还在抢救!”程飞连忙站了起来,由于起的太猛,又加上刚抽了血,差点摔倒。 张家诚一伸手扶住了他,这才看到程飞脸色蜡黄,嘴唇发白、额头上冷汗直流。 “你也受伤了?赶紧治疗啊,医生干什么吃的?” “你喊什么喊?他刚抽了60的血,能不晕吗?赶紧让他平躺一会!”护士厉声呵斥张家诚。 闻听此言,张家诚夏冰两人赶紧把程飞扶到椅子上让他平躺着。 等程飞脸色稍微缓过来一点,对蹲在旁边的张家诚说:“是我没照顾好译冰,对不起你们!” “先别说这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译冰他们取钱回来,遇到抢劫的了,听司机说译冰被捅了两刀,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听程飞说到这,夏冰两眼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上,张家诚连忙拉住了她,扶着让她坐下来。 这时,急救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推着张译冰走出了急救室,张家诚和夏冰连忙围了上去,连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但张译冰一点反应都没有,夏冰急得差点晕了过去。 “病人脱离危险了,你们别担心,现在还在昏迷!” 刚刚走出急救室的主治大夫一脸疲惫,但眉宇间有如释重负之感。 “哦,那就好那就好,谢谢,谢谢大夫!” “你们应该谢谢这小伙子,他的血型和病人完全匹配,而且一次抽了60,太及时了!病人还需要观察一段,明天转到普通病房,你们耐心等待,没事的!” 主治大夫在张家诚夫妇连声道谢中离开了。 第二天,苏醒过来的张译冰转到了普通病房,和周红住在同一间。 张家诚夫妇看到女儿醒来,无比的欣慰,但是心疼女儿的夏冰一直坐在床边抹眼泪。张译冰一看到父母,眼泪也马上止不住了,夏冰抱着女儿,控制着情绪,告诉她尽量克制,以免挣到伤口。 看着女儿没事,张家诚长出一口气,和程飞来到外面的走廊坐下。 “县长,真对不起!是我的疏忽,让译冰受此大难,对不起......” 没等程飞说完,张家诚连忙制止了他。 “小程,你不要有心里负担,这不是你的错,人这一辈子哪能不出点意外啊!相反,我和你阿姨都十分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关键时候给译冰输了血,她恐怕真就醒不过来了,谢谢你!” 程飞听张家诚这么说,感到无地自容,连连摆手。 另外一边,梁勇陪着警察做了现场笔录,警察也在现场仔细进行了勘测,敏锐地捕捉到这并不是一起多么高明的抢劫案,现场遗留的痕迹明显,甚至可以说十几个笨贼所谓! 顺藤摸瓜,破案只是时间问题。 第24章 美女战劫匪 率先醒过来的周红,向程飞和张家诚夫妇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周红是程飞刚刚请过来的财会,为了让她尽快熟悉中汇厂的财务状况,张译冰每天都和周红一起工作。 此次去信用社支取大笔现金,是因为马上到了发工资的日子,这是春节前最后一次发薪,除了工资之外,还有员工的奖金,所以金额巨大,足足80万之多。 像往常一样,由厂里司机梁勇开着面包车带他们到棠西县农村信用社。张译冰比较谨慎,取了现金并没逗留,和周红直接上了梁勇停在门口的车,朝梁家村返回。 那些年确实治安状况不如现在,时不时会发生一些偷盗、拦路抢劫的事情,但大多发生在晚上,当时夜间行路的人也不敢带太多现金,所以被抢劫金额都十分有限。而张译冰三人情况不同,大白天三人同行,更何况他们还开着车,相对安全,很难想象有人能打他们的主意。 光天化日之下抢劫车辆的事情,在棠西县从来没发生过,所以张译冰三人完全不会想到危险即将来临。 当梁勇开着车走到了一个偏僻的路段,这段路前后没有村庄,是一片高深的林木地带,路况也不是很好。梁勇谨慎地驾驶着车辆,尽量让车身保持平稳,但坑洼不平的路段还是让车辆轻微地颠簸起来,梁勇知道这样的路段不太平,所以并没减速,始终保持一定速度向前行驶。 张译冰在后面抱着装着钱的旅行包,莫名地开始紧张起来。 突然,面包车右前轮猛地一栽,车子瞬间发生倾斜。张译冰和周红没有系安全带,连人带旅行包向车厢前面飞了出去,猛烈的撞击让她们瞬间失去了知觉。 迷迷糊糊当中,张译冰感觉有人在拉扯自己抱着的旅行包,一下惊醒,睁眼一看,只见一个蒙着脸的彪形大汉在使劲拽旅行包,试图把它拖出车外。清醒过来的张译冰拼命抱紧旅行包,死活不放。 那人因为角度的关系一时无法得手,恼羞成怒,抽出一把匕首朝张译冰腿上和腰上连刺了两刀,张译冰疼痛难忍,手上一松劲,被那人抢去了旅行包。旁边的周红见状,连忙伸手去夺,被歹徒手上的匕首划破手臂,周红一直都有晕血症,眼前的场景让她又一次晕了过去。 而司机梁勇跳出驾驶室,试图追回旅行包,无奈寡不敌众,歹徒中有两人拖住梁勇,另一人骑着自行车带着钱逃之夭夭。 这两人手持匕首刺伤梁勇,眼见同伙走远,也不恋战,朝同一方向逃走了。 “太嚣张了,真是无法无天!”听着事情的经过,张家诚气得拍案而起,既为女儿遭遇的不测感到心疼,又为劫匪的罪恶行径极端的愤怒。 正在众人讨论事情发生的经过,郝东国县长带着公安局的同志来了。 “家诚,这事发生在棠西地界,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放心,公安局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一定会尽快破案,我向你保证,一定尽快给你、也给棠西的百姓一个交代!”郝东国握着张家诚的手说。 “老郝,这事落在我身上和落在普通老百姓身上,性质都是一样的!让人气愤的是,这伙强贼也太嚣张了,光天化日之下拦车抢劫、暴力伤人,性质实在恶劣!我建议,咱们两县联合搞一次扫黑除恶行动,把这伙为祸一方的贼人一网打尽!” 平时温文尔雅的张家诚这次是彻底动怒了。 “我正有此意啊家诚,今天来一是看看我侄女,二是和你商量此事!” “二位领导,这件事有一个方向,我觉得公安局的同志可以留意一下!”一直在旁听的程飞突然说话了。 “什么方向?”和郝东国一起来的公安局局长杜维明问道。 “梁家村,梁大柱三兄弟!” “你有证据吗?” “我没有,但是这事可以推敲!”程飞说。 “首先,中汇厂发工资的日子,只有梁家村人比较熟悉,能够相对准确地掌握取款时间,而且这个路段离梁家村并不远,也是相对熟悉的人才可能在这埋伏。另外一点,梁家三兄弟和我有比较深的过节,前段时间梁大柱到厂里闹事,我们还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这梁大柱可是因为抢劫判了十年,刚刚释放,他有这样的胆量再次犯案?”杜维明说。 “老杜,小程说的权当一个线索,你们去调查落实!”郝东国对杜维明说。 “好的,您放心!”杜维明连忙应承下来。 “家诚,你先陪侄女养伤,孩子还小,估计吓坏了,多安慰。过几天咱们再商量联合行动的事!”郝东国说完,与杜维明一道向张家诚道别。 张家诚与程飞将他们送到医院门口,一行人乘车离去。 在医院陪了两天,张家诚因为县里还有要事等着他去处理,便与女儿和妻子告别,返回平东县。 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张译冰,程飞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柔弱、文静,有点像古典文学里大家闺秀的女孩,明明知道自己力不能抵,明明知道自己身处险境,还是选择为了公司的利益与歹徒抗争,致使身受重创。 程飞真的被震撼到了! 但他真的无法称赞这种行为,不是不值得称赞,而是于心不忍! 他的内心充满愧疚,区区80万的现金,却让这样一个善良纯真的女孩差点丧命!如果让他选择,哪怕800万、8000万,他也绝不允许张译冰以身犯险。 夏冰也看到了程飞的愧疚。 这个平日处事冷静果决的大男孩变得沉默寡言,日日陪在病房,抢着去照顾张译冰,弄得夏冰这个当妈的倒像一个外人。 “程总,厂里那么多事,你回去吧,你看我现在好多了,我妈在这就行了。”张译冰也为这段时间程飞的忙前忙后而感动,但他知道程飞有多忙,所以劝他早点回去。 此时正是春节前销售的一个旺季,中汇厂一套组合的销售策略起到奇效,大批的订单正像雪片一样从四面八方飞到中汇厂。直到厂里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催促程飞回去,他才不得不向夏冰母女告别。 “冰冰,你爸的眼光不错的,这小伙子我还蛮喜欢,有责任心有担当,你怎么想?”夏冰看着离去的程飞,有点丈母娘看女婿的感觉了。 “妈你说什么呀?他只是我老板,对下属关心罢了,人家的心思可没在我这!” “他有女朋友了?” “那倒也不是......哎呀,反正复杂着呢,和你们说不清楚,你别瞎想了!” “没有女朋友那就一切都有可能的!”夏冰还不死心,试图让女儿试一试。 “哎呀,妈,你别瞎操心了......我困了,想睡会!”说着,张译冰拉起被子蒙在头上,假装睡觉。 其实除了那次梁倩与程飞私会被张译冰撞见,让她觉得这个老板男女关系混乱,若论长相、能力,程飞真的挑不出毛病。面对这样的优质男性,没有哪个女孩子是不动心的,张译冰一直刻意保持着和程飞的距离,恰恰是因为担心程飞是个滥情的花花公子。 更何况张译冰还没从上一段感情里完全走出来,并没做好准备接受一段新的恋情。 在梁家村这么长时间,即使她不愿意把程飞往坏处想,但这个年轻的老板花边新闻实在太多,这让她对程飞既好奇,又心有余悸。 第25章 果真是杜部长 经过警方的调查,很快锁定了梁氏三兄弟为抢劫案的重大嫌疑人,经过多地联合行动,在出省的一辆运煤的车厢里将三兄弟抓获,将证据与嫌犯一起移交司法机关,等待法律的制裁。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离春节还有两周左右的时间,中汇厂真正迎来了开业以来爆炸性的销售旺季,各个销售渠道的营收额直逼1600万,整体趋势还在持续走高。 包括程飞在内的中汇厂所有人几乎都是夜以继日的忙碌,以保证货源能够供得上销售的需求。 惠琴在青年夜校的课程已经结束,但她已经一个月没见到程飞了,打了几次电话,程飞都说在忙,甚至都没时间在电话里和她多聊几分钟,惠琴仿佛又回到了铁岭出走的那几年的状态,内心一下空虚紧张起来。 好在程飞答应,春节会到荥川,陪她一起过节。这让她内心稍稍得到了一丝安慰。 春节前一天,中汇厂的营业额突破1900万,打了一个漂亮的收官战。 中午在中汇厂的食堂,举行了盛大的团拜会,程飞给各条战线上表现优异的职工发了丰厚的奖金和福利。 一年的辛劳和收获,在这一刻用欢呼和祝福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程飞的办公室里,梁倩和他相视而笑。 经过这大半年的互相支撑,程飞对梁倩更加的信任。如果奋斗的路上需要战友,那么梁倩一定是最合格的人之一。 团拜会结束,厂里工人放假回家,只有安保处的何晓光几人在留守岗位。看着偌大的工厂静默无言,程飞开始相信,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程飞发动了汽车,先去姐姐家逗留了一会儿,除了放下一大堆的年货,还给姐姐放下了一叠厚实的钞票。 自从程飞回来后,成了姐姐最大的依靠和骄傲,姐夫改掉了一些恶习,对姐姐的态度也明显好转,一家人的日子也过得像模像样了。 做完这一切,驾车往荥川而去。 一个能享受孤独的人,内心是强大的,而程飞正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没有惠琴,他大概会在万家灯火的时候去一个孤岛,远眺城市喧嚣。 惠琴准备好了一切,荥川租住的房子被布置得干净而温馨。然而程飞在这样的房子里显得无所适从,他突然感觉到陌生。 对,这太像家了! 这种氛围他从父母去世后从来没感受到过,而如今这一切呈现在眼前,让他觉得遥远而陌生。人间烟火、饮食男女,他突然感觉窒息,让他忍不住想逃。 但是程飞天生不是一个扫兴的人,他陪着惠琴认真的过完了这个节日,惠琴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她也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家的意义不止是等待。 初三以后,程飞开始忙碌。 主要是打点一些关系,看望老师,和同学朋友约着吃饭喝酒、小聚一下。 眼看年节将尽,程飞自己也在心里盘算着中汇厂复工之后的计划、基金会的运作和其他一些新项目的启动。 这天突然接到杜芳菲的电话:“马上上班了,找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老规矩,地方你定!” “来我家吧,正好我爸妈想见见你!”杜芳菲说。 “啊......这,不合适吧?”程飞吓了一跳。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帮我那么多,我爸妈就是想当面感谢你一下!” “哦,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是要带我见家长呢!” “想什么呢,真是,挂了!” 程飞苦笑了一下,是啊,自己瞎想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程飞谎称要去拜访一位领导,匆匆扒拉几口惠琴准备的早饭就出门了。惠琴对程飞的忙碌早已习以为常,也就没多问。 程飞想着第一次去杜芳菲家,带点什么礼物合适。听杜芳菲说爸妈都已经退休了,那就去买一些适合老年人吃的营养品,去超市逛了半天,大包小包买了一大堆,就开车来到杜芳菲说的小区。 小区不是很新,但房子和小区绿化规划得井然有序,门卫戒备森严。 “你和杜部长什么关系?”登记的时候,门卫很严肃地问程飞。 “杜部长?哦......我找杜芳菲,我是她朋友。”程飞连忙解释。 “姓名、工作单位写清楚,车进去以后不要占道!” 登了记,程飞把车小心地开到单元楼下,按杜芳菲说的门牌信息走进去。还好就在一楼,不然大包小包的东西,可得费一番力气。 敲了几下门,很快开了。 “快进来!天哪,你带这么多东西!”开门的杜芳菲一边把程飞往里让,一边帮程飞搬东西。 “小程你好啊,欢迎你啊!” 刚进客厅,程飞就看见一个慈祥威严的长者,大约五六十岁,浓眉大眼,气场十足,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程飞一愣,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握手。 “杜部长,怎么是您?”程飞仍然没从惊诧中醒过神来。 “呵呵,是我啊,芳菲没和你说过吗?” “没有,她告诉我爸妈是基层退休公务员,真没想到......” “哈哈哈,她说的也没错,我马上也就快退了。来,小程,快坐快坐!” 此人正是荥川市委组织部部长杜雨明。 刚才登记的时候,程飞就有那么一丝诧异,但心想不会那么巧吧,看杜芳菲行事风格也不像啊。 “杜部长......”程飞刚要说话,杜雨明拦住了他。 “小程,这是在家里,没有什么杜部长,你叫我杜叔叔就行了!” “嗯,杜叔叔......” 程飞刚坐下,杜芳菲给父亲和程飞各泡了一杯茶,放在他们面前。就在这时,听到房门响,杜芳菲连忙过去打开门,门外进来一位中年女人,面容姣好、气质优雅,手里拎着一只很大的购物袋,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程飞连忙站起来。 杜芳菲接过女人手里的东西向程飞介绍。 “程飞,这是我妈。” “阿姨您好,我是程飞。” “你好你好小程,听芳菲说过你好多次了,谢谢你一直那么照顾她。你和叔叔聊天,阿姨中午给你们做好吃的!” 说着,招呼杜芳菲进厨房帮她做饭去了。 “小程啊,你的事我听芳菲说过。年纪轻轻,了不起啊!” “叔叔,其实我也就是做点小生意,趁现在政策慢慢放宽了,能自己养活自己,不给社会添负担!”程飞谦虚地说。 “你能这么想已经很了不起了!当下我们国家因为企业改制,导致那么多人下岗,这些人也要吃饭啊,这是比较严峻的社会问题。你能自食其力,并且还能为社会创造一些就业岗位,这是有功于时代的大好事,叔叔很为你这样的年轻人感到骄傲!” 杜雨明说得认真,但没有夸大的成分,但这样的气氛程飞会觉得坐立不安。 “叔叔您过奖了,我做的事情太微不足道了!” “个人的力量当然是微弱的,但如果人人都能像你这样为社会贡献力量,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我听芳菲说,你还成立了一个教育基金会?”杜雨明问道。 “是的,节前第一笔募捐款项已经到位了,过完年应该会启动首期援建的项目!” “好啊,小程,你们年轻人做事情比我们这一代人强,我们习惯于瞻前顾后考虑得失,你们站在新时代,有远见有目标,行动力要比我们强太多了,叔叔支持你!” 杜雨明平时在电视上是不苟言笑的,所以程飞刚见到的时候非常紧张,但没想到在家里的杜雨明是如此亲切,聊着聊着也就放松了。 “这小程长相不错啊,一表人才!” 母女俩在厨房里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嗯,还行吧!”杜芳菲心不在焉地应答着。 “还行吧?我看比你之前那个小宋强多了!” 当妈的总是会习惯性地把适龄的年轻人当成未来的姑爷看待,碰到喜欢的,更是毫不掩饰。 “哎呀,妈,你说什么呢?程飞可不是我男朋友......” “行行行,不是不是......” 杜母手艺很好,几乎每道菜都很好吃,和杜雨明聊得尽兴的程飞也不拘束了,吃的畅快淋漓。 之前也有芳菲的同学朋友来家里吃饭,但是迫于杜雨明的威严,他们都放不开,一顿饭吃的别别扭扭、草草收场。 看到程飞的表现,杜母打心眼里喜欢,难得地在餐桌上找到了一家四口、天伦之乐的感觉。 吃完饭程飞与杜雨明夫妇告别,杜芳菲送他出来。 “你一会走建平路吗?”杜芳菲问。 “走啊,我正好路过。” “那你带我一段,马上上班了,去买两件衣服带上!”杜芳菲说。 路过建平路的新都汇商场,程飞停车把杜芳菲放了下来,两人挥手告别。 岂料这一幕,正好被从新都汇出来的惠琴看到。 第26章 走你的,别管闲事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领导?挺年轻啊!” 回到家,惠琴气愤地问程飞。 “她......她爸是荥川市组织部部长,我看的是她爸!” 程飞没敢全说实话,但也不算谎话。 “那她为什么在你车上?” “她想去逛街,出来的时候他爸就说,小程正好开车了,麻烦你送一趟......我求人办事,不能说不管吧!”程飞这句话虽然也没全说谎,但心里开始有些虚了。 程飞和杜芳菲的关系本来能说得清楚,可程飞也不知道为什么选择隐瞒。甚至杜芳菲其人,他也从来没主动向惠琴提起过。 但惠琴其实是见过杜芳菲的,中汇厂开业典礼那天,杜芳菲就在郝县长身边站着。只是那天一身职业装打扮的杜芳菲,和今天时髦窈窕的装扮判若两人,惠琴一时没想起来。 惠琴板着脸,半天不吭声。 “程飞,是不是你走到哪都有漂亮姑娘跟着你啊?”说完这句话,惠琴的眼泪流下来了。 面对程飞,惠琴始终是不自信的,她总感觉程飞终究不属于自己,随时可能离开。因此看到程飞和漂亮姑娘在一起,她本能的感觉到一种威胁,虽然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大吵大闹,但心里的醋意一点都不会少。 何况,程飞和杜芳菲的关系没那么简单,这是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就能感受到的事情。 哄了半天,惠琴还是心有嫌隙,闹得二人不欢而散。 百无聊赖,程飞出了家门,一个人在街上溜达。 此时天色已晚,大街上的行人渐少。中部城市的冬天虽然比不上北方的天寒地冻,但春节这几天还是能感到寒意逼人,程飞不由得往上拉了拉风衣的领口。 转过两条街巷,程飞正准备回家,忽然发现一条暗巷里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快点,来人了!”只听见一个声音说。 凭直觉程飞感到这两个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节日蟊贼多,这是那些年常有的情况。程飞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说清楚位置后程飞假装路过,不慌不忙地朝他们走过去。那两个人在地上蹲着,隐隐约约程飞好像看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蹲着的两个人正手忙脚乱地从躺着的那个人手上摘东西。 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那两人站起来了,看着程飞。 程飞也停下了。 “走你的,别管闲事!” 其中一人出言警告程飞。 程飞笑了笑,说道:“大过年的,别干缺德事,赶紧走吧!” “呀呵,碰见不想活的了!”说着,一人掏出一把弹簧刀向程飞走过来。 程飞活动了下手腕,把指关节捏得“咯咯”响。 持刀那人直奔程飞而来,利刃直指程飞的腹部。程飞侧身让过,左手飞快抓住歹徒持刀的手腕,右拳顺势击出,正中那人下颌,那人丝毫没有反应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解决了这个,程飞大步流星地朝另一个走去。 谁知还没走到跟前,另一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大哥绕了我,是他让我干的,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走近了才发现,跪在地上那人大概十五六岁,虽然人高马大,但脸上稚气未脱。 “你们干什么了?”程飞质问。 “我俩出来趴活,碰到个老头晕倒了,就摘了一块表......”说着把一块手表举起来送到程飞面前。 听说有老人晕倒,程飞马上蹲下来查看。 只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双眼紧闭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老人没穿外套,上身只有一件灰色羊毛衫。 程飞来不及多想,马上脱了自己的风衣盖在老人身上,然后将老人上半身慢慢抬起来。一边做着这些,程飞冲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大声喊道:“赶紧到前面打个车,人要死了,这辈子你都出不来!” 那少年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跑去巷子口打车,程飞把老人抱起来快步往巷口走去。 车刚打到,一辆警车也在巷口停下了。 在警察的帮助下,程飞把老人抱进了出租车,临走前指着少年对警察说:“这个还挺配合,里面地上还躺着一个。我先送老人去医院!” “我们先把这两个带回所里,一会到医院找你做个笔录,辛苦了同志!”警察说着朝程飞敬了个礼。 出租车直接开到荥川人民医院大门口,程飞以最快的速度将老人抱下车,一路小跑地冲进大厅,将老人交给了医护人员。 程飞代缴了医疗费,坐在手术室外面等着。 半小时后,医生走了出来,告诉他老人没事,可能就是天气太冷,老人穿的衣服太少,身体失温导致的晕厥。 “这种天气,老人出来你们要多给穿点衣服才行,何况他还有奥尔默兹海默症,一旦走丢了,后果不堪设想!”医生有点激动地说。 “大夫,我......我不认识他,什么奥尔默兹海默症?”程飞连忙解释。 “哦......就是......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不是家属啊?那你想办法抓紧时间联系家属!”医生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我上哪联系去啊?程飞暗想。 正在这时,派出所的同志来到了医院,找到程飞希望他把事发经过说一下。 “警察同志,现在还有个比笔录重要的事,就是这个老人得了什么‘奥尔默兹海默症’,不知道自己是谁,你们能不能帮忙找到他家人?”程飞着急地说。 “哦,奥尔......默......小刘,你给所里打电话,查一下今天市里各个所,有没有报人口失踪的!”领头的警察冲另一个年轻的警员说。 二十几分钟后,反馈消息说老人的家属找到了,正在赶来医院的路上。 就在医院的长椅上,程飞将事发经过一五一十地给做笔录的警察讲了一遍,笔录做完程飞签了字,正准备离开,老人的家属赶到了。 只见一个四十多岁、体态微胖的中年男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女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性感、面容姣好。 看到来人,领头的警察马上迎了上去。 “曹书记,您怎么来了?” “同志,我父亲怎么样?”中年男人抓着警察的手,焦急地问道。 “您父亲?哦,医生说,老爷子没事,正在做其他的检查,一会就应该出来了。”警察恭敬地和来人说着话,用手一指程飞继续说道:“是这小伙子救了老爷子,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被称作曹书记的人三两步来到程飞跟前,握着程飞的手一个劲地道谢。 程飞连忙表示“小事一桩,谁碰到都不会不管的!”说些“好好照顾老人”之类的话,转身离开了医院。 程飞刚走,曹书记一拍脑袋,“哎呀,医疗费人家垫的,钱没给人家!”说着就往外追,到了门口,哪里还有程飞的踪影。 “这可怎么办?”曹书记直跺脚。 “书记,刚才笔录他登记了地址,能找到!”这时跟出来的警察说。 “那太好了,麻烦你把地址给我,我必须登门致谢!”闻听能找到程飞,曹书记十分欣喜。 “你知道奥尔默兹海默症吗?”回到家的程飞给惠琴讲起了刚刚发生的事。 “那么长的名字,我哪知道?你受伤了没有?”听程飞这么说,惠琴担心地围着程飞左看右看。 “我没事!”程飞拉着惠琴,看着她的眼睛说。 “听说得这个病的人,连自己是谁都能忘记......”程飞若有所思,马上又开玩笑地说:“你还敢让我一个人出去,万一我也回不来了怎么办?” “呸呸呸,净胡说,你永远都不会的!”惠琴说着,紧紧抱着程飞,晚上两人之间发生的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第27章 律政佳人 像每一对吵完架和好的小情侣一样,程飞和惠琴疯狂地索取着对方的身体,以至于第二天日上三竿,程飞才腰酸腿软地起床。 惠琴在厨房准备着早餐,满脸幸福的模样。 吃了早饭,两人约定今天去爬爬山,放松一下。 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突然有人敲门,程飞两人在荥川举目无亲,除了居委会普查人口很少有人会登门拜访。 惠琴满脸狐疑地打开了房门。 “这是程飞程兄弟家吗?”门外一个男性的声音。 “哟,您是那个,曹......书记?”程飞从后面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马上迎上去打招呼。 “请进请进!”程飞和惠琴连忙把人让进来,跟“曹书记”一起进来的还有昨晚那个面容姣好、身段撩人的女人,最后进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几人手里分别提着很多礼品。 “你们先坐,我给你们泡茶。”惠琴热情地招呼几个人坐下。 “弟妹,不用忙了,我们坐坐就走!”曹书记怕给主人添麻烦,客气地说。 第一次有人称呼自己“弟妹”,惠琴心里美滋滋的。 “程飞兄弟,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曹正华,我也不瞒你,我是新开区的区委书记。这是我妹妹曹姝华、我儿子曹小宁。昨天真的多亏了你,要不然我父亲真的凶多吉少了!” 说着,曹正华从口袋里掏出5000元钱硬塞进程飞手里,说道:“这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程飞见状,连忙推辞。 “曹书记,您千万别这样,昨天我正好碰到,举手之劳我怎么能收钱呢?” “程先生,我哥和我们全家真的特别感激您,您就收下,不然我们都觉得不安心!”曹姝华也在旁边帮着哥哥说话。 双方争执不下。 “这样曹书记,您要瞧得起我程飞的为人,那我把垫付的医药费留下,其他您拿回去,好不好?” 看程飞实在不接受,曹正华只好作罢。 双方重新落座,惠琴泡好了茶,拿出果品点心招待几人。 “程先生,自从昨天见了您,我一直想问,您是不是棠西县官窑镇的程飞?我之前看过《汉江日报》的一篇报道,那上面有照片,一见您本人我觉得您特别面熟!”曹姝华问道。 “哦,惭愧,我是官窑镇的程飞。”程飞谦虚地说。 曹正华一脸不解地看着妹妹,问道:“你知道程飞兄弟?” “哥,你不知道,他可是去年汉江省最火的乡镇企业明星,一手把一个破产企业干到两千万的营收,你就是出去挂个职,怎么闭塞成这样了?”曹姝华打趣着哥哥说道。 “哦,那真是失敬了!程飞兄弟,原谅我孤陋寡闻了。我去年到省外挂职,那是个穷乡僻壤、消息闭塞的地方,你看这么大一个企业家站在我面前,我都不认识,惭愧惭愧!”说着紧紧握着程飞的手。 又寒暄客套了一番,互留了联系方式,曹正华还诚挚的邀请程飞到荥川市新开区投资创业,这才起身告辞。 “哥,程先生和那女的不是两口子,你还叫人家‘弟妹’!”坐在车上的曹姝华向哥哥说道。 “你怎么知道?” “一靠直觉,二靠观察!”曹姝华自信地说。 “你的意思是,他俩非法......同居!” “哎哟,小姑,你职业病又犯了,人家就是男女朋友住一起怎么了?管那么宽......亏你还美国回来的!”一直没说话的曹小宁提出了抗议。 “哎你个小屁孩,我说说怎么了?我管了吗、我管了吗?”曹姝华说着假装揪了一下曹小宁的耳朵。 “姝华,你别老操心别人的事,你自己老大不小了,哥以前也不说你,这眼看三十多了,不能再单着了!” 曹正华语重心长的对妹妹说。 “行了,哥。以前爸妈管我,现在你又管我,让不让人活了,谁说人这辈子非得结婚?”曹姝华没好气地说。 曹正华开着车,无奈地摇摇头。 程飞在荥川又待了两天,陪惠琴在荥川周围的景点转了转,也就到了该回去上班的时间。 上班第一天,程飞把几个管事的人叫到办公室开了个会,部署接下来的工作任务。几位负责人假期当中也没闲着,因为他们大多在荥川和棠西居住,假期当中也通过各种渠道侧面去了解了中汇产品在市场上的反响和存在的问题,也摸了摸同类竞品接下来的举措,把这些信息汇总,在会上都提出了比较有建设性的意见。 把梁倩也请来了,程飞从上个季度末开始有意地让梁倩参与到高层会议当中,接下来程飞要下一盘更大的棋,分身乏术的时候,梁倩在中汇厂的作用会被放大。 安排好中汇厂的工作,程飞马不停蹄地回到棠西县城关镇,基金会今年要开始实际的运作,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有些重大的决策也需要杜芳菲在镇党委工作会议上进行汇报,让书记拍板。 “程总好!” 刚进基金会办公室,就看到张译冰也已经来报道了,张译冰满面笑容,笑起来秀气、淡雅,看起来气色不错。 “你好,译冰!”程飞看到张译冰也是由衷的开心。 经历去年那次劫案,程飞又是给张译冰输血,又是在病房照顾,让张译冰看到一个更多面的程飞,而不是把他单一地看成一个男女生活混乱的暴发户。 因此两人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间拉近了。 程飞坐在自己的办公隔间,正在忙碌,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程飞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随手挂掉了。过了一会,这个号码又打了进来,程飞犹疑着按了接听键。 “你好程先生,这么忙吗?连接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电话里一个清脆带着狐媚的声音传来。 “你是?”程飞一下没想起来是谁。 “看来程先生连我电话都没保存啊,好伤心啊!......我是曹姝华!”听得出来电话那边略微有点失望。 听到是曹姝华,程飞脑子里顿时想到那个身姿妖娆、眉目含情的女子的身影。 “哦,曹小姐,不好意思,你电话我记着呢,就是还没来得及存到手机里,不好意思......” “呵呵呵,好了,不用解释了,我信你,程先生年轻有为肯定行程比较繁忙。”听到程飞语无伦次的解释,曹姝华好像心情好了很多。 "曹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可以见面说吗?我远道而来,程先生不打算请我喝杯茶吗?” “欢迎啊,你在哪里?” “我来棠西办事,现在在棠西县法院门口!” “好,你稍等一下,我来接你!”挂了电话,程飞拿了车钥匙步履匆匆地出去了。 车快到棠西县法院门口,远远看到一个职业装扮的女士正在门口左右张望。 她独自踱步在阶前,远看去轮廓分明,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裹住身形。微风掠过,掀起她乌黑发丝中的一缕,在她颊边轻轻飘拂。她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提包,时而抬起手腕看表,那举手投足间的干净利落,却像一枚石子投入程飞的心里,骤然搅起层层涟漪。 程飞调整了一下呼吸,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他缓慢地把车停在女士身边,迅速地从车上下来,快速走向女士身边。 “曹小姐,久等了,欢迎你来棠西!” “哎哟,累死我了,这包太重了,拎得我手都酸了,你怎么才来啊?” 程飞一愣,这女人居然这么会撒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什么关系呢。 程飞一边接过曹姝华手里的包,一边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棠西的交通状况不是很好,让你久等了,上车吧!” 程飞看看时间已近中午,直接把曹姝华拉到了尊龙酒楼。 尊龙酒楼的雅间里,程飞点了菜,和曹姝华闲聊起来。 “曹小姐,你这次看上去特别不一样,我差点就没认出来!” 曹姝华,抿嘴一笑,开始在随身携带的包里翻东西,一边翻一边说:“你上次见到的是曹正华的妹妹,你今天见到的才是曹姝华本人,重新认识一下!” 说着把一张名片递到程飞手里。 名片设计得非常的精致,带有粗糙肌理感的灰白色卡纸上,用金色烫印着主人的信息:曹姝华,汉江言成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斯坦福大学法学硕士,以及电话和英文翻译等信息。 程飞心里大吃一惊,原本以为这姐姐就是养尊处优的一只花瓶,没想到却是有着海归背景的律政佳人。 第28章 金越酒店的套房 “失敬了曹小姐,没想到你是律师!” “我听说程先生也是法学专业毕业的,咱俩算半个同行。” “我这个西江大学法学本科,在你面前就是个门外汉!” “呵呵......话不能这么说,西江大学的法学专业在同类院校当中还是不错的......” 两人边吃边聊,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 “曹小姐今天回西江吗?” “程先生这是要赶我走还是不舍得我走?”曹姝华的眼睛里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搅得程飞又一次口头发紧、呼吸急促。 “那要看棠西有没有值得曹小姐留恋的风土和人情?” 此话一出,曹姝华妩媚地一笑,心想这次碰到高人了。 “程先生,我今晚要赶回西江,明天还有个开庭,所以......有机会咱们再见!” 此话一出,程飞顿时有些失落。 这一切,久经沙场的曹姝华当然看在眼里。 送走曹姝华,程飞回到基金会办公室,听前台说杜芳菲来找过他,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来到三楼镇长办公室。 敲响门,听到杜芳菲柔和中已渐带威严的声音:“进来!”程飞这才推门而入。 “姐,你找我!” “来,程飞,你先坐。” 程飞坐下,杜芳菲在柜子里拿了一只专门给程飞准备的白瓷茶杯,给他冲了杯茶。 “程飞,基金会的资金使用计划你得尽快拿出一个方案,下周一我们上会讨论。” “好,我会尽快把计划整出来,我们内部讨论一下,然后交给你!” 杜芳菲略一沉吟,接着说。 “程飞,我只是建议啊,不合适的地方你别介意!基金会是不是应该再加入一个人进来,任秘书长,这样能分担你很多的压力。我有预感,基金会正式运作以后加上中汇厂的工作,你可能根本顾不过来。更何况西江那边的事你是不是也得马上落实了?要不然县委一旦把敬老院的计划批下来,就怕你来不及!” “姐,我正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你有合适的人吗?” “暂时也没合适的......我帮你物色一下......”杜芳菲一边摇头一边说。 从杜芳菲办公室出来,程飞就开始在办公室忙活基金会的立项方案,一直忙到晚上十点才把材料整完。 程飞来到窗前,揉着发酸的眼眶,拨出了一个电话。 “简哥,休息了吗?” “还没有,干我们这行的,都是夜猫子,休息通常在后半夜了。你说,程飞。”电话里的声音浑厚而亢奋。 “丹麦那家公司你谈得怎么样?如果我们这边开始注册,他们的资金多久能到位?”程飞问。 “我和麦克基本谈妥了,他们的资金很充足,最重要的是他们看好中国未来二十年的发展机会,所以兴趣非常浓厚。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启动?” “我周一去西江,年前看的那个写字楼费用有点高,我得再谈一次。你手上的工作可能得尽快交接,这边离不开你!” “没问题,我下周准到!” 周日镇政府不上班,程飞把内部讨论过的立项方案送到了杜芳菲的宿舍。随后,马不停蹄地开车往西江市出发。 西江珑悦机场,国际到达出口。 程飞一身精致的西装,戴着墨镜,时不时抬腕看一下手表。 不大一会,随着出口的人数增加,一个一身黑色风衣,身材高大,大约三十岁上下的男性出现在程飞的视野里,旁边还有一位金发碧眼的白人女性挽着他的臂弯一起走出来。 “简哥!”程飞连忙向那人挥手,同时礼貌地向那位女士致意。 此人正是前几天和程飞通话的那个人,名叫简鸿亦,是程飞大学的死党简鸿宇的哥哥,香港科技大学建筑学硕士毕业,也是程飞此次在西江创业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简哥,一路辛苦啊!真没想到嫂子也和你一起过来了。”程飞开着车,和简鸿亦聊着天。 “伊娜这次过来主要是看一下西江的几个国际学校,如果条件合适,我们打算把两个孩子从香港接过来,毕竟长时间分居两地也不是办法!” “说的也是,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出发前伊娜都联系好了,我们抓紧忙公司的事!” 程飞和简鸿亦都属于做事雷厉风行的人,所以从第二天开始,两人就风风火火地忙起来。 简鸿亦此次是有备而来,两人此次一边跑注册、审核外方公司资质、确定外方资金汇入时间等等,一边着手办公室的装修、员工的招录等工作。 当程飞带着简鸿亦第一次到新租的办公室时,简鸿亦惊呆了。 办公室位置实在太好,就在西江边上,位于嘉悦大厦的十楼,视野开阔、无敌江景尽收眼底,楼下就是江滨花园,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怎么样?符合你简大师的审美调性吗?” 简鸿亦兴奋得手舞足蹈,快乐得像个孩子,嘴里不停地称赞:“兄弟你太懂我了,这比我在香港的办公室还要好,哈哈......” “那我可把这一摊子事都交给你了,手续审批还得一段时间,所以,装修设计的事我可就不管了!” “交给我交给我,保证给程老板一个满意的答卷!”简鸿亦兴奋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交代完办公室的装修事宜,程飞又把简鸿亦带到给他租用的一座高档公寓,离公司不远,上下班很方便,环境也是一流的,简鸿亦非常的感动。 忙完这一切,不知不觉已经在西江逗留了一周时间,基金会的首个立项已经获得镇党委的通过,杜芳菲已经来过电话,催他早一点回棠西。 金越酒店的套房里,程飞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机。 突然,一个对他有强烈吸引力的名字,停留在他视线里。 曹姝华! 盯着这个名字足足停留了五分钟,拨了又挂掉、挂掉又拨出去。 最终,还是没能抵挡得了那个撩人的身影的诱惑,电话打了过去。 “程先生,你到西江了吗?”曹姝华的声音依旧妩媚。 “你怎么知道的?”程飞诧异地问。 “我当然知道!你在什么地方?” 有时候女人的魅力与长相无关,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有勾人心魄的神奇魔力,而这个女人,连电话里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都充满诱惑。 “我在金越酒店!” 程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说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哦,很不巧,今晚可能没办法见你,我在康华出差。如果明天你还在,我请你吃饭!”曹姝华表示遗憾地说。 “这样啊……那祝你出差顺利!”程飞语气中的失落,隔着电话屏幕曹姝华都能感觉到。 挂了电话,曹姝华不禁想笑,这个看起来沉稳内敛的小帅哥,还是太嫩了。 程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比他还无聊的,是那被他一分钟换了无数遍的电视节目。 正在和遥控器较劲,突然门铃响了。 程飞一愣,这会是谁?简弘亦?不可能,他不知道今天自己住在这里?酒店服务?估计是,这么晚了纯粹是打搅客户休息! 程飞气哼哼地起身去开门! 房门打开,程飞正要发火,只见曹姝华穿着一身清凉魅惑的黑色长裙,站在门外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没等程飞说话,曹姝华纵身一跃抱住程飞的脖子,两条修长的玉腿跨在程飞腰间,在程飞脸上、脖子上疯狂的亲吻。 程飞抱着这个撩人的尤物,冲向那张宽阔的双人床,当然,还没忘在最后一刻用脚踢上那该死的房门。 第29章 没误会他躲什么呀 金越酒店,窗外月光如洗,窗内低沉与欢快的喘息声暂歇。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房间?”程飞摸着女人因汗水温热潮湿的头发。 “你忘了我干什么的了?前台小姑娘一吓唬全招了!”女人傲娇地反问。 “今晚,还走吗?”程飞问。 “你要赶我走吗?”女人楚楚可怜地问道。 程飞没说话,用行动表达了一切,一翻身,把女人淹没在身下。 第二天,程飞和曹姝华手挽手走出了酒店。 “带你去吃个早茶,别看你在西江读书,未必知道。” “让我猜猜!……珑记吧?” “啊,你居然知道?就不能假装不知道吗?”曹姝华假装生气。 “那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好吗?”程飞盯着她的眼睛,一脸无辜相。 “好吧,你知道珑记吗?” “哦,那是个酒店吗?那里的热水够热吗……” “你讨厌……”程飞话还没说完,曹姝华就笑着用粉嫩的拳头教训了他一番。 珑记的早茶是西江人气最旺的,通常早上六点钟开始就座无虚席了。 程飞两人等了十多分钟,好不容易在二楼的角落找到一张桌。 点了虾饺、烧麦、鸡翅,再来一碟时鲜蔬菜,一锅热气腾腾的鸡粥,一壶老班章早春茶。 两人胃口大开,吃的不亦乐乎。 “你今天就回棠西吗?”曹姝华问。 “嗯,基金会的立项通过了,我得赶紧回去,我不在他们没法定!”程飞喝了一口浓香的茶,说到。 听到程飞的话,曹姝华若有所思。 “你得赶紧找个人替你打理基金会,要不然你会被拖垮的,对你、对基金会和中汇厂都不利,老板不能所有事都管,如果所有事都得等你决策,时效太差!”曹姝华一针见血地分析道。 “你说得太对了,我现在就是苦于没有合适人选,秘书长的位置一直空缺!” “我给你推荐一个吧。” “那太好了!”程飞喜不自禁。 “这个人以前是津城大学邵金飞助学金的秘书长,他们基金会自前年因为大笔资金去向不明,很多人卷入其中,基金会被勒令暂停整顿了。他是少数没有查出问题的,所以这个人算是经受过考验的!” 经曹姝华这么一介绍,程飞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也是荥川人。你回棠西的时候可以绕一下荥川,和他见一面。” 说到这里,曹姝华狡黠地笑了一下,说:“还可以见见你的……那位。” “亲爱的曹小姐,和人约会能不攀扯别人吗?”程飞是真的有点尴尬了。 “好好好,我都没在意,你还不好意思了......” 下午三点,程飞在荥川下了高速,直奔高新区一家咖啡馆,曹姝华帮他约好了那位津城大学的基金主理人。 “你好程总,我是董雨农,曹律电话里都和我说了,很高兴认识你!” 来人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形瘦削、略微秃顶,上身穿着一件藏青色夹克衫,下身搭配同色西裤,略显老成,但彬彬有礼。 “你好董秘书长,曹律和我说了你的情况,想必我们基金会的情况也向你介绍了,不知道董秘书长可否屈尊到棠西和我一起共事?” “程总客气了,津城大学的事一直悬而未决,对我来说是很大的不利,等于我现在赋闲在家,程总肯给我一份工作,并且在我擅长的领域,我求之不得!” 董雨农尽管曾经在这一领域做的风生水起,但落魄时能保持谦逊的态度和清醒的任知,是程飞特别欣赏的。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给基金会找到合适的掌舵人,程飞心情极好,一路开着车往家里走。路上给惠琴连续拨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程飞心里有点打鼓。 惠琴怎么又不接电话? 回到家里,屋里灯也没开,家里也没人。 程飞躺在沙发上,先给惠琴发了条短信,让她回电话。然后停顿了几分钟,又给曹姝华发了一条短信:到家了! 几分钟后,曹姝华回了一条:一个人吧? 程飞一下坐起来了,左顾右盼地到处看。 没什么异常啊? 又发一条:你是不是跟踪我?怎么什么都知道? 曹姝华回:根据动物生存法则,一只发情的公猫想要对一只母猫耍流氓时,它得先观察周围环境是否安全。 程飞不知道怎么回了,第一次感觉脑子不够用。 几分钟后曹姝华又发来一条:你很出色,我会想念你,晚安! 程飞心里也在默念:我也会想念你。但终究没把这条消息发出去。 又打了一个电话,惠琴还是没接,程飞只好留了个字条,便匆忙下楼了。 明天一早杜芳菲要和程飞商讨接下来基金会和敬老院招标的工作,所以他不得不连夜赶回棠西,原本想着已经到了荥川,想回家陪惠琴吃个饭,看来这次不行了。 又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夜路,终于在夜里11点左右开回了棠西,由于程飞在棠西还没固定住所,所以就到宾馆开了间房,虽然基金会办公室里有张行军床,但这么晚也不好再去半夜叫门。 第二天起床,程飞在宾馆楼下随便吃几口东西,无非是豆浆油条之类的,这些最司空见惯的餐食,最抚市井人心。 不想开车,一路步行到城关镇政府。 一路上所见,全是低矮的民房,除了个别几幢有些年头的古建民居具备文物性质,大多全是近几十年来的自建房,但是城关镇百姓抵触拆迁,无非是因为屡次拨付的拆迁款都被不同程度地克扣,百姓无法接受苛刻的拆迁条件。 杜芳菲和程飞讨论多次的城关镇的城建问题,难点就在这里。 程飞一直走到已经审批下来的敬老院那块地皮,地理环境倒是不错,周围有相对茂盛的植被,还有一个面积比较大的鱼塘改成的人工湖。 在人工湖的另外一端,是此次基金会申请批复的地块,用于基金会援建的希望小学。将来程飞还有更大的计划,把这里打造成一个小学、初中、高中集成化的教育小镇,此是后话,暂时不提。 镇政府的工作会议9点钟准时开始,程飞列席。 会议结束,杜芳菲把程飞叫到了办公室。 “现在希望小学的项目马上要落实,你怎么考虑?你的新公司手续完成了吗?要不要参与希望小学的建设?”杜芳菲问。 “姐,希望小学属于基金会立项的项目,我再拿来做不合适,这种暗度陈仓的事一旦传开了,对你也不利!” “嗯~”听程飞这么说,杜芳菲也松了一口气,“你能这么想,姐谢谢你!那你就好好准备敬老院的竞标!招标文件我这边拟好了,你把限定条件加进去,我再安排发布。” “好的姐,这个项目我志在必得!” 程飞看杜芳菲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扭动自己的脖子,一脸的疲惫。 “姐,你是不是颈椎不舒服?” “这几天不知怎么了?颈椎一直疼,觉也睡不好。” 听她这么说,程飞连忙拉了把椅子,让杜芳菲坐下。 “你干什么?”杜芳菲警惕地看着程飞,但也没反对。 “我给你松松肩,保证你舒舒服服!” 听他这么说杜芳菲反而吓了一跳,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程飞说:“你会吗,就来给我瞎按,别把瘸子治成了瞎子!” “你放心吧姐,我以前在散打队,有时候训练强度大,经常肌肉、关节疼痛,常去一个中医馆做按摩,时间长了那大夫和我投缘,教了我几手,后来在队里我经常给队员按,连教练我觉得我专业!”程飞说着又把杜芳菲按在了椅子上。 杜芳菲只好随他。 结果程飞一上手,杜芳菲还真的觉得不错,肩颈的肌肉顿时觉得放松了,也没那么疼了。 “还别说,你还真行!”杜芳菲由衷地称赞。 “厉害吧?这也就是在办公室,不方便,要不然我给你捏捏脚,疏通一下经络,连你睡眠都能改善!”程飞自信地说。 “改天给你个机会,去我宿舍,让你捧捧我的臭脚!”杜芳菲开玩笑地说。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程飞正按得起劲一下子僵在那里,杜芳菲条件反射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进来那人是城关镇一名副镇长,姓唐,程飞也见过多次,此时抱着一大摞资料愣在门口。 见此情景,唐镇长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拿东西太多,忘了敲门,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唐镇长你别误会,我颈椎有问题,程总懂中医推拿,帮我治疗一下!”杜芳菲连忙解释。 “没误会,没误会,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说着唐镇长退出了办公室。 “哎,他怎么走了?没误会他躲什么呀?”杜芳菲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程飞。 第30章 摇曳的霓虹 忙碌了一天,程飞想起来昨晚惠琴给自己回电话时,他都已经在宾馆睡着了。 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最近程飞给惠琴打电话,惠琴总是接的时候少,不接的时候多,说话遮遮掩掩。 忙完这段时间得回去几天,程飞心里这么盘算着。 杜芳菲这边也遇到了麻烦,最近镇政府内外充斥着她和程飞的谣言,甚至有些人恶毒的放出了“作风糜烂,官商勾结”这一类恶毒的措辞。 想都不用想,这事和那天被唐镇长撞到二人在办公室按摩有关系。 此人看似表面老实本分,但实际包藏祸心,杜芳菲恨得咬牙切齿。 但好在,中标公示出来后,程飞并未染指希望小学的工程,而是由荥川市一家资历较深的建筑公司承建,杜芳菲指使之说不攻自破。 又加上杜芳菲是郝东国的嫡系,一些往上递的恶意诋毁的黑料到他这就被压下了。 随着董雨浓到任,程飞的担子一下卸下来了。董在基金管理和运作上轻车熟路,由他出面接管希望小学建设中的相关问题,再合适不过。 恰逢周末,程飞正在犹豫是回梁家村还是回荥川。 张译冰突然来到程飞办公室。 “程总,你晚上有安排吗?” “暂时还没安排,有事吗?” “我没事,可能我爸有事,说让你晚上到家去吃饭!”张译冰说。 “哦,那好,正好咱俩一起走!” 张译冰坐在程飞的副驾,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老板坐一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上次你的伤,还疼不疼?现在恢复怎么样?”还是程飞率先打破沉默。 “早好了,平时没事,就是下雨天伤口有点感觉。”张译冰说。 “都是我连累你了,让你受这么严重的伤!”程飞想想上次的事件,打心里觉得对不起张译冰。 “没事程总,你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吗?除了给我留了两道漂亮的疤,还让我当了一回英雄,这时我人生的高光时刻,值了!” 张译冰轻描淡写的讲述,反而让程飞更觉过意不去。 到了张家小院,还是挺拔隽秀的竹子、还是清幽沉静的院落,一如既往的干净典雅,在这里程飞总有一种时光停滞的安逸感。 走进院子,阵阵香味从厨房里传来,夏冰阿姨的厨艺了得,程飞已经领略过很多次,这可能就是万千百姓追求的人间烟火,平淡而满足。 “爸妈,我们回来了!” 张译冰的一声招呼,让程飞恍然有种错觉,像是新女婿被自己媳妇领进了丈母娘家,不禁哑然失笑,这都哪跟哪儿啊。 “来来,快进来!”张家诚在客厅门口招呼。 进屋和张家诚的母亲以及夏冰打过招呼,程飞就被张家诚领进了书房。 “小程,我听译冰说,你们最近干的不错,你的能力毋庸置疑,但你的魄力还是让我刮目相看,我没看错人!”张家诚乐呵呵地说。 “谢谢县长夸奖……” 程飞没说完就被张家诚打断了。 “这是在家里,别叫县长,你叫我一声张叔我听着更顺耳……” “听您的,张叔!” “小程啊,我这次叫你来,是因为下周我要出去考察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和你们在城关镇要上马的敬老院有点类似。但是我身边没有对这方面有了解的人,所以我想,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一趟?” “这是好事啊,我这没问题!......张叔,我能再带个人吗?” “哦,什么人?” 于是程飞就将自己已经在西江注册一家合资企业的事告诉了张家诚,主营业务包括城建、商业体和公益项目的规划等等。 “那太好了,我现在正为这事发愁呢,整个东平县没人懂这个,有你们俩在,我等于带着专家顾问团出去的,没问题,这事我拍板了!” “好,那我通知简鸿亦,让他在西江等我们!“ “好,那咱就说定了!走,吃饭去。” 张译冰看到父亲和程飞从书房出来,两人说说笑笑。 父亲见过的人不在少数,他怎么就那么欣赏程飞呢? 这个男人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 吃饭的时候,张译冰忍不住偷偷地在观察程飞。 而张译冰不知道的是,正因为她这样的举动,在爸妈和奶奶看来,是对程飞似乎有意。 一顿饭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最近和惠琴的联络一直不通畅,让程飞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开车去了荥川,想着陪惠琴过个周末,毕竟这次和张家诚出去,可能又得一个多周的时间回不来。 车进入荥川,程飞并没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开到了商场。 程飞想想最近总是出差,对惠琴确实有些冷落,又加上自己新近又搭上了曹姝华,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进了商场女装专柜,挑时下最流行的款式,按照惠琴的身形比例买了好几套,结账准备回家。 转身的一瞬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惠琴! 生活的富足真的可以从形象气质上完全的改变一个人! 现在的惠琴和以前有很大的变化,和在梁家村时判若两人。时髦的穿着、精致的妆容,又加上本身姣好的容貌和玲珑的身段,使得她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然而对程飞来讲更夺眼球的是,她旁边有一个男人! 那人正是青年夜校时追求过慧琴的那个中年男人,还被到夜校接惠琴的程飞撞见过。 程飞的记忆力极好,只一眼便记住了这个文气十足、却阳刚不足的中年人。 然而此人正在惠琴身边,替她拎着包,表情因讨好而显得猥琐。 程飞楞了有五秒钟,迅速地拿着给惠琴买的东西离开了。 他可以出现,他相信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吓得那个猥琐男屁滚尿流地离开。 然而,惠琴怎么办? 他做不到当众给惠琴难堪! 所以,躲开他们,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或许潜意识当中他也清楚,他没资格阻止任何事的发生,因为他从没给惠琴一个承诺,也因为他自己的荒唐和滥情。 但内心,失落、沮丧、恼怒、醋意十足。 惠琴回到家的时候,第一眼便发现了异样。 客厅的沙发上放着好几个购物袋,里面放着程飞给她买的衣服。 扫一眼标签上的商家地址,她就明白了一切。 打程飞电话,关机了。 惠琴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她意识到她一直犹豫不决的事情可能要有个决断了。 程飞接到惠琴的短信的时候,已经在“夜色”酒吧的卡座里喝醉了。 惠琴的短信是一封长信,分好几段发过来。 程飞读完这些信息,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曾经一度,把心里第一束白月光娶回家是他的理想。 然而,世事变幻,有些事情终于走向他无法左右的方向。 从理智的角度,他是理解惠琴的,没有哪个女人不想要一个家,丈夫、孩子,一日三餐,有可触碰的温度。 从情感的角度,他爱过惠琴,却没为这个命运坎坷的女人停下来过,他追求的永远在下一个。 “你的决定是对的。”他给惠琴回了第一条消息。 “但你至少找个比我靠谱的,这个,我不放心!”他接着发了第二条。 几分钟后,惠琴回了消息。 “像你这样的,我永远抓不住。我累了,不想为了守住一个人劳心费力,放过我!程飞,我只想要我的生活,不是你的!” 程飞蜷缩在卡座的沙发上,把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没有哀嚎与嘶吼。 惠琴的浅笑与低语慢慢幻化成街角摇曳的霓虹,揉碎在冷峻的夜色里。 第31章 希望小学工程出事了 惠琴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 她不图名分、可以没有婚姻,但她希望有个人能陪着她,像大多数家庭一样。 但是她清楚她等不到了! 当初铁岭是因为江湖梦远,想去闯闯; 如今程飞是因为志存高远,儿女情短。 但惠琴终究是一个普通女人,理解不了他们远大的志向,她恨透了等待。 所以,她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自己做出了决定! 说起来,到底人生如戏。 当初如果不是程飞把她带到了荥川,她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她也就无法想象,人真的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 那样的话,梁家村就是她最后的结局。 但如今看到了,眼里的世界变大了,程飞在她心里终于变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片孤岛,这片岛是她航行中的一站,她的目标在彼岸。 酒吧一夜,程飞祭奠的是他的青春。 第二天起来,一切还得照旧。 程飞给中汇厂几个负责人打了一通电话,被告知生产状况一切良好,也就大可不必再返回梁家村。 于是开车回了棠西县城关镇,等着明天一早和张家诚一起出发。 程飞不知道的是,他的命运将因为这次的考察彻底拉开大幕。 杜芳菲为最近希望小学开工的事情焦头烂额。 这是杜芳菲上任以来经手立项的第一个重大项目,既关系个人政绩,又关系到城关镇大量留守子弟的入学问题。 何况自己的突然上位,坊间早有传闻,将此和郝县长联系在一起。 杜芳菲一直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一只供领导赏玩的花瓶,而是凭能力做到这个位置的。 现在希望小学的招标工作已经完成,但却迟迟开不了工。 究其原因,有历史遗留问题,也有人为制造的悲剧。 上任镇长为了政绩,不惜采用暴力手段,将原来的私人承包的鱼塘强行征收,并让拆迁队强拆了鱼塘边上的几间民房。 本来出现这样的事情,政府愿意出钱,基本可以摆平。 但恰恰是事情没那么简单,鱼塘主方平的老母亲在民房里被砸死了。 上任镇长为了平息此事,找了几个彪形大汉,拿着5万块钱偷偷找到方平,在威逼利诱下方平选择息事宁人。 城关镇人工湖得以顺利完工,大大改善了周围的环境,为前任镇长功劳簿上增添了亮眼的一笔。 老镇长也得以在退休前升了半格,目前正在某局副处的位置上等着退休。 但方平看到希望小学即将开工,加上又来了新镇长,胆气陡增,天天拿着老母亲的照片到镇政府喊冤,并且在工地现场躺尸,阻止施工车辆进场。 刚开始杜芳菲以为,他无非是想多要点钱,后来发现并非如此,方平之所以这样反复,是因为背后有个地头蛇团伙想承包该项目的砂石料工程,被中标的荥川市众诚建筑公司拒绝了,才利诱方平旧事重提,为了给镇政府施压。 杜芳菲多次安排人和方平谈话,甚至自己亲自出面,只要方平能提出一个合理的要求,杜芳菲都考虑以补偿的方式来解决。 但方平狮子大开口,一张口就要300万,让双方之间的谈判彻底陷入僵局。 正在杜芳菲一筹莫展之际,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杜芳菲正在县委开会,会间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无奈只好出了会场,接通那一瞬间就听到镇政府一名副镇长急切地说:“杜镇长,出事了,方平被车撞死了!” 杜芳菲脑袋“嗡”的一下。 会议室都没顾上回,匆忙给郝县长发了条消息,就赶到了希望小学的工地现场。 只见工地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打电话的副镇长和派出所方明所长带着几个民警正在维持秩序。 “杜镇长来了!”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 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一个通道让杜芳菲走了进去。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浑身被尘土包裹着,头转向一边,头颅的下方一滩血迹。 “救护车呢?咋还没来?”杜芳菲冲副镇长喊了一句。 “电话催过好几次了,车被中心镇那边修路的工地挡住了,还在路上!” “肇事司机呢?怎么开的车?” 方明所长凑到杜芳菲身边,小声说:“肇事司机跑了!这事,不那么简单。” 杜芳菲一脸惊诧看着方明,“你是说......” 方明郑重的点了点头。 如果真像方明所说,那就是最糟糕的情况,说明有人为了利益已经不择手段了。 地头蛇团伙趁机发难,在人群里开始拱火,以镇政府无视百姓利益、草菅人命等理由,将事情越闹越大。 一伙心怀鬼胎的人撺掇一群不明就里的围观者将杜芳菲团团围了起来,讨要说法。甚至还有一批人组织更多的人,声势浩大的要到县政府去静坐。 杜芳菲深知这件事情的影响,苦口婆心地劝说大家,表示一定还无辜者一个公道,也一定会严惩肇事司机。 方明反应也比较迅速,命令几个民警分别把人群里几个挑事的人悄悄控制了起来,并马上表态,一定把肇事司机抓回来,严格法办,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人群中激愤的情绪慢慢平息,在杜芳菲等人的劝说下慢慢散去,只有方平的妻子还在哭天抢地地哀嚎。 杜芳菲心知肚明,这件事要解决的关键有两点,第一找到肇事司机;第二恐怕要旧事重提,弄清楚当年前任镇长和方平之间的真相。 第一步相对容易办到,交给公安机关找人就行了,这第二步恐怕不太容易,牵扯到一个即将退休的前任镇长,不知道背后是否还有其他错综复杂的关系。 太难办了! “证据,证据!我要证据,不要你的推理!” 郝县长办公室里,杜芳菲第一次看到县长发这么大火。 “我愿意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你让我怎么去给书记汇报,我能说根据小杜的推断,事情是这样的?可笑!”郝县长继续拍着桌子。 “你回去告诉老方,这事限他十天之内,把那个司机给我找着,找到这个人,说不定突破口就有了,找不着,让他打辞职报告!” 杜芳菲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回到城关镇,打电话把派出所方明所长请来了,传达了郝县长的意思。 “杜镇长,初步摸排了一下,这个司机是两天前才来工地的,外地口音,不是棠西人。所以我就更加断定,这事是有人指使的!”方明第一时间告知了这个消息。 “是不是肥龙?”杜芳菲问。 “现在的问题是,人人都猜测是他,但是没证据啊,必须得抓到人,真相才能大白!” “方所,这事只能辛苦你和所里的同志了,得尽快,郝县长就给10天时间!” 方明摇摇头,朝杜芳菲摆摆手就走出了镇政府。 到城关镇履职以来,虽然事事难办,但杜芳菲从来没气馁过,关系再复杂、人心再叵测,按部就班去做,总是有希望的。可是眼前的局面,牵扯到官场、不明真相的老百姓、无恶不作的地头蛇,一团乱麻一样纠缠到一起,理不出头绪。 正在苦恼,突然有人敲门。 杜芳菲过去打开房门,看到党委书记白宾诚站在门口。 “哦,白书记,请进!” 杜芳菲正准备给白宾诚倒茶,被挥手制止了。 “小杜不用忙了,我不喝。看你还在,过来看看你,希望小学的事是不是压力有点大?” 党委书记白宾诚和杜芳菲平时各管一摊,他从来不过问希望小学的事,今天倒是有点新鲜。 “嗯,白书记,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 “是啊,一些事情只要牵扯到利益,就没那么简单,坐庄的还是过路的,不分一杯羹怎么能行呢?”白宾诚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这话......白书记,我该怎么理解?”杜芳菲感觉话里有话。 白宾诚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你们年轻干部有冲劲,希望出成绩,这一点我特别欣赏!尤其是你,从县里下来,有学历又有能力,是大有前途的。但是小杜啊,有些事情往前看看,也有些事情呢得往后看看,有时候退一步实际上才是真正的进了一步......呵呵呵,发自肺腑的一点感慨,不一定对,呵呵,我走了。” 白宾诚说完,离开了杜芳菲的办公室。 退一步才是进一步? 什么意思? 往哪退? 第32章 需要一名优秀的法务 白宾诚的话在杜芳菲脑子里顿时激发了三连问: 退一步才是进一步? 什么意思? 往哪退? 如果这是一个领导对一个下属的关心,那算是带有哲学思辨的劝导。可是如果不是呢? 杜芳菲不由得后背发凉! 方明带着几个民警扑腾了四五天,愣是没找到那个司机的人影,气得方明天天骂娘。 但方明毕竟是一个老警察,方法还是有的,虽然他不能明着找肥龙要人,却采取围城打援的方式,以偷盗、赌博、涉黄、涉毒等理由,抓了肥龙好几个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是肥龙的人干的,那么他们内部就不可能铁板一块。 果然在审讯过程中,有个叫虾二的人为了立功表现,交代了其他事情。 说一周前肥龙的表哥来找过他,让他去找一个外地口音、会开车的人。 这虾二为了500块钱赏金,不惜把自己的挑担从云城县找来,交给了肥龙的表哥,接下来的事虾二也就不太清楚了。 这个消息让正在审讯的方明非常的兴奋,继续追问下去,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个司机的下落。 方明带人火速出警,在邻镇一家小宾馆抓到了肇事司机。 只可惜这司机还在宾馆妄想着大笔丰厚的酬金,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副亮闪闪的银手镯。 但另一队去找肥龙表哥的人马,却扑了空。 这司机不简单! 这是带回审讯室之后给方明留下的第一印象。 他非常的镇定,不急不躁、不喊不叫,问什么都不知道,搞得方明等人无可奈何。直到虾二被带到面前,司机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雇凶杀人的事。 据虾二和司机交代,肥龙的表哥叫王波,大家都叫他波哥,肥龙的很多事情都是此人在经手,堪称肥龙身边的二号人物。那天通过虾二找到司机,说是和方平有仇,自己愿意出5万元酬劳,让他假扮成货车司机,去结果了方平。 事情到这里基本清楚,然而如此关键的一个人物,却在案情进展的关键时刻消失了,导致证据无法闭环。 方明将案情梳理清楚,和杜芳菲一起去了郝县长办公室。 听完汇报,郝东国当即打电话把县公安局几位领导请到了办公室,几人经过商议,将城关镇这起蓄意杀人案,定为公安局一号督办案件,向全国发布通缉令,追捕嫌犯王波。 通缉令的发出,某种程度上震慑了肥龙的嚣张气焰,不再敢明目张胆地阻碍希望小学的施工,但肥龙可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 正在希望小学工程如火如荼地进行,杜芳菲终于舒口气的时候,接到了一封匿名信件。 打开以后,杜芳菲气得直接把信摔到了桌子上。 只见信纸上寥寥数语: 杜镇长,作为一镇的父母官,应当为当地百姓谋福利,扶持扶持本地企业,对你、对大家都没坏处!像你这样的美女,尤其做事不能做绝了,否则...... 没有地址,更没署名。 随同信件装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杜芳菲私下和程飞一起吃饭的照片。 这下可把杜芳菲气炸了!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威胁! 张家诚带队的考察团加上程飞与简鸿亦一共5人,另外两人一个是张家诚的秘书曾洋,一个是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叫樊思杨。 这是一支年轻,充满朝气的考察团。 此行他们考察了杭城、滨城、青城等几个旅游城市,并且深入去体验了当地度假产业的生机与活力。 随行有简鸿亦这个内行,一路上从园林景观到建筑风格,从风土人情到人文内涵,给同行的几人做了详尽备至的解说,可谓收获颇丰。 考察完最后一站,张家诚县长作为团长为了犒劳大家此行辛苦,特意在青城一家颇具特色的大排档请大家吃饭,酒菜刚上桌,杜芳菲的电话打到了程飞手机上。 程飞连忙离席,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接通了电话。 “姐,怎么了?” “程飞,你什么时候回来?”杜芳菲在电话里语调很沮丧,带点哭腔。 “姐你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程飞连忙安抚。 “程飞......” 杜芳菲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一五一十地讲给了程飞。 程飞听后,没有马上做出反应,略微思忖了一下,开始给杜芳菲安顿。 “姐,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这几天你晚上不要出去,下了班就在宿舍,天大的事第二天再办。白天也减少外出次数,非出去的话至少要有两个男同事陪同,工地暂时不要去,交给其他人。我明天就回西江了,处理一下公司的事,最多两天后,我就回棠西!” 杜芳菲在电话另一边没有说话,连连点头。 再坚强的女人也有心理防线崩溃的时候,需要一个可信赖的人,给她支撑! 回到餐桌,张家诚看程飞面额凝重,问道:“出什么事了?” 程飞就将希望小学的事大概讲了一遍。 张家诚听完义愤填膺地拍着桌子骂道:“这帮混账玩意,简直无法无天,如果有一天我去了政法委,把这帮有人生没人管的畜生,挨个收拾!” 很显然,张家诚由此事件想起了女儿上次遇险的事,既有一方父母官的责任,也有一名爱女心切的父亲发自内心的愤怒。 程飞见气氛有些沉重,马上举起酒杯,对着张家诚等人说道:“来来来,为了此次考察圆满成功,为了将来东平县的蓬勃发展,我们干了这一杯!” 曾洋和樊思杨也是极有眼色的年轻人,马上随声附和,张家诚看大伙热情很高,马上也举了杯,一饮而尽。 一顿饭,吃得众人尽兴而归。 第二天在西江落地之后,程飞和简鸿亦便与张家诚三人告别,二人要去新公司处理一些事务,而东平县接机的商务车也已经赶到,载着张家诚等人即刻返回东平。 程飞二人打车到了公司总部所在地嘉悦大厦。 一到十楼,简鸿亦开始显摆他的工作。 从电梯厅开始,他的别出心裁的设计就开始一一在程飞面前展开。 程飞关注的是整个空间的气场、品质和文化调性,毫无疑问,简鸿亦全做到了,并且很多地方超出了程飞的预想,因此频频对简鸿亦竖起了大拇指。 等到了程飞的办公室,整体设计的呈现更是让程飞惊诧。 有人说好的设计师是通晓人性且能判断人心的,毫无疑问,简鸿亦就是那个魔法师。 “怎么样,老板?满意吗?”简鸿亦得意地说。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亲你一下作为我的肯定!”程飞开玩笑地说。 简鸿亦马上跳出三米外,双手做推却状,学着女人的腔调说:“奴家今日身体不适,陛下,请您翻别的牌子吧!” 程飞笑得前仰后合。 两人将办公室前前后后看了个遍,程飞对简鸿亦的工作非常满意。简鸿亦将计划招聘的员工名录也拿了一份给程飞,大致介绍了他们的情况,程飞表示完全按照简鸿亦的意思去办即可。 “程飞,没别的事我得回去了,一周没见孩子了,想他们了!”简鸿亦说。 “好,你赶紧回去吧,代我向伊娜问好!” 简鸿亦告辞而去。 “哎呀,鸟枪换炮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坐在自己宽敞明亮的新办公室里,程飞不由得在心里感慨。 思虑片刻,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曹律师吗?现在有家公司需要聘请一名优秀的法务,请问贵所有合适的人推荐吗?”程飞在电话里煞有介事地说。 第33章 肥龙的电话 电话正是打给曹姝华的。 “咯咯咯......老板,我们所正好有一位资深的法务可以推荐,今年芳龄58,请问老板符合您的要求吗?”曹姝华也调侃起来。 “哦,非常不符合......曹律师可以亲自服务吗?” “谢谢老板赏饭吃,曹律师表示乐意效劳!” “哈哈哈......”电话里两人笑作一团。 程飞和曹姝华的相遇,每次都是火星撞地球般的激烈。 这女人身上有一种魔力,和她在一起,让程飞感觉得危险而刺激,不同于以往他的任何一个女朋友或者是床友,这让他疯狂地迷恋、上瘾。 而曹姝华对程飞也非常的满意,他年轻,富有激情而且全情投入。 曹姝华已经很多年没有想念过一个人了,当两人分开的时候,程飞是她想念的人! 第二天早晨,程飞返回了棠西。 见到杜芳菲的时候,她整个人特别的憔悴。 这两天的时间,杜芳菲又收到一封匿名信,但是信封中只有一把匕首。 “岂有此理,这人也太嚣张了!方所怎么说?”程飞气的直捶桌子。 “方所说这事即使明知道是肥龙干的,但是没证据就不能把肥龙怎么样!” “他就没其他事吗?找机会拘他一段时间,敲山震虎嘛!” “没用的,这个肥龙在县里和市里都有背景,根基很深的,他做的事,就像这个”,杜芳菲指了指那把明晃晃的匕首,继续说“你明知道是他,但是根本没直接证据,都是到他下面某个人就断了,拘他的理由都找不到!” “我还就不信了,他就那么铁板一块!”程飞咬牙切齿的说。 “你想怎么办?”杜芳菲问。 “姐,这事你别管了!” “你可别找他,这人很危险!”杜芳菲担忧地警告程飞。 “放心,我有分寸!”程飞笃定地说。 肥龙是棠西县最大的地头蛇,黑白两道背景很深。 他本人名叫郑廷龙,因其体型硕大、肥胖不堪,绰号肥龙。 早年曾跟随棠西同乡走南闯北,在东北开过洗浴中心,在东南沿海一些城市开过赌场、洗脚城,涉黄涉毒涉黑,无恶不作。 据说因为在外树敌太多,被人追杀,断了左手三根手指,前些年躲回棠西。 回到棠西的肥龙很快又聚拢了当地一些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成为棠西县及覆盖周边村镇最大一股黑恶势力。 令人诧异的是,市局、县局几次扫黑专项行动,都不能动他分毫。 可见此人背后的保护伞是很坚挺的,所以肥龙才在棠西地界为所欲为。 程飞算是一个沉稳的年轻人,如果不是因为肥龙威胁到杜芳菲的安全,他是不会和这样的人物直接碰撞的。 但眼下形式不同,希望小学工程屡次遭遇阻挠,杜芳菲又两次被威胁,派出所拿不到直接证据又不能拿肥龙开刀,一切陷入极端的被动。 所以,他必须主动出击。 连续几天,程飞去了肥龙开的游戏厅、录像馆、建筑公司蹲守,均没见到肥龙身影。 此人虽是打打杀杀的莽夫出身,行事还是极为谨慎的,程飞不得不采取别的办法。 通过方所那打听来的消息,肥龙有个非常信任的马仔叫郑洪,是他本家堂弟。肥龙大多数的生意表面都是郑洪在打理,他只做幕后老板。 得到这个消息,程飞这几天开始专盯郑洪。 郑洪看起来文质彬彬,但行事高调,不但顶着棠西县知名企业家的名头,还找了电视台一名女主播做女朋友,所以郑洪的行踪很好锁定。 这天,程飞来到龙城建筑公司,到前台指明要找郑洪。 “先生,郑总不在!”前台很直接地拒绝了。 “那你给郑总打个电话,就说橙基金的程飞要见他。”程飞故作骄横地说。 “那你等等,我给郑总打电话。” 前台跑到里间用内部电话打给郑洪,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才出来回复程飞。 告知程飞郑总半小时以后到,让他在接待区等一会。 程飞在接待区闲来无事,打量着墙上挂的各种荣誉证书,不禁洒然一笑,一个背后老板涉黑的企业,居然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荣誉,真是滑稽。 “原来是程总,失敬失敬!”郑洪一进大门,热情洋溢地过来和程飞握手。 “郑总,冒昧来访,请不要介意!” “程总客气了,咱俩到里边聊!” 郑洪把程飞让进了自己位于二楼的豪华办公室。 “郑总的办公室让人大开眼界,恐怕在棠西找不出第二间!”程飞不由得称赞。 “哪里哪里,程总过奖了。不知道程总这次到我公司,是有什么事吗?” “郑总,我想见见龙哥!”程飞开门见山。 “龙哥……是哪位?我不认识啊!”郑洪开始耍滑头。 “郑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既然能来这里找你,那就说明我对你和龙哥的关系,包括这家公司的背景还是有些了解的。所以麻烦郑总帮我引荐一下!”程飞半是真诚半是强硬地说。 郑洪微微笑了笑,说道。 “既然程总有所了解,那应该知道龙哥是不见朋友的,尤其是不熟的朋友!” “你可以问问龙哥,他对云栖堡熟不熟?如果他能想起来,劳烦郑总给我回个电话!”程飞说着把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起身离开了。 程飞回到基金会办公室,心里还在打鼓,话是放出去了,可是肥龙真的会见自己吗? 想起昨晚给城哥打电话打听肥龙这个人,程飞在想,肥龙在深城和莞城待过,说不定城哥就认识他。 果然,城哥听到是肥龙,直接就说“那个肥仔,你告诉他你是我阿诚的兄弟,他绝对不敢为难你,他还得请你喝酒!” “城哥,关键是我见不到他!”程飞无奈地说。 “这肥仔,谱这么大!这样,你找个他的马仔,给他说云栖堡三个字,他就不敢不见你!” “真的假的?”程飞表示怀疑。 “真假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阿城说完就挂了电话。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过来,听筒里传来一个浑厚如钟的声音:“程总,我是肥龙啊!” 程飞心里不由的暗赞一声:“城哥的面子还真好使!” “龙哥,兄弟刚来棠西落脚,想拜拜你的山头,龙哥给面子吗?” “兄弟说哪里话,城哥的兄弟就是我肥龙的兄弟,你说个地方,我派车去接你!” “龙哥不必客气,我去找你就行,你给说个地址!”程飞心想,接来接去不是耽误事吗。 “哎,那怎么行,你是贵客,我必须派车去接你!”肥龙比较坚持。 程飞马上也就明白,肥龙比较谨慎,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行踪所在,也就不再坚持。 程飞在镇政府门口等了大约十几分钟,只见一辆黑色的别克商务车远远驶来,在程飞身边停下。 副驾驶的车窗摇下后,郑洪冲程飞招招手,随即中门打开,程飞上了车。 上车后,程飞发现车上还坐着两个人,一身黑色西装,面无表情。 这时郑洪递过来一条黑色面罩给程飞,说:“对不住程总,得麻烦你戴上这个!” 程飞一边接过来一边开着玩笑,说:“这不是港片里的桥段吗?怎么,你们真这么玩啊?” 郑洪也笑了,说:“电影也来自现实嘛,要不然电影哪来那么多素材?” “嗯,说的有道理。”程飞表示认同。 戴着头套的程飞不辩方向,坐在车上七拐八拐的感觉自己肺都快颠出来了。 大概四五十钟后,车子停下来了。 下了车的程飞被左右两人扶着进了一栋房子。 第34章 赴肥龙之约 摘掉眼罩的程飞,眼前一片光晕,适应了一会才勉强睁开眼睛。 只见眼前是一间比较宽敞的客厅,不奢华、甚至可以说装饰有些简单,但所用家具和物品都比较昂贵。 宽大的真皮的沙发、天然大理石的茶几,头顶一盏硕大的黄铜吊灯。 沙发上做着一个身材庞大、体重足有三百来斤的大胖子,满脸络腮胡、一脸憨厚的面相,两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嘻嘻地看着程飞。 身后一字排开站着四名黑衣男子。 “程总,听说你找我找了好几天了?”肥龙依然笑嘻嘻地说。 “是啊,龙哥神龙见首不见尾,拜山头兄弟也找不到庙门啊!”程飞也陪着笑脸说。 “哈哈哈,你说你有城哥这关系,何不早说,还用费工夫找我啊?” “龙哥,兄弟今天过来是有件事和你谈!”程飞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哦,说说看,咱俩有啥生意可以做的?” “龙哥,希望小学的项目是‘橙基金’资助的,这个项目已经进入施工阶段,请龙哥高抬贵手,不要与施工方为难,更不要为难杜镇长!” “哦......有这事吗?”肥龙佯装问陪同在一旁的郑浩。 “龙哥,我想程总可能是误会了,我们本来只是想让杜镇长牵线和众诚公司谈个合作,承包点工程做做,没有为难谁啊?”郑浩假惺惺地说。 “呵呵呵,龙哥、郑总,有这样谈合作的吗?在工地现场雇凶杀人,还给政府官员舞刀弄枪地寄恐吓信?”程飞直接拆穿二人的惺惺作态。 “程飞!龙哥以礼相待愿意见你,但你不能把屎盆子扣我们头上!”郑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随着郑洪的发怒,两名黑衣人也悄悄占到了程飞身后。 “郑总先别急,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通缉令已经发出去了,真相会大白的!”程飞依旧面不改色。 肥龙挥挥手,让那两人退下。 “程总,我们龙腾公司呢,在棠西算是个纳税大户,手底下兄弟也多,开销也大,有时候有些兄弟做事急躁了一点,但违法的事是绝对不会有的。” 肥龙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刚听你说,有笔生意要和我谈,我想听听咱们之间有什么生意?” “龙哥既然愿意谈,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希望小学的工程兄弟我希望它顺利完工,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杜镇长那我也不希望再被人威胁。威胁一个女人,这样不是什么大丈夫行径吧?传出去也不怎么好听!” “眼看着落在家门口的肥肉,让别人叼走了,我连口汤都喝不上,程总,手底下的兄弟也眼馋啊!”肥龙算是直接交了底。 “龙哥,兄弟既然来找你,必然是带了见面礼的。” 程飞这么一说,肥龙和郑浩眼巴巴地看着他。 “希望小学是基金会资助的项目,县里市里领导都盯着呢,利润很低但质量把控很严格,所以交给了众诚公司。接下来城关镇还有一个大型的项目,就是打造一个‘康养小镇’!” 听到这,肥龙和郑浩的眼睛里开始放光。 程飞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继续说:“但是,龙哥,这个项目按照你们公司的资质和能力,你们根本吃不下来,这个是要面向全国招标的。兄弟我程飞在省城有一家合资的建筑公司,我对这个项目志在必得!” 话说到这,肥龙和郑浩一脸懵逼:你都志在必得了,有我们什么事? 程飞看看二人,接着说:“我拿到这个项目的总承包以后,必然有些项目是要分包的,如果龙哥你的公司能打硬仗,质量不拉跨,我不介意和你合作! 至此,程飞算是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计划。 肥龙和郑浩大喜过望。 肥龙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来到程飞身边坐下,一巴掌拍在程飞肩膀上,打得程飞感到肩膀生疼,心想,幸亏刚才没打起来,其他人倒好说,要把这个肥龙放倒,恐怕得费点力气。 “兄弟,哈哈哈”肥龙咧着嘴笑着,“果然讲义气,你这兄弟我认下了,以后在棠西,没人找你麻烦,哈哈哈!” “龙哥,我丑话可说在前面,按规矩来、工程质量必须过关!咱们之间的生意得换个做法,偷工减料的事让我发现,到时候可别怪兄弟不给哥哥留面子!”程飞在这事上是分毫不让的。 “你放心,冲你,我也得把这单生意做得清清白白!”肥龙满口答应。 “哎呀,今天要好好庆贺一下,龙哥、程总,后厨把酒菜都备好了,咱们今天好好陪程总喝几杯!”郑浩看宾客相谈气氛融洽,适时地留程飞吃饭。 程飞一听,开玩笑地说:“没想到龙哥备了酒菜,我还以为给我准备一口油锅呢!” “哈哈哈,兄弟说哪里话,就冲城哥的面子,你今天只要喊我一声‘龙哥’我都得管你一顿酒喝,何况你还给我生意做,以后,咱就是亲兄弟!”肥龙搂着程飞的肩膀就往餐厅走。 酒过三巡,聊起来一些陈年往事。 原来当年肥龙在莞城就和现在的城哥、以前的铁岭认识,两人脾气相投,又是同乡,来往较为密切。肥龙早到莞城几年,和别人合伙做生意。但是肥龙为人霸道,仗着势力大,抢了同行不少生意,树敌很多。 后来城哥因为身手了得,先后得到几位大老板的赏识,在道上越混越好。后来到了粤城更是大展身手,有了自己的产业,混的风生水起。 结果有一天,肥龙在莞城被仇家追杀,无处藏身,跑到粤城投奔城哥,在城哥的云栖堡藏了三个多月,等风声过去才敢露面。 后来肥龙觉得失去了在莞城的根基,又加上树敌太多,想要东山再起太难,还不如回老家,这才有了棠西一霸——肥龙。 听完,几人也是不胜唏嘘。 “兄弟,我听城哥说了,你比他还能打,还救过城哥。说实话,刚才我后边站了四个人,我都怕打起来弄不过你!哈哈哈......”肥龙认真起来还有那么一点可爱。 “哈哈哈,龙哥,原来你早有准备!我那会就在想,万一干起来,你这体格要把你放倒,可不那么容易!” “哈哈哈......”餐厅里充斥着几人的大笑。 程飞回到镇政府的时候,天色已晚。 杜芳菲还没下班,一直在办公室等他,焦急的坐卧难安,一直在办公室左右徘徊。 当程飞推门进去的时候,杜芳菲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你是不是真找肥龙去了?这一天了,电话也不接,吓死人了!”杜芳菲因为紧张,不由得抱怨起来。 “着急了?是不是担心见不到我了?” 程飞一见杜芳菲就有点没正形,杜芳菲任镇长以来,程飞在公开场合还是有所收敛的,但今天喝了酒,又原形毕露了。 “还喝了那么多酒,你可真行!”杜芳菲没接他的话,而是转身倒了杯水递给他。 “姐,希望小学的工程可以放心干了,没人再来捣乱。也不会有人再威胁你!”程飞瘫坐在沙发上,醉的厉害,手里端着水杯却喝不到往嘴里去。 杜芳菲帮着他拿着杯子喝了几口水,给他拿了个靠垫让他靠着。 听程飞这么说。杜芳菲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于公,她不希望程飞去和涉黑涉恶的团伙打交道,更不希望他们之间有利益的纠缠或者交换。 如若不然,肥龙为何要答应程飞的要求? 于私,她更不希望程飞为了她涉险,不管是处于对一个学弟的挂心,还是......总之,她也说不清楚。 但听到程飞告知她的这个结果,她的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第35章 当面骂老板还挺爽的 希望小学的工程进展顺利,进度喜人,转眼间就到了房屋封顶、内部装修进场的阶段。 程飞对于整体工程的质量要求非常严格,不但要求主体结构牢固、达到抗震级别,还要求装修材料绿色环保。 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个新颖的概念,甚至很多公务员都不知道‘环保’二字为何物,但程飞通过简鸿亦从欧洲弄过来一整套的标准,严格把控进厂材料的质量。 这段时间杜芳菲也更忙了,除了镇里日常的工作安排,她整天忙于希望小学教师招聘的事。 按照程飞的要求,希望小学的老师可不能是那些一边干着农活、一边拿着教鞭的半吊子老师,老师就得有老师的样子,得有高学历、有广博的知识,得有老师的体面,得有育人的情怀和眼界。 当程飞第一次提出这些要求的时候,直接被杜芳菲否了。 “开什么玩笑,这是个乡镇小学,你说的这种要求恐怕在市重点小学、重点中学都很少有能达标的老师,这样的人谁能跑到这儿来?” “姐,你说对了,荥川市的学校也达不到,但是我要办的就是这样一所学校!”程飞斩钉截铁地说。 杜芳菲惊诧地看着程飞,他脸上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姐,这世上大多数人追求的是一个‘利’字。但我们大多数人都喜欢用道德去绑架‘利益追求者’。试问,如果本身对利益的追求就是合理合法的,有什么不可以?” 杜芳菲认真地看着程飞做分析,这个男人在分析问题的时候显得全身都散发着光芒。 “你也看到了,我为什么在希望小学建那么好的教师宿舍?按我的设想,每个单身的老师都可以分到一个单间宿舍,有家庭的老师可以分到一套小两居,只要他的水平够,我会给他最好的待遇!但话又说回来,是随便哪个滥竽充数的人都能到咱们城关镇希望小学任教的吗?” 程飞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出四个字:“绝对不是!” 杜芳菲点点头,说道:“我懂了,程飞,你是要把最好的老师挖到咱们城关镇来,你这是要把汉江省教育的天捅大窟窿!程飞,我不想给你戴高帽,但是,为了你这个计划,为了你这片心,我陪你!” 是的,程飞的举动真的把汉江省教育的天捅了个窟窿。 没过多久,汉江省各个市县都可以见到棠西县城关镇希望小学的招聘启事,电视上、报纸,甚至刚崛起不久的网络上也到处充斥这些信息。 刚开始很多人是持怀疑态度的,但有些人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打电话去咨询,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这一下就在汉江省教育界炸开了锅! 什么?一个乡镇小学,给出的薪水居然比全省教师平均水平高出五倍,而且提供住房,外地的教师甚至还提供交通补助,这个诱惑可太大了。 众所周知,二十五年前大部分老师的收入是很低的,所以才出现有些乡村教师一边教书一边务农,城里的教师一边上班一边做点小买卖,无非是想补贴家庭的开支。 在这种背景下居然有学校愿意开出这样的待遇,那还等什么,错过了机会才是傻子。所以一个历史性的奇观出现了,全省的优秀教师都争先恐后地向城关镇希望小学投递简历。 但话说回来,高额的报酬背后,一定是严格到变态的要求。 程飞专门花重金从全国各地请来了教育专家,对这些应聘者展开了史上最严格的小学教师面试,以保证能筛选出最好的留下来。 这样的动作彻底惹恼了汉江省教育界,其他地市鞭长莫及,棠西县教育局的书记和局长第一时间把电话打到了杜芳菲办公室。 “杜镇长,你们这是搞投机,这是作弊,你们这样搞,其他学校哪还有老师可以用?” “局长,您消消气,你看这种事我也左右不了,人家基金会有自主权,我也无权过问哪!” 一句话,把局长书记气得只拍桌子,又无可奈何。 程飞这个骚操作,不但在教育界掀起轩然大波,同时在政界、商界也惊起了涟漪。一个小小的乡镇搞出这么大动作,难道背后有什么契机? 更直接的,是这样的轰动效应惊动了那些在外地务工、经商的棠西人,尤其是城关镇人,如果这样的消息属实,那么孩子入学何必远在异乡上那些打工子弟小学呢? 回乡,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随着教师遴选工作接近尾声,程飞对于希望小学硬件的建设也即将圆满结束,除了教学楼、食堂、教职工宿舍外,图书馆、体育场、微机室、自然科学馆等等一应俱全,这彻底让其他学校的校长们红了眼。 学校临时班子也跟着成立了,杜芳菲建议程飞任希望小学的荣誉校长,程飞坚辞不就,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不说自己五毒俱全吧,‘吃喝嫖赌抽’除了后两样其他哪个都沾,品行实在配不上校长的金字招牌。 最后在程飞的提议下,基金会秘书长董雨农代理了荣誉校长的职位,另外重新聘请了一位已退休的知名教育家做了执行校长。 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学校已进入招生阶段,交给学校领导班子执行即可,程飞终于可以暂时放松一些。 张译冰这段时间的工作可不轻松,因为希望小学这段时间造出的声势太过浩大、影响力太广,“橙基金”陆续收到社会爱心人士的捐赠,数额累计很大,张译冰作为财务负责人,经常加班到深夜。 这天晚上程飞打完几个电话,突发奇想,想回梁家村看看,正准备出门,看到财务室仍然还亮着灯。 程飞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译冰,怎么还没下班?” “哦,程总,还有两个表格没做完,你先走吧。” “我突然想梁家村的红焖羊肉了,你要不要一起?”程飞说着还舔了一下嘴唇,滑稽的动作惹得张译冰抿嘴笑了。 “让你说的我还真馋了,那这工作?” “明天再说,工作哪有一天做完的,走走走!”拉着张译冰出了办公室,驾车朝梁家村开去。 路上张译冰给夏冰打了个电话,告知晚上有事临时不回了,夏冰听说和程飞在一起也就没多问。 “真羡慕你们这样的家庭关系,父母慈爱、孩子懂事,关注你成长还给你自由,唉,美好啊!”程飞由衷地赞叹。 “程总,今天这么感慨?不像你了,呵呵……” “怎么不像了?我平时不这样吗?”程飞明知故问。 “你平时……一言难尽,哈哈!”张译冰欲言又止。 “说说,我平时很么样?”程飞对这个话题还真来了兴趣。 “说了不许生气!” “不生气!” “那我真说了……你嘛,优点很突出,缺点也明显,挺矛盾的一个人!” “哦……怎么讲?” “你很正直、很善良、有责任感,做事有能力,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好,这是大家都能看到的!” “没想到你对我评价这么高,我一直以为在你译冰美女的眼里,瞧不上我这号人呢!” 程飞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尤其以前在梁家村的时候,张译冰除了正常的工作接触,几乎不怎么搭理程飞。 “你说对了一半吧,我对你的能力很佩服,但对你……另外一方面,不认同!” “愿闻其详!”程飞其实已经有点心虚了。 “实话给你说吧,我爸妈特别喜欢你,我妈一直撺掇我多和你接触……但是我对你心里有顾虑!你这个人吧,长得帅,有能力,是很多女人都会喜欢的那种,但是你对感情这事好像挺随意的,像个……” 张译冰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 “渣男!”程飞脱口而出。 “嗯,你别说,这次还挺贴切!”张译冰毫不客气。 “哎哎哎,过分了啊,哪有这么评价老板的,小心我给你穿小鞋!”程飞抗议。 “你让我说的,说了又不爱听,哼!真渣!” “张译冰!……” “哈哈哈……终于说出来了,当面骂老板还挺爽的!” 第36章 没想好要结婚 其实程飞何尝不明白张家诚夫妇的用心良苦? 但是他自知配不上张译冰。 张译冰属于那种典型的家庭教育极好的女子,从小生活条件优越、受过良好教育,五官秀气俊俏、身材比例极佳,在程飞见过的女孩当中也是少有的。 但程飞总觉得,从第一次见到张译冰,她都有一种距离感,属于那种让程飞不敢轻易接近的人。 所以虽然近水楼台,程飞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聊开了,也就不尴尬了。 “唉,译冰,我一直都好奇,你这么优秀,咋一直没找男朋友呢?” “我上哪找去,跟上你这个老板,不是在村里就是在镇上,高质量男性一个都没有!” “这也怪我?” “怪你的事还不止这一件!我以前有个男朋友,我爸不同意。要不是你没准我俩还分不了那么快呢!”张译冰突然强词夺理地说。 “唉,这你可冤枉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程飞连忙喊冤。 “你是不知道,就在我和我爸妈僵持不下的时候,我爸见到你了,就更觉得我前男友哪哪都不行!你说不怪你怪谁?” 程飞今天第一次发现张译冰如此的伶牙俐齿,不讲理起来自己还真招架不住。 “不过现在想想,我爸可能是对的,小宋那个人吧,对我是挺好,就是缺点阳刚之气,心眼也小,还真不能当老公!” “你看,说明这件事上你还得感谢我!”程飞趁机想扳回一局。 “等我找到男朋友,这一页就翻过去了!”张译冰调皮地说。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到梁家村了。 梁家村因为中汇厂的关系,创造了巨大的效益,也带动全镇企业迅速发展。有了钱,周围的硬件设施自然也就得到了改造。 程飞在年初的时候自动捐了一笔钱,将村里连接省道的一条公路修了起来,一方面方便中汇厂进出货,一方面方便村民通行,梁家村人对程飞无不感激。 车子直接开到中汇厂门口,门卫何晓光看见车灯早就接了出来。 因为程飞事先打了电话,所以厂里包括辛荻在内的两位副厂长和梁倩也都还没回去,食堂几位大师傅也都把自己的看家本领拿了出来,准备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几人把程飞和张译冰接到餐厅,大家寒暄着落座。 张译冰春节前遭遇抢劫受伤,到现在已经七八个月没回过中汇厂,程飞也已经两三个月没回来了,大家见面分外亲切。 辛荻是程飞从原来销售主管的位置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对程飞比较感激,一个劲的敬酒。 席间聊了些中汇厂的生产状况和销售情况,程飞不在这段时间,厂子一切运行平稳,订单量持续上升,程飞非常欣慰。 酒足饭饱之后,张译冰还是住在自己原来的宿舍。虽然她已经离开中汇厂很长时间,但这边的宿舍程飞一直没让其他人住进去。 安顿好张译冰,程飞慢慢走着回到了自己的老宅,很久没回来,颇有一番感慨。 记得当初还是惠琴帮自己收拾的这个房子,里里外外好像都有惠琴的影子,然而可叹的是,即使当初两人相好,惠琴也从来没在这栋房子里住过,倒是梁倩…… 刚想到梁倩,就听到几声“咚咚咚”的敲门声,程飞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下神,敲门声再次响起。 程飞过来把门打开,就见梁倩站在门外,红晕的脸蛋、饱满的胸脯,整个人就这样真诚而直接的呈现在程飞面前。 不知道怎么的,此刻的程飞反而有点心生退意,他甚至是不希望梁倩此刻的出现。 梁倩看出了程飞的犹豫。 失落的表情瞬间占据了本来满怀期待的眉眼。 “倩,你别这样,我……我只是觉得咱们这样到底对不对?”程飞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解释的苍白。 果然,梁倩双目火一般地盯着程飞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程飞做事,什么时候管过对错?分明是对送上门的,不稀罕了!” 说完转身就走。 程飞一着急,伸手拉住了梁倩的胳膊。 情急之下,说:“我还有事和你说,进来吧!” 程飞的挽留对于梁倩来说总有无法拒绝的魔力,她心里很委屈,可是两只脚却不听使唤地跟程飞进了院子。 到了客厅,程飞拉着梁倩坐了下来,一双眼睛真诚而愧疚地看着她。 梁倩第一次见到程飞这样。 她不知道这个桀骜不驯又充满野性的男人这几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突然有一种陌生感。 “程飞,你怎么了?” “倩,我知道是我做错了,我最近总是觉得我对不起你和惠琴……” “程飞,程飞,你停、别说了!其他人我不管,我梁倩从没觉得你对不起我,相反我还觉得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懂吗?” 程飞连连摇头,嘴里说着:“不不,是我对不起你们!” 梁倩看到程飞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上前一步抱着程飞,贴在他耳边说: “程飞,我就是觉得你程飞是个爷们,我喜欢!所以你不用想那些没用的,我愿意,所以心甘情愿把自己送到你跟前,与你无关,你不需要对我负什么责任!懂了吗?” 程飞只是把头深深埋在梁倩胸前,两行眼泪流了下来,梁倩抚摸着他的后背,任他在胸前无声的抽泣。 过了许久,程飞平复了情绪,两人对视片刻,程飞从梁倩脸上看到了从来没有过的一种神情。 那是让他安心的、给他支撑和力量的一种神情。 “让我走吗?”梁倩问道。 “不!” 一个问的直接,一个答的干脆。 程飞拦腰抱起了梁倩,梁倩双颊绯红,任他将自己抱进情欲的深渊。 呢喃绕过云梁,汗水洇湿了月光。 激情过后,余韵悠长。程飞揽着梁倩的肩膀,吻着她的额头。 “倩。” “嗯?” “有个事要和你商量!” “你说?” “我想把厂子交给你,你来当厂长,怎么样?” 闻听此言,梁倩一咕噜爬了起来,盯着程飞。 “你疯了吧?为……为什么呀?” 程飞确实不按套路出牌,可是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套路,梁倩也确实摸不着头脑。 程飞连忙把她揽过来,说:“你别激动,听我慢慢说!” 原来程飞早就有了退出中汇厂的打算,基金会和西江公司的事日渐增多,程飞近来确实感觉到力不从心了。 所以此前已经有意安排梁倩多参与厂里的工作。就是为有一天接替程飞而做的准备。 “你说我能行吗?”听了程飞的解释,梁倩不无担心地说。 “你绝对行啊!你是咱梁家村不二人选,非你莫属!”程飞笃定地说。 “你又来忽悠我,我这辈子净被你忽悠了,我算是上了贼船了!” 说到这里,梁倩忽然愣了一下,表情也暗淡了许多,慢慢又伏下身子,趴在程飞胸口。 “这样,你是不是以后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梁倩悠悠地说。 程飞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搂着她,使两人贴的更近。 “程飞,给我一个孩子吧!”梁倩忽然很认真地说。 程飞一愣,完全不理解梁倩为什么有此想法。 “倩,我……没想好要结婚!” 程飞说完,感觉到自己渣男本质再现,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了。 “你想哪去了?”梁倩自己都笑了。 “我想要个你的孩子,不代表我要和你结婚啊!” 梁倩继续说:“程飞,你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梁家村,你的世界大着呢,去闯吧,我不想成为你的阻碍。我梁倩这辈子没想过再嫁人,只想守着我爹妈,守着梁家村,如果我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说完,微微抬起下巴,认真且期盼地看着程飞问:“可以吗?” “那该有多难熬,你想过吗?” “我梁倩这张脸捡不起来了,既然捡不起来,我还会在乎吗?” 程飞的双手抚摸着梁倩光滑的脊背,用行动回答了一切。 第37章 如果有一天我回得去,你还在吗 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会议室的长桌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程飞端坐主位,神情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召集了中汇食品厂几个核心部门的负责人:负责养殖协调的梁倩、负责生产的安副厂长、渠道销售主管辛荻,以及另外两位部门主管,前财务总监张译冰列席。 空气有些凝滞,众人屏息,不知这位年轻的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程飞环视一周,开门见山:“今天召集大家,是关于中汇厂未来发展的一个重要决定。”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我决定,将我名下的部分股权,稀释出来,分配给在座的各位。”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程飞。 股权?这可不是年终奖金! “译冰,你记录一下!” 张译冰迅速摊开记录本,笔尖悬停,准备记录这石破天惊的时刻。 程飞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分配方案如下:梁倩,35%;辛荻、安副厂长,各15%;另外两位主管,各占2.5%。我自己,保留30%。” 他目光落在梁倩身上,“从今天起,梁倩将成为中汇厂最大的股东,实际控制人。” 仿佛一颗炸弹在会议室引爆!短暂的死寂后,是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即爆发出一阵近乎狂热的掌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 梁倩更是彻底懵了,嘴巴微张,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程飞,仿佛灵魂出窍。她以为程飞昨晚的话只是激情之后的顺口说出,从未想过他竟然真的会这么做! 35%!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梁倩,这个曾经被全村人笑话的“退婚女”,一夜之间,成了这家被县领导寄予厚望的食品厂真正的掌舵人!巨大的不真实感裹胁着她,像踩在云端。 “如果大家没有异议,”程飞的声音穿透掌声,“请在这份会议决议上签名。等后续完成公证手续,股权分配即刻生效。” 散会后,张译冰和程飞同车返回棠西县。 张译冰忍不住侧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不解:“程总……你可真够大方的!70%的股份,说分就分了?按现在厂子的势头,你一年少赚的,怕是不下六七百万吧?” 她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自断财路”的行为。 程飞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肉疼,反而有种洞悉世事的豁达:“钱是永远赚不完的。一个人能赚到的,终究有限。让大家都有奔头,都有钱赚,我才能一直赚钱,赚更多的钱。” “道理是不错……”张译冰撇撇嘴,小声嘀咕,“可把装进口袋的真金白银再掏出来分给别人……啧,想想还是肉疼啊。”她无法完全认同这种近乎理想主义的做法。 不光是张译冰懵,梁倩更是久久无法回神。她独自在会议室坐了很久,指尖冰凉,心脏却狂跳不止。 巨大的股权比例像一座沉甸甸的山,轰然压在她肩上。 程飞在众人签完字后,只对她低声说了一句话:“别让中汇厂……垮在你手上。”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短暂的眩晕。担子很重,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但奇异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电流窜遍全身。 她喜欢这个挑战!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或许靠不住,但握在手中的事业和权力,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张译冰看着程飞若有所思的侧脸,忽然促狭地眨眨眼,压低声音问:“喂,程老板,这么大手笔……算不算是对‘旧情人’的特殊补偿方式啊?” 程飞握着方向盘的手轻微一抖,猛地转头,眼神里带着惊疑:“旧情人?你……你知道什么?” “当然知道啊!”张译冰一脸“早就知道”的狡黠。 “你个小丫头不学好,怎么那么八卦?” “能让人八卦的事,大多确有其事。拿来消遣消遣,娱乐身心有什么不好?”她理直气壮。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程飞哭笑不得,“歪理邪说一套一套的!” 程飞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笑,无奈摇头,心里却莫名感慨d:这丫头要是自己女朋友,怕是自己这点老底和心思,瞬间就会被扒得干干净净。 回到基金会办公室的张译冰,坐在工位上,却没有立刻投入工作。她托着腮,望着窗外,第一次对自己的老板产生了全新的认知。他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放浪形骸。他多情,对梁倩的“补偿”也好,对惠琴的眷恋也罢,甚至对杜芳菲的欣赏……但这多情背后,似乎并不凉薄,反而有种不忍辜负的责任感和……慷慨? 嗯,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程飞刚回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了。 是张家诚。 “小程啊,”张家诚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却让程飞心头一紧,“我听夏冰说,昨晚你们回梁家村了?” “哦,是的张叔,”程飞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感觉像中学时偷偷约会被对方家长抓包,赶紧解释,“厂里临时有点急事要处理,我就带译冰一起回去了。您放心,译冰已经安全回来上班了!” “哎呀,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才懒得管。”张家诚在电话那头似乎笑了一下,“我是想问你,你那边事情处理完了没?东平这边我提的那几个项目方案,你得尽快抽空过来帮我斟酌斟酌,我这边等着拍板落实呢!” 程飞松了口气,立刻应承:“张叔放心!城关镇那个‘康养小镇’项目马上开标,这事一完,我立刻动身去东平找您!最多一周!” “好!一言为定,我在东平等你!”张家诚满意地挂了电话。 提到“康养小镇”,程飞心中笃定。 设计鬼才简鸿亦,在香港城市规划和建筑业积累了丰富经验,拿出的设计方案近乎完美,在众多竞标者中绝对是降维打击。更何况,程飞深谙游戏规则,从项目立项之初就深度介入,巧妙地设置了诸多“量身定制”的门槛,早已将大多数潜在的竞争对手拦在门外。 为了避嫌和后期运作方便,朗筑国际建筑设计工程有限公司的法人是简鸿亦,程飞则是幕后的实际控制人。 公示结果出炉,朗筑国际名列第一,拿下“康养小镇”的项目毫无悬念。 周五下班,程飞和杜芳菲同车离开棠西县,驶向西江市。 “怎么突然想回学校了?”程飞开着车,随口问道。 “陈教授的先生……上周去世了。”杜芳菲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声音低沉,“我前段时间太忙,没能赶回来吊唁。这周末正好有空,想去看看陈教授。” “哦,原来如此。”程飞了然,“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学校吗?” “不用了,”杜芳菲摇摇头,“你到西江抓紧和简鸿亦碰头,把‘康养小镇’下一步的工作抓紧安排起来,你们有的忙呢。别跟着我瞎耽误功夫。” “好,谨遵镇长大人吩咐!”程飞故意拖长了调子。 “少贫嘴!”杜芳菲嗔道,“什么镇长大人,听着像旧社会的官僚!” “那……听镇长姐姐的安排!”程飞嬉皮笑脸。 “去你的!”杜芳菲忍不住笑骂出声,车内沉闷的气氛轻松了些许。 抵达西江,程飞没去酒店。 因为经常在西江逗留,所以简鸿亦帮程飞在自己所住的小区租了一套住房,方便两人的沟通,离公司也比较近。设施齐全,布置得颇有格调。程飞自然地把杜芳菲带到了这里,将宽敞明亮的主卧让给了她。 程飞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公寓虽是租用,却被他打理得温馨舒适。全套进口家具线条流畅,质感上乘。最引人注目的是客厅那套顶级的音响设备,黑色的机身泛着冷冽的光泽。 趁杜芳菲在浴室洗漱,程飞迅速收拾了一下房间,然后走到音响前,从收藏的黑胶唱片中挑出一张,轻轻放在唱盘上。唱针落下,清澈如泉、穿透力极强的女声瞬间流淌出来,如同月光般洒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是Mariah Carey的《I''ll Be There》。那歌声,空灵而充满力量,带着抚慰人心的承诺和无条件的支持,在静谧的空间里回荡。 杜芳菲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籁之音吸引。 她刚洗完澡,穿着一身宽大的棉质睡衣,湿漉漉的头发裹在毛巾里,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 音乐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紧绷的神经。 走到客厅,发现程飞也换了便装,整个人显得轻松随意,正端着两杯红酒,看着她从浴室走出来。 杜芳菲突然有点感动,眼眶湿润。 此情此景,是曾经那个青涩年华里,多次梦寐以求的场景。 可是如今的杜芳菲,仿佛给自己浑身裹满了铠甲,在世俗红尘中变成了一个刀枪不入的斗士。 “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她心里在想。 城关镇烟尘激荡的工地、摆在面前死亡威胁的明晃晃的匕首、贫困百姓绝望又期待的眼神,早把那个像早春的山茶花一样的杜芳菲揉碎了,重塑成了雷厉风行、冲锋陷阵的杜镇长。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像童话一样在自己眼前弥漫开来。 “谢谢你,程飞!” 杜芳菲呷了一口红酒,眼神温柔。 “你让我感觉,人间还有如此浪漫的活法,不然我真的快要麻木了!” “姐,生活可以抹平棱角,甚至可以重塑筋骨,但精神和意志只要不麻木,哪怕浴血归来,生活永远明媚!”程飞低低的嗓音在音乐的间隙里传递。 “嗯,说得好!为这句话,干杯!”杜芳菲举杯和程飞碰了一下。 放下酒杯,程飞看着灯光下她略显苍白的脸,认真地问:“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当这个镇长,你希望自己做什么?或者说,你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让杜芳菲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晃动着杯中的红酒,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投向某个遥远的地方。许久,她才缓缓收回视线,落在程飞脸上,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疲惫: “程飞,你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呢?我说的……会是你就想听的吗?”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在程飞心头轻轻刺了一下,让他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很多人说,女人一入官场,就难以再做一个纯粹的女人了。有人会忌惮你的权力,有人会提防你的野心!漂亮女人得到升迁别人会认为就是潜规则的代名词,你要原地不动,别人就拿你当一个没用的摆设!”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带着一种宣泄的意味。 杜芳菲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可是程飞,我不想当花瓶!更不想遵循那些肮脏的‘规则’!我只想按我自己的方式,做我认为对的事!但现实……”她苦笑着摇摇头,眼神锐利又带着深深的无力,“你看到了,很难。我不知道……不知道有一天,我会不会也被迫妥协……”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切的迷茫和脆弱。 “可是,”她抬起头,直视着程飞,眼底那片被坚硬外壳包裹了太久的、属于女性的柔情,如同冰层下的春水,终于缓缓流淌出来,带着令人心碎的迷茫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可是,比起做一个真正的女人,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重要......我不知道,我是否回得去......” “程飞,如果有一天我回得去,你还在吗?” 杜芳菲的眼眶微红,眼底的柔情就像Mariah Carey的歌声那样直抵人心...... 第38章 苦涩的香槟 那个被Mariah Carey歌声包裹的夜晚,两人都深深沉醉其中。 沉醉,并非因为杯中红酒,而是源于灵魂深处那份不期而遇的共振与理解。程飞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肉体欢愉的彼岸,还存在着另一种更为深邃、更为纯粹的精神契合与升华。 面对杜芳菲,他心中那份原始的占有欲奇异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期待——如同静待一朵绝世名花的绽放。 他惊奇地发现,原来“等待”本身,竟也能如此美好,充满未知的悸动与甘醇的回味。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熹。两人默契地早早起身,在楼下波光粼粼的江滨公园并肩慢跑。晨风带着水汽的清凉拂过面颊,驱散了昨夜的深沉。 随后,他们随意找了个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坐在简陋的塑料凳上,分享着豆浆油条,享受着市井清晨的烟火气与难得的松弛。 杜芳菲要去西江大学探望陈教授,程飞则因“康养小镇”项目的工作安排无法同行。临别前,两人约定好,杜芳菲傍晚会准时参加朗筑国际的第一次团建活动——同时也是庆祝成功拿下“康养小镇”项目的庆功宴。 送走杜芳菲,程飞拨通了简鸿亦的电话。两人汇合后,一同向公司走去。 “简哥,在西江还习惯吗?”程飞边走边问,语气带着关切。 自从将这位设计鬼才从香港“挖”来,程飞在物质待遇上从未亏待,但日常的关心问候确实少了些。他尤其担心简鸿亦的妻子伊娜——一个生于丹麦、长于香港的女性,骤然来到内地生活,挑战不小。 简鸿亦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奔流不息的江面上,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说实话,如果没有这条大江带来的开阔感,还真会有些不适应。倒不是对香港有多少留恋,而是有了这水天一色的景致,陌生感就少了很多。程飞,谢谢你提供这么好的条件,比我们在香港的生活,舒适太多了!” 这话发自肺腑。 香港固然繁华,但空间的极度逼仄带来无形的压抑。回忆在香港时,一家四口挤在尖沙咀劏房里不足五十平方的局促,再看如今西江一线江景、一百三十多平方的敞亮公寓,简直是天壤之别。 简鸿亦一家对现状极为满意,内心充满感激。 走进朗筑国际位于嘉悦国际大厦的办公室,十几名年轻员工正热火朝天地为晚上的庆功宴做最后布置。气球、彩带、闪烁的灯光,将空间装点得喜气洋洋。 见到程飞和简鸿亦,员工们纷纷热情问好:“程总好!简总好!” 两人点头回应,径直走进简鸿亦的办公室。 整个上午,他们埋首于“康养小镇”的建设计划书,逐字逐句反复推敲,力求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臻于完美。直到午后,确认方案基本完备无虞,才交由计划部正式下发执行。 午饭后小憩片刻,程飞按约定时间驱车前往西江大学教职工宿舍楼接杜芳菲。 单元门打开,走出来的杜芳菲明显情绪低落。那张平日里明丽照人的脸庞,此刻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姐,怎么了?不开心?”程飞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也不是不开心,”杜芳菲坐进副驾,声音有些发闷,眼眶微微泛红,“就是看到陈教授现在的样子,心里堵得慌。” 她望向窗外,明亮的眸子里似有水光流动,“真没想到,陈教授一生桃李满天下,成就斐然,晚年却如此……凄凉。儿女都在国外扎根了,生活习惯、观念都不同,不愿意回来。老伴一走,就剩她孤零零一个人守着空房子……唉……”车厢里弥漫着她低落的情绪,连带着程飞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但程飞骨子里是个乐天派,更懂得如何驱散阴云。 他脑中灵光一闪,语气带着希望:“姐,这不恰恰证明了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意义非凡吗?如果陈教授愿意,等我们的‘康养小镇’建好了,环境优美,配套完善,还有专业的照护,你把她接过来养老,岂不是两全其美?” “对呀!”杜芳菲猛地转头看向程飞,眼中的阴郁瞬间被点亮,如同拨云见日,脸上重现清丽明朗的神采,“程飞!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光顾着伤感了,脑子都糊涂了!谢谢你,你怎么总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她由衷的赞叹,侧过脸,一双明媚柔软的眸子专注地看着程飞认真开车的侧脸,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抵达嘉悦国际大厦十楼,朗筑的员工已将庆功宴现场布置得光彩夺目。气球拱门,流转的彩灯,悠扬的音乐,交织成一片热烈欢腾的氛围。 杜芳菲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位气质卓然、举止优雅的美女镇长,瞬间成为全场的焦点,赢得了员工们雷鸣般的掌声。 程飞、简鸿亦与杜芳菲手持香槟,笑容满面地站在一起,正准备为项目的成功和公司的未来碰杯庆祝。 就在这时,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一个风风火火、光彩照人的身影闯了进来,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和谐。 是曹姝华! 她一边快步走进来,一边连声道歉,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刚下飞机我就直奔这儿了,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抱歉抱歉各位!” 她笑容灿烂,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程飞。 看到曹姝华的一刹那,程飞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根弦瞬间绷断——完了!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简鸿亦拉到一边角落里,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埋怨:“简哥!你怎么把她也叫来了?”冷汗几乎要冒出来。 简鸿亦一脸茫然,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啊?有什么不妥吗?她是公司法务啊,这么重要的庆功宴,怎么能缺席?”他理所当然地反问。 “她……”程飞一时语塞,内心的焦虑翻江倒海。 如果今天他身边站着的是惠琴或梁倩,甚至任何一个其他女人,他或许都不会如此紧张,因为曹姝华压根不会把他们当成对手。 但偏偏是杜芳菲!这个在他心中占据着特殊位置、有着极致精神共鸣与未竟可能的女人! 从曹姝华的角度而言,如果今天在程飞身边看到的不是杜芳菲这样气质卓绝、明显地位特殊的女人,她大概率会一笑置之,维持着两人之间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露水情缘,纵情欢愉,止步于爱河的边缘。 彼此欣赏,互不束缚。 某种程度上,杜芳菲和曹姝华确有相似之处——都是极其优秀且内心强大的女性。 但此刻,相似反而激化了不同。 杜芳菲骨子里那份清冷自持、遗世独立的疏离感,与曹姝华由内而外散发的、充满侵略性的桀骜不驯和性感张力,如同冰与火的相遇。她们身上都带着强烈的磁场,此刻在同一个空间里,既微妙地吸引,又激烈地冲突着。 当程飞硬着头皮为两人做介绍时,曹姝华脸上那初见程飞时的明媚笑容,在看清杜芳菲并感受到程飞介绍她时那份微妙的不同后,渐渐冷却下来。 她眼中原本热切的光芒,慢慢变得锐利、审视,最终沉淀为一种冰冷的警惕。无需言语,女人的直觉已让她敏锐地捕捉到——眼前这个女人,在程飞心中,绝对非同寻常! 另一边的杜芳菲,虽然不明其中具体的感情纠葛,但曹姝华的出现,尤其是她看向程飞时那种毫不掩饰的熟稔和隐隐的占有欲,让杜芳菲的心猛地一沉。 昨晚公寓里那个脆弱而深情的问句,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如果有一天我回得去,你还在吗?” 她相信程飞昨晚的回答是真诚的。 但此刻,她也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而程飞不在了,那么眼前这个如同盛放玫瑰般耀眼夺目的女人,就是唯一的、也是最强大的变数! 这个女人太有魅力了!她几乎囊括了成熟女性所能拥有的所有致命吸引力:无可挑剔的美貌、浑然天成的妩媚、举手投足间散发的强烈性张力。 这种魅力不是浮于表面的装饰,而是刻进骨子里的自信与生命力。更可怕的是,她懂得如何精准地驾驭这种魅力,她的自信奔放,她身上那团仿佛能焚毁一切的欲念之火,对任何男人而言,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这无关乎道德或信仰,纯粹是人性本能难以抵挡的吸引力。 杜芳菲的直觉尖锐地告诉她:这个女人与程飞的关系,绝不仅仅是法务顾问那么简单! 果然,在程飞介绍到“这位是城关镇杜芳菲镇长”时,曹姝华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杜芳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隐隐挑衅的笑容: “哦——!原来您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镇长啊!”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丝夸张的赞叹,“久仰久仰!公司里那几个年轻小伙子可是天天把您挂在嘴边念叨呢,说您才貌双全,是咱们县里最亮眼的风景!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的目光在杜芳菲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比较。 杜芳菲瞬间看穿了曹姝华眼底那抹伪装在恭维之下的敌意。她面色平静如水,只是淡淡地回以礼貌却疏离的一笑:“曹律师过奖了。”语气清冷,如同冰山拂过微风。 程飞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后背冷汗涔涔。 这曹姝华今天是怎么了?平时她最是洒脱,绝不是这种争风吃醋的性子啊!他哪里懂得,女人在未曾感受到真正威胁时,可以维持完美的体面。一旦她撕下这层体面,往往意味着她嗅到了前所未有的竞争气息,感受到了领地遭受侵犯的危险。 而杜芳菲的身份和她在程飞心中的特殊地位,注定了她不可能像普通女人那样无所顾忌地去争夺爱情。 她的内心充满矛盾,甚至在本能感受到竞争威胁时,第一反应是退缩。 并非不爱,而是害怕辜负——她深知自己无法给予程飞一个普通女人在家庭中能扮演的角色:朝夕相伴的妻子、温柔慈爱的母亲、承欢膝下的女儿、贤惠周到的儿媳。她的自由早已献给了集体,她的热情只能倾注于工作。 尽管……昨晚程飞给予的那片刻浪漫,曾让她如此渴望和沉溺。 一杯香槟饮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无法浇灭心中的纷乱。杜芳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舞池中央。那里,曹姝华正与程飞贴面热舞。曹姝华火红的长裙如同燃烧的烈焰,她舞姿奔放热烈,眼神勾魂摄魄,身体几乎紧贴着程飞,每一个旋转、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逗和占有欲。 因为杜芳菲的关系,程飞局促难安,机械地配合着曹姝华轻快的舞步。 看着舞池中那对仿佛天生就该如此耀眼、如此契合的身影,杜芳菲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失落、不甘,还有一丝无法触及的复杂情绪交织翻涌。 她暗暗问自己:我能像曹姝华那样吗?为了爱一个人,可以抛却所有的自尊、自由和矜持,不顾世俗眼光,不计后果得失,只为了眼前这个人,奋不顾身地燃烧自己,哪怕化为灰烬也在所不惜? 不。她做不到。 答案清晰而冰冷地浮现在心底。她的身份、她的责任、她背负的一切,早已在她与纯粹炽热的爱情之间,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 杜芳菲垂下眼帘,将杯中最后一点香槟一饮而尽。 那微甜带涩的液体,此刻尝来却满是苦涩。 她悄然转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融入暗影的月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喧嚣鼎沸、却让她倍感孤独的欢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被淹没在震耳的音乐和笑声中,最终消失在电梯门合拢的缝隙里。 程飞在舞步的间隙,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杜芳菲刚才站立的位置,却只看到空荡荡的酒杯孤零零地留在吧台上。 他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 曹姝华敏锐地察觉到他瞬间的失神,手臂如藤蔓般更紧地缠上他的脖颈,红唇凑近他的耳畔,吐气如兰,带着不容拒绝的诱惑: “专心点,程总……今晚,你是我的舞伴。”她的声音像带着魔力,将失神的程飞强行拉回了眼前这片迷离的灯火和灼热的氛围之中。 然而,杜芳菲离去的背影,却如同投入水光静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第39章 冷月孤影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清辉如霜。 月光在程飞面前的窗台上投下一道孤寂而狭长的暗影。 他斜倚在窗前的阴影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失焦地落在吧台中央——那里,静静伫立着杜芳菲留下的那只玻璃杯。 清澈的杯壁上,一道淡红的唇痕清晰可见,如同一个无声的封印,在午夜狂欢褪尽的冰冷里,显得格外突兀,格外刺目。 也…格外孤独。 一曲未尽,他便抛下了舞池中央那团火焰般灼灼燃烧、试图用热情点燃他的曹姝华。他捕捉到了那个清冷孤绝的身影离去的瞬间,心脏猛地一沉。 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如同断线的珍珠,在空旷的走廊短暂地、清浅地回荡,最终被电梯门冰冷的缝隙无情吞噬。 他追了出去,像一头失控的困兽,找遍了整栋大厦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冲到了月色铺陈、寒风凛冽的江边。江水呜咽,清辉遍地,却唯独寻不见她的踪影。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冰冷的提示音,像一把钝刀,残忍地切割着他残存的期待。 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司,欢场早已散尽。 偌大的办公室空旷得可怕,巨大的失落感和前所未有的孤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角落里那座老式座钟,“嗒、嗒、嗒……”不疾不徐地走着,机械而冷漠。每一声滴答,都像是精准地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细数着心中疯长蔓延、几乎要破胸而出的绝望。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滑过他冰冷麻木的脸颊,带着沉重的分量,重重砸在冰冷光洁的地板上。 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微微颤抖的手臂,带着迟疑与不安,从他背后缠绕上来,穿过他僵硬的臂弯,在他胸前紧紧交扣。紧接着,一个同样温热的、带着熟悉馨香和湿意的脸颊,紧紧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依恋,贴上了他冰凉的后背。 “你……真的就那么在乎她?” 似嗔似怨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仿佛是从紧贴着他脊骨的喉管深处艰难地挤出来,那微弱的震动透过薄薄的衣衫,直接传递到他冰冷的心脏。 “我真的那么在乎她吗?”程飞的心被这个直白的问题狠狠撞击着,思绪一片混沌茫然。 杜芳菲清冷的眉眼、倔强的嘴角、离去时孤绝的背影,与眼前曹姝华滚烫的眼泪和拥抱交织撕扯。 “唉……”程飞长长地、疲惫地叹息一声,那叹息里饱含着无尽的郁结与无力,如同深陷泥沼,无从挣脱。 “程飞,”曹姝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怎样!我以为我们之间……就像两条偶尔交汇的河流,纵情奔涌,然后各奔东西,互不干涉。只是情人……露水一样的情人!”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尖锐的痛苦和不甘。 “可是她!杜芳菲!她让我妒忌了!你知道吗?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我的心被掏空了!我感觉在她面前,我连做你情人的资格……都不够!所以,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我身体里的警报就拉响了,战斗的号角就吹响了!我以前不这样,你知道的,程飞!我以前……不是这样争风吃醋的女人!”最后的话语几乎破碎在呜咽里。 程飞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无法怨恨曹姝华。 这场混乱的情感漩涡,源头正是他自己。是他一手搅动了这潭水,让所有靠近的人都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 他甚至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没有资格去怨恨任何人的人。 带着满心的失落与无措,程飞第一时间冲回了城关镇。镇政府大楼在晨光中显得肃穆而安静。他急切地敲响了镇长办公室的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必须抓住些什么,在一切都消失殆尽之前。 “程总,杜镇长去县里开会了,您要有急事打她电话吧。”听到敲门声,办公室的科员小洁探出头来,语气带着公式化的礼貌。 “哦,谢谢你,”程飞急切地追问,试图从小洁脸上捕捉到一丝信息,“杜镇长下午能回来吗?” “这个真不好说,早晨接到的紧急通知。”小洁据实相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希望再次落空。 程飞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清晨等到日暮。窗外,镇政府大楼的灯盏次第亮起,又陆续熄灭。 夜色渐浓,如同他心底不断下沉的绝望。杜芳菲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电话,那头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自那晚酒会杜芳菲决然离去,程飞已近乎两天粒米未进。疲惫和焦虑像两条毒蛇,噬咬着他的精力。在等待的无尽煎熬中,他不知不觉趴在冰冷的办公桌上,陷入了虚幻缥缈的昏睡。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如同惊雷般将他炸醒!他几乎是弹跳起来,一把抓起电话,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对着话筒嘶哑地喊道:“姐……你在哪里?”声音里带着睡梦初醒的脆弱和毫不掩饰的期盼。 “什么姐?小程,睡糊涂了?我是张家诚!”电话那头,张家诚显然被他这一嗓子喊懵了,语气带着惊愕。 “哦,张叔,不好意思,睡着了!”程飞猛地清醒过来,尴尬地道歉,一股更深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我看你也确实是太累了!……程飞,我就想问问你的行程安排,看哪天能来东平,我好提前安排接待!”张家诚的语气里,那份按捺不住的焦急透过听筒清晰地传递过来。 “张叔,我明天就过去!”程飞深吸一口气,果断地回答。 他知道,即使杜芳菲不愿意见他,即使他们之间那团乱麻般的误解和纠葛解不开,生活仍在继续,责任依旧在肩。与张家诚的约定,关乎发展,关乎承诺,已不容再拖! 他必须把自己从情感的泥沼里拔出来,哪怕只是暂时的。 第二天一早,带着一颗被失落和疑问填满的心,程飞驱车前往东平县。一百多公里的路程,窗外的风景从棠西的连绵山峦逐渐变为东平一望无际的沃野平畴。星罗棋布的湖泊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大片整齐的农田展现出蓬勃的生机。 这里的地理风貌和农业基础,与群山阻隔、发展滞后的棠西县形成了鲜明对比,经济状况显然优越得多。 张家诚此次调入东平县任常务副县长,主抓经济,是多方权衡的结果。他在官窑镇党委书记任上,虽未能带领百姓实现致富的突破,但其兢兢业业、稳扎稳打的工作作风积累了足够的资历。更重要的是,他军人出身,骨子里的果敢坚毅在一次指挥扑救特大森林火灾的危急关头展现得淋漓尽致,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立下大功,给市里主要领导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东平基础好、潜力大,需要一个既有责任心又有魄力、能在关键时刻顶得上去的干部来推动经济再上台阶。 初到东平,张家诚便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抱负。他深知这片富饶的土地蕴藏着巨大的机遇,远非棠西的困顿可比。前次带队考察,正是他雄心勃勃、准备大展拳脚的第一步。 程飞的抵达,受到了东平县政府相当高规格的接待。当晚的接风宴上,除了张家诚这位常务副县长,还有主管农业和招商的两位副县长以及县政府秘书长作陪。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几位领导对程飞在棠西县白手起家、打造出颇具规模的食品厂的成功案例赞不绝口,对他成立“橙基金”捐建希望小学的善举更是给予了高度评价,称其为“将企业家对社会的责任感做了极好的表率”。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然而,程飞骨子里是做实事的人。这些左右逢迎、虚与委蛇的场面话,如同隔靴搔痒,让他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他脸上维持着谦逊得体的微笑,心思却早已飘回了那个清冷月夜和那个消失的身影。 次日,在县政府明亮整洁的办公室,程飞见到了此前一同参与考察的曾洋和樊思杨。两位年轻干部显然经过了精心准备,已将考察资料整理成一份详尽完备、条理清晰、数据详实的工作报告。程飞仔细翻阅,心中暗暗赞叹:张家诚手下确实有可用之才,这份报告的扎实程度和呈现出的专业性,远非城关镇那些工作人员可比。 看完报告,张家诚将程飞请进了自己宽敞的办公室。他亲自倒了杯水递给程飞,目光恳切而锐利,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小程,这里没有外人,关起门来说话!这份报告,你怎么看?我要听真话!有什么说什么,千万别藏着掖着!” 程飞接过水杯,沉吟片刻,选择了坦诚:“张叔,实话实说,曾洋和樊思杨的报告做得非常扎实,材料详实,逻辑清晰,从文本本身几乎挑不出毛病。”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凝重,“但是,如何将这些考察得来的‘他山之石’,精准地‘攻’我们东平县自己的‘玉’?如何将报告里描绘的思路、模式,与东平独特的水乡资源禀赋、发达的农业基础、现有的产业格局进行无缝对接,真正落地生根,开花结果?这才是关键所在!也才是一份报告真正的价值和说服力所在!” “着啊!”张家诚兴奋地一拍桌子,眼中精光四射。 “这就是我为什么非要你来不可!你有经验、有认识,眼界宽,而且说话直截了当,句句都敲在鼓点上!完全和我想的不谋而合!” 他激动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大手一挥,“这样,小程,你务必在东平多留两天!我马上安排人,亲自带你实地去看看我们东平最有特色、最有发展潜力的几个地方——云燕湖的生态渔业基地、清河镇的万亩稻虾共生示范区、还有正在规划的高效农业科技园核心区!等你把情况摸透了,咱们再坐下来,从长计议,好好谋划!你看如何?” 程飞感受到了张家诚扑面而来的诚意和倚重,那是一种实干家之间的惺惺相惜。他压下心头的纷乱,郑重地点点头:“好,张叔,我听您安排。” 接下来的五天,对程飞而言是收获与煎熬交织的炼狱。 收获在于东平之行本身。云燕湖浩渺的水面上,现代化网箱养殖井然有序;清河镇的稻田里,龙虾与水稻和谐共生,孕育着生态循环农业的勃勃生机;规划中的高效农业科技园蓝图宏伟,展现着科技赋能农业的未来图景。这次实地考察,结合与张家诚数次深入务实的讨论,让程飞敏锐地嗅到了未来商业版图拓展的可能性。东平的资源、政策支持和张家诚的魄力,无疑是一片充满机遇的沃土。 然而,这份事业上的振奋,始终被另一种更强大的焦灼感死死压制着。 无论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还是稻浪翻滚的田野,抑或是规划图前热烈的讨论,他眼前挥之不去的,总是杜芳菲那清丽脱俗的笑颜,是她离去时孤绝羸弱的背影,是那只印着唇痕的孤零零的玻璃杯。 每一个空闲的瞬间,每一次电话的忙音提示,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度日如年,莫过于此。 他归心似箭。 行程一结束,程飞婉拒了张家诚的再三挽留,立刻驱车返回棠西。车轮飞转,窗外的风景急速倒退,他的心却早已飞回了城关镇,飞向了那个可能依旧紧闭的镇长办公室。 车刚驶入熟悉的城关镇大院,停稳。程飞推开车门,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希冀,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镇政府大楼门口的政务公开宣传栏。就在这一瞥之间,一张崭新的、印制精美的公告,如同晴天霹雳,毫无征兆地狠狠砸进了他的视线,也砸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选派通知” “……为加强优秀青年干部培养,经市委组织部研究决定,选派棠西县优秀青年干部、城关镇镇长杜芳菲同志,作为我市本年度重点培养对象,于近日起程赴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进行为期半年的公共管理专业高级研修深造学习……” 出国?深造?哈佛?半年? 这几个词像淬了冰的子弹,瞬间击穿了他连日来奔波思考筑起的堤坝。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突然?为什么事先没有一丝风声? 为什么……连一句告别没有?那晚在办公室,她欲言又止的,难道就是这个?那句“如果有一天我回得去,你还在吗?”言犹在耳,而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程飞脚下一个趔趄,眼前发黑,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宣传栏立柱,指尖传来金属的寒凉,直透心底。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失落和难以置信的荒诞感,如同汹涌的寒潮,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冻结。 杜芳菲清冷倔强的脸庞,那晚灯光下她眼底隐藏的脆弱与希冀,她转身离去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所有鲜活的记忆碎片,都在这一刻被这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官方公告,无情地碾得粉碎。 他缓缓地、机械地拿出手机,屏幕亮起,通讯录里“杜芳菲”三个字静静地躺在最顶端。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最终,所有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他颓然地、重重地按下了锁屏键。 窗外,那轮冷月依旧高悬,清辉漠然地洒满大地。 而程飞脚下的路,在这清冷的月光下,似乎比这深沉的寒夜更加漫长,更加扑朔迷离,望不到尽头。 那只印着唇痕的玻璃杯,和这张冰冷的公告,如同两个时代的界碑,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半年,足够改变多少事?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他拼命想抓住的人,不久,就将远在重洋之外。 第40章 突破心墙 杜芳菲知道程飞在发了疯似的找自己,她并是不想见,而是不敢。 甚至她那晚的离开并非是因为程飞和曹姝华的暧昧关系。 恰恰是曹姝华出现,击碎了那个一直在寻找自我的决心。她忽然发现,一个人女可以那样优雅而热烈地活着、也可以那样肆无忌惮地爱着。 反观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那个鲜活灿烂的杜芳菲好像越来越远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文山会海中蹉跎的职业女性,是那个不擅长却不能轻易放手的官场小白升级打怪的蜕变之路。 虽然程飞无数次类似玩笑的试探,都被她假装的愠怒和羞涩搪塞了过去,但不可否认的是,只有面对程飞那样看似无厘头的“挑逗”和试探,才是她灰白世界里难得的亮色。只有在他面前,在他那些让她又气又笑的玩笑里,她才能短暂地卸下“杜镇长”的盔甲,感觉自己还是一个渴望被爱、需要呵护的普通女人。 这份心动如此真实,却也因此更加沉重。 可是如今,面对自己明明深爱的人,连一句肯定的承诺都无法说出口。 她深知,那晚和程飞促膝相守的浪漫更像是在自己繁忙的工作当中偷来的!它属于这个城市的每一位有着炽热心灵的男男女女,甚至属于那些基于肉体和美色而蠢蠢欲动的灵魂,但唯独不属于自己。 一入官场,人生便处于两难,处处都是身不由己。 如果这样,我何必再去纠缠那个爱而不得的人,让对方陷入如自己一般的痛苦当中。 所以她自己暗暗决定,还是悄悄地离开吧,或许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与其说是忽略了程飞的感受,不如说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将离别之痛降到最低。她选择了最笨拙的方式——逃避。或许时间能冲淡一切,包括这份让她既甜蜜又惶恐的情愫。 然而在出发美国之前,程飞终于见到了杜芳菲。 程飞找到了一个杜芳菲无法拒绝的人,她的父亲杜雨明,父亲的温厚和劝导改变了女儿的决定。 地点还是那间幽暗隐蔽的西餐厅。 暮色四合,窗外华灯初上,餐厅内依旧点着摇曳的烛光,低回的爵士乐如泣如诉,空气里弥漫着旧时光的味道。 当杜芳菲走进来时,程飞正失神地望着窗外。仅仅一周不见,那个神采飞扬、仿佛能照亮一切的年轻人消失了。眼前的他,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疲惫与沧桑,脸颊似乎也清瘦了许多,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深深的落寞里。 这陌生的、有些拘谨的程飞,让杜芳菲心头猛地一揪,泛起细密的心疼。 “姐。”程飞转过头,目光触及她的瞬间,黯淡的眼眸骤然被点亮,一种近乎夺目的光辉在眼底滚动,带着失而复得的激动。 杜芳菲默默地在他对面坐下,烛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颤动的阴影。她不敢直视那双过于灼热、仿佛能看透她所有伪装的眸子。 “姐,我点了你爱吃的牛排和香煎银鳕鱼,酒还是咱们喝过的那款,冰好了。”程飞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但那份小心翼翼的局促难安,杜芳菲听得一清二楚。 他为她斟上酒,金黄的液体在杯中折射着烛光。“开心点,就当……弟弟给你践行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侍者悄然送上餐点,精致的摆盘在昏暗光线下也失去了吸引力。两人沉默地吃着,刀叉偶尔碰到瓷盘,发出清脆却孤寂的声响。 空气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终于,杜芳菲放下刀叉,抬起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程飞……如果……如果我说,我并不是非走不可,你会让我留下吗?”她的眼神闪烁着,充满了迷茫和犹豫。 是的,只要她开口,父亲杜雨明部长完全有能力替换掉这个深造名额。 她并非没有选择,只是彻底乱了方寸,不知路在何方。 程飞微微一怔,随即放下手中的餐具,神情变得无比认真,甚至有些严肃:“不,姐。这是好事,为什么不去?”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诚恳而坚定,“未来二十年,体制内的竞争格局会剧变,学历和能力将是核心砝码。这是一次重要的洗牌,也是一次难得的深造机会!早做准备,抢占先机,这是必须的!” 他条理清晰地分析着,像一个冷静的军师,为她的前途拨开迷雾。 这个明明比她小几岁的学弟,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展现出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洞察,帮她做出最理性的抉择。杜芳菲心中五味杂陈,感激与酸涩交织。 “程飞……”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不安和歉疚,“自从在棠西再次遇见你,每一次困境,都是你在帮我……项目、资金、建议……我需要什么,你总是适时地送到我面前,甚至在我最迷茫的时候,也只有你能点醒我……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她的声音哽咽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姐!”程飞急切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坚毅和熨帖人心的温和。 “你什么都不用说!更不用想着给我什么!”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坦诚,“难道你不明白吗?我从来没向你要过任何东西。你看我们这样相处,不是挺好吗?彼此关心,互相支撑,这本身就已经让我很满足了。”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她的负罪感。 “可是……我总是觉得太亏欠你……”杜芳菲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自责如攀援缠绕的凌霄花,在心头恣意生长。 “姐,姐......我必须拦你一句……”程飞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宽慰,“你怎么能这么想呢?现在是什么年代了?马上千禧年了,你怎么还是旧社会千金小姐报答穷书生的想法,非得以身相许啊?”程飞这时候又发挥了他乐观而且善于用玩笑调节气氛的优势。 “去你的!谁要以身相许了!”杜芳菲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羞恼地嗔了他一眼,那份沉重的自责感似乎被冲淡了一些。 “这不就对了嘛!”程飞趁热打铁,脸上重新焕发出往日的神采,语气也轻松起来,“你看,咱们这样相处多好,不该有任何压力。你是为人民服务的镇长,我是你治下努力奔小康的小老百姓。只要我摆正位置,不生非分之想,咱们这工作关系,不是挺自然、挺健康的吗?” 他循循善诱地开导着她。 “那你……”杜芳菲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到底有没有……非分之想?” 程飞的眼神明显慌乱起来,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别……姐……没……这个……”面对眼前明艳不可方物、又带着一丝脆弱的美人,说“没有”是对这份心动最大的亵渎;可若说“有”,似乎又立刻陷入了两人之间那无解的、令人心痛的死循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和力量,说出了一番足以让杜芳菲铭记终生的话: “姐,”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不躲不闪,“要说非分之想……弟弟在大学时就有。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女神一样的存在,光芒万丈,遥不可及。本以为毕业后,以为咱们也只是在学校时校友之间浅薄的缘分。没想到命运又把我们推到一起……”他的嘴角牵起一丝温柔又欣慰的笑意,“那一刻我心里那点早就熄灭的小火苗,自然就……死灰复燃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但是,姐,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对不对?成年人最大的责任,就是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承担后果。我程飞对你怀有非分之想,难道就一定要向你索要一个结果吗?难道这份心动,就必须捆绑上你的未来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杜芳菲。 她愣愣地看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反问:“不然呢?” 程飞轻轻放下酒杯,烛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神情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有权决定你的心意,我可以对你说:‘杜芳菲,你嫁给我!’可是现在,”他摇了摇头,声音更加低沉,“可是如今,我并没这么想,因为你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嫁人、能不能嫁人,你选的路才刚开始,还没走完呢,你背后还有城关镇近十万百姓呢,你的决定哪有那么容易做出来?所以......” 他的目光如同温暖的潮水,包裹着她,带着鼓励,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所以……不必考虑我、不要有亏欠感,你不欠任何人的,去读书、去走当初计划好的路,走着走着说不定什么都通了,到时候你再回头看......”程飞表情一瞬间切换为孤傲和傲娇,“说不定你就觉得……哼,一个小小的程飞,当初我居然还为他伤神,真可笑......老娘的江山锦绣,后宫还缺你这种小白脸吗?” “噗……哈哈哈……”杜芳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和夸张的语气逗得前仰后合,刚喝进嘴里的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呛得她连连咳嗽,眼泪都笑了出来。“你……你这人……说着说着就没个正形!”她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嗔怪道,心头的阴霾和沉重,竟在这一刻被驱散了大半。 “你看,”程飞眼中也盈满了笑意,那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神采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其实也没那么伤感,对吧?天也没塌,用不着躲着不见我,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谁躲着你了?”杜芳菲脸颊微红,带着点小女人的娇嗔和醋意,“那不是……你身边那些莺莺燕燕,一个个都那么光彩照人……我看着嫉妒,不自信……怕被人比下去……”她略带幽怨地说着,眼神里却泄露了一丝真实的危机感。 “哟,我们当年叱咤西江大学的校花还有不自信的时候,开什么玩笑?”程飞突然放低声音,贴近杜芳菲的面颊,细声细语地说:“在程飞汪洋一样的心房里,你才是唯一的真神——女神!你要不信,我......给你磕一个得了!” 话音未落,他伸出双手,轻轻地、带着无限珍重地捧住了杜芳菲的脸颊。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温柔地穿过她鬓边的发丝,熨贴在她微凉的耳际。然后,他微微倾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亲昵地抵在了杜芳菲光洁饱满的前额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烛光在他们交叠的额前跳跃,爵士乐如丝如缕地流淌。 杜芳菲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额角传来的温热,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微颤,能感受到他呼吸间灼热的气息拂过自己的鼻尖。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温暖、悸动和不舍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防。 两行清泪再也无法抑制,无声无息地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滚烫的泪珠,一滴,两滴……悄然滴落在她面前那杯微温的咖啡里,漾开细小的涟漪。 “姐,”程飞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她额前低语,“姐,去读书......这是一个特别好的机会,会解答你现在很多的疑惑!相信我,等你回来,一... “但是……”他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像被什么堵住。 “但是什么?”杜芳菲抬起朦胧的泪眼,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程飞缓缓抬起头,双手依旧捧着她的脸,指腹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他的目光深情似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一丝孩子气的祈求,望进她泪光盈盈的眼底,轻声说: “但是……记得每天想我一秒钟……好吗?” 窗外的夜色已浓,餐厅里的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温柔地包裹。离别不都是伤感的,至少这一刻的温存与坦诚,足以让杜芳菲带着难以名状的勇气和信心面对未来。 第41章 不速之客 寒风卷着枯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打着旋儿。 汉江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凛冽些。 杜芳菲远赴美国求学已两月有余。课业繁重,她只能偶尔在深夜拨通越洋电话,与程飞分享些异国见闻和生活点滴。 程飞则会将杜芳菲出国前一手经办的“康养小镇”项目的进展,用尽可能简洁清晰的方式向她介绍最新的进展。 他知道,这是杜芳菲尤其关心的事情,这里倾注了她太多的心血。 消除了心里的执念,虽然远隔重洋,但两人感觉彼此的心灵却在一步一步靠近。 进入千禧年的程飞,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彻底进入了“暴走”模式。他创立的“朗筑国际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不仅成功拿下了备受荥川市瞩目的棠西县城关镇“康养小镇示范项目”,更敏锐地捕捉到了中国城镇化浪潮下的巨大机遇。 他坚信,未来二十年将是房地产行业的黄金时代,是财富快速积累的绝佳窗口。 以程飞的性格和对市场的狼性嗅觉,他绝不允许这样的机遇从指缝溜走。 于是,“朗筑国际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朗行国际旅游文化传播公司”、“朗润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等一系列带有鲜明“程”字烙印的企业,如同精心布局的棋子,悄然落子于西江市。 程飞的经营策略清晰而精准:核心业务深耕三四线下沉市场,凭借超前的理念和雄厚的资本,往往对地方企业形成碾压性优势。而在西江乃至汉江省外,“朗筑国际”则主要参与标志性项目的规划设计,依托简鸿宇这位声名鹊起的知名设计师为品牌背书,提升行业影响力。 不知不觉间,程飞已从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悄然成长为影响棠西乃至荥川经济格局的重要力量。他的投资意向,甚至能左右一些官员的政绩考评和升迁路径——谁能争取到程飞的支持,往往意味着在激烈的“政绩锦标赛”中占得先机。 新任县委书记郝东国履新没几天,一个电话便将程飞请到了他那间庄重肃穆的书记办公室。 “程总!你好你好!”郝东国一见秘书引着程飞进来,立刻从宽大的办公桌后起身,快步迎上,双手紧紧握住程飞的手,脸上洋溢着既敬重又热切的笑容,力道十足。 “书记您好!您还是叫我小程就行,听着亲切!”程飞一如既往的谦逊,这份不骄不躁的态度,深得县里几位主要领导的赏识。 “那怎么行!慢待了我们棠西的明星企业家!”郝东国拉着程飞走向会客沙发,语气诚恳,“你这几年为家乡做的贡献,有目共睹!县里上下,包括我本人,对你的成绩都是高度肯定的!更希望未来你能为棠西带来更多投资机会,带领乡亲们真正走上脱贫致富的快车道!” 他的话,一半是场面,一半是发自肺腑的期待。 “书记放心!只要家乡建设有需要,我程飞义不容辞!”程飞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要的就是你这份担当!”郝东国赞许地点头,随即吩咐道,“小姜,把我上次出差带回来那个茶叶,给程总沏上。” 秘书小姜,一身剪裁合体的米色职业套装,身姿挺拔,举止优雅干练。她是杜芳菲调任城关镇后,接替其位的郝东国第一秘书。 她动作利落地为程飞奉上一杯香气氤氲的上好毛尖,然后微微颔首,无声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郝书记挑秘书的眼光,真是一流。”程飞心中暗赞。 “程总,”郝东国收敛了寒暄的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今天请你来,是有一件关乎棠西未来发展大局的事情,想听听你的高见!” 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程飞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清香的茶汤,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书记请讲。” 郝东国深吸一口气,眉宇间凝聚着沉重的压力:“我们棠西,是个穷县!贫困县的帽子戴了多少年?摘不掉!跟周边有区位优势、自然条件好的县比,经济发展滞后了不是一点半点。历任领导不可谓不努力,励精图治,可就是很难蹚出一条新路来!收效甚微啊!”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着程飞,“我刚接任书记这个担子,说实话,能不能干出成绩,心里……没底!但我有决心!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 “书记您这份为民请命的决心,令人敬佩!”程飞由衷地说,“作为棠西的一份子,看到有您这样的父母官,我们都觉得日子更有奔头了!”他的恭维真诚而不谄媚。 郝东国摆摆手,眉头锁得更紧:“光有决心不够啊!程总,你看看咱们县:群山环绕,交通闭塞,要命的大动脉迟迟不通!发展大型工业?没有基础。可耕种农田?面积少得可怜。偏偏人口又是周边几个县里最多的!这要发展起来,难!难于上青天!”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所以,”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锁定程飞,“我请你来,就是想请你这位眼界开阔、思维活跃的能人,帮我指条明路!县委办、县政府那些笔杆子,坐办公室坐得脑子都僵化了,写的报告尽是些纸上谈兵的废话!我需要真知灼见!需要破局的思路!”他的语气带着殷切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程飞看得出来,郝东国这番话发自肺腑。这位新任书记,是真想做出一番事业,是真在为棠西的未来发愁。 一任地方官,不怕犯错,就怕庸碌无为。 感受到郝东国的真诚和急切,程飞也不再藏拙。 “书记,您太抬举我了。说到底,我只是个有点运气的生意人,谈不上什么高见。”程飞谦逊的开场,随即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但书记您既然信任我,问到我了,这就是对我程飞最大的鞭策!我就斗胆说说自己一点粗浅的看法,也是这些年在外奔波,结合所见所闻的一点思考。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书记您多多包涵!” 郝东国眼中流露出激赏。 程飞这份在巨大成功面前依然保持的低调谦逊,以及眼中那份对家乡深沉的责任感和澎湃的事业心,正是他最为看重的品质。 “程总,但说无妨!我要听的就是你的肺腑之言,真知灼见!”郝东国鼓励道,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书记,”程飞的声音沉稳有力,“我认为,我们棠西,并非一无是处!关键是要找到我们最核心、最具独特价值的优势资源!找到它,然后围绕它制定清晰的发展战略,将其价值发挥到极致!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盘活棠西这盘看似死局的棋!” 郝东国完全被吸引住了,屏息凝神,等待着下文。 程飞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语出惊人:“书记,您看,群山环绕,交通闭塞,这固然是我们的劣势,但换个角度看,它恰恰也可能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哦?”郝东国身体一震,不自觉地坐直了,迫切地追问,“愿闻其详!”他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期待。 “书记,其实当初我做中汇厂,就基于这个思路。”程飞解释道,“我们是穷,但有些资源得天独厚,无法复制!比如我们东山脚下那片养殖区出产的黑山羊,肉质鲜美独特,这不正是这片山水赋予的吗?那么,我们棠西的群山之中,还隐藏着多少这样的‘宝藏’未被发掘?那些郁郁葱葱的山林本身,难道不是一种巨大的、待开发的资源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何必舍近求远,盲目去学东平的新农业、学凌华的轻工业?那不是我们的根!强行嫁接,只会水土不服,让我们陷入更深的被动!” 最后这几句话,直指要害,说得颇为尖锐。郝东国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他并未打断,只是眉头紧锁,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程飞见状,立刻缓和了语气,带着歉意笑道:“书记,我这点浅薄的见识,实在是不值一提,也就是您这样有包容心的领导,才能耐心地听我在这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 “不!程总!”郝东国猛地抬起头,大手一挥,浑厚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振奋,“我不这么认为!恰恰相反,我觉得你的分析,高屋建瓴,切中要害,极具创造性!”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在沙发前来回踱步,“这比我案头那些千篇一律、空洞无物的考察报告强一百倍!一千倍!”他停下脚步,眉心紧蹙,眼神却异常明亮,一股坚毅不屈的光芒在他脸上凝聚,“要想从根本上改变棠西的面貌,变革,势在必行!必须打破旧有的思维桎梏!” “砰砰”,两声轻柔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得到郝东国应允后,门被推开。秘书小姜步履轻盈地走到郝东国身边,低声提醒:“书记,十分钟后会要开始了,您看……” 程飞闻声,立刻站起身:“书记,那您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郝东国也站起身,再次紧紧握住程飞的手,力道很大:“好,好!今天真是受益匪浅!改天我们再深谈!”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热情地邀请道:“......对了程总,晚上正好有个小范围的接待晚宴,市里来了几位相熟的朋友,不算太正式。你要没什么特别安排,陪我一起出席?大家也认识认识?” “啊?书记,这……这恐怕不太合适吧?”程飞确实感到意外,连一旁的小姜脸上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哎,有什么不合适!”郝东国爽朗一笑,拍了拍程飞的肩膀,“就是朋友聚聚,顺便聊聊发展。就这么定了!晚点我让小姜把时间地点发给你!”他态度坚决,不容推辞。 “那……好吧,谢谢书记。”程飞只好应承下来。 郝东国说着和程飞握手告别,让小姜送程飞下楼。 离开县委大楼,程飞驱车直奔“橙基金”驻地。 车刚在“橙基金”办公楼前停稳,程飞推门下车。一阵寒风吹来,他紧了紧衣领。就在这时,车位旁边的宣传栏后面,猛地窜出一个人影,直冲冲地拦在了他面前! 程飞猝不及防,心头一跳。 定睛一看,来人五十多岁,秃顶,身材微胖,裹在一件明显大了一号、皱巴巴的廉价西服里,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这不是官窑镇化肥厂的孙建设! “这老色皮怎么找到这儿来了?”程飞心中不快,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哎呀,程总,可找到你了!”孙建设故作熟稔,满脸堆笑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抽出一支给程飞递了过来。 “哦,是孙总。”程飞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抬手挡开递来的香烟,语气疏离,“抱歉,我不抽烟。孙总找我有事?”他懒得寒暄,只想尽快打发走这个让他想起梁倩痛苦往事的人渣。 孙建设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笑容僵了僵,讪讪地把烟塞回烟盒,搓着手:“呵呵……不抽好,不抽好,健康……”他眼珠一转,又堆起笑容:“程总,您看这都到饭点了,要不……咱们找个清净地方,边吃边聊?我请客!地方您挑!” “真是不巧,孙总,”程飞语气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中午我已经有安排了。”他看着孙建设瞬间垮下来的脸,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要不……去我办公室坐坐?有什么事,您直说。” 他倒要看看,这个老流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那好!那好!”孙建像是在失望中又觅得了一线希望,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那就打扰程总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程飞身后,走进了“橙基金”明亮而现代的办公楼。那件不合身的西服,在他略显佝偻的背影上,显得更加滑稽而刺眼。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门关上的一瞬间,程飞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心想:老小子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看我今天替梁倩出了这口恶气! 第42章 书记的饭局 程飞并没把孙建设带进自己办公室,而是在公共会客区坐了下来,吩咐前台秦小玉给孙胖子倒了杯水,两人对面而坐。 “孙总,咱们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尽快开口,只要我程飞能做到了,绝不含糊!”程飞故作慨慷地试探着孙建设。 “哎呀程总,到底是大企业家,气魄真不一样!呵呵......呵呵......”孙建设眼里流露着一丝惊喜。 “都是乡里乡亲的,有话直说,别见外!”程飞斜睨着这位不速之客,如果不是因为梁倩那档子事还没个交代,他实在没工夫搭理这个老浑蛋。 “那我就直说了,程总!”孙建设清了清嗓子,说出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程总,我呢,今年化肥厂效益不好,都是走后门批条子赊账的,货出去一年半载也见不到回头钱,连续亏了好几个月了,这厂里人吃马喂地,不进钱扛不住啊......所以我和几个朋友合伙搞了个副业,在咱们棠西县边上弄了个砂石场......嘿嘿,我听说城关镇那边“康养小镇”是程总您的项目,您看......砂石料,能不能照顾照顾兄弟我,价钱肯定优惠......” 程飞眉头一挑,心想这老小子做生意倒也是一把好手,能舍弃化肥厂的生意不做,改做砂石场,不管是不是蒙的,也算踩了一回风口,如果不是因为梁倩那档子事,他求到门前,看在同乡的份上,没准能帮帮他。 可是现在,对不起了! 但是程飞表面并没表现出丝毫的拒绝,反而热情地替孙建设出谋划策。 “哎呀,孙总,你有砂石场这事咋不早说呢,‘康养小镇’那边确实需求量不小,只不过你这来得太晚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都定了供应商了?”程飞装出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闻听此言,孙建设一脸的着急,两只势力功利的眼睛焦急地看着程飞。 “你稍等啊,孙总,我给你打电话问一下!”程飞假装打电话,站起来朝卫生间方向走去,留孙胖子一个人在沙发上忐忑不安地等着。 几分钟后,上完厕所的程飞直觉浑身轻松,不慌不忙地回到接待区。 “孙总!”人还没到,程飞就兴高采烈地招呼孙建设。看程飞这么高兴,孙建设顿时觉得这事有门,只要程飞把这个工程交给自己,没准就发了。 心里这么想着,孙建设差点笑出声来,用力地挤压着并不协调的五官,让自己看起来笑容更真诚,殊不知这种过度的表现让他看起来更多了几分猥琐。 “孙总,这事呢是我手底下一个项目经理管着,我刚打电话给他,好像还没定。你这样,我因为中午有个应酬,不能陪你,我一会给你个电话,你中午吃过饭,打电话找郑总,具体他和你对接,好吧!”程飞郑重其事地给孙建设安顿。 “哎呀,程总,你这让我说什么好呢?大恩不言谢,兄弟以后一定唯程总马首是瞻,跟着程总发财啊,哈哈哈......” 程飞心里一阵厌恶,心想你个老东西,一口一个兄弟,骂谁呢? 等孙建设千恩万谢地走了,程飞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随后,他拨出了一个电话。 “龙哥,刚才我说的那个人,下午去找你。这老色皮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要不出人命,人我交给你了,随你发挥!”程飞的电话是打给肥龙的。 “你放心吧兄弟,整人是我专业,老子最恨欺软怕硬的老淫棍,这次我让他以后看见年轻小姑娘直接尿裤子!”肥龙在电话里瓮声瓮气地说。 “行了,龙哥,工地你盯紧你手下的人,咱兄弟归兄弟,质量不能给我拉跨!”程飞最后又叮嘱了一句。 “这你放一百个心,我把郑洪楔死在工地上,出了问题他提头来见我!”肥龙的表态程飞非常的满意。 打发走孙建设,程飞到镇政府食堂简单吃了口午饭,便在办公室里休息,顺便给简弘亦打了个电话,沟通了近期的工作。 下午四点钟,郝东国的秘书小姜发来了晚上聚会的地址和时间。 下午五点,程飞先去县委大院接了秘书小姜,然后准时出现在约定的地点,与郝东国等人汇合。 在城郊的小清河等了大约半小时,一辆黑色的桑塔纳3000远远地开过来,在程飞车前停下,只见郝东国在车内冲程飞招了招手,车子径直往前开。 “程总,你跟着书记的车就行!”小姜在旁边提醒他。 “嗯,好嘞,听领导吩咐……”程飞发动车子,跟在后面。 “程总您可别这么说,我可不是什么领导,可别让书记听见了,会觉得我是狐假虎威,那我可惨了!”小姜脸上满是俏皮,和在书记办公室的时候判若两人。 “书记是你领导,你是我领导……请小姜领导以后多关照!”人都是需要被认可的,哪怕这种认可带着些许的恭维和讨好。 “怪不得书记那么喜欢你,你这人……挺会说话……还那么有本事!”小姜忍不住看看程飞的侧颜,棱角分明的脸颊带着凌厉和帅气,是女孩子都会喜欢的那种。 “哎哟,那我可太荣幸了,不管书记是否喜欢我,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也就踏实多了。”程飞连忙诚惶诚恐地说。 “小姜,今天是个什么局啊?”程飞从上午郝东国邀请时心里就一直在打鼓,组织到见的什么人,该说什么话,趁着小姜在,赶紧打听一下。 “程总,别问,心放在肚子里,踏踏实实地去就行了!”小姜一副场面人的傲娇神情,迷人的唇线、高耸的鼻梁在车窗上勾勒出精致的剪影。 “郝书记的私人场合居然也带着秘书,这小姜有点来头!”程飞一边开着车,一边心里再琢磨。 车子出了城,一路朝西开,程飞认出是朝胥渡县的方向。 胥渡县与棠西县毗邻,但是发展状况却大不相同。 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胥渡县与棠西县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靠近国道和省道,交通状况良好,而一山之隔的棠西,却被挡在了发家致富的鸿沟之外。 车子在山里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大约七点钟左右拐进了一条寂静的山道,路两边覆盖着茂盛的林木,虽然时值严冬,草木枯槁,但春天来临时可以想见这里景色的优美宜人。 车子顺着山道盘旋而下,在一处修竹茂林掩映的木质大门口拐了进去。 程飞紧随其后,跟着往前走了五六分钟,在一片开阔的停车场两辆车依次停好,程飞与小姜下了车,等候在一旁。 郝东国的车门打开,一共有四人从车上下来,前面副驾驶下来的是财政局蔺局长,此前程飞见过一两次,而后面两个人一个是郝东国,另一人却让程飞大吃一惊。 而那人看见等在旁边的程飞更是惊讶万分,三两步走过来,伸出双手和程飞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曹书记,真没想到郝书记的贵客是您啊,好久不见了!”程飞率先开了口,紧紧地握着那人的手。 “哎呀程飞兄弟,郝书记说带个青年才俊过来,真没想到是你啊!”那人握着程飞的手,很是激动。 来人正是荥川市新开区书记曹国华。 两人的一番寒暄,把郝东国看愣了,这曹国华不但认识程飞,还以兄弟相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疑惑地看着曹国华,不解地问道:“曹书记,你们……认识?” 曹国华点了点头,向郝东国解释说:“何止是认识啊!郝书记,程飞兄弟是我父亲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呐!” “曹书记言重了,只是我当时恰巧路过,做了一个普通公民该做的事,实在担不起您的赞誉……” 曹国华见郝东国一脸迷惑,于是将程飞当初如何勇斗贼徒,并将他患有奥尔兹海默症的父亲送到医院的事情简略叙述了一下。 “哦……原来如此!”郝东国此时才恍然大悟。 同时心里暗自思忖,程飞有这么抗硬的关系,却始终没在外人面前显露,年纪轻轻有如此沉稳内敛的修养,此子不简单呐! 这时程飞又和蔺局长打了招呼,几人相携向不远处一座灰墙黛瓦的建筑走去。 建筑的外形看起来极为普通,就像是一座不起眼的山中民居,但走进去却是别有洞天,不说是奢华无比,却自有一番不俗的品味和格调。 内部空间很像是现在很多顶级酒店的布局,有大堂、餐厅、客房、温泉、酒吧及其他娱乐设施,家具考究、配套齐全。 几人进了大堂,有一位侍者端来一个托盘走到众人面前,曹国华率先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放在了托盘里,郝东国等众人见状,虽不明所以,也都以此把手机放在托盘里,侍者转身将几人的手机送到前台交由专人保管。 侍者带路,众人在曹国华引领下,来到一间格调清雅的包间里,这里布置非常的考究,文化氛围浓厚。 包间内已有一人正在等候。 曹国华第一眼看见那人,立刻恭敬地走上前去握手,微微颔首向那人致意,语调谦卑但带着崇敬,说:“祁老,让您久等了!” 被称作祁老的人大约七十岁上下,头发和胡须都有些花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深邃的眸子在厚厚的镜片后买你闪动着洞察人心的光芒。 郝东国和蔺局长分别向祁老握手问候之后,祁老看到了站在最后的程飞和小姜。 “哟,今天还有两位小朋友,这个聚会越来越有意思了......呵呵......”祁老眼睛的余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程飞,程飞也只是微微颔首,礼数算是点到为止。 众人落座,几道精致的菜肴端了上来。但让程飞略微惊讶的是,菜品并不是什么昂贵珍稀的名菜,相反都是些山中时珍和寻常野菜,只不过经过厨师高超的厨艺加工,使他们的品相非常符合此时的格调。 一餐饭吃的简简单单,没有肉也没有酒,甚至程飞想想当中的高谈阔论都没有,给程飞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大学的自习室,大部分时间是安静的,只有偶尔有几声低语,声音的大小控制的也只有对话的两三个人能够听得见。 这样的场合,程飞和小姜自然是非常识趣,只是认真聆听,不会主动发表意见。 在礼貌克制的氛围中,晚宴结束了。 祁老在曹国华的陪同下离开了包间,郝东国等人则被侍者带着来到SPA和娱乐区。这里已经有了三三两两不认识的其他客人,也都是在窃窃私语。 舒适的温泉,水面蒸腾,一片氤氲,郝东国肩膀上搭着毛巾,和程飞、蔺局长三人并排坐着。 “程总,有什么感受?”郝东国用毛巾摸了把脸,带着询问和试探的预期,考问程飞。 “书记,从祁老的话里,我大约领会到了三点内容,不知道准确不准确,说不好的话您见谅!”大家现在坦诚相见,也算是搅在一口锅里,程飞也就不再客套。 “一、我们国家未来要重点打造区域经济一体化建设; 二、形成“政府引领导,社会参与”的杠杆模式; 三、今年全国要新增建设1.2万公里高速路......二位领导,我说的不知道对不对?” 郝东国和蔺局长相视而笑,频频点头。 “程总,我今天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就是带你来见了祁老!从祁老讲的观点我在现实中得到了印证,而我印证的依据,就是程飞你所经营的企业和你做事的方法和态度,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是开了天眼?......”郝东国说到高兴处“哈哈”大笑,有对程飞的赞赏,也有自己作为伯乐的识人之明的得意。 “哪有,书记,您实在是过奖了,我只不过是运气好,让我碰上了好的时代、也碰到你们几位关心民生疾苦的好领导,也愿意给我程飞机会,我才取得了今天小小的一点成绩,以后我会加倍努力,不辜负各位领导的期望!” “程飞,今天我们和书记一起出来,你就不要再过度谦虚了。书记可没带过体制外的人参与过这种场合,可见对你的重视程度!”蔺局长在暗暗提醒程飞不要过度谦虚,谦虚过了头就是对领导眼光的怀疑了。 ...... 当晚几人住在了这座没有招牌但绝对大有来头的山庄里,处处看不出名头却处处透着特权与神秘。 第二天吃完早饭,郝东国与曹国华、蔺局长出发去荥川,而那位神秘的祁老已不知所踪,宛如传说中的世外高人,来无影去无踪。 “程总,小姜交给你了,你负责把她安全送回棠西!”郝东国临走前吩咐程飞。 “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车发动不久,还在崎岖蜿蜒的山道上转悠,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拿出手机一看是郑洪打来的,程飞怕有什么事,赶紧按了接听键。 “哎呀程总,你可算接电话了,昨天晚上一直打你电话打不通!”郑洪在那头十分着急地说。 “不好意思郑总,昨天有点急事,把手机落下了。什么事你请讲?” “哦,是这样,昨天你交代给龙哥那事,已经办了,现在那个孙建设已经进了局子了,龙哥让问问你,接下来咋处置?是让他蹲几天呢,还是给点教训就行了?”郑洪作为事情的执行人是非常合格的。 “我靠,给弄局子去了,你们手笔大了点吧?”程飞惊讶地说。 “这才哪跟哪啊?程总,对付什么样的人就得有什么样的手段,像孙建设这样滚刀肉,你不给他来点厉害的,根本没用!”郑洪收拾个把人经验是十分丰富的。 “好,等我回去吧,中午就到......”程飞想想还是回去了解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你们这些资本家,干什么坏事呢?”小姜在旁边一直听着他们打电话,不由得好奇地问。 “一听你这话就是对资本家有成见,我们是为民除害!抓着一个老流氓......”程飞云淡风轻的一番话,彻底把小姑娘的好奇心调动起来了。 “我也要去看看......” 第43章 叫他老婆来捞人 “程总,正好今天没事,我跟你去看看吧……”小姜侧过身,脸上带着促狭又好奇的笑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看‘老流氓’……到底长啥样呀?”她的语气里,带着点戏谑的味道。 程飞侧脸瞥了她一眼,心中微感讶异。 平日里在县委大院见到的小姜,总是衣着得体,步履从容,一副端庄持重、滴水不漏的秘书形象。此刻私下相处,竟显露出如此活泼伶俐,甚至有点“八卦”的一面。 这反差让他觉得有趣。 他忍不住想逗逗她,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坏笑:“老流氓有什么好看的?你这么漂亮水灵的姑娘,万一被那老色鬼盯上了,那麻烦可就大了!”他故意把语气放得阴森森的。 果然,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吓和羞涩瞬间掠过小姜的脸庞,但她立刻又恢复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调皮模样,挺了挺胸脯,自信满满地说:“我才不怕他呢!告诉你,我可是练过的!很久不打人了,真要遇到正好为民除害!”她还象征性地挥了挥小拳头。 “哎呀!”程飞夸张地惊叹一声,脸上堆满“敬佩”。 “没想到我们端庄稳重的姜大秘书,骨子里还是个侠女!失敬失敬!”说着,他腾出右手,装模作样地在方向盘上拍了几下,权当鼓掌。 “程总……”小姜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混合着神秘、紧张和强烈好奇的语气,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飞,“我……我听好多人说,您特别厉害!连……连肥龙那样的人物,都被您收服了……您……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她的眼神里,又是崇拜又是好奇。 程飞看着小姜这副充满好奇的表情,摇了摇头:“别听外面瞎传!什么收服不收服的,我又不是佛祖,肥龙也不是那只泼猴啊!” “噗嗤……哈哈哈……”程飞这个比喻瞬间戳中了小姜的笑点,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飚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捶着自己的腿,“哎哟……程总您……您说话太逗了……哈哈哈……” 笑过一阵,小姜抽出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但心中的疑惑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浓烈。眼前这个男人,是县里炙手可热的明星企业家,是荥川市的“十大杰出青年”,在省城年轻一代中也堪称翘楚。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人,怎么会和肥龙那种带着灰色背景的人物搅在一起?更关键的是,他们的合作居然没有像外界预测的那样,爆出什么惊天丑闻或者恶性事件? 这完全颠覆了她对这两个圈子的认知。 她收敛了笑容,坐直了身体,脸上恢复了那种在县委工作时特有的认真与端庄,郑重地向程飞请教:“程总,我不是开玩笑。我是真的很好奇,也很佩服。您是怎么……平衡这些的?”她这一认真,车厢里轻松的氛围瞬间又带上了一丝公事公办的意味。 程飞也下意识地坐正了些,仿佛回到了县委汇报工作的场景。 他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其实道理没那么复杂。每个人,每个组织,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和可利用的点。关键在于,你能否识别并利用这些点,朝着你想要的目标去引导。”他目光平视着前方蜿蜒的山路,“比如腾龙建筑公司。外面都在传它是肥龙的产业,没错。但它的法人是郑洪。我做过详尽的调查,郑洪这个人,行事是有些高调张扬,但在工商税务的公开记录里,没有违法犯罪的案底。他们公司经手过的几个工程项目,验收也都合规合格,没有重大质量问题。”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小姜一眼,反问道:“那么,如果我在棠西县需要一个有本地施工经验、具备相应资质的合作伙伴,并且腾龙公司主动表达了合作意愿,也符合我的项目要求,我有什么理由仅仅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江湖传闻’,就断然拒绝他们呢?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不公平?” “可是……”小姜蹙起秀眉,这是她最担忧的点,“您就不怕和腾龙合作,会让外界对您,对您的企业产生不好的联想,影响您的声誉和风评吗?毕竟,肥龙……。” “那么,”程飞也抛出了一个让小姜一时语塞的问题,“如果我因为惧怕所谓的‘风评’而拒绝了腾龙,我是否就需要投入更多额外的、不可预测的精力和成本,去应对可能随之而来的、其他方面的‘意外’干扰呢?这些干扰,可能比合作本身带来的‘风评’风险,更加耗费心神,甚至影响项目进度和质量。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他看着小姜陷入思索,进一步解释道:“让腾龙以合法合规的方式参与进来,双方形成正式的合作关系,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很多事情,反而会变得简单透明,在规则框架内运行。这就是我的逻辑。” 小姜沉默了好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安全带,时而若有所思地点头,时而又困惑地摇头。 程飞的话像打开了一扇新窗户,但窗外的风景对她来说还很陌生。 “那……您具体是怎么掌握这个平衡点的呢?”她最终还是忍不住追问核心,“怎么确保合作不会偏离轨道?” 程飞自然不会提及希望小学那次惊心动魄的冲突,以及梁开城介入的往事。这些细节虽然更具故事性,但不符合他低调务实的性格,也容易节外生枝。 他选择了更正面、更原则性的回答: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前提,是我必须确认腾龙公司是一个合法合规的企业,这是合作的底线和基础!其次,就是严格的‘约法三章’。这不是针对谁,而是任何商业合作都必须有的规矩。把双方的权责利,特别是质量、安全、工期、验收标准这些硬指标,白纸黑字写进合同。做得到,大家有钱一起赚;做不到,或者触碰了红线,那就严格按照合同条款执行,该罚罚,该清退清退,绝不姑息!” 他的语气变得坚定,“机会,我光明正大地给。能不能把握住,走不走得正,就看他们自己的态度和选择了。” “嗯……”小姜喃喃低语,似乎有所领悟,“看来……这个肥龙……也不是完全……不可救药?给他机会,他还是愿意走正道的?”她尝试着理解。 “姜秘书,您这个观察点很准!”程飞肯定了她的想法,“我跟肥龙接触过。这人过去是有过一段不太光彩的历史,这是事实。但现在,他确实有想做正经生意的意愿,也在约束下面的人……当然,我不是在为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开脱!该承担的法律责任,自有司法机关去审判。我现在的合作对象是‘腾龙建筑公司’,是郑洪代表的这个合法实体。仅此而已。” 他强调着界限,不希望小姜,尤其是通过小姜让郝书记,对此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两人聊着天,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倒也不显得漫长。车子驶入棠西县城,程飞轻车熟路地将车开进了腾龙公司的大院。前台小姐显然认得程飞,热情地打了招呼。程飞带着小姜径直上了二楼,推开郑洪办公室的门。 “哎哟!程总!您可算来了!”郑洪正翘着二郎腿在剪指甲,一见程飞,立刻弹簧似的从老板椅上弹起来,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当看到程飞身后跟着一个气质不俗、面孔陌生的漂亮姑娘时,他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带着探究的口气问:“程总,这位是……?” “哦,我朋友,小姜。”程飞轻描淡写地带过,没点破小姜的身份,目光灼灼地锁在郑洪身上,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等着看好戏的神情,“人呢?怎么样了?赶紧说说,让我也开心开心!”他语气里透着股幸灾乐祸的劲儿。 “嗨!程总,您就甭提了!”郑洪一拍大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孙建设这老色皮,真他娘的是狗改不了吃屎!一个回合都不用,轻轻松松就让他栽了!哈哈哈……”他唾沫横飞地讲起了昨天的“好戏”。 原来,昨天程飞把肥龙的电话给了孙建设后,又给肥龙通了气,让他“照顾照顾”孙胖子,意思就是给点教训,但尽量别撕破脸皮。 孙建设对“康养小镇”砂石料订单的渴望简直像饿狼见了肉。吃过午饭,就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打给了肥龙。 电话接通,肥龙那边表现得异常客气:“孙总啊!哎呀,程总都跟我交代过了!自己兄弟的朋友,那必须关照!没二话!”肥龙的声音听起来豪爽仗义,“不过呢,真不巧,这两天我正好在外地,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这样,这事现在归郑洪郑总全权负责,我把电话给你,你直接找他!好不好?”说完,肥龙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把皮球踢给了郑洪。 孙建设哪敢耽搁,立马又拨通了郑洪的电话。 早已和肥龙对好台词的郑洪,口气可就没那么热络了,甚至带着点为难:“哎哟,孙总!这事……啧,真有点不凑巧!您看您这电话要是早打一天就好了!昨天县里刚有位领导……嗯,具体哪位我就不说了,打过招呼,他小舅子也有个砂石场,也想做咱这个活……您这又是程总的关系……唉,我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啊!”他演得情真意切,把个夹板气受足了的项目经理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孙建设一听,心都凉了半截!眼看到嘴的肥肉要被别人叼走,他急得抓心挠肝,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郑总!郑哥!”孙建设的语气近乎哀求,“我跟程总那可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照顾照顾兄弟?至于这好处嘛……”他压低了声音,充满了诱惑,“兄弟我绝对亏待不了您!给您留得足足的!” 他下意识地把郑洪当成了那种见钱眼开、可以收买的项目经理。 果然,电话那头的郑洪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明显“松动”了不少,透着一丝被“打动”的犹豫:“孙总……您这话……唉,行吧!谁让您是程总的朋友呢!这样,晚上有空没?咱们见面细聊?” 孙建设大喜过望,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发出邀请:“有空有空!郑哥,我在尊龙酒楼订好了包间,您务必赏光!咱们好好沟通沟通感情……对了,”他话锋一转,带着掩饰不住的猥琐和兴奋,“听说酒楼对面新开了家歌厅,那叫一个……嘿嘿,档次相当不错!吃完饭,咱哥俩下去放松放松?包您满意!” 说到歌厅和“放松”,他脑子里瞬间塞满了那些穿着暴露、扭动腰肢的年轻姑娘,口水差点顺着嘴角流出来,喉咙里发出清晰的吞咽声。 电话那头的郑洪被他这恶心的动静膈应得差点把午饭吐出来,强忍着不适,还得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哦?是吗?那……行!晚上六点,尊龙酒楼,不见不散!” 晚上六点,尊龙酒楼包间。 当郑洪推门而入时,孙建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郑洪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呼啦啦跟着七八条精壮的汉子! 郑洪满面春风,挨个给懵圈的孙建设介绍:“孙总,这位是咱们公司采购部的张经理,材料进哪家的,他说了算!这位是财务的李总监,付款进度得他签字!这位是现场材料调度的王主管,砂石料合不合格、能不能用,全凭他一句话!这位是……” 他每介绍一个,孙建设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好家伙!感觉来的个个都是手握实权、能卡他脖子的“爷”!一个都得罪不起! 孙建设脸上的肥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硬着头皮和这群“爷”寒暄。 这帮人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点起菜来专挑最贵的招牌菜下手,什么龙虾、鲍鱼、山珍野味,点得孙建设额头冷汗直冒,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顿饭钱怕是要大出血了!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郑洪带来的这帮人开始高谈阔论。话题全是围绕着县里市里的大项目——哪个工程投资几个亿,哪个项目利润多么丰厚,又跟某某关键部门的领导搭上了线,马上要拿下某某肥的流油的标段……字字句句,都像小锤子精准地敲打在孙建设那颗被贪婪和焦虑填满的心脏上,听得他心痒难耐,眼珠子都红了。 郑洪看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时机已到。他端起酒杯,亲热地搂住旁边坐立不安的孙建设,跟他碰了个杯,然后凑到他耳边,用推心置腹的语气低声说:“孙总啊!虽然咱哥俩是头回见面,但我郑洪看人贼准!我就觉得您这人,实在!仗义!对脾气!我真想把砂石料的活儿给您!” 孙建设一听,心花怒放,刚要道谢,郑洪话锋一转,下巴朝那几个正吆五喝六、划拳喝酒的“部门主管”努了努,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但是啊,孙总,您也瞧见了。公司不是我郑洪一个人开的,项目上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您想安安稳稳把这钱挣了,得让在座的这几位满意了才行!不然……”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即使这活交到你手上,后期但凡哪位心里不痛快,给您在流程上稍微‘卡’那么一下,您这钱挣得可就……唉,堵心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番话,借着酒精的催化,如同强心针般直接注入了孙建设被欲望冲昏的头脑里。花钱铺路!这道理他懂! 只要能拿下这单,这点“打点”算什么?他认了! 于是,酒楼转战歌厅。孙建设大手一挥,带着这群“爷”继续“沟通感情”。 歌厅里灯光迷离,音乐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水味和酒精的气息。孙建设一踏入这“人间天堂”,骨子里那股对风月场的痴迷瞬间被点燃。 更让他心花怒放的是,歌厅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仿佛事先排练过一般,呼啦一下全围到了他身边!莺莺燕燕,左拥右抱,情话绵绵,耳鬓厮磨……美酒一杯杯下肚,温香软玉在怀,孙建设很快就飘飘然,忘乎所以,一张胖脸笑得油光锃亮,咸猪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郑洪冷眼旁观,见火候已到,给手下使了个眼色。 众人纷纷起身,假意不胜酒力或家里有事,陆续告辞。最后,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被几个浓妆艳抹的美女包围着、早已喝得五迷三道的孙建设,兀自沉浸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 如果孙建设此时能稍微清醒一点,见好就收,顶多就是花了点钱。偏偏,这孙胖子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对“那档子事”有着近乎病态的痴迷。 散场后,他色胆包天,不顾一切地搂着两个自称“小文”和“小丽”的美女,摇摇晃晃地出了歌厅,直奔他下榻的宾馆。 房间里,灯光暧昧。孙建设早已按捺不住,急不可耐地左拥右抱,肥硕的身体压在其中一个女孩身上,粗重的喘息和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充斥着房间。 他正沉溺在情欲的泥潭里不可自拔,脸上淌着油腻腻的汗珠……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暴力撞开! “警察!不许动!” 刺眼的手电光瞬间照亮了房间的淫靡景象!孙建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一身肥肉剧烈地哆嗦着,他甚至来不及擦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惊恐的油光,就被几个如狼似虎的警察死死摁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两名衣衫不整的女孩尖叫着缩到墙角。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依据相关法律法规,孙建设因嫖娼被处以行政拘留十五日,并处罚款人民币五千元。 蹲在冰冷拘留所里的孙建设,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他在棠西县本就没几个真心朋友,出了这等丑事,那几个平时称兄道弟的酒肉朋友更是躲得远远的,电话都不接。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厚着脸皮,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哆哆嗦嗦地拨通了程飞的电话,指望这位“老朋友”能看在同乡份上捞他一把。偏偏昨天程飞陪郝书记应酬,手机压根没带在身上。 “……程总,事情经过就是这样!”郑洪眉飞色舞地讲完,得意地朝程飞挤挤眼,“您觉得兄弟我这活儿,干得咋样?结果您还满意吗?”他笑嘻嘻地等着程飞的评价。 “啧!”程飞由衷地竖起大拇指,“专业!真他娘的专业!这路子,打死我也想不到!郑总,你这手段,高!实在是高!”他连声赞叹。 “嗨!瞧您说的!”郑洪故作谦虚地连连摆手,但脸上的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这不就是帮您个小忙嘛!平时咱可是正经生意人,谁闲着没事整人玩儿啊!那接下来……咱就不管了吧?让这老小子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他那天晚上在歌厅和宾馆可没少花钱,派出所这五千块罚款,我看他是够呛能交上了!正好安生蹲够十五天!” 程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慢悠悠地说:“郑总,再‘好心’办件事。想办法通知他老婆……来领人。”他说这话时,一种近乎残忍的“坏笑”,清晰地落入了旁边小姜的眼中。 小姜的心猛地一沉!她迅速低下头,掩饰住自己骤然变冷的眼神和抿紧的嘴唇。 “哎哟我去!”郑洪愣了一下,随即拍着大腿笑起来,带着点幸灾乐祸的佩服,“程总,您这招……釜底抽薪啊!够狠!真够狠的!这戏……更好看了!哈哈哈……”他摇着头,仿佛已经看到了孙建设老婆杀到拘留所那鸡飞狗跳的场面。 …… 从腾龙公司出来,坐回程飞的车里。小姜一直沉默着,侧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脸上没了来时的好奇和雀跃,只剩下一种压抑的沉闷。 程飞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低气压,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故作轻松地问:“怎么了姜秘书?没亲眼看到‘老流氓’,失望了?” 小姜缓缓转过头,目光直视着程飞,那眼神复杂,有失望,有不解,甚至有一丝质问。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车厢内的空气: “程总,我发现我可能有点……错看你了。”她停顿了一下,“那个孙建设……不就是想找你办点事,能拿到点活干吗?你不愿意给,你不愿意给就不给,干吗都这么大个圈子......设这样一个局,把他往死里整呢?” 第44章 这么好的菜,不喝点 程飞看着小姜气鼓鼓鼓的样子,反倒觉得比平时看到的一板一眼的样子可爱多了。 于是故意逗她:“是不是觉得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有点……卑鄙!”小姜毫不客气地说。 程飞嘴角轻挑,微微笑了一下。 “姜秘书,如果你知道这位孙总曾经做过什么,你估计就不会这么评价我了!” “哦……程总的意思,这中间还有些隐情?说说看。”小姜眨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程飞。 “和你说说也无妨……有一个姑娘,遇到孙建设的时候年龄比你还小几岁……” 棠西县城不大,一直把小姜送到住处的时候,程飞的故事还没讲完,小姜已经完全沉浸在其中,听到孙建设是如何欺负涉世未深的姑娘的时候,早已义愤填膺,双手紧紧捏在一起,胸口起伏不定,双目满含怒火。 程飞把车停在路边,讲完了关于梁倩的故事,当然并未透露梁倩的真实身份。 “对不起程总,您做的是对的,我对您的评价太武断了……孙建设这种人,不判刑都太便宜他了!”小姜仍然沉浸在梁倩的遭遇里,不能自拔。 “这世界上人人都在追求公平,可是哪有那么多的公平可言?普通老百姓受到欺负,只能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凑合着把日子过下去!”程飞双目失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似乎是在说梁倩,可谁又能逃脱的了这个定律呢? 小姜的思绪也被程飞的话带走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 “程总,您是普通人的英雄,那位姑娘很荣幸有您这样的朋友,多少还能出口气……小姜以你为荣!”小姜真诚中带着点羞怯地说到。 “程总……那我就先下车了,谢谢你送我回来!”小姜说着,就要拉开车门下车。 “等等!”程飞情急之下,下意识的拉住了小姜的手。 小姜一愣神,程飞马上意识到不妥,马上放开手,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姜秘书,有个小玩意给你!” 说着,程飞从手扶箱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给小姜。 “这是什么啊,程总,我们可不能随便收礼物的!”小姜认真中带着点诧异地说。 “一支口红而已,姜秘书别紧张。这是粤省的朋友寄来的,说是今年比较流行的颜色,我平时就当伴手礼送给朋友,不算贿赂领导吧?”程飞连忙解释。 小姜斜斜地看了一眼口红,又瞟了一眼程飞。眼睛里明明喜欢,嘴上还不忘揶揄地说道:“程总随时带着送女孩子的礼物,还真是有心了!” 正在程飞不知所措的时候,小姜一把抢过那支口红,莞尔一笑,“谢了程总!”随即下了车,朝小区里走去,留给程飞一个美丽窈窕的背影。 程飞摇摇头,洒然一笑,开车离开了。 “橙基金”的员工们最近都在忙活基金会搬迁的事。 “橙基金”从成立之初,一直租用城关镇政府办公楼的两间办公室,随着基金会壮大,员工越来越多,两间办公室已远远满足不了办公需要。 新的办公室位于希望小学教职工宿舍楼其中一栋四层小楼的三层和四层。教职工宿舍区有单独的大门出入,和前面教学区互不影响,比较便利。 三层被用作基金会的大本营,而四层用作了程飞和董雨农等基金会几位主要领导的住处,其余房间就作为临时接待用房了。 至此,程飞在棠西算是有了固定的住处,一切安排妥当,就打了个电话退掉了之前在酒店的长包房。 为了庆贺乔迁之喜,董雨农组织基金会全体成员晚上出去唱歌,大家群情高涨。在装饰豪华的包间里,觥筹交错、举杯欢庆,再加上一群年轻人激情四射、歌声嘹亮,好不热闹。 但程飞对这种热闹的场合越来越不适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安静地待着。 于是在众人纷纷敬完酒之后,程飞又回敬了一圈。程飞对身边的董雨农耳语几句,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包间。 程飞一个人走在昏暗的路灯下,身后灯红酒绿的欢场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的内心反而生出一种愉悦的感觉。 “程总......”忽然身后有人喊。 程飞蓦然转身,只见张译冰挎着一只精致的坤包,裹着齐膝的驼色风衣追了过来,十一月的夜风已经很冷,张译冰被风吹起的发丝在昏黄的路灯里舞动,一张精致白皙的俏脸因酒精的作用而微微泛红,透着萌动的春情。 “译冰,你怎么也出来了?”程飞驻足等着她,张口问道。 “里面太吵了,我这把年纪了......受不了......咯咯咯!”还没说完,自己倒先乐了。 “小小年纪,净学大人说话......你这准备干什么去?回家吗?”程飞和她并肩走着。 “没想好......回家也挺没劲的,我妈和我奶早睡了......哎,程总,要不我带你去吃东西吧......”张译冰忽然眼珠一转,双目放光,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仿佛想起了什么好吃的,馋的都流口水了。 “晚饭没吃饱啊?......姑娘家家的,不怕晚上吃东西发胖啊!”程飞揶揄地说。 自从上次张译冰受伤之后,两人的关系已经超越了同事之间,在程飞心里她觉得张译冰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不像情人间的亲密,也不像普通朋友的那种疏离,总之,讲不清楚。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变化,所以程飞和张译冰说话也就随便了很多。 在张译冰心里,对程飞的印象也和最初不一样了,最初对程飞混乱的男女关系报之以轻蔑,但后来张译冰受伤,程飞又是输血又是忙前忙后照顾,张译冰早就将他看做除父母、奶奶之外最信赖的人。 何况自己身体里,还留着他的血。 这件事情在青春少女的心里,意义是非同一般的! “我这么好的身材,用得着怕吗?咯咯……减肥是次要的,解馋才最重要!走吧……我请客!”张译冰提起吃的,毫不掩饰吃货本色。 “好!”程飞看张译冰情绪这么高涨,实在不忍心扰了她的性质,“那我舍命相陪!” “我给你说,今天这顿饭,绝对值得你舍半条命……我从小吃到大的一家……”张译冰的话成功地把程飞的馋虫勾出来了。 张译冰从小在棠西长大,对县城的道路那是烂熟于心。带着程飞七拐八拐,到了一家苍蝇小馆门前。 程飞抬头一看,上面写着仨字:板面王。 “就这个?”程飞疑惑地看着张译冰,“这个有那么好吃吗?……真当我们农村人没吃过好东西啊?” “你先吃完再说,到时候要觉得不好,你再发表意见,好不好?”张译冰信誓旦旦,对自己的宝藏美食信心十足。 店里只有四张桌,此时因为已经到了夜里十点左右,所以除了老板之外,店里空无一人。 “哟,丫头,这么晚来了?”老板大约五十几岁,面容和蔼,笑起来很温暖。“嗨,这是你男朋友吧?小伙子真精神!你俩来一样的?” “这老板真能乱点鸳鸯!”程飞心里想,嘴上没动声色。 张译冰也没做解释,只是脸上微微泛红,赶紧找个座位坐下了。 “你不解释解释,要不然老板误会了,你不是吃亏了吗?”看着老板去忙活,程飞坐在张译冰对面,才低声说话。 “嘿嘿,我才不解释。这老板热心肠,好多次都非得给我介绍男朋友,正好今天你替我挡一挡,以后我就有的说了,咯咯咯.......”张译冰一边说着,一边狡黠地笑着。 “好你个张译冰,算计到老板头上了,感情今天不是请我吃饭,拿我挡枪来了!”程飞恍然大悟之余,斜挑着眉毛,说穿了张译冰的小九九。 “哎呀,老板就该替员工排忧解难嘛,对吧?帮帮忙......”张译冰冲着程飞撒娇的一笑,笑容里暖暖的温情。 程飞故作抱怨地瞟了张译冰一眼,说道:“我要吃两碗,你请客......” “咯咯咯,好,没问题......管够!”张译冰被程飞的表情逗得乐开了花。 老板动作麻利,很快两碗羊肉板面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 这时程飞才发现,他确实低估了这两碗面的含金量。 小小一碗面,油亮的汤底、劲道的面条,配着卤的酥烂的羊肉、千张、卤蛋,点缀着碧绿的上海青,两个红彤彤的干辣椒,愈发显得红的更红、绿的更绿。一口汤下去,味蕾瞬间打开,食欲大振。 又加上老板精心搭配的卤味拼盘,有牛肉、羊腱、牛肚、凤爪、鸭胗,再加上一盘解腻提味的酸笋,程飞顿时觉得多余吃了晚饭才过来。 “程总,这么好的菜,不喝点?”美食当前,张译冰也来了精神。 “那必须来点,不然对不起这菜!......老板,来瓶棠西老白干!”程飞冲里面忙活的老板喊了一声。 “来了......”老板拿了一瓶酒,两个洗的干干净净的白瓷杯走了过来。 第45章 曹律师你误会了 “嗡嗡嗡……” 程飞的手机一直在口袋里震动,但喝的迷迷糊糊的程飞浑然不觉。 两人推杯换盏,少了刚才大家一起唱歌时的尴尬,边吃边聊、酒酣耳热,一顿饭吃得不亦乐乎。 程飞酒量不错,但挡不住先前应对那两番车轮战,而张译冰平时就不胜酒力,只是情绪上头之后,豪情不减。 于是半斤白干下肚,张译冰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程飞略微清醒,但是也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 吃饱喝足的两个人,互相搭着肩膀,相拥相依地出了苍蝇小馆,消失在冬日的午夜寒冷的街头。 这是曹姝华第二次来棠西了,上次的案件今天二审判决,作为原告律师,自然是要出席的。 拿到宣判结果,已经上午接近11点了。 再次拨打程飞的电话,依然是没人接,曹姝华狐媚的眼角已蕴含一丝不快,随即拨通了董雨农的电话。 董雨农把曹姝华带到程飞的住所门前,正打算敲门,曹姝华示意让他离开。 曹姝华先是轻轻敲了几下,见没有反应,于是加大了敲门的力度。两分钟以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带着主人宿醉未醒的慵懒。 程飞很显然还没完全醒过来,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并没认清来人是谁,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事啊?这么早......” “我的程大老板,这还早呢,再不起你连今天的晚饭都省了!”说着,从程飞旁边挤着进了屋。 屋里窗帘也没拉开,漆黑一片。一股浓重的酒精气味直冲鼻腔,曹姝华不自觉地用手挡住了鼻子,一边摸索着一边朝窗户走去,想要打开窗帘。 没走两步,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脚下失重,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曹姝华平时有健身习惯,反应还算机敏,口中惊呼一声,赶紧用双手下撑,总算没有摔地很惨。 人倒下去,感觉地上还躺了一个人。 地下躺着那个人就比较惨了,被重重压住了双腿。 “啊呀,程总,你踩着我了……疼……” 曹姝华一愣,一个女人的声音! 屋里一连串的动静,本来迷迷糊糊的程飞这时已完全惊醒。 “哎呀……”随着程飞一声惊呼,他赶紧打开了灯。 眼前的景象滑稽而惊悚! 滑稽的是两个女人双腿交叠,摔在地上,惊悚的是,曹姝华怎么来了? 这是曹姝华也看清了,把她绊倒的人穿着一身驼色风衣、头发凌乱,满面潮红,躺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双眼半睁半闭,还没有清醒过来。 正是酒醉未醒的张译冰。 曹姝华玩味的看着地上躺的女人,又斜睨着眼睛看看程飞,嘴角一抹嘲讽的笑容浮现。 “行啊,程总,真是一刻都不闲着!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倒是下得了手!” 程飞被揶揄的满脸通红,连忙解释:“不不不,不是姝华,我俩就是昨晚一喝酒……喝多了……谁知道……唉!” 说着赶紧走过去把曹姝华扶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又去唤醒张译冰。 “译冰,译冰……快起来!” “嗯……怎么了?” 张译冰缓缓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坐在沙发上的曹姝华。 只见一抹纯净的天缥蓝职业套裙,剪裁十分合身,将曹姝华身段衬托的更加迷人,且显得优雅干练。 视线再往上,看到曹姝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浮现一丝若隐若现的愠怒。 张译冰心头一惊,这下彻底清醒了,猛的做起身来。 “曹律师怎么是你……这是哪?”张译冰这时环顾四周,发现是程飞的宿舍,连忙站了起来。 自己只记得昨晚和成飞一起喝酒,后来两人一起回的宿舍楼,怎么跑到程飞宿舍了。 张译冰此前和曹姝华在公开场合见过,并不陌生。 “不好意思啊,张经理,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曹姝华语气生硬,冷的可怕。 “不不不……曹律师你误会了,昨晚我俩喝酒来着……喝多了不知道咋就……到这了……”张译冰赶紧解释。 曹姝华莞尔一笑,站起来替张译冰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头发。 “行了张经理,不用解释……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找程总有点事,你去忙吧!”曹淑华语气平缓,看起来波澜不惊。 但对于张译冰来说,却是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三分钟,几乎是狼狈地逃出了程飞的宿舍。 “我和她没发生……什么?就是喝了点酒!”程飞又向曹姝华解释了一遍。 曹姝华对程飞反复解释的态度十分满意,于是走到他跟前,抬起手来捏了捏他清瘦的脸颊,温柔的笑了笑,说:“我又不是瞎子,你俩衣服都没脱,还能干什么呀?” 听曹姝华这么说,程飞的心彻底放下了拉着她的手坐在沙发上,转身去倒了杯水放在曹姝华面前。 “怎么突然来棠西了?”程飞问。 “什么突然啊?你看看手机,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昨晚我就到了。还有那个老董,也一直不接电话!”不问还好,一问,曹姝华满脸的委屈。 “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看……”程飞连忙打开手机看到十几个未接。 程飞连忙坐下来把曹姝华揽在怀里,连声道歉,用手轻轻抚摸着曹姝华的头发。 “事办完了?”程飞问。 “嗯,办完了。”曹姝华把头埋在程飞的胸口,感受他胸腔内强烈跳动的声音。 “什么时候回西江?”程飞不由得把她揽的更紧,曹姝华能感受到他渐渐燃起的欲望,像一只猫一样蜷缩在他的胸口。 “今晚就回……” “那么着急走吗?……”程飞说着一边吻着她的滚烫的嘴唇,一边把她抱起来,走进了里间的卧室。 另一边张译冰逃也似的离开程飞的宿舍,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怔怔地出神,努力回忆着后来发生的一切。 看看自己衣服完好的穿在身上,并没有丝毫被侵犯的痕迹,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但同时有一丝丝复杂的失落感涌了上来。 这种情况程飞居然还能保持理性和克制,是自己不够好吗? “哎呀,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张译冰不由得脸一红,赶紧去冲了个澡,换身衣服下楼上班去了。 走在走廊里,不自觉得又朝程飞的宿舍门口看了一眼。 “这个曹律师,总有点神神秘秘的感觉,很奇怪……”张译冰心里想着,微微泛起一股醋意。 中午吃完饭,送走了曹姝华,程飞驾车回了梁家村。 这次没有到中汇厂停留,而是直接把车开到了东山脚下。 东山,是附近几个村子村民的叫法,其实山的本名叫东秀山,村民口口相传,都习惯了东山的叫法,也就没有人愿意去更正了。 东秀山山如其名,每年春暖花开之际,一直到初冬,山中林木葱茏、溪水潺潺,风景秀丽迷人。 程飞从小在山里玩到大,对这座山心里有着深深的依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座山带给他的美好回忆多于梁家村。 怎样好好利用一下东秀山的自然资源,做一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是程飞心里一直在盘算的事情。 而这次胥渡之行,从某种程度上点醒了他。 程飞把车停好,从车上拿了一根撬棍拎在手上,从后备箱拿了一个手提袋,手提袋里装着祭祀的纸钱和果品,袋子里还有一挂鞭炮。 有了上次的教训之后,程飞也不敢冒冒失失地到处乱走,同时也做了一点应急准备,鞭炮是吓唬野兽用的,一旦遇到危险,手里拿着撬棍也可以近距离防身。 给父母烧了纸钱,程飞站在山腰四处观瞧。 东秀山虽然不算名山大川,但山势险峻、奇峰秀水遍布,具备非常好的观赏性,又加上山中有不少的奇珍异果,每年秋天,漫山遍野的果实飘着奇异的果香,让人流连忘返。 “如果能把东山开发一下,一定是不错的旅游资源!”程飞心里暗暗思忖。 如果说此前,这个想法紧紧存在于内心隐秘的一个念想,那这次程飞是真的想要启动这个计划了。 等程飞下了山,来到中汇厂门口的时候,正好赶上职工下班,三五成群地推着自行车说说笑笑地从厂里出来。 太阳的余晖落在他们的身上,照在他们的脸上,看着那些亲切随和、又带着劳动后的满足的笑容,程飞的心里莫名的有一丝满足感。 又在车里坐了一会,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突然看到梁倩从里面走出来,裹着一件厚实的大衣,体态略显臃肿、下腹微微隆起,看起里行动也显得不太方便。 程飞一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 而站在厂门口正打算离开的梁倩也看到了程飞的车,手搭着凉棚逆着光朝这边看过来,等确定是程飞的车时,嘴角翕动,眼里有亮闪闪的波澜在滚动。 程飞马上下了车,大踏步地朝梁倩走过去。 梁倩脸上挂着笑容,平静而满足地注视着那个从金色的夕阳里走来的高大身影,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酸涩,也有一种冲动而坚实的力量想要冲过去。 然而她什么都没做,等着那个身影靠近、再靠近。 “梁倩......你......”程飞正要询问。 “程飞,进去说吧......”梁倩连忙制止他,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第46章 又见惠琴 从梁家村回来,程飞一直闷闷不乐。 梁倩分明是隐瞒了事实的真相,纵使程飞怀疑,甚至可以确定梁倩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但梁倩一口咬定:孩子与程飞无关! 带着沮丧与不安,程飞回到自己办公室,一上午都心神恍惚,工作状态。 昨晚上喝的酩酊大醉,不但漏接了曹姝华的电话,连简鸿宇从粤省打过来的长途电话他也没接。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上午。 午饭过后,回到楼上宿舍休息了一会,下午再回到办公室的程飞精神面貌已经焕然一新。 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没有那么多时间供他排解情绪。 他按照轻重缓急,简单罗列了一下几件事情的顺序,首先给张家诚回了电话,针对东平县的项目计划给出了最后需要修改的建议。 关于东秀山的开发计划,他已经开始在脑子里进行重点信息的检索和梳理,争取早一天形成一份扎实的文件,递交给郝东国批示。 做完这些,他拿起电话打了出去。 “好你个程咬金,电话都打不通,你是不是整天温柔乡里待的,不理朝政了?”电话一通,简鸿宇就气不打一处来的,对着程飞一阵输出。 “停停停,你哪那么多废话,能给你回就不错了!有事说、有屁放!”程飞和简鸿宇说话,向来不客气。 “嗨,小子,等爷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你可给我想好了哪条腿先给我跪下!”二人不愧是死党,说话口气一个比一个硬。 “爷,是小的不懂事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有事只管吩咐!”程飞反应倒是快,发现简鸿宇口气这么大,那这小子一定是带着好消息来的。 果然,让程飞猜中了! 简鸿宇简短叙述了自己不久要来汉江省,主要任务就是代表集团考察中部市场,为南桦落户汉江打前站。 “把航班时间告诉我,我在西江恭候大驾!”简鸿宇此次的到来,有足够的的理由让程飞兴奋。 西江,金越酒店。 程飞和简鸿宇这对大学时期的死党,每次见面都是欢乐秀场,聊不尽、爆不完的梗。 简鸿亦也是第一次看到弟弟有如此活泼的一面,以往在家里简鸿宇都是沉默寡言的,看来这是自己的认知错误。 “集团的布局策略呢,是尽量避免与沃尔玛、家乐福这些国际品牌形成直接竞争的局面,也就是一年前咱俩在粤市说过的,以三四线布局为主,等这个基本盘稳定以后,再向省会城市进行辐射。所以,这次首选的四个城市是荥川、云城、封城、伊洛!” “你打算怎么做?”程飞眼神闪烁,似乎酝酿着一个巨大的计划。 简鸿宇瞥了他一眼,知道这个老同学肯定有新的思路。 “说吧,不知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简鸿宇直接了当的说。 “那我可直说了!首先我要汉江省的总代,只有后面……”程飞的想法说完,听的简鸿宇兄弟俩长大了嘴巴。 “要不说法律专业改行做生意还能赚钱的,除了你,我还真没想到其他人!服了!”简鸿宇冲程飞拱了拱手。 正事聊完,两人又沟通了下基金会最近这段时间的工作。简鸿宇作为“程基金”的副理事长,虽然人不在基金会上班,但工作业绩尤其突出,基金会几笔大额的捐赠,都有赖于简鸿宇的积极运作。 给简鸿宇接完风,程飞看看时间,估摸着人在美国的杜芳菲此刻应该起床了,于是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姐……起了吗?” “嗯,刚起……这么早,要请安吗?”杜芳菲心情不错,和程飞开着玩笑。 “公主殿下吉祥,小程子给您请安了!”程飞拖着腔调的表演,逗得杜芳菲眼泪都笑出来了。 “德性……说说吧,什么事?”杜芳菲一只手拿眉笔化着妆,一只手拿着电话和程飞聊着。 “姐,等回国以后,你有什么打算?……”程飞问的自然是杜芳菲的去留问题。 杜芳菲也是心知肚明。 “这事吗?真不好说……如果我留在棠西,大概会去县里,如果我不留……那就不好说了……” 很显然杜芳菲对自己的去留还存在犹豫不决的成份。 “或许……你可以和我爸聊聊……”杜芳菲最后补了一句。 “我……我算哪根葱啊……和你爸聊,我不敢?”程飞确实不太敢单独去见杜雨明。 “怕什么?丑女婿早晚不也得去见老丈人吗?何况你还见过一次……”这次轮到杜芳菲调笑程飞了。 “啊,真的吗?你这是正式给我授权了吗?……有这个身份,下油锅我也得去啊!谢公主殿下恩典!”程飞心花怒放,嘴上也是奉承德话张嘴就来。 “别得了便宜卖乖啊……好好表现!”杜芳菲“咯咯”笑着,挂了电话。 周末的时间,程飞做了精心的准备,不但给杜雨明准备了最爱喝的西江特曲,还带了一副秀山石制作的象棋,虽然价格不高,但棋子饱满圆润、入手扎实,很让人喜欢。 另外还特意给杜母准备了一条苏绣的丝巾。 果然,程飞的礼物送到了杜雨明夫妇的心坎里,两人对程飞的到来更是热情无比。 女儿眼看过了结婚的年龄还一直单着,很可能和眼前这个小伙子有着某种关系。 杜母看着程飞,打心眼里喜欢,看着眼前这小伙子无论长相、谈吐、还是事业,都是百里挑一,心里一遍一遍赞叹:和芳菲真是般配! 杜雨明一辈子都在琢磨人、支配着荥川官场很多官员的命运,向来有识人之明。对于程飞,老爷子心里是认可的。 “叔叔,菲姐回国后,您对她的工作有什么想法吗?”寒暄过后,程飞直截了当地问起了杜雨明。 “小程,这事……芳菲有想法吗?”杜雨明没有轻易表态。 “她也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让我和您当面聊聊,看杜叔叔对她今后的工作有没有建议……”程飞说出了杜芳菲的想法。 “要我说,老杜,咱就这一个闺女,你干脆把她工作调回来算了,这一天到晚见不着面、不结婚也不谈对象,离这么老远我还管不着她……”一直坐在旁边不做声的杜母突然接过了话茬。 杜雨明脸色一沉,没有马上说话,但杜母识趣地没再继续说下去。 “小程啊……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比较好的想法,我们可以沟通一下!”杜雨明一向知人善任,他明白程飞此番前来,绝不是询问自己的意见那么简单。 “杜叔叔见谅!其实我也不便参与讨论菲姐的前程问题,组织上自有安排。”程飞顿了顿,杜雨明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做企业的,灵活度比较高,借着目前政府大力发展经济的东风,侥幸能做点事情。最近确实有几个很有前景的项目,我在想菲姐……不如……”程飞这段话并不算隐晦,杜雨明完全理解他的来意。 但杜雨明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摆了摆手。 “小程,你的好意我作为芳菲的爸爸,心领了!但是做事情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原则。你做生意也是一样,不能因为人情世故就违背了市场经济的基本规律……有时候越是想要周全,偏偏最后不能周全,所以遵循规则去做事准没错!你为芳菲之前做的,我都清楚,你有心了!只要你不陷入被动,芳菲就有选择!明白吗?” 程飞似懂非懂,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陪我下盘棋,让你阿姨给咱们包饺子吃,哈哈哈……”杜雨明迫不及待想试试那盒秀山石的棋子。 “好,小程,你陪叔叔下棋,饺子一会就得!”杜母面带微笑,说不出的慈祥与温和,让程飞心里也漾起一股暖流。 “下棋,不在于抢占位置,而在于走一步、看三步,提前布局的能力!即使起步的位置不理想,也不应该自暴自弃,要想到破局的招数,预判胜利的走向!”杜雨明看似说棋,何尝又不是在说人事。 家常便饭最能熨帖人心,一顿饺子吃的程飞心里充满感动。 从杜家告辞出来以后,天色尚早,程飞百无聊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于是把车停下来,一个人在初冬的黄昏漫步街头。 华灯初上,暖黄的光晕打在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上,在地面形成斑驳的黑影,偶尔有几片残叶被风吹落,孤零零在寒风里打转。 忽然想抽支烟! 或许,那点点星火会让自己不至于感觉到那么孤独! 看到路边有个商店,便信步走了进去。 “老板娘,来一包‘传奇’。”程飞走到柜台,对坐在柜台里正低头算账的女人说了一句,就自顾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钞票放在玻璃台面上。 女人闻讯抬头,四目相对,程飞一下愣在原地。 “程飞......怎么?现在也......抽烟了?”女人一脸的错愕与难掩的尴尬。 “惠琴......嫂子,怎么是你?这......”程飞环顾左右,这是一间30平方左右的烟酒副食杂货店,店里琳琅满目,却并未看到其他人。 没错,店铺的老板娘正是惠琴。 算算两人分开已将近一年,各自的变化并不大,惠琴看起来比之前略胖了一点,眉宇之间少了一些哀戚之色,整个人的状态更加的松弛了。 “来坐一会,我给你倒杯水!”惠琴很快调整了状态,变得从容了许多。或许她早有心理准备,在某一天会有这样一次不期而遇,等来了,便坦然了。 程飞在角落里一张椅子上坐下,惠琴倒了一杯水给他,也在旁边一张矮凳上坐了下来。 程飞的表情极其复杂。 两人与其说是分手,其实都没有一次面对面的告别,在漫长的等待里,惠琴选择了独自离开,而程飞在木已成舟之后,选择悄然退场。 “过的好吗?”程飞终于问出了那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挺好的!”惠琴抬起头,看着程飞,脸上的笑容从容淡定。 “他做什么的?对你怎么样?”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你见过,人没啥大出息......但是本分,能守着家、守着我......”惠琴脸扭向一边,嘴里嗫嚅的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 “唉......”程飞叹了口气,这就是惠琴的愿望,确实自己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做不到的事。 第47章 幕后黑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程飞慢慢开始怀疑自己了。 他自己知道,对于感情他是一个过度放纵的人。惠琴的温柔缠绵、梁倩的热烈直接、曹姝华的炽热燃情,都或多或少地被他辜负了。 那晚在朗筑国际的庆祝酒会上戏剧的一幕,最终成为程飞心里负罪感的开始。 自从杜芳菲远赴美国,他与杜芳菲的关系也随着一个个越洋电话变得越来越亲密,这种负罪感也就越来越沉重。 每每想起在几个女人之间的周旋,便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荒唐和不负责任。 自从惠琴离开后,程飞曾不止一次扇了自己的耳光,如果惠琴遇人不淑,那他这辈子都不得安宁。如今再次见到惠琴,看她过的比之前幸福,程飞的心里才慢慢送了一口气。 还有梁倩,虽然程飞笃定了心里的那个猜测,可是,梁倩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如果自己再强行介入她的生活,是不是又把她拖入了深渊。 “唉......”程飞叹了口气,转过身,离开了惠琴那个闪烁着温暖灯光的小店。 他看到一个满脸幸福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兴冲冲地冲到店门口,停下车走了进去,而惠琴在她进门后,捧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递到他的手里,那男人一脸憨厚的傻笑,让程飞无地自容。 第二天刚刚来到基金会办公室,程飞突然接到郝书记秘书小姜的电话:“程总,你和肥龙之间到底有没有问题?” 语气非常的急迫! 程飞听到小姜如此一问,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肯定是出事了。 “没有问题,姜秘书,出什么事了?”程飞马上镇定下来,看似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没事就好,王波被抓了,估计书记也得问你,做好准备吧!”说完,小姜就挂了电话。 王波被抓了!王波是谁? 程飞一时没想起来。 愣了半天神,王波被抓?和肥龙有什么牵连?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郑洪突然打电话,说康养小镇的项目现场出了点问题,让他务必马上去一趟。 程飞不敢耽搁,康养小镇项目是他创业至今最大心血所在,也关系到杜芳菲的荣辱升迁,所以他在这个项目投入等我精力最多、寄予的希望最大。 挂了电话程飞马上驱车到了康养小镇的项目办公室。 见程飞进来,郑洪迅速和现场几个负责人交代一下,让众人分头去忙。 “郑总,什么情况?”程飞一脸的严肃。 “程总。”郑洪说着,迅速起身来到门前,把房门反锁了才继续说道:“程总,项目没事,是龙哥有事!” 程飞并没有过多惊疑,陈静地在郑洪脸上扫了一眼,缓缓说道:“怎么回事?” “王波在粤南县耍毒被抓了,他可是全国通缉的要犯,警察了解他的案底,一次突审他就全撂了!”郑洪着急的说。 “这个王波到底什么来头?”程飞今天这时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程总你有所不知,这个王波和龙哥的那些生意牵扯最多,基本都是他在打理……关键是,这次牵涉到命案了……” 没等郑洪说完,程飞挥挥手打断了他,目光如鹰隼般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龙腾公司和这些事有没有牵扯?有没有不法行为?” “那没有,程总,这个我保证!龙哥当初确实有改邪归正的想法,所以我负责的生意都是很阳光的,没一点问题!”郑洪信誓旦旦地说。 “那不就妥了,你急什么?” “程总......程总。”郑洪走过来,伏在程飞耳边低语:“关键是龙哥,你认识的县里、市里的领导多,能不能帮龙哥一把?据公安局的朋友传来的消息,龙哥这次恐怕挺不过去了,有个领导为了自保,这次要对龙哥下死手!” 程飞一听,本能地就想拒绝。 程飞有自己的原则,作为西江大学法学专业毕业的高才生,他对法律是非常敬畏的,首先违法乱纪的事情是不会做,其次也不希望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践踏法律的尊严。 为了所谓的朋友而罔顾法律的公平,这就触碰了程飞的底线。 见程飞犹豫,郑洪非常着急。 “程总,大家相处这么久,都是朋友,龙哥对您的为人也是非常佩服的,您伸伸手,不然龙哥这次真栽了!” 程飞沉吟了一会,看着郑洪问:“龙哥现在在哪?” “他......”郑洪犹豫。 “带我去见他!”程飞语气不容缓和地说道。 疾驰在山道上的商务车内,程飞仍然被蒙着眼睛,但根据他对路程和路宽的判断,肥龙的藏身之处不在棠西县,应该是为了躲避抓捕,挑选了新的藏身之所。 见到肥龙的时候,他正躲在一个山村的农家院的窑洞里,看起来整个人焦躁不安,人的精气神没有了,肥胖的体型更加重了他的心肺负担,情绪一低落,整个人说气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兄弟,救救我!”肥龙一看见程飞,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程飞的手。 “龙哥,如果你想听我程飞的建议,我希望你不要瞒我......我只有知道你到底有多少事,我才能知道能不能帮得了你!”程飞很真诚地说。 “想知道啥你尽管问,兄弟,我绝不相瞒!”肥龙黯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 “你手上有没有命案?”程飞单刀直入。 “没有!这一点我不敢含糊,我肥龙虽然巧取豪夺的事没少干,但我对兄弟们有规矩,就是不准闹上人命!”肥龙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希望小学工地上死那个方平是咋回事?”程飞并没轻信他,继续问道。 “嗨,兄弟,我最后悔的就是方平这件事,这事真不是我安排的......我给你咋说呢?......”肥龙急得围着桌子团团转。 见状,程飞站起来就往外走。 “唉呀,兄弟你等等,我说就是了......”肥龙连忙拉着程飞重又做了下来。 肥龙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豆大的汗珠,然后把手帕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程飞兄弟,实话给你说吧,你们那位美女镇长在城关镇干得热火朝天,有人心里不高兴,方平......是这个领导的一颗卒子,也是一支毒箭!”肥龙为了自保说出了真相。 “你的意思是说,方平的死是和这位领导直接策划的?针对杜镇长设的局?”程飞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想先把事情问清楚。 “没错......我知道这位领导的意思之后,不想趟这趟顺水,就躲了一段时间,谁知道他私底下找到王波,让王波去做的这件事。现在王波被抓了,他想把这盆脏水泼我头上......让我顶罪,真他妈的狠毒啊!”肥龙气得来回拍着桌子。 程飞一边听一边点头,嘴里喃喃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程飞兄弟,你一定得帮我,我现在谁都指望不上,那些平时吃我喝我吸我血的领导,现在都他妈的玩消失,我是真没辙了!”肥龙哭丧着脸,浑身的肥肉因为情绪激动而激烈地颤动。 “设局那人是谁?”程飞突然目光如炬,盯着肥龙的眼睛问。 “镇党委书记白宾诚!”肥龙被程飞的眼神震慑住,嘴里一秃噜就说了出来。 程飞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肥龙,问道:“龙哥,你最怕的是不是牵扯到人命,害怕偿命?” 肥龙忙不迭地点头。 程飞意味深长地看着肥龙,说出了下面一番话。 “龙哥,你最怕的事情,恰恰是这位白书记非做成不可的事情!所以,只要你一直逃,那警方就会一直盯着你不放,这位白书记就一直有大把的机会对你进行诬陷,想尽一切办法把线索引导你的身上,所以你被抓只是早晚的事!” “那,那我咋办?......兄弟你人面广,你肯定有办法对不对?”肥龙只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程飞身上。 “龙哥,听兄弟的,去自首!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啊!”肥龙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郑洪也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忍不住埋怨程飞:“程总,你说龙哥请你来帮忙,你这......出的什么主意啊?” 第48章 肥龙自首 程飞并没理会郑洪,而是转向肥龙继续说道:“龙哥你就想想,这次白宾诚是非要置你于死地的!你和警察之间、和司法审判之间隔着一个要你命的人,你说的清楚吗?” 肥龙沉默了! “你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最后被通缉、被抓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境遇就大不相同了!” 肥龙看着程飞,眼神慢慢冷静下来,程飞继续劝说。 “你身上没有命案,现在自首争取宽大的机会,按照你过往的案底,判个十年八年,你就出来了,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程飞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接着说。 “如果你继续躲下去,白宾诚会把所有事情栽到你头上,利用他的关系影响调查的方向,到时候你再想翻盘,恐怕胜算就不在你这了!” 程飞说的直白,但是一针见血,肥龙面如死灰,但他心里清楚程飞说的是有道理的。 “哥,我觉得程总说的有道理!”郑洪这时也明白了,程飞的建议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哥,你的那些事实质上问题并没多严重,能说清楚,唯独你和白宾诚的事情,你不露面只能任由他栽赃了!” 郑洪看肥龙面色缓和,似乎听进去了,就接着说:“再说,咱腾龙公司是正当产业,现在还有程总照顾咱们生意,你进去顶多了七八年出来,兄弟给你守着这份家业呢,等你出来咱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不算一败涂地!” 听二人的劝说,肥龙的脸色由黑转红,慢慢恢复了正常气色,汗也渐渐下去了,目光由惊慌到冷静,由冷静到坚毅,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程飞兄弟,今天我就不留你了,给我一晚上时间,把家里事交代交代,我去自首!”肥龙坚定地说。 “好,龙哥,兄弟没白结交你一场,你是一条好汉!”程飞打心里多少有些佩服肥龙,虽然是一方地头蛇,欺行霸市的事干过、违法乱纪的行为有过,但总的来说,也算敢作敢为。 送程飞回去的路上,郑洪并没要求程飞再戴着头套。 “程总,谢谢你为我大哥的事愿意帮忙!”郑洪真诚地对程飞表示感谢。 “嗨,郑总,我哪有帮上忙啊,你们想让我找找领导,我却劝龙哥自首,你们别恨我就行!”程飞对这个局面也是颇为无奈,但理智告诉他,他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别这么说程总,对大哥来说,他没别的路了,这件事如果不是你帮他分析,他大概率会不理智、做错事,到那时候就全完了!”郑洪的头脑非常清醒,这也是程飞欣赏他的地方。 程飞想起杜芳菲上任之初,处处遇到阻碍,表面看是履新的必然,谁能想到背后竟是人为的陷阱。 官场的水,真不是表面那么平静的。有人越是对你笑脸相迎,说不定背后却藏着一把淬毒的尖刀,随时准备要了你的命! 晚上,程飞的电话发打给远在大洋彼岸的杜芳菲,说明此事,杜芳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她不会忘记白宾诚在她办公室那句经典的“提醒”,如今看来应该算是赤裸裸的警告:退一步,才是真正的进一步! 太卑鄙了! 杜芳菲一下子对自己突然被派到美国学习有了全新的认识。 或许这是棠西、更有可能是荥川的高层发现了问题的复杂性,出于对她的保护而采取的非常手段,当然,这里面有老爸杜雨明的斡旋之功。 自己一直以为可以展翅高飞了,但最终仍然在老爸的庇护下才免遭陷害。 当天晚上,程飞打电话给小姜,称第二天想见见书记郝东国。 这是程飞的过人之处,明明他的电话可以畅通无阻地打到郝东国那里,但他从来不会直接约见。 该走的程序,他全都照做,一方面让郝东国觉得他是懂规矩的,而且没有忘乎所以。另一方面,领导秘书的面子是要给的,尤其小姜,不能僭越。 郝东国很爽快答应了,约程飞第二天到县委家属院接他,两人一起吃早饭。 两人到棠西一家比较有特色的小店,点了四味菜、油条、两碗豆腐脑、还有大馅包子和一碟咸菜。 郝东国平时都是在家吃早饭,偶尔会在县委食堂吃饭,早就腻了。今天借着和程飞见面的机会,到外面换换口味,几个当地小吃都是郝东国想念日久的。 “小程,我今天一天的会,上班时间抽不开,咱俩一起吃个饭,有话你直说!”郝东国一边把油条浸到豆腐脑里,一边和程飞说着话。 “谢谢书记这么忙还安排见我!”程飞表示感谢。 “客套话不必说,说事。”郝东国大大嚼了一口四味菜,胡椒的辛辣瞬间让毛孔张开,浑身舒坦。 “书记,杜镇长突然去美国学习,是您安排得吗?”程飞的问题足够直接,郝东国微微皱了皱眉头。 心想,这小子敢直接质问县委书记,胆子确实不小,如果不是杜雨明部长提前有过暗示,自己大概会拂袖而去。 一念至此,郝东国并没表现出任何不快,看了程飞一眼,拿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问道:“怎么对这件事感兴趣了?” 程飞一下子也意识到,组织内部决定的事,他现在这样明目张胆的向县委书记求证,略有不妥。 于是程飞把声音压的很低,连忙解释。 “书记,见谅!我有个情况还没来得及向书记汇报,这事的背后或许和有人想要陷害杜镇长有一定的关联,所以才有此一问?” “哦?”这下反倒引起了郝东国的疑惑。 郝东国左右看了看,示意程飞到车里说。 两人上了车,郝东国正色看着程飞,让他详细的说一说。 于是,程飞把如何劝说肥龙自首的事详细讲了一遍。 “小程,如果肥龙能自首,你真的为本地法治建设做了一个重大的贡献,这一点我个人首先对你口头表示嘉奖!”郝东国听完程飞的讲述,大为欣慰。 “可是?”郝东国沉吟一下,接着说:“你说有些事情牵连到小杜?” “书记,我刚才冒昧的一问,当初杜镇长去美国学习,是不是您安排的?恰恰是那段时间杜镇长在城关镇的工作实际上的压力非常大!王波的潜逃看似掩盖了一切,但是只要王波被抓,一切都会死灰复燃,有些人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会把水搅得更浑,肥龙就是这浑水里被找来顶罪的人!只是现在肥龙愿意自首,这一点应该不在那个人的计划里。” 程飞很想直接说出背后主谋的人,可是这事牵扯到一个县委常委,程飞不知道郝东国对这事知道多少,不敢贸然抖出来。 郝东国半天没说话,表情如一潭死水,很难琢磨。 半晌,郝书记的表情慢慢缓和,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对程飞说:“送我去上班吧!” “好……好的书记!”程飞心想,这是什么操作?不以为然还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想得罪白宾诚背后的势力? 虽然先前郝东国不敢确定“方平案”的幕后主谋是白宾诚,但听完程飞的讲述,他已经确信无疑了。 一个县委书记会忌惮一个城关镇党委书记吗? 理论上当然不会! 但白宾诚的背后是某位副市长,而且是大权在握的副市长。这件事情上不是郝东国一句话就能处理的,恐怕免不了要惊动市委。 程飞自然不会理解郝东国的态度。 “小程,你说的这件事情,不要再对任何人讲起!也不要再去打听任何事,市委市政府和县委县政府一定会对此事有定案的!在司法层面,它的真相只能从肥龙嘴里说出来,明白吗?” 郝东国下车前,用意味深长又多少有点警告的语气要求程飞。 程飞心里一惊,这事确实是自己太冒进了! “书记放心,是我对这事处置不当,以后再也不会了!”程飞真诚的保证让郝东国很满意,点点头,在县委门口下车了。 肥龙是信守承诺的,当然有时候是因为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下午三点左右,郑洪的电话打过来:龙哥,自首了! 肥龙的自首在棠西地面绝对是爆炸性、娱乐性、影响力都绝对轰动的大事件。 棠西电视台第一时间对这件事进行了全程跟踪报道,甚至县公安局也给了特批,允许电视台在拘留所对肥龙进行了自首之后第一次采访。 连荥川广电《法治进行时》栏目也第一时间来到棠西,从“法治公信力、社会影响力、普法宣传度”等多方面进行大型法治事件的全方位采写。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远非白宾诚和他背后的某副市长能够控制的了,程飞几乎可以断定,白宾诚这辈子完了,等待的必然是法律的严厉制裁! 但这时,一则小道消息通过城关镇派出所所长方明的嘴,传到了程飞的耳朵里。 在肥龙下午到棠西县公安局自首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城关镇党委书记白宾诚,离奇的失踪了! 第49章 你竟让我无言以对 “看电视了吗?肥龙说是受一个朋友的劝说,才去自首的!......那可是肥龙啊,居然能听劝,真是怪事!” 中午饭点,程飞和董雨农、张译冰一起在小饭馆吃饭的时候,听到的都是诸如此类的议论。 “这事,真是不可思议!”董雨农摇摇头,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肥龙这个人盘踞棠西这么久,可以说是树大根深啊,背后不可能没靠山,居然自首了,不可思议!” “程总,你认识肥龙吗?”张译冰按捺不住八卦的好奇,问起了程飞。 “见过一两次,不熟!”程飞轻描淡写地说。 “嗨,程总,说说,长什么样?这人好神秘啊,都是他的传说,但是好像没几个人见过!”张译冰兴趣更浓了。 “有什么好说的,就一个大胖子呗,肥龙吗?肯定是很肥!”程飞狡黠地说道,充满了瞎猜的感觉。 “吹牛吧程总,你这知道的和我差不多啊,我也猜他是个大胖子.......咯咯......”张译冰取笑道。 程飞笑了笑,不置可否,低头只顾吃饭、夹菜。 晚上下班的时候,张译冰敲了敲程飞的门,神秘兮兮地探出脑袋对程飞笑了笑。 程飞瞥了一眼,马上正色告知她:“如果有事就进来说,如果打听肥龙的事,赶紧下班回家去,我不比你知道的多!” “你把人家想得好像就喜欢八卦新闻一样,肥龙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懒得问!”张译冰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并没坐下,而是来到程飞办公桌前,笑嘻嘻地问:“我是想问你,晚上有空吗?” 看她一脸的神秘,程飞反而更警觉了。 “干吗?你要和我约会啊?”程飞故意将了张译冰一下。 “想什么好事呢?本姑娘是你相约就能约的么?”张译冰骄矜的表情刻意表现的十分夸张,然而装不过一秒,马上俯下身子看着程飞的眼睛,俏皮地眨眨眼:“是我们家老张想和你约会,哈哈哈,你要有空,晚上家里吃饭去!” 说完张译冰转过身,一手拎着精致的坤包,一手扬起来冲背后的程飞挥挥手,往办公室门口走。 “哎......你不回家吗,一起啊?”程飞在后面喊着。 “不打扰你和老张的二人转,本姑娘约会去喽......”穿着宽大风衣的张译冰,背影袅袅婷婷地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她说去约会,竟然让程飞心里小小地抽了一下。 下了班的程飞独自开车前往张里村,张家诚正好这几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在家里休养。 “张叔身体怎么样?听译冰说您病了?”程飞一进大门,张家诚正在院子里的鱼缸前,往缸里给鱼喂食。 “没什么事,腰椎突,老毛病了,工作忙起来它就不给力,时不时给我闹点意见!”张家诚依旧笑呵呵地说。 “张叔,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您也不能不重视,这要疼起来也确实挺影响工作!我在西江认识一个中医,专治腰椎突,人家是世家,口碑不错,改天我带您去瞧瞧。”程飞关切而不失度。 “哦,真要有效果,可以试试!”张家诚随口应道。 这时夏冰从院子外面走进来,看到程飞热情地打了招呼,并亲切地说:“我今儿个弄了点干野菜,一早就泡好了,一会蒸了给你俩拿蒜泥拌一个,比大鱼大肉强!” 程飞也笑嘻嘻地搭话:“阿姨就是会养生,我今天有口福了!” 几句家常唠完,张家诚领着程飞进了书房。 “小程,我们县那个生态农业的项目就要上马了,前期的基建工作很快就要招标,你怎么考虑?这事你要不参与,我觉得有点可惜,毕竟你是从开始就介入的。”张家诚内心是希望程飞能参与招标的,毕竟有个自己信任的人参与到项目的执行,他才比较放心。 “张叔,这次基建工程的招标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一是‘康养小镇’马上进入到施工冲刺,二是城关镇希望中学的项目马上也要启动了,我和简鸿亦怕是要忙的飞起了!如果我再贪多,势必影响工程的进度和质量,到时候我没法向张叔您交代啊!” 程飞说的一半是事情,而另一半则是另有打算。 本身踏足规划和建设领域,对程飞而言是有很大的挑战的,他并不想盲目地扩大规模,也不想一味追求项目数量,三到五年内他还是想稳扎稳打,力求做到扩大社会知名度和影响力。 再说,如果移师东平县,在多线作战的情况下,很难保证工程质量,一旦口碑遇到危机,将是对程飞的计划最无谓的消耗。 更何况,棠西县委,县政府的一号、二号楼马上启动重建计划,这个才是程飞必须要拿下的目标。 但和张家诚谈话,有些事情他也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 “没事,既然你确实分不开身,那我让他们继续进行。”张家诚漫不经心地说。 “另外小程,还有件事,如果你不去做,我觉得多少有点可惜的!” “张叔您直说!” “你也知道,东平这个生态农业的项目未来是要和本地特色旅游结合起来的,我觉得这个大有搞头。现在有东平本地的两个企业想要拿下后期的经营权,但据我了解,他们的实力吃不下这么大的盘子。你想不想参与?” “张叔,只要您点头这个我必须参与的!”程飞马上把话接了过来,并且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不是程飞多想参与经营,而是不能连续驳两边张家诚的面子。 “那好,过两天我让小樊把资料发你。”张家诚脸上露出了笑容。 晚饭非常简单,夏冰准备了几个家常小炒,和一碟拌得香喷喷的野菜,程飞和张家诚喝了几杯白酒,浑身暖烘烘的,很是舒坦。 回到‘橙基金’宿舍的程飞,在阳台驻足良久。 忽然他内心有一丝丝自责,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怎么之前一点没有意识到呢。 拨通了梁倩的电话,程飞安顿了一些事情,约定明天自己带着公证人员到中汇厂,届时自己会有重大的事情要宣布,让梁倩提前通知中汇厂的几位股东。 第二天当程飞准时出现在中汇厂会议室的时候,受到以梁倩为首的几位股东的热烈欢迎。 作为中汇厂的中坚力量他们非常清楚,如果没有当年这位归乡的大学生,一定不会有中汇厂的今天,更不会有他们个人的成功。 而这一切取决于程飞开阔的视野、敏锐的商业头脑和前瞻性的投资决策,而这些重要的属性也决定了他们不会反对程飞任何决策性的建议。 所以程飞接下来宣布的事情,几乎没遇到任何的质疑就通过了会议的决议程序。 程飞的第一个决定就是稀释自己10%的股权,赠与此前没有持股却对中汇厂有重大贡献的张译冰。 程飞话音未落,全体股东鼓掌通过。 而程飞的第二个提议,获得了更大的支持。 那就是即日起以中汇厂为母公司,成立中汇商业运营管理公司,并以其法人名义参加东平县生态农业和旅游项目的经营权竞标,这意味着中汇厂将迎来它的2.0时代,以全新的面貌迎接新的财富挑战和时代机遇。 回到棠西,当程飞把张译冰叫到办公室。 当程飞把股权证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张译冰整个人都傻了。 中汇厂的财务体系是张译冰一手搭建的,她很明白10%的股权意味着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惊诧、惶恐、忐忑。 “程总,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聘礼吧?”张译冰明明很紧张,却说出了最戏谑的话。 程飞实在忍不住笑,”张译冰啊张译冰,你竟让我无言以对!” 第50章 百万富婆 张译冰拿着那份薄薄却重若千钧的股权确认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纸张边缘,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真实的恍惚状态。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小心翼翼绽放的欣喜,声音都带着点飘忽:“程总……你的意思是……从今天起,我……我也算是百万富婆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傻气,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那份巨大的、纯粹的喜悦,像阳光一样毫无保留地照亮了她的脸庞。 程飞看着她这副又懵又喜的样子,忍俊不禁,点点头:“白纸黑字,法律生效。我们的财神奶奶,恭喜你,正式跻身‘富婆’行列了。” 张译冰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一下咚咚直跳的心脏,但效果甚微。 她往前凑近一步,歪着头,用一种混合着玩笑和极其认真的探究目光直视着程飞:“程总,你……真的没什么别的要求?对我……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她故意把“想法”两个字咬得有点重,带着点促狭的意味。 “要真有的话,你可得赶紧提出来!趁我现在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得晕头转向、神志不清,没准儿脑子一热就答应了!过了这个村……”她眨眨眼,拖长了音调,“可就没这个店咯!” 这番话带有一点调侃也带着一份羞涩,让程飞哭笑不得,一时竟不知如何接招。他看着张译冰那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俏皮模样,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随即也起了玩心。 “嗯……”程飞故作深沉地摸着下巴,眉头紧锁,仿佛真的在绞尽脑汁思考一个无比重大的决定。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这么大一笔钱,就这么白白送出去,我好像……是有点亏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用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慢悠悠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张译冰,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探究。 这色迷迷的目光如此迫切,让张译冰瞬间汗毛倒竖!她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往上提了提,身体微微后仰,脸颊“腾”得染上红霞,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想干嘛?这……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你……你不能乱来……”那副惊慌失措又强装镇定的样子,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程飞被她夸张的反应逗得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促狭地摇摇头:“行了行了,瞧把你吓的。我程飞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 “哼!谁知道呢!”张译冰心有余悸地瞪了他一眼,但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 “不过嘛……”程飞拖长了调子,坏笑着朝前迈了一小步,故意做出一个饿虎扑食的夸张动作,“你再不走,我可真保不齐改变主意了!百万富婆的诱惑……啧啧……” “啊!”张译冰尖叫一声,随即爆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像只受惊又欢快的鹿,转身就朝门口跑去,边跑边回头喊:“好你个大色狼!再见!”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晚上回到家,张译冰脸上依旧带着未散的兴奋红晕。她将那份股权确认书小心翼翼地放在母亲夏冰面前,又把程飞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夏冰听完,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她拿起那份文件,只觉得沉甸甸的,烫手得很。“10%的股份……译冰,这……这礼太重了!小程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会对你......?” “哎呀,什么呀妈,你净瞎猜,我才不会对他有什么意思呢!”说完满脸通红的躲到卫生间去了。 夏冰越想越不安,趁着女儿去洗漱的间隙,立刻拨通了张家诚的电话,心情忐忑地将事情说了。 第二天一早,程飞刚在办公室坐定,泡的茶还没喝上一口,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该来的总会来。 “喂,张叔,早上好。”程飞接起电话,语气恭敬如常。 “小程啊,”张家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少了平日的随意,多了几分严肃和开门见山,“译冰股份的事,我听她妈说了。这……这不妥吧?太重了!小程,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股份,译冰不能收。”他的担忧直白而清晰。 程飞对此早有准备,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对着话筒,声音沉稳而真诚:“张叔,这事您多虑了。真没什么不妥。译冰不是外人,她是我们中汇厂实打实的元老,从厂子最困难的时候就在这里,兢兢业业,付出的心血和做出的贡献,厂里上下都看在眼里。况且对于中汇厂所有人来说,译冰是中汇厂的功臣!这份股权,既是对她过去贡献的认可,也是对她未来价值的期许。这是她凭自己的能力和付出应得的,合情合理。您完全不用有任何顾虑。”他的话语坦诚有力,句句在理。 张家诚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程飞的理由站得住脚,但他身为官员的敏感和谨慎并未完全消除:“小程,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知道我的身份……译冰是我女儿,这层关系……” “张叔,”程飞适时接过话头,语气更加恳切,“我明白您的顾虑。但体制内有纪律约束的是您,不是译冰。领导的家属也是普通人,也要靠劳动和智慧获取报酬,改善生活。译冰在中汇厂的工作,是正大光明的劳动所得。这次股权赠与,是基于她在企业经营中不可替代的价值和突出贡献,完全符合公司章程和相关法律法规的规定,是正规的企业激励行为,经得起任何审查。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他特意强调了“正规”“激励”“价值”这几个关键词。 “……嗨,”张家诚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吁了口气,紧绷的语气终于缓和下来,“小程,你是个明白人。我张家诚这辈子做事,就图个问心无愧,最看重‘法、理’二字。既然你这么说,这事确实是符合规矩,也确实是译冰该得的,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有这份心,有这份魄力,我很欣慰。不过,还是要替译冰谢谢你!” “张叔您太客气了,这是译冰自己努力的结果。”程飞谦虚道。 挂断电话,张家诚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10%的中汇股份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这不仅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更代表着程飞对自己女儿的极度信任和认可。这份沉甸甸的“礼物”,让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为人父看到女儿被赏识的欣慰,也有对程飞如此大手笔的震撼,最终都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夹杂着对自己识人眼光的些许肯定——程飞这小子,确实重情重义,格局不凡。 处理完中汇厂内部这桩“喜事”,程飞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更广阔的棋盘上——南桦集团在汉江省的布局。 此时的中国,零售业尚未迎来大爆炸的黄金时代,互联网销售模式更是如同襁褓中的婴儿,在迷雾中蹒跚学步。但程飞却像一只敏锐的鹰隼,锐利的目光穿透眼前的迷雾,精准地捕捉到了未来商业... 而与此同时,荥川市新开区的曹国华,也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他迫切地希望程飞这位眼光独到、能力出众的青年才俊,能将南桦集团的触角伸向新开区这片充满潜力的热土。新开区需要程飞这样有活力、有实力的投资者来点燃引擎。然而,这份邀约在他心中却沉甸甸的,充满了顾虑。 首先,程飞是他父亲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重如山岳。如果由他主动开口邀请程飞投资,会不会让程飞觉得是挟恩图报?会不会让这份原本纯粹的关系沾染上利益的尘埃?他曹国华一生磊落,最不愿意背负的就是“以权谋私”“利益交换”的嫌疑。其次……他那个古灵精怪、向来眼高于顶的妹妹曹姝华,最近和程飞的联系似乎异常频繁。电话里,微信上,时不时就能听到妹妹提起“程飞”这个名字,语气里那种不自觉的亲昵和雀跃,作为过来人的曹国华,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这丫头……到底是像以前那样,觉得新鲜好玩,随便撩拨一下?还是这次……真的动了心思?曹国华心里直犯嘀咕。他这个当哥哥的,既不好直接问妹妹,更不好去探程飞的口风。感情的事,最是微妙难言。 但上次在郝东国攒的那个隐秘山庄小聚,借着祁老在场、氛围相对轻松的机会,他曾看似随意地提过几句新开区的规划和发展前景,试探过程飞的反应。当时程飞虽然话不多,但眼神里流露出的兴趣和思考,以及提出的几个颇具建设性的问题,都让曹国华感觉有戏!这小子,对新开区这块“试验田”是有想法的! 或许……可以主动抛出橄榄枝?以公对公的方式?曹国华思虑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拿起手机,找到了程飞的号码,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只响了两三声,就被迅速接起。 “曹书记您好!”程飞清朗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贯的尊重。 “嗨呀,程总!我能有什么指示?”曹国华立刻换上热情洋溢的语调,笑声爽朗,仿佛能穿透电波,“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问问您这位日理万机的大财神爷,什么时候能赏光,屈尊‘空降’一下我们新开区这个穷乡僻壤啊?”他故意用夸张的自嘲语气,“您来给看看风水,指点指点迷津,顺便……给我们带点财运来嘛!哈哈哈……”那扑面而来的热情和半开玩笑的邀请背后,是他压抑许久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第51章 程飞失踪了 刚刚晋升为“百万富婆”的张译冰忽然发现程飞失踪了。 定好的周五早上的例会程飞没有出席,打电话手机关机了,去宿舍敲门,也没有回应。 起初大家也只是认为程飞可能临时有事去忙了,但一直到下午,再也没有人能联系上程飞。 这下大家伙心里就有点打鼓了。 以前程飞忙起来也有电话打不通、人也不在的情况,但不辞而别、了无踪迹这还是第一次。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得像一块沉重的铅。 窗外,棠西县季冬的阳光明晃晃地炙烤着街道,汽车、自行车、工程车聒噪得令人心烦意乱。“橙基金”的办公驻地,却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恐慌。 张译冰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一遍又一遍。那个熟悉的号码,程飞的号码,拨出去只有冰冷、单调、重复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每一次响起,都像一根细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还是……联系不上?”出纳小王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捏着几张需要程飞紧急签字的拨款申请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无助地看向秘书长董雨农,此刻也是眉头紧锁。 董雨农没回答小王,他刚结束一个同样徒劳的电话,重重地将自己的手机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低沉沙哑:“朗筑总部那边也问遍了,没人知道程总去向。他最后出现是昨天下午离开基金会,说去参加一个行业座谈会……之后就像人间蒸发。” “座谈会?”张译冰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主办方呢?联系了吗?” “联系了,”董雨农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主办方说程总确实签到了,但会议中途接了个电话,神色匆匆地提前离场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最后一点线索也断了。 办公室里彻底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办公电脑单调的嗡鸣和几个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程飞是“橙基金”和朗筑国际的主心骨,更是南华在汉江布局的灵魂人物。他的突然失联,毫无征兆,不留片语,让所有人瞬间失去了方向。 各种可怕的猜测开始在寂静的空气里疯狂滋生——意外?绑架?还是……卷入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漩涡? 张译冰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冲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手忙脚乱地翻找着通讯录,纸张哗啦啦地响。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终于停在了一个名字上——小姜。郝东国书记的秘书。 就在张译冰的手指悬在那个名字上方,犹豫着要不要按下拨号键,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带着一身煞气闯了进来。 是郑洪。腾龙公司的郑洪。他脸色铁青,平日里那股混不吝的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 他顾不上打招呼,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董雨农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董总!程总出事了!天大的事!” 两天前,市纪委专案组审讯室。 惨白的灯光无情地打在对面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上——白宾诚,原城关镇党委书记,此刻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蜷缩在冰冷的审讯椅上。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口敞开着,露出松弛的脖颈皮肤,油腻的头发一缕缕贴在汗涔涔的额头上。 几天几夜车轮战的审讯,早已击溃了他精心维持的体面。投案自首的肥龙提供的证词,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将他这些年精心编织的利益网一层层剥开,刀刀见血。 对面的两名办案人员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 桌上摊开的卷宗,一页页记录着他的累累罪行:违规批地、贪污受贿、挪用专项资金、包庇黑恶势力……铁证如山,桩桩件件都足以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惊慌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汗臭的恐惧气息。 “白宾诚,政策你是清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把你那些烂事,特别是和肥龙之间的勾当,彻底交代清楚,还有我们已经掌握的,你和市里某位领导的利益疏通,你最好主动交代,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主审的办案人员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白宾诚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 白宾诚浑浊的眼珠神经质地转动着,布满血丝。 肥龙!肥龙!你真是条咬人的恶狗! 方平之死本来他认为是天衣无缝的,由王波自然牵出背后的肥龙,让肥龙来顶罪。在他的设想里,肥龙由于过往的黑历史,他一定是会暴力拘捕的,如以此来,肥龙被就地正法几乎是在所难免的,谁知道他居然自首了! 完了,全完了!他与肥龙勾连太深,肥龙知道他太多的事情。他仿佛看到冰冷的镣铐和漫长的牢狱生涯在向自己招手。 不!他不甘心!凭什么他白宾诚要一个人下地狱? 一股极其阴毒的恨意猛地从心底最肮脏的角落窜起,瞬间吞噬了残存的理智。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上,竟挤出一个狰狞怨毒的笑容,像垂死野兽最后的反扑。 “交代?交代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你们就盯着我这点事?真正的大鱼呢?你们敢碰吗?” 办案人员眉头一皱,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白宾诚的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恶意,一字一顿地,将淬毒的匕首狠狠掷出:“程飞!朗筑集团的程飞!你们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道貌岸然的青年企业家?狗屁!他才是最会钻营、最会伪装的那个!” 他喘了口气,仿佛在积蓄力量,抛出那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猛料”:“城关镇那所希望小学!就是他程飞捐建的那所!表面光鲜,背地里全是肮脏交易!那是他和副镇长杜芳菲那个贱人联手搞出来的!程飞出钱,杜芳菲利用靠山和关系给他批地、批手续、大开绿灯!他们之间……嘿嘿,权钱交易,钱色交易!我敢说,那笔捐款,每一分钱都沾着利益输送的腥臊!凭什么出了问题的杜芳菲能顺利出国‘镀金’,少不了他背后那些大人物!你们去查!一查一个准!” 他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瘫软回椅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嘴角那抹报复的逞得、怨毒的笑意。 他知道这指控有多严重,多致命。 程飞和杜芳菲,一个风头正劲的企业家,一个身处海外的副镇长,还有他所说的杜芳菲背后的靠山,这盆脏水泼出去,就算最后能澄清,也足以让程飞和那个瞧不上他的大人物脱层皮! 他要拉人垫背!尤其是那个让他隐隐感到打压、想尽办法无法掌控的大人物! 即使大人物撼动不了,把程飞拉进来应该不是一件多难的事!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办案人员飞快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和凝重。 白宾诚交代的那个大人物,是目前荥川官场的新贵,政治前景十分看好,下一步就可能到市政府任职。 还有程飞,在汉江省政商两界都如雷贯耳的名字。白宾诚的攀咬,无论真假,都无异于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程飞是县委招待所被带走的。 那天下午的座谈会开到一般,他匆忙接了电话感到了县委招待所。 当程飞进了指定的一间客房,房间内已经有三个人在等着他。 为首的中年男子身着深色夹克,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刀。他身旁同样还坐着两名同样神情冷峻的年轻人。他们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瞬间让房间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程飞同志?”为首的中年男子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同时出示了证件,“我们是市纪委专案组的。关于城关镇希望小学捐建项目及相关问题,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组织调查。” “配合调查”四个字,如同冰锥刺进程飞耳中。 程飞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只剩下岩石般的冷峻。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三个不速之客,没有惊惶,只有一丝被冒犯的凌厉和深不见底的寒意。他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第一感觉应该是白宾诚的攀咬,会吗?还是更深的漩涡?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最终只化为一个清晰的认知:麻烦来了,而且不小。 他关门的动作从容淡定,但每一个细微的肢体语言都透着一股紧绷的力量感。“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没有任何争辩,没有多余的询问。 他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口,原地站着等那三个人起身和他一起离开。 他的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最近需要处理的事情,似乎没有即刻需要决定的重大事项,日常的工作,张译冰、董雨农他们完全可以应对,只是他们最自己被调查的事一无所知,但愿不要因为自己的失踪惹出麻烦来。 时间回到此刻,橙基金办公室。 郑洪带来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把最后一丝侥幸也劈得粉碎。 “被抓了!程总被市纪委的人带走了!”郑洪一拳狠狠砸在张译冰的办公桌隔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起来。 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就是白宾诚那个老王八蛋!他自己烂透了要完蛋,临死还要攀咬程总!说程总捐的希望小学是跟那个姓杜的女镇长搞权钱交易!妈的!放他娘的狗臭屁!” “权钱交易?杜副镇长?”张译冰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晃了晃,脸色煞白如纸。 希望小学项目她是全程参与的,从最初的构想到落成,程飞在其中耗费了多少心血和真金白银,她比谁都清楚! 杜芳菲副镇长确实在项目落地过程中提供了必要的行政支持,但那是职责所在,程序合法合规,绝无半分逾越!白宾诚这盆脏水,简直恶毒到了极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译冰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委屈而微微发颤。她冲到文件柜前,动作粗暴地拉开柜门,抱出一大摞厚厚的账册和凭证,“砰”的一声全摔在会议桌上,纸张四散飞扬。 “希望小学项目的每一笔捐款、每一项支出!所有账目、所有凭证、所有合同!都在这儿!”她指着那堆小山似的文件,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打转,声音却异常清晰、斩钉截铁:“每一分钱的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干干净净!经得起天底下任何部门、任何形式的审计!白宾诚他血口喷人!这是诬陷!是对程总最大的侮辱!”她胸脯剧烈起伏着,像一头捍卫领地的小兽。 办公室彻底乱了。几位女士再也控制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其他员工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惶和无措。程总倒了?橙基金怎么办?朗筑怎么办?还有程总已经提出构想还没来得及实现的蓝图? 张译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郑洪带来的消息虽然可怕,但也指明了方向。她不再犹豫,手指终于重重地点下了手机屏幕上小姜的名字。 电话拨通前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死寂的空气中。 与此同时,董雨农也沉着脸抓起了自己的手机,飞快地翻找着朗筑集团法务总监曹姝华的号码。 必须动用一切力量!必须立刻启动危机应对! 郑洪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听着张译冰带着哭腔的控诉,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 第52章 行动迅捷的法务 张译冰一直紧紧捏着那部手机,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那是连接着程飞命运的唯一通道。 听筒里传来小姜熟悉的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疏离和犹豫。 “喂,译冰姐?”小姜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音是空旷的回声,像是在某个安静的走廊。 “小姜!是我!”张译冰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急迫,“程总……程飞他……” “译冰姐!”小姜急促地打断了她,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现在……真的不方便说。上面……有纪律。”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纪律?”张译冰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小姜,你就不能透露一点点吗?程总他……” “译冰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姜的声音带着恳求,甚至有点哽咽,“你……你们先别慌,事情……也许没想的那么糟。先这样,我这边还有事……”电话被匆匆挂断,只剩下单调的忙音,像冰冷的嘲讽,敲打在张译冰的耳膜上。 最后一丝来自权力核心的微弱希望,也被这堵无形的墙堵死了。 张译冰无力地放下手机,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董雨农眼疾手快地扶住。 办公室里,死寂蔓延,绝望如同实质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连郝书记的秘书都如此讳莫如深,程总这次……恐怕是真的摊上大事了。 就在这时,出纳小王苍白着脸,举着手机,声音颤抖地带来了另一个爆炸性的小道消息:“刚……刚听我在市府的同学说……白宾诚那老东西……他……他不仅攀咬了程总,还……还把郝书记也扯进去了!说郝书记是程总的保护伞……” “什么?!”众人皆惊,董雨农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 郝东国也被牵连了?这潭水比想象的更深更浑! 然而,这个小道消息带来的恐慌并未持续太久。几个小时后,更确切的消息如同强心针般传来:郝东国书记确实被白宾诚攀咬了,但纪委的调查组效率极高,针对郝书记的调查迅速启动,又迅速结束——结论是查无实据! 郝书记的履历和工作记录干净得如同清泉洗过的鹅卵石,白宾诚的污蔑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瞬间瓦解。郝书记安然无恙,甚至因为这次无妄之灾,其清廉刚正的形象在圈内不胫而走。 郝书记的清白,像一道微弱的光,暂时驱散了橙基金头顶最浓重的一朵乌云,却丝毫未能照亮程飞身陷的黑暗。相反,它像一个残酷的对比,更加凸显了程飞处境的凶险——郝书记没事,是因为他真的没事。 那程飞呢? 白宾诚那番关于希望小学和杜芳菲的指控,是否……并非完全空穴来风?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噬咬着在场每个人的信心。 西江,朗筑国际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的璀璨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然而,办公室内的空气却冷冽得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过境。 曹姝华站在窗前,背影挺直如标枪,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职业套裙,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还亮着,刚刚结束与橙基金会秘书长董雨农的通话。 董雨农焦急的声音犹在耳畔:“……曹总监,情况就是这样!程总被带走得太突然,我们现在完全抓瞎!白宾诚攀咬他和杜芳菲副镇长在希望小学项目上有利益勾连,杜镇长人还在国外,根本没法自证!橙基金现在人心惶惶,项目面临停滞风险!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求助于您!程总他……” 董雨农后面说了什么,曹姝华已经有些听不清了。当听到“程飞被市纪委带走配合调查”这几个字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紧接着是尖锐的刺痛和窒息感蔓延全身。 眼前熟悉的城市光影瞬间模糊、扭曲。 程飞……她的程飞——一个她无法掌控却灵魂契合的伴侣! 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在她面前时而霸道时而温柔时而调皮幽默的男人,此刻正被关在某个冰冷的、与世隔绝的房间里,接受着最严厉的质询?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曹姝华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眼底翻涌的酸涩。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所有的脆弱和心疼都被强行冰封,只剩下属于朗筑国际法务总监的、淬火般的冷静和锐利。 情人曹姝华的心在滴血,但法务总监曹姝华的大脑必须高速运转。 董雨农的求助像警钟。 白宾诚攀咬程飞和杜芳菲,目标绝不仅仅是一个程飞!这背后指向的,是程飞一手创立的橙基金,是橙基金背后站着的杜芳菲、郝东国、杜雨明,甚至……树大招风,程飞这些年崛起太快,动了太多人的蛋糕,挡了太多人的路。 白宾诚的垂死攀咬,很可能只是某些人借刀杀人的第一把火! 危机公关!必须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的危机公关! 要在谣言彻底发酵、形成对程飞和橙基金致命的舆论风暴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里!要在专案组的调查结论形成不利于程飞的定论之前,为他争取到最有利的证据和空间! 曹姝华转身,快步走向宽大的办公桌。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回响。她坐下,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手指按下按键的动作稳定有力,没有丝毫颤抖。 “Nancy,立刻通知法务部一级应急小组全体成员,十五分钟后一号会议室紧急会议!取消所有成员今晚及未来三天的非必要行程!立刻,马上!”她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出,冰冷、清晰、不容置疑,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杀气。 放下内线,她拿起私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上快速滑动。 她的目光在一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曹国华。她的亲哥哥,荥川市新开区的掌舵人。 动用曹国华?曹姝华的心微微抽紧。 哥哥的身份太敏感了。 直接介入纪委办案,哪怕只是打探消息,一旦操作不当,都可能引火烧身,不仅救不了程飞,还会把哥哥和自己都搭进去。不到万不得已……不到山穷水尽……她咬了咬下唇,暂时将这个选项压下。 指尖继续滑动,最终停在了一个标注为“李师兄”的名字上。李维,她留学期间的同门师兄,如今在荥川市委某个核心部门担任要职,为人正派,也念旧情。 这层关系相对隐秘,风险可控。 电话拨通,响了几声后被接起。 “喂?姝华?难得啊,大忙人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李维爽朗的声音传来。 “师兄,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曹姝华的声音放得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焦虑,但绝不失态,“有件非常棘手、也非常紧急的事情,实在走投无路了,只能厚着脸皮来求师兄指点迷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李维的声音严肃起来:“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尽力。” 曹姝华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地简述了程飞被带走、白宾诚关于希望小学和杜芳菲的指控,以及橙基金和朗筑目前面临的巨大压力和恐慌。 她没有刻意渲染程飞的“无辜”,而是着重强调:“师兄,希望小学项目从立项、审批到建设、验收,所有环节的原始文件、合同、票据、会议纪要,包括每一笔资金的流向,我们朗筑法务部和橙基金这边都有完整、清晰、合规的存档!随时可以接受最严格的审计!白宾诚的指控完全是无中生有,恶意构陷!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针对程飞个人,更是想借机打击曾经存在政治对立的其他领导!”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师兄,我知道程序正义最重要。我们绝不要求任何特殊关照,只恳请调查组能尽快、全面地调阅我们提供的所有证据材料!程飞和橙基金,包括远在国外的杜芳菲同志的清白,经得起任何考验!我们只是担心……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调查方向被某些不实指控带偏,造成不必要的延误和恶劣影响。时间……对我们来说,就是生命线。” 电话那头的李维沉默了很久。曹姝华能听到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慎重:“姝华,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件事……确实影响很大。白宾诚的案子,牵扯面广,领导高度关注。你提到的证据链完整性问题,是关键。这样,”他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会在合适的时候,以非正式的方式,向负责此案的同志提一句,提醒他们注意全面核查证据来源,特别是举报人(白宾诚)本身的动机和可信度问题。但你要明白,我能做的,仅限于此。最终的结果,必须由调查组依法依规独立作出。” “明白!师兄,这就足够了!非常感谢!”曹姝华心头一松,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感激。李维的表态,虽然谨慎,但意味着调查组内部至少会有人听到不同的声音,会注意到白宾诚攀咬的可疑性。这就为程飞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另外,”李维补充道,“你们那边,务必把所有的证据材料准备好,整理成册,目录清晰,随时待命。调查组如果需要,会正式调取的。记住,配合调查,但不要做任何可能被视为干扰调查的行为。” “是!师兄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曹姝华郑重承诺。 挂了李维的电话,曹姝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第一把剑,算是递出去了,虽然只是轻轻点了一下。 但这还远远不够。舆论场同样凶险。 她拿起桌上的另一部手机,开始快速编辑信息,发给朗筑公关部的负责人,指令明确:立刻启动舆情监测,密切关注所有与程飞、橙基金、希望小学、杜芳菲相关的网络和媒体信息;准备好橙基金历年来的慈善项目报告、审计报告、受助者感言等正面素材;联系几家长期合作、信誉良好的核心媒体负责人,做好沟通预案,但暂时按兵不动,等待她的进一步指令。 舆论的刀,要握在自己手里,在最关键的时候挥出。 做完这一切,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助理Nancy探进头来:“曹总监,应急小组全员已到齐,在会议室等您。” “好,我马上到。”曹姝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一丝不苟的衣襟。 镜子里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冰与火交织的光芒——焦虑仍在心底深处翻腾,但属于战士的冷静和斗志,已彻底占据了上风。 她拉开办公室的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坚定地走向硝烟初起的战场。 第53章 肉眼可见的冷漠 市纪委那间陈设简单、气氛肃杀的谈话室里,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照在程飞棱角分明的脸上。他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插在椅子上,没有半分被审查者的颓唐或惶恐。 对面两位办案人员抛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冰冷的匕首,直指白宾诚攀咬的核心——希望小学项目,他与杜芳菲的关系,橙基金的资金流向。 程飞的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没有急于辩解的激动,没有被冤枉的愤慨,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沉静。 面对每一个问题,他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份早已烂熟于心的报告。 “关于希望小学的选址,城关镇政府当年共有三套备选方案,最终确定在石洼村,是综合考虑了该村适龄儿童数量、交通便利程度以及土地平整成本后的集体决策结果。相关的文件镇政府都有留存,橙基金也有备份你们可以调取。”程飞语气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项目所有建设资金,由橙基金专项账户直接拨付至中标施工单位账户,所有合同、发票、银行流水记录完整可查。橙基金自身未从项目中获取任何管理费或收益。基金理事会关于该项目资金使用的也有专项决议,以及经第三方审计机构确认的资金流向明细。” “至于杜芳菲副镇长,”程飞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眼神坦荡地迎上办案人员审视的目光,“她在项目推进过程中,履行的是作为分管教育副镇长的正常职责,在政策允许范围内协调解决具体困难。我与她之间,仅限于工作层面的必要沟通,所有涉及项目审批的关键环节,均有会议记录或正式文件往来佐证,不存在任何超越工作范畴的私人利益输送。白宾诚的指控,纯属子虚乌有,是对杜芳菲副镇长和我个人名誉的恶意中伤。” 他像一座沉默的山,任凭风吹雨打,岿然不动。让调查人员的提问显得无处着力。 而在这座“山”的外围,以“证实程飞清白”为核心作战小组同样高效、冷静的方式运作着。 曹姝华,这位朗筑国际的法务总监,在程飞身陷囹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精密仪器般高速运转。 她亲自坐镇橙基金,与秘书长董雨农、张译冰等人组成临时应急核心小组。在曹姝华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挥下,橙基金如同被按下了最高效的按钮。 所有与希望小学项目相关的原始文件——从最初的项目建议书、政府立项批复、土地划拨文件、招投标记录、工程设计施工图、监理日志、每一笔资金的申请单据、银行转账凭证、验收报告,到后期受助学生的详细名单、发放记录、家长签收单……浩如烟海的资料被迅速调集、分类、整理、复印、装订成册。 张译冰熬红了双眼,带着财务团队将橙基金自成立以来的所有账目进行了地毯式的复查,每一笔收支都核对得清清楚楚,确保没有任何模糊地带。 应市纪委的要求,曹姝华亲自起草了一份详尽的《关于城关镇石洼村希望小学项目情况的完整说明》,以橙基金的名义,条分缕析地回应了白宾诚每一项捕风捉影的指控,并附上了厚达数百页的证据材料索引目录。 这份沉甸甸的材料,由她亲自送到了市纪委专案组指定的接收人员手中。她的姿态不卑不亢:“橙基金及程飞先生本人,愿意全力配合组织调查,接受最严格的检验。我们坚信,事实和证据会说明一切。” 她的行动,高效、专业、无懈可击。 没有动用曹国华那层敏感的关系,仅凭扎实的证据链和滴水不漏的配合,就为程飞构筑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专案组调阅了所有材料,进行了反复核查。橙基金的财务状况干净得像被水洗过,每一分钱的来龙去脉都清晰可溯。 关于程飞和杜芳菲的所谓“勾连”,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显得苍白可笑,如同阳光下迅速消散的雾气。 调查结论很快明晰。 程飞安然无恙地走出了那栋令人压抑的小楼。 当他推开橙基金办公室大门的那一刻,里面压抑了数日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了! “程总!”张译冰第一个冲了上来,眼圈还是红的,但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激动,声音带着哽咽,“太好了……你回来了!太好了!” “程总!”小王、董雨农和其他员工也瞬间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脸上写满了关切和如释重负。 办公室里充满了激动、欣喜和一种沉冤得雪的扬眉吐气。 程飞站在门口,看着一张张熟悉而激动的面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那笑意如同穿透阴云的阳光,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依旧,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大家担心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他的目光沉稳地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经历风浪后的从容。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人群稍后方的曹姝华身上。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这个原本性情热烈而奔放的女人,没有像张译冰那样激动地冲上前,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七嘴八舌地表达关切。 她只是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盛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看到他平安归来的如释重负,有连日殚精竭虑后的深深疲惫,更有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曹姝华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她期待着他的回应,一个眼神的肯定,一句简单的“辛苦了”,甚至只是一个理解的笑容。 她知道,这次危机中,她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朗筑或橙基金,更是为了他,为了她心底那份无法割舍的情愫。 然而,程飞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似乎并不比对其他人更长。那温和的笑意,在触及她时,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冰覆盖,迅速地淡去,只剩下一种……客套的、公事公办的疏离。 他对着她,只是微微颔首,如同对待一位合作方的高管,语气平淡得不带一丝涟漪:“曹总监,辛苦了。这次应对得很及时,很专业。” “曹总监”……“很及时”……“很专业”…… 这几个冰冷的词语,像淬了冰的针,冰冷并且精准地刺穿了曹姝华连日来紧绷的心弦。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精心维持的冷静面具出现了没有了一丝生气。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冰冷瞬间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辛苦?专业?他要的只是这个吗? 她为他熬红了眼,调动了一切能调动的资源,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刀尖上舞蹈,只为护他周全。换来的,就是一句上司对下属的、或者是合作方之间轻描淡写的“辛苦了”?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温度都没有?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被彻底忽视的委屈,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清晰地感觉到,程飞的目光在说完这句话后,就迅速地、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移开,转向了董雨农,开始询问基金会被调查期间积压的工作情况。 他果然……一直在躲着她。 这段时间以来,她不是没有察觉。电话里他公事公办的语气,QQ聊天里他越来越简短的回复,几次她试图约他见面,都被他以各种工作繁忙的理由推脱。 她以为只是他压力太大,以为这次共同经历的危机能拉近他们的距离。原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曹姝华站在原地,周遭的喧闹仿佛都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她看着程飞被众人簇拥着走向他的办公室,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那股熟悉的、令她着迷的深沉气质,此刻却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外。 他安然归来的喜悦,此刻在她心中只剩下苦涩的余烬。 她默默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将所有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深处。 那属于法务总监的、坚硬的外壳再次包裹上来。她甚至还能对着旁边关切地看向她的董雨农,挤出一个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淡淡微笑:“秘书长,程总安全回来就好。我也该回西江了,那边还有不少事要处理。”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深处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伴随着程飞那冷淡的一瞥和疏离的称呼,正在无声地碎裂、冻结。 独自返回西江的时候,程飞没有送别、也没有电话,以前的亲昵感荡然无存,他的冷漠肉眼可见。 那场曾经炽热、充满征服与被征服快感的感情,难道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连一丝挽回的可能都没有了吗?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而程飞心里自然清楚,他的冰冷、无情,他冷冰冰的商务口吻,对曹姝华是多么大的伤害。 可是他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了,由他驾驶的情感的列车已经失控地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第54章 夏冰阿姨的款待 被白宾诚举报的那场风波,如同淬火的冷水,将程飞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彻底重塑。 从谈话室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他依旧是那个掌控朗筑国际与橙基金的程总,只是人更沉了。那份曾经的锐利锋芒,仿佛被无形的鞘收束,深藏于内。 他话更少了,眼神更深邃,像两口不起波澜的古井,旁人轻易窥探不到底下的暗流。 即便是那位在危机中力挽狂澜、光芒四射的法务总监曹姝华,也只能从他口中得到一句公事公办的“辛苦了”,那客套的疏离如同冬日玻璃上的霜花,清晰又冰冷。 这份沉默与疏离,想微风吹皱一湖秋水,在张译冰的心里激荡起越来越难以平复的涟漪。 她坐在基金会财务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表格,心思却早已飘远。 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脑海里反复闪回的,却是程飞被带走那天的冷峻侧脸,和他回来时看向曹姝华那瞬间冷却的目光。 她发现自己变了。 最初在村里,看到他与梁倩办公室的厮混,听到他与惠琴的荒唐,只觉得这人轻浮浪荡,打心眼里瞧不上。 后来“橙基金”成立,看他为项目熬红双眼,为受助的孩子据理力争,看他慷慨赠股时的磊落,尤其是看他为了自己,在病床前毫不犹豫输血给自己……那些画面一点点堆叠,悄然改变着她心底的秤砣。 有情,有义,有担当,更有种让她莫名心安的沉稳力量。不知从何时起,程飞的身影总是不请自来地闯入她的思绪,搅得她心慌意乱。 这种陌生的情愫让她困扰,又带着点飞蛾扑火般的冲动。 她鼓起勇气,借着汇报工作的由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删了又写,最终发出一条看似寻常的邀约:“程总,城西新开了家私房菜馆,环境不错,据说鱼做得一绝。那天酒没喝过瘾,要不要去放松一下?” 消息发出去,时间仿佛被拉长。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却迟迟等不到那个熟悉的头像跳动。 直到深夜,才收到一条简短的近乎公式化的回复:“最近事多,下次吧,早点休息。” “下次……”张译冰盯着那两个字,心里像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泛起一阵空落落的酸涩。 她不甘心,又尝试过两次,一次是请教一份棘手的文件处理,想借机多聊几句;一次是“偶然”得了两张音乐会门票。回复依旧大同小异:“文件放我桌上,我抽空看。”“好意心领,实在抽不开身,票给其他同事吧。” 一次次的婉拒,像冰冷的雨滴,浇得她心头那点刚燃起的火苗忽明忽暗。 失落、委屈,甚至还有一丝不被看见的羞恼,在她心底交织。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笨拙,太明显,让他厌烦了?还是……他身边早已有了别人?曹姝华那张明艳又干练的脸庞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就在张译冰被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反复煎熬时,一通电话直接打到了程飞的手机上。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张家诚。 程飞正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操场里孩子们跳动活跃的身影。看到来电显示,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划开接听,声音是一贯的沉稳恭敬:“张叔,您好。” “小程啊,”电话那头张家诚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和,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容推却的亲昵,“晚上没什么重要安排吧?译冰她妈念叨你好几回了,非让我喊你回家吃顿便饭。你这大忙人,可别又推脱啊!就在家里,没外人,放松放松。” 程飞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张家诚对程飞一直照顾有加,亲和如长辈,加上他本就是张家常客,很多次在这里感受过如家人般的温暖,甚至受过张家诚有意无意的“撮合”……这顿饭,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推脱的理由。 可以推拖,就显得心里有鬼,反而把关系搞生分阿。 他沉默了两秒,喉结微动,爽快的答应:“好的,张叔。晚上一定到。打扰您和阿姨了。” 夕阳的余晖给熟悉的那个青砖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程飞的车缓缓停在院门外。他推开车门,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某种无形的压力压下,才抬步走了进去。 小院一如既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译冰奶奶栽的几盆冬菊开得正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屋门虚掩着,饭菜诱人的香气已经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 “小程来啦!”夏冰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热络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快进来快进来!就等你了!”她一边招呼着,一边解下围裙在手里搓着,快步迎上来,那眼神,慈爱中带着一种看自家孩子般的满意和打量。 “阿姨,打扰了。”程飞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微微欠身,将手里提着的两盒包装精美的茶叶递过去,“一点心意。” “哎呀,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快坐下歇会儿!”夏冰嗔怪着接过,脸上的笑容更盛,顺手就把茶叶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茶几上。 客厅里,张家诚也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站起身,脸上带着长辈特有的、宽厚又略带威严的笑容:“小程来了,快来坐!” “好,张叔。”程飞依言在沙发上坐下,姿态端正,脊背挺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膝上。 张译冰从自己房间出来,脚步有些迟疑。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换了身浅色的连衣裙,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薄施粉黛,比平日更添几分清丽。 看到程飞,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脸颊微微泛红,却又迅速低下头,掩饰般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程……程总来了。” 她甚至不敢像往常那样自然地叫他名字,平时自信优雅的张译冰此时虽然在自己家里,却感到手心冒汗,有些许的紧张和局促。 程飞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平静无波,微笑着点点头:“嗯,译冰。”那语气,冷淡而克制,客气而疏离。 张译冰心头那点雀跃的小火苗,瞬间被这盆冷水浇熄了大半,她有些局促地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开饭开饭!”夏冰在厨房高声招呼着,打破了客厅里微妙的安静。 餐厅里,那张不算大的圆桌被摆得满满当当。 糖醋鲤鱼色泽红亮,红烧狮子头酱香浓郁,清炒时蔬碧绿鲜嫩……都是夏冰的拿手好菜,丰盛得远超“便饭”的范畴。 最显眼的,是桌子中央摆着的一瓶茅台酒,包装略显陈旧,透着一股岁月的沉淀感。 “小程,今天高兴,陪张叔喝两杯。”张家诚亲自拿起那瓶酒,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一股醇厚浓郁的酱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一边给程飞面前的酒杯斟满,一边状似随意地说:“这酒啊,还是当年译冰考上大学那年我买的,一直没舍得开。今天正好,算是双喜临门嘛!” “双喜”?程飞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映着顶灯的光。他抬起眼,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的笑容:“张叔珍藏的好酒,今天有口福了。谢谢张叔、阿姨费心。”他没有接“双喜”的话茬,只是举杯,恭敬地敬向张家诚。 夏冰不停地给程飞夹菜,嘴里念叨着:“小程你尝尝这个,阿姨特意给你做的……你看你最近都瘦了,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那份亲昵和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张译冰坐在程飞斜对面,小口扒拉着碗里的饭粒,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程飞说的每一个字。她偶尔偷偷抬眼看他,看他低垂着眼睑专注吃饭的样子,看他沉稳应对父亲话语的侧脸。 他就在眼前,离得这么近,可那份无形的距离感却比任何时候都强烈。父母营造的这份“家”的温暖氛围,像一层甜蜜的糖衣,包裹着的却是她心头越来越清晰的苦涩和失落。 她清晰地感觉到程飞在“配合”,在礼貌周全地扮演着“客人”的角色,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坐针毡的僵硬。 他对她,更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张家诚谈兴颇浓,话题有意无意地绕着转:“小程啊,这次能这么快从那个麻烦里脱身,足见你做事光明磊落,经得起考验!好!年轻人就该这样!橙基金做得也很好,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做了好事,我和我们东平县里几个领导聊起来,都对你赞不绝口啊!大家一直希望以后有机会你能来东平做点事情!张叔支持你!” 程飞放下筷子,认真听着,适时点头,回应得滴水不漏:“谢谢张叔关心和信任。我和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不敢做逾越的事情。这次其实要感谢译冰他们,如果不是因为译冰平时把账目打理得那么清晰,相关资料保存完整,我可能还真的比较麻烦。”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肯定嘉许的目光投降张译冰,这是这段饭张译冰从他眼睛里看到的难得的温暖。 一顿饭,在夏冰的殷勤、张家诚的“勉励”和程飞沉稳得体的配合中接近尾声。 饭后,夏冰在厨房收拾碗筷。张家诚拍了拍程飞的肩膀:“小程,陪我到院子里抽根烟,透透气。”又转向张译冰,“译冰,给小程泡杯茶送到院里来。” 张译冰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去泡茶。等她端着两杯热茶走到小院时,父亲正背着手,望着墙角那排挺拔坚韧的竹子,程飞则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身影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挺拔而沉默。 父亲似乎在说着什么,声音不高,程飞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她端着茶杯,脚步停在廊檐下,一时竟不敢上前打扰那片沉默。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也吹得她心头一片冰凉。 送程飞离开时,张译冰终于忍不住,借着送他出门的几步路,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委屈:“程总……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来我家吃饭?” 程飞的脚步顿在院门口。 他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张译冰写满困惑和失落的小脸上。夜色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只听到他的声音低沉地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译冰,别多想。你很好,张叔和阿姨也很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兄长般的安抚意味,“只是……我现在,心里压了太多事,自己解脱不了。早点休息。” 说完,他没再停留,拉开车门,黑色的轿车很快接到尽头的黑夜里,消失不见。 张译冰站在院门口,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肩膀上被他拍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温度,却更衬得心底一片寒凉。“你很好……”可这“好”,与喜欢无关,更与那顿饭里父母殷切期盼的“好”南辕北辙。 他像是在温柔地划下一条界限,告诉她:此路不通。 回到自己房间,张译冰扑倒在床上,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这场由父母推波助澜、由她暗自期待的家宴,非但没有拉近他们的距离,反而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刻意保持的疏离。 那扇刚刚在她心底撬开一条缝隙的门,似乎又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关上了。 而此刻,行驶在回程路上的程飞,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张家小院那过分温暖的灯光、夏冰殷切的眼神、张家诚话语里的深意、还有张译冰那双写满情愫和委屈的眸子……像一幅幅无声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回放。 他何尝感受不到那份沉甸甸的期许?何尝不明白张译冰的心意? 只是……他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想要驱离心中那一丝隐隐的期待。市纪委谈话室的灯光、曹姝华强忍泪水的侧脸、白宾诚那怨毒的笑容、还有未来那盘更加凶险莫测的棋局……还有,远在大洋彼岸的杜芳菲,他们的心灵契约将程飞的多情牢牢锁住,只待一人来! 靠近,或许是温暖,但更可能是拖累,是软肋,是将无辜者卷入风暴的导火索。他给不起承诺,更背负不起另一份炽热的期待。 车子驶入停车场,引擎熄灭。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程飞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动弹。寂静中,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那声压在心底深处、沉重而悠长的叹息。 第55章 投毒!实锤了!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东平云栖湖的寒冰在暖阳的抚摸下,渐次化开。 经过一个多月的充分准备,程飞团队的工作人员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终于把云曦度假村的竞标方案做了最完备的方案。 加上程飞前期的运作,带队多次对云曦度假村所在地进行考察,回到棠西进行多次模拟性的方案验证,保留精华,将不成熟的理论全部切除。 可以说,针对这个项目,中汇和程飞都是志在必得的! 开标这天,经过激烈异常的三轮角逐,中汇商业运营管理公司最终以压倒性的优势最终胜出。 中汇商业运营管理公司成功竞得东平县云曦度假村经营管理权的消息,如同一枚重磅炸弹,在荥川乃至汉江省的商界都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这不仅仅是一个项目的胜利,更是中汇厂从单一制造业向多元化、高端服务业华丽转身的标志性一步。 云曦度假村,依山傍水,坐拥东平湖最优渥的观景位置,是环湖旅游带上公认的“风水眼”。 程飞规划将其打造成融合自然山水、本土文化体验和特色农产品的顶级度假目的地,蓝图之宏伟,前景之诱人,令无数人垂涎。 庆功宴的香槟余味还未散尽,程飞的手机便响起了张家诚爽朗的笑声:“小程!恭喜啊!这一仗打得漂亮!云曦这块宝地,交到你手里,算是找对人了!我敢打包票,用不了多久,云曦必定成为咱们汉江省旅游的一张闪亮名片!” 张家诚的声音里透着由衷的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没有他在关键环节的穿针引线,中汇商业运营公司想要在众多虎视眈眈的本地豪强和背景深厚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难如登天。 这份人情,程飞心知肚明,也记在了心里。 然而,觥筹交错的喜悦背后,是无数双因嫉妒而泛红的眼睛和蠢蠢欲动的暗手。 云曦这块肥肉,多少人盯了多年,却被一个“外来户”程飞半路截胡,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份恨意,早已在暗处发酵。 开业初期,云曦凭借得天独厚的位置和精心的营销,迅速吸引了大量游客,尤其是高端定制旅行团。一切似乎都朝着程飞预想的方向蓬勃发展。 直到那个闷热的午后。 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撕裂了程飞办公室的宁静。 电话那头,云曦度假村新任总经理,一个程飞委托简鸿宇从粤市高薪挖来的资深度假酒店管理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慌:“程……程总!出……出大事了!‘山水行’旅行团……午餐后……集体……集体食物中毒!几十号人!上吐下泻,好几个老人孩子已经昏厥了!现场……现场全乱了!” “嗡”的一声,程飞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食物中毒!几十人!还是在刚刚开业、风头正劲的云曦!这无异于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程飞自己刚刚才从被调查的泥沼中挣脱出来,脚跟还没站稳,又迎头撞上社会公共安全的滔天巨浪!人生的险峰恶浪,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桌上的笔筒,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如同隆冬的寒冰,声音却压得异常低沉、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电话线:“听着!第一,立刻封锁餐厅厨房所有区域,包括食材、调料、餐具、剩余食物、泔水桶,一切可能接触的东西,任何人不得靠近!第二,启动度假村最高级别应急预案,所有安保力量维持现场秩序,避免恐慌踩踏!第三,立即联系东平县医院、市急救中心,请求最大支援!用最快的速度把病人送医!第四,安抚其他客人,做好解释工作,提供必要帮助!第五,报警!立刻!我马上到!” 一连串指令清晰、迅速、精准,如同战场的最高指挥官。电话那头的总经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慌乱的情绪被强行压下:“是!是!程总!我马上去办!” 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咆哮着冲出橙基金的停车场。 程飞坐在后座,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食物中毒?在这个节骨眼上?巧合?他一个字都不信! 这背后,必然有一只甚至几只黑手在操纵!目的就是要将刚刚起航的云曦,连同他程飞,一起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司机平稳而急速地把程飞送到云曦度假村宽阔的停车场。 车未停稳,程飞已推门下车。 云曦度假村大堂前的广场,已是一片混乱。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此起彼伏,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在人群中快速穿梭。 脸色蜡黄、痛苦呻吟的游客或坐或躺,呕吐物的酸腐气味混杂着消毒水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惊慌失措的家属哭喊着,围堵着工作人员质问,场面几近失控。 程飞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沸腾的油锅。愤怒的人群瞬间涌向他,无数双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声嘶力竭的质问和谩骂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奸商!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你们度假村想要谋财害命吗?” “你们是怎么监管的?你们必须负责到底!” 程飞没有后退一步。他挺直脊梁,迎着无数愤怒、恐惧、指责的目光,面色沉静如水。他抬起双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没有高声辩解,而是用清晰、沉稳、足以穿透嘈杂的声音说道:“各位!我是程飞,云曦度假村的实际负责人!发生这样的事,我程飞,以及云曦全体工作人员,向各位以及家人,表示最深的歉意!”他深深鞠了一躬,姿态放得极低,诚意十足。 “现在,请相信我们!第一要务是救人!所有医疗费用,云曦度假村全部承担!后续的赔偿、责任认定,我们绝不推诿!请配合医护人员,让危重病人先上救护车!大家放心,我们已报警,县疾控中心、市场监督管理局的专家正在赶来!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请大家保持冷静,相信政府,也给我程飞一点时间处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诚恳。混乱的场面奇迹般地稍稍平息了一些。愤怒的声浪减弱了,人们看着这个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态度诚恳、安排迅速的年轻老板,眼中除了愤怒,也多了一丝观望。 程飞不再停留,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直奔已被严格封锁的餐厅厨房核心区。 他的脸色冰冷如霜,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被警戒线围起来的狼藉现场。 县疾控中心、市场监督管理局、公安刑警队的车辆几乎同时赶到。穿着不同制服的专业人员迅速介入,气氛凝重而紧张。 “程总!”负责封锁现场的安保主管迎上来,脸色严峻,“按您的指示,第一时间封锁,没有任何人进出!所有涉事物品都在!” 程飞点点头,目光投向正在穿戴防护服、准备进入厨房采样取证的疾控专家和刑警。“王队,”他对带队的刑警队长沉声道,“我怀疑,这不是简单的食品安全事故。是人为!” 刑警队长王刚,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汉子,眼神一凝:“程总的意思是……投毒?” “可能性极大!”程飞斩钉截铁,“云曦的食品安全体系是我亲自盯着建立的,供应商是长期合作的省级龙头企业,厨房管理团队经验丰富,流程严格。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爆发如此大规模、症状如此剧烈的食物中毒,绝不寻常!而且,时机太巧了!” 王刚眼神锐利起来,重重点头:“明白了!我们一定会彻查到底!技术队,重点查外来污染源!所有接触过食材、水源的人员,全部控制起来,分开问话!” 调查在紧张的气氛中展开。程飞没有离开,他就站在封锁线外,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密切关注着里面的进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一个技术队的刑警从厨房后门附近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快步走出,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深棕色玻璃瓶,瓶身上没有任何标签。他快步走到王刚和程飞面前,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震惊:“王队!程总!在后门外的灌木丛里发现的!瓶口有残留粉末!初步快检……有剧毒农药成分!疑似混合了强效的致泻剂!” 程飞一拳砸在身旁的一棵梧桐树上,震的树叶簌簌作响。 投毒!实锤了!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程飞眼底迸射出来!果然!这根本不是意外!这是一场针对他,针对云曦,针对他刚刚拓展的商业版图的、赤裸裸的谋杀式袭击! 正在现场调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的时候,张家诚副县长也从正在参加的座谈会中匆匆退席,责令司机一路飞驰,带着他来到了事发现场。 程飞在来东平的路上,先是给张家诚打了个电话,没通。然后又打给了张家诚的秘书曾洋,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让他在会议间歇时间一定要转告张县长。 当张家诚听到这个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丝毫不敢耽搁,匆忙从会议中退席,心急火燎的赶来了。 “小程,怎么回事?”张家诚几乎是咆哮着问道。 “张叔,初步检测结果,有人投毒!”程飞免去了过程和推测,直接告诉了张家诚这样一个几乎可以确定的结果。 “什么?这是哪个王八蛋干的?王刚,王刚......”张家诚情急之下,大声呼唤着县刑警队队长王刚的名字。 “到!”王刚一路小跑地来到了张家诚面前。 “你们刑警队,马上成立专案组,以最快的速度,把投毒的那个王八蛋给老子抓了,还有他背后的指使的人,挨个给我揪出来!”张家诚的声音像炸雷一样轰炸着王刚的耳膜。 王刚丝毫不敢懈怠,一边大声向张家诚保证,一边又火急火燎投入现场勘验中去。 就在这时,程飞的手机冷不丁地震动起来。 那种突然,像是一根高压线毫无防备地几种了正在出神的程飞。 低头一看,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程飞拿着手机,看了一眼余怒未消的张家诚,悄悄走到了一边。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心中已有大概的判断,划开接听,放到耳边,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的、沙哑而充满恶意的电子音,像是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 “程老板……云曦的‘开门红’,够劲吧?......这只是个小小的‘见面礼’。识相的,乖乖把云曦这块肉吐出来,带着你的人滚出东平!否则……下一份‘大礼’,可就不止是躺倒几十号人那么简单了……嘿嘿嘿……” 刺耳的、非人的笑声在电话里回荡,充满了挑衅和威胁。 程飞握着手机,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已彻底冻结成万年寒冰,冰层之下,是即将喷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烈焰。 电话被对方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 程飞缓缓放下手机,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扫过忙碌的警员和医护人员,最后投向远处风景如画却危机四伏的秀丽湖面。 阳光照在他冷峻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却沉入浓重的阴影之中。 暗处的敌人,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狰狞的獠牙。这场围绕云曦度假村,围绕东平未来巨大利益的战争,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 而他程飞,注定要在这风暴中心,以铁与血,杀出一条生路! 第56章 蓝梦夜总会 东平县,蓝梦夜总会。 888包房厚重的隔音门也挡不住里面震耳欲聋的鼓点。低音炮轰鸣,仿佛要将人的心脏从胸腔里震出来。 迷离闪烁的彩灯切割着缭绕的烟雾,空气里混杂着廉价香水、酒精和汗液的浑浊气味。 几个穿着几乎不能蔽体的亮片短裙的年轻女孩,正随着狂野的音乐卖力地扭动着腰肢,试图点燃这糜烂夜色的最后一丝激情。 包房中央宽大的真皮沙发上,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男人大马金刀地坐着。 他满脸浓密的络腮短须,如同钢针般根根直立,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此刻正半眯着,慵懒地欣赏着眼前的“风景”。 他左手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右手却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的紫檀佛珠,拇指缓慢地、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动作带着一种与这喧嚣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甚至……诡异。 一个身形清瘦、约莫三十四五岁的男人,端着几乎要溢出来的琥珀色洋酒,佝偻着腰凑到他跟前。几绺稀疏油腻的头发徒劳地想要遮掩光亮的前额,脸上堆满了谄媚到近乎扭曲的笑容,声音拔高了试图压过音乐:“豹哥!这杯我敬您!这次……这次真是太解气了!要不是您仗义出手,咱们东平人真他妈要被那个姓程的外乡佬骑在脖子上拉屎了!痛快!真痛快!” 他正是东平子午商业贸易公司的总经理,向南平。 被称作豹哥的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算是回应。他捻动佛珠的手指节奏丝毫未变。 向南平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热切地往前凑了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豹哥脸上:“豹哥您说得太对了!我向南平为了云曦度假村这块肥肉,这些年上上下下打点,花的钱海了去了!那几个副县长、局长,哪个不是腆着脸从我这儿捞足了油水?结果呢?他妈的全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事到临头,屁用不顶!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到了姓程的碗里!操他妈的!” 提起那些拿了钱不办事的官员,向南平脸上的谄媚瞬间被怨毒取代,咬牙切齿。 豹哥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像两口冰冷的深井,扫过向南平那张因愤怒和酒精而涨红的脸。 他慢悠悠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矿泉水,晃了晃,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音乐: “向总,做人,不能太死心眼儿。”他抿了一口水,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喧嚣,看向某个虚无的角落,“他们拿了你的钱,不给你办事,你光骂娘顶个屁用?你得学会……”他顿了顿,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住,眼神陡然变得阴鸷,“给他们上点眼药!让他们知道,拿钱不办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好过,谁他妈也别想舒坦!哈哈哈哈……” 说到得意处,豹哥发出一阵低沉而沙哑的大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肆无忌惮的狠戾和掌控一切的快意。 向南平被豹哥眼神里瞬间爆发的戾气惊得心头一寒,随即又被这“高论”激得热血上头,连连点头哈腰,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豹哥!要不说这事还得找您呢!您看您一出手,整个东平都他妈乱成一锅粥了!那个中汇商贸,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巴不得赶紧卷铺盖滚蛋呢!”他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仿佛已经看到了程飞灰溜溜滚出东平的场景。 然而,豹哥脸上的狂笑却迅速收敛,如同川剧变脸。他眼神恢复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手指重新开始捻动佛珠,速度比刚才快了几分。 “向总,”豹哥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老江湖的审慎,“高兴,可以。但别昏了头。只靠这一锤子买卖,想把程飞和他那个中汇彻底砸趴下,赶出东平?天真!” 向南平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不解地看着豹哥。 “人家能从你眼皮子底下,虎口夺食,拿下云曦度假村那么大一块肥肉,背后能没点靠山?没点真本事?”豹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以为县里那些头头脑脑真是吃干饭的?没人在后面点头,他一个外乡人,手能伸这么长?所以,这事儿,急不得!”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向南平,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 “你得做长线!得耗!得让他们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这次投毒,是给他们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东平的水有多深,多浑!让他们难受一阵子,扒层皮。但这只是开始!”豹哥眼中寒光一闪,“如果,他们这次居然还能硬扛过去,没被压垮……那下次,就该给他们准备点‘更硬’的菜了!硬到……神仙来了,也他妈救不了他!” “更硬……的?”向南平贼溜溜的眼珠子咕噜噜乱转,里面闪烁着贪婪和残忍的光芒。他猛地一拍大腿,再次对着豹哥竖起了大拇指,脸上重新堆满谄媚的笑容:“妙!太妙了!豹哥您真是诸葛再世!运筹帷幄啊!小弟以后全听您的!您指东,我绝不往西!” 豹哥看着他这副样子,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重新靠回沙发背,闭上眼睛,仿佛在养神,只是捻动佛珠的手指,依旧稳定而有力。 包房里的音乐依旧喧嚣,舞动的女子依旧妖娆,但空气里却弥漫开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阴谋气息。 同一时间,云曦度假村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后的战场。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试图掩盖那场灾难留下的痕迹。 餐厅区域依旧被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封锁,穿着制服的警察和技术人员在里面忙碌地勘查、取样。 游客早已被疏散,整个度假村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和压抑之中,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 临时指挥中心设在度假村的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东平县公安局副局长秦明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市疾控中心的专家正在汇报初步检测结果,脸色极其难看。 “……在厨房后门外的灌木丛中发现的玻璃瓶残留物,经过市局实验室紧急化验,确认含有高浓度的工业级蓖麻毒素提取物,混合了强效的酚酞类泻药成分!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混合毒素,微量即可引发剧烈呕吐腹泻和神经系统症状,严重可导致呼吸衰竭甚至死亡!这绝不是意外污染,是蓄意投毒!”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投毒!性质极其恶劣!社会影响极其严重! “程总,”秦明看向坐在会议桌另一端,一直沉默不语的程飞。 程飞脸色平静,但眼下的青黑和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他此刻承受的巨大压力。“你们排查内部人员,有什么发现?” 程飞抬眸,眼神锐利如刀:“秦局,事发时段当值的所有厨师、配菜工、传菜员、清洁工,共计17人,背景和近期行踪都已初步排查。其中15人没有发现明显疑点。但有两个人,需要重点注意。”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一个是负责后厨清洁的临时工,老王。据反映,此人平时沉默寡言,但事发前半小时,有人看到他神色紧张地在后门附近徘徊,似乎在等人。事发后,这个人第一时间请假离开,目前手机关机,不知所踪。” “另一个,”程飞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是今天负责管理后门通道钥匙的安保员,李强。据其他安保人员回忆,午餐高峰前,李强曾短暂离开岗位约十五分钟,说是去洗手间。但洗手间距离岗位点来回只需五分钟。这中间有十分钟的时间差,去向不明。而且,在事发前,他表现得异常焦躁。” “立刻找到老王!控制李强!分开审讯!”秦明立刻下令,刑警队长王刚领命而去。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云曦度假村的总经理常亮快步走到程飞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脸色凝重。 程飞眼神一凝,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对着秦明道:“秦局,我去一下。” 他走出会议室,外面走廊的阴影里,站着脸色苍白、眼圈红肿的张译冰。 “译冰,你怎么来了?”程飞惊讶的问。 看到程飞出来,她快步迎上,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后怕:“你怎么样?......我看到新闻了,不放心,想过来看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协助的?” 张译冰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然而她不能告诉程飞,她放下手头工作赶过来,只是因为担心他! 程飞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安抚,有坚定,也有历经磨难的一抹难以察觉的疲惫。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我没事。辛苦你了,我让常亮给你安排个房间,你先休息。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实在告诉张译冰也是在告诉自己:一定可以挺过去! 张译冰看着程飞转身离去的、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决绝的背影,那句哽在喉咙口的关心和担忧,终究没能说出口。 程飞没有回会议室,而是走向走廊尽头的露台。夜风带着湖水的湿气扑面而来,稍稍吹散了心头的窒闷。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常亮刚刚发来的一个加密音频文件,以及简短的信息:“匿名号码,变声处理。已追踪,来源是东平县本地一个未实名登记的虚拟号段,无法精确定位。” 程飞点开音频。那个经过电子处理的、沙哑而充满恶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毒蛇缠绕在耳际: “程老板……云曦的‘开门红’,够劲吧?这只是个小小的‘见面礼’。识相的,乖乖把云曦这块肉吐出来,带着你的人滚出东平!否则……下一份‘大礼’,可就不止是躺倒几十号人那么简单了……嘿嘿嘿……” 刺耳的笑声在夜风中回荡,充满了挑衅和死亡的气息。 程飞面无表情地听完,指尖在冰冷的金属机身上轻轻敲击着。他没有愤怒地咒骂,也没有恐惧地颤抖。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远处东平湖上倒映的、支离破碎的灯火。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到了极致,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万年玄铁般的坚硬和……燃烧到极致的杀意。 “豹哥……”他口中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向南平不过是一条见不得光的鬣狗,真正的威胁,是藏在鬣狗身后,那个捻着佛珠、谈笑间策划投毒的恶鬼!这个盘踞东平多年,手眼通天、心狠手辣的地头蛇! 手机再次震动。是简弘亦从省城打来的。 “程总!情况怎么样?需要集团法务和公关团队立刻介入吗?省里的媒体已经有风声了!”简弘亦的声音透着焦急。 “暂时不用。”程飞的声音异常平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静,“让曹总监准备好所有度假村合规运营、供应商资质、员工培训的记录,特别是食品安全体系的全部文件,随时待命。舆论方面,暂时冷处理。现在,火还不够大。” “不够大?”简弘亦愣住了。 “对。”程飞的目光投向灯火阑珊的县城方向,那里,蓝梦夜总会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格外刺眼。“蛇,要让它自己爬出来。打蛇,得打七寸。告诉曹姝华,准备一把最锋利的刀。这把刀,很快就要见血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 挂断电话,程飞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银色烟盒。他很少抽烟,但此刻,他需要一点东西来压下胸腔里翻腾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 他抽出一支烟,点燃。 幽蓝的火苗在夜色中跳跃了一下,映亮了他冷峻如石刻的侧脸。烟雾升腾,模糊了他眼底深处那场即将席卷一切的腥风血雨。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白色的烟雾在夜风中迅速消散。 东平湖的夜,静谧依旧,但水面之下,早已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程飞知道,他与那个捻着佛珠的“豹哥”之间,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57章 迷雾重重 刑警大队的灯光彻夜未熄。 王刚和他的队员们如同不知疲倦的猎犬,在浩瀚的数据和纷杂的线索中反复筛查、碰撞。监控录像也全部被调了出来,一帧帧回放。相关人员的社会关系网被迅速勾勒、深挖。 巨大的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十名游客中毒昏迷,这在建国以来都属罕见的投毒案,汉江省更是前所未有,事件在短时间内已经惊动了省里领导,开始关注和过问这件事情的进展了。 社会舆论的滔天巨浪,中毒者绝望的眼神,云曦度假村弥漫的恐怖气息,都催促着他们必须尽快撕开迷雾。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线索,如同黑暗中的萤火,骤然点亮了侦查方向——在案发时间段,度假村后厨区域的某个监控死角,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快速闪过。技术手段反复比对、放大、增强,最终锁定了一个关键特征:那人左腿微跛!而整个度假村安保队伍中,符合这一特征的,只有一人:李强! 王老五的嫌疑被排除,李强成了唯一的嫌疑目标! “就是他!”王刚一拳砸在桌上,眼中布满血丝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立即行动!抓捕李强!” 警车呼啸着冲出县局大院,刺耳的警笛撕裂了凌晨的宁静。 目标直指李强在东平城郊结合部的租住屋。 然而,当破门而入的刑警面对眼前的景象时,心猛地沉了下去。 屋内一片狼藉。 散发着霉味的几件旧衣服散落在地上,抽屉和柜子全部敞开着,值钱的东西似乎已经席卷一空。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陈旧物品和泡面混合的酸腐气味。 人去楼空!李强跑了! “查!立刻查他的所有社会关系!银行流水!通讯记录!交通工具!”眼看案子有了眉目,本想一鼓作气拿下李强,案子就算结了,王刚此刻的愤怒值达到顶峰,像一头愤怒的雄狮。 等追查李强势社会关系的同事回来汇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浮现在王刚的脸上。 这个李强,背景干净的过分:父母早亡,单身汉一个,在本地几乎没有什么走得近的亲戚朋友,说句过分的话:这种人死了,恐怕都很难被发现。 所以此刻他一旦消失,追踪难度可想而知。 但案件不能不明,公道需要还给社会,即使追捕李强如大海捞针,王刚心里憋着的那股劲不容他有丝毫懈怠。 于是车站、码头,出城的各个要道,甚至乡间小道,只要能离开东平的路口,都被公安局布控了,人员不足就由秦局长协调县武装部组织民兵协助。 ……刑警们熬红了眼,程飞坐镇云曦度假村,一边安抚人心惶惶的度假村工作人员,一边又时不时去医院看望正在康复中的中毒人员。 虽然他表面沉静如渊,举手投足尽显一个成功企业家的沉稳老练,但内心却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作为汉江省知名的企业,案子一天不能大白与天下,都是对云曦声誉的持续放血,更是对他整个战略布局的致命威胁。 望着窗外依旧美丽的东平湖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玻璃,程飞的心里一团乱麻。 棠西县委县政府新办公楼的招标就在下个月,那是他打通政商脉络、稳固根基的关键一环,不容有失!南桦集团在汉江省的冷链物流基地布局也已箭在弦上,资金链如同紧绷的弓弦……云曦这枚重要的棋子如果不慎崩盘,引发的连锁反应将不堪设想! 一股深沉的焦躁,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希望似乎变得渺茫之际,一个意外的消息从邻省传来:李强在试图穿越边境线投毒进入韩国时,被边防武警拦截抓获! 李强的逃亡速度已经十分的惊人,短短几天时间他已经从汉江警方的天罗地网中脱逃,并且成功地穿越汉、鲁两省,试图偷渡出境。 他显然低估了警方的反应速度和布控范围。 审讯室的白炽灯刺眼地照着李强那张惊慌失措、胡子拉碴的脸。面对铁证如山和强大的心理攻势,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安保员心理防线迅速崩溃。 “我……我说!我都说!”李强浑身筛糠般抖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是……是有人给了我钱!一大笔钱!让我……让我把那个小瓶子里的东西,倒进中午熬汤的大桶里……我……我不知道那玩意儿那么毒啊!那人说就是点强力泻药,让客人拉拉肚子,给度假村添点堵……我……我真不知道会死人的啊!”他哭嚎着,语无伦次。 “那个人是谁?”王刚厉声喝问,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死死锁住李强。 李强眼神惊恐地躲闪着,嘴唇哆嗦着,似乎在巨大的恐惧中挣扎。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吐出一个让所有办案人员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是……是老廉……城东……城东废品收购站的老廉……” “老廉?收废品的?”王刚和旁边的记录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这个结果太出乎意料! 要知道警方和程飞重点怀疑的对象是向南平、豹哥,这......这......八竿子打不着啊! “他给了你多少钱?怎么联系?药怎么给你的?说清楚!”王刚强压住疑惑,更压下滔天的怒火,步步紧逼。 李强调整了一下恐慌的情绪,断断续续地交代了情况。 这个老廉平时就总来度假村,收些食品包装箱或者其他废弃物品,一来二去和李强混熟了,每次来有的没的给李强递包烟。 事发前一天晚上,老廉找到他,塞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五万块现金。说只要他找个机会,把那个没标签的棕色小瓶子里的东西倒进第二天午餐的大汤锅里就行,事成之后还有五万。 瓶子是老廉亲手交给他的。 最关键的是,老廉熟悉度假村的位置,知道他值班时能靠近后厨。并且帮他想好了退路,让他做完就立刻就跑,越远越好! 李强孤家寡人一个,平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度假村有份工作,足够他开销的。但无奈李强嗜赌成性,挣那点工资全搭进去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正愁着该怎么应对,老廉的出现就像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砸在李强的头上。 李强哪见过这么多钱! 心里又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有了这笔钱自己欠的赌债能够还清,紧张的是他明知道这是犯法行为,一旦被发现恐怕就麻烦了。 但巨大的利益诱惑,促使李强铤而走险。 线索出现的意外,但足以点燃专案组人员紧绷的神经。 王刚带着几名刑警立刻扑向城东废品收购站。 那是一个杂乱肮脏、气味熏人的大院子,堆满了各种废铜烂铁和塑料瓶罐。然而,等待他们的,是紧锁的大门和空无一人的院落。 邻居反映,老廉这人孤僻得很,平时就不怎么跟人来往,这两天好像确实没见着人。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专案组心头。 王刚立刻下令:“查!挖地三尺也要把老廉找出来!” 寻找老廉的行动迅速展开。然而,仅仅半天后,一个更令人心悸的消息传来:有晨跑群众在东平水库边缘的浅水区,发现了一具漂浮的男尸! 打捞上岸。 死者身材矮小,面容普通,穿着破旧的工作服。 经过辨认和身份核对,确认正是老廉! 法医初步勘察结果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死者口鼻有蕈样泡沫,肺部有典型溺液,符合溺水身亡特征。 但是……死亡时间推断在发现尸体前12-18小时,也就是李强在边境被抓前后!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老廉裤子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个被水泡得发皱、但材质异常坚韧的防水小袋子,里面……空空如也! “灭口!”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所有人的脖颈! 王刚脸色铁青,站在水库边,看着技术人员在湿滑的岸边忙碌取证。风掠过宽阔的水面,带来刺骨的寒意。 李强的线索指向老廉,老廉却在关键时刻溺亡,还带着一个明显是用来装重要物品的防水袋!这绝不是巧合! 案件的性质彻底变了!从一起性质恶劣的投毒案,升级为更为凶残、计划周密的连环案!投毒只是手段,背后的目的深不见底,而策划者心狠手辣,为了掐断线索,不惜杀人灭口!整条线索链,在李强这里,被一只无形而凶残的黑手,硬生生掐断了!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更加凶险,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消息传到云曦度假村。 程飞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孤寂。常亮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低声汇报完水库发现老廉的尸体及初步勘察情况,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程飞没有转身。他依旧望着窗外,望着那片曾寄托了他和张家诚县长日夜谋划、如今却如同噬人泥沼的东平湖面。 一股冰冷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在他胸腔深处无声地咆哮、冲撞!不是意外,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这是战争!一场隐藏在阴影里,手段卑劣凶残,要将他连根拔起的战争!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如同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流。 李强落网带来的短暂曙光被彻底掐灭,案件陷入更深的泥潭。 时间!他需要时间!云曦需要尽快恢复正常,消除恶劣影响!棠西新办公楼项目的招标迫在眉睫,那是他布局棠西、稳固根基的核心支点,容不得半点闪失!竞争对手们正虎视眈眈,一旦云曦的负面效应持续发酵,或者他被这无休止的麻烦拖住手脚,那个项目极有可能旁落! 南桦在汉江省的冷链物流网络布局也已进入关键融资阶段,投资人的信心如同琉璃般脆弱,任何一点“重大安全事故关联方”的污点,都可能让数亿资金和数年的心血化为泡影! 无形的绞索,似乎正在收紧。 “程总……”常亮看着程飞紧绷的背影,担忧地轻声唤道。 程飞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深长而压抑,仿佛要将胸中的怒火和焦躁强行压回深渊。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静。 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暴风雨前夕的海面,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汹涌暗流。 “通知所有部门负责人,”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云曦度假村,全力配合警方一切调查。需要什么,提供什么。同时,”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启动我们自己的‘清理’程序。云曦内部,从上到下,所有人员背景,重新彻查!特别是近期入职的、有异常经济状况的、社会关系复杂的!一个不漏!另外,通知曹总监,我需要一份关于‘东平子午商业贸易公司’及其关联方,所有能查到的、见不得光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是!”常亮心中一凛,立刻应道。 他知道,程飞所谓的“清理”和调查“东平子午”,绝不仅仅是配合警方那么简单。平静的海面下,一场更为凶险的反击风暴,正在酝酿生成。 夜幕渐渐降临,东平县城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一片虚假的繁荣。蓝梦夜总会那巨大的霓虹招牌,在渐浓的夜色中,如同魔鬼猩红的眼睛,格外刺眼。 “豹哥……”程飞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游戏,才刚刚开始。你想玩到底?我奉陪!看看是你捻佛珠的手快,还是我砍向七寸的刀快!”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的号码,声音低沉而果决: “是我。你来东平,陪我去一趟蓝梦夜总会。” 第58章 小费 程飞放下电话,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沉默如同一块沉重的磐石。窗外,东平湖的夜色温柔,波光粼粼,映着远处县城的点点灯火,一派安宁祥和。可这安宁之下,是刚刚掀起的惊涛骇浪和尚未散尽的血腥迷雾。 多年商海沉浮,早已将他的棱角磨砺得圆融内敛。如今的程飞,更信奉以势压人,以利驱之,而非逞一时血勇,刀兵相见。即便是当年面对肥龙那样凶名赫赫的人物,他也是单刀赴会,用更宏大的生意格局和看得见的利益,将可能的冲突化于无形,最终化敌为“友”。 然而,云曦度假村这场投毒惨剧,性质截然不同!豹哥和向南平,为了攫取私利,为了将他程飞挤出东平,竟敢罔顾数十条人命,将剧毒之物投入公共餐饮!这是彻头彻尾的反社会暴行!是对人伦底线最疯狂的践踏!这已非简单的商业倾轧,而是赤裸裸的、令人发指的犯罪! 底线已被踏破,鲜血已然流淌。此事,绝无善了的可能! 翌日下午,云曦度假村临时指挥中心。郑洪领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走了进来。那人身材魁梧,肩宽背厚,面容本算得上清俊,可惜左脸颊靠近嘴角处,一道寸许长的暗红色刀疤如同蜈蚣般狰狞盘踞,破坏了几分端正,却平添了十分的剽悍与沧桑。 “程总,人带到了。”郑洪侧身介绍。 程飞立刻起身,主动伸出手,脸上是真诚的郑重:“辛苦了,兄弟!” 刀疤脸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伸手与程飞用力一握,声音洪亮爽朗:“程总客气!龙哥的朋友,就是我马三的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水里火里,没二话!”那股子江湖草莽特有的豪气与直接,让程飞紧绷的心弦略感一丝宽慰。此人正是肥龙麾下头号干将,以敢打敢拼、心细胆大闻名的“刀疤马三”。 夜幕降临,霓虹点亮了东平县的喧嚣。晚上七点整,程飞的车稳稳停在“蓝梦夜总会”那闪烁着妖异光芒的巨大招牌下。他推门下车,身后跟着郑洪和沉默如铁塔般的马三。夜总会门口震耳欲聋的鼓点声浪扑面而来,混杂着香水和酒精的浓烈气息。 在服务生的引导下,三人径直走向预定好的VIP包房。巨大的音乐声浪隔着门板依旧能感受到冲击。程飞点了酒水,挥手让服务生靠近。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悄然塞进对方手心,程飞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服务生略显瘦削的肩膀上,身体微倾,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却又透着恰到好处的亲昵: “小兄弟,听说这场子是豹哥罩着的?我外地来的,想在东平这地界做点买卖,久仰豹哥大名,想拜拜码头。他老人家……今儿个在不在?”他目光如电,捕捉着服务生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服务生捏着手里还带着体温的钞票,又感受着肩膀上那只沉稳有力的手,再看程飞这气度不凡的架势,心里顿时活络开了:这绝对是位惹不起的主儿!要是能促成他和老板见面,自己岂不是立了大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脸上立刻堆起十二分的谄笑,拍着胸脯保证:“在!老板在呢!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观察着程飞的反应,“豹哥他老人家身份尊贵,一般不轻易见生客……但是!”他话锋一转,腰杆挺直了几分,“我在老板面前,多少还能说上几句话!大哥您真想见,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给您通传!”拙劣的表演,贪婪的心思,一览无余。 程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面上却笑容更盛,手腕一翻,又是一张红彤彤的票子递了过去:“那就有劳兄弟费心了!若能引见,必有重谢!” “大哥您太客气了!稍等!马上!”服务生攥紧两张钞票,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一个箭步冲出包房,消失在昏暗嘈杂的走廊深处。 包房内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歌声”从隔壁传来,鬼哭狼嚎,不堪入耳。 “啧!我的妈呀!”郑洪痛苦地捂住耳朵,灌了一大口冰啤酒,试图压住那魔音穿脑,“这他妈是给人听的?杀猪都没这么难听!要命了!”他一脸的生无可恋。 程飞只是摇摇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沉静地望着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几分钟了,仍不见服务生踪影。郑洪有些沉不住气,低声道:“程总,那小子不会卷了钱跑了吧?” 程飞正要开口,包房的门“砰”地被推开。刚才那服务生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满脸通红,额上见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哥!哥!成了!老板……老板答应见您了!快……快跟我来!” “哦?”程飞挑眉,脸上适时露出惊喜和赞许,“老弟,你在豹哥面前真有这么大面子?厉害啊!今天真是沾了老弟的光了!”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服务生的肩膀。 这一拍,加上那句夸赞,让服务生瞬间飘飘然,下巴抬得更高,腰板挺得更直,仿佛自己真成了豹哥座前第一红人。 服务生在前引路,带着程飞三人穿过喧嚣迷离的舞池,走上铺着厚厚地毯的楼梯,来到更高一层。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镶嵌着金色“888”门牌号的大门紧闭,如同巨兽的嘴。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黑衣壮汉。 服务生深吸一口气,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粗粝沙哑、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进来!” 门被推开一条缝。程飞回头,目光与郑洪、马三快速交汇,一个凌厉的眼神无声下达了指令:门口守着!他整了整西装领口,脸上恢复一片沉静,独自一人迈步走了进去。厚重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包房内光线比外面更显昏暗暧昧,巨大的环形沙发占据中心。沙发上,只坐着两个人。居中一人,身材异常魁梧,几乎占据了双人沙发的空间,满脸浓密的络腮胡子如同钢针,根根透着凶悍,一双深陷的眼睛半开半阖,手里慢悠悠地捻动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正是豹哥!他旁边坐着一个身形清瘦、头顶微秃、眼神闪烁不定的中年男人,正是向南平! 程飞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两人,心中已然确认。他脸上浮起一丝客气的笑容,主动上前一步,伸出手:“豹哥,久仰大名!” 豹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见那只伸过来的手,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个沉闷的、带着浓浓轻蔑的哼音:“坐。”那姿态,如同施舍。 向南平则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上下打量着程飞这个“不速之客”。 程飞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豹哥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他从容地在侧面的单人沙发落座,随手拿起茶几上一个干净的酒杯,自顾自地倒了半杯琥珀色的烈酒。在豹哥和向南平略带诧异的注视下,他仰头,喉结滚动,一饮而尽!随即,“咚”的一声,空杯被他重重地顿在玻璃茶几上!声音清脆,在相对安静的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这近乎挑衅的举动,瞬间点燃了火药桶! “你他妈……”豹哥猛地睁开双眼,凶光毕露,如同被激怒的猛虎,浓密的胡子根根似乎都炸了起来,一股暴戾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包房!他死死瞪着程飞,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撕碎! “我是云曦度假村的程飞。”程飞稳稳地坐着,迎着豹哥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刀锋的反光,“豹哥,今晚冒昧打扰,是想跟你,还有向总……”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脸色微变的向南平,“谈一笔生意。” “谁?!”豹哥瞳孔猛地一缩,身体瞬间绷紧,刚才的暴怒被巨大的惊疑取代。他死死盯着程飞,仿佛要将他看穿。 “你……你是程飞?”向南平更是像被针扎了屁股,“噌”的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手指着程飞,声音都变了调,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惶,“你……你怎么敢……” “怎么?”程飞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背上,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在豹哥和向南平精彩纷呈的脸色上来回逡巡,“不像吗?还是说,二位觉得我程飞,不该出现在这里?”那笑容温和,却带着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意。 豹哥脸上的惊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他缓缓靠回沙发背,捻动佛珠的手指速度悄然加快,深陷的眼睛锐利如鹰隼,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他设想过无数种程飞可能的反击——报警、找关系施压、商业报复……唯独没想到,对方竟敢如此单刀直入,直接闯进他的龙潭虎穴!这份胆识,这份近乎疯狂的冷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此人,绝非易于之辈! “程总,”豹哥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你是做大买卖的,日理万机,跟我们这些粗人,能有什么生意好谈?”他刻意放缓了语调,想摸清程飞的底牌。 程飞脸上的笑容倏然收敛,眼神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匕首,直刺豹哥和向南平:“与其说是谈生意,不如说,我是来跟二位算一笔账的!” “算账?”豹哥眉头紧锁,捻珠的手指顿住。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向南平色厉内荏地叫嚷。 程飞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寂静的包房里: “云曦度假村,39人中毒送医!11人重症监护!其中2位老人和1个孩子,至今未脱离生命危险!剧毒蓖麻素混合强效泻药……好手段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敲在对方的心尖上,“受害者和家属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和折磨?云曦度假村刚刚起步就蒙上无法洗刷的污名,社会影响何其恶劣?这笔账,算不算得清?二位作为主谋,是不是该给我,给那些无辜的人,一个交代?嗯?” “放你娘的狗臭屁!”向南平被彻底戳中痛处,瞬间炸毛,猛地一拍茶几,震得杯盘叮当乱响,唾沫横飞地指着程飞破口大骂,“程飞!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小心老子告你诽谤!” 豹哥的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但他毕竟是老江湖,强压着翻腾的怒火,眼神阴鸷地盯着程飞,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程总,说话要讲证据!这么大的屎盆子,随随便便扣在我豹子头上,你问过我手里的佛珠答不答应?这账,恐怕不是你想算就能算的!”他捻动佛珠的手指再次加速,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动作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证据?”程飞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神却冰冷如刀,“好办!”他突然提高声音,朝着紧闭的包房大门喝道:“进来!” 厚重的包房门应声而开! 郑洪率先踏入,眼神警惕地扫视全场,最后落在豹哥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紧随其后,是那道魁梧如山、脸上带着醒目刀疤的身影——马三! 豹哥起初根本没在意进来的是谁,在自己的地盘,他有绝对的掌控力。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郑洪,落在马三那张带着刀疤、挂着似笑非笑表情的脸上时,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僵住!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的阴鸷瞬间被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埋心底的、久违的恐惧所取代!那串油光发亮的紫檀佛珠,第一次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声音沉闷,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包房里! “豹哥,”马三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那道刀疤随之扭动,如同活过来的蜈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和嘲弄,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包房内: “别来无恙啊?” 仅仅一个招呼,一个眼神,一个名字。 豹哥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仿佛被拖入了无底的冰窟!包房内温暖如春,他却如坠万丈冰渊,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第59章 王豹反水 房间里空气凝滞,安静的可怕。 程飞就坐在那张宽大的黑色皮质沙发上,纹丝不动,像一尊沉入深渊的礁石。 他冷眼扫视着眼前这场骤然爆发的风暴,仿佛隔着无形的玻璃墙,在观看一场与他无关的默剧。 交锋来得迅猛而暴烈。 马彪,那个脸上带着一道醒目刀疤的男人,眼神阴鸷,表情凶悍,只往前踏了一步。那一步并不重,带着血腥铁锈味的戾气,无声无息,却沉重得足以压垮豹哥虚张声势的脊梁。 豹哥——王豹,这个盘踞东平多年、以狠戾著称的地下枭雄,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那双原本带着几分倨傲和掌控意味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伤的野兽。 嚣张跋扈的气焰,就在马彪走进来的一刹那,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的一声瘪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缝里渗出来的、无法掩饰的惊惧和恐慌。他的身子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缩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在程飞洞若观火的眼睛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地宣告着他内心的溃败。 程飞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喜悦,不是轻松,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嘲讽。 “豹哥,”马彪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磨牙吮血的恨意,“还记得兄弟吗?”他的嘴角也在向上扯,硬生生拉出一个堪称“笑”的表情,然而那笑容深处,是咬碎了钢牙的滔天恨火,烧得他眼底一片赤红。 王豹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眼神慌乱地在程飞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旁边脸色铁青的向南平之间来回扫视。 那眼神充满了挣扎和不安,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做着垂死前最后的权衡。 突然,王豹猛地转向程飞!脸上的挣扎和恐惧瞬间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取代。 “程总!”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因为过度用力而劈了叉,带着一种刺耳的尖利,“云曦……云曦那事!是他妈的向南平的主意!人是我的人,但那药!那药是向南平给的!他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他一边咆哮着,一边猛地抬起手,食指指指点点像一支标枪,狠狠戳向旁边脸色煞白的向南平的鼻子! 向南平被这猝不及防、赤裸裸的背叛惊得浑身一颤,整个人像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睛瞪得滚圆,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滔天的怒火。 “他妈的!王豹!你……你他妈血口喷人!”向南平气急败坏,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慌而剧烈颤抖,他一步抢上前,试图堵住那张吐露着致命真相的嘴。 “日你妈!”王豹的反应快得惊人,也狠得惊人。 他反手就是一巴掌,带着多年街头斗殴练就的狠劲和全身的力量,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扇在向南平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如同惊雷炸开在密闭的房间里。 向南平整个人被打得横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旁边的玻璃酒柜上。昂贵的洋酒瓶哗啦啦碎了一地,琥珀色的酒液混合着玻璃渣,在他身下迅速洇开一片狼藉。 向南平瘫软在地毯上,脸上一个清晰无比的五指印迅速肿起,嘴角淌下一缕鲜红的血丝,眼神涣散,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彻底败露后的茫然。 王豹看都没看地上瘫软如泥的向南平。 他打完人,立刻紧走两步,在程飞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前一秒还凶狠打人的暴徒,此刻保持着卑微的姿态,但作为黑道大哥的尊严让他强撑着维持最后的尊严。 他所有的气焰,所有的嚣张,在这一跪之下彻底熄灭,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和哀求。 “程总!程总!”王豹的声音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是我糊涂!是我瞎了眼!是受了向南平这王八蛋的蛊惑!您开个价!开个价!我倾家荡产也给您凑上!……” 程飞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卑微如尘土的枭雄。他脸上那层冰冷的寒霜没有丝毫松动,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低沉的冷笑。 “呵。”那笑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冰锥一样刺骨。 他微微俯身,靠近王豹微微颤抖的头顶,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足以让房间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冰冷腔调,慢悠悠地说道:“豹哥啊豹哥……”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紧盯着王豹因恐惧而绷紧的后颈皮肤。 “……不是我不让你走,”程飞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残酷,“是你走了,恐怕有人——不答应!” “不答应”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铡刀落下! 话音未落——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炸开! 包间那扇厚重的钢制玻璃门,被狠狠地撞开。 刑警队长王刚如同猛虎下山,第一个冲了进来! 他身后,几名荷枪实弹、神情冷峻的警察鱼贯而入。 黑洞洞的枪口,带着死亡的气息,稳稳地指向了王豹和向南平。 “警察!不许动!”王刚的声音如同惊雷。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跪在地上的王豹和瘫在酒液与玻璃碴中的向南平,手臂猛地一挥,斩钉截铁地喝道: “给我带走!” 训练有素的警察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冰冷的手铐“咔嚓”两声脆响,死死铐住了王豹和向南平的手腕。 巨大的力量将他们从地上粗暴地拽起,推搡着向外走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快! 太快了! 快到王豹脸上那凝固的、混杂着惊愕和最后一丝幻想的哀求表情还没来得及褪去,快到向南平被拖离地面时,还下意识地蹬着腿,试图抓住旁边倾倒的椅子。 这一切连一同前来的郑洪和马彪都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 郑洪张着嘴,手里夹着的雪茄烟灰掉在昂贵的西裤上也浑然不觉。 马彪脸上的那道刀疤也不停地抽动,他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眼神死死盯着被押走的王豹,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委屈、仇恨、还有一丝恶人终被制裁的畅快。 只有程飞,依旧稳稳地坐在那张黑色沙发上,如同风暴中唯一静止的礁石。他平静地抬起右手,伸进西服的内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通话状态——通话时长:23分17秒。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那个红色的挂断键上轻轻一点。 通话结束。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警察押解犯人离去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沉重地回响,越来越远。 王刚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示意手下将王豹和向南平押上外面的警车后,转身大步走到了程飞面前。 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刑警队长,此刻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发自内心的钦佩和轻松。 “程总,”王刚伸出宽厚的手掌,用力地握住了程飞的手,“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他的手劲很大,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力度和赞赏,“要不是你这一招釜底抽薪,这案子牵扯太深,线头太乱,还不知道要熬到猴年马月才能把这几个祸害彻底钉死!” 程飞站起身,脸上冰冷的表情终于融化,露出一个谦逊而真诚的笑容。他回握着王刚的手,力道沉稳:“王队,您太抬举我了。要不是您和兄弟们行动如风,神兵天降,就刚才那阵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酒瓶和狼藉的酒液,语气带着几分后怕的诚恳,“万一王豹的人冲进来,我今天怕是真的很难囫囵个儿走出这间房了。是你们救了我。” 王刚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程飞的肩膀:“行了,你我之间就别客套了!这次,痛快!”他收敛笑容,正色道,“后续的审讯和取证还需要时间,可能还要麻烦程总你这边配合提供一些细节。” “责无旁贷。”程飞郑重点头,“随时配合王队工作。” 两人又简单交流了几句案情的关键点,王刚便不再耽搁,带着一身凛然正气,转身大步离去。 门外的走廊灯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毯上拉长了王刚离去的背影,也映照着房间里的一片狼藉和劫后余生的寂静。 刺鼻的香烟混合着浓烈的酒气,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悬浮、飘落。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行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车窗外的霓虹灯流泻成模糊的光带,映照着车内三张沉默的脸。 郑洪专注地开着车,只是偶尔通过后视镜,担忧地瞥一眼后座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 马彪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身体绷得笔直,像一根拉满了弦的弓。他侧着脸,那道深刻的刀疤在窗外变换的光影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望着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深处却是一片翻江倒海的复杂。 十几年的冤屈,刻骨的仇恨,大仇得报的瞬间释放,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空茫……无数情绪在他胸中激荡冲撞,让他呼吸都变得粗重而艰难。 过了许久,仿佛终于积蓄起足够的力气,马彪猛地转过头,看向后座的程飞。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激动而沙哑异常,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程总……谢谢!”仅仅几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眼中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水光,在昏暗的车厢里微微闪烁。 程飞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深邃和平静。 他看向马彪,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对方眼中汹涌的情绪,直抵那颗被仇恨和痛苦反复折磨了太久的心脏。 “马哥,”程飞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千万别这么说。什么谢不谢的?王豹欠你的血债,欠你十几年的清白和自由,那是刻在骨头上的账!今天他伏法,不过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是他该付的利息!仅此而已。” 他微微向前倾身,语气变得更加诚恳:“其实今天,真正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如果不是你马哥及时出现,用你这条命换来的气势压垮了王豹的脊梁,单靠我手里那点似是而非的证据,还有那个电话……”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凝重,“恐怕根本撬不开王豹那张铁嘴。向南平那个老狐狸,更会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这盘死棋,是你马哥帮我杀开的血路。所以,这份情,我程飞记在心里。” 程飞说完,目光转向驾驶位的郑洪,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郑洪,回头把我给马哥准备的那份心意,亲自送到马哥手上。” “放心,程总!”郑洪立刻应道,声音干脆利落,“我亲自办,保证稳妥。” “程总!这不行!绝对不行!”马彪一听,立刻激动地摆手拒绝,脸上写满了局促和不安,“我马彪今天能亲眼看着王豹那畜生被铐走,能洗刷掉这背了十几年的黑锅,这比给我金山银山都强!我不能再要您的……” 程飞抬起手,轻轻按在马彪激动得微微发抖的手臂上。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 “马哥,”程飞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马彪心上,“这不是谢礼。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更是你应得的补偿。你为今天,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收下它,好好安顿自己,重新开始。你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兄弟。” “兄弟”两个字,像滚烫的烙印,烫得马彪浑身一震。他看着程飞那双深邃、真诚、毫无作伪的眼睛,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酸楚猛地冲上鼻尖,他猛地低下头,用那只粗糙的大手狠狠抹了一把脸,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压抑的、沉闷的“嗯”声。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沉默不再是死寂的压抑,而是一种沉重的、饱含着复杂情感和新生希望的宁静。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如同无数窥探的眼睛。 程飞重新靠回椅背,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逝的光影。 王豹被押走时那最后一眼,那眼中淬毒般的阴狠和刻骨的怨毒,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利息……收完了。”程飞在心中无声地低语,眼神深处,那深潭般的冷冽再次悄然凝聚,比窗外的夜色更加幽深,“本金,还在后面。” 车子无声地融入午夜的洪流,驶向那灯火阑珊、暗流依旧涌动的深处。 第60章 失踪的长盛 马彪和王豹的仇,说来话长。 东平县李楼乡王家村的日头,毒得能晒裂地皮。 少年王长盛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汗珠子滚落,混着新鲜的泥土和别人的血。他刚把邻村一个抢水源的半大小子捶进了沟渠里,对方鼻梁塌了,哭嚎声引来一片围观。 王长盛抹了把溅到下巴上的血沫子,眼神凶狠得像头刚学会撕咬的小狼崽,环视一周,那些原本看热闹的同村少年,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从那天起,“长盛打人狠”的名声,像田埂上的稗草,在十里八村疯长起来。 成年后,书是读不下去了,跟着堂叔的建筑队在县里乡里揽活。堂叔王老实,人如其名,包了点小工程,常被克扣工钱,被地痞滋扰。 王长盛那双带着野性的眼睛,渐渐积满了不耐烦的戾气。 一次在邻县修桥,工钱被当地一个泼皮头子压着迟迟不给。堂叔低声下气去求,反被推搡出来。 王长盛蹲在工棚门口磨着一根钢筋头,火星子嗤嗤地溅。堂叔还在絮叨“忍一时风平浪静”,王长盛“噌”地站起身,钢筋头在手里掂了掂,眼睛里火星子往外喷:“忍?再忍,裤衩子都得赔进去!” 他一声不吭,点了队里几个同样憋着火的后生,趁夜摸进了那泼皮头子常去的棋牌室。 那晚发生了什么,成了建筑队里讳莫如深的传说。 只知第二天,泼皮头子鼻青脸肿,亲自把工钱一分不少地送到了工地上,看王长盛的眼神,躲躲闪闪,像见了活阎王。 堂叔的权威,从那晚开始,无声地坍塌了。 队里的人心,像被磁石吸住,不由自主地聚拢到那个出手狠辣、能带他们“把钱拿回来”的王长盛身边。堂叔被架空,成了个挂名的符号。 王长盛,成了王家建筑队真正说话算数的人。 王长盛的野心,岂是几栋民房、几座小桥能填满的?他出手阔绰,舍得撒钱,三教九流的朋友越交越多。 很快,他嗅到了更大的腥味——政府拆迁。 那几年,城市像吹气似的膨胀,旧城改造如火如荼。王长盛靠着新搭上的关系和手下那帮敢打敢拼的“兄弟”,硬生生从几个老牌拆迁队嘴里撕下了一块肥肉。 挖掘机的轰鸣声里,伴随着哭喊、打砸和迅速累积的财富。九十年代初,“王长盛”三个字,在东平及周边几县的地下世界里,分量越来越重。 他名下的产业,表面是建筑公司、运输队,暗地里,赌档、高利贷、看场子,沾着血和黑的勾当一样不少。 而最暴利、最诱人的,莫过于那白色的粉末。 巨大的利润像魔鬼的低语,王长盛不可能不动心。他解决了隐秘的货源渠道,凭借多年积累的势力和谨慎到骨子里的性格,迅速垄断了东平及临县的毒品网络。 他深谙保命之道,从不亲自沾手交易,只做幕后的影子。 出货这条至关重要的线,他交给了两个人:一个负责进货接洽,行踪诡秘;另一个,就是负责散货、交易、收钱的马彪。 马彪那时年轻,胆大心细,身手利落,有一股天生的狠劲,却又不像王长盛那般张扬跋扈。他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快刀,为王长盛干净利落地处理着最危险的一环。 每一次交易,马彪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昏暗的废弃厂房、疾驰而过的汽车窗口、嘈杂夜市里擦肩而过的瞬间……货出,钱回。 他的谨慎和高效,让他成为王长盛最倚重、也最放心的心腹之一。王长盛甚至拍着他的肩膀说过:“阿彪,跟着哥,亏待不了你!等风头彻底过去,哥给你在东平最繁华的地段盘几个铺面!” 信任的假象,在八年前那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夏天,被彻底撕碎。 风声骤然紧得像勒进脖子的绞索。 荥川市公安局牵头,联合周边四县,掀起了代号“飓风”的扫毒风暴。力度之大,前所未有。王长盛多年经营的眼线,不断传回令人心惊肉跳的消息:几个重要的下线窝点被端了,几个平时负责跑腿的小头目落网了,虽然暂时还没咬出核心,但矛头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他这个真正的源头逼近。 王长盛躲在东平郊区一栋不起眼的别墅里,窗帘紧闭,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焦臭和他身上散发的阴冷气息。他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受伤野兽,焦躁地踱步。 他知道,这次的风浪太大,他那套“影子战术”未必还能奏效。 他需要一块够分量、又能堵住窟窿的“石头”。 他的目光,阴鸷地锁定了前来汇报情况的马彪。 “阿彪,”王长盛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递过去一支雪茄,马彪没接。王长盛也不在意,自顾自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像两点鬼火,“风太大,船要沉了。” 马彪心头一紧,没说话,只是看着王长盛。 “哥这些年待你如何?”王长盛又问,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豹哥待我恩重如山。”马彪沉声回答,后背却莫名泛起一股寒意。 “好!”王长盛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烟灰缸跳了一下,“现在,哥需要你帮哥扛过这一关!”他绕过桌子,走到马彪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和一种铁锈般的危险气息。 “扛?”马彪的瞳孔骤然收缩。 “所有的货,经手人都是你马彪!所有的交易记录,都在你手里!”王长盛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条子很快会查到你的线!你进去,把买卖都认下来!就说你瞒着哥,自己搞的!” 马彪浑身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豹哥!这……这是死罪!那么多货……” “死不了!”王长盛粗暴地打断他,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你只是个跑腿的马仔!货从哪来?上家是谁?你咬死了不知道!条子查不到哥头上!哥在外面,才能想办法捞你!最多几年,哥保你出来享不尽的富贵!” “豹哥……”马彪的声音发颤,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太清楚毒品的量刑了,那么多货,就算只是个“马仔”,十几年甚至无期都打不住! “怎么?不愿意?”王长盛的声音陡然降到冰点,他凑得更近,几乎贴着马彪的耳朵,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黏腻,“想想你乡下的爹妈,想想你那个刚上小学的妹妹……他们日子过得可不容易啊,东平到你们村那条盘山路,弯多路陡,货车又多……万一哪天……” 轰! 马彪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猛地抬头,死死瞪着王长盛,目眦欲裂,双拳紧握的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 那眼神里是滔天的愤怒、屈辱和刻骨的恐惧。王长盛那张熟悉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地狱的恶鬼。 空气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嘀嗒,嘀嗒,如同丧钟。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王长盛的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不耐烦。 终于,马彪紧咬的牙关里,迸出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 几天后,马彪在交易现场被捕。人赃并获。正如王长盛所料,警方在他身上查获了大量毒品和交易记录,却找不到指向更高层的确凿证据。 马彪对所有指控供认不讳,对货源和上家,只反复说三个字:“不知道。”无论审讯人员如何施压,如何晓以利害,他像一块沉默的顽石,死死守着那条用全家性命划下的底线。 案子似乎就此卡住。 马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 入狱后不到三个月,一封来自堂哥的信,如同晴天霹雳,将他最后一丝支撑彻底击碎——他的父母,在去镇上赶集的盘山公路上,遭遇“刹车失灵”的大货车,当场身亡。妹妹重伤,被远房亲戚接走抚养,下落不明。 信纸在他手中被攥得稀烂,无声的悲号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口腥甜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牢房地面上。那道在毒品交易中遭遇黑吃黑留下的刀疤,在狱中昏暗的光线下,因极致的痛苦和仇恨而扭曲跳动,从此刻下更深、更狰狞的印记。 六年,两千多个日夜。 仇恨是唯一的燃料,支撑着马彪在铁窗内活了下来。 出狱那天,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像一头伤痕累累、只剩复仇本能的孤狼,一头扎进东平浑浊的地下世界。 他四处打听,近乎疯狂地寻找“王长盛”的踪迹。然而,那个名字仿佛人间蒸发,连同他昔日的“王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他快要被绝望吞噬时,他遇到了“肥龙”。肥龙为人仗义,听说过马彪的遭遇,也欣赏他身上的硬气和隐忍。 “王长盛?这名字有点耳熟,但好些年没动静了,像他妈钻地缝里了。”肥龙嘬着牙花子,“兄弟,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得喘口气。你这么找,大海捞针!先找个落脚地,把命续上,消息我帮你留意着。” 肥龙把他安排进了郑洪负责的腾龙建筑公司,在工地上,他就是一名沉默寡言、却干活最拼命的工人。汗水能暂时麻痹神经,沉重的钢筋水泥能压住心底翻腾的岩浆。 那道醒目的刀疤,成了工地上一个令人侧目又不敢多问的符号。 直到那天,程飞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视察。他的目光扫过挥汗如雨的马彪,在那道狰狞的刀疤上停留了一瞬。这个沉默寡言、干活却如同拼命三郎的汉子,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郑总,”回程的车上,程飞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状似随意地问,“工地上那个脸上有疤的,什么来路?看着不像普通工人。” 郑洪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叹了口气:“他叫马彪……命,有点苦,但,是条汉子。”他将马彪替人顶罪、父母蹊跷身亡、出狱后寻仇无门的经历,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最后补了一句,“他在找的那个人,叫王长盛,东平县李楼乡王家村的,八年前在东平道上也算个人物,后来突然就销声匿迹了,像蒸发了一样。” “王长盛……”程飞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不久后,云曦度假村出事。程飞在梳理东平本地可能涉及的势力时,“王豹”这个名字,带着一种突兀的强势,闯入了他的视野。 这个两三年内迅速崛起、根基却深的不可思议的“成功商人”,引起了他强烈的警觉。 他调动所有资源,深挖王豹的根底。一些尘封的档案碎片、几张模糊的老照片、当年办案人员零星的回忆……丝丝缕缕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被程飞一点点收集、比对。 一个大胆的、近乎直觉的猜测在他脑海中成型:这个行事狠辣、善于伪装、根基深厚的“豹哥”,会不会就是当年那个凭空消失、手上沾满血债的“王长盛”? 怀疑一旦种下,求证就有了方向。 当更多的蛛丝马迹指向这个惊人的重合时,程飞的计划已然成型。他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瞬间刺穿王豹所有伪装的钥匙。 而马彪,就是那把淬炼了六年仇恨、独一无二的钥匙! 于是,在那间弥漫着血腥与背叛气息的包房里,当王豹还在虚张声势时,程飞看着时机成熟,对着门外沉声道:“进来吧。” 当马彪带着一身从地狱归来的戾气踏入房间,惊魂未定的王豹知道一切都完了! 马彪猩红嗜血的眼神,不仅撕碎了王豹的心理防线,也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尘埃落定。 云曦度假村装饰豪华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常务副县长张家诚亲自出席,县公安局局长面色肃穆地坐在一旁。 台下,长枪短炮的记者挤满了会场,闪光灯亮成一片。 为了还云曦度假村一个清白,也为了还社会一个公道,县政府决定,要把这次发布会安排在云曦度假村举行。 “……经公安机关全力侦办,现已查明,云曦度假村投毒事件,系犯罪嫌疑人向南平为恶性商业竞争,伙同社会人员王豹(原名王长盛)共同实施!”张家诚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清晰有力,“向南平提供资金及作案指令,王豹具体安排人员实施投毒,其目的是恶意损害云曦品牌声誉,扰乱我县旅游市场秩序!目前,两名主要犯罪嫌疑人已被依法逮捕,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语气转为郑重:“在此,我谨代表东平县委、县政府,向云曦度假村,向所有因此事件受到困扰的游客和投资者,表示最诚挚的歉意!东平,绝不容忍任何破坏营商环境、危害社会安定的违法犯罪行为!云曦度假村的声誉,必须恢复!其清白,不容玷污!” 掌声响起,不算热烈,却代表着一种官方的定论和迟来的正义。 程飞坐在台下前排,平静地听着。 他的目光掠过神情激昂的张家诚,掠过那些闪烁的镜头。云曦的清白,是这场战役的阶段性成果,也是一条缠绕着马彪血泪、吞噬了他至亲之人的毒蛇。 发布会一结束,程飞没有丝毫停留的打算。司机早已将车停在度假村大堂门口。郑洪的司机因为提前回了棠西,所以郑洪这次和程飞同车返回。 “程总,直接回棠西?”司机发动车子,问道。 “嗯。”程飞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放松。 车子平稳地驶出东平地界,熟悉的棠西县城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视野中。夕阳的余晖给这座正在快速发展的县城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郑洪透过后视镜,看到程飞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和远山,眼神有些悠远,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的、与平时谈论公事时截然不同的暖意。 郑洪心中了然,笑了笑,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对了程总,杜镇长那边……行程是不是该结束了?快回来了吧?” 程飞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过了几秒,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快了。后天……下午的航班落地西江机场。” 第61章 鹅黄色的风衣 机场大厅顶棚洒下明晃晃的光线,落在程飞米白色条纹西装的肩头。 他站得笔直,像一棵绷紧的青松,手里那捧玫瑰花鲜红欲滴,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沉甸甸的。 西江机场国际到达出口的电子屏无声变幻,每一次数字跳动都牵着他的心跳。 他第无数次抬起手腕,目光在那块向来精准的腕表盘面上焦灼地扫过,又失望地垂下。脚下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被他锃亮的皮鞋踏出焦躁的回声。 这不像他。 以往不管见到什么人,不论对方是多大的领导,或者是多么多金的金主,程飞都从未如此刻般心神不宁。 半年前,也是在这里,他送走了杜芳菲。 夜色浓重,她裹着件深色大衣,眉宇间压着城关镇副镇长后的复杂情绪和远行的疲惫,像一块被生活打磨得失了光华的石头。 半年。一百八十多个日夜。 太平洋阻隔的不仅仅是空间,还有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越洋视频里,她的面容在小小的屏幕中忽明忽暗,声音带着细微的电流杂音。工作上的事谈得越来越少,屏幕那头的她,眉宇间属于“杜镇长”的锐利棱角,似乎被大洋彼岸的风吹软了、磨平了,像蒙尘的珍珠被重新擦拭。 某个深夜,当网络信号意外地好,她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抱着膝盖蜷在椅子上,抱怨着汉堡和薯条快吃吐了,突然说起大学时校门口那家老馄饨摊的香气。 屏幕的光映在她眼中,亮得惊人,像藏着一泓清澈的月光。 程飞当时几乎屏住了呼吸,只觉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那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早已在日复一日的问候与沉默中悄然变质。 电子屏无声地翻过一页,显示航班已经抵达。 程飞猛地回神,指尖下意识地收紧,玫瑰茎上的细刺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背脊,目光紧紧锁住那道即将开启的玻璃门,仿佛那里会走出他全部的未来。 玻璃门无声滑开。 人流开始疏疏落落地涌出。 程飞几乎是下意识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目光像探照灯般急切地扫过每一张疲惫或兴奋的面孔。 心在胸腔里擂鼓,一下重过一下。 然后,所有的喧嚣瞬间退潮,世界安静下来。 她出现了。 高挑的身影在略显杂乱的人流中如同自带光芒。 披肩的长发柔顺地垂落,衬得一张脸明媚姣好。那件鹅黄色的风衣,像一缕提前抵达的春日暖阳,鲜明地撞进视野,步履间带着一种久违的从容与轻盈。黑色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节奏分明,一步步,仿佛直接踏在程飞绷紧的心弦上。 是她! 却又不是那个他记忆中带着些许沉重、眉宇间总凝着责任与思虑的杜副镇长了。 眼前的人,卸下了那副无形的担子,眉目舒展,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她本真的明媚与知性。 这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猛地撞进心口,程飞只觉得喉头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干涩发紧,像被塞进了一团滚烫的棉花。 他下意识地拼命挥手,动作幅度大得有些夸张,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杜芳菲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他,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如同拨云见日。 她拖着行李箱,加快脚步朝他走来,高跟鞋的声响越来越清晰。 “等多久了?”她在程飞面前站定,仰起脸看他。机场大厅顶灯的光线落进她清澈的眼眸里,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那目光仿佛有温度,直接熨贴上程飞焦灼的心。 程飞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像第一次在西江大学林荫道上遇见那个抱着书本、笑容明媚、让周遭一切都失色的学姐。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奇妙的倒流,剥离了职务与风霜,只留下最纯粹的美好。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在胸腔深处复苏、奔涌,几乎冲破喉咙。 “看傻了?”杜芳菲见他不语,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语气带着熟悉的嗔怪,尾音微微上扬。 这熟悉的调侃瞬间将程飞从恍惚中拽了回来。“姐……”他声音有些发哑,像被砂纸磨过,“走了半年了,怎么还那么好看?”一股莫名的酸涩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他慌忙用力眨了眨眼,硬生生将那股湿意逼退。这半年隔着屏幕的千言万语,此刻竟笨拙地只挤出这么一句带着傻气的大实话。 “咯咯咯……”杜芳菲被他那副既认真又窘迫的样子彻底逗乐,笑声清脆如银铃,肩膀都跟着轻轻颤动起来,“半年没见,嘴巴倒是变得越来越甜了嘛,值得表扬!”她伸出手,带着点亲昵又俏皮的意味,在他肩膀上轻快地拍了两下。 那束鲜艳欲滴的玫瑰,此刻在程飞手里仿佛成了个滚烫的山芋,提醒着他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变化。 出国前,他们坦然以姐弟相称;可这半年隔着大洋的电波里,有些东西早已悄然发酵、变质。此刻再面对她,程飞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摆放自己的位置和表情。 “花不错啊!”杜芳菲的目光终于落在他怀中的玫瑰上,眼波流转,笑意更深,带着明知故问的调侃,“给谁的?” “哦……”程飞像是被惊醒,连忙笨拙地将那一大捧花塞进她怀里,动作快得差点碰到她的风衣纽扣。 “欢迎回家!”他终于完整地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虽然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力气。花束递过去的同时,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身旁那个看起来不轻的行李箱拉杆。 杜芳菲的笑容在接过玫瑰的瞬间变得更加明媚生动。 她低头,脸颊几乎要贴上那柔软的花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馥郁的馨香弥漫开来,她陶醉地闭上眼,唇角弯起的弧度甜美而满足。这简单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两人并肩走出机场大厅,汇入春日午后的阳光里,朝着停车场走去。 来到一辆崭新的帕萨特旁,程飞快步上前,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流畅。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同时抬起左手,稳稳地格挡在车顶边缘,微微弯下腰,姿态恭谨中还带着一丝刻意的、缓解紧张的滑稽感。 “请镇长大人上车!”他拖长了调子,努力模仿着某种旧式腔调。 “嗯,懂事!哈哈。”杜芳菲被他逗得忍俊不禁,笑着侧身,动作轻盈地坐进了帕萨特宽敞舒适的副驾驶座。 车子启动,平稳地滑出车位。杜芳菲系好安全带,忍不住好奇地左右打量内饰。 宽大的空间,触手可及之处包裹着细腻柔软的真皮,木纹饰板泛着温润的光泽,一切都透着内敛的舒适与品质。 “程总,不错啊,换车了!”她由衷地赞道,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皮革。 “原来那台车就留在基金会了,董秘书长他们出去办事也得有辆像样的车用。”程飞一边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汇入机场快速路的车流,一边解释,语气轻松自然,“这台前天刚提的,就掐算着你回来的时间,正好接驾!”他的用心,无需过多言表。 “还不错,”杜芳菲点点头,笑容里带着欣慰和一丝调侃,“挣那么多钱总算没有飘!你要是真买个奔驰宝马什么的,我还真不敢坐了。这车……我喜欢!”她说得很真诚,脸上洋溢着一种踏实而知足的幸福感。这份认同,像一股暖流,瞬间熨平了程飞心底最后一丝忐忑,只余下满心的欢喜在胸腔里鼓胀。 “饿了没?”程飞侧头看了她一眼,问道。 “饿!”杜芳菲几乎是立刻应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委屈和急切,“我都快饿死了!吃了整整半年冷冰冰的沙拉、硬邦邦的面包、齁死人的汉堡了!快,小程子,赶紧的,我要吃好吃的!中国胃它想家了!” 程飞这一提,瞬间点燃了她积蓄已久的渴望,仿佛一刻都等不得了。 “的嘞!起驾了您呐!”程飞立刻拖长了京腔,脚下油门轻点,车子加速汇入车流。这夸张的腔调和称呼,惹得杜芳菲再次“咯咯”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冲散了最后一点距离感。 程飞也只有在杜芳菲面前,才会卸下那个在商场上冷静睿智、不苟言笑的“程总”面具,露出底下那个爱开玩笑、带着温度的年轻人。 车子轻快地驶入市区,穿过熟悉的街道和高楼。程飞对这座他们共同求学、生活过的城市了如指掌。方向盘在他手中灵活转动,载着他们七拐八绕,最终钻进了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小巷。 车在西江二中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大排档门口稳稳停下。 巨大的遮阳棚下,几张折叠桌随意摆放着,炉灶上腾起诱人的白色蒸汽。 “你太懂我了!”杜芳菲眼睛瞬间亮了,推开车门跳下来,望着那熟悉的档口招牌,脸上是纯粹的、孩子般的雀跃,“这半年我天天晚上做梦都梦到这里的味道!馋虫都快从喉咙里爬出来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酱料爆炒的焦香、炖汤的醇厚,还有各种调料混合的复杂气息,勾得她食指大动,口水几乎要泛滥。 此刻并非饭点,大排档里显得空荡而安静,只有零星两三桌客人。 两人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在最里面一张靠着墙角的桌子旁坐下,这里相对僻静些。 点菜不需要菜单,所有的美味都赤裸裸地展示在敞开的档口前:码放整齐的新鲜蔬菜还带着水珠,各式卤味油光发亮,冰柜里排列着处理好的鱼虾肉禽。 两人相视一笑,凭着记忆,点了当年最常吃的几样:喷香的炒牛河、金黄酥脆的炸云吞、一碟淋着红亮酱汁的豉汁凤爪、一盘碧绿生青的蒜蓉炒时蔬,最后再加了一小锅热气腾腾、撒着香菜的生滚粥。 很快,几样朴实无华却香气四溢的小吃和菜肴便摆满了小小的折叠桌。没有精致的摆盘,没有昂贵的食材,只有扑面而来的、最直接最浓烈的烟火气息。 杜芳菲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裹满酱汁的凤爪送入口中,浓郁的豉香、蒜香和微微的辣意在舌尖炸开,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赞叹:“唔……就是这味儿!”这熟悉的味道瞬间激活了沉睡已久的味蕾记忆,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两人埋头吃着,偶尔抬起头,相视一笑,无需多言,那些隔着屏幕欲言又止的暧昧情愫,在食物的热气与熟悉的氛围中,悄然流淌、升温。 填饱了辘辘饥肠,两人又驱车去了附近的商场。程飞陪着杜芳菲,精心挑选了几套适合中老年人穿着的舒适衣物,又选了些包装精美的营养品和时令水果。 购置齐备,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程飞发动车子,这一次,目的地明确——荥川市,杜芳菲的家。 市委家属大院深处那栋熟悉的单元楼下,杜雨明夫妇早已在暮色中伫立良久。杜母身上那件素色的薄外套,被晚风吹得衣角微微摆动,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却时不时紧张地搓动几下。 杜雨明则站得笔直些,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执着地望向小区入口的方向。 女儿的房间被老两口反复擦拭得一尘不染,床单被褥都散发着阳光晒过的暖香。厨房里,更是堆满了杜芳菲从小爱吃的各种食材,从新鲜的河虾到刚出锅的卤牛肉,林林总总,塞满了冰箱。 从昨天开始,老两口就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穿梭,一遍遍确认着,生怕漏掉了女儿心心念念的哪一样。 “老杜,你说菲菲会不会瘦了?国外那吃的……”杜母忍不住又一次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瞎操心,”杜雨明打断她,目光依旧盯着路口,“那么大个人了,还能饿着自己?”话虽如此,他背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握成了拳。 对于程飞,老两口心情也是复杂而期待的。 尽管女儿电话里并未明确关系,但在杜母心里,这个沉稳踏实、有担当又知礼数的小伙子,早已是女婿的不二人选。杜雨明对程飞的印象同样上佳,欣赏他身上那股年轻人里少见的锐气与正气,更看重他不浮躁、不钻营的沉稳心性。 夕阳的余晖将楼房的影子拉得老长。 当那辆崭新的帕萨特终于拐进大院,平稳地停靠在单元门前时,杜母的身体明显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车刚停稳,后座车门便被推开。父母的身影出现在暮色里。 几乎是同一瞬间,坐在车里的杜芳菲,视线穿透前挡风玻璃,牢牢锁定了单元门前那两个熟悉的刻进骨血的身影——父亲站得依旧挺拔,母亲却已急切地向前探着身子。 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两行泪水毫无声息地滑过脸颊,在下巴处汇成温热的水滴,砸落在风衣的前襟上。 她推开车门,双脚刚踏上地面,杜母已踉跄着迎了上来。“妈——!”杜芳菲哽咽着喊出声,几步奔过去,像归巢的雏鸟,一头扎进母亲早已张开的怀抱里。母亲的怀抱温暖而熟悉,带着淡淡的、属于家的皂角清香。杜芳菲紧紧抱住母亲瘦削的肩膀,将脸深深埋进母亲的颈窝,眼泪汹涌而出,沾湿了母亲的衣领,也融化了半年分离的冰霜。 杜母紧紧回抱着女儿,手臂收得那么紧,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重新揉回自己的骨血里。她布满细纹的眼角也迅速湿润,泪水无声滚落,只是喉间压抑着低低的呜咽,肩膀微微颤抖。 杜雨明站在原地,看着几步之外紧紧相拥、泣不成声的妻女,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卡在那里。他用力抿紧了嘴唇,下颌绷出坚硬的线条,试图维持一贯的平静。 然而那股汹涌的、咸涩的热流终究是冲破了所有防线,固执地涌上眼眶,在他布满岁月沟壑的眼角凝成两颗浑浊的泪滴,但固执的,没有流下来。 “嗨呀……你看你,”杜雨明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一丝刻意的责怪,目光却紧紧黏在女儿身上,“好不容易回来了,哭的什么……赶紧回家,回家!”他朝杜母挥了挥手,仿佛在驱散空气中弥漫的伤感。 “爸爸……”杜芳菲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从母亲怀里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却绽开一个带着泪花的灿烂笑容。她像一只翩飞的蝴蝶,轻盈地挣脱母亲的怀抱,几步奔到杜雨明面前,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父亲的脖子,将脸贴在他带着熟悉烟草气息的衣领上。 老杜佯装的坚强在这一抱之下,瞬间土崩瓦解。 他抬起有些粗糙的手,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轻轻地、带着无限珍重的,落在女儿的后背上,一下下笨拙地拍着。那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彻底决堤,沿着脸上深刻的皱纹肆意流淌。 站在车旁的程飞,默默地看着眼前这感人至深的一幕,心头百感交集,仿佛打翻了五味瓶。 这些年,他独自在商海沉浮,在众人面前撑起一副无懈可击的镇定与成熟,用拼搏换来的强大包裹着自己,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他也仅仅是个二十六岁的青年。 父母早逝,那份对亲情刻骨的渴望与依赖,早已被他深埋心底,用一层层坚硬的外壳包裹得严严实实。此刻,杜芳菲一家毫无保留的、炽热真挚的骨肉亲情,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精心构筑的壁垒,照进了内心最深处那个孤独的角落。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让他眼眶也微微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沉默地打开后备箱,将杜芳菲的行李箱和那一大堆给二老买的礼物,一件件搬了出来,又默默地、稳稳地提上了楼。 杜家那间熟悉的餐厅里,餐桌上早已摆得琳琅满目。没有山珍海味,却道道都是杜芳菲从小爱吃的家常味道:油亮诱人的红烧排骨散发着浓郁的酱香,碧绿清脆的清炒时蔬上点缀着蒜末,饱满雪白的清蒸鲈鱼淋着滚烫的豉油,嫩滑的蒸水蛋表面点缀着翠绿的葱花,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金黄诱人的玉米排骨汤。 每一道菜都凝聚着父母无言的思念与期盼。 程飞已不是第一次踏入杜家的门。在杜芳菲远赴美国的这半年里,他时常抽空来看望杜雨明夫妇,陪杜雨明下下棋,帮杜母搬搬重物,早已是熟稔的常客。 此刻,他举止自然,带着晚辈应有的恭敬与亲昵。目光扫过餐桌,他留意到中间摆着一瓶包装考究的白酒和四只洁净的瓷杯。 “杜叔,阿姨,”程飞主动拿起酒瓶,动作利落地拧开瓶盖,醇厚的酒香瞬间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他稳稳地为四只杯子斟满清澈的酒液,然后双手端起自己的杯子,转向杜雨明,眼神真诚而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您来说两句吧?” 杜雨明闻言,连忙笑着摆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重担后的轻松与满足:“说什么呀!就一家几口人,好好吃顿饭!芳菲回来了,一家人总算……”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随即举起酒杯,朗声道,“团团圆圆了!来,欢迎女儿回家!” 四只酒杯带着各自主人的温度与心意,在暖黄的灯光下清脆地碰在一起,“啪”的一声轻响,像是一曲圆满乐章的开场音符。 欢声笑语,伴随着饭菜升腾的热气和浓郁的酒香,瞬间盈满了小小的餐厅,将这春日黄昏的暮色彻底点亮,暖融融地包裹着团聚的一家人。 第62章 芳菲的决定 芳菲房间的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客厅里母亲擦拭茶几的细微声响。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黑暗中,脸颊的滚烫却愈发清晰,唇上仿佛还残留着程飞灼热的温度与那带着薄荷味的男性气息。 黑暗中,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下唇,那里似乎还微微发麻。 单元门洞那短暂而激烈的纠缠,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她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黑暗中,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那短暂而激烈的纠缠,搅得她心潮难平。一丝甜蜜,一丝羞赧,还有一丝对未来不确定的茫然,交织缠绕。 客厅里,杜母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脸上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 女儿回来时那红透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她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灯光下,杜雨明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份内参,目光却似乎并未聚焦在字句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老杜,”杜母压低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喜悦,“我看菲菲和小程……这事儿,八成是成了。” 杜雨明放下文件,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没什么波澜,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和欣慰。“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年轻人自己的事,他们心里有数就好。”语气是惯常的波澜不惊,但那份默许,已然清晰。 同一片夜色,笼罩着城市另一端的商务酒店房间。 方才分别时,那短暂而激烈的瞬间,如同慢镜头,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她温软的顺从,她环抱的力度,黑暗中她微微仰起的脸,以及那辗转缠绵、几乎夺去他呼吸的深吻……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灼人。 然而,回忆的甜蜜过后,是清醒后汹涌而至的忐忑。 他是不是太唐突了?半年来隔着电波小心翼翼垒砌的暧昧高塔,会不会被这一个冲动而鲁莽的吻彻底压垮?她当时没有拒绝,可事后呢?会不会觉得他轻浮孟浪?此刻的她,是羞恼地躲在房间里,还是后悔不迭? “她会不会……不理我了?”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他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在宽敞却显得格外空旷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昂贵的羊毛地毯吸去了脚步声,却吸不走他内心的焦躁。 想立刻打电话过去,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只是确认她是否生气。手指无数次滑开手机屏幕,点开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却又一次次颓然放弃。 “不行,”他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低语,眉头紧锁,“她才刚回来,和叔叔阿姨都没好好说上几句话,我这会儿打过去算什么?没规矩,太没规矩了。”理智在悬崖边勒马,可心却像被架在油锅上反复煎熬。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钝刀子割肉。 他把自己摔进宽大的沙发里,头枕着靠背,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些纷乱无章的念头,却只让杜芳菲含笑的眉眼、嗔怪的神态、以及最后黑暗中那温软的触感,更加鲜明地烙印在感官深处。 就在这样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晚。 程飞没敢给杜芳菲打电话,而芳菲也没给他打,两人甚至都没互发一条短信。 这样的默契让程飞更加焦虑难安。 就在这自我折磨的煎熬几乎要达到顶点时,寂静得只剩下中央空调低鸣声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阵清脆而急促的手机铃声! 像一道刺破黑暗的闪电,骤然撕裂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程飞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从沙发里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手忙脚乱地在沙发缝隙里摸索,指尖触到那冰凉的机身时,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屏幕上,赫然跳动着两个他朝思暮想、此刻却又让他心惊胆战的字: 芳菲。 那简单的两个字,此刻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他的视网膜上。呼吸瞬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无数个糟糕的念头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她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划清界限的? 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颤抖。 几秒钟的迟疑,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按了下去。 “喂?”程飞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绷到极致的弦。 电话那头,传来杜芳菲的声音。 出乎意料,那声音里没有预想中的冰冷或愠怒,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温柔,像初春解冻的溪流,清冽地流淌过他的耳膜。 “哎,”她居然没叫他的名字,而是用了这么一个意味深长的字,“在酒店吗?” “在,我在。”程飞立刻回答,语速快得有些突兀,生怕慢了一秒信号就会中断。 “嗯,”杜芳菲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来找你。” 程飞的心猛地一跳,悬得更高了:“现在?” “现在。”她的语气肯定,不容置疑,却并非命令,更像是一种宣告。“有些事……想当面和你说清楚。”她补充道,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头激起更大的波澜。 当面说清楚?说什么?昨晚的事?还是……更糟的? “好,好!”程飞连声应着,所有的忐忑和胡思乱想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会面指令暂时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兵临城下的紧张感,“我在房间等你,地址你知道的,房间号是……” “我知道。”杜芳菲打断他,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点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等我。” 电话挂断了。 忙音嘟嘟地响起,程飞却还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僵在原地。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送风声和他自己如鼓的心跳。 她主动要来,而且是“当面说清楚”……这究竟是吉是凶? 他猛地跳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环顾这间豪华却冰冷的商务套房,瞬间觉得无比杂乱碍眼。 沙发靠垫歪了?快摆正!茶几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赶紧藏进迷你吧!地毯上似乎有他刚才踱步带起的灰尘?该死!他像个第一次约会的毛头小子,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房间,试图抹去一切可能让对方不悦的痕迹。他甚至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镜中的男人眉头紧锁,眼神里交织着期待与恐慌。 等待的每一秒都格外漫长。他时而站在门后,侧耳倾听走廊的动静;时而又退到窗边,假装镇定地俯瞰城市夜景,目光却控制不住地频频扫向房门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 终于,门外传来了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 笃,笃笃。 两轻一重,节奏熟悉。 程飞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到门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然后才伸手,拧开了门锁。 门开了。 走廊明亮的灯光勾勒出杜芳菲的身影。 她换下了机场那身鹅黄风衣和旅途的疲惫,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下身是合身的牛仔长裤,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脸上未施粉黛,却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清丽。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手里,还拿着一个略显厚重的牛皮纸文件袋。 程飞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她平静的面容,试图从中捕捉到任何一丝情绪的蛛丝马迹——愤怒?羞涩?还是疏离?然而,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反而让他更加不安。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个突兀的文件袋上,心头疑云更甚。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通道,声音有些发紧。 杜芳菲点点头,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带来一阵淡淡的、属于她自己的清雅气息。 她环视了一下这间被程飞仓促整理过的套房,目光并未多做停留,径直走到靠窗的小圆桌旁,将那个牛皮纸袋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程飞关上门,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凝滞。他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杜芳菲转过身,目光终于坦然地、直直地迎上程飞充满探询和紧张的眼神。终于忍俊不禁地开了口: “你就打算一直站那儿吗?” 一句话点醒了一直处在紧张情绪中的程飞,忙不迭地来到芳菲面前,俩人在茶几旁边坐下。 “你说有事要和我当面说,什么事?不......不......不会是要当面休了我吧?”程飞有点语无伦次地说。 “咯咯咯......”杜芳菲被逗得忍俊不禁。 芳菲一边笑着一边抽了张纸巾,擦拭已经晕湿的眼角。 “我想和你聊聊工作的事,我不想回棠西了,想留在荥川!”芳菲看着程飞的眼神纯净而温柔,“我不想再当镇长了,我想重新做个选择!” “什么?!”他失声惊呼,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设想过无数种她开口的可能,责备、羞涩、甚至委婉的拒绝,却独独没有料到,迎面而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不回棠西?那她这半年的进修是为了什么?她父亲杜雨明在荥川的根基怎么办?她……她要去哪里? 巨大的冲击让程飞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反应,只是愕然地瞪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 杜芳菲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她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反而向前走近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那点象征性的距离。她看着程飞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唇角竟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丝狡黠,一丝期待,还有一份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我决定,”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宣判,又如同承诺,“要去当一名小学老师。” 轰——! 如果说前一句是炸弹,那么这一句,就是引爆后那席卷一切、改天换地的冲击波! 程飞整个人彻底僵在了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他脸上的震惊瞬间凝固,然后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难以置信的狂喜所取代!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奔流回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感。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你……相当老师?你……你是说……” 巨大的惊喜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冲垮了所有预设的防线和忐忑不安。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大步,两人的距离瞬间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倒映着自己那副傻掉了的、狂喜的蠢样子。 “是,当老师。”杜芳菲肯定地点点头,脸上那抹极淡的笑意终于扩散开来,如同初阳破开云层,点亮了她整个沉静的面容,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和笃定。“在美国这半年,我学的是公共管理与非营利组织运作。程飞,我仔细研究过‘心理学’的架构、项目和愿景。”她指了指桌上那个牛皮纸袋,“这里面,是我对未来三年战略规划、项目优化和资源整合的一些初步想法报告。” 她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仰望的“杜镇长”,也不是隔着屏幕欲语还休的恋人,而是一个清晰的、带着专业视角和独立意志的合作伙伴,一个……决定将未来与他紧密捆绑在一起的人。 “我知道‘明心’现在正处于快速扩张期,也是瓶颈期。董秘书长很努力,但他擅长的是执行和具体事务,在战略高度和资源开拓上,基金会需要一个有更广阔视野和更强整合能力的人来掌舵。”杜芳菲的目光锐利而明亮,“而我,程飞,我认为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我的专业背景、我在基层政府的工作经验、我的人脉资源,都能为‘明心’注入新的活力和方向。更重要的是……”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深地望进程飞的眼眸深处,那份沉静里终于漾开一丝属于恋人的、毫不掩饰的温柔和依恋。 “更重要的是,程飞,”她的声音放轻了,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我不想再隔着大洋和你谈‘将来’。我的未来,想和你一起构建,脚踏实地地,就在我们熟悉的这片土地上,用我们共同认可的方式,去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只有两人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程飞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最深处奔涌而出,瞬间席卷全身,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言语。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巨大的感动……无数种激烈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碰撞,最终化作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 他猛地伸出手,不再是昨晚黑暗中试探性的拥抱,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确认般的强势力量,一把将眼前的杜芳菲狠狠地揽入怀中!力道之大,撞得她微微闷哼了一声。 这一次,不再是单元门洞的仓促和试探。他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她,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自己滚烫的胸膛前。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确认这份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和承诺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场绚丽的幻梦。 杜芳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蛮横的拥抱撞得微微一晃,随即顺从地、甚至带着一丝满足地依偎进他坚实温暖的怀抱。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失控般的速度和力度疯狂撞击着她的耳膜,如同最激烈的战鼓。他身上传来的熟悉的、混合着淡淡须后水味道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她抬起手,环抱住他紧实的腰背,将脸颊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感受着他皮肤下奔涌的热度和微微的颤抖。 两人就这样在酒店房间洒满晨光的窗前紧紧相拥,谁也没有说话。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它宣告着隔阂的消散,宣告着关系的确认,更宣告着未来图景的清晰锚定——他们将在同一片天空下,为了共同的目标并肩前行。 时间在无声的相拥中静静流淌。不知过了多久,程飞才像是终于从巨大的冲击和狂喜中找回了一丝神智。他微微松开手臂,但依旧圈着她,低下头。他的目光灼热得如同燃烧的炭火,牢牢锁住杜芳菲近在咫尺的容颜,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珍视和不容错辨的、浓烈到化不开的爱意。 “芳菲……”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情动的余韵和难以置信的激动,“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需要再次确认,确认这不是他过度解读的美梦。 杜芳菲仰起脸,迎着他灼热的视线,脸颊染上了动人的红晕,眼神却清澈而坚定,带着一丝小小的、属于胜利者的狡黠笑意。“当然知道,”她轻声说,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下颌,“意味着程总以后要给我发薪水了。而且,”她顿了顿,眼中笑意更深,带着点俏皮的挑衅,“我要求可不低,工作强度也会很大,程总……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这轻松俏皮的回应,像投入湖心的最后一颗小石子,彻底打破了房间里残余的凝重和不安。 程飞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光芒,看着她微微扬起的下巴,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喜悦和爱怜瞬间充盈了他的整个胸腔,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他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笑声从胸膛深处震荡出来,带着无尽的畅快和满足。他低下头,额头亲昵地抵住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灼热的呼吸彼此交融。 “准备好了……”他低声呢喃,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像大提琴最醇厚的弦音,“杜秘书长……不,”他稍稍退开一点,目光深深地望进她眼底,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炽热的承诺,清晰地吐出那个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的称呼: “我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