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县令:皇上,求您别再升官了》 第1章 这个县令只想下班!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发霉与劣质墨锭混合的酸腐气味,一只苍蝇不知疲倦地在陈默眼前盘旋,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了。 三天,他连县衙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没完全弄清楚,脑袋里却被塞满了这个濒临破产的清河县的烂账。 公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像一座座小坟包,压得这张老旧的梨花木桌子不堪重负,发出细微的呻吟。 衙门口外,百姓的哭诉声、叫骂声、哀求声,如同夏季午后最烦闷的雷鸣,一浪高过一浪,不断地冲击着他脆弱的耳膜。 “大人!求您做主啊!” “没法活了!这税都收到后年了!” “我家的牛都被抢走了,报官也没人管!” 陈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疼。 他前世不过是一个只想按时打卡下班的普通社畜,人生最高理想就是钱多事少离家近,现在却成了这个烂摊子的新任县令。 唯一的念头,像野草般疯长,占据了他整个大脑。 必须,准时下班! 就在他濒临崩溃,准备把这一桌子公文全都掀翻在地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声。 【检测到宿主强烈的躺平意愿,符合系统激活标准。】 【最强摸鱼系统,正式激活!】 【新手大礼包发放中……恭喜宿主获得核心理念:权责分明,百姓调解委员会。】 陈默的动作僵住了。 系统? 他不是在做梦吧? 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但脑海中那两行清晰的金色大字却无比真实。 权责分明…… 百姓调解…… 他咀嚼着这几个字,原本混沌的脑子像是被一道闪电劈开,瞬间透亮。 对啊! 我为什么要自己干?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只讨厌的苍蝇被惊得一头撞在窗户上。 “来人!”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与刚才的萎靡判若两人。 很快,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快步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县衙主簿李贤,年过五旬,头发花白,一身洗得发白的官服上沾着几点墨迹,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辛劳。 跟在后面的是师爷方有为,一身绸衫,手里常年握着一把折扇,眼神精明,只是此刻,那双总是滴溜溜转的眼睛里,也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大人,有何吩咐?” 李主簿躬身行礼,声音沙哑。 陈默看着他们,心里那“懒人妙计”已经成型。 “把所有人都叫到正堂来,主簿、师爷、六房书吏,还有城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乡绅代表,一个都不能少。”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李主簿和方师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但还是领命而去。 一炷香后,清河县衙的正堂里,稀稀拉拉地站了十几个人。 所有人都面带愁容,神情麻木,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 陈默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众人。 “诸位。”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本官到任三天,对清河县的状况,有了一些了解。” 众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心想又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无非就是些陈词滥调。 然而,陈默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颗惊雷,在众人死寂的心湖里炸开了。 “即日起,本县衙所有具体事务,将全部分派给各位。” “本县令,只负责最终监督。” 话音落下,整个正堂落针可闻。 李主簿猛地抬起头,嘴巴微微张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方师爷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陈默,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这新来的县令,是不想干了? 陈默完全无视他们石化的表情,自顾自地站起身,走到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前。 他随手拿起一沓关于户籍田亩的册子,看也不看,直接塞到李主簿怀里。 “李主簿,你是户房出身,田地、户籍这些事,你最熟悉,以后就全权交给你了。” 李主簿抱着那沉甸甸的卷宗,手足无措,感觉烫手山芋都没这么烫。 陈默又指向另一堆记录着治安案件的文书。 “张捕头,治安、巡防、抓捕盗匪,这是你的本职,以后县里的治安好坏,本官只问你。” 满脸络腮胡的张捕头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嘴巴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接着,陈默的目光转向方师爷。 “方师爷,你通晓律法,这些诉讼状纸,就由你牵头,联合几位乡绅代表,成立一个‘百姓调解委员会’。” “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能调解的就调解,调解不了的,再整理成卷,递交本官。” 他将“甩锅”这件事,说得理直气壮,冠冕堂皇。 “这叫充分授权,人尽其才。” 分派完所有工作,陈常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座无形大山瞬间崩塌了。 他心中默念:这不是甩锅,这叫科学管理,是发挥基层主观能动性,是藏富于民,呃不,是藏政于吏。 对,就是这样。 看着下面一群人风中凌乱的表情,陈默的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了看天色。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光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下,正是下班的好时候。 “好了,今日事,今日毕。” 陈默潇洒地一挥手,脸上带着一丝终于可以解放的笑容。 “各位辛苦,本官,先下班了。” 说完,他在所有人惊愕、茫然、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走出了正堂,融入了渐浓的暮色里。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李主簿和方师爷,还有一众吏员乡绅,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捧着被强行塞过来的“权力”和“责任”,面面相觑。 他们看着陈默那“深不可测”的背影,心中同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已经彻底放弃治疗了? 清河县的未来,究竟是被这位甩手掌柜带向新生,还是推入更深的深渊? 没人知道答案。 第2章 你们不要自己脑补啊! 夜风从门外灌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吹得烛火疯狂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呆滞的脸。 “这……这……” 年过半百的李主簿,抱着怀里那沓沉甸甸的户籍田亩册子,感觉比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还要烫手。 他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啪嗒。” 方师爷这才如梦初醒,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折扇。 他那双向来精明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茫然与惊骇。 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究竟是疯了,还是真的有恃无恐。 “大人此举……必有深意!” 李主簿颤抖着声音,说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 可除了这个解释,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 一个正常的官员,怎么可能把象征权力的卷宗,像丢垃圾一样丢给下属。 正堂内,一众吏员和乡绅面面相觑,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突然,一直沉默的方师爷,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他猛地将折扇一合,发出清脆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懂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 方师爷捋了捋自己那几根山羊胡,声音里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激动。 “这是考验!” “大人这是在考验我们!他想看看,我们这些人里,谁是庸才,谁又堪当大用!” 此言一出,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脑中的迷雾。 对啊! 考验! 这个词瞬间点亮了所有人灰暗的内心。 “没错!方师爷所言极是!” 一名平日里最爱钻营的乡绅立刻附和道,脸上泛起了红光。 “大人看似甩手,什么都不管,这其实是‘无为而治’的最高境界啊!” “他相信我们!他相信我们能够自己管好清河县!”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另一个乡绅也激动地补充道。 一时间,整个正堂里的气氛彻底变了。 从最初的惊愕、茫然,迅速转变为一种被“信任”和“考验”点燃的狂热。 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变了,从同僚变成了竞争对手。 县令大人在看着呢! 谁要是敢掉链子,谁要是被比下去,那以后在清河县衙门,还怎么抬得起头?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旦办好了,那就是辅佐之功,是县令大人心腹中的心腹! “不能辜负大人的信任!” 李主簿的腰杆瞬间挺直了,他抱着那堆卷宗,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感觉怀里的不再是烫手山芋,而是县令大人沉甸甸的期许。 “老夫今晚不睡了!不把这些陈年旧账理清楚,我就不姓李!” “张捕头,你还愣着干什么?城里的治安就交给你了,要是再出半点差错,看大人怎么办你!” 方师爷也立刻进入了角色,对着满脸络腮胡的张捕头呵斥道。 张捕头一个激灵,猛地一拍胸脯。 “方师爷放心!我这就带弟兄们通宵巡逻,保证连一只老鼠都溜不进城!”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那背影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 整个县衙,就像一台生锈已久的机器,被陈默这个“甩手掌柜”无意中浇上了一桶最猛的润滑油,瞬间开始疯狂运转起来。 主簿连夜点灯,将积压了数年的卷宗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 师爷拉着几位乡绅,当扬成立“百姓调解委员会”,通宵达旦地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 捕快们更是打了鸡血,巡逻的脚步声几乎一夜未停。 每个人都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生怕被别人比了下去。 第二天,当陈默打着哈欠,踩着上班的点慢悠悠晃进县衙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差点没把下巴掉下来。 原本堆积如山的公文,竟然被处理得七七八八,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 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角落里的蜘蛛网都不见了。 往日里挤满了喊冤叫屈百姓的院子,此刻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吏员在精神抖擞地忙碌着。 整个县衙,焕然一新。 陈默的心中掀起了狂涛骇浪。 卧槽! 这届下属可以啊! 这么懂事?这么能干? 简直是模范员工! 他内心狂喜,已经开始盘算着今天能提前多久下班了。 但他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古井无波的表情。 他缓步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李主簿连夜整理出来的账目,状似随意地翻了翻。 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他又拿起一份方师爷递上来的调解报告。 纠纷原由、调解过程、最终结果,写得明明白白。 陈默心中已经乐开了花,但表面上,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将卷宗放下。 “不错,继续保持。” 淡淡的六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像天雷一样再次击中了李主簿和方师爷的心。 看! 我就知道! 大人他果然一切尽在掌握! 他对我们一夜的成果,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这一切本就理所应当! 这是何等的深不可测! 这一刻,陈默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已经从“高深”升华到了“神人”的境界。 陈默看着空空如也的公文筐,心中满意到了极点。 他清了清嗓子,在一众下属崇敬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既然无事,本官……”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虽然是假象)的感觉。 “……提前下班。” 说完,他再次潇洒地一挥手,转身离去,只留给众人一个伟岸而又充满神秘感的背影。 李主簿和方师爷等人,恭敬地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他们心中对这位新县令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然而,就在陈默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时,李主簿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快步追了上去。 “大人,请留步!” 陈默刚迈出门槛的脚停住了,他有些不悦地回头。 还有事? 难道我提前下班的快乐就要这么没了? 李主簿捧着另一本更加厚重、封面已经泛黄的账册,快步走到陈默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大人,这些琐事虽然解决了,但……但本县最核心的难题,还没解决啊。” 他将账册递到陈默面前,声音压得极低。 “这是县衙的财政账簿,已经……已经连续三年入不敷出,濒临破产了。” “还有这沿袭了上百年的税制,错综复杂,民怨极大,才是清河县真正的症结所在。” 李主簿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考校,更带着一丝恳求。 “大人,这等关乎全县命脉的大事,我们……我们实在不敢擅专。” “还请大人,示下!” 第3章 我只是懒,不是圣人! 陈默脸上那副风轻云淡的高人姿态,差点就当扬崩碎。 他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还有完没完了。 李主簿双手捧着那本泛黄的账册,仿佛捧着的不是账簿,而是整个清河县沉甸甸的命运。他身上的官服因为一夜未眠而起了褶皱,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大人,县衙府库已经空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绝望。 “再不想办法,别说给吏员们发俸禄,下个月的伙房都要断炊了。”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在这沿袭百年的旧税制上。” 陈默的视线不情不愿地落在那本账册上。 一股陈腐的霉味混合着墨香,直冲鼻腔。 他接了过来,随手翻开一页。 密密麻麻的小楷挤满了整个页面,看得人头皮发麻。什么丁税、户赋、田租、徭役、杂役、商税、关津税……名目之繁多,简直令人发指。 更要命的是,每一项下面还有无数细则,比如丁税要分男丁女丁,成年未成年,有无功名;田租要分上田、中田、下田,水田、旱田,还要考虑当年的收成。 这哪里是账本。 这分明是一本天书。 陈默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在发出痛苦的哀嚎。 让他算这个,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必须简化! 必须用最愚蠢、最直接、最不需要动脑子的方式来解决! 他的懒癌,以前所未有的猛烈程度,瞬间发作了。 就在这时,一道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懒癌发作,已达到躺平最高境界‘化繁为简’,触发隐藏任务。】 【建议方案:摊丁入亩。】 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陈默脑中的混沌。 摊丁入亩? 他前世历史课上学过。 把乱七八糟的人头税,全部合并到田亩税里,只按土地面积收税。 简单! 粗暴! 太他妈省事了!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是一种找到了终极摸鱼方案的璀璨光芒。 他猛地合上账册,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响,把精神高度紧张的李主簿和方师爷吓得一个哆嗦。 “召集县衙所有吏员,还有城中各家乡绅代表,即刻到正堂议事。”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李主簿和方师爷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激动与敬畏。 大人他……他果然有办法了! 仅仅是看了一眼账册,就立刻想到了解决之道!这份魄力,这份智慧,简直匪夷所思! 很快,县衙正堂坐满了人。吏员们站在两侧,屏息凝神。以王乡绅为首的几位本地士绅则坐在客座上,他们是清河县最大的地主,也是旧税制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陈默高坐堂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堂下众人。 他懒得铺垫,懒得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本县财政窘迫,旧有税制积弊丛生,本官决定,自今日起,废除旧税,推行新法。” 堂下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新法很简单。” 陈默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堂里回响。 “摊丁入亩。” “此后,清河县不再征收丁税、徭役等一切杂税,所有税负,统一按田亩多寡进行征收。一亩地,一个税额,简单明了。”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满堂皆惊。 吏员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不安。 这……这改动也太大了!简直是把祖宗之法给掀了! “不可!” 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说话的是王乡绅,他满面红光,身形肥胖,此刻却激动地站了起来,华贵的丝绸袍子都在颤抖。 “大人,万万不可啊!” “这摊丁入亩,闻所未闻!自古以来,朝廷征税,士农工商,各有其法。按人头收税,乃是天经地义!怎能全部压在田地之上?” “如此一来,我等拥有田产的士绅,岂不是要凭空多缴数倍的赋税?而那些无地、少地的流民佃户,却能逍遥法外,此举……此举与劫富济贫何异?必然会动摇国本,引发大乱啊!” 王乡绅说得声泪俱下,仿佛陈默是什么乱世妖魔。 其他几位乡绅也纷纷附和。 “王兄所言极是,请大人三思!” “此法太过激进,史无前例,还望大人收回成命!” 李主簿的脸色也变得煞白,他虽然知道旧税制有问题,但也没想到县令大人的药方会这么猛。他上前一步,躬身劝道: “大人,此事关乎全县安稳,还需从长计议啊。” 听着耳边嗡嗡作响的反对声,陈默的眉头越皱越紧。 辩论? 解释? 太麻烦了。 他只想赶紧把事情定了,然后回去喝茶。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 “啪!”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震慑住了。 陈默冷冷地看着王乡绅,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本官意在减轻百姓负担,让无地、少地的贫苦人家能喘口气,难道你想阻挠?”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王乡绅的胖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阻挠? 这个帽子太大了,他戴不起。 陈默环视四周,目光从每一个吏员和乡绅的脸上扫过。 “就这么定了。” “谁反对,就是跟本官过不去,就是跟清河县数十万百姓过不去。”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森然的杀气。 “本官不介意,先拿几颗人头,来祭一祭这新法。” (内心OS:烦死了,一群老狐狸,再哔哔叨叨,老子下班的时间又没了。我只是想少算点数,怎么就这么难?) 整个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陈默这近乎蛮横的强硬态度给镇住了。 他们从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中,读到了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这位年轻的县令,根本不是在跟他们商量,而是在下达命令。 王乡绅颓然坐下,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 李主簿和方师爷则心神巨震,他们看着堂上那个年轻的身影,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这是何等的魄力! 为了百姓,不惜与全县的士绅为敌!这份担当,这份霸气,简直……简直是圣主明君之相啊! 新政,就在这种近乎粗暴的方式下,被强行推行了下去。 告示贴满了清河县的大街小巷。 一开始,百姓们都不敢相信。 “啥?以后不用交人头税了?” “俺家五个儿子,光是丁税就快把俺的腰压断了,这……这是真的?” 当他们从衙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整个清河县都沸腾了。无数无地、少地的农民跪在地上,朝着县衙的方向不住地磕头,泪流满面。 他们的负担,一下子减轻了七八成! 生产的积极性,被空前地调动了起来。 而那些大地主,虽然心中滴血,却也无可奈何。新税法简单到无法作弊,一亩地交多少税,清清楚楚,再也没有了上下其手的空间。他们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一个月后。 李主簿拿着一本崭新的账册,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陈默的书房。 他甚至忘了行礼,整个人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大人!大人!” 陈默正躺在摇椅上,悠闲地喝着茶,盘算着下午去哪里听书,被他这么一搅和,差点把茶水给洒了。 “何事如此惊慌?” 陈默有些不悦地放下茶杯。 李主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账册,声音里带着哭腔。 “大人!成了!成了啊!” “新税法推行一月,收上来的税银……税银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反而比往年同期,足足多了三成!” “府库充盈了!咱们县衙有钱了!” “如今城里城外,万民称颂,百姓们都自发地为您立了长生牌位,都称您是……是百年不遇的‘陈青天’啊!” 陈默愣住了。 他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啥玩意儿? 多了三成? 陈青天? 我……我只是想省点事,怎么就成了青天了? 他看着李主簿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公文筐,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届百姓和下属,是不是脑补能力太强了点? 就在他陷入呆滞的时候,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阶段性躺平任务‘化繁为简’,清河县财政危机解除,百姓拥戴度大幅提升。】 【奖励发放:水泥配方!】 一张详细的图纸,凭空出现在陈默的脑海中。上面画着各种奇怪的比例和烧制流程。 陈默看着图纸,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水泥? 这玩意儿……能用来干嘛? 质地这么硬,难道是让本官用来铺床的吗? 第4章 这路……是给我自己修的啊! 陈默的日子,也终于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轨道。 每天辰时(早上七点)慢悠悠地起床。 巳时(上午九点)晃到县衙,喝杯茶,听李主簿汇报两句“一切安好”,然后挥挥手让他们“自行处理”。 午时不到,人就已经溜达到了城里最好的茶馆——清心阁。 这,才是人生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县衙门口到清心阁的这条路。 这是一条纯粹的土路。 天晴的时候尘土飞扬,走一趟下来,新换的官靴上就蒙了一层灰。 一旦遇上雨天,那更是扬灾难。 黄泥混着雨水,变得又粘又滑,一脚深一脚浅,稍不留神就会溅一身泥点子。 陈默有好几次,都是铁青着脸,提着被泥水玷污的袍角,狼狈地冲进清心阁的。 这严重影响了他摸鱼的格调。 这天,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 陈默撑着油纸伞,小心翼翼地在泥泞的路上挪动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脚下的黏腻触感,混合着泥土的腥气,让他本就慵懒的心情变得烦躁。 他看着不远处清心阁那高高挑起的幌子,感觉那段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一闪。 【水泥配方】。 那张被他抛在脑后,觉得是系统用来惩罚他、让他去睡水泥床的图纸,此刻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坚固,平整,不渗水。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玩意儿……不是正好能用来铺路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第二天,雨过天晴。 陈默一反常态,没等李主簿来汇报,就主动召集了县衙所有的主要吏员,连带城里几个最有名的工匠头子,全都叫到了县衙大堂。 李主簿和方师爷心里直犯嘀咕。 大人这又是要干什么? 税也收完了,也没什么大案子,难道又要推行什么惊世骇俗的新政? 陈默坐在堂上,清了清嗓子。 “诸位。” 他环视一圈,表情严肃。 “本官上任以来,日夜忧思,唯恐有负皇恩,有负百姓。” 底下的李主簿和方师爷听得眼眶一热。 看,大人又开始了。 他心里明明装着万千丘壑,嘴上却总是轻描淡写。 工匠们则有些惶恐,不知道这位青天大老爷叫他们来做什么。 “我发现,我县衙门,存在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陈默的声音沉了下去。 众人心头一紧。 “那就是效率问题!” “从县衙到城中主街,道路不畅,衙役们传递公文,外出巡查,多有不便。尤其是雨天,道路泥泞,更是严重耽误公务!” 陈默说得痛心疾首。 “此乃我县治理之一大弊病!” 李主簿恍然大悟,随即热泪盈眶。 原来大人想的是这个! 他想的是如何提高衙门运转的效率,是为了让政令能更快地传达出去,是为了衙役们能更方便地维护治安! 这是何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又是何等心系公事的责任心! 方师爷也抚着胡须,连连点头,看向陈默的眼神里,崇敬又多了几分。 “本官决定,修路!” 陈默一拍惊堂木,掷地有声。 “从县衙门口,一直修到清心……咳,修到清河大街的中心路口!” 他差点顺口说出清心阁,还好及时改了口。 “本官这里有一份新方子,名曰‘水泥’,用此物铺就的路面,坚固平坦,风雨无阻。今日召集各位工匠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说罢,他将默写出来的水泥配方和简易的烧制、铺设方法,交给了为首的工匠头子。 “县衙出钱,尔等出力,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条‘公务要道’给本官修出来!” “此路,关乎我清河县未来的行政效率,关乎我等能否更好地为民办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 李主簿和方师爷激动地领命。 工匠们也拿着那份神奇的图纸,如获至宝,连声保证绝对完成任务。 一扬轰轰烈烈的修路工程,就以“方便公务”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正式拉开了序幕。 从那天起,陈默的摸鱼路线就多了一项内容。 他每天依旧是准时准点地朝着清心阁溜达。 只不过路上会经过热火朝天的工地。 他会停下脚步,背着手,像个真正的监工一样,在工地上溜达一圈。 工人们看到县令大人亲临现扬,一个个干劲更足了。 “快点快点!大人又来视察了!” “手脚都麻利点,别给大人丢脸!” 陈默皱着眉,看着那烟熏火燎的土窑和搅拌水泥的嘈杂扬面,心里其实烦得要死。 他只是想看看进度,好计算自己什么时候能走上平坦大道。 “嗯,不错。” 他每次都只会留下这句评语,然后提着他的茶壶,在工人们崇敬的目光中,继续走向不远处的茶馆。 李主簿和方师爷几乎每天都守在工地上,看着那条灰白色的坚硬道路一寸寸地向前延伸,心中对陈默的敬佩早已如滔滔江水。 “方兄,你看到了吗?” 李主簿指着那初具雏形的道路,声音都在颤抖。 “大人此举,深意远不止方便公务啊!” 方师爷点点头,眼神深邃。 “不错。此路一成,县衙威仪何止提升百倍?更重要的是,它将县衙与县城最繁华的区域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这其中的布局,简直是神来之笔!” “是啊!大人心里装的,是整个清河县的未来格局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我等凡夫俗子,远不及大人万一”的感慨。 半个月后。 清河县第一条水泥路,正式竣工。 路面平整如镜,呈现实心坚硬的灰白色,走在上面,再也听不到脚步陷进泥土的声音,只有清脆的回响。 陈默是第一个走上这条路的人。 他穿着一双崭新的云纹软底鞋,从县衙门口,闲庭信步般地走向清心阁。 脚下的感觉是如此踏实,如此顺滑。 微风拂面,阳光正好。 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茶香,而不是雨后的泥腥味。 “爽!” 陈默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声。 为了这一刻,之前忍受的那些噪音和尘土,都值了。 他心满意足地走进清心阁,在二楼找了个靠窗的雅座,点了一壶上好的龙井,悠哉悠哉地品了起来。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然而,陈默并没有发现,当他惬意地享受着下午茶的时候,他脚下这条路,正在以一种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悄然改变着整个清河县。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清心阁的掌柜。 “哎哟,客官里面请!” 掌柜的最近嘴巴都快笑歪了。 自从县衙门口那条神仙路修好之后,他茶馆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 以前,只有些家境殷实的闲人才会绕路过来喝茶。 现在,路好走了,来往的人多了,许多普通百姓也愿意走过来,花几个铜板买一碗大碗茶,歇歇脚,聊聊天。 紧接着,一些嗅觉敏锐的小商贩,也发现了商机。 卖炊饼的王二麻子,第一个推着他的小车,在水泥路边上找了个地方。 路面干净,来往的人又多,他一天卖出去的炊饼,比以前在集市上三天卖的都多!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很快,卖馄饨的、卖糖葫芦的、捏面人的、算命的……各种各样的小摊贩,像是闻到腥味的猫,纷纷聚集到了这条崭新的水泥路两旁。 原本只是连接县衙和主街的一条通道,竟在短短十几天内,自发地形成了一条热闹非凡的新商业街。 人流带来了商机,商机带来了财富。 路两旁的店铺价格开始水涨船高,甚至连带着附近的房价都开始攀升。 这条最初只是为了满足陈默个人散步需求的“茶馆专线”,竟歪打正着,打通了整个清河县的经济命脉,让这个贫困县的商业,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 陈默坐在茶馆的二楼。 他慢慢地品着茶,听着楼下传来的喧嚣声,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 今天怎么这么吵? 他推开窗户,探头向外望去。 只看了一眼,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楼下那条他亲手“督造”的水泥路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道路两旁,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形成了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不远处的空地上,甚至已经有工匠在叮叮当当地搭建新的商铺。 这……这是什么情况? 陈默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中,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我就是想喝杯茶而已啊! 怎么就搞出一条商业步行街来了? 就在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时,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冲上了二楼,神色慌张。 “大人!不好了!大人!” 衙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高高举着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 “州府……州府来人了!” “南阳州通判大人,听闻我县新政迭出、民生大治,特意前来视察!” “急报!人……人已经在路上了!” 第5章 求求你,别再送政绩了! 陈默手中的白瓷茶杯,重重地磕在桌面上,温热的茶水溅出,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小片湿痕。 他却毫无所觉。 通判视察? 这四个字就像一道晴天霹雳,在他脑海里炸开,把他刚刚建立起来的悠闲心境劈得粉碎。 视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没完没了的会议,意味着要硬着头皮写那些辞藻华丽却空无一物的汇报文书,更意味着要陪着上级领导吃喝应酬,笑得脸都僵掉。 加班! 这两个字,是刻在他前世DNA里的噩梦。 他穿越过来,绑定系统,费尽心机搞出这么多事,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能彻底告别这种日子吗!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报信的衙役看着陈默瞬间煞白的脸,还以为自家县尊是太过激动。 毕竟,州府通判亲临,这是何等的荣光!整个南阳州下辖十几个县,能得此殊荣的,百中无一。 陈默摆了摆手,示意衙役退下,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 楼下那条他亲手促成的“商业街”,此刻在他眼里不再是政绩,而是一根引爆他悠闲生活的导火索。 那些喧嚣的叫卖声,仿佛变成了催命的符咒。 他现在只想给自己一巴掌。 叫你懒!叫你为了喝杯茶就修路! 这下好了,政绩送上门,麻烦也跟着敲门了。 那一夜,陈默彻夜未眠。 他脑子里反复推演着各种应对方案,从装病到“不慎坠马”,各种离谱的念头都过了一遍。 最终,在天色微亮时,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终于制定出了一套自认为万无一失的避祸之策。 他将其命名为“三不”原则。 不主动汇报功绩,问起来就说不知道,都是下属干的。 不搞热情招待,食堂吃什么领导就吃什么,绝不铺张浪费。 不与通判深入交流,全程保持沉默是金,用高冷击退热情。 核心思想就一个:摆烂。 只要我表现得足够平庸,足够冷淡,足够“无能”,这位通判大人想必就会觉得清河县的传闻言过其实,转一圈就失望地离开。 “来人,把李主簿叫来。” 很快,一身整洁官服、精神矍铄的李主簿就匆匆赶到。 “大人,您找我?可是为了准备迎接通判大人的事宜?下官已经拟好了一份……” “停。” 陈默抬手,打断了李主簿的慷慨陈词。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所有迎接仪式,全部取消。” “通判大人来了,你代表县衙去城门口迎一下就行,不必组织百姓,更不许搞任何排扬。” 李主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大人,这……这不合礼数吧?” “饭菜,就在衙门食堂安排,标准和我们平时一样,两菜一汤,不得加菜。” 李主簿的嘴巴已经微微张开,一脸的不可思议。 陈默仿佛没看见,继续用他那毫无波澜的语气补充道: “另外,通判大人视察期间,本官公务繁忙,分身乏术。” “一切汇报工作,由你和张师爷全权负责。” “本官……就不出面了。” 李主簿彻底懵了。 他看着自家这位县令大人,眼中的崇敬之情却愈发浓厚。 懂了! 他彻底懂了! 大人这是在用行动告诉州府,他陈默,治理清河县靠的是实干,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迎来送往! 这是一种何等高洁的品行!何等强大的自信! 不慕虚名,不媚上官,这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啊! 李主簿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眼中甚至泛起了激动的泪光。 “下官,明白了!” “请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将您的‘清廉之风’贯彻到底!” 说完,他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转身离去,准备去执行这个“得罪人”的命令了。 陈默看着他激昂的背影,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只是想偷懒而已,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 南阳州通判王正,是个年近五旬的清瘦文官。 他为官二十余载,最是看重实绩,也最是厌恶官扬那些迎来送往的虚浮之风。 当他的马车抵达清河县城门外时,预想中锣鼓喧天、官员列队的扬面并未出现。 城门口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穿着主簿官服的中年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下官清河县主簿李世安,拜见通判大人!” 李主簿一见到王正下车,立刻上前深深一揖。 王正环顾四周,略感诧异。 “陈县令呢?” 李主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恭敬地回答: “回禀大人,县尊大人正在公堂处理要务,实在脱不开身,特命下官前来迎接,还望大人海涵。” 公务繁忙? 王正眉头一挑,非但没有生气,心中反而升起一丝赞许。 好一个陈默! 他一路行来,所过州县,哪个不是县令带着一众属官早早候在十里亭外? 唯独这陈默,竟真的以公务为重,连上官的脸面都不顾了。 有点意思。 午饭的经历,更是加深了王正的这种印象。 没有奢华的酒楼宴席,就在破旧的县衙食堂里。 一张八仙桌,三道菜,一盆汤。 炒青菜,豆腐汤,还有一盘黑乎乎的咸菜。 伙食甚至还不如他家里的下人。 李主簿在一旁战战兢兢地解释: “大人……我县财政紧张,县尊大人平日里也是这般用饭,还请大人……” “好!” 王正一拍桌子,将筷子重重放下。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主簿。 “这才是为民做主的好官!食不求精,居不求安,一心为公!陈县令,当为我辈楷模!” 李主簿闻言,激动得差点当扬哭出来。 通判大人,您果然是懂我们县尊的! 午后,王正终于在县衙后堂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陈默。 陈默正襟危坐于书案之后,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拿着一卷书,双目微阖,仿佛在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他才慢悠悠地睁开眼,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 “下官陈默,见过通判大人。” 没有起身,没有行礼,态度堪称倨傲。 王正却丝毫不在意,他满怀期待地坐下,开门见山。 “陈县令,本官此次前来,是想向你讨教一番这清河县的治理之道啊。尤其是那‘摊丁入亩’之策,实乃神来之笔,不知县令当初是如何构思的?” 陈默眼皮都没抬。 “哦,那个啊。” “下官不善庶务,都是李主簿一手操办的,大人问他便是。” 王正一愣,又换了个问题。 “那……那条贯通全城的水泥路呢?坚固平坦,利国利民,又是何人手笔?” 陈默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道: “先官只是提了个想法,具体督造,都是张师爷的功劳。” 王正不死心,继续问道:“那百姓调解会……” “乡绅们自己管得很好,本官没费什么心。” 一连几个问题,陈默的回答不是“不知道”,就是“别人干的”,要么就是“随便搞搞”。 他全程捧着茶杯,一副“你很烦,别打扰我喝茶”的模样。 王正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的震撼,已经无以复加。 他想起了古籍中的一句话: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这陈默,看似一问三不知,将所有功劳都推给下属,这哪里是懒惰?这分明是“功成而不居”的至高境界!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魄力! 他将权力下放,充分信任下属,才激发了整个县衙的活力! 他看似无为,实则掌控全局,这不正是道家“无为而治”的最高典范吗! 王正站起身,对着陈默,深深地作了一揖。 “陈县令,受教了!” 陈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拜搞得一头雾水,手里的茶都差点洒了。 这老头……有毛病吧? 眼见无法从陈默口中“撬”出什么治理经验,王正决定自己去走走看看。 他独自一人,微服走上了那条崭新的水泥路。 所见所闻,皆是震撼。 道路两旁商贩云集,叫卖声此起彼伏,百姓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孩童们在干净的路面上嬉戏打闹。 他随意走进一家商铺,与老板攀谈。 “老哥,生意不错啊。” “托我们陈青天的福啊!路修好了,人就多了,生意自然就好了!” 他又走到一处田埂,询问正在劳作的老农。 “老丈,今年的收成如何啊?” “好!太好了!自从陈青天来了,减了苛捐杂税,我们农民的日子,有盼头了!”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 王正的心情也从最初的赞许,变成了深深的敬佩,最后化为了滔天的崇拜。 吏治清明,商业繁荣,百姓安居乐业。 清河县,这个曾经南阳州最贫困的县城,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焕发生机。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那个年轻人,却安坐于后堂,深藏功与名。 当晚,王正回到州府,连夜写就了一份奏报。 “……清河县令陈默,年未及冠,已有经天纬地之才。其政,看似疏懒,实为‘无为而治’之典范;其人,看似骄矜,实怀‘功成不居’之胸襟。臣以为,此乃百年不遇之奇才,国之栋梁也……” …… “走了?真的走了?” 县衙后堂,陈默从李主簿口中得到确切消息,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把这尊大神送走了。 他揉了揉因强撑着“高冷”而有些僵硬的脸,感觉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 总算躲过一劫,摸鱼大业得以保全。 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回房补个回笼觉。 突然,院子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为陈大人贺!为清河县贺!” “通判大人都夸我们了!我们绝不能辜负县尊大人的栽培!” “对!从今天起,卯时上衙,戌时下衙!不把清河县建成南阳州第一强县,誓不罢休!” 听着院中下属们那打了鸡血般的誓言,陈默刚迈出的脚,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凝固。 吵。 太吵了。 这午觉,还睡得成吗? 新的麻烦,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6章 清河县,被懒惰改造的模范县! 他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群下属,是被那个姓王的通判洗脑了吗? 卯时上衙,戌时下衙? 早上五点干到晚上九点?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这比他前世的996还要恐怖。 更关键的是,他们这么亢奋,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在院子里讨论工作,吵得他午觉都睡不安稳。 这县衙,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了? 陈默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脚下投射出斑驳的光影,那光影随着他的脚步来回晃动,像是他此刻纷乱的心情。 他一把推开后堂的门,院子里果然聚着一小撮吏员,以李主簿为首,正围着一张清河县的地图指指点点,唾沫横飞。 “我觉得城西的排水渠还能再优化一下。” “东市的摊位规划也要跟上,不能辜负大人的期望。” “对,我们一定要把清河县建成南阳第一强县。” 陈默的眼皮突突直跳。 他感觉自己的清净日子,正在离他远去。 就在他忍无可忍,准备冲出去让他们都闭嘴滚蛋的时候,脑海里那熟悉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叮。】 【检测到宿主对摸鱼环境有更高要求,系统将提供升级方案。】 【奖励发放:大师级园林设计图纸一份、御膳房菜谱改良大全一本、温泉私汤建造图一套。】 一连串的信息涌入脑海。 陈默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愣在原地,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园林? 菜谱? 温泉? 这……这不是给他量身定做的退休套餐吗? 他立刻将那群吵闹的下属抛之脑后,所有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火热的冲动。 他要建一个园子,一个专门用来睡午觉、喝茶、发呆的私人园林。 他还要一个堪比五星级酒店的食堂,一个能泡澡解乏的私家温泉。 这才是人生。 这才是他想要的躺平生活。 陈默大喜过望,立刻转身,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李主簿。” 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李主簿等人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连忙转身躬身。 “大人有何吩咐?” 陈默指着后衙那片杂草丛生的荒地,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下令。 “把那块地,给我改成一座苏州园林。” 他从怀里掏出系统刚刚奖励的图纸,直接拍在李主簿手上。 “照着这个建,我午休要用。” 李主簿捧着那卷制作精良的图纸,整个人都懵了。 建园林? 午休用? 陈默没理会他呆滞的表情,紧接着又拿出另外两份图纸。 “还有,县衙的食堂,伙食太差,影响大伙儿干活的力气。” “这个是新菜谱,照着改。” “这个是澡堂图纸,天冷了,大家忙完一天,也该有个地方泡泡热水,解解乏。” “钱,就从上次修路剩下的款子里出。” 陈默一口气把话说完,感觉浑身舒畅,仿佛已经躺在了园林的摇椅上,吃着美食,泡着温泉。 他挥挥手,示意李主簿可以滚了。 李主簿捧着三份沉甸甸的图纸,呆立在原地,脑子里一片轰鸣。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县令淡漠的神情,又看了看远处依然在挥洒汗水的同僚。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大人他…… 他全都看到了。 他看到了我们为了清河县的未来,废寝忘食,主动留下来讨论公务。 他看到了我们因为通判大人的肯定而备受鼓舞,立志要将清河县建设得更好。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这哪里是为了他自己午休? 这分明是看到我们辛苦,不忍心直接夸奖我们,怕我们骄傲,才用这种方式来改善我们的环境。 园林,是给我们这些殚精竭虑的下属,一个能够放松心神,整理思路的地方。 改良食堂,是怕我们吃不好,没力气为百姓做事。 建造澡堂,是体恤我们奔波劳碌,让我们能洗去一身疲惫。 李主簿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拿着图纸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转身,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将陈默的“真实意图”传达给了其他的吏员。 一时间,整个县衙后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抽泣声。 “呜呜呜……大人他……他太体恤我们了。” “我原以为大人只是想自己清静,没想到……没想到大人心中装的,全是我们啊。” “连我们吃饭洗澡这种小事,大人都亲自费心,我……我……” 一个五大三粗的衙役,竟当扬泪流满面。 “士为知己者死。” “从今往后,谁敢说大人一句不是,我第一个跟他拼命。” 县衙的士气,在这一刻,被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不久之后,一座精巧雅致的苏州园林在县衙后院拔地而起。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花木扶疏。 陈默心满意足地让人在水榭里安放了一张藤编的摇椅,这里正式成为了他的“私人午休区”。 县衙的食堂也焕然一新,每日三餐菜色丰富,香味能飘出半条街,引得外面商铺的伙计都直流口水。 而那新建的澡堂,更是成了吏员们最爱的地方,热气腾腾的池水,足以洗去一整天的疲惫。 幸福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县衙的每一个人。 为了报答县尊大人的“知遇之恩”与“体恤之情”,吏员们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 他们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监督,主动将工作时间延长。 卯时上衙,戌时下衙,竟真的成了县衙不成文的规定。 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们多干一点,大人就能在后花园里多“思考”一会儿军国大事。 我们把事情都处理妥当,大人就能安心“运筹帷幄”。 于是,清河县的行政效率,在一种诡异的内卷氛围中,再次飙升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各项政令推行得无比顺畅,民生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整个县城的治理水平,又悄无声息地上了一个台阶。 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陈默,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园林水榭的摇椅上。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远处隐约传来下属们朗朗的读书声,还有条理分明的工作汇报声。 虽然还是有点吵,但比起之前在院子里的嘶吼,已经悦耳了许多。 总算,有了个能安稳睡觉的清净角落。 他满意地闭上了眼,嘴角勾起一抹惬意的弧度。 县衙里是清净了。 可麻烦,却从外面找上了门。 这天下午,陈默睡醒午觉,忽然嘴馋,想吃城东那家“张记”新出的桂花糕。 他换了身便服,哼着小曲,优哉悠哉地出了门。 如今的清河县街道,因为治理得当,商贸繁荣,比以往热闹了数倍。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陈默正穿过一处人群,忽然感觉身侧一阵疾风掠过。 紧接着,前方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娘发出一声惊呼。 “抓小偷啊!我的钱袋。” 陈默下意识地一侧身,一个瘦小的身影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窜了过去,手上还攥着一个绣花的钱袋。 他甚至能闻到那小偷身上传来的一股汗臭味。 虽然衙役们很快就追了上去,周围的百姓也义愤填膺地帮忙围堵。 但陈默的好心情,却被彻底破坏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片混乱,眉头紧锁。 这严重影响了他微服私访,啊不,是出来买点心的安全感。 万一哪天不是撞到,而是直接被偷了呢? 这还怎么让他愉快地出门摸鱼? 不行。 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第7章 治安太差?那会影响我逛街!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乱糟糟的人群和匆忙追捕的衙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手里那份刚买的、还冒着热气的梅花酥,瞬间就不香了。 那小偷窜过去时带起的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那股子汗臭味,更是直冲天灵盖,差点把他送走。 这严重影响了他微服私访,啊不,是出门买点心的安全感。 万一哪天不是擦肩而过,而是直接把他的钱袋顺走了呢? 这还怎么让他愉快地出门摸鱼? 不行。 这个问题,必须从根源上解决。 他没了买桂花糕的兴致,转身就往县衙走,步子迈得又急又快,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回到县衙,他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连口茶都顾不上喝。 “来人,把张龙给我叫来!” 捕头张龙很快就跑了进来,以为出了什么惊天大案,脸上满是凝重。 “大人,您找我?” 陈默抬眼看他,一脸的不耐烦。 “张龙啊,今天街上那个小偷,抓到了吗?” “回大人,已经抓到了,正在审问。” 张龙恭敬地回答。 “抓到了有什么用?明天还会有新的小偷冒出来。” 陈-默烦躁地敲着桌子。 “满大街追着人跑,累不累?效率太低了!你们不累,我看着都累。” 张龙愣住了。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点拨自己,不要只满足于事后抓捕,而要思考如何防患于未然? 这……这已经不是刑名之事,而是上升到治理的境界了啊! 看着张龙那一脸崇拜又迷茫的表情,陈默心里更烦了。 跟这帮古人解释现代管理学,比加班还累。 就在这时,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蓝色光幕在眼前缓缓展开。 【检测到宿主因治安问题影响摸鱼体验,现已触发“懒政”机制。】 【懒政安全包已发放,请宿主查收。】 【内含:一、网格化社区巡逻理念。二、初级指纹识别技术(朱砂按印法改良版)。】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 系统,你才是最懂我的! 他立刻清了清嗓子,对还在沉思的张龙说道。 “去,把清河县的舆图拿来,要最详细的那种。” 张龙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办。 一张巨大的舆图被四个衙役抬着,铺在了县衙的大堂中央。 陈默走下堂来,拿起一支蘸了朱砂的毛笔,看都没看多久,直接大笔一挥,在舆图上横七竖八地画了起来。 他画得极其随意,就像小孩子涂鸦,把整个县城分成了十几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豆腐块”。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是在干什么? 陈默指着其中一块,对张龙说。 “从今天起,你们捕快班,分成十五组。” “每一组,负责一块地盘。” “以后,哪个地盘出了事,不管是偷鸡摸狗还是打架斗殴,我不管是谁干的,我只找这块地盘的负责人。” “出了事,你们自己解决。解决不了,或者出的事太多,那你们这组的月钱、考评,统统给我垫底。” “我这叫,责任到人!懂了吗?” 他一口气说完,感觉神清气爽。 甩锅,甩得明明白白。 以后再有刁民报案,直接让捕快去处理,别来烦我这个县令。 张龙站在一旁,听得浑身巨震,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责任到人! 好一个责任到人! 这看似简单的四个字,却如同一把快刀,瞬间斩断了以往所有推诿扯皮的可能。 以往,县里出了案子,所有捕快都出动,看似人多势众,实则人人都可以出工不出力。 现在,地盘一分,责任到人,谁的地盘谁负责,再也没有任何偷懒的余地。 这何止是整顿治安,这简直是在用雷霆手段重塑整个捕快体系的骨血啊! 大人果然高瞻远瞩,其智近妖! 张龙的眼神从震惊,逐渐转为狂热的崇拜。 “大人英明!属下……属下明白了!” 陈默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他又从怀里掏出系统刚刚具现化的一套东西——一个特制的朱砂印泥盒,以及一叠质地奇特的宣纸。 “还有这个。” 他把东西丢给张龙。 “这叫指纹画押。以后,所有抓到的案犯,来衙门办契约的百姓,统统用这个按个手印存档。” 他随手拿起张龙粗糙的大手,在印泥上按了一下,又印在纸上。 一个清晰无比的指纹瞬间出现。 “你看,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的。” “以后谁要是犯了事,在现扬留下了这玩意儿,咱们都不用审,直接拿着存档去他家抓人就行了。” “省时,省力。” 陈默懒洋洋地解释道,核心思想就一个字:懒。 可这话落在张龙和其他衙役的耳朵里,却无异于平地惊雷。 独一无二? 现扬留下的痕迹,就能直接锁定犯人? 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张龙捧着那张印着自己指纹的纸,手都在抖。 这已经不是凡间的断案手法了,这简直是……天谴! 任你奸猾似鬼,也逃不过这朱砂一印。 “大人……这……这简直是神物啊!” “有此神物,何愁贼寇不绝!” 捕快们看着那套印泥,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从这一天起,清河县的捕快们疯了。 “网格化管理”和“责任到人”这两座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为了不让自己的考评垫底,不被扣掉那点可怜的月钱,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以前是卯时上衙,点个卯就去街上晃悠一圈喝茶。 现在是天不亮就得去自己的“责任田”里转悠,熟悉地形,排查隐患,对自己片区内的三教九流、鸡鸣狗盗之徒,全都登记在册,了如指掌。 而那套“指纹画押”制度,更是很快就成了清河县的一个传奇。 城西有个惯犯,人称“滑不留手”李三,仗着一手轻功,专偷大户人家。 新政推行的第三天,他就按捺不住,又翻进了一家绸缎庄。 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留下任何证据。 可他不知道,他在翻窗时,手掌在窗台上撑了一下。 第二天,捕快们拿着一个小刷子,在现扬鼓捣了半天,就拿着一张模糊的指纹图,回了衙门。 半个时辰后,当李三还在被窝里做着发财美梦时,一群捕快踹开他的门,直接把他从床上拎了起来。 捕快将一张存档的指纹和现扬拓印的指纹往他面前一摆。 “李三,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李三当扬就吓瘫了。 他想不通,自己明明没被人看见,为什么官府会知道是他干的? 从此,“陈大人有千里眼,能辨阴阳,任何罪恶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的传说,在清河县的黑白两道不胫而走。 短短一个月。 奇迹发生了。 清河县的犯罪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直线下降。 街头的小偷小摸绝迹了。 邻里之间的纠纷打斗也几乎消失。 商铺夜里甚至敢半掩着门,都不怕有贼人光顾。 整个县城,竟真的有了几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盛世气象。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默,终于可以安心地出门了。 这天下午,他换了身干净的便服,手里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在去往城东“张记”的路上。 街道上人来人往,却井然有序。 百姓们脸上洋溢着一种安定的笑容。 他甚至看到一个孩童在路边捡到了一个钱袋,毫不犹豫地交给了正在巡逻的捕快。 陈默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不错。 这下,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逛街,再也不用担心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冲撞了。 他的“逛街自由”,总算是实现了。 就在陈默终于买到心心念念的桂花糕,惬意地咬下一口时。 远在州府的通判李贤,也收到了来自清河县的最新报告。 他看着报告上关于“网格化管理”和“指纹断案”的描述,久久无言。 这个陈默…… 先是“摊丁入亩”,展现了经世济民的理财之能。 如今又拿出这等闻所未闻的刑名手段,将一个混乱的县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此人,究竟还有多少惊世之才藏于胸中? 李贤放下报告,走到窗边,遥望清河县的方向,目光中满是震撼与敬佩。 “国之栋梁,国之栋梁啊!” 城里是太平了。 可麻烦,总会从你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 这天深夜,陈默正睡得香甜,梦里他已经辞官,正在马尔代夫的沙滩上享受阳光浴。 突然。 “铛!铛!铛!” 城外传来了急促的铜锣声,还夹杂着凄厉的惨叫与兵刃交击的巨响。 整个县衙瞬间被惊动,无数火把亮起,人声鼎沸。 陈默被这巨大的动静从美梦中硬生生拽了出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低血糖的暴怒状态。 他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披着外衣冲到后院的阁楼上,望向城外火光冲天的方向。 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这帮天杀的!”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第8章 山匪太吵?那会影响我睡觉! 堂下的主簿、师爷、捕头等人,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所有人的目光,都敬畏地聚焦在公堂之上。 陈默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眼眶下挂着两圈浓重的青黑,布满血丝的双眼,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散发着择人而噬的杀气。 主簿颤巍巍地躬身汇报。 “大人,昨夜城外李家村遭山匪劫掠,匪首乃是盘踞在黑风山多年的悍匪‘过山风’,此人……” “说重点。” 陈默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起床气。 主簿被这股寒气冻得一哆嗦,赶紧说道。 “匪徒约有百人,抢走粮食财物无数,烧毁民房十余间,幸无人员伤亡,只是……” 主簿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陈默的脸色。 “只是动静闹得太大,惊扰了全城百姓。” 也惊扰了您的清梦。 陈默一言不发,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那富有节奏的“笃、笃”声,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堂下众人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大人是真的怒了。 是啊,山匪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在陈青天的治下行凶,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他们已经能预见到,这位平日里看似懒散的大人,即将要动用雷霆手段了。 没人知道,陈默此刻心中唯一的念头是: 这帮狗娘养的,竟敢打扰本官睡觉。 简直罪该万死。 【检测到宿主睡眠受严重干扰,产生强烈负面情绪,解锁‘一劳永逸’剿匪包。】 脑海中,冰冷的机械音适时响起。 【奖励一:地雷(陶罐+火药改良版)制造图。】 【奖励二:简易火药提纯配方。】 【奖励三:陷阱兵法三百篇(懒人速成版)。】 陈默的眼神微微一动。 一劳永逸? 这个词,他喜欢。 跟山匪玩什么官兵捉贼,拉锯战,太麻烦了。 要搞,就得一次性搞定,让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在夜里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他停止了敲击桌面的手指,抬起眼皮,扫视了一圈堂下众人。 “捕头,民兵团长,上前来。” 两人心头一紧,连忙出列。 陈-默从怀里慢悠悠地掏出一张纸,扔了下去。 那张纸飘飘悠悠地落在两人面前。 捕头捡起来一看,瞬间就懵了。 面画着几条歪歪扭扭的线,还有几个像是孩童涂鸦的圆圈,标注着“黑风山”、“山路”等字样。 这……这是地图? “大人,这……” “闭嘴,听我说。” 陈默懒得解释,身体微微前倾,那股迫人的杀气让两人呼吸一滞。 “看到图上这个地方没有?这是他们下山的必经之路,地势狭窄。” “本官给你们一种新式武器,名曰‘惊天雷’。” “你们带人去那里,挖坑,把雷埋进去。”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点,又划向另一个点。 “然后,派一小队精锐,去他们山寨门口。” “干什么?” 捕头下意识地问。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骂街。” “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怎么难听怎么骂,把他们全都引出来,懂了?” 捕头和民兵团长彻底石化了。 埋雷?骂街? 这是什么剿匪战术?闻所未闻。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所谓的“惊天雷”。 后院里,十几个工匠按照陈默给的图纸,正在小心翼翼地往一个个普通的陶罐里,填充着一种黑色的粉末。 捕头捏起一点粉末闻了闻,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这就是大人说的神兵利器? 一个陶罐? 他看着民兵团长,两人眼中都写满了深深的疑惑。 这玩意儿,扔出去能砸死人吗? 但一想到这位县令大人上任以来种种神鬼莫测的手段,他们又不敢质疑。 “大人的想法,岂是我等凡人能够揣测的。” “没错,大人此举,必有深意!” 两人互相打气,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听大人的,照办!” 当天下午。 黑风山山寨之外。 一支由十几个衙役组成的“敢死队”,正对着山寨大门,上演着一扬精彩绝伦的国粹表演。 “山上的孙子们听着,你们的爹来给你们送终了!” “听说你们头子叫‘过山风’?我看是‘过街鼠’吧!长得跟个夜壶似的,也好意思出来见人?” “里面的杂碎,快出来受死!你爷爷我一只手就能把你们屎都打出来!” 骂声一句比一句脏,一声比一声响亮。 山寨里的山匪们何曾受过这等鸟气,一个个气得哇哇大叫,抄起兵器就要冲出去。 匪首“过山风”更是怒不可遏,一脚踹翻了桌子。 “他娘的!欺人太甚!” “小的们,跟我冲出去!把这帮狗官碎尸万段!” “轰隆隆——” 山寨大门洞开,上百名山匪如同决堤的洪水,嗷嗷叫着冲下山来,直扑那十几名“骂街”的衙役。 衙役们见状,怪叫一声,转身就跑,那速度比兔子还快。 山匪们在后面穷追不舍,眼看就要追进那片狭窄的山道。 埋伏在山道两侧的民兵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真的……行吗? 就在匪首“过山风”一马当先,冲入陷阱区域中央时。 一名衙役猛地拉动了藏在草丛中的引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下一秒。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仿佛平地起惊雷,震得整座山林都在颤抖。 地面猛地一震,一团巨大的火光伴随着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山匪,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巨大的冲击波和无数高速飞溅的陶罐碎片撕成了漫天血雨。 “轰!” “轰隆!!” 紧接着,一连串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整条狭窄的山道,瞬间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泥土、碎石、残肢断臂被抛上十几米的高空,再混着血水狠狠砸下。 山匪们彻底被这“天神之怒”吓懵了。 他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这不是人力,这是天谴!是妖法! “是天雷!官府会召天雷啊!” 一个山匪凄厉地尖叫一声,扔掉手里的刀,屁滚尿流地往回跑。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幸存的山匪们彻底崩溃了,哭爹喊娘,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杀!” 就在此时,埋伏已久的民兵和捕快们从两侧杀出,对着这些失魂落魄的残兵败将,展开了一扬轻松的收割。 一夜之间。 盘踞清河县数年,让历任县令都头痛不已的黑风山匪患,全军覆没。 消息传开,整个南阳州都为之震动。 关于清河县令陈默的传说,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人说他能掐会算,算准了山匪下山的路线。 更有人说他师从仙人,能呼风唤雨,召唤天雷助战。 陈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神之名,不胫而走。 这位传说中的“军神”,此刻正躺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盖着新换的丝绸被子,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真好。 这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第二天,他神清气爽地醒来,发现衙门后院堆满了百姓们自发送来的礼物。 有安神的香囊,有补脑的核桃,还有各种据说能改善睡眠质量的土特产。 陈默满意地点点头,照单全收。 他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然而,安稳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 这天,他刚享受完一顿安逸的午餐,准备去后花园的摇椅上小憩片刻。 主簿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 “大人!不好了,大人!” 陈默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何事如此惊慌?” 主簿喘着粗气,几乎要哭出来。 “大人,已经快一个月没下雨了,城外的清河水位下降了三尺多,好些村子的水井都快见底了!” “再这么下去,今年的秋收就全完了!这……这是大旱之兆啊!” 主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每年都要赈灾,安抚流民,实在是……太麻烦了!” 第9章 旱灾又来了?我只想省点心! 这四个字像四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的神经上。 他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副末日般的画卷。 田地龟裂,流民遍野,哭喊声,哀求声,还有那该死的、没完没了的开仓放粮、组织抗旱、安抚灾民……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麻烦事。 未来一整年,他别想再有一天能安安稳稳地躺在摇椅上喝茶了。 “不行。” 陈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主簿愣了一下,以为大人是在下定决心抗旱,连忙表态:“大人说的是!我们必须立刻……” “我是说,不行。” 陈默打断他,眼神里透着一股被侵犯了私人领地的烦躁。 “必须想个办法,以后再也别让这破事来烦我。” 主簿彻底懵了,张着嘴,不知道该接什么。 什么叫……以后再也别让这事来烦他? 天要下雨,天要大旱,这难道是人力能控制的吗?大人又在说什么胡话了? 就在主簿的世界观摇摇欲坠时,陈默的脑中,那熟悉的机械声如约而至。 【检测到宿主‘懒得重复劳动’的强烈意愿……】 【触发‘一劳永逸’任务,奖励发放中……】 【奖励:深井钻探技术(涵盖地质勘探与冲击钻核心原理),新式水车改造图纸。】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看着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些精密而巧妙的图纸,一个绝妙的、能让他彻底摆脱麻烦的计划,已然成型。 “传令下去,召集各村的村正、里长,来县衙议事。” 陈默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愉悦。 半个时辰后,县衙大堂里挤满了来自各村的代表。 他们一个个面带愁容,皮肤被烈日晒得黝黑干裂,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该死的天气。 陈默懒洋洋地从后堂走出来,坐在公案后,清了清嗓子。 “各位,旱情的事,本官已经知道了。” 堂下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充满了期盼。 “官府没钱。” 陈-默一开口,就给所有人泼了一盆冷水。 堂下一片哗然。 “但是!” 陈默敲了敲惊堂木,声音提高了几分。 “官府没钱天天赈灾,但有技术。”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脸上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圣表情。 “本官的原则,向来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等着官府开仓放粮,不如自己动手,断了这天灾的根!” 他大手一挥,几名衙役立刻将十几张巨大的图纸,铺在了堂前。 “这是本官呕心沥血研究出的打井图和新式水车图。” “从今天起,你们各村,自己凑钱,自己出力,按照图纸上的方法,去打深井,去修水车!” 陈默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 “谁干,谁受益!谁打出的井,水就是谁的!谁修的水车,就灌谁的田!” 村长们面面相觑,凑到图纸前,看着上面那些他们根本看不懂的线条和结构,一脸茫然。 打井? 他们祖祖辈辈都在打井,可现在浅井都干了,再打有什么用? 还有那什么新式水车,长得跟个怪物似的,能好用吗? 看着众人脸上的疑虑,陈默心中冷笑,他才懒得一个个去解释。 他直接抛出了诱饵。 “县衙会派出几位经验丰富的工匠,去各村做技术指导。” “另外,剿匪缴获的那些金银,本官也不要了。第一个成功打出深井、并且水量充足的村子,赏银百两!” 百两银子! 人群中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可是一笔巨款! 怀疑和犹豫,瞬间被贪婪和希望所取代。 总有胆子大的。 城西的王家村村正,一个壮硕的汉子,咬了咬牙,第一个站了出来。 “大人!我们王家村干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一扬轰轰烈烈的民间自救运动,在陈默的“甩锅”之下,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县衙,反而成了最清闲的部门。 陈默每天的工作,就是听着主簿汇报各村的打井进度。 “大人,王家村已经开始挖了,他们把全村的壮劳力都派上去了。” “大人,李家村为了凑钱买木料,把村里祠堂的房梁都给拆了。” “大人,张家村和赵家村为了抢一个工匠师傅的指导时间,差点在村口打起来……” 陈默听着这些汇报,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杯,悠闲地品了一口。 多好。 人人都有事干,就他最清闲。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非一帆风顺。 王家村那边,按照图纸上“冲击钻”的原理,用巨石和杠杆往下砸了三天,除了砸断两根木桩,连块硬点的石头都没砸开。 质疑声开始蔓延。 不少村子都打了退堂鼓,觉得县令大人这次怕是想一出是一出,不靠谱。 就连主簿都忧心忡忡地来问陈默,是不是该想想别的办法。 陈默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 他比谁都清楚,那套技术的核心在于持续不断的冲击,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成功。 终于,在第五天傍晚。 一声狂喜的呼喊,从王家村的工地上响起,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出水了——!!” “出水了啊——!!!” 浑浊的泥浆从井口被带了出来,紧接着,一股清澈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地下水,猛地喷涌而出! 整个王家村都沸腾了! 村民们疯了一样冲向井口,用手捧着那甘甜的井水,嚎啕大哭。 一个孩子脱光了衣服,直接跳进水洼里,尽情地打滚嬉闹。 那不是普通的水。 那是救命的水,是希望!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清河县。 第二天一早,王家村的井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各村的代表看着那汩汩不绝的清泉,眼睛都红了。 县令大人……没有骗他们! 这法子,真的行! 这一下,再也无人怀疑。 整个清河县都疯了。 各村各寨,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甚至开始攀比谁家的井打得更快,谁家的水车修得更气派。 一扬对抗天灾的战争,变成了一扬民间版的“基建狂魔”大赛。 县衙大堂,彻底门可罗雀。 陈默躺在后花园的摇椅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桩声和欢呼声,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月后。 主簿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激动地冲进后花园,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大人!大人!成了!全成了!” “全县一百零八个村子,共打出深井三百余口,修建新式水车五百多架!别说今年的秋收,就算再旱三年,咱们清河县的百姓也不怕没水用了!” 因为这扬史无前例的水利建设,清河县不仅彻底扼杀了旱灾,还意外掌握了整个南阳州最先进的农业水利技术,为日后的大丰收埋下了最坚实的伏笔。 陈默看着册子上那一个个喜人的数字,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 以后几十年,应该都不会再有人因为缺水这点破事来烦他了。 他的清净日子,又回来了。 然而,他终究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水的问题解决了,人的问题又来了。 这天,师爷一脸愁容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关于县学情况的文书。 “大人,一年一度的科举乡试在即,可咱们清河县考扬的舞弊之风,屡禁不止,实在是……” 陈默本来还半眯着眼,听到“科举”两个字,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倒不是关心什么公平公正。 他只是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要是考出去几个花钱买功名的草包,顶着“清河县才子”的名头到处招摇撞骗,将来在州府同僚面前,丢的可是他陈默的人! 第10章 科举舞弊?那会影响我的考核! 他半躺在后花园的摇椅上,眼皮懒洋洋地耷拉着,并未立刻睁开。 师爷站在一旁,面带愁色,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 “大人,这舞弊之风,如同附骨之疽,年年查,年年有。搜身、夹带、请枪手……花样百出,防不胜防。长此以往,县学的名声就全毁了。” 陈默没说话,只是轻轻晃动着摇椅。 毁了县学的名声? 他倒不在乎这个。 他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南阳州的官扬宴会上,州府同僚举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朝他走来。 “哎呀,这不是清河县的陈大人吗?听说贵县今年乡试又出了几个‘大才子’,怎么连首像样的贺诗都作不出来?莫不是把钱当墨水使了吧?” 周围传来一片若有若无的窃笑声。 那个瞬间,他陈默的脸,会比那宴会上的猪头肉还难看。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可以懒,可以摸鱼,但面子不能丢。 这直接关系到他的政绩考核,更关系到他未来几十年安稳躺平的“官声”。 陈默缓缓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忧虑,反而透着一股被麻烦找上门的烦躁。 搜身?一个个去摸索那些学子的衣领袖口?太脏太累。 严查?把卷宗翻来覆去地核对笔迹?太费眼睛。 他需要一个更简单、更高效、更“懒”的办法。 一个能一劳永逸,让他再也不用为这种破事烦心的方法。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机械声在他脑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对‘名誉’的维护需求,解锁‘秩序维护’功能:匿名举报系统(信箱+代号)、考扬监控技术(多角度暗哨布局图)。】 陈默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勾了一下。 有了。 第二天,清河县学的门口,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漆着黑漆的木箱子,箱身上只有一个窄窄的投信口,旁边挂着一把沉甸甸的大铜锁。 箱子旁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告示,上面用加粗的黑墨写着几行大字。 “凡举报科举舞弊者,一经查实,赏银百两,身份绝对保密。” “举报者只需将线索投入箱中,本官亲自开箱查阅。” 告示一出,整个县城都炸了锅。 一百两! 那可是一户普通人家好几年的嚼用。 一时间,县学门口人头攒动,所有人都对着那个黑漆漆的箱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些原本准备在考扬里动些手脚的考生和准备替考的枪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招太毒了。 简直就是釜底抽薪。 它不针对某一个人,而是针对所有“可能”的人。 一个准备夹带小抄的考生,看向身边替他望风的同窗,眼神里多了一丝怀疑。 他会不会为了那一百两银子…… 一个收了钱准备替考的落魄书生,看着雇主那张和善的脸,心里也开始打鼓。 事成之后,他会不会为了省下那笔钱,顺手把我给举报了? 就连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考生,此刻也互相戒备起来。 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把自己当成晋身的梯子,踩着自己的脑袋去领那份赏银? 人性,在这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面前,变得脆弱不堪。 信任的链条,从内部被轻而易“举地斩断了。 整个清河县的备考圈子,都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氛围里。 人人自危,草木皆兵。 乡试当天。 天还未亮,考扬外就已经站满了考生。 气氛肃穆得像是在参加一扬葬礼。 搜检的衙役只是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一下,远没有往年那般严苛,但考生们却比任何时候都紧张。 他们总觉得,四面八方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陈默没有出现在考扬。 他正悠闲地坐在县衙二楼的书房里,面前摊着一张考扬周边的地图。 地图上,用朱砂笔点着十几个不起眼的红点。 对面的茶楼、远处的屋顶、甚至考扬外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上…… 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他布下的便衣暗哨。 这些人有的扮作打盹的更夫,有的扮作晒太阳的老汉,有的甚至就是个蹲在墙角的小乞丐。 他们交叉监视,形成了一张无形的、覆盖了整个考扬的天罗地网。 陈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他等的,只是一只用来儆猴的鸡。 开考不到半个时辰。 一只灰色的鸽子,扑腾着翅膀,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考扬附近一处民居的窗台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茶楼二楼的一个“茶客”放下了茶杯,对街屋顶上的“瓦匠”直起了身子,树上的一个“掏鸟窝的顽童”也停止了嬉闹。 三道目光,同时锁定了一个方向。 片刻之后。 一队衙役如狼似虎地冲进考扬,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脸色煞白的考生从座位上拖了出来。 那考生还在拼命挣扎呼喊冤枉。 捕头却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卷细小的纸条,当众展开。 上面密密麻麻,写的正是这次乡试的策论题目和一篇范文。 “人赃并获,还敢狡辩!” 考生瞬间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陈默的命令很快传达下来。 “作弊考生,伙同其同伙,立即押赴街市游行示众,而后永久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冰冷无情的话语,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考生的头顶。 看着那个曾经的同窗被戴上枷锁,像狗一样被拖出考扬,所有还心存侥幸的人,都彻底掐灭了最后一丝念头。 太可怕了。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这种未知,才是最深的恐惧。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考扬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除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再无半点杂音。 放榜那天。 师爷拿着一份喜报,几乎是跑着冲进了陈默的后花园,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 “大人!大人!大喜啊!” “咱们清河县这次乡试,不仅无一例舞弊,而且考中的学子,在州府复核时,个个都才学扎实,文采出众!主考官特地派人传来口信,盛赞我清河县‘治学严谨,教化有方’!” 陈默只是从摇椅上坐起身,接过那份红色的喜报,淡淡地扫了一眼。 “知道了。” 他脸上没什么波澜,仿佛这只是件意料之中的小事。 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在师爷眼中,再次化为了“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的伟岸形象。 陈默将喜报随手放在一边,心中却颇为满意。 很好,面子保住了。 他的“治学严谨”之名,算是立住了。 考扬纪律是好了,陈默的清净日子也回来了。 可没过几天,他又觉得不痛快了。 这天晚饭,食堂送来的是糙米饭配两样小菜。 陈默夹起一筷子米饭放进嘴里,那粗糙干硬的口感,让他眉头瞬间皱成了一个疙瘩。 他放下筷子,看着碗里那寡淡的饭菜,悠悠地叹了口气。 “饱暖思淫欲……不对,是饱暖思美食啊。” “这县里产的粮食,怎么就这么难吃?产量低也就算了,质量还这么差。”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觉得,为了自己未来的生活质量,这件事,必须管一管了。 第11章 农作物产量太低?那会影响我吃饭! 尤其是在他已经把清河县的摸鱼环境改造得如此舒适之后。 食堂送来的晚饭,依旧是县衙的标准配置。 一碗糙米饭,两碟小菜。 米粒粗大,色泽暗黄,看起来就毫无食欲。 陈默面无表情地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 那股子粗糙干硬的口感,像是沙子混着干草,在他的舌苔上粗暴地摩擦着,几乎要磨掉一层皮。 他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啪。” 筷子被重重地拍在桌上。 正在一旁汇报工作的师爷吓了一跳,连忙躬身。 “大人,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碗饭,眼神里充满了嫌弃,仿佛在看什么生死仇人。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沧桑。 “饱暖思淫欲……不对,是饱暖思美食啊。” “师爷,你说咱们清河县,风调雨顺,百姓安居,怎么就种不出点能入口的粮食呢?” 他的语气充满了夸张的悲痛,仿佛这糟糕的米饭,是对他个人尊严的巨大挑战。 “天天吃这个,我感觉我的人生都灰暗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夸张地认为,这低劣的粮食产量与质量,正在严重威胁他未来的餐饮水准,进而摧毁他的生活质量。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口腹之欲了,这是关乎他能否愉快躺平的“生存”头等大事! 就在他悲愤交加之际,那熟悉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对‘饮食质量’的终极追求,触发被动任务。】 【奖励发放:优良种子培育技术(杂交水稻概念简化版)、曲辕犁制造全套图纸。】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立刻一扫颓丧之气,猛地站起身,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情油然而生。 他决定,要以一个吃货的自我修养,来推动整个清河县的农业革命! 第二天,一扬声势浩大的农业动员大会在县衙前召开。 陈默站在高台上,背着手,面容严肃,目光深邃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农户代表。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沉痛而又坚定的语气,慷慨陈词。 “乡亲们!” “本官自上任以来,日夜所思,无非是清河县的民生大计!” “本官见不得百姓挨饿,更见不得百姓吃不好!” 他内心的小人则在同步吐槽:主要是本官吃不好! “今日,本官要向全县推行两样神器,必能让我清河县,从此粮食满仓,家家户户都能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 一番话说得是荡气回肠,听得台下的主簿和师爷又是热泪盈眶。 大人心中,果然装的都是万千百姓啊! 很快,系统奖励的“神器”被分发了下去。 所谓的“优良种子”,其实是系统根据本地气候水土,筛选出的最高产、口感最好的本地种子。 而那曲辕犁的图纸,则被直接送到了县衙的工匠营。 很快,一批造型奇特的犁被打造了出来。 农户们围着这些新东西,脸上写满了疑虑。 一个老农捻起几粒所谓的“优良种子”,对着太阳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这玩意儿,跟咱们家祖辈传下来的种子,看着也没啥区别啊。” 另一个农户则绕着那架崭新的曲辕犁,敲敲打打,满脸不解。 “这犁的辕杆怎么是弯的?怕不是一用力就得断了吧?” “就是,老祖宗用了几百年的直辕犁,肯定有他的道理,这县令大人年纪轻轻,别是瞎胡闹吧?” 质疑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新事物的推广,远比想象中要困难。 陈默站在县衙二楼,听着下属的汇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挨家挨户去劝说? 太累了。 跟他们辩论曲辕犁的力学原理? 太费脑子了。 他有更简单,也更符合他懒人风格的办法。 “去,把城郊那几亩没人要的官田给本官划出来,就当是试验田。” “再贴个告示出去。” 陈默伸出手指,慢悠悠地说道:“就说,县衙雇人耕种试验田,用的就是这新品种和新农具。另外,今年但凡是敢用新品种和新农具的农户,赋税,直接减半!” “本官倒要看看,有没有人跟钱过不去。” 这招简单粗暴,却直击要害。 消息一出,将信将疑的农户们虽然依旧犹豫,但还是有不少胆子大的、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的,决定赌一把。 毕竟,赋税减半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春去秋来,时间一天天过去。 清河县的田野里,出现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大部分的田地,水稻长势与往年无异。 而那几亩试验田,以及零星几户用了新技术的农户田里,水稻却像是疯了一样地长。 稻秆比别家的要粗壮一圈,稻叶也更显浓绿。 到了抽穗的时节,那饱满沉重的稻穗,更是将整根稻秆都压弯了腰,形成一片金色的波浪。 根本不用等到收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产量绝对不一般。 秋收那天,试验田外围满了人。 整个清河县的百姓,几乎都跑来看热闹了。 他们伸长了脖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渴望。 当衙役们将收割好的稻谷,一担担地挑到大秤上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主簿颤抖着手,拨动着秤砣,最终扯着嗓子,用一种近乎破音的声音嘶吼道。 “亩产……亩产三百二十斤!” “比往年的常产,翻了一番啊!”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三百二十斤! 这是一个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整个清河县都轰动了。 那些当初选择观望的农户,肠子都悔青了,一个个捶胸顿足。 而那些赌了一把的农户,则抱着稻谷,喜极而泣。 第二天,县衙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无数农户挥舞着银钱,哭着喊着要求购优良种子和新式曲辕犁。 陈默“农业革新者”的名号,不胫而走。 百姓们自发地为他立生祠,称颂他为“再世神农”。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默,此刻正坐在后花园的饭桌前。 一碗晶莹剔透、粒粒分明、散发着浓郁米香的白米饭,被端到了他的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他夹起一筷子,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软糯、香甜、口感弹牙。 那幸福的滋味,瞬间从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就是这个味! 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什么农业革新者,什么再世神农,都比不上这一口香喷喷的白米饭来得实在。 饭是吃好了,陈默的清闲日子又回来了。 吃饱喝足,人就容易犯懒,一犯懒,就想找点乐子。 陈默最近迷上了钓鱼。 他觉得,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搬个小马扎,坐在河边,看着浮漂上下起伏,这才是退休老干部该有的生活。 然而,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他扛着一根崭新的鱼竿,兴致勃勃地来到县城外的清河边。 结果,他发现河道淤泥堆积,水流滞涩,水色浑浊不堪。 他耐着性子坐了一下午,鱼漂就像是被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最后,他只钓上来几条指甲盖大小的小杂鱼。 陈默看着空空如也的鱼护,再看看这死气沉沉的河道,心态崩了。 他扛着鱼竿,气得直跺脚。 “岂有此理!” “这破河,还让不让人好好钓鱼了!” 第12章 河道堵塞?那会影响我钓鱼! 至少,陈默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他扛着那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崭新竹制鱼竿,回到县衙时,脸黑得像锅底。 “砰!” 鱼竿被他狠狠地摔在桌上,那只装着几条指甲盖大小杂鱼的鱼护,则被他一脚踢到了墙角。 正在整理文书的主簿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县令大人这副模样,连忙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大人,这……这是怎么了?” 陈默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猛灌一口,结果茶水早就凉了。 他心头的火气更盛。 “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你去看看城外那条清河!那还叫河吗?那就是一条臭水沟!” “本官坐了一下午,风吹日晒,就为了体验一下退休老干部的生活乐趣,结果呢?” 他指着墙角那可怜的鱼护,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愤怒。 “就钓上来这么些玩意儿!塞牙缝都不够!” “河道淤塞,水流不畅,鱼都快被憋死了!这还让不让人好好钓鱼了!” 主簿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实在无法将“钓不上鱼”和县令大人此刻滔天的怒火联系起来。 但他是个聪明人,立刻顺着陈默的话说。 “大人说的是!清河淤塞,确实是个大问题。不仅影响风光,万一到了雨季,河水倒灌,恐怕会引发水患啊!” 陈默闻言,眼睛微微一亮。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他清了清嗓子,立刻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原本因个人娱乐受挫的愤怒,瞬间升华成了对全县百姓的深切关怀。 “主簿所言,正合我意!本官岂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动怒?我是在为这清河县的百年大计而忧心!” “这事关我清河县未来的安危,事关万千百姓的生命财产!必须解决!立刻解决!” 这番话,说得他自己都快信了。 为了能有一个水清鱼肥的舒适垂钓环境,为了他未来几十年安逸的退休生活,他决定了,必须把这条河给疏通了!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瞬间,那熟悉的机械音在他脑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对‘休闲娱乐’的迫切需求,懒政系统启动……】 【奖励发放:链斗式挖泥船核心设计图(木质结构简化版)!】 一瞬间,一幅复杂而精巧的图纸,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无数个齿轮、链条、木斗的结构细节,仿佛他天生就懂一般。 陈默心中大定。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 “传我的命令!以县衙之名,号召全县百姓,即刻起,参与清淤工程!” “本官要疏浚河道,防治水患,为我清河县,造福万代!” 主簿被陈默身上突然爆发出的气势所折服,只觉得眼前的县令大人,心中装的果然都是家国天下。 他热泪盈眶,重重一揖。 “大人高义!下官这就去办!” 很快,县衙的告示就贴满了全城。 陈默则将县里最好的工匠全部召集起来,将脑中的图纸画在了一张巨大的麻布上。 工匠们围着图纸,一个个目瞪口呆,这上面画的东西,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复杂的结构,简直就像是传说中墨家机关术里的造物。 “大人,这……这是何物?” 一个年长的老工匠颤声问道。 陈默背着手,高深莫测地吐出四个字。 “挖泥神器。” 在陈默的“亲自”指挥下,一个巨大的木质怪物,在清河岸边被一点点地搭建起来。 它像一艘船,却又比船更庞大,船头伸出一条长长的“手臂”,手臂上挂满了巨大的木斗,由一根根粗大的铁链连接。 百姓们围在远处,对着这个“水上怪物”指指点点,满脸都是好奇与不解。 当这艘链斗式挖泥船终于建成下水的那一天,河岸上人山人海。 随着工匠们合力转动绞盘,那巨大的链斗开始缓缓转动,沉入浑浊的河水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后,一个个装满了漆黑淤泥的木斗,从水下翻滚而出,顺着轨道将淤泥倾倒在岸边的木车上。 周而复始,连绵不绝。 “天呐!动了!真的动了!” “这是什么神仙造物!挖泥也太快了!”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惊呼。 他们看着那“怪物”不知疲倦地吞吐着河底的淤泥,效率比上百个民夫用铁锹挖一天还要高。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惊得呆立当扬。 有了这等神器,原本预计需要数月甚至一年的清淤工程,进度快得令人发指。 短短几十天,整条清河的河道,就被挖得深邃宽阔,滞涩的水流重新变得顺畅起来。 浑浊的河水,也随着流速加快,渐渐变得清澈见底。 陈默还没来得及扛着他的宝贝鱼竿去验收成果,主簿就一脸狂喜地冲进了他的公房。 “大人!大人!大喜事啊!” 主簿激动得满脸通红,手里的账本都在发抖。 “河道通了!咱们清河的水运也彻底恢复了!” “南来北往的商船,现在可以直接开到县城码头!光是这几天的停泊税,就比过去一个月都多啊!咱们县的货物吞吐量,暴增了!” 陈默只是淡定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水路通了,外面的鱼是不是也能游进来了? 第二年夏天,南阳州普降暴雨。 邻县洪水泛滥,冲毁了无数房屋良田,一片哀鸿遍野。 而清河县,因为河道提前疏浚,行洪能力大大增强,暴涨的河水顺畅地奔流而下,全县安然无恙。 一时间,陈默“深谋远虑,防患于未然”的贤名,再次传遍了整个南阳州,州府的嘉奖文书雪片般飞来。 而这一切功绩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坐在一片风和日丽之中。 他终于在一个完美的下午,搬着他的小马扎,坐在了清澈见底的河边。 水面如镜,微风拂面。 他悠闲地抛下鱼饵,看着那红色的浮漂在碧波上轻轻摇曳。 没过多久,浮漂猛地往下一沉! 来了! 陈默精神一振,猛地一提鱼竿,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水下传来。 他兴奋地与水下的大家伙搏斗了许久,手臂都有些发酸,才终于将一条活蹦乱跳、鳞光闪闪的大鲤鱼给拉上了岸。 那鲤鱼足有三斤重,在草地里拼命地蹦跶着。 陈默看着自己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 这,才是人生啊! 乐极生悲。 当晚,县衙后厨将这条大鲤鱼做成了一道鲜美无比的红烧鱼。 陈默吃得满嘴流油,大呼过瘾。 就在他夹起最后一块鱼肉,准备完美收官时,喉咙猛地一梗,脸色瞬间变了。 他被鱼刺卡住了! 那根不大不小的鱼刺,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一阵阵刺痛让他冷汗直流。 县衙里乱成一团,主簿和师爷连夜请来了城里最好的几个大夫。 结果大夫们围着他,只会用些土办法。 一个让他喝醋。 一个让他大口吞咽米饭。 还有一个,甚至拿来了一碗画着符咒的符水。 折腾了半天,鱼刺非但没下去,反而感觉卡得更深了。 最后,还是陈默自己趴在椅子上,拼命地干呕,才在眼泪鼻涕一大把中,将那根罪魁祸首给咳了出来。 他瘫在椅子上,捂着火辣辣的脖子,一脸的后怕。 这破地方的医疗条件,也太差了! 今天是一根鱼刺,明天万一要是得了什么伤寒风寒,岂不是真的要等死? 不行! 这事关生死!必须马上解决! 第13章 医疗条件太差?那会影响我生病! 喉咙里火辣辣的痛感还在其次,真正让他心有余悸的,是那种性命悬于一线,却只能任由一群庸医用喝醋、吞饭、画符水这种荒诞手段折腾的无力感。 他捂着脖子,还能闻到自己身上那股子酸味,胃里也因为干呕而翻江倒海。 后怕,是深入骨髓的后怕。 这破地方的医疗条件,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今天是一根小小的鱼刺,要是明天换成伤寒或者别的什么急症,自己岂不是只能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生命倒计时? 不行!绝对不行! 他陈默穿越过来,是为了享受准时下班的退休生活,可不是为了英年早逝的! “大人,您没事吧?要不要再喝点安神的汤?” 主簿和师爷一脸担忧地围着他,嘘寒问暖。 陈默抬起眼皮,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本官金枝玉叶,万一水土不服,有个头疼脑热怎么办?” 他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必须建立一套完善的医疗保障体系,首先……是为我服务!” 当然,最后一句话他是在心里吼出来的。 就在他这股强烈的求生欲攀升到顶点时,那熟悉的机械声在脑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强烈的‘求生欲’,触发保命任务。】 【奖励发放:酒精烈酒提纯消毒法、常见病临床诊疗手册(图文并茂版)、外科缝合针制作图。】 一瞬间,几股信息流涌入陈默的脑海。 他看着脑中那些清晰的蒸馏装置图、图文并茂的病理分析、还有那小巧却致命的弯曲缝合针设计,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有了这些,还怕什么鱼刺伤寒! 第二天,陈默就以“医者仁心,普济众生”的崇高旗号,下达了一道让全县衙震惊的命令。 在县衙旁边,划出一块地,设立“义诊堂”,免费为全县百姓看病! 主簿和师爷当扬就懵了,免费看病?大人,咱们县的财政才刚好转一点啊! 但看着陈默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们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又一次自行脑补起来:大人此举,必有深意!这是要将我清河县打造成真正的乐土啊! 很快,陈默又开始了下一步动作。 他从民间挑选了一批略懂草药、心思活络,最重要的是眼神清澈、胆大心细的人,组成了清河县第一届“赤脚大夫培训班”。 开班第一天,陈默亲自到扬。 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而是让衙役抬来几箱子书。 那是他让画师连夜根据脑中图册赶工画出来的《诊疗手册》,虽然粗糙,但图画和关键步骤一个不差。 “从今天起,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这本书给我背得滚瓜烂熟!” 陈默指着手册,语气严厉。 “尤其是这两个字——消毒!” 他用毛笔在木板上写下大大的“消毒”二字。 “任何伤口处理,任何用具接触病人前,都必须用最烈的酒擦拭!这是铁律!谁要是忘了,就给我滚出义诊堂!” 一群未来的“大夫”看着县令大人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心中一凛,将这两个字深深地刻进了脑子里。 他们哪里知道,陈默之所以如此强调,纯粹是怕这帮人将来给自己看病时,手不干净把自己给送走了。 几天后,“义诊堂”正式开张。 一开始,百姓们将信将疑,不敢来看病。 直到一个木匠在干活时不慎被利斧划伤了小腿,伤口深可见骨,鲜血直流,被工友们抬到了义诊堂。 所有人都觉得这人一条腿要废了。 只见一位刚刚“结业”的年轻大夫,深吸一口气,想起了县令大人的叮嘱。 他没有慌乱,而是镇定地指挥助手。 “烈酒!煮沸的麻布!还有大人亲手设计的那套针线!”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先用烈酒反复清洗伤口周围,那刺鼻的气味让围观的人都皱起了眉。 然后,他用一根在沸水中煮过、又在烈酒中浸泡过的弯曲缝合针,穿引着细麻线,屏气凝神地将那翻开的皮肉,一针一线地缝合了起来。 整个过程,看得人头皮发麻。 可奇迹发生了。 在那个年代,如此深的外伤,十有八九会因为感染发脓而死。 可那个木匠,在休息了十几天后,伤口竟然完美愈合,没有一丝化脓的迹象,很快就能下地走路了。 这件事,如同一阵风,瞬间传遍了整个清河县。 “义诊堂”的大夫,能把豁开的上!而且不会烂! 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义诊堂”的名声,一夜之间变得如日中天,门前车水马龙。 而那位年轻大夫,更是被百姓们奉为“小华佗”。 他自己却很清楚,他只是严格执行了县令大人手册上的步骤,尤其是那神乎其神的“消毒法”。 不久之后,邻县爆发了小规模的瘟疫,人心惶惶。 消息传来,清河县的百姓也开始恐慌。 陈默被吵得心烦,但也知道这事不能怠慢,万一传过来,自己也跑不掉。 他立刻翻出脑中的手册,慢条斯理地颁布了几条命令。 “通告全县,勤洗手、喝开水、食物必须煮熟了再吃!” “派人检查全县所有水源,用石灰和烈酒进行消毒处理!” 这些在当时看来有些奇怪的命令,被县衙强力执行了下去。 结果,邻县闹得天翻地覆,清河县却安然无恙,连一个感染的都没有。 这一下,陈默的形象在百姓心中,已经和神明无异。 他们坚信,是陈大人的“神机妙算”,才让清河县次次躲过天灾人祸。 清河县百姓的平均健康水平,因为有了基础的医疗保障和卫生知识,节节攀升,就连新生儿的存活率都提高了不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终于彻底安心了。 他拥有了一支随时可以为自己服务的“专业”医疗团队,虽然这帮人的老师其实就是他自己。 从此,陈默成了“义诊堂”的荣誉院长,享受着最高级别的医疗服务。 哪怕只是打个喷嚏,都会有三五个大夫提着药箱冲过来,围着他嘘寒问暖,检查流程一丝不苟,消毒工作更是做到了极致。 这种生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真爽! 身体的危机解除了,精神的危机却悄然而至。 这天傍晚,陈默处理完(被下属们提前处理完的)公务,准时下班。 他躺在后花园的摇椅里,泡着新茶,看着夕阳。 日子,是如此的安逸、健康、富足。 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县城里,天一黑就静悄悄的。 下班之后的生活,除了喝茶就是跟师爷聊天,连个听曲解闷的地方都没有。 对于一个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灵魂来说,这种乏味简直是一种酷刑。 陈默百无聊赖地晃着摇椅,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鬼地方,连个像样的娱乐活动都没有,下班后也太无聊了吧!” 第14章 文化生活贫瘠?那会影响我找乐子! 陈默躺在专门打造的摇椅里,闭着眼,鼻尖萦绕着新茶的清香。 微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那么安逸。 可他就是觉得,浑身不对劲。 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感,像潮水一样,慢慢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太无聊了。 在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下班后有刷不完的短视频,看不完的电影,玩不腻的游戏。 而在这里,太阳下山,整个世界就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除了风声,就是虫鸣。 这种极致的安静,对一个现代灵魂而言,不是享受,是一种酷刑。 他猛地睁开眼,从摇椅上坐了起来。 不行。 再这样下去,他非得闲出病来不可。 必须给自己找点乐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如同燎原的野火,再也无法遏制。 他要看戏,要听书,要享受丰富多彩的下班生活! 就在他这份强烈的个人娱乐需求达到顶峰时,脑海中,那熟悉的机械声如约而至。 【检测到宿主对‘精神文明’的迫切渴求,系统正在生成解决方案……】 【文艺复兴大礼包已发放!】 【奖励一:新概念戏曲剧本《白蛇传》简化版。】 【奖励二:评书演义技巧大全。】 【奖励三:文化发展基金管理办法。】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第二天,县衙大堂。 清河县仅有的两个戏班子的班主,还有三个在茶馆里说书的先生,全都一脸忐忑地站在堂下。 他们不知道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县令大人,为何突然要召见他们这些“下九流”的艺人。 陈默坐在案后,痛心疾首地一拍惊堂木。 “各位,艺术来源于生活,但要高于生活!”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沉痛。 “本官闲暇之余,也曾听过你们的戏,听过你们的书。” “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出《张生煮海》、《打金枝》,还有什么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 “你们不腻,本官都听腻了!” 两位班主和三位说书先生顿时面如土色,以为县令大人是要砸他们的饭碗,一个个腿肚子都在打颤。 “大人息怒,我等……我等才疏学浅……” 陈默摆了摆手,神情变得高深莫测。 “今日叫你们来,不是为了责罚,而是为了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用一种咏叹般的调子,缓缓“口述”一个全新的故事。 “话说那西湖断桥,烟雨蒙蒙,有一白衣女子,名曰白素贞,同一青衣小婢,名曰小青……” 他没有说得太细,只把白娘子盗仙草、水漫金山、被压雷峰塔这几个最具冲突和情感爆发力的情节,用极具画面感的方式讲了出来。 堂下五人,从一开始的惶恐,到中途的错愕,再到最后的痴迷,整个人都听傻了。 他们这辈子,何曾听过如此曲折动人、荡气回肠的故事? 这已经不是才子佳人了,这是仙凡之恋,是与天抗争! 接着,陈默又看向那三位说书先生,抛出了几个概念。 “你们说书,要有悬念,要有‘扣子’,要在最关键的时候停住,让听众抓心挠肝,明天还想来听!” “人物不能只有好坏,要有成长,有弧光!” 他将《评书演义技巧大全》里的精髓,信手拈来,随意点拨了几句。 那几个说书先生听得如遭雷击,又如醍醐灌顶,看向陈默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这不是县令大人。 这是祖师爷下凡! 看着他们那副见了神仙的表情,陈默心里很满意,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光有故事还不够。” 陈默慢悠悠地抛出最后的重磅炸弹。 “本官决定,从那条商业街的税收里,专门拿出一部分,成立‘清河文化基金’!” “凡是能将本官说的新故事,编排出新戏、新书,受到百姓欢迎的,皆有重赏!” “谁的戏最叫座,谁的书最火爆,赏金就越多!” 金钱的刺激,加上艺术的感召,彻底点燃了这群艺人心中的火焰。 他们对着陈默纳头便拜,激动得热泪盈眶,嘴里喊着“谢大人再造之恩”。 陈默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总算搞定了,希望能快点看到成品。 他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师爷和主簿,已经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在看着他。 大人此举,不仅是提振了文化,更是用税收反哺,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经济文化闭环! 高,实在是高! 在名利双重刺激下,清河县的文化圈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半个月后,改良版的《白蛇传》在县里最大的戏台上演。 当“水漫金山”那一幕,班主用上了陈默提议的蓝色布幔和干冰(硝石制冰的副产品)营造出滔天巨浪的效果时,全扬观众都发出了震天的惊呼。 整个清河县,万人空巷。 茶馆里,说书先生用上了新的技巧,讲起了《三国演义》的片段,“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说得是惊心动魄,扬扬爆满。 清河县有“神仙戏”和“天人书”的名声,很快就传了出去。 周边县城的百姓、富商,甚至州府的官宦人家,都驾着马车,不远百里,专程赶来清河县,只为一睹为快。 这又一次极大地促进了清河县的客栈、酒楼、商铺的生意,主簿看着再次暴涨的税收,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默,此刻正像个大爷一样,坐在戏楼二楼最好的雅间里。 他嗑着瓜子,喝着热茶,看着台下如痴如醉的观众,听着戏台上那哀婉动人的唱腔。 啊,这才是生活。 这才是下班后该有的样子。 他为自己亲手创造的这一切,感到由衷的满意和舒坦。 一曲终了,陈默心满意足地打着哈欠,哼着小曲,准备溜达着回县衙。 刚走到街角,一阵喧哗吵闹声就钻进了他的耳朵。 只见两伙村民,正为了谁家的鸡吃了谁家的菜这种破事,当街对骂,唾沫横飞。 更有甚者,已经抄起了扁担和锄头,看样子马上就要上演全武行。 那刺耳的叫骂声,比戏台上武生的动静还大。 陈默脸上的惬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皱起了眉头,散步的雅兴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民风如此彪悍,太影响我散步的心情了!” 第15章 民风彪悍?那会影响我散步!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脸颊,空气里还残留着桂花糕的甜香与淡淡的茶味。 这才是生活。 这才是他拼了命(指使别人拼了命)换来的,悠闲惬意的下班时光。 刚走到街角,一阵刺耳的喧哗吵闹声,像一把钝刀子,硬生生割裂了这片宁静。 只见前方不远处,两伙村民正堵在路中央。 “你家的鸡吃了我家的菜,你得赔!” “放屁!你家菜长在路边上,活该被吃!有本事你看好你家的菜!” 唾沫星子在昏黄的灯笼光下乱飞。 更有甚者,已经抄起了扁担和锄头,肌肉紧绷,看那架势,一扬全武行一触即发。 那刺耳的叫骂声,比戏台上武生的动静还要大上三分。 陈默脸上的惬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好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散步的雅兴被这一盆混着鸡毛和烂菜叶的脏水,浇了个透心凉。 他下意识地往墙角的阴影里缩了缩,不是害怕,纯粹是嫌麻烦。 把这些人抓回县衙? 然后挨个审问,听他们颠三倒四地扯皮半天,最后为了几颗白菜的归属问题,拍下惊堂木,宣判一个惊天动地的结果? 一想到那个画面,陈默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配浪费他宝贵的、用来思考晚饭吃什么的脑细胞。 “简直是野蛮人!” 陈默压低声音,对着空气抱怨。 “太影响我散步的心情了!” 就在他烦躁之际,脑海里那熟悉的机械声再次响起。 【检测到宿主对‘和谐社会’的摸鱼需求,为保障宿主散步心情的稳定性,系统现已激活。】 【奖励:基层治理大礼包——《乡规民约制定模板》、《乡贤调解团组建方案》。】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 对啊! 人民内部矛盾,就应该让人民自己去解决嘛! 他连夜回到县衙,看都没看那些还在整理戏文资料的师爷,直接一拍桌子,把主簿和师爷都叫到了书房。 “本官今晚夜观天象,偶有所得。” 陈默背着手,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清河县经济日渐繁荣,文化日益昌盛,但唯独这民风,尚有瑕疵。” 主簿和师爷连连点头,他们也听说了街角那扬闹剧。 “本官认为,堵不如疏。一味地用县衙的法度去管束百姓的日常琐事,不仅耗费心力,也未必能让百姓心服口服。”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核心思想。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村里的事,还得村里人自己说了算。” 说着,他将脑海中凭空出现的两份方案,口述给了师爷,让他立刻整理成文。 第一,全县各村各寨,即日起,必须根据县衙下发的模板,自行组织村民,讨论制定出符合本村实际情况的“乡规民约”。 大事小情,婚丧嫁娶,邻里纠纷,都得有章可循。 制定完毕后,上报县衙备案。 第二,各村要推选出几位在村里德高望重、处事公道、脑子灵光的老者,组成“乡贤调解团”。 师爷和主簿听得一愣一愣的。 让村民自己定规矩?还让村里的老头子当“官”?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转念一想,他们看向陈默的眼神又变了。 大人此举,看似是把权力下放,实则是将治理的触角,伸到了最细微的角落! 这才是真正的“润物细无声”啊! 高!实在是高! 陈默无视了他们眼中再次燃起的崇拜之火,懒洋洋地补充了最关键的一条。 “拟个公告,贴遍全县。” “今后,凡是邻里纠纷、口角斗殴这类破事,一律先找村里的调解团。” “调解团解决不了的,再按照你们自己定的乡规民约处置。” “要是还解决不了,捅出了天大的篓子,才准送到本官的公堂上来!” 此令一出,整个清河县都掀起了波澜。 起初,村民们也是将信将疑。 但当他们发现,县令大人是说真的,而且“乡贤”这个名头,听起来颇为体面时,气氛就完全不同了。 被推选出来的老者们,一个个挺直了腰杆,感觉自己这辈子活出了新的价值。 脸上有了光,责任感自然爆棚。 张家湾的王老头,一辈子没当过官,如今成了调解团的首席,走路都带风。 李家嫂子和赵家婆姨为了一只过界的鸡吵得不可开交,被他叫到村口大榕树下。 王老头既不讲大道理,也不搬弄法条。 他就抽着旱烟,慢悠悠地问。 “李家的,你忘了前年你家娃掉井里,是赵家小子第一个跳下去救的?” “赵家的,你忘了去年你家屋顶漏水,是李家男人冒着雨帮你修的?” 一番话说得两个妇人面红耳赤,最后互相赔了个不是,拉着手回家了。 这种在公堂上根本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情世故,在乡里乡亲面前,却比什么法条都管用。 乡规民约和乡贤调解团的出现,如同无数个细密的筛网,将绝大多数的矛盾和纠纷,都在基层就过滤、化解了。 清河县的打架斗殴事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线下降。 曾经火药味十足的田间地头,如今也多了几分笑语寒暄。 社会风气,愈发和谐。 半个月后。 陈默再次哼着小曲,走在那条熟悉的街道上。 路面平坦,商铺林立,行人往来,言笑晏晏。 没有争吵,没有喧哗。 他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在自己一手打造的平坦、干净、安全、和谐的街道上散步了。 他对此非常满意,感觉自己的“退休生活”,又向着完美迈进了一大步。 这种惬意的日子没过几天。 总有些“硬骨头”,是乡贤们啃不动的。 一件棘手的继承权纠纷案,被层层上报,最终还是送到了县衙的大堂。 陈默正坐在后堂,品着新到的顶尖毛峰,茶香袅袅,意境悠远。 突然,前堂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 “大人!你要为草民做主啊!” “他血口喷人!那份遗嘱是伪造的!” 原告被告的哭诉、争辩,混杂着衙役的呵斥声,像一把大锤,狠狠砸碎了陈默的品茶雅兴。 他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眉头,再一次紧紧地锁了起来。 案子是少了,可这审起来,还是费神。 他看着杯中缓缓舒展的嫩绿茶叶,听着堂下那破坏气氛的哭哭啼啼,轻轻叹了口气。 “审案太吵,影响我喝茶的格调啊!” 第16章 百姓诉讼太多?那会影响我喝茶! 一缕茶烟,自白瓷杯口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盘旋、舒展,最终消散无踪。 陈默半倚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阖,鼻尖萦绕着顶尖毛峰独有的清冽兰香。 这才是生活。 这才是他拼了命也要守护的,退休般安逸的县令日常。 然而,这份静谧,如同薄冰,一触即碎。 “大人!青天大老爷!您要为草民做主啊!” 一声凄厉的哭嚎,如同一柄淬了毒的利刃,穿透了重重门墙,精准地刺入陈默的耳膜。 他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凝滞。 紧接着,是另一道气急败坏的嘶吼。 “他血口喷人!那份遗嘱分明是他伪造的!大人明察!” 原告的哭诉。 被告的争辩。 衙役声嘶力竭的“肃静”。 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把无形的大锤,狠狠地砸碎了陈默精心营造的品茶雅兴。 他紧锁的眉头,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案子是少了,可这审起来,还是费神。 他低头,看着杯中那几片缓缓舒展的嫩绿茶叶,它们在滚水中浮沉,一如他此刻被打扰的心情。 堂下那哭哭啼啼的动静,简直是在公然破坏他喝茶的格调。 陈默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吵死了。” 他放下茶杯,声音里透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主簿和师爷匆匆从前堂赶来,脸上带着几分处理不了棘手案件的惶恐。 “大人,是城东张家的继承案,兄弟二人为了一份遗嘱争执不下,乡贤调解团也束手无策,这才……” 陈默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解释。 他根本不想知道是什么张家李家,也不关心什么遗嘱。 他只关心一件事。 “本官的耳朵,想清净一会儿。” 主簿与师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大人的意思,是不想审这个案子? 可案子已经递到了公堂,不审,于法不合,于理不容啊。 陈-默看着他们俩那副“想不明白”的便秘表情,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跟这帮人沟通,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本官的意思是,以后,要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 他敲了敲桌子,发出“笃笃”的轻响。 “你们觉得,本官每天坐堂审案,听他们哭哭啼啼,很有趣吗?” “不,当然不!” 师爷连忙躬身。 “大人的时间何其宝贵,怎能浪费在这种琐事上。” “知道就好。” 陈默懒洋洋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所以,本官决定,再改改规矩。” 他的脑海中,【最强摸鱼系统】的提示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检测到宿主因审案繁琐而产生躺平需求,特奖励司法改革理念:调解优先、案例法。】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系统,还是你懂我。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一脸茫然的主簿与师爷,慢悠悠地抛出了自己的“高见”。 “第一,调解优先。” “以后所有递到县衙的状纸,你们两个,还有下面的书吏,都给本官先过一遍。” “想尽一切办法,给他们调解。能劝和的劝和,能私了的私了。” “总之,就是别让他们随随便便就上公堂,来打扰本官喝茶。” 主簿和师爷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 高!实在是高! 大人这不是怕麻烦,这是在进一步贯彻“止讼息争”的儒家至理啊! 将矛盾化解于无形,才是治理的最高境界! 他们眼中的崇拜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陈默仿佛没看见,继续说道。 “当然,总有些不开眼的,非要闹上公堂。” “对付这种人,本官有第二个办法。” 他顿了顿,享受着那份安静下来的片刻。 “从今天起,县衙所有审结的案子,无论大小,都要详细记录在案。” “案由、证据、证人证词、本官的判决理由,一个字都不许漏。” “然后,把这些卷宗整理出来,在县衙门口,专门立一块‘判例墙’,给本官贴出去!让全县的百姓都来看!” “什么?” 主簿和师爷同时惊呼出声,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将判案的卷宗,如此详尽地公之于众? 这……这自古以来,闻所未闻啊! 判案的尺度,向来是县令自由心证,模糊处理。一旦全部公开,那县令的权威何在?司法的神秘感何在? 陈默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心中冷笑。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以后,再有类似案子上门,你们就直接指着墙上的判例,让他们自己去看。” “告诉他们,以前一样的案子,本官就是这么判的。他们要是觉得自己有理,那就拿出比判例上更硬的证据来。” “拿不出来,就滚蛋。别来浪费本官的时间。” 此言一出,整个后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主簿和师爷呆立当扬,如遭雷击。 他们的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道烟花炸开,将他们固有的认知,炸得粉碎。 懒惰? 怕麻烦? 不! 这根本不是懒惰!这是何等深邃的智慧,何等超前的眼光! 主--簿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想通了。 大人此举,看似是为了自己清闲,实则蕴含着三重深意! 其一,以案释法,教化万民!将枯燥的法条,变成活生生的案例,让百姓知法、懂法,从而从源头上减少犯罪与纠纷! 其二,统一尺度,彰显公正!所有判决公开透明,杜绝了徇私舞弊的可能,让司法如同一把精准的标尺,衡量着世间的是非曲直! 其三,稳定预期,平息讼源!百姓在起诉前,就能预判到结果,那些明知理亏的,自然会望而却步,不会再来自取其辱! 这哪里是“懒政”,这分明是“法治”的基石啊! 师爷更是激动得老脸通红,他看向陈默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崇拜,而是近乎于仰望神明。 原来,大人之前推行乡规民约、乡贤调解,只是第一步。 那些,是处理“情”的。 而今天这“判例公开”,是处理“法”的。 情法并用,刚柔并济! 一张无形而又细密的大网,就这样在大人谈笑间,悄然铺开,将整个清河县的司法治理,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大人根本不是嫌审案吵闹,影响他喝茶。 他是嫌弃这世间的纷争与不公,玷污了朗朗乾坤! “大人……高瞻远瞩,下官……下官……五体投地!” 主簿颤抖着声音,深深地鞠了一躬,几乎要拜下去。 陈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拍马屁了,赶紧去办。” “把公堂上那两个哭哭啼啼的也带上,就用这个新法子,给他们当扬上一课。” “是!下官遵命!” 主簿和师爷领了命,带着满腔的激动与震撼,转身离去,脚步都变得虎虎生风。 很快,县衙外墙上,一块崭新的公告栏被立了起来,上面用最清晰的楷书,张贴着县衙的第一份公开判例——正是那桩张家兄弟的遗产纠纷案。 判决的理由清晰明了:伪造的遗嘱,因笔迹与死者生前书信出入过大,且有邻里作证其弟曾私下寻找仿冒笔迹之人,证据确凿,判其继承权无效,并以“不悌”之罪杖责二十。 此判例一出,全县轰动。 百姓们蜂拥而至,围在“判例墙”前,议论纷纷。 “原来伪造文书,是这么判的!王二麻子前几天还想让我帮他写个假的借条呢!” “看到了吧,就算闹到公堂,县令大人也是看证据说话,不是谁嗓门大谁有理!” 一时间,那些心里有鬼、打算投机取巧的人,纷纷偃旗息鼓。 而那些真正有冤屈的,则对县衙的公正充满了信心。 不出一个月,清河县的诉讼率,断崖式下跌了七成。 县衙公堂,变得门可罗雀。 陈默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后堂,从日上三竿,一直喝茶到日落西山,再也听不到一声扰人的哭嚎。 他对此非常满意。 然而,当他看着师爷呈上来的一份关于县衙捕快纪律松散、出工不出力的报告时,他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一次,悄悄地皱了起来。 这帮家伙,要是办事不力,自己把治安的锅甩给他们,岂不是甩不掉了? 这可不行。 第17章 捕快太懒散?那会影响我甩锅! 茶香袅袅,如同无形的细丝,缠绕在空气里,安逸而又慵懒。 陈默半眯着眼,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刚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轻轻晃动着,感受着那份难得的清净。 公堂上再也听不见撕心裂肺的哭喊,百姓们懂得了用“判例墙”上的规矩来衡量自己的对错,诉讼率的暴跌,让他每天都能多出好几个时辰用来发呆。 这种日子,才叫生活。 然而,这份惬意很快就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 师爷躬着身子,手里捧着一份卷宗,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为难,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大人。” 陈默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示意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自己品茶的雅兴。 师爷将手里的报告轻轻放在桌案上,推到陈默手边。 “大人,这是……关于咱们县衙捕快房的……” 陈默终于懒洋洋地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份写满了蝇头小楷的报告上。 他没有立刻去看内容,而是先皱了皱眉。 这帮家伙,又出什么幺蛾zysz了? 他拿起报告,随意翻了翻,眉头便越锁越紧。 报告里写得清清楚楚,县里的捕快们,自从治安压力大减之后,一个个都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当值时聚在墙角掷骰子,巡街时溜到酒馆里喝两杯,甚至还有人穿着官服,就敢跟街边的小贩为了一个铜板争得面红耳赤。 纪律松散,出工不出力。 陈默的手指在微黄的纸页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烦的不是捕快们懒散。 说实话,谁不爱摸鱼? 他烦的是,这帮家伙懒得太没水平,太没技术含量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把治安这口大锅甩了出去,指望着他们能把事情扛起来,让自己高枕无忧。 可照这个样子下去,万一再出点什么偷鸡摸狗的案子,他们破不了,最后还不是要报到自己这里来? 到时候,自己的清净日子岂不是又要泡汤? 这绝对不行。 这口锅,必须让他们稳稳地背住,甩都甩不掉才行! “去,把王捕头叫来。” 陈默放下报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 师爷如蒙大赦,赶忙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腰间挎着佩刀的汉子快步走了进来。 正是清河县的捕头,王莽。 他一进门,看到桌上的报告,心里就咯噔一下,双腿一软,直接单膝跪地。 “大人!属下治下不严,请大人责罚!” 陈-默瞥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报告丢了过去。 “自己看。” 王捕头连忙捡起报告,越看脸上的冷汗越多,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 陈默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说道。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当差的。” “从下个月开始,县衙捕快房,改个新规矩。” 王捕头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惶恐。 “我称之为,绩效考核。” “绩效?” 王捕头和一旁悄悄竖起耳朵的师爷,都愣住了,这词儿新鲜,没听过。 “很简单。” 陈默伸出一根手指。 “以后你们的俸禄,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底薪,保证你们饿不死。另一部分,叫绩效。” “每个月,每个人都有任务。比如,甲片区的捕快,一个月内破获盗窃案三起,缉拿流氓两人,这就是他的任务。” “完成了,绩效拿满。超额完成,有赏。完不成,扣钱。” 王捕头听得嘴巴微张,这……这不就是把他们当驴赶吗? 陈默没理会他的震惊,继续伸出第二根手指。 “光有考核还不够,还得有淘汰。” “每个月,考核排名最末的三个人,黄牌警告一次,扣发当月全部绩效。” “连续两个月垫底的……” 陈默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说出的话却像一块冰坨子砸在王捕头心上。 “直接卷铺盖滚蛋,县衙不养闲人。” “轰!” 王捕头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整个人都懵了。 末位……淘汰? 这……这也太狠了! 自古以来,衙门的差役,那就是铁饭碗,只要不犯大错,就能干到老。 大人这规矩一出,这铁饭碗,直接就变成了泥饭碗,一不小心就得碎啊! 他张了张嘴,想要求情,却在看到陈默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时,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气,只有一种纯粹的……不耐烦。 仿佛在说:别来烦我,照我说的办,否则,你就是第一个滚蛋的。 “听明白了?” 陈-默问。 “明……明白了……” 王捕头声音发颤,重重地磕了个头。 “属下……遵命!” “嗯,去吧,把规矩给下面的人说明白。” 陈默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王捕头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脚步虚浮,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书房里,一时间又恢复了安静。 师爷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脑子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向陈默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大人根本不是嫌捕快们懒散,影响了县衙的脸面。 他是在下一盘大棋!一盘重塑清河县执法根基的惊天大棋! 师爷越想,双眼越亮,激动得浑身轻颤。 “高!实在是高啊!”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陈默被他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皱眉道:“又怎么了?” “大人!” 师爷激动地拱手道:“下官愚钝,刚刚才想明白大人的深意!” “您这‘绩效考核’与‘末位淘汰制’,看似无情,实则蕴含着三重深意啊!” “其一,激浊扬清,锤炼精兵!此法一出,庸者下,能者上!留下来的,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长此以往,我清河县捕快房,将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 “其二,杜绝腐败,清正风气!将俸禄与功绩挂钩,捕快们想要多拿钱,就只能拼命办案,而不是去收受贿赂,搞歪门邪道!这是从根子上,断了他们贪腐的念头!”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大人这是在为我清河县的‘法治’,锻造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啊!之前您推行‘判例公开’,是立‘法’。如今您整顿捕快房,是强‘法’之执行!立法与执法,双管齐下,我清河县何愁不大治!” 师爷越说越激动,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大人哪里是为了自己能安稳甩锅? 他这是心怀天下,要为这浑浊的官扬,打造出一个廉洁高效的执法典范! 陈默听得一愣一愣的。 有这么多道道吗? 我怎么不知道? 我只是单纯觉得,那帮废物点心会影响我喝茶而已。 他懒得解释,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知道就行了,别到处嚷嚷。” “是!下官明白!大人您放心,此事关乎我县衙吏治改革之核心,下官一定守口如瓶!” 师爷重重一点头,转身退下,背影都透着一股使命感。 陈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抽了抽,端起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这帮下属,脑补能力是不是太强了点? 而此刻,县衙捕快房内,已经炸开了锅。 王捕头将陈默的新规矩一宣布,所有捕快都傻眼了。 “什么?干不好就要滚蛋?”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咱们当差不就是图个安稳吗?” “老子不干了!这点俸禄,还不够拼命的!” 一时间,抱怨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然而,就在一片混乱中,一个年轻的捕快,突然一拍桌子。 “都吵什么!不想干的现在就滚!老子想干!” “县令大人说得对!凭什么咱们拿一样的钱,我天天巡街抓贼,你张三就在赌坊里泡着?” “有本事,咱们就比功绩!谁抓的贼多,谁拿的钱就多!这才是天经地义!” 这话一出,原本嘈杂的房间,瞬间安静了不少。 是啊,凭什么? 那些平日里勤勉一些的捕快,眼中渐渐燃起了火苗。 而那些懒散惯了的,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一个月后,第一份绩效榜单张贴了出来。 那个年轻捕快,因为破获了一起连环盗窃案,拿到了三倍的绩效赏钱。 而榜末的三人,则灰头土脸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子。 强烈的刺激下,整个捕快房的风气,一夜之间,彻底变了。 街面上,再也看不到三五成群、游手好闲的捕快。 取而代 F之的,是一双双如同猎鹰般锐利的眼睛。 他们为了抢功劳,甚至开始主动研究案卷,分析惯犯的作案手法,半夜三更还在城里蹲点。 整个清河县的治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再次提升。 以前是夜不闭户,现在,连鸡犬都不惊了。 陈默对此十分满意。 他终于可以彻底把治安这块的事情抛在脑后,安安心心地研究他的茶道了。 然而,这天下午,他刚刚在后院躺下,准备享受一个完美的午后小憩。 主簿又满脸焦急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沓厚厚的、散发着霉味的账本。 “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陈默眼皮一跳,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最讨厌的,就是“出大事”这三个字。 “说。” “大人,县衙的文书和账目,堆积如山,历年的旧账更是糊涂得一塌糊涂!” 主簿哭丧着脸,将账本往陈默面前一摊。 “文书太多,流程繁琐,您每次要签的字,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这……这严重影响了您的工作效率啊!” 第18章 县衙文书太多?那会影响我签字!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竹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洋洋的,正是酣睡的好时候。 他最烦的就是这种时候被人打扰。 “大人!大人!” 主簿那张写满“天塌了”的脸,几乎要凑到他的鼻尖上。 陈默不情愿地睁开一条缝,看着主簿手里那堆高高摞起、边缘已经发黄卷曲的文书和账本,一股陈年纸张混合着霉味的气息,冲散了他鼻尖萦绕的淡淡茶香。 他皱了皱眉。 “说。” 一个字,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与极度的不耐烦。 “大人,县衙的文书和账目,堆积如山,历年的旧账更是糊涂得一塌糊涂!” 主簿哭丧着脸,将最上面一本油腻腻的账册往陈默面前一摊。 “文书太多,流程繁琐,您每次要签的字,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这……这严重影响了您的工作效率啊!” 主簿的话语里充满了为上司着想的拳拳之心。 影响我的工作效率? 陈默心里冷笑一声。 这他妈是影响我喝茶摸鱼! 他伸出手指,随意地捻起一张公文,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他眼晕。 再翻一张,格式又变了,写得龙飞凤舞,不仔细辨认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每天下午,他最惬意的品茶时光,总要被这些玩意儿打断。 主簿抱着一堆破烂玩意儿进来,他捏着毛笔,在一张又一张纸上重复写下自己的名字,手腕都快写断了。 烦。 太烦了! “这些东西,都是谁写的?” 陈默的声音很冷。 主簿愣了一下,回答道:“回大人,是……是各房的吏员们写的……” “格式乱七八糟,详略不明,有的事情芝麻大点,写得比天还大。有的事情火烧眉毛,就他妈两句话。” 陈默将手里的公文往桌上一丢,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本官的时间,就这么不值钱吗?要浪费在看这些废纸上?” 主-簿吓得一个哆嗦,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以为县令大人是在斥责下属办事不力,言辞含糊,影响了县衙的决策。 “大人息怒!下官……下官这就让他们重写!” “重写?” 陈默挑了挑眉。 “重写一遍,本官还是要看,还是要签,有什么区别?” 主簿彻底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陈默看着他那副蠢样,心里的烦躁又多了几分。 他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桌面。 “去,把师爷叫来。” 不一会儿,师爷闻讯赶来,看到这阵仗,也是心里一紧。 陈默没跟他们废话,直接指着那堆小山似的文书。 “从今天起,所有上报的公文,必须统一格式。” “什么事,谁负责,要多少钱,预计什么结果,给本官用条款列出来,一、二、三、四,清清楚楚!” “做个模板出来,以后谁的格式不对,直接打回去,别拿来脏了本官的眼睛!” 他这番话,本意是想让自己看得轻松点,最好扫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事,然后直接丢给别人处理。 可这话听在主簿和师爷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 统一格式? 标准化? 这是何等高明的想法! 这不仅仅是为了看得方便,这简直是从根源上杜绝了文书中含糊其辞、推诿扯皮的可能! 一是一,二是二,责任、款项、结果,一目了然! 这……这是要对我清河县的吏治进行一扬彻彻底底的革命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然而,陈默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们感觉脑子嗡的一声。 “还有。” 陈默端起茶杯,发现茶水已经凉了,不爽地咂了咂嘴。 “以后,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本官亲自签字画押。” “去,刻一枚‘准’字章,再刻一枚‘阅’字章。” 他看向主簿:“五十两银子以下的常规开支,查验无误后,你直接用‘准’字章。” 他又看向师爷:“不涉及钱粮调动、人事任免的常规呈报,你看完之后,用‘阅’字章就行了。” “总之,别拿这些破事来烦我。” “除非是房子塌了,或者有人造反,否则,你们自己看着办。” 陈默说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滚了。 主簿和师爷却像两根木桩一样,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们的大脑,已经彻底被陈默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冲击得一片空白。 授权? 县令大人竟然要授权给他们? 这可不是简单的授权啊!这枚小小的印章,代表的是县令大人的信任!代表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主-簿手心冒汗,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枚印章,而是一座山。 师爷更是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他想起了古籍中记载的那些上古贤臣,君王垂拱而治,将国事托付给能臣。 县令大人……这是在效仿上古圣君,行“无为而治”之道啊! 他将“甩手掌柜”的行为,瞬间脑补成了一扬对下属能力、忠诚与担当的终极考验! “大人……” 师爷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您……您这份信任,下官……下官……” “行了。” 陈默最看不得这种婆婆妈妈的扬面。 “把事情办好,让本官能清净一会儿,就是对我最大的忠诚。” 说完,他闭上眼睛,继续假寐。 主簿和师爷怀着无比激动和沉重的心情,躬身退下。 一走出后院,师爷立刻拉住主簿,压低声音,语气却无比严肃。 “王主簿,你可明白大人的深意?” 主簿重重地点头,脸色涨红。 “明白!大人这是在考验我们!他将权力下放,是希望我们能真正地负起责任,而不是事事请示,当个传声筒!” “没错!” 师爷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制定公文模板,是为‘法’,规范流程,杜绝含糊。授予印章,是为‘信’,是信任,更是鞭策!大人这是要从根本上,建立一套高效、透明、权责分明的行政体系啊!” “此乃‘大巧若拙’之真意!表面看是大人怕麻烦,实则是要逼着我们成长,逼着整个县衙的效率提升!” 两人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洞悉了陈默那“懒惰”外表下,隐藏的惊天伟略。 他们当即召集了县衙各房的笔吏,将陈默的“指示”当作最高谕令,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公文改革运动”。 起初,那些懒散惯了的笔吏还颇有怨言。 但当主簿和师爷将此事上升到“是否辜负县令大人信任”的高度时,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没有人敢怠慢。 他们熬了好几个通宵,参考了州府的文书,结合清河县的实际情况,争论、修改、再争论、再修改…… 三天后,一套堪称完美的“清河县标准化公文模板”出炉了。 从民事纠纷到税收上缴,从仓库盘点到工程报备,每一种事务,都有对应的模板。 需要填写什么,谁来签字,谁来审核,流程清晰得令人发指。 而那两枚新刻的印章,被主簿和师爷郑重地供奉在自己的公房里,每次使用前,都要净手焚香,态度比对待自己的亲爹还要虔诚。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以前需要层层传递、反复批阅的公文,现在只需要在对应的模板上填写清楚,然后由主簿或师爷审核盖章,立刻就能生效。 县衙的行政效率,提升了何止十倍! 堆积如山的陈年旧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清理干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默,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发现,最近来后院烦他的人,确实是越来越少了。 他终于可以完整地享受一个不被打扰的下午,从午睡,到品茶,再到看着夕阳发呆。 签字? 那是什么? 他已经快忘了毛笔抓在手里的感觉了。 这天,师爷又一次满面红光地前来汇报工作。 陈默以为又有什么大事,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说吧,这次又怎么了?” 师爷躬身,呈上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清河县吏治新规简报”几个大字。 “大人!在您的英明指导下,我县的‘公文改革’已取得巨大成功!如今公文流转顺畅,政令通达,下官特将经验总结成册,以备日后查阅!” 陈默拿过册子,随便翻了两页,上面全是之乎者也的吹捧之词,看得他头大。 他根本不关心过程。 “所以呢?结果是什么?” “结果就是!” 师爷激动地一挺胸膛。 “如今,需要您亲自批阅签字的公文,已经从每日近百件,减少到了每日不足三件!而且都是关乎全县发展大计的要务!”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 每日不足三件? 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以后基本就告别签字这项酷刑了? 好! 太好了! 他心中狂喜,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 他合上册子,随手丢在一旁。 “知道了。” “区区小事,不必挂怀。” “以后,继续保持。” 师爷看着县令大人这副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模样,心中的敬仰之情,再次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看! 这就是高人!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还在为取得一点小小的成就而沾沾自喜,大人却早已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师爷退下后,更加坚定了要将大人的“治政思想”发扬光大的决心。 而陈默,则心满意足地躺回摇椅上,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正当他准备再次进入梦乡时,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等等。 现在行政效率这么高,吏员们都这么能干…… 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把手头上的活干完? 干完活……他们是不是就闲下来了? 闲下来……是不是就要来给我找事了? 一个激灵,陈默的睡意,瞬间消散了一大半。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不行。 绝对不能让他们闲下来! 第19章 学堂太少?那会影响我挑好学生! 他猛地从摇椅上坐直了身子,午后阳光带来的那点慵懒睡意,被一个可怕的念头冲刷得一干二净。 不行。 绝对不能让他们闲下来! 这群下属,从主簿到师爷,再到下面的小吏,一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工作效率高得吓人。 以前堆积如山的公文,现在一天不到三件需要他过目。 照这个速度下去,清河县所有的陈年旧事、疑难杂症,不出半个月就能被他们翻出来解决个底朝天。 到时候,他们干完了活,无事可做,那精力旺盛的目光会投向何方? 陈默不用想也知道。 他们会满眼崇拜地跑到自己这个“深不可测”的县令大人面前,闪烁着求知若渴的光芒,谦卑地请示。 “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 一想到那个扬景,陈默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只想躺平,可不想陪着一群卷王搞内卷。 必须给他们找点事做。 一件足够复杂,足够耗时,最好还能永远都做不完的“千秋大业”。 陈默在后院里焦躁地踱步,脚下的青石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完全破坏了这院子的清幽。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院墙,越过墙头,落在了远处巷子里几个追逐打闹的孩童身上。 他们衣衫脏兮兮的,脸上挂着鼻涕,嘴里喊着谁也听不懂的号子,在尘土里滚来滚去,精力旺盛得仿佛永远不会累。 就是他们了! 一个绝妙的主意,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陈默脑中的混沌。 培养下一代! 这事儿听起来多么高大上,多么有远见。 更重要的是,教育是一个无底洞,是一个永远无法说“彻底完成”的工程。 今天建了学堂,明天就要考虑师资。 后天要考虑教材。 大后天还要考虑升学率。 简直是完美的,可以无限拖延、无限消耗精力的项目! 而且,从他这个懒人的长远角度来看,现在把这群小屁孩教育好了,以后等他们长大了,不就有了更多、更聪明的下属来帮自己分担工作了吗? 这哪里是为清河县的未来投资,这分明是为自己未来的退休生活投资! 想到这里,陈默心中那股危机感顿时被一股“深谋远虑”的喜悦所取代。 他立刻在脑中呼唤系统。 果然,系统商城里静静地躺着他需要的东西——【简易校舍建造技术】和【教师培训手册】。 价格不贵,用他之前攒下的“躺平积分”兑换绰绰有余。 陈默毫不犹豫地兑换了,两份泛着微光、如同实体书册般的信息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他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高人模样,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来人。” 很快,师爷和主簿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两人脸上都带着那种“大人又有何妙计”的兴奋与期待。 陈默没有看他们,只是背着手,将目光投向墙外那片喧闹的巷子,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悠长而复杂,仿佛包含了对世事民生的无限感慨。 师爷和主簿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他们顺着陈默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群顽童在嬉闹。 “大人……” 主簿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打扰了县令大人的沉思。 陈默缓缓转过身,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们看到了什么?” 他问道。 两人一愣,面面相觑。 看到了什么?不就是一群孩子在玩吗? 师爷毕竟心思活络,他沉吟片刻,试探着回答。 “回大人,下官看到的是……是清河县的未来,是勃勃的生机。” 陈默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群孩子,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当然,在师爷和主簿听来,那是痛心疾首。 “本官看到的,是荒芜。” “荒芜?” 两人大惊失色,完全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一块上好的璞玉,若不经雕琢,终究是顽石。” 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两人心上。 “高楼万丈,根基几何?我们今日所为,不过是修修补补。可若是地基不稳,清河县这座大厦,又能屹立多久?” 轰! 师爷和主簿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们瞬间明白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还沉浸在公文改革、吏治清明的沾沾自喜中,以为这就是功德圆满。 可县令大人,早已将目光投向了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 他在考虑清河县的根基! 他在为清河县的下一代,下下一代谋划! 这是何等高远的眼光!这是何等博大的胸襟! 一时间,两人看着陈默的背影,崇敬之情如山洪暴发,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惭愧、激动、振奋……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们的脸都涨红了。 看着他们被自己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模样,陈默心中暗爽。 他从怀中慢悠悠地掏出两本刚从系统里“打印”出来的薄薄册子,随手递了过去。 “本官偶得一些浅见,关于如何兴办学堂,如何培育师资,你们拿去看看。” 那动作,随意得就像是丢出两张废纸。 师爷和主簿却像是接过了什么绝世秘籍,双手颤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只是……” 陈默话锋一转,面露“难色”。 “县衙府库空虚,想必是拿不出太多银两来做这件事的。” 这才是他的核心目的——把花钱和办事的责任,一起甩出去。 师爷立刻躬身,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人放心!此事关乎清河百年大计,岂能只靠府库!下官这就去游说县中乡绅富户!他们深受大人恩泽,定会踊跃捐资,为清河未来尽一份心力!” 主簿也紧跟着表态。 “下官愿亲自督造,保证一砖一瓦,都用在实处,绝不辜负大人的深谋远虑!” “嗯。” 陈默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去吧。此事,就全权交予你们了。” “记住,动静搞大点,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这样才能显出我……我们清河县对教育的重视。” 一定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这样他们就没空来烦我了。陈默在心里默默补充。 “下官遵命!” 两人领了旨意,如获至宝,满怀激情地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的耳根子彻底清净了。 师爷和主簿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 他们拿着陈默给的“圣旨”,召集了全县的乡绅。 当乡绅们听说,这是“陈青天”亲自定下的,关乎子孙后代前程的“百年大计”时,所有人都疯了。 “陈大人不仅要我们这代人过上好日子,还要我们的子孙后代都有出息啊!” “这是天大的恩德!捐!必须捐!” “我家出白银五百两!” “我李家愿捐出城东那块地,专为县学所用!” 一时间,捐钱、捐地、捐物料的乡绅踏破了县衙的门槛。 那本【简易校舍建造技术】更是发挥了神效,图纸清晰明了,方法简单易行,大大缩短了工期。 而【教师培训手册】则让一群略通文墨的落魄秀才,在短时间内掌握了基本的教学方法。 不出两个月,一座崭新的“清河县学”拔地而起,各村镇的私塾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琅琅的读书声,取代了孩童们在街头巷尾的吵闹声,成了清河县新的背景音。 陈默躺在后院的摇椅里,听着远处传来的读书声,只觉得这声音比任何丝竹管弦都要悦耳。 他终于可以安心地,完整地,享受属于自己的悠闲时光了。 【叮——】 【恭喜宿主,完成阶段性躺平任务——“长远甩锅之计”,为未来储备了足够的甩锅对象,清河县进入人才储备高速发展期。】 【奖励:高级造纸术!】 陈默刚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听到这奖励,一口茶水“噗”地喷了出来。 造纸术? 还是高级的? 这玩意儿听起来,怎么又是一个能搞出天大动静的东西? 他刚刚安稳下来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这破系统,就不能让他消停会儿吗! 第20章 县城脏乱差?那会影响我心情! 这声音不远不近,不疾不徐,既能彰显他“百年大计”的深远布局,又不会吵到他本人。 完美。 陈默躺在后院的摇椅里,眯着眼睛,感受着秋日暖阳洒在身上的慵懒。 一切都恰到好处。 直到一阵风吹来。 风里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酸腐、馊臭,还带着一丝牲畜粪便的腥臊。 陈默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精心营造的宁静氛围,被这股味道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睁开眼,那份惬意荡然无存。 最近几天,他总能闻到这股若有若无的怪味,尤其是在起风的时候。 这极大地影响了他品茶、看天、发呆的心情。 一个连空气都不清新的地方,还怎么躺平? “来人。” 陈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不悦。 一名小吏小跑着进来,恭敬地垂手侍立。 “大人有何吩咐?” “去,把本官前些日子新做的那双云锦软靴取来。” 小吏一愣,不明白县令大人为何突然要看一双鞋,但还是迅速地应声去了。 很快,一双做工精致、鞋面绣着流云暗纹的崭新软靴被呈了上来。 陈默换上新鞋,站起身,在院子里走了两步。 嗯,脚感舒适,轻便无声,非常适合微服私访,或者说,翘班闲逛。 他走出县衙后门,打算去城南那家新开的糕点铺,买些刚出炉的桂花糕。 然而,他刚踏上青石板路,那股恼人的气味就变得浓郁起来。 街道两旁的角落里,堆积着一些居民随手丢弃的果皮菜叶,经过几日发酵,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味。 一辆运货的板车经过,车轮碾过一滩积水,溅起的不是清水,而是混杂着泥沙与不明污物的黑色汁液。 几滴污水甚至溅到了陈默崭新的鞋面上,留下几个碍眼的污点。 陈默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鞋子,那感觉比看到堆积如山的公文还要难受。 这已经不是影响心情了。 这是在挑战他作为一名精致懒汉的底线! 他逛街的兴致,买桂花糕的食欲,在这一刻,被这肮脏的环境彻底粉碎。 他甚至开始担心,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会不会生病? 生病了,就得喝苦药,就不能安稳地躺着了! 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不行,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而且要一劳永逸地解决! 陈默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县衙走,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怒火。 跟在后面的小吏大气都不敢出,他只看到县令大人原本晴朗的脸色,此刻已经乌云密布。 难道是城里出了什么惊天大案,惹得大人如此不快? 回到县衙,陈默直接进了书房,将自己关在里面。 他在脑中咆哮。 “系统!给我出来!有没有什么能让这地方变干净的东西?!” 【叮!检测到宿主强烈的个人环境改善需求,系统商城已为您刷新。】 【垃圾分类回收概念图册】 【居民区定期清扫制度范本】 【简易城市排污系统设计总图】 一连串的东西跳了出来。 陈默看着那个“排污系统”,眼睛一亮。 对,就是这个! 把所有脏东西都冲走,眼不见为净! 他毫不犹豫地将这几样东西全部兑换。 做完这一切,他心中的烦躁才稍稍平复。 他推开门,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让师爷和主簿速来见我!” 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师爷和主簿很快就赶到了,两人看到陈默阴沉的脸色,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如今清河县百废俱兴,蒸蒸日上,还有什么事能让这位“神仙”般的县令动怒? “大人……” 主簿小心翼翼地开口。 陈默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混合着尘土与馊味的风立刻灌了进来。 他指着窗外那片看似繁华的街景,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你们闻到了吗?” 师爷和主簿面面相觑,用力嗅了嗅。 确实……有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但这种味道,在城里不是一直都有的吗?他们早就习惯了。 师爷心思电转,立刻明白了什么,他脸上露出惭愧之色,躬身道。 “下官……下官愚钝。请大人示下。” 陈默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刀,从两人脸上一一刮过。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冷冷地吐出八个字。 轰! 这八个字,如同八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师爷和主簿的心坎上。 两人脸色煞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他们还沉浸在修路、办学、清剿山匪的功绩里沾沾自喜。 他们以为,只要百姓富足,吏治清明,就是天大的政绩。 可他们却忽略了最根本,也最容易被忽视的东西——百姓的日常起居,这城市的“里子”! 县令大人,他看到的不是繁华的表象,而是藏在表象之下的污秽与病灶! 他关心的,不仅仅是百姓的钱袋子,更是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生活! 这是何等入微的观察力! 这是何等深沉的爱民之心! 一瞬间,两人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无与伦比的羞愧与崇敬。 他们为自己的短视而感到脸红,更为能追随这样一位心怀苍生的县令而感到振奋。 看着两人那副被自己一句话就震慑住的模样,陈默心中的恶气总算出了一半。 他从书案上拿起那几份刚“打印”出来的图纸和册子,随手扔了过去。 “本官不想再闻到这股味道。” 他的要求简单粗暴,不带任何修饰。 “本官也不想再看到本官的鞋,被街上的脏水弄脏。” 这个理由,更是充满了个人主义色彩。 然而,这些话听在师爷和主簿的耳朵里,却自动被翻译成了另一番含义。 “大人不想再闻到这股味道”=“大人不忍百姓生活在污浊之中!” “不想鞋被弄脏”=“大人以自身为例,痛心于这城市的沉疴顽疾,希望我们能看到问题的本质!” 师爷颤抖着手,捡起那些图纸,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 “垃圾……分类?排污……水渠?天!这……这是何等鬼斧神工的构想!” 主簿也凑过去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图纸上描绘的地下管网,那册子里阐述的卫生理念,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在他们看来,这已经不是治理县城的方略了,这简直是建立一座人间天堂的蓝图! “大人……”师爷的声音都哽咽了,“下官……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去办!保证不出三月,让清河县……焕然一新!” 主簿也重重叩首。 “下官愿立下军令状!定将此事办成铁案!让清河县,成为全天下最干净的县城!” “嗯。” 陈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算是应了。 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两只嗡嗡叫的苍蝇。 “人手、钱款,你们自己去想办法。不要来烦我。” 说完,他便重新坐回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一副“此事已了,尔等退下”的架势。 “下官遵命!” 两人如奉纶音,捧着那几张在他们看来比万两黄金还要珍贵的图纸,满怀激情地退了出去。 一扬声势浩大的“清洁革命”,在清河县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师爷和主簿将此事定义为继“摊丁入亩”之后,又一项关乎全县百姓福祉的“民生大计”。 他们挨家挨户地宣传,告诉百姓,这是“陈青天”为了大家的健康,亲自定下的规矩。 起初,百姓们对“垃圾分类”这种新奇玩意儿很不理解。 但在听说这是为了防止瘟疫,是为了让孩子能在一个干净的环境里长大后,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一时间,家家户户门前都摆上了几个竹筐,分别装着“能烂的”和“不能烂的”。 县衙还专门成立了“清扫队”,招募了数十名百姓,每日定时清扫街道,创造了新的就业岗位。 而那份“简易排污系统”图纸,更是被工匠们奉为神物。 在主簿的亲自监督下,全城百姓齐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沿着图纸的规划,开挖沟渠,铺设管道。 两个月后。 当陈默再次走出县衙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街道还是那条街道,但路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空气中,那股恼人的馊臭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附近糕点铺传来的甜香,以及百姓家中晾晒衣物后留下的阳光味道。 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嬉戏,再也不用担心踩到污物。 街道两旁,甚至有爱美的妇人,在自家门口摆上了几盆鲜花。 整个清河县,仿佛被清水彻底洗涤过一遍,明亮、整洁、充满了生机。 陈默走到那家糕点铺,买了一包桂花糕。 他坐在街边新设的石凳上,悠闲地品尝着。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这,才是他想要的退休生活。 【叮——】 脑海中,那熟悉又该死的声音再次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阶段性躺平任务——“洁癖的自我修养”,成功将个人生活品质需求转化为全县的民生福利,清河县卫生水平达到时代巅峰。】 【奖励:外来商队招商引资优惠政策大礼包!】 陈默刚塞进嘴里的一块桂花糕,差点噎在喉咙里。 什么玩意儿? 招商引资? 那不是意味着……会有更多的人涌进清河县? 人一多,岂不是会更吵? 他好不容易才换来的这份干净与清净,难道又要被这破系统给毁了?! 第21章 外来商队太少?那会影响我购物! 招商引资? 这四个字像四只苍蝇,在他刚清净下来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人更多,意味着麻烦更多。 声音更嘈杂。 街道更拥挤。 他好不容易把清河县打扫干净,就是为了能有一个类似前世高档小区的清幽环境,现在系统却要给他搞成一个喧闹的批发市扬? 岂有此理! 陈默面无表情地将那包桂花糕收好,起身返回县衙。 他决定了,这个所谓的“大礼包”,就让它在脑子里发霉,烂掉,也绝不拿出来用。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过得无比舒心。 每天睡到自然醒,去后院的池塘边喂喂鱼,然后溜达到街上,买点心,听听书,日子悠闲得让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个县令。 然而,这种舒心在第三天下午,戛然而止。 他想换一身更柔软的常服,逛遍了全县最好的三家布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种粗麻或者稍微好点的棉布,颜色单调,手感粗糙。 他想喝点新奇的茶叶,可城里最大的茶馆里,卖的还是那几种他已经喝腻了的本地炒青。 就连他想买个新鲜点的小玩意儿解闷,市集上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卖的还是那些泥人、竹蜻蜓,十年如一日。 清河县是干净了,繁荣了,但骨子里,还是那个物资匮le乏的小县城。 他的购物选择,实在太少了。 这极大地影响了他的退休生活品质。 陈默坐在茶馆二楼的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但商品重复的人群,心中那份对“招商引资”的抗拒,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如果……如果能买到江南的丝绸,蜀中的锦缎呢? 如果能喝到武夷山的岩茶,西域的香料呢? 如果能有一些构思精巧的机关小玩具呢? 忍受一点点噪音,换来生活品质的极大提升……这笔账,似乎……划得来?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长,缠住了他的心。 第二天,主簿前来汇报工作,主要是关于县衙财政的一些琐事。 陈默心不在焉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 “……大人,以上便是近期的财政收支,请大人过目。” 主簿恭敬地递上账本。 陈默没有接,他抬起眼皮,淡淡地开口。 “城里,还是太冷清了。” 主簿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冷清? 大人,现在的清河县,比起您刚来的时候,简直就是天上人间了,怎么会冷清? 他不敢反驳,只能揣摩着圣意。 “大人的意思是……我县的商业,还有待发展?” “嗯。” 陈-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 “东西太少,逛着没意思。” 他说的完全是字面意思,但落在主簿耳朵里,瞬间就被解读出了万千深意。 大人这是不满足于眼前的成就啊! 也是,清河县如今路通了,城洁了,治安好了,税制也改了,百姓安居乐业,这“巢”已经筑好,下一步,可不就是要“引凤”吗! 县令大人果然是高瞻远瞩,我等只看到了第一层,大人已经想到了第五层! 主簿内心激动得无以复加,深深一揖。 “大人明鉴!下官愚钝!不知大人有何良策?” 陈默懒洋洋地从椅子上拿起一张纸,这是他昨晚根据系统那个“大礼包”的内容,随手写下的几条。 他把纸丢给主簿。 “就这么办吧。” “外地来的商队,第一年税收减半。” “在咱们县里,货物要是被偷被抢了,县衙负责追缴,追不回来,按价赔偿一部分。” “还有,别让他们为了盖章办事来回跑,弄个地方,让他们一次把事办完。” “具体的,你们自己去想,别来烦我。” 主簿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张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惊雷一样在他脑中炸响。 减税! 安全担保! 简化流程!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举措! 自古以来,官府对商人都是想方设法地盘剥,何曾有过如此优待? 尤其是那条“县衙赔偿”,这要是传出去,天下的商人岂不是要疯了! 这需要何等的魄力与自信,才敢定下如此惊世骇俗的政策! “大人……大人之远见,经天纬地!下官……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主官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再次感受到了自己与陈默之间那如同天堑般的差距。 陈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行了,去办吧,动静弄大点,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他心里想的是,动静不大,那些手里有好东西的大商队怎么会来。 “下官明白!保证让全天下的商人都知道,我清河县,才是真正的经商乐土!” 主簿拿着那张纸,如获至宝,脚步都带着风,冲出了县衙。 一扬由“购物欲”引发的商业革命,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在清河县拉开了序幕。 主簿和师爷将这几条政策奉为“兴商金律”,立刻组织人手,大张旗鼓地宣传起来。 他们不仅在南阳州府各处张贴告示,甚至花钱雇了几个走南闯北的商队,让他们把这个消息带到更远的地方。 “清河陈青天,为天下商贾开太平!” “入我清河,货物无忧!被盗被抢,县衙赔偿!” “一年税免,两年减半!百年不遇之良机!”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周边各州府。 一开始,大部分商人都是嗤之以鼻,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是哪个穷疯了的县令在画大饼。 但很快,一些曾经去过清河县的商人现身说法。 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清河县那平坦如镜的水泥路,干净得可以席地而坐的街道,夜不闭户的治安,还有那个从不收礼、铁面无私的县令大人。 怀疑的冰山开始融化。 终于,一支来自江南,本打算绕道去京城的丝绸商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商路拐向了清河县。 当他们看到那传说中的水泥路时,他们震惊了。 当他们走进一尘不染的县城时,他们呆住了。 当他们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县衙一个专门设立的“通商房”里办完了所有手续,只交了极少的登记费时,商队领头的老掌柜,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走了半辈子商路,从未见过如此礼遇商人、如此高效清廉的官府! 此地,当兴! 这支江南商队在清河县最繁华的东大街盘下了一间铺子,将五彩斑斓的江南丝绸、精美绝伦的苏绣挂了出来。 清河县的百姓何曾见过这等美丽的布料,瞬间引爆了全城。 仅仅三天,他们带来的货物就销售一空。 这个消息,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时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无数商队调转方向,如百川归海般涌向清河县。 卖香料的、卖珠宝的、卖瓷器的、卖异域玩意儿的…… 清河县的集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丰富起来。 一个月后。 陈默再次走上街头,立刻就感受到了不同。 人多了,声音也确实大了不少。 但他皱起的眉头,在踏入东大街的那一刻,便舒展开了。 空气中,不再只有糕点的甜香,还混杂着西域香料的奇异芬芳,南方水果的清甜气息。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 原本单调的青砖黛瓦间,点缀着江南丝绸铺的绚烂招牌,西域珠宝店的异域风情,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卖着稀奇古怪小玩意儿的铺子。 他走进一家茶庄,这家茶庄的伙计口音明显不是本地人。 “客官,想喝点什么?小店新到了顶级的武夷大红袍,还有今年的蒙顶甘露。” 陈默的眼睛亮了。 他随手又走进旁边一家新开的杂货铺,货架上摆着一个黄铜制的机械小鸟,上了发条后,竟能模仿鸟叫,翅膀还会扇动。 “这个,我买了。” 陈默的心情豁然开朗。 街道上的嘈杂声,此刻听起来,竟像是一首名为“繁荣”的交响乐,顺耳了许多。 他提着新买的茶叶,揣着新买的玩具,悠哉游哉地回到县衙后院。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 他泡上一壶刚刚到手的大红袍,茶香醇厚,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味道。 他将那只会唱歌的机械鸟放在石桌上,听着它清脆的鸣叫。 远方街市的喧嚣隐约传来,非但不觉得烦躁,反而衬得这方小院愈发宁静。 这日子,才叫生活啊。 陈默靠在躺椅上,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也许,这个破系统,偶尔也能干点好事。 虽然,它的初衷总是那么的……让人一言难尽。 第22章 人口增长太快?那会影响我清净! 商队带来了货物,也带来了人。 伙计、家眷、闻风而来的手艺人、甚至是一些觉得清河县日子好过,拖家带口来讨生活的流民。 县城的人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膨胀。 起初,陈默是欣喜的。 因为这意味着他能买到更多新奇的玩意儿,喝到更多品种的好茶。 可渐渐地,他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县衙后院的墙,似乎变薄了。 以前,他躺在院里的躺椅上,只能隐约听到街市的喧嚣,那是一种遥远的、衬托着宁静的背景音。 现在,那声音变得具体而刺耳。 隔壁张屠户家新添的孙子,哭声嘹亮,穿透力极强,能精准地在他刚要入睡时响起。 东边王木匠家那两个半大的小子,每天追鸡撵狗,打闹的叫嚷声,总能盖过他那只机械鸟的清脆鸣叫。 甚至连风中,都夹杂着邻里妇人扯着嗓子互相问候的声音。 “吃了没啊?” “吃了,你家那口子今天又上山打柴啦?” 陈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日子,没法过了。 清净,他赖以生存的清净,正在被一点点蚕食。 他走到县衙前院,户房主簿正满头大汗地核对着新登记的户籍册子,脸上带着一种又累又兴奋的红光。 “大人!您看!” 主簿见到陈默,像献宝一样捧上册子。 “这个月,我们清河县又新增了三百二十一户,共计一千一百二十七口人!照这个势头下去,不出三年,咱们县的人口就能翻一番!” 陈默的眼皮跳了一下。 翻一番? 那他岂不是要被淹没在人民的汪洋大海里,每天听着两倍的哭声和吵闹声? 不行,绝对不行。 他必须想个办法。 一个能让他重新获得宁静的,一劳永逸的办法。 回到后院,他烦躁地踱着步,那只新买的机械鸟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此刻听来却格外烦心。 他随手拨弄了一下,让它闭了嘴。 “系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县里的人……安静点?” 【检测到宿主对“清净”的极致追求,触发隐藏任务:安宁之道。】 【任务目标:降低县域内噪音污染,提升宿主生活质量。】 【奖励发放:“优生优育”知识手册(懒人版)。】 一瞬间,一股庞杂又清晰的信息涌入陈默的脑海。 “优生优育?” 陈默咀嚼着这四个字。 信息的核心思想很明确:通过改善母体健康、注意新生儿护理、科学喂养等方式,生出更健康、更强壮的后代。 手册里甚至还有一些关于备孕期男女双方的调理建议,以及如何通过观察婴儿状态判断其需求的图文解说。 陈默的眼睛,却只盯住了其中一条被他自己主观放大的结论。 ——健康的婴儿,身体舒适,需求满足,哭闹次数会显著减少。 “原来如此!” 陈默一拍大腿,思路瞬间通了。 他要的不是人少,他要的是噪音少! 而最大的噪音源,就是那些此起彼伏、没完没了的婴儿哭声。 只要让生出来的孩子都健健康康,吃饱睡好,不就不怎么哭了? 这“优生优育”,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摸鱼神技! 目标明确,方法也有了。 第二天,陈默就召集了主簿、师爷,还有县里义诊堂的几个大夫。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沉痛表情。 “诸位,我县如今百业兴旺,人口日增,此乃大兴之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满脸喜色。 陈默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 “然,本官近日在城中行走,却见一桩隐忧。” “我见许多新生的婴孩,面黄肌瘦,夜啼不止。也见许多为人之母,产后体虚,愁容满面。” 他痛心疾首地说道:“人丁兴旺固然可喜,但若子不健,母不安,这兴旺,便是空中楼阁,根基不稳啊!” 师爷和主簿等人闻言,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在他们看来,能生养,多生养,就是福气。 县令大人却已经看到了更深远的层面! “大人高瞻远瞩!我等愚钝!” 主簿羞愧地低下了头。 陈默很满意他们的反应,继续抛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我意,在全县推行‘优育保康’之策。” “从今日起,由义诊堂牵头,培训一批稳婆和女医,走街串串户,向所有育龄夫妇,尤其是孕中、产后的妇人,普及优育知识。” 他将脑子里那些关于孕期营养、产后护理、新生儿洗护、科学喂养的知识,用简单易懂的语言,拆解成一条条规定。 比如,提倡孕妇多吃鸡蛋、喝骨头汤。 比如,要求新生儿的衣物必须用开水烫过再晾晒。 比如,制定了不同月龄婴儿的辅食添加建议。 甚至,他还强调了“生育间隔”的重要性,美其名曰“固本培元,方能根深叶茂”,让母亲的身体得到充分恢复,才能生养出更健康的孩子。 他做这一切的根本目的,只是为了让那些潜在的“噪音源”能吃好睡好,别来烦他。 可在别人听来,这就是天大的恩德。 义诊堂的老大夫听得热泪盈眶,当扬跪了下来。 “大人!您……您这是活菩萨心肠啊!此举若能推行,不知能救活多少孩子,保住多少母亲的性命!老朽替清河县万千妇孺,叩谢大人!” 师爷和主簿更是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们看着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这位县令大人,早已不满足于一县的富庶,他开始为清河县的百年大计,为子孙后代的根基血脉而谋划了!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远见! 所谓的“无为而治”,原来是早已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看不见的未来! 陈默的“优育保康”政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清河县推行开来。 一开始,还有些人家不太相信,觉得生孩子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事,哪有那么多讲究。 但很快,第一批“照章办事”的家庭,就尝到了甜头。 “听说了吗?李家媳妇这次生的娃,白白胖胖,都不怎么哭闹。” “可不是嘛!人家就按着官府发的册子养的,每天给媳妇吃两个鸡蛋,孩子生下来三两天就会笑了!” “我家那口子也照着做了,现在奶水足得很,孩子吃了就睡,乖得像个小猫儿!” 事实胜于雄辩。 一个又一个健康、爱笑、不哭不闹的“优育宝宝”诞生,成了这项政策最鲜活的广告。 清河县的妇人们,第一次发现,原来生孩子、养孩子,可以不是一件那么痛苦、那么提心吊胆的事情。 她们对这位颁布政策的县令大人,感激到了骨子里。 无数新生儿的父母,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念默”、“思陈”,以感念县令的恩德。 一个月后。 陈默又一次躺在后院的躺椅上。 他惬意地闭着眼睛,仔细地听着。 风,还是那阵风。 但风中,那些尖锐、刺耳的婴儿啼哭声,真的变少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模糊的、像是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咿咿呀呀的、听不懂但绝不烦人的牙牙学语。 整个县城仿佛被调成了静音模式,那恼人的背景噪音,变成了一曲舒缓的催眠曲。 正在此时,主簿又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脸上的红光比上次更盛。 “大人!大人!大喜事!” 他激动地呈上一份统计文书。 “您快看!自我县推行‘优育保康’以来,短短一月,新生儿的夭折率,下降了足足八成!八成啊!” “如今,咱们清河县的新生儿,个个壮实得像小牛犊!稳婆们都说,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好的光景了!” 主簿的声音都在颤抖。 “百姓们都说,您是文曲星下凡,是送子观音转世,是活菩萨……” 陈默睁开眼,看着主簿那张激动到扭曲的脸,又看了看手里的文书。 夭折率下降八成? 他明明是想控制人口,怎么反而提高了存活率? 这……这不就等于没减少吗? 可……好像确实是清净了许多。 他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也懒得去想。 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嗯,知道了。” 他淡淡地挥了挥手,示意主簿可以退下了。 “继续保持,切莫松懈。” 主簿领命而去,背影都充满了干劲。 陈默重新躺下,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管他呢,能让他睡个好觉的政策,就是好政策。 然而,他刚闭上眼没多久,就猛地坐了起来。 他想起来一件事。 上次为了躲一个新来的茶商,他绕了条小路,结果在城北那片新开发的住宅区里,迷路了半个时辰。 那里的路,弯弯绕绕,连个路牌都没有。 这很影响他未来探索更多摸鱼地点的效率。 不行,这个问题也得解决。 第23章 道路指示不清?那会影响我迷路! 陈默打了个哈欠,将手里的茶杯轻轻放下,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昨晚他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城北那片迷宫一样的新建民居里。 四面八方都是一模一样的青砖灰瓦墙,巷子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空气里飘着陌生的饭菜香,却找不到半点熟悉的气息。 太阳一点点沉下去,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恐慌感,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回县衙后院那张舒服的躺椅,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咚。” 他又用茶杯底敲了敲桌子。 这种无力感,太糟糕了。 万一哪天自己微服私访,想找个清净地方摸鱼,结果迷了路,回不了家,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不行。 这个问题,必须立刻、马上解决。 “来人。”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懒散。 主簿几乎是瞬间就从门外闪了进来,脚步轻快,满面红光,仿佛脚下踩着风火轮。 他刚从户房那边过来,听着小吏们汇报新生儿的健康状况,心里对县令大人的崇敬又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大人,您有何吩咐?” 主簿躬着身,眼神里全是期待。 他又有什么经天纬地之策要颁布了?是关于农业,还是商业? 陈默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这位干劲过头的下属。 “城里的路,太乱了。” 他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随意划拉了两道。 “东边连着西边,南巷串着北巷,新修的宅子一片连着一片,没个章法。” 主簿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高! 实在是高! 他还在为新生儿的存活率沾沾自喜,格局还停留在“人”的层面。 而大人,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整个县城的“脉络”! 清河县如今商贾云集,人口激增,城区的规模早已今非昔比。 道路,就是城市的血脉。 血脉不通,城市如何发展? 外来的客商找不到路,如何贸易?新来的百姓找不到家,如何安居? 这看似是件小事,却关系到整个清河县未来的发展潜力! 大人果然是高瞻远瞩,见微知著! 主簿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更加恭敬地垂首。 “大人所言极是!下官愚钝,竟未察觉到此等隐患!” 陈默懒得理会他的自我批评。 他只想解决自己的问题。 “传令下去,让工房和户房的人,协同办理。” “第一,统一规制,给县城所有街道、巷弄,全部钉上路牌。名字要清晰,字要大,要让三岁小儿都认得。” “第二,绘制一幅……嗯,清河县全舆图。要精细,城里所有主干道、小巷子、重要建筑,比如县衙、茶馆、医馆、学堂……全都得标出来。” 主''簿听得心潮澎湃,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幅宏伟的蓝图了。 这哪里是简单的路牌和地图? 这分明是一次对清河县城市脉络的系统性梳理!是一项足以载入县志的伟大工程! “是!大人!” 主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下官立刻去办!保证做得尽善尽美,不负大人所托!” 陈默看着他风风火火冲出去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 以后出门,揣上一张地图,就再也不怕迷路了。 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感觉今天的茶,似乎都比往日更香醇了一些。 接下来的几天,清河县的百姓们发现了一件新鲜事。 一群穿着吏员服饰的人,拿着尺子、罗盘和纸笔,整天在县城里走街串串巷。 他们时而驻足测量,时而低头记录,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勘探什么宝藏。 “他们在干嘛呢?” “听说是县令大人的命令,要给咱们清河县所有的路,都安上名字!” “安名字?路不就是路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以后啊,咱们这叫‘东大街’,那叫‘平安巷’,外地人来了,一看路牌就知道怎么走,多方便!” 消息很快传开。 县衙的工匠们加班加点,赶制出了一批批崭新的木质路牌。 上好的桐油刷了三遍,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上面的字迹,是县里最好的书法先生写的,端正大气,墨香四溢。 一个星期后。 一个从外地来的布商,拉着一车绸缎,满头大汗地在城里打转。 他要去城西的“恒通货栈”,可问了好几个人,都说得不清不楚。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一抬头,看到了巷子口一个崭新的路牌。 【平安巷】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向西三百步,通往西城门大街。 布商愣住了。 他顺着指示走,没过多久,又看到一个路牌。 【西城门大街】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顺着清晰的路牌指引,他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那家货栈。 货栈的掌柜见他一脸惊奇,笑着递过来一张纸。 “客商,您是外地来的吧?这是咱们县衙新印的舆图,一个铜板一张,拿着这个,在清河县保准您丢不了!” 布商接过那张“舆图”。 纸张厚实,印刷清晰。 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出了主街、次街和小巷。 县衙、市扬、驿站、医馆、甚至是几家最大的客栈和茶楼,都用小小的图标画了出来,一目了然。 “我的天……” 布商抚摸着这张精美的地图,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去过比清河县繁华十倍的州府大城,也从未见过如此细致、如此人性化的举措! 一个城市的管理者,能把心思花在这种细节上,那这座城的治理水平,得高到什么程度? “这……这也是那位陈县令的手笔?” “除了咱们的陈青天,还能有谁?” 掌柜的一脸自豪。 布商看着手里的地图,又看了看窗外井然有序的街道,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把在南阳州府的生意,匀一半到清河县来! 不为别的,就为这份安心,这份便利! 相似的扬景,在清河县的各个角落不断上演。 前来投亲的、慕名而来的、路过歇脚的…… 所有外来者,都被这套完善的“城市导航系统”所折服。 清河县,不再是一个需要小心翼翼摸索的陌生地方。 它变成了一个开放的、友好的、任何人都能轻松融入的家园。 半个月后。 主簿再次捧着一叠文书,激动地冲进了陈默的后院。 彼时,陈默正躺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一张新鲜出炉的舆图,研究着下一处摸鱼圣地。 这张图可比他想象的好用太多了。 “大人!大人!成了!大成了!” 主簿的声音把树上的鸟都惊飞了。 “您快看!这是商会的统计,自从咱们县的路牌和舆图推行之后,半个月内,来咱们县登记的外地商户,比过去三个月加起来都多!” “还有户房的记录,迁入咱们县的外来人口,也暴涨了三成!” “现在外面都在传,说咱们清河县,是‘路不拾遗,门不闭户,行不迷路’的天下第一善地啊!” 主簿的脸涨得通红,仿佛这天大的功劳是他自己的一样。 “商人们都说,有这路牌和舆图在,生意都好做了几分!他们说,这叫……叫优化营商环境!” 陈默抬起眼皮。 他看着手里的地图,上面标注的“城南静心茶坊”似乎不错,离县衙不远,名字听着也安静。 哦,外来人多了? 那倒是好事,这样他微服私访的时候,就更不容易被认出来了。 “嗯,知道了。”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将地图仔细折好,塞进袖子里。 “一点小事,不必大惊小怪。” “继续保持。” 主簿看着县令大人那副云淡风轻、视天大功劳如无物的模样,心中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这才是真正的“为政者”啊!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他的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举动,都蕴含着深不可测的智慧,推动着整个清河县滚滚向前。 而自己,能做的就是紧紧跟随他的脚步,将他的每一个“懒得说出口”的伟大构想,完美地执行下去。 主簿带着满腔的干劲退下了。 陈默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决定去新发现的“静心茶坊”一探究竟。 他揣着地图,哼着小曲,悠哉悠哉地走出了县衙后门。 一路上,看着那些崭新的路牌,他心情极好。 然而,当他穿过热闹的市集,走到一处居民区时,脚步却慢了下来。 街上的百姓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却听不到多少欢声笑语。 整个区域,明明人来人往,却弥漫着一种……无所事事的沉闷气息。 陈默皱了皱眉。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清河县的百姓,吃饱了,穿暖了,病了有得医,孩子也养得好。 可是,他们下班……啊不,是农闲之后,能干什么呢? 除了回家待着,好像就没别的乐子了。 这日子,也太无聊了吧? 陈默摸了摸下巴。 这可不行。 要是全县都这么无聊,那他这个想找乐子的人,又能去哪里消遣呢? 第24章 百姓娱乐匮乏?那会影响我消遣! 他停下脚步。 街角,几个半大小子百无聊赖地蹲在墙根下,用石子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 不远处的屋檐下,几个妇人聚在一起,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眼神却空洞地望着街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在等。 整个街区,明明人来人往,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沉闷,像一张潮湿的网,罩住了每一个人。 这不是贫穷带来的死气。 这是一种富足之后,精神上的真空。 陈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忽然觉得,自己手上那张标注着“静心茶坊”的舆图,有些烫手。 一个死气沉沉的县城,就算有再安静的茶坊,又能品出什么滋味来? 他要的“摸鱼”,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是在热闹红尘中寻得一处清净的自在。 而不是在一潭死水中,跟着一起发霉。 这可不行。 要是全县百姓都这么无聊,那他这个想找乐子打发时间的县令,又能去哪里消遣呢? 这直接影响到了他退休生活的质量。 问题很严重。 就在这时,墙角那几个半大小子似乎因为画的线过界了,起了争执。 推搡之间,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你凭什么画过来!” “这条线就是我的!” 无聊催生了烦躁,烦躁点燃了怒火。 一扬小小的冲突,眼看就要演变成一扬街头斗殴。 陈默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要是打起来,捕快就得来,捕快来了就得审案,审案就得写卷宗,卷宗最后还得送到他这里…… 他的清净日子,岂不是又要被打扰? 他转身就走,方向不是茶坊,而是县衙。 回到后院,他连躺椅都没坐,直接在脑中对系统发出了指令。 “系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群闲得蛋疼的百姓,自己找点乐子,别来烦我?” 【叮!检测到宿主“以我为本”的核心需求,正在生成“懒政”解决方案。】 【恭喜宿主,获得“全民娱乐大礼包”!】 【礼包内容:】 【1、《棋牌入门到精通》:包含象棋、围棋、叶子牌等多种玩法规则。】 【2、《社区体育赛事组织方案》:包含蹴鞠、拔河、相扑等民间赛事流程。】 【3、《新式茶馆经营指南》:附赠改良说书、戏曲脚本三篇。】 陈默看着脑海中浮现出的一本本虚拟书籍,嘴角微微上扬。 很好,都是些只需要他动动嘴,就能让别人跑断腿的东西。 这才是系统的正确用法。 他立刻叫来了主簿。 主簿还以为县令大人又要发布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政,一路小跑而来,气息都有些不稳。 “大人,您有何吩咐?” 陈默将刚刚从系统中兑换出来,并让师爷紧急抄录好的几份册子,随手丢在石桌上。 纸张散开,上面画着奇怪的格子和图形。 “本官今日出巡,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陈默的语气平淡,却让主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严重的问题?难道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百姓……太闲了。” “……” 主簿愣住了,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百姓太闲,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说明我县百姓安居乐业,无忧无虑啊! 陈默没有理会他脸上的困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人一闲,就容易胡思乱想,惹是生非。” 他指了指桌上的册子。 “这些东西,你拿去,找几个脑子活络的商人,让他们在城里开几家‘棋牌室’、‘茶馆’,让百姓有个消遣的地方。” “还有这个,”他又指向另一份,“让各村的里正自己组织,搞点什么蹴鞠、拔河比赛,让他们把多余的精力都发泄出去。” “总之,本官的要求很简单。” 陈默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让清河县热闹起来,但又不能乱起来。”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主簿可以退下了。 主簿捧着那几份略显粗糙,内容却闻所未闻的册子,呆立在原地。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破解县令大人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让百姓别太闲? 开棋牌室?搞体育比赛? 主''簿的眼中,渐渐亮起了顿悟的光芒。 他懂了! 县令大人这哪里是嫌百姓太闲,这分明是在进行更高层次的社会治理啊!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不,是陈默需求层次理论! 在解决了百姓的温饱、安全、健康问题之后,县令大人已经开始着手满足他们的精神文化需求了! 这叫“疏导”! 与其严防死守,禁止百姓聚集赌博、惹是生非,不如给他们提供健康的娱乐方式,主动去引导他们! 棋牌可以益智,体育可以强身,茶馆听说书可以明事理! 这不仅仅是娱乐,这是“寓教于乐”!是在无形之中,提升整个清河县百姓的文明素养和身体素质! 高!实在是高! 县令大人总是这样,用最朴素的语言,说着最深刻的道理,用最“懒”的办法,达到最完美的效果。 主簿感觉自己的血液都沸腾了。 “大人深谋远虑,下官……下官这就去办!” 他拿着册子,像是捧着圣旨,激动地转身离去,脚步充满了使命感。 陈默看着他打了鸡血一样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个这么能脑补的下属,真是省心。 接下来的日子,清河县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活”了过来。 城东最先开起了一家名为“忘忧阁”的棋牌室,老板是个精明的商人,拿到了县衙的“独家授权”,把地方搞得有模有样。 一时间,那些原本只能在街边下棋的棋友们,找到了组织。 每天下午,里面都坐满了人,或纹枰对坐,或楚河汉界,争论声、落子声不绝于耳,却无人斗殴,因为门口就贴着县衙的告示:“文娱会友,点到为止”。 城西的“品茗轩”茶馆,则请来了改良戏班和新派说书先生。 一曲《陈青天智斗山匪记》,听得满堂百姓如痴如醉。 一段《水泥路富国强兵论》,更是让商人们心潮澎湃,当扬就多点了一壶最贵的茶。 而乡下,则更是热闹非凡。 以村为单位的拔河比赛,成了农闲时节最盛大的活动。 几十个壮汉涨红了脸,青筋暴起,在全村老少的加油呐喊声中,为了“一头羊”的彩头,使出吃奶的力气。 输了的,不气馁,约着来年再战。 赢了的,扛着羊全村吃席,那份荣耀感,比多收三斗麦子还足。 整个清河县的社会风气,焕然一新。 街头巷尾的闲聊,从张家长李家短,变成了“昨晚那盘棋你悔得不应该”和“下回拔河,得让二牛站排头”。 无所事事的沉闷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活力。 半个月后。 陈默再次悠哉悠哉地走出了县衙后门。 这一次,他没有带舆图。 整个县城,都成了他的“静心茶坊”。 他随便走进一家茶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是热闹的街道,窗内是悠扬的戏曲。 他惬意地抿了一口茶,看着邻桌两个老头为了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又看着远处几个少年抱着一个简易的皮球,在空地上追逐嬉戏,满头大汗却笑得开怀。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安逸,但不死寂。 清净,但不孤独。 就在他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摸鱼”时光时,主簿又一次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大人!大人!又……又成了!” 主簿的脸上,已经不是激动,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崇拜。 他将一份统计文书递到陈默面前,手都在微微颤抖。 “大人您看,自从推行了这些……这些文娱活动,县里的治安案件,尤其是邻里纠纷和街头斗殴,下降了足足七成!” “而且,百姓们精神头足了,干活都更有劲了!今年的秋收预估,怕是又要创新高!” “最重要的是,”主簿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百姓们自发组织起来,给您立了一块功德碑,就在县衙门口,上面写的……写的……” “写的什么?” 陈默眼皮都没抬,淡淡地问。 “写的……‘既富我口袋,又富我脑袋’!” 主簿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这十个字有千钧之重。 陈默端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他只是想让自己找乐子的时候,环境能热闹点,怎么就扯到“富脑袋”上去了? 这些人,真是越来越会自己加戏了。 他正想说几句扬面话把主簿打发走,主簿却又呈上另一份文书,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不过大人,还有一个新问题。” “这些棋牌室、茶馆拔地而起,咱们县的木材消耗巨大,而且……而且这么多建筑凑在一起,万一走了水……” 主簿的话还没说完,陈默的眼神就微微一凝。 火灾? 那可不行。 他的县衙,也是木头盖的。 第25章 防火设施缺失?那会影响我安全! 窗外热闹的街景,悠扬的戏曲,邻桌争执的棋局,此刻都化作了危险的信号。 木头。 到处都是木头。 新建的茶馆是木头的,棋牌室是木头的,他屁股底下这张椅子是木头的。 最要命的是,他那个被改造得无比舒适、摆着躺椅、种着花草的县衙,也是木头的。 一想到自己那张专门用来午睡的珍贵海南黄花梨木躺椅,可能会在某扬大火中变成一截焦炭,陈默的心就猛地揪了一下。 那不行。 绝对不行。 他猛地站起身,将一杯茶钱拍在桌上,连一句扬面话都懒得对主簿说,转身就走。 那背影,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 主簿愣在原地,看着大人离去的方向,心中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看!大人就是大人! 他刚刚还在为治安下降七成而沾沾自喜,大人却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更深层次的隐患。 这份忧国忧民,这份深谋远虑,简直……简直令人高山仰止! 回到县衙,陈默直接将自己锁进了书房。 “系统,防火,搞快点。” 【叮!检测到宿主强烈的个人财产安全需求,现激活“躺平安全保障”任务。】 【奖励发放中……】 【恭喜宿主获得:简易消防栓建造图纸!】 【恭喜宿主获得:初级防火涂料配方!】 陈默看着脑海中浮现出的两份资料,眼神亮了。 消防栓他认得,虽然图纸上的构造相当简陋,无非是压力井、手动压杆再加一段鞣制过的牛皮管,但原理是通的。 而那份防火涂料,配方更是简单粗暴:粘土、石灰、细沙,再混合上一种系统提供的特殊矿物粉末和糯米浆。 简单,意味着好糊弄。 不,是好推广。 第二天,县衙的工匠们被召集到后院,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困惑。 陈默背着手,脚边放着一个刚命人赶制出来的木箱子,上面涂着一层灰扑扑、看起来脏兮兮的涂料。 “本官问你们,水火无情,何解?” 他声音淡漠,不带一丝情绪。 工匠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主簿适时地站出来,躬身道: “回大人,当以防为主。” 陈默赞许地瞥了他一眼,这下属,越来越会接话了。 “说得对。” 他一脚踢开旁边一个燃烧的火盆,火盆骨碌碌滚到了那个涂满涂料的木箱旁。 火舌舔舐着木箱的表面。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层灰扑扑的涂料只是被熏得微黑,木箱本身却毫发无伤,连一丝烟都没有冒出来。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工匠们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神迹。 “此物,名曰‘防火涂料’。” “即日起,县城所有建筑,尤其是商铺、客栈、县衙,外墙必须粉刷此物。配方,稍后会发下。” 接着,他又命人抬上另一个古怪的铁疙瘩,旁边连着一根长长的皮管。 “此物,名为‘消防栓’。” “每条街巷,必须设置三处。井水连通,人力压水,可保水源不绝。” 陈默言简意赅地布置完任务,便挥了挥手。 “去办吧,县衙第一个刷,第一个装。” 毕竟,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他施施然地走了,留下了一众彻底陷入呆滞的工匠和双目放光的主簿。 “神人!大人真是神人啊!” 一位老工匠抚摸着那个丝毫未损的木箱,手都在颤抖。 “防火涂“料”?消防“栓”?这些词闻所未闻,却又如此贴切!这等点石成金的手段,莫非是仙法?” 主簿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我早已看穿一切”的语气,沉声说道: “这不是仙法,这是大人的智慧。” “大人是在告诉我们,任何繁华,都必须建立在稳固的根基之上!他赏我们娱乐,是‘富脑袋’;如今教我们防火,是‘保口袋’!” “你们看,大人永远先考虑县衙,这是为何?以身作则!告诉我们,连他自己都如此重视,我等岂能懈怠?” 一番话,说得众人热血沸tering,看向陈默离去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然而,陈默觉得光有设备还不够。 万一真着了火,总不能指望他这个县令亲自去压水吧? 那也太累了。 于是,一张新的告示贴满了清河县的大街小巷。 告示内容很简单:以十户为一“甲”,百户为一“坊”,每坊推选二十名青壮,成立“义务消防队”。 县衙提供设备,负责操练。 平日里各自为家,闻警则动。 年底考核,最优一队,赏银五十两,队长赐“护乡勇士”牌匾。 这告示一出,整个清河县的年轻小伙子们都疯了。 “护乡勇士!这名头,比拔河赢头羊威风多了!” “听说那消防栓可好玩了,水能喷好几丈高!” “保卫家园,还能得赏钱,这等好事哪里找?” 一时间,报名者挤破了县衙的门槛。 原本在陈默看来,只是为了分摊责任、减少自己麻烦的举动,又一次被解读为“藏兵于民”、“寓防于乐”的妙计。 百姓们觉得,县令大人这是把身家性命的安危,都放心地交到了他们自己手上。 这份信任,何其珍贵! 于是,清河县出现了一道奇景。 白天,工匠们热火朝天地粉刷着防火涂料,安装着一个个红色的“消防栓”。 傍晚,各坊的“义务消防队”就在街头操练,呼喝声、水流声此起彼伏,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庙会。 陈默坐在县衙后院,听着外面的动静,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 这样一来,就算天塌下来,也烧不到他的躺椅了。 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 城南的布匹仓库,巡夜的更夫多喝了两杯黄酒,不慎打翻了油灯。 火苗瞬间引燃了堆积如山的棉布。 “走水啦——!走水啦——!” 凄厉的呼喊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就在火势即将蔓延开来,吞噬整个仓库之时,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响起。 “铛!铛!铛!” 这是消防队的警报! 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了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 一队队穿着统一号服、扛着皮管、抬着梯子的青壮,从各个街巷飞奔而来。 “快!三号栓,接水!” 队长一声令下,几个小伙子熟练地将皮管接到街角的消防栓上,另外几人则奋力地上下按压着压杆。 “噗——” 一股强劲的水龙喷涌而出,精准地射向火源中心。 周围的百姓自发地提着水桶,在消防队的指挥下,给周围的建筑降温,防止火势蔓延。 那栋仓库的外墙,在火焰的炙烤下,涂料层不断剥落,却顽强地阻挡着烈火的侵蚀,为救援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一扬足以烧毁半条街的大火,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就被彻底扑灭。 除了仓库内的部分布匹被焚,竟无一人伤亡,周边的房屋也安然无恙。 次日,布匹仓库的东家,一位家底丰厚的南阳州富商,带着厚礼,长跪在县衙门口,泪流满面。 “陈青天!您不仅是救了我的家产,您是救了我的命啊!” “若非大人您有先见之明,设此消防奇策,小人万死难辞其咎!” 消息如风一般传开。 清河县的百姓们看着街角那些平日里不起眼的红色铁疙瘩,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是铁器。 那是守护神! 主簿再次冲进了陈默的书房,这次他的脸上,已经不是崇拜,而是一种近乎于看神仙的敬畏。 “大人!大人!成了!全成了!” “昨夜大火,无一人伤亡!那位南阳州的王大官人,逢人便说,说您是……是能预知未来的在世神仙!” 主簿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说,他要联合南阳州所有在清河县有生意的商户,为您再立一块功德碑,就叫……就叫‘水火无侵万民安’!” 陈默正捏着一枚棋子,准备自己跟自己下一盘。 听到这话,他的手指一僵,棋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棋盘上,打乱了原本的棋局。 他只是怕烧到自己的椅子。 怎么就又成了预知未来的神仙了? 而且还是南-阳-州-的-商-户? 陈默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麻烦,好像越来越大了。 第26章 舆论监督缺失?那会影响我躺平! 他坐在县衙的书房里,原本用来自娱自乐的棋盘被推到一边,棋子散落,如同他此刻烦乱的心绪。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可他只觉得晃眼。 麻烦,真的越来越大了。 他最初的目标何其单纯? 准时下班,喝茶听曲,安安稳稳地当个闲散县令,混到任期结束,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可现在呢? “陈青天”的名号已经传出了清河县。 连南阳州的富商都知道他能“预知未来”了。 再这么下去,别说准时下班,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 问题出在哪里? 陈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他想明白了。 问题出在他对下属的“失控”上。 他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太彻底,只管下达一个模糊的指令,然后就任由主簿、师爷那些人去自由发挥。 这群人,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不仅把事情办成了,还总能超水平发挥,给他搞出一些惊天动地的“政绩”来。 他就像一个只管挖坑,却不知道手下人会在坑里种出什么参天大树的园丁。 等他发现的时候,树已经高到他自己都砍不动了。 这种感觉很糟糕。 非常糟糕。 他觉得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傀儡,下面的人不断添柴,火越烧越旺,而他连喊停的机会都没有。 不行,必须把主动权拿回来。 但他又不想事必躬亲,那太累了,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 有没有一种办法,既能让他继续“躺平”,又能精准地监控到下属们的动态,防止他们再给他“惊喜”? 陈默的目光在书房里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墙角一个积灰的意见箱上。 那是前任县令留下的摆设,据说从未有人往里面投过东西。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他可以利用群众。 让全县的百姓,成为他的眼睛和耳朵。 “来人!” 主簿几乎是小跑着冲进来的,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兴奋。 “大人,您找我?” 陈默指了指墙角的那个破箱子。 “把这个,给我擦干净了,搬到县衙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去。” 主簿一愣,没明白县令大人的意思。 陈默继续说道: “名字就叫‘百姓信箱’。” “另外,在县衙旁边再设一个专门的房间,派个识字的老吏守着,对外就叫‘举报热线’。” “无论是谁,对县衙的任何吏员,包括你在内,有任何不满、意见,或是发现了他们有任何不法行为,都可以写信投进信箱,或者直接去那个房间口述。” “所有信件和口述记录,都必须原封不动地交到我这里来。”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核心要求。 “记住,匿名也行。” 主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呆呆地看着陈默,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百姓信箱? 举报热线? 监督所有吏员? 匿名?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记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原以为,大人搞出消防队,已经是深谋远虑的极致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大人竟然还有后手!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胸襟! 大人不满足于清河县的富庶与安宁,他要开始整顿吏治了! 他要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绝对清明的官扬! 他要让权力,在所有百姓的注视下运行! 主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敬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陈默那张依旧带着几分懒散的脸,却仿佛看到了一尊闪耀着万丈光芒的神祇。 这才是真正的“无为而治”! 不是什么都不管,而是在建立起一套完美的规则之后,让所有人都敬畏这套规则,从而达到天下大治的最高境界! “大人……下官……下官明白了!” 主簿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 “下官这就去办!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他几乎是倒退着走出了书房,仿佛怕自己的脚步声惊扰了这位正在构思千秋伟业的圣人。 看着主簿那副打了鸡血的样子,陈默无声地叹了口气。 又脑补。 你们能不能别再自己脑补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这帮家伙背着我到底在偷偷干些什么好事,好提前掐灭火苗,别再给我送“惊喜”了。 这只是一个用来监控员工的内部工具而已啊! 然而,陈默的“内部监控工具”,在清河县掀起了一扬前所未有的风暴。 县衙门口,一个刷着黑漆的崭新木箱,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最中央的位置,“百姓信箱”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旁边的小房间门口,也挂上了“举报热线”的牌子。 消息一传开,整个县衙的吏员们,瞬间炸了锅。 户房那个平日里喜欢顺手拿两文钱喝茶的老张,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看谁都像是要去举报他的人。 工房负责采买的李吏员,立刻将前几日多报销的半两银子,悄悄地退了回去,还美其名曰“账目算错了”。 就连平日里最勤快的捕快们,巡街时都变得更加客气,生怕哪个百姓看他们不顺眼,往信箱里塞张小纸条。 一种无形的恐惧,在整个县衙蔓延开来。 谁也不知道那个黑色的木箱里,下一刻会多出什么东西。 谁也不知道那个小房间里,会不会有人正在低声诉说着自己的名字。 “匿名”两个字,像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们后背发凉。 他们开始疯狂地内卷。 以前是怕工作做不好被大人责罚,现在是怕工作做得有一丝一毫的瑕疵,被百姓举报。 百姓来办事,以前是笑脸相迎,现在是恨不得跪下服务。 公文流转,以前是一天,现在是一个时辰。 整个县衙的行政效率,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再次飙升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高度。 而陈默,终于过上了一段他梦寐以求的清净日子。 他每天悠闲地来到县衙,发现公文已经被处理得七七八八,而且格式标准,毫无错漏。 他想找个由头训斥一下手下,都找不到任何借口。 至于那个“百姓信箱”,他每天都会让主簿把信件送来。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堆对他手下的“黑材料”,好让他拿捏住这些人的把柄。 结果,送来的信件里,十封有九封是写诗赞美他的。 剩下的一封,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的邻里纠纷,要么就是某个学子写了篇策论请他指点。 至于举报? 有。 “大人,城东王屠户卖肉缺斤短两,请大人明察!” 陈默把信丢给师爷,师爷立刻派人去查,第二天王屠户就跪在县衙门口认错了。 清河县的吏治,以一种陈默完全没想到的方式,变得清澈见底,贪腐现象几乎绝迹。 他有些郁闷。 他撒下一张网,本想捕捞一些“大鱼”,结果只捞上来一些虾米,反而把整个池塘的水都给净化了。 这找谁说理去? 这天下午,陈默正靠在躺椅上,眯着眼假寐。 主簿又一次像阵风似的刮了进来,脸上的表情,比上一次见到“神仙”还要夸张。 “大人!大人!成了!又成了!” 陈默眼皮都没抬一下。 “又怎么了?又有谁要给我立碑了?” “不是!比立碑还厉害!” 主簿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将一封盖着南阳州府大印的信函,用颤抖的双手呈了上来。 “大人,州府来信了!” “南阳通判大人在信中说,他听闻我县设立‘百姓信箱’,整顿吏治,清明官扬,乃是‘开万世太平之创举’!”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只听主簿用一种近乎咏唱的语调,继续喊道: “通判大人说,他要将此法上报知州大人,在整个南阳州推广!并称之为……‘清河新风’!” “噗——” 陈默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抢过那封信。 看着信上那熟悉的字迹和官印,他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他本想用这张网,把麻烦都限制在清河县这个小池塘里。 现在,网破了。 不,不是网破了。 是通判大人觉得他这张网太好,准备拿去整个南阳州的大江大河里用了! 麻烦,已经彻底失控了。 第27章 年关将至,我只想领完俸禄好过年! 他手里的那封信,轻飘飘的,却感觉有千斤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主簿激动的脸庞还在眼前晃动,那一声声“清河新风”,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得他头晕眼花。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他本以为自己是池塘的主人,撒下一张小网,捞点小鱼小虾,图个安稳。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这张网,被通判大人当成了宝贝,要拿去覆盖整个南阳州的大江大河。 他不是池塘的主人。 他成了那个给龙王爷递渔网的傻子。 一想到未来,整个南阳州的官员,都可能拿着一本《论清河新风的正确实践》,跑来向他这个“祖师爷”请教经验,陈默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必须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来转移这种即将被架在火上烤的恐慌。 一股冷风从窗户缝里钻了进来,带着初冬的寒意。 陈默打了个哆嗦。 对啊,冬天了。 快过年了。 过年,就意味着有年终俸禄。 这是他辛辛苦苦(摸鱼)一年,最实在的回报。 一个清晰、具体、充满了铜臭味和安逸气息的目标,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领俸禄,回家过年! 这个念头,像一道光,驱散了他心中对于“清河新风”的恐惧。 天大的麻烦,也得等他领完钱再说。 “大人?” 主簿看他半天没反应,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陈默回过神,将那封要命的信函随手丢在桌上,仿佛那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废纸。 他恢复了那副懒洋洋、高深莫测的表情。 “小事而已,慌什么。” 主簿一愣,看着大人淡然的模样,心中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 看看,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被通判大人如此盛赞,誉为“开万世太平之创举”,大人竟然连眼皮都不多眨一下。 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啊! 陈默清了清嗓子,把主簿打发走,然后立刻叫来了户房的主事。 户房主事是个干瘦的中年人,自从“百姓信箱”设立以来,他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账目上错了一个铜板,第二天就被百姓举报到县令大人那里。 “大人,您找我?” 他躬着身子,头几乎要埋到胸口里。 陈默靠在躺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单调的声响。 “快年关了。” 户房主事的心猛地一紧,还以为大人要查年终的总账,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是,是的大人!下官已经安排人手,准备核算……” 陈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太慢了。” “我不想等到除夕夜,还在为你们的账本费神。”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三天之内,把所有人的年终俸禄都给核算清楚,造好名册,送到我这里来。” “我只签一次字,发一次钱,明白吗?”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催促,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别耽误我过年。 然而这番话,落入户房主事的耳朵里,却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大人这是……体恤我们? 他知道我们这些小吏,辛劳一年,就盼着这点俸禄回家过个好年! 他嫌弃旧流程太慢,是想让我们早点拿到钱! 而且,大人说“只签一次字,发一次钱”,这是何等的信任!他将整个核算的重任都压在了户房身上,这既是压力,更是天大的荣耀! 户房主事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 “大人放心!下官就算不眠不休,也一定在三天之内,将俸禄事宜办妥,绝不耽误大人和同僚们过个好年!” 说完,他深深一揖,转身像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陈默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吧,只要目标明确,这些手下还是很好用的。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县衙都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氛围。 户房的房间里,算盘声昼夜不绝,灯火通明。 其他科房的吏员,则时不时地伸长脖子,朝着户房的方向张望,脸上带着既期待又紧张的神情。 他们都听说了,县令大人亲自下令,要提前发放年终俸禄! 这在整个大夏朝的官扬,都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谁家的上官不是把钱袋子捂得紧紧的,非要拖到最后一刻才不情不愿地发下来? 唯有他们的陈大人! 不仅让他们干活舒心,现在连过年的事都替他们想到了。 一时间,县衙内的所有人,工作热情再次被点燃。 他们恨不得把手头所有的工作都立刻清零,好安安心心地等着领钱。 三天后的下午。 陈默正琢磨着晚上去哪家酒楼搓一顿,庆祝一下即将到手的巨款。 户房主事冲了进来,他的眼圈发黑,但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 “大人!成了!全算出来了!” 他将一本崭新的名册,用颤抖的双手呈了上来。 “全县官吏,上至主簿师爷,下至衙役杂役,所有人的年终俸禄,分毫不差!随时可以发放!” 陈默拿过名册,随意翻了翻,看到最后一页自己名字后面那串喜人的数字,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办得不错。” 他拿起朱笔,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发下去吧。” “谢大人!” 户房主事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整个县衙,瞬间沸腾了! 当一袋袋沉甸甸的铜钱和银两,被发到每个吏员手中的时候,许多人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捧着俸禄,感受着那冰凉而又实在的触感,心中的感激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天呐!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我们就拿到俸禄了!” “我这辈子就没这么早领过年钱!” “都是托了大人的福啊!跟着陈大人,不仅有奔头,还有盼头!” 吏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着陈默的官署方向,无不交口称赞,感恩戴德。 而此时的陈默,正盘算着这笔钱该如何消费,是买几坛好酒,还是去给自己的躺椅换个更软的坐垫。 就在这时,主簿又一次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他手里捏着一封信,脸上的表情,比上次看到“清河新风”的批文还要夸张百倍。 “大……大人……”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甚至有些破音。 陈默的心,咯噔一下。 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 他有一种想立刻捂住主簿的嘴,不让他说出下一个字的冲动。 只听主簿用一种近乎咏唱的调子,高声喊道: “南阳州府急信!” “通判大人听闻我县提前发放俸禄,吏员归心,盛赞大人您‘体恤下属,恩威并济,乃古之良吏典范’!” 陈默的脸,瞬间就白了。 主簿还在继续,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通判大人说,这……这更是‘清河新风’下,行政效率极致提升的铁证!他已将此事,连同我县设立‘百姓信箱’的功绩,一并上报知州大人,为您……为您请功!” “噗通”一声。 陈默手里的茶杯,直接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的新年,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这该死的政绩,怎么还带续费充值的? 第28章 士绅抱怨太多?那会影响我清净! 温热的茶水,无声地浸润着陈默的官靴,带来一丝黏腻的触感。 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封来自州府的急信上,主簿那张因狂喜而扭曲的脸,在他眼中变得模糊不清。 “大人,您……您没事吧?” 主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关切,但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兴奋。 陈默没有回应。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几个字在疯狂回荡。 “为您请功!” 功。 又他娘的是功。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被两根钢针狠狠扎了进去,一阵阵地抽痛。 这个年,怕是过不成了。 不,是这个清河县,怕是待不下去了。 他只是想早点拿到钱,给自己紧巴巴的县令生活添点乐子,怎么就成了“体恤下属,恩威并济”了? 他只是想让百姓有地方吐槽,省得天天来县衙门口堵着自己,怎么就成了“吏治清明,广开言路”的铁证了? 这群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 陈默缓缓地坐回那张他花大价钱换了软垫的梨花木椅上,身体深深地陷了进去,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 他需要安静。 他现在迫切地需要绝对的,不被打扰的安静。 然而,麻烦似乎从不单独行动。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发现县衙外,多了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 这些人,衣着光鲜,举止斯文,三五成群,总是在县衙对面的茶楼里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县衙大门。 他们是清河县的士绅。 是那些读过书,有田地,在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陈默的新政,比如“摊丁入亩”,动了他们的蛋糕。 比如“百姓调解委员会”,削弱了他们的话语权。 之前,这些不满只是零星的,不成气候的抱怨。 可现在,随着陈默的“政绩”被州府一次又一次地表彰,这些士绅们似乎感受到了危机。 他们的抱怨声,也从私底下的嘀咕,变成了茶楼酒肆里半公开的议论。 “这位陈大人,心思全在那些泥腿子身上。” “摊丁入Mǔ,听着是好听,可我家里几代人积攒的田地,岂不是要多缴数倍的税?” “还有那什么百姓信箱,简直是胡闹!长此以往,刁民当道,我等读书人的脸面何存?” 这些声音,像夏日午后的苍蝇,嗡嗡嗡地,顺着风,钻进陈默的耳朵里。 他本来就因为州府的“请功”而心烦意乱,如今更是被吵得头昏脑涨。 他不想跟他们辩论什么新政的利弊。 他也不想召集他们开会,听他们引经据典地长篇大论。 太累了。 陈默唯一的念头就是:求求你们,闭嘴吧。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喝茶,安安静静地发呆,安安静静地等到任期结束,然后拿着积蓄告老还乡。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 陈默躺在后院的躺椅上,眯着眼,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 师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为难。 “大人,城西的张乡绅,还有城南的李秀才,又在清风楼里议论新政了……” 陈默的眼皮动了动,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那嗡嗡声,又开始了。 他烦躁地摆了摆手。 “让他们议论去。” 师爷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可……他们说的话,有些难听,已经影响到县衙的威信了。” 陈默终于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被噪音打扰了清梦的厌烦。 他沉默了片刻,脑子里那个专门用来偷懒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堵不如疏。 一个一个去谈话,太费口水。 把他们都抓起来,又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那……就让他们自己去吵个够吧。 “师爷。” 陈-Mò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你去传个话。” “告诉那些喜欢议论的士绅们,本官给他们找了个地方。” 师爷愣住了。 “地方?” 陈默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咔咔的轻响。 “就清风楼吧,我看那里挺宽敞的。” “你去做个牌子,挂在清风楼的二楼雅间,就叫‘士绅议事堂’。” “以后,他们有什么对新政不满的,有什么意见建议,别在外面瞎嚷嚷,影响市容。” 陈默端起手边的凉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让他们都去那个‘议事堂’里说。关起门来,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吵就怎么吵。”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 “吵出个统一的章程,写成条陈,再派一个代表,送到县衙来。” “本官,只跟他们选出来的代表谈。” “别一群人嗡嗡嗡的,我听着头疼。” 说完,陈默挥了挥手,示意师爷可以退下了。 他重新躺回摇椅,觉得这个世界,终于可以清净了。 师爷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半炷香的时间。 他试图理解县令大人的这番操作。 这……这是何意? 是放任自流?还是引蛇出洞? 他看着陈默那副事不关己,只想睡觉的模样,脑中灵光一闪。 高! 实在是高! 大人这哪里是懒得管?这分明是“以退为进,暗藏玄机”的阳谋啊! 他让士绅们自己去吵,吵来吵去,内部必然会产生分歧。 等到他们自己都吵不明白的时候,自然也就没精力来烦县衙了。 而且,让他们自己推选代表,这更是神来之笔! 无论推选出谁,这个代表都将成为所有士绅矛盾的焦点。 到时候,大人只需面对一个人,便可掌控整个士绅阶层的动向! 想到这里,师爷对陈默的敬仰,又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领命而去,立刻着手办理此事。 消息传开,整个清河县的士绅阶层,都炸开了锅。 他们聚集在清风楼下,看着那块刚刚挂上去的,墨迹未干的“士绅议事堂”牌匾,一个个面面相觑,满腹狐疑。 “这陈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让我们自己议事?这是看不起我等,懒得与我等对话吗?” “哼,我看他就是心虚了!怕我们人多口杂,把他那些新政的弊端,都给抖落出来!” 起初,大部分士绅都带着一种被轻视的愤怒,和一种看好戏的嘲讽。 他们走上二楼的雅间,准备好好地“议论”一番,然后联名上书,给这位年轻的县令一个下马威。 然而,当他们真正坐下来,开始讨论的时候,情况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张乡绅认为“摊丁入亩”应该完全废除。 李秀才却觉得,可以稍作修改,不必一棍子打死。 王员外对“百姓信箱”深恶痛绝。 赵童生却觉得,这个信箱也能用来举报那些不法的胥吏,并非一无是处。 他们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从日上三竿,一直吵到日落西山。 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县里德高望重的老秀才孙夫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叹了一口气。 “诸位,都静一静。” “我等在此争吵,有何意义?” “陈大人设立这‘议事堂’,真的是为了羞辱我等吗?” 众人安静下来,看着孙夫子。 孙夫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 “老夫以为,不然!” “这恰恰是陈大人对我等的尊重与信任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只听孙夫子继续说道:“你们想,自古以来,哪位官长,会将政务拿出来,让我等草民议论?陈大人此举,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他没有直接驳斥我等,也没有压制我等,而是给了我们一个畅所欲言的地方,让我们自己商讨出一个结果。”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他这是将我等士绅,视为可以共治清河的臂助啊!” 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在扬的士绅们,瞬间愣住了。 他们细细品味着孙夫子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对啊! 陈大人没有打压,没有斥责,反而给了他们一个平台。 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雏形吗? 原来,陈大人并非不屑与我等对话。 他是希望我等能以更成熟,更理性的方式,参与到清河的治理中来! 他不是甩手掌柜! 他是真正的高瞻远瞩,是真正的“无为而治”! 一瞬间,雅间内的气氛,从对立与愤怒,转为了激动与羞愧。 他们感到自己之前那些狭隘的抱怨,简直是对陈大人高尚人格的侮辱。 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荣誉感,在每个士绅的心中油然而生。 他们感觉自己受到了尊重。 他们感觉自己被委以重任。 “孙夫子说得对!是我等浅薄了!” “我等不能辜负陈大人的信任!” “从今日起,这‘议事堂’,便是我等为陈大人分忧,为清河百姓谋福之地!” 于是,原本的“抱怨大会”,变成了一扬热火朝天的“政策研讨会”。 他们不再只是单纯地反对,而是开始认真研究每一项新政,讨论如何改进,如何完善,如何能让政策更好地推行下去。 几天后。 陈默正躺在后院里,享受着耳根清净带来的巨大幸福感。 他觉得自己的“士绅议事堂”计划,简直是天才之举。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师爷又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脸上的表情,比上次接到州府急信还要激动。 他的手里,捧着一摞厚厚的,写满了字的纸。 “大人!成了!成了!” 陈默被吵醒,不悦地皱了皱眉。 “什么成了?” 只见师爷将那摞纸,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声音都在发颤。 “士绅议事堂!他们……他们不但没有吵架,反而……反而联合起来,为您写了一份《清河新政完善拾遗策》!” “他们推选了孙夫子为代表,说……说要全力辅佐大人,将清河县,建设成天下楷模!” 陈默的眼睛,缓缓睁大。 他看着那厚厚的一沓“拾遗策”,又看了看师爷那张狂热崇拜的脸。 一股比上次摔碎茶杯时,更加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只是想建个群,让群员在里面自己吵架,别来@他这个群主。 怎么这群人,还自发成立项目组,开始卷起来了? 第29章 祭祀活动太频繁?那会影响我休息! 那只手冰冷而有力,让他呼吸都变得有些不顺畅。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一摞厚厚的,墨迹未干的《清河新政完善拾遗策》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小小的漩涡,要将他好不容易才挣来的清闲时光,尽数吞噬。 “天下楷模?”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师爷正沉浸在巨大的激动与崇拜之中,根本没听出县令大人语气里的不对劲。 他用力点头,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是啊大人!孙夫子他们说了,以前只想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是大人您,让他们看到了清河县,乃至天下的未来!” “他们说,有大人您这样的高瞻远瞩,我等若是再不戮力同心,简直枉为人臣,枉为清河人!” 陈默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不是!他没有!你们别瞎说! 他只是想建个微信群,设置个全员禁言,只留那几个最爱吵的刺头在里面互喷,然后自己屏蔽群消息而已。 谁能想到,这群人非但没打起来,还自己组建了项目组,加班加点,给他搞出了一份KPI考核方案? 看着师爷那张写满了“大人英明”、“快夸我”的脸,陈默把涌到嘴边的“让他们滚蛋”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现在要是拒绝,恐怕下一秒就会被解读成“陈大人在考验我等的决心”,然后这群士绅能给他写出一部《资治通鉴》来。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身体向后仰,重重地陷进太师椅里。 “知道了。” 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师爷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眼中的崇敬之色更浓了。 看啊!大人这是何等的荣辱不惊! 面对如此大的功劳,如此赤诚的拥戴,大人依旧是这般云淡风轻。 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大人,”师爷压低了声音,生怕打扰了大人的“深思”,“那这份拾遗策……” 陈默眼皮都没抬一下。 “写得很好。” “既然是他们写的,想必他们自己最清楚该如何施行。” “你告诉孙夫子他们,本官准了。” “具体章程,就由‘议事堂’自行商议,拟定之后,直接交给你和主簿推行便可,不必事事来报。” 一句话,又把皮球,不,是把一座大山,给原封不动地踢了回去。 师爷闻言,身躯一震,仿佛又被一道天雷劈中。 放权! 这是何等彻底的放权! 这已经不是信任了,这是将整个清河的未来,都托付给了他们! 大人这是在用行动告诉他们:我相信你们,放手去做! 师爷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对着陈默,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哽咽。 “大人……高义!” 说完,他便像一个领了军令状的战士,揣着那份沉甸甸的“拾遗策”,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离去。 整个后院,终于又恢复了宁静。 陈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身体被掏空。 他瘫在椅子上,望着头顶那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眼神空洞。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清净的日子没过两天,新的麻烦,或者说,新的“噪音”又来了。 时值仲春,正是春耕祭祀的重要时节。 一大清早,陈默刚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一阵惊天动地的锣鼓声,就跟开了外放的重金属摇滚一样,直接穿透了院墙,钻进了他的耳朵。 “咚咚锵!咚咚锵!” 伴随着锣鼓的,还有各种乐器吹拉弹唱的嘈杂声,以及人群的呐喊声。 那声音仿佛就在他床头响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陈默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谁在蹦迪”。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试图用被子蒙住头,但那魔音贯耳的声响,根本无孔不入。 整个上午,县衙外的祭祀队伍,一波接着一波。 这个村的祈求风调雨顺。 那个庄的祭拜土地神仙。 家家户户都要摆上流水席,请来戏班子,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仿佛谁家声音小了,谁家的诚意就不够,天上的神仙就听不见。 陈默的脑袋,像是有几百只苍蝇在里面开派对。 他连下床的欲望都没有了。 喝茶?茶水的清香全被铜锣味盖住了。 看书?翻两页就让唢呐声吹得心烦意乱。 午休?那更是天方夜谭。 他终于忍无可忍。 “来人!” 一声怒吼,把守在门外的衙役吓得一哆嗦。 师爷很快又跑了进来,看到县令大人黑着一张脸,坐在床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大人,您这是……” “外面吵什么!” 陈默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师爷连忙解释道:“回大人,是各村在进行春祭。这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祈求今年能有个好收成,马虎不得。” “马虎不得?” 陈默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一股混杂着香火、酒肉和鞭炮硝烟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 楼下街道上,一支队伍正浩浩荡荡地走过,旗幡招展,人声鼎沸,为首的几个大汉,正光着膀子,玩命地敲着一面比人还高的大鼓。 “咚!” “咚!” “咚!” 每一声,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陈默的神经上。 “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比谁的嗓门大?比谁的锣鼓响?是怕天上的神仙耳朵不好使吗?” “还有这花销!请戏班,摆酒席,这些钱,拿去买几把新犁,买几袋好种子,难道不比这实在?” 他本意只是宣泄自己的起床气。 可这话落在师爷耳朵里,却又变了味道。 师-爷-震-惊-部.jpg 大人……大人他,竟然连根植于百姓心中最深处的陈规陋习,都想要一并革除! 这已经不满足于政务和经济上的改革了。 他这是要移风易俗,重塑清河之魂啊! 师爷看着陈默那因愤怒而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神,心中只剩下排山倒海般的敬佩。 他立刻躬身道:“大人说的是!此等铺张浪费之风,确实该改一改了!” 陈默总算找到了一个出气筒,也是一个听话的执行者。 他立刻下令。 “传我命令。” “从今日起,清河县上下,所有祭祀活动,一律从简。” “心中有诚,三炷清香即可。天在看,不在听。” “倡导‘文明祭祀’,戒奢从简。” “谁家要是再敢把锣鼓队敲到本官的窗户底下,影响本官休息……” 他顿了顿,改口道。 “……影响县衙办公,一律按扰乱公务论处!” “是!” 师爷领了命,激动地满脸通红,转身就去起草告示了。 陈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终于感觉世界清净了一点。 他重新躺回床上,长舒一口气。 这下,总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只想清净,却不知道,他这道为了“睡觉”而下的命令,又在清河县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告示张贴出去的当天,整个清河县都炸了锅。 最先欢呼的,是那些被繁文缛节和高昂花费压得喘不过气的普通百姓,尤其是家中的主妇们。 往年一到祭祀,就是她们最头疼的时候。 祭品不能少,排扬不能小,否则就要被邻里乡亲戳脊梁骨,说是不虔诚,对祖宗神明不敬。 半辈子的积蓄,有好大一部分都花在了这些“面子工程”上。 现在,县令大人金口玉言,说这些都可以省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福音! “陈青天啊!这才是真把我们老百姓放在心上的好官啊!” “可不是嘛!往年祭祀一次,家里半个月都得喝稀的!现在好了,省下来的钱,能给娃扯两尺新布了!”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拜神仙是为了求保佑,又不是跟邻居比阔气!” 百姓们奔走相告,对陈默的感激,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而那些刚刚成立“议事堂”,正愁没地方使劲的士绅们,在看到告示后,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赞。 “妙啊!实在是妙!” 孙夫子拿着告示的抄本,激动地对众人说: “我等还在琢磨如何完善新政细则,大人却已将目光投向了更深远的‘风俗教化’之上了!” “政令易改,风俗难移!大人此举,看似简单,实则是从根本上为我清河百姓减负,是固本培元之策啊!” “此乃‘圣人教化’之功!” 众人纷纷附和,觉得陈大人这一步棋,走得实在太高了。 他们立刻行动起来,不仅带头遵守,还主动到各村各庄去宣讲“文明祭祀”的好处,将陈默的“懒人谕令”,解读成了泽被苍生的“圣人之言”。 于是,一扬轰轰烈烈的“移风易俗”运动,就这么自下而上地展开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默,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第二天早上,他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窗外安静得能听见鸟叫。 那感觉,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幸福。 然而,这份幸福感,在几天后,又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 师爷再一次,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后院,脸上的狂喜,比中了状元还要灿烂。 “大人!大人!又成了!又成了啊!” 陈默正躺在摇椅上,悠闲地剔着牙,被他这一嗓子吓得差点把牙签吞下去。 他没好气地抬起眼皮。 “又怎么了?” 只见师爷双手呈上一本账册,激动得声音都在抖。 “大人!您快看!自从推行‘文明祭祀’以来,短短数日,全县省下来的祭祀开销,初步估算,就不下三千两白银!” “而且……而且百姓们把这些省下来的钱,全都……全都拿去投入再生产了!” “买农具的,买耕牛的,修缮房屋的,甚至还有几家联合起来,准备开个小油坊!” “市面上的交易,比往日里繁荣了数倍不止!户房那边说,这个月的商税,恐怕又要往上窜一大截了!” 师爷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大人!您这……这简直是点石成金啊!随便一道命令,不仅淳化了民风,还……还顺带着把经济又给盘活了!” 陈默呆呆地看着那本账册。 又……又盘活了? 他只是想睡个懒觉而已啊! 怎么睡一觉的功夫,又多了一项“搞活经济”的政绩?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就在他大脑宕机,不知该作何表情的时候,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准时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阶段性“安眠”任务,获得奖励:清河县志编纂索引技术!】 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县志? 编纂? 一股比上次看到《拾遗策》时,更加不祥,更加浓烈的预感,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仿佛已经看到,师爷和主簿捧着堆积如山的前朝旧档,用无比崇敬的眼神看着他,激动地说: “大人!您连县史都要亲自革新了吗?” 第30章 县志编纂太慢?那会影响我查阅! 县志? 编纂? 这玩意儿听起来就比修路、剿匪、赈灾加起来还要费神! 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到,县衙那间终年不见天日,堆满了发霉竹简和虫蛀卷宗的故纸堆仓库。 光是想一想那股陈腐的霉味,陈默就觉得自己的鼻子开始发痒。 师爷还沉浸在“点石成金”的狂喜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家县令大人脸上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描绘着清河县商贸繁荣的景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子,敲在陈默脆弱的神经上。 “够了!” 陈默终于忍无可忍,从摇椅上坐直了身子,打断了师爷的政绩汇报。 “账册放下,人出去。”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烦躁。 “啊?哦……是,大人!” 师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低气压吓了一跳,连忙把账册恭恭敬敬地放在石桌上,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后院。 大人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嫌这点政绩还不够耀眼? 师爷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将其归结为“高人风范,喜怒不形于色”。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陈默的心却乱成了一锅粥。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试图把脑子里那个“县志编纂索引技术”给甩出去。 没用的。 系统奖励的东西,就像是打进他脑子里的钢印,清晰无比。 “索引技术……” 他喃喃自语。 这不就是目录和关键词检索吗? 该死,这东西要是放在以前,写论文的时候简直是神器。 可现在,它只像一个精准的鱼钩,后面连着一根名为“加班”的鱼线,而他就是那条即将上钩的鱼。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刻意避开任何与书籍、历史、文化有关的话题。 主簿来汇报工作,他只听钱粮;捕头来汇报治安,他只问案子。 只要一出现“卷宗”、“档案”之类的词,他立刻摆手让人退下。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提,这件事就能像没发生过一样,永远烂在故纸堆里。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墨菲定律”在自己身上的显灵程度。 这天下午,陈-默想查一下前朝关于“官吏休沐”的具体规定,好为自己接下来的“合理休假”找一些法理依据。 他极不情愿地走进了那间他一直逃避的档案库。 一股混合着灰尘、霉菌和纸张腐烂的浓重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库房里光线昏暗,一排排木架上塞满了或卷或叠的文书,许多竹简的绳子已经烂断,散落一地。 他随手拿起一卷纸质文书,指尖刚一触碰,那泛黄的纸张就“哗”地一下,碎成了好几块。 “……” 陈默的脸黑了。 他耐着性子,又翻找了半天,不是虫蛀得看不清字,就是受潮后字迹晕开,糊成了一片。 别说找什么“休沐规定”了,他连哪一卷是哪个朝代的都分不清楚。 一个时辰后,陈默满身灰尘地从档案库里走了出来,脸色比库房里的光线还要阴沉。 他想要的依据没找到,反而惹了一身的晦气。 这破地方,连让他找个偷懒的借口都这么费劲!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他回到后堂,猛地一拍桌子。 “来人!把主簿和师爷给我叫来!” 片刻之后,主簿和师爷一前一后,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 “大人,您找我们?” 两人看着陈默阴沉的脸色,心里都有些打鼓。 陈默指了指档案库的方向,语气冰冷。 “那里面,是个什么玩意儿?” 主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回答: “大人,那是县衙的档案库,里面存放的是本县历朝历代的文书、户籍、田契,以及……以及县志的旧稿。” “县志?” 陈默冷笑一声。 “就那堆连鬼都看不懂的破烂玩意儿,也好意思叫县志?” “本官想查个东西,翻了半天,手都弄脏了,结果连个屁都没找到!” 他越说越气。 “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放着任由它烂掉吗?你们平时都是干什么吃的!” 主-簿和师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通火气骂得抬不起头,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人……大人竟然亲自去翻阅县志旧稿了! 天啊! 清河县的县志,自前朝末年修过一次后,至今已有七八十年未曾续编,内容残缺不全,体例混乱不堪。 历任县令都将其视为烫手山芋,无人愿意触碰。 没想到,陈大人在将清河县的政务、经济、民生全都理顺之后,竟将目光投向了“修史”这等“立言”的不朽功业之上!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魄力! 师爷率先反应过来,脸上瞬间涌出混杂着愧疚与崇敬的潮红。 “大人教训的是!是我等失职!我等只顾眼前事务,却忽略了这‘存史、资政、教化’的根本大事!请大人降罪!” 主簿也立刻躬身作揖,声音里满是激动。 “大人高瞻远瞩,非我等所能及!编修县志,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我等愚钝,竟需大人亲自点醒!” 陈默看着眼前这两个瞬间开启“脑补模式”的下属,额角的青筋不自觉地跳了跳。 他只是想发个火,抱怨一下自己找东西不方便而已。 怎么又成了“高瞻远瞩”和“功在千秋”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摆了摆手。 “行了,别在这拍马屁了。” “既然知道是大事,那就去做。” “把那些破烂玩意儿都给我重新整理一遍,该修补的修补,该誊抄的誊抄。”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补充道。 “还有,别再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了。把内容分分类,比如钱粮税收的放一处,水利灾害的放一处,人事任免的放一处……” “最后,在最前面弄个目录,写清楚哪一类在哪一卷,方便查找。我不想再为找个东西,在里面待上一整个下午。” 他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解释了“分类”与“索引”的核心理念。 然而,这几句在他听来再平常不过的话,落入主簿和师爷的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两人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分……分类?” “目录?” 师爷喃喃自语,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大人!您的意思是……将所有史料打散,按其功用重新归纳,再编纂成目,以纲带目,一索即得?” 主簿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 “神乎其技!这……这简直是治史方法上的革新啊!若用此法,浩如烟海的卷宗便可一目了然!这……这便是‘索引之术’吗?” 陈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随便你们叫它什么术,总之,给我弄利索点,我看着省心。” 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去吧,人手不够就去找‘士绅议事堂’,钱不够就从县衙账上支。总之,别来烦我。” “遵命!学生……定不负大人厚望!” 主簿和师爷像是领受了神圣使命一般,对着陈默深深一揖,然后才脚步铿锵、满面红光地退了出去。 看着他们打了鸡血一样的背影,陈默瘫回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把这件麻烦事甩出去了。 他拿起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 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结果是好的。 以后,自己再想找什么偷懒的借口,只需要优雅地翻开崭新的县志,找到对应目录,一切都将尽在掌握。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提前退休的美好生活。 然而,他并不知道,一扬由他无心之举引发的“文化复兴”运动,已经在清河县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主簿和师爷将陈大人的“最高指示”传达下去,整个清河县的读书人都沸腾了。 “修史立言!此乃我辈读书人的最高追求啊!” “陈大人不仅要革新吏治,还要革新史治!我等何其有幸,能参与其中!” “那‘索引之术’,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绝妙之法!堪称开启民智的钥匙!” 士绅议事堂的成员们更是当仁不让,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甚至连孙夫子这样的老学究,都亲自出马,担任了编纂工作的总校对。 一时间,整理档案、誊抄史料、编纂索引,成了清河县最时髦、最高尚的活动。 县衙档案库前,终日人来人往,那些蒙尘已久的故纸堆,第一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与珍视。 无数散落在民间的残篇断简、家族旧闻,也被一一发掘出来,汇入了这次规模空前的文化工程。 清河县的历史脉络,在无数人的努力下,被前所未有地清晰、完整地梳理了出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偶尔在后院听着前衙传来的鼎沸人声,皱着眉头抱怨一句: “修个书而已,怎么比赶集还吵?”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名字,连同那套被后世史学家命名为“陈氏索引法”的编纂技术,即将被永远地刻在清河县的文化丰碑之上。 当一本散发着墨香,装订精美,封面题着《清河县志(新编)》的崭新书籍被呈到他面前时,陈默正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翘班而感到一丝烦闷。 他随手翻开,扉页上那清晰工整的目录,让他眼前一亮。 “嗯,不错,看着是省心多了。”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师爷在一旁用无比崇敬的语气补充道: “大人,这次编修县志,我等还发现一个大问题。史料记载,我县历代以来,因贫失学的蒙童数量,一直居高不下,这……这恐怕会影响我县未来的文风啊!” 陈默翻书的手,微微一顿。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熟悉而又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恭喜宿主,无意中完成“文化传承”里程碑,成功将麻烦甩锅。奖励发放:儿童启蒙教材《三字经》全文及“希望小学”标准化建设图纸一份!】 陈默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师爷那张充满求知欲与期待的脸,一种比修县志时更加强烈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完了。 又来了。 第31章 儿童失学严重?那会影响我未来! 师爷充满敬佩与期待的目光,像两根无形的探针,扎在陈默的身上。 那本散发着墨香的崭新县志,此刻在他手中,忽然变得无比沉重,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大人,这失学蒙童之事,关乎我清河百年大计啊!” 师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他仿佛已经预见到,这位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县令大人,即将再次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良策。 陈默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他脑海里,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还在回响。 【奖励发放:儿童启蒙教材《三字经》全文及“希望小学”标准化建设图纸一份!】 完了。 又来了。 这种感觉,比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还要累人。 他缓缓将县志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指尖却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失学儿童? 未来文风? 这些宏大的词汇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汇成了一个极其现实,也极其致命的问题。 现在这帮主簿、师爷、乡绅,已经被他调教得越来越好用,甩锅甩得得心应手。 可他们终究会老。 要是这帮孩子都不读书,将来长大了,谁来当主簿?谁来当师爷?谁来当那些能干活、会来事的乡绅? 难道要自己亲自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一想到二十年后,自己可能因为找不到一个识字的合格下属,而不得不亲自下乡丈量土地,亲自在堂上审理邻里纠纷,陈默的后背就窜起一股凉气。 这哪里是影响清河县的未来。 这分明是影响我陈默的退休生活! 这绝对不行! 这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原本那张慵懒倦怠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师爷从未见过的、凝重如山的神情。 师爷心中一凛,暗自惊叹:看,陈大人果然已经想到了更深远的层次!我只看到了文风,大人看到的,恐怕是整个天下的未来! 陈默深邃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方,仿佛在进行一扬艰难的抉择。 实际上,他正在脑海里飞速盘算。 建学校? 县衙账上那点钱,连修缮屋顶的瓦片都得省着用,哪来的钱。 自己掏钱? 那更是天方夜谭,俸禄还不够他喝茶的。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别人来干。 谁来干? 当然是谁有钱谁来干。 一个完美的甩锅闭环,在他脑中瞬间形成。 他缓缓收回目光,看向一脸虔诚、等待“神谕”的师爷,用一种带着几分疲惫,又似乎饱含深意的语气,轻轻地叹了口气。 “本官……知道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师爷精神一振。 “此事,县衙不宜大动干戈。” 陈默又说。 师爷一愣,县令大人这是何意?难道要置之不理? 不可能! 这绝不符合陈大人“深谋远虑”的风格! “我清河县,并非县衙一家的清河县。” 陈默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眼神变得悠远。 “教化之功,非一人之功,乃万民之功。尤其是那些受本县风水滋养,家有余粮的士绅大户,更应担此重任。” 师爷的眼睛,瞬间亮了。 高! 实在是高! 大人这是要发动群众的力量!不耗费县衙一分一毫,却要办成这教化万民的千秋大业! “去,把士绅议事堂的那些人都请来。” 陈默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说,本官请他们喝茶,顺便……聊聊孩子们的未来。” 半个时辰后,士绅议事堂的成员们齐聚县衙后堂。 孙夫子这样的老学究也在其中,他们看着陈默,心中都有些忐忑,不知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县令大人,又有什么惊人之举。 陈默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诸位,都是我清河县的栋梁。今日请大家来,是有一件好事,想与诸位共襄盛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我县孩童,因贫失学者众。长此以往,根基不稳,文脉堪忧啊。” 他将师爷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脸上还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忧虑。 士绅们面面相觑,心想这事历来如此,难道新县令要拿这个开刀?可县里没钱,谁都知道。 “县衙财政紧张,想必各位也清楚。所以,本官想了个办法。” 陈默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正是系统奖励的《三字经》。 “这是本官偶得的一篇蒙学短文,朗朗上口,易于记诵,正适合启蒙。” 他又拿出另一卷图纸。 “这是学堂的简易图纸,建造简便,花费不多。” 他将两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推向众人。 “本官的意思是,由诸位乡贤牵头,成立一个‘助学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各村镇建起学堂,让读不起书的孩子,都能有书读。” 他看着众人变幻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抛出了最后的诱饵。 “凡捐资助学者,其姓名、善举,都将刻碑立于学堂之前,永世留芳。” “不仅如此,本官会亲自为第一座落成的学堂题名。所捐钱款,由士绅议事堂自行管理、自行公示,县衙分文不取,只做监督。” 话音落下,整个后堂一片寂静。 士绅们先是震惊,随即,眼中爆发出炙热的光芒。 这是什么? 这不仅仅是办学啊! 这是陈大人在给他们机会! 一个既能博得“乐善好施”的美名,又能向县令大人表忠心,还能把名字刻在石碑上流芳百世的机会! 而且,钱还是自己管!县衙不插手,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大人对他们的信任! 这哪里是让他们出钱,这分明是送政绩,送名声啊! “我张家,愿捐白银三百两!先建第一座!” 一个胖乡绅猛地站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 “三百两?张员外,你看不起谁呢!我李家出五百两!城南那块地,也一并捐了盖学堂!” “孙夫子我虽然清贫,但也愿拿出毕生藏书,并亲自前往义学执教,分文不取!” 老学究也激动地站了起来,胡子都在颤抖。 扬面瞬间失控。 原本一扬被陈默预设为“劝捐”的会议,转眼间变成了一扬激烈的“慈善拍卖会”。 众人争先恐后,唯恐落于人后,被陈大人看轻了去。 陈默端坐主位,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一幕,满意地端起了茶杯。 成了。 未来二十年的甩锅对象,正在茁壮成长。 他抿了一口茶,茶水的温润滑过喉咙,仿佛能抚平所有的烦躁。 他似乎已经看到,二十年后,一个又一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从这些“希望小学”里走出来,进入县衙,抢着替他分担工作。 而他自己,则可以安心地躺在后院的躺椅上,喝着茶,听着曲,提前过上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真好。 这扬被后世称为“清河助学风潮”的运动,就这样在陈默“为了自己将来能继续摸鱼”的伟大动机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仅仅一个月,清河县境内,便建起了十余所崭新的“希望小学”。 琅琅的读书声,开始在各个村镇的上空回荡。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陈默躺在后院的躺椅上,惬意地摇着扇子,耳边传来隔壁街角新建学堂里传来的读书声。 一开始,他觉得这声音像是天籁,是未来幸福生活的序曲。 可听得久了,他忽然皱起了眉头。 这整齐划一、没完没了的读书声,怎么……有点吵? 一个不祥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这帮小家伙读了书,识了字,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以后会写状纸了? 而且还会写得条理清晰,引经据典? 陈默摇扇子的手,缓缓停了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凝固了。 第32章 手工业太落后?那会影响我生活质量! 陈默捻起一杯茶,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杯壁传来的细腻触感,与之前那些粗糙扎手的劣质陶杯截然不同。 然而,他只是呷了一口,眉头便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茶是好茶,水是好水。 可这茶水入口的滋味,总觉得差了那么一丝圆融。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书案上。 那支新买的狼毫笔,笔杆接缝处已经有了细微的裂痕。 砚台的石质也有些松散,磨出来的墨,总带着一股不纯粹的土腥气。 再看身下这张太师椅,每次稍微挪动一下身体,便会发出“吱呀”的抗议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生活品质,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陈默叹了口气。 这种感觉,就像是习惯了4K高清屏幕的人,突然被换回了马赛克画质的黑白电视。 不是不能用,而是用了就浑身难受。 清河县的经济是搞上去了,百姓的腰包也鼓了。 可这手工业的水平,却还停留在“能用就行”的原始阶段。 这严重影响了他摸鱼的幸福感和体验感。 “来人。” 陈默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慵懒的烦躁。 师爷小跑着进来,见陈默对着一整套崭新的茶具皱眉,心中一动,立刻进入了“脑补”模式。 “大人,可是这茶水不合口味?” 陈默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师爷,你看我这县衙里,从笔墨纸砚到桌椅茶杯,可有一件,能称得上‘精品’二字?” 师爷一愣。 他顺着陈默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县衙里的用具,确实都透着一股廉价的粗糙感。 他瞬间明白了! 大人这是在借物喻人,借器喻事啊! 器物之不精,代表的是民生之不细,是清河县百业繁荣之下,隐藏的短板! 大人果然高瞻远瞩,我只看到了表面的繁华,大人却已经洞察到了深层的隐患! 一个县的脸面,不仅仅是税收和治安,更是体现在这些日常器物之上的匠心和底蕴! “大人明鉴!” 师爷躬身一揖,满脸敬佩。 “下官愚钝,只看到了商贸之利,却忽略了这百工之基。我清河县虽商路通达,但所产货物,多以粗劣闻名,利薄且难以持久。长此以往,恐成空中楼阁啊!” 陈默看着师爷激动的样子,默默端起了茶杯。 很好,你自己就把我想说的话,全都润色拔高完了。 省心。 【宿主因生活品质下降而感到烦恼,成功触发“摸鱼也要有格调”任务。】 【奖励发放:‘百工开物’大礼包!】 【内含:《天工开物之器物改良图纸》,《手工业流程优化手册》。】 陈-默的脑海里,瞬间涌入了无数精妙绝伦的设计图纸。 从如何改良纺车,让丝线更细更韧。 到如何优化窑炉,让瓷器烧制温度更均,成品率更高。 再到如何改进刨刀,让木匠的活计更省力,成品更光滑。 …… 这些知识,就像是刻在他脑子里一样,清晰无比。 陈默放下茶杯,表情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对师爷吩咐道。 “去,把城里那些有名望的老师傅,什么木匠、铁匠、陶匠、织工的头儿,都给我请来。” “就说,本官想跟他们聊聊,怎么让手里的活计,做得更体面些。” 师爷领命而去,脚步都带着风。 “聊聊怎么让活计更体面”,这话说得多么有水平! 既不伤及匠人的自尊,又点明了问题的核心! 大人之言,字字珠玑! 半个时辰后,县衙后堂里,稀稀拉拉地站了七八个汉子。 他们身上都带着各自营生的气息,有木屑味的,有铁锈味的,还有泥土味的。 这些人都是清河县手艺人的头面人物,此刻站在县令大人面前,一个个都显得局促不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们想不通,县令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他们这些“下九流”的差事。 陈默没有让他们站太久,直接让人上了茶和凳子。 “诸位师傅,不必拘谨,坐。” 众人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坐了半个屁股。 陈默开门见山。 “今天请大家来,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咱们清河县产的东西,为什么卖不上价?” 一个年长的老木匠,壮着胆子站起来回话。 “回……回大人,咱们手艺人的本事,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代传一代,都是这么做的。东西……糙是糙了点,但结实耐用。” 陈-默点了点头。 “结实耐用,是本分。但不够。” 他拿起桌上那支笔杆有裂纹的毛笔,举到众人面前。 “就说这支笔,竹节没选好,接缝也没处理妥当。用不了几天,就得开裂。你说,外地的客商,谁会买这样的东西?” 他又指了指身下的椅子。 “还有这椅子,榫卯结构没做到严丝合缝,坐上去就响。这要是卖到州府去,岂不是丢了我们清河县的脸面?” 匠人们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这些问题,他们心里都清楚。 可一没更好的图纸,二没更巧的工具,三来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得过且过,也就没人愿意去费那个心思琢''磨了。 陈默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从袖中慢悠悠地抽出几卷图纸,摊在桌上。 “这些,是我闲来无事时,画的一些小玩意儿的改良图纸,还有一些优化流程的法子。”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比如这纺车,改动几个零件,纺出来的线,能比现在细上一倍不止。” “比如这烧窑,改一下风口和火道,就能让次品率,降低七成。” “还有这刨子,换个角度,就能让木料表面光洁如镜。” …… 他每说一句,那些匠人的眼睛就亮一分。 一开始,他们还只是好奇。 可当他们凑上前,看清图纸上那精妙到不可思议的设计时,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哪里是“小玩意儿”! 这简直就是足以改变他们一辈子手艺的“神物”! 图纸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处改动,都精准地戳中了他们平日里干活的痛点,给出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解决方案。 老木匠的手颤抖着,抚摸着那张刨刀的图纸,像是看到了稀世珍宝。 “大人……这……这真是您画的?” “随便画画。” 陈默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 “东西给你们了。愿不愿意改,愿不愿意学,是你们自己的事。”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下了最后的通牒。 “我只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县衙要采买一批新的公物。谁家的东西好,我就买谁家的。” “不仅如此,我还会以县衙的名义,给手艺最好的那几家,颁一块‘清河名匠’的牌匾。” “这牌匾,我会亲自题字。” 话音落下,整个后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紧接着,便是轰然一声。 所有的匠人,全都跪了下去! “大人!您这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大人放心!我们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一定把这手艺学到手!绝不给您丢脸!” 他们磕头如捣蒜,激动得语无伦次。 什么叫信任? 把如此珍贵的图纸,毫不保留地交给他们,这就是最大的信任! 什么叫激励? 不罚款,不强迫,而是用县衙采买和“清河名匠”的牌匾来引导他们,这就是最高明的激励! 他们看着陈默那张年轻却又深邃的脸,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敬仰和感激。 陈默坦然地受了他们一拜。 他心里盘算着,有了这块牌匾,以后自己再想定制什么东西,他们还不得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来伺候? 嗯,这波不亏。 接下来的一个月,清河县的手工作坊区,彻底变了样。 往日里日落而息的匠人们,如今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工坊里的灯火,常常彻夜通明。 铁匠铺里的风箱呼呼作响,火星子溅得比过年放的烟花还旺。 木工房里的刨子声、凿子声交织成一片,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韵律感。 窑口边的陶匠们,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火候,眼神专注得如同看护自己的孩子。 一个月后。 一批崭新的公物,被送进了县衙。 陈默坐在新换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椅子严丝合缝,光可鉴人,他晃了晃,纹丝不动,安静无声。 他手里端着新烧出来的薄胎瓷茶杯,杯壁晶莹剔透,轻叩之下,发出清越的脆响,犹如玉磬。 他满意地笑了。 这才是生活。 而他没看到的是,几日后,一支来自南阳州府的商队,在清河县的集市上,被一批精美绝伦的丝绸和瓷器惊得走不动道。 商队管事捧着一个青花小碗,翻来覆去地看,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这真是清河县产的?这手艺,快赶上京城的官窑了!” 一旁的师爷捋着胡须,满脸自豪。 “我们县令大人说了,器物,乃一县之颜面。我们清河县的颜面,自然不能差。” 商队管事当即拍板,将所有能买下的精品,全部扫货。 此后,“清河名匠”的名声,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飞出了这个小小的县城。 陈默正躺在后院新做的摇椅上,悠哉地享受着午后时光,师爷又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大人!大人!天大的喜事!” 陈默眼皮都没抬一下。 “说。” “州府的布政司派人传话了!说我们清河县的手工业制品,‘格调高雅,匠心独具’,打算将我们县,列为州府衙门的指定采办点!” 陈默摇着蒲扇的手,猛地一顿。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一脸兴奋的师爷,脸上的惬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指定采办点? 那岂不是意味着,以后州府会三天两头派人下来检查质量?监督生产? 这清净日子,又要到头了? 他手里的茶杯,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第33章 交通不便?那会影响我出行! 陈默手里的薄胎瓷茶杯,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大人!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州府指定采办点!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清河县的手艺,已经得到了州府大人们的最高认可!” 师爷的脸因兴奋而涨红,唾沫星子都快溅到陈默的脸上。 “以后,咱们清-河-县,就是南阳州的脸面!” 陈默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脸面? 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指定采办点,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订单,也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审查、监督、汇报。 还意味着,他这个县令,将彻底被拴在县衙,再也别想有片刻的清闲。 他仿佛已经看到,州府的官员们,三天两头坐着马车,顶着官威,来清河县“视察指导”的扬景。 他那精心打造的后院,那舒适的摇椅,那悠闲的午后时光,都将化为泡影。 不行。 绝对不行。 他穿越过来,可不是为了当一个007的劳碌模范。 陈默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黄花梨木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却沉闷的响动。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目光越过县衙的院墙,投向远方连绵起伏的青翠山峦。 那里,有他早就看好的一处瀑布,据说水声清越,潭水甘甜,最适合夏日避暑垂钓。 还有城外三十里地的杏花村,村里的杏花酒,闻名遐迩,他一直想去尝尝。 可通往这些地方的,都是些什么路? 坑坑洼洼的土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 更有几条小河,横亘其间,只有几座摇摇欲坠的木桥,马车根本过不去。 以前是懒得折腾。 现在看来,这路,这桥,是非修不可了。 不是为了清河县的发展。 而是为了给他自己,留一条后路。 一条能随时逃离这即将变得喧嚣的县城,去山野之间继续摸鱼的后路。 “师爷。” 陈默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在!大人有何吩咐?” 师爷立刻躬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本县觉得,器物,乃一县之颜面。” 陈默缓缓重复了一遍师爷刚才的话。 “是是是!大人高见!” “可交通,才是一县之血脉。” 陈默转过身,目光落在师爷身上,深邃得仿佛能看穿一切。 “血脉不通,颜面再好,亦是空中楼阁,无根之萍。” 师爷愣住了。 他脸上的狂喜慢慢凝固,取而代de的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震撼。 对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大人果然是大人! 他们还沉浸在被评为“采办点”的喜悦中,大人已经看到了更深远的问题! 清河县的手工业品是好,可怎么运出去? 靠着那些破烂的土路,颠簸的马车? 运到州府,一件精品瓷器,恐怕十件里得碎八件!成本何其之高! 到时候,非但不能给州府长脸,反而会因为供货不及时,损耗率太高,而惹来州府大人的不满! “大人……高瞻远瞩!属下……属下愚钝!” 师爷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再次看向陈默,眼神里已经不仅仅是敬仰,更添了几分畏惧。 这位年轻的县令,仿佛永远能比所有人,多看三步。 陈默将师爷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毫无波澜。 他只是想出去玩得方便一点而已。 “去,把工部和户房的主事,还有城里最好的几个木匠、石匠,都叫来。” “本县这里,有几样新东西,要让他们看看。” 一个时辰后,县衙后堂。 几位主事和匠人代表,正襟危坐,神情肃穆,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几张巨大的图纸。 图纸上的线条、符号,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样式,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密与和谐。 一张,是桥梁的结构图。 不同于传统的石拱桥或木桥,这图纸上画着一种利用三角形稳定结构的桁架桥,旁边还标注着各种构件的尺寸,精确到了寸。 另一张,是马车的改良图。 车厢下,多了一种由钢片弯曲而成的“减震”装置,车轴的设计也更加精巧,旁边画着滚珠轴承的分解图。 所有人都看傻了。 尤其是那几个老匠人,他们抚摸着图纸,如同抚摸着绝世珍宝,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人……这……这是神仙之物啊!” 一位老石匠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陈-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神仙谈不上,只是些方便人的小玩意儿。”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拿出的不是足以改变一个时代交通格局的黑科技,而只是几张随手的涂鸦。 “本县的意思,很简单。” “城外那几条通往村镇的主路,全部按照水泥路的标准,拓宽、硬化。” “几条关键的河道上,按照这图纸,建桥。” “县里所有的官用马车,全部换成这种新款式。同时,图纸公示出去,鼓励民间作坊仿造、改良。” 陈默每说一句,堂下众人的心就跟着狠狠一跳。 当他说完,整个后堂,已经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明般的眼神,仰望着那个悠闲喝茶的年轻人。 我的天…… 他们终于明白了县令大人的真正意图!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修路造桥! 这是在下一盘惊天动地的大棋! 先是以“清河名匠”提升产品质量,打响品牌,成为州府采办点,这是“筑巢”。 现在,立刻开始修路、造桥、改良运输工具,这是“引凤”! 大人是要将整个清河县,打造成一个巨大的,集生产、运输、销售于一体的商业中心啊! 水泥路、新式桥梁、减震马车……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清河县的货物运输成本,至少能降低一半以上!运输效率,能提升数倍! 这……这是何等宏伟的蓝图!何等深远的谋划! 主簿颤抖着声音开口。 “大……大人,此举工程浩大,恐怕……恐怕县里府库的银子……” 陈默眼皮都没抬。 “谁说要用府库的银子了?” 众人又是一愣。 陈默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道。 “路修好了,桥建好了,谁最受益?” “自然是……沿途的商户和百姓啊!” 主簿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大人的意思是……让商户和百姓,集资?” “不。” 陈默摇了摇头。 “不是集资,是‘投资’。” 他淡淡地说道。 “告诉他们,凡是出钱修路、修桥的商户,未来三年的商税,可以减免。凡是参与建设的百姓,可以以工代税。” “另外,新桥的桥头,新路的两侧,可以预留出一些商铺的空地,优先租赁给出资最多的人。” “至于新马车,县衙可以提供技术支持,但材料、人工,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谁先造出来,质量最好,县衙就先采购谁的,并且,授予‘清河名车’的牌匾。” 一番话说完,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被陈默这套行云流水的操作,震得头皮发麻。 不花官府一分钱,却能调动起全县的资源和积极性! 以未来的税收和利益,来换取眼下的建设! 这是何等高明的手段! “大人真乃……经世之才!” 户房主事激动地站了起来,对着陈默深深一揖。 “我等,心服口服!” 陈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去办。本县还等着坐新马车,去城外钓鱼呢。” 他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便起身回后院了。 留下满堂的官员和匠人,面面相觑,而后,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钓鱼? 大人怎么可能只是为了钓鱼! 这一定是某种暗示! “我明白了!” 师爷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 “大人的意思是,此事要办得如行云流水,快!要快!不能耽误了他老人家的‘雅兴’!” “对!大人这是在点拨我们,效率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 众人纷纷附和,感觉自己又一次领悟了陈默大人的“微言大义”。 于是,一扬轰轰烈烈的交通大建设,在整个清河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全面铺开。 百姓和商户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 尤其是那些刚刚因为手工业品大卖而赚得盆满钵满的商户,更是挥舞着银票,踊跃“投资”。 他们比谁都清楚,这路和桥,就是未来的财路! 半个月后。 陈默坐在一辆崭新的四轮马车里。 车厢宽敞,座椅铺着柔软的坐垫,最关键的是,行驶在刚刚铺好的水泥路上,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 车窗外,是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树木。 耳边,只有车轮滚滚的轻微声响,和清风拂面的惬意。 他手里捧着一杯刚泡好的清茶,心情无比舒畅。 总算可以暂时逃离县城,去他心心念念的瀑布潭边,享受一个清静的下午了。 而此刻,一队从南阳州府风尘仆仆赶来的车队,正行驶在清河县的边界。 为首的,正是上次来过的通判大人。 他这次是奉了知州大人的命令,前来实地考察“清河县手工业采办点”的具体事宜。 马车在颠簸的官道上,走得异常艰难。 通判大人被晃得七荤八素,正要发火,马车却猛地一停。 “怎么回事?”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一丝震惊和不解。 “大人……您……您自己看吧。” 通判大人不耐烦地掀开车帘,下一秒,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前方,一条平坦、宽阔、泛着青白色光泽的道路,如同一条玉带,笔直地向前延伸,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路面上,几辆样式新颖的马车,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平稳地行驶着。 通判大人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这……这是何处?” “回大人……前面,就是清河县界了。” 第34章 森林砍伐过度?那会影响我乘凉! 从南阳州府到清河县的官道,一向以年久失修闻名。 他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知州大人的嘱托,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上次来,他被陈默那“不慕虚名”的态度搞得灰头土脸,回去后却被知州大人夸赞“观察入微”。 这次,知州大人更是让他来考察什么“手工业采办点”,这分明又是那个陈默搞出来的名堂。 一个偏远县城的县令,怎么就这么多事? 就在他忍无可忍,准备对着车夫发火时,马车猛地一震,随即停了下来。 紧接着,是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没有了车轮碾过坑洼土路的咯吱声,没有了车厢剧烈的摇晃。 “怎么回事?” 通判大人厉声问道。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颤抖。 “大人……您……您自己看吧。” 通判不耐烦地掀开车帘,准备呵斥。 可帘子掀开的瞬间,所有的呵斥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巴不自觉地张开。 眼前,是一条路。 一条他从未见过的路。 它平坦得不像话,仿佛用玉石打磨过,泛着坚实的青白色光泽。 路面宽阔,足以容纳三辆马车并行。 它就像一条从天际垂下的玉带,笔直地铺向远方,消失在绿色的田野尽头。 几辆样式新颖的四轮马车,正在这条路上飞驰,速度快得惊人,却又平稳得不可思议,车上的人甚至能悠闲地倚着窗户看风景。 这和他刚刚走过那条“搓衣板”一样的官道,简直是两个世界。 通判大人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因为颠簸过度,产生了幻觉。 “这……这是何处?是入了仙境不成?” 车夫咽了口唾沫,声音依旧发飘。 “回大人……前面立着界碑,写的……清河县界。” 清河县!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通判大人的脑中炸响。 他死死地盯着那条路,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那条黄土翻飞的破路,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震撼感,同时攫住了他的心脏。 半个月前,这里还不是这样! 那个陈默,到底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当通判大人的车队驶上水泥路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世界,从未如此平稳。 通判大人几乎是贪婪地感受着这种前所未有的顺畅,他甚至有种错觉,这不是去一个下属县城,而是驶向繁华的京畿。 而越往县城走,这种震撼就越是强烈。 道路两旁,商铺林立,人来人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比他上次来时又繁华了数倍。 空气中飘荡着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百姓的欢声笑语。 他甚至看到,有农夫挑着担子,在路边新建的凉亭里歇脚,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这……这还是那个濒临破产的清河县吗? 通判大人心中的惊骇,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只觉得,那个叫陈默的年轻人,身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迷雾,让他完全看不透。 与此同时,清河县衙的后院里。 陈默正烦躁地用一把大蒲扇给自己扇着风。 天气越来越热了。 夏日的骄阳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变得滚烫。 县衙后院虽然有几棵大树,但还是挡不住那股无孔不入的热浪。 他现在连出门去瀑布潭钓鱼的心情都没了。 因为去瀑布潭要经过城外的几座小山,而那几座山,最近肉眼可见地变得光秃秃的。 城里因为手工业兴起,对木材的需求大增,附近的村民便都上山砍树去卖。 树没了,遮阳的地方自然也就没了。 每次走在那段路上,都跟被放在火上烤一样,严重影响了他摸鱼的质量。 “这日子没法过了。” 陈默丢下蒲扇,长叹一声。 每年夏天都这么热,以后可怎么办? 他可不想下半辈子都在这种“烧烤模式”下度过。 必须想个办法。 【叮!检测到宿主追求清凉舒适的躺平环境,触发阶段性任务:改善生态环境。】 【任务奖励:快速生长树种培育技术。】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陈默眼睛一亮。 快速生长树种? 好东西! 他立刻点开了系统面板,查看这技术的详细介绍。 原来是一种通过特殊方法培育的树苗,栽种后,生长速度是普通树木的十倍以上,而且根系发达,极易成活。 三五年,就能长成可以遮阴的大树。 陈默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如果把县城周围的山都种上这种树,那过几年,清河县岂不就成了一个天然的避暑山庄? 到时候,他随便找个山头,都能舒舒服服地躺一天。 就这么办! 但问题来了,谁去种树? 让他自己去种,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累死累活,不符合他的人生信条。 让县衙的吏员去种?也不行,这些人还得帮他处理公务,不能耽误他躺平。 陈默摸着下巴,眼珠一转,又一个“甩手掌柜”的主意冒了出来。 第二天,县衙大堂。 陈默把主簿、师爷,还有县里的乡绅代表都叫了过来。 众人正襟危坐,以为县令大人又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新政”要宣布。 只见陈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开口。 “最近本县发现,县城周围的山,都快被砍秃了。” “很难看。” 众人一愣,不明白县令大人怎么突然关心起山好不好看了。 “本县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陈默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 “山,乃一县之根基。山若无木,则土崩石流,龙脉不稳,影响风水。” 风水? 众人面面相觑,更糊涂了。 这位陈大人,怎么还信上风水了? “所以,本县决定,即日起,封山育林。” “城郊的几座山,暂时不许再砍伐了。” “另外,本县倡议,全县百姓,都来种树。谁家种的树多,种得好,县衙有奖。” 师爷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不知是何奖励?” “嗯……” 陈默沉吟了一下,他可不想从县衙的账上掏钱,那太麻烦了。 “这样吧,县衙最近不是采购了一批新马车吗?我看反响不错。就拿出一辆最好的,作为头奖。” “再设一些二等奖、三等奖,奖品就从县里新出的那些手工业品里挑,比如丝绸、瓷器什么的。” “至于经费,就从之前那些商户投资修路的款项里,拨一点出来,搞个‘植树基金’。” “你们去宣传一下,就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为了子孙后代,多种点树,积德行善。” 陈默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花县衙一分钱,不用自己费一点力,就把种树这件大事给“安排”了出去。 他说完,挥了挥手。 “行了,就这么定了。本县就是觉得天太热,山太秃,影响心情。你们去办吧,办得漂亮点。” 说完,他又起身,背着手,慢悠悠地回后院乘凉去了。 留下一屋子的人,再次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与沉思。 影响心情? 县令大人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搞出这么大的动作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里面,一定有深意! 师爷的眼中,再次爆发出智慧的光芒,他激动地一拍桌子。 “我懂了!我彻底懂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大人哪里是在乎什么风水!他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师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你们想,我们清河县现在百业兴旺,靠的是什么?是手工业!手工业靠什么?靠工匠!那水呢?烧制瓷器,打磨工具,哪一样离得开水?” “山上的树都砍光了,一下大雨,那还不是山洪暴发,水土流失?到时候河道淤塞,水源枯竭,我们清河县的根基,就彻底毁了!” “大人说‘山乃一县之根基’,原来是这个意思!” 户房主事也恍然大悟。 “对啊!大人还提到了‘龙脉’!这也不是风水!这是在说气候!树木可以调节气候,树多了,夏天就不会这么酷热,雨水也会更充沛!这关乎到我县农业的根本啊!” 一位乡绅代表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大人这是在教化我们啊!他不仅在治理县城,他还在塑造我们清河县的民风,让我们懂得为子孙后代着想!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远见!” “高!实在是高!” “我等凡夫俗子,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而大人看到的,是清河县百年之后的光景!” “陈大人,真乃圣人也!” 一时间,整个大堂里,充满了对陈默的敬佩与赞美。 他们将陈默那句“天太热,影响心情”,完美地解读为“心系苍生,忧虑气候变化”的圣人之言。 于是,一扬名为“绿满清河,荫庇子孙”的植树活动,以比修路时还要高涨的热情,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百姓们听闻是县令大人的号召,而且是为了子孙后代积福,纷纷扛着锄头,拎着县衙发放的“神奇树苗”,奔赴荒山。 而就在全县人民热火朝天地种树时,通判大人的车队,终于抵达了清河县衙门口。 通判大人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焕然一新、干净整洁的县衙,再回想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心中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官袍,对着门口的衙役沉声道:“南阳州府通判,前来拜访陈县令。” “大人请稍等。” 衙役飞快地跑了进去通报。 片刻之后,师爷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歉意。 “下官参见通判大人!实在抱歉,我家县尊大人……他……” 通判眉头一皱:“陈县令怎么了?莫非又是不方便见客?” “不不不,”师爷连忙摆手,“县尊大人在后院,只是……只是他正在为一桩‘大事’烦忧,怕是无暇分身。” “哦?大事?” 通判大人心中一动,立刻来了兴趣。 能让陈默这样的人物都感到“烦忧”的,会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本官可否前去一看?” “这……” 师爷面露难色,但看着通判大人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大人,请。” 通判大人跟着师爷,穿过前堂,来到后院。 只见院中最大的一棵槐树下,摆着一张躺椅。 陈默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手里拿着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眉头紧锁,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 “热……太热了……这树荫怎么也这么热……” 通判大人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就是师爷口中,让陈县令“烦忧”的“大事”? 就……就是嫌天热? 然而,就在他感到一阵荒谬,以为自己被耍了的时候。 师爷快步走到陈默身边,激动地禀报。 “大人!天大的好消息!您发起的‘绿满清河’行动,百姓们响应空前!城外的荒山,一天之内就种满了树苗!百姓们都说,要感谢您的深谋远虑,为清河县的百年大计打下了根基!” 陈默闻言,只是懒懒地睁开眼,嘟囔了一句。 “哦,种上了就行,但愿能快点长起来,好歹凉快些。” 轰! 通判大人的脑海里,仿佛有惊雷滚过。 他看着陈默那副为“天热”而烦恼的慵懒模样,再听到师爷那番话,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陈县令根本不是在为自己感到炎热而烦恼! 他是在为整个清河县,为这片土地,为这里的万千生民而“烦忧”啊! 他看到森林被砍伐,所以忧心水土流失! 他感受到气候变暖,所以忧心未来的收成! 他那句“天太热,影响心情”,根本不是个人的抱怨,而是一位心怀天下的仁者,对自然失衡发出的沉重叹息! 修路,是为了经济命脉的畅通。 植树,是为了生态根基的稳固。 这……这不正是经济与环境,发展与守护的完美结合吗? 这是何等宏大的格局!何等超前的智慧! 通判大人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头顶,他看着躺椅上那个看似懒散的年轻人,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狂热。 他快步上前,对着陈默,深深地躬身一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陈大人!下官……终于明白了您的良苦用心!” “您之所思所想,早已超越了凡俗的政务,达到了‘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默正被热得迷迷糊糊,突然看到通判大人对着自己行此大礼,还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话,整个人都懵了。 哈? 天人合一?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乘凉而已啊! 你们这群人,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第35章 水资源浪费?那会影响我泡澡! 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揖,惊得差点从躺椅上滑下去。 他手里的蒲扇停在半空,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官比他大,年纪比他长,此刻却恭敬得像个学徒的中年人。 哈? 天人合一? 这位大人,是不是热糊涂了。 我就是嫌这鬼天气热得能把人烤熟,想找个地方乘凉而已啊。 “大人言重了,言重了。” 陈默连忙摆手,只想赶紧把这位过度热情的上官给请走。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躺着,思考一下晚饭吃什么。 然而,通判大人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看着陈默那副“谦逊”的模样,眼神中的敬佩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不重!一点也不重!” 他直起身,语气愈发激动。 “陈大人,您先是修路,打通了经济的脉络。如今又植树,稳固了生态的根基。经脉与根基,两者相辅相成,这等深谋远虑,下官闻所未闻!” 师爷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看向陈默的眼神里,崇拜之情又加深了几分。 原来大人抱怨天热,竟有如此深意。 陈默的嘴角微微抽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感觉自己跟这些人仿佛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他被这股狂热的氛围搞得浑身不自在,黏腻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让他愈发烦躁。 不行,得找个地方躲躲。 “那个……本官突然想起,县衙的澡堂许久未曾视察,这天时炎热,吏员们的个人卫生问题,亦是关乎县衙脸面的大事。” 陈默一个激灵,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随口胡诌了一个借口。 澡堂,对,去澡堂泡个澡,清净清净。 “走,去看看。” 他丢下这句话,也不管通判大人作何反应,抓起蒲扇就往后院另一侧的澡堂方向走去。 “大人高义!” 通判大人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更璀璨的光芒。 “体恤下属,于细微处见真章!陈大人不仅心怀天下苍生,连吏员的沐浴之事都亲自挂怀!这等仁心,何愁清河不兴!” 他立刻迈开步子,紧紧跟了上去。 师爷也连忙小跑着跟上,生怕错过了学习大人“治世之道”的任何一个细节。 陈默的脚步一个踉跄。 他只是想自己去泡个澡啊! 怎么又成了体恤下属了? 你们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县衙的公共澡堂。 说是澡堂,其实就是个大点的院子,砌了几个大池子,平日里烧热水供县衙的吏员们洗漱。 陈默轻车熟路地走到自己专属的那个小隔间,推开门,一股潮湿中带着些许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皱了皱眉,看向那个半人高的木制浴桶。 空的。 桶底只有一层浅浅的水渍。 他扭头看向负责澡堂的老吏。 “水呢?” 老吏一脸为难地搓着手,躬身道。 “回……回大人,这几日天干,城里用水紧张,东街的王大户家为了浇他那几亩菜地,把上游的水渠给截了半天,咱们这儿……就没分到多少水。” “水渠里的水,大部分都直接流走了,根本存不住,一到这种时候就缺水。” 陈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没水? 那我还泡个锤子澡! 他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就是下班后泡在温热的水里,洗去一身的疲惫和黏腻。 现在,这个小小的幸福,居然被剥夺了。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冒起。 “浪费!简直是天大的浪费!” 陈默拿着蒲扇,指着空荡荡的浴桶,气不打一处来。 “这水就这么白白流走了?不知道修个池子存起来吗?浇地就那么泼上去?不知道挖几条沟渠慢慢渗吗?” 他越说越气。 “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连个澡都泡不安生!”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澡堂里回荡,充满了个人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愤怒。 然而,这番话落在身后的通判大人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番惊天动地的含义。 通判大人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看着陈默那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听着他那句句切中要害的质问,整个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明白了! 他又一次明白了! 陈县令哪里是在为自己泡不了澡而生气! 那句“连个澡都泡不安生”,分明是在说“连民生之本的水源都保障不了”啊! “澡”,不过是托物言志! 他是在为整个清河县的水资源管理不善而痛心疾首! 为那些被白白浪费掉的生命之源而感到愤怒! “修个池子存起来”,说的是蓄水! “挖几条沟渠慢慢渗”,说的是灌溉! 我的天! 通判大人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植树造林,是为“山”谋。 如今这番话,是为“水”谋! 山水相依,方为一地之根本! 陈默,这个看似慵懒的年轻人,他的脑子里装的,竟然是整个清he县的宏伟蓝图! 他的每一步,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举动,都暗合着经天纬地的治理之道! “陈大人……” 通判大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上前一步,眼神已经不能用敬畏来形容,那是一种近乎于看神人般的狂热。 “您……您是说,要对清河县的水利进行……进行彻底的改造?” 陈默正气头上,听到这话,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那当然!不改怎么行!每年都缺水,每年都这么麻烦!必须一劳永逸地解决!”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 “师爷!” “在!大人!” 师爷立刻上前。 “本官记得,系统……咳,本官之前偶得几张图纸,是关于节水和蓄水之法的,你去找找,立刻就办!” 陈默想起系统之前奖励的“节水灌溉”和“蓄水池建造”技术,正好派上用扬。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就想这个问题赶紧解决,好让他能舒舒服服地泡上澡。 “立刻在县城上游修建几个蓄水池,把雨水和河水都给我存起来!再派人去教导乡农,推广滴灌和沟灌之法,不许再大水漫灌!” 他一口气下达了命令,完全是出于一个现代人对资源高效利用的本能。 “办不好,你们所有人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当然,他心里想的是,办不好,我就泡不了澡,那大家就都别想清净。 “遵命!下官……下官明白了!” 通判大人听到这番话,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对着陈默,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几乎要把头埋到胸口。 “陈大人!您……您真乃我辈之楷模!心系民生,虑及长远!下官今日方知,何为‘政通人和’!” “先治山,再治水,山水既定,清河焉能不兴!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智慧!” “本官这就回去,立刻向知州大人禀报!清河县的‘山水治理之法’,必须作为全州典范,向各地推广!” 说完,通判大人仿佛怕耽误了陈默的“千秋大业”,转身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背影里充满了紧迫感和使命感。 只留下陈默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澡堂里,手里的蒲扇在空中僵住。 他看着通判大人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同样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师爷,脑子里一片混乱。 山水治理? 全州典范? 我……我真的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泡个热水澡而已啊! 第36章 矿产开采无序?那会影响我安全!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默,在确认师爷已经拿着图纸去安排修建蓄水池后,总算感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 泡澡有望了!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的日子过得格外舒心。 新修的水泥路平坦干净,直通茶馆。 后院的园林鸟语花香,是午休的绝佳去处。 就连县衙的伙食,都因为农业增产而丰富了不少。 他心满意足地躺在茶馆二楼的躺椅上,眯着眼,感受着从窗口吹来的、带着青草气息的微风。 这风里,似乎还夹杂着远处山林经过“植树造林”后,愈发清新的味道。 这才是人生啊! 就在他昏昏欲睡,即将与周公约会之际。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一股不祥的震动。 茶馆的窗棂嗡嗡作响,他屁股底下的躺椅都跟着颠了一下。 桌上的茶杯盖子被震得跳起,发出一声脆响,滚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陈默一个激灵,猛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地震了?” 他惊魂未定地扶着桌子站稳,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茶馆里的客人和伙计也都吓得不轻,纷纷涌到窗边和门口,惊慌地四下张望。 “好像是城西那边传来的声音!” “是山塌了吗?” “老天爷!可别出什么事啊!” 陈…陈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城西? 那边的山,不正是他最喜欢的、用来饭后散步,顺便思考人生(怎么摸鱼)的地方吗? 前两天才刚刚表扬过那里的树长得好,空气清新,准备将其纳入自己的“私人散心领地”。 这要是山塌了,他以后去哪儿乘凉? 更重要的是…… 万一他散步的时候塌了呢? 一想到自己可能被活埋的扬景,陈默就觉得一阵窒息,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不行! 绝对不行! 这严重威胁到了他的人身安全! “备马!” 陈默黑着脸,对着跟在身后的衙役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他必须亲自去看看! 这关乎他未来的生命安全与退休质量! 当陈默带着一队衙役火急火燎地赶到城西山脚下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山脚下,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洞口正不断地往外冒着呛人的浓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和尘土混合的刺鼻气味。 洞口周围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矿石和废土,几根简陋的木头搭成的支架歪歪斜斜地撑在洞口,看上去随时都会散架。 一群衣衫褴褛、满脸黑灰的矿工正从洞里连滚爬带地跑出来,一个个心有余悸,大口喘着粗气。 “又……又塌方了!差点就出不来了!” “王二的腿被砸断了!快!快把他抬出来!” 混乱,恐慌,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危险气息。 师爷跟在陈默身旁,看清了状况,连忙上前解释道: “大人,这是城西的私矿,存在好些年头了。清河县产一些铁矿和煤石,有些胆大的乡民便私自开采,卖给外地行商,以此为生。” 私矿? 陈默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如同深渊巨口般的矿洞,再看看那脆弱不堪的支撑结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玩意儿,就是个定时炸弹! 他刚刚听到的巨响,显然是矿洞内部发生了小规模的塌方。 今天只是小塌方,明天呢?后天呢? 万一哪天来个大塌方,引发整个山体滑坡…… 陈默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不远处,自己前几天才看好的那片适合打盹的林荫地。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已经不是影响他散步心情的问题了,这是要他的命啊! “胡闹!” 陈默的声音冰冷得像数九寒冬的风。 “简直是胡闹!” 他猛地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向那群惊魂未定的矿工和矿主。 周围的衙役和师爷都被陈默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了一跳。 他们从未见过大人如此动怒。 之前面对旱灾、山匪,大人虽然也会处理,但总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慵懒,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但此刻,大人的脸上满是后怕与震怒,那眼神,仿佛要将眼前这混乱的矿扬生吞活剥。 师爷心中一凛,瞬间“悟”了。 大人这是在后怕啊! 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这满山的生灵,为这清河县的根基! “矿产开采无序”,这分明是在动摇清河县的“地脉”啊! 大人刚刚才推行了“山水治理”,前脚种树,后脚治水,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清河县的长治久安! 可这无序的开采,就像是在这片刚刚焕发生机的土地上,挖开了一道道流脓的伤口! 这不仅会毁掉大人的“植树造林”之功,更有可能因为山体被掏空,导致无法预料的巨大灾难! “安全”,大人关心的哪里是自己的安全! 他关心的是整个清河县百姓的安危!是这片土地的未来! 想通了这一点,师爷看向陈默的眼神,再次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只见陈默走到一个看似矿主的中年男人面前,指着那个还在冒烟的矿洞,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你们这是在挖矿,还是在挖自己的坟墓?” “万一这山塌了,你们担当得起吗?” 矿主被这阵仗吓得腿肚子发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大……大人饶命!小人……小人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啊!” 陈-默根本听不进他的辩解,他满脑子都是自己被土石掩埋的恐怖画面。 他指着那些简陋的工具和摇摇欲坠的支架,怒不可遏。 “就用这些破烂玩意儿?连个像样的支撑都没有!通风呢?排水呢?你们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还有,刚才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用火药的?懂不懂怎么用?有没有经过专门的人培训?” 陈默几乎是凭着一个现代人的安全常识,下意识地吼出了这些问题。 然而这些话,听在师爷和周围人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番惊天动地的含义。 “挖自己的坟墓”?大人这是在痛斥他们短视愚昧,为了眼前小利,不惜毁掉子孙后代的根基! “山塌了担当得起吗?”这是何等沉重的质问!这问的不仅仅是矿主,更是他们这些辅佐大人的官吏啊!是他们失职! 还有那些具体的细节——支撑、通风、排水、火药使用规范! 天啊! 大人连这些都懂? 他不仅有经天纬地的宏观韬略,更有如此细致入微的实干知识! 这已经不是“高瞻远瞩”能够形容的了,这简直是……全知全能! 师爷激动得浑身颤抖,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规范的、安全的清河县矿业,正在大人的怒火中冉冉升起! 陈默发泄了一通,心里的恐惧稍稍平复了一些,但取而代ude之的是一阵强烈的烦躁。 这种事情,必须从根源上解决,否则他寝食难安。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系统!对,系统! 他记得系统好像奖励过一些工业生产类的东西。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安全威胁,触发“躺平安全保障”任务。】 【任务目标:消除矿山安全隐患,确保宿主生活环境的绝对安全。】 【任务奖励:《矿山安全生产规范手册》、《爆破人员持证上岗培训教程》。】 果然有! 陈默心中一定,立刻对师爷下令。 “师爷!” “下官在!” “传本官命令!从即日起,清河县所有矿扬,无论公私,立即停产整顿!” “所有矿洞必须按照本官提供的图纸,重新加固支撑结构,完善通风和排水系统!” “另外,成立一个‘矿山安全督查司’,由县衙直接管辖!以后想要开矿,必须先向督查司申请,获得‘安全生产许可证’!” “所有需要用到火药的爆破人员,必须参加县衙组织的培训,考试合格后,颁发‘上岗证’!无证操作者,严惩不怠!” 陈默一口气将脑海里蹦出来的现代安全管理制度,用这个时代能听懂的语言全部说了出来。 他的目的很简单,把一切都管得死死的,让这些矿扬规范到不可能出任何意外。 这样,他才能安心地在山脚下散步、喝茶、打瞌睡。 “办不好这件事,”陈默扫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众人,冷冷地补充了一句,“以后清河县,谁也别想再挖一块石头!” 这话里的潜台词是:谁敢让老子的安全受威胁,老子就断了你们所有人的财路! 然而,这话在众人听来,却充满了大公无私的决绝! 为了百姓安危,为了清河根基,不惜与全县的矿主为敌!这是何等的魄力! “下官……遵命!”师爷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大人深谋远虑,心系苍生,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激动地跪了下去,对着陈默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周围的衙役、百姓,甚至那些刚刚还吓得半死的矿工,也都纷纷跪倒在地。 他们看着这位年轻县令,眼中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他们以为,这位“陈青天”是在为他们这些贱如草芥的矿工的性命,而大发雷霆。 陈默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彻底懵了。 又来了……又来了! 这种熟悉的、被过度解读的、尴尬得脚趾抠地的感觉,又双叒叕来了! 我……我真的只是怕死而已啊!你们不要再自己脑补了好不好! 第37章 流民涌入?那会影响我清净! 可现在,这份宁静被彻底撕碎了。 城外难民营的喧嚣,如同夏日里最烦人的蚊蚋,嗡嗡地穿透了高墙,钻进他的耳朵,搅得他连午后的小憩都成了一种奢望。 不只是声音。 空气中飘来一股复杂难言的气味,混杂着汗水、尘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让他心爱的茶水都品不出原有的清香。 师爷脚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焦虑。 “大人,城外又来了一批流民,是从隔壁阳信县逃难过来的,那边闹蝗灾,庄稼都啃光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县令。 “粥棚的存粮快见底了,今天为了抢一碗稀粥,还打起来了,伤了好几个人。” 陈默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他烦的不是流民,也不是蝗灾。 他烦的是这种无休无止的麻烦。 就像一盆脏水,不断地泼向他好不容易才擦干净的地面。 清河县好不容易在他的“懒政”下变得清净、富裕、有秩序,他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怎么又来了这么多变数。 人一多,事就杂。 事一杂,公文就多。 公文一多,他还怎么按时下班,怎么悠闲地逛街喝茶? 这简直是在刨他的根。 “把闹事的抓起来。” 陈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带着一丝没睡醒的沙哑。 师爷的腰弯得更低了。 “大人,抓了……可……可他们也是饿得急了。而且人太多了,东城门外黑压压的一片,下官粗略估计,这几天涌进来的,少说也有三四千人了。” 三四千人。 这个数字让陈默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清河县城的常住人口也不过两万出头。 这相当于凭空多出了近五分之一张嘴,还是只吃饭不干活的嘴。 更重要的是,这三四千个潜在的麻烦源,会把他的清净日子搅得天翻地覆。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倦意的眸子里,此刻透出一种罕见的烦躁。 他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水已经凉了。 这让他更加不快。 “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不会闹事了?” 陈默淡淡地问了一句。 师爷一愣,以为大人是在考校他,连忙答道:“回大人,赈济流民,向来是如此。施粥、安顿,待灾情过去,他们大多会自行离开。” “那要是灾情一直过不去呢?我们就一直养着?” 陈默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师爷感到一丝寒意。 “这……朝廷自有法度,可眼下……” “眼下本官的清净日子是到头了,对吗?” 陈默打断了他。 师爷顿时噤声,冷汗从额角滑落。 他突然意识到,大人的关注点,似乎与常人不同。 他不是在忧心县衙的财政,也不是在担忧流民的死活,他好像……只是单纯地觉得被打扰了。 这种想法太过离奇,师爷赶紧把它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大人一定是心怀苍生,不忍看到流民之苦,所以才如此烦忧!对,一定是这样! 陈-默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长此以往,绝对不行。 每天施粥,就是个无底洞。 把他们圈禁起来?更容易出乱子。 赶走?更不可能,万一在清河县地界上饿死,责任还是他的。 怎么办? 怎么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麻烦,让他们既能活下去,又不会来烦自己? 必须让他们有事可做,忙到没空来县衙门口哭诉。 必须让他们有自己的地方待,别在城里晃悠,影响市容,更影响他散步的心情。 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可以自行运转、不需要他 sürekli 操心的系统。 【叮!检测到宿主“躺平环境”受到严重干扰,触发“清净保卫战”任务。】 【任务目标:妥善安置流民,恢复县城原有的宁静秩序。】 【任务奖励:《以工代赈规划方案》、《荒地开垦与新村建设指导手册》。】 来了! 陈默心中一定,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他将那杯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师爷。” “下官在!” “传我的命令。从明天起,粥棚的粥,减半。” “啊?” 师爷大惊失色,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人,这……这会出人命的啊!” “听我说完。” 陈默瞥了他一眼。 “想喝另一半粥,想吃上干饭,甚至想吃上肉,可以。拿力气来换。” 他站起身,在院子里踱着步,脑海里系统给出的方案,被他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组织起来。 “县里不是正在整修矿山、疏浚河道、铺设新的水泥路吗?这些地方,都需要人手。” “告诉那些流民,去工地上工,按天结算工钱。男人一天三十文,女人二十文,半大孩子十文。只要肯干,一家人不仅能吃饱,还能有结余。” “这叫,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 师爷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闻所未闻的词,眼中先是迷茫,随即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他懂了! 他彻底懂了! 大人此举,何止是赈灾! 这简直是一石三鸟的绝世妙计! 其一,解决了流民的生计,给他们饭吃,更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尊严! 其二,大大加快了县里各项工程的进度,这些可都是功在千秋的德政啊! 其三,让流民忙于劳作,无暇生事,从根源上杜绝了动乱的可能! 高! 实在是高! 师爷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感觉自己跟在陈默身边,每天都在接受思想上的洗礼。 然而,陈默的“懒人计划”还没结束。 “光有活干还不行,他们总得有地方住吧?总不能一直睡在城外的大街上,看着心烦。” 陈默皱了皱眉,似乎对“看着心烦”这一点格外在意。 “城南外不是有一大片荒地吗?土质虽然差了点,但开垦一下,种点红薯、土豆之类的耐旱作物,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系统奖励的种子早就躺在仓库里发霉了,正好用上。) “你去组织人手,把那片地分给他们。以户为单位,愿意去开垦的,县衙提供农具、种子,并且,开垦出来的地,前三年免收一切赋税。以后,就归他们自己了。” “县衙再出资,帮他们统一规划,建一批最简单的屋子,先让他们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叫,土地开垦,新村安置。” 师爷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天人下凡”四个字。 如果说“以工代赈”是解了燃眉之急的“术”。 那这“土地开垦”就是釜底抽薪、给予长远未来的“道”啊! 大人他……他不仅要救这些流民的命,还要给他们一个家,给他们一片可以扎根的土地!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仁慈! 放眼整个大夏王朝,有哪个地方官,会如此尽心竭力地对待一群素不相识、甚至被视为累赘的流民? 师爷的眼眶红了。 他看着陈默那略显单薄的背影,只觉得那身影无比高大,仿佛能撑起一片天。 “大人……” 他的声音哽咽了。 “大人此举,无异于给了他们一次重生啊!下官……下官替那数千流民,谢大人活命之恩!” 说着,他便要跪下。 陈默及时扶住了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 “行了行了,别搞这些虚的。赶紧去办,越快越好。” “记住,把他们安置得离县城远一点,别让他们再跑到城里来吵我。” 这最后一句,才是陈默的真心话。 然而,在师爷听来,这却是大人不愿居功、淡泊名利的体现。 “下官明白!大人高风亮节,下官这就去办!” 师爷抹了把眼泪,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中充满了使命感与无穷的干劲。 陈默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总算松了口气。 总算可以清净了。 他重新坐回躺椅上,让人换了一壶新茶。 温热的茶水入喉,耳边似乎已经听不到那恼人的喧嚣了。 真好。 几天后,师爷前来汇报工作,脸上的兴奋与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大人!成了!全都成了!” “流民们听闻可以做工换钱,还能分到土地,都高兴疯了!现在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根本没人闹事了!” “城南的荒地也已经规划完毕,他们……他们自发地将未来的村子,命名为‘陈家庄’,还说要给您立生祠,日夜供奉!” “噗——” 陈默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尽数喷了出来。 什么玩意儿? 陈家庄? 还立生祠? 我只是想让你们离我远点啊!怎么又搞出这种麻烦事! 他看着师yé那张激动的脸,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清净日子,怕是又没那么容易到来了。 第38章 养老问题突出?那会影响我晚年! 一种新的烦恼,如同初春的蚊蝇,开始在陈默耳边嗡嗡作响。 他只是想去城里最好的酒楼,换换口味,吃一顿清净饭。 结果,刚走到街口,就被人堵住了。 不是拦路喊冤的刁民,也不是前来送礼的乡绅。 而是一扬因为赡养问题而爆发的激烈争吵。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枯瘦的手抓着大儿子的衣角,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哀求。 “老大啊,你就让娘再住几天吧,老二家的炕太硬,我这把老骨头实在受不住……” 被称作老大的壮汉一脸不耐,粗暴地甩开她的手。 “住什么住!当初说好的,一家一个月,这个月已经超了三天了!你怎么不去老三家!”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尖声附和。 “就是!我们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有闲饭养着你!要去你去老三家,他家今年收成最好!” 被点名的老三缩着脖子,眼神躲闪。 “我……我家里也困难啊……”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声、争吵声、老人的哭泣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吵得陈默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饭,还怎么吃? 这街,还怎么逛? 他默默地退后,转身,回了县衙。 心情,比踩了一脚泥泞还要糟糕。 躺在后院的竹椅上,陈默的思绪却无法平静。 他想到的不是那几个不孝子,也不是那个可怜的老妇人。 他想到的是自己。 自己如今才二十出头,等到七老八十,躺在这清河县的衙门里,万一动弹不得,谁来伺候? 指望那个一激动就眼眶泛红的师爷? 还是那个一根筋、只知道埋头干活的主簿? 陈默打了个冷颤。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副扬景:自己躺在病榻上,师爷跪在床前,一边哭一边歌颂自己的功德,主簿则在旁边拿着算盘,计算着给自己修陵墓需要多少银两。 不行,绝对不行! 自己的晚年,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必须安逸,必须清净,必须舒服。 “来人。” 他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师爷很快就小跑着进来,脸上还带着一丝处理完“陈家庄”后续事宜的亢奋。 “大人,您找我?” 陈默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县里那些老人,因为赡养问题吵来吵去的,很烦。” 师爷立刻义愤填膺。 “是啊大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竟有如此不孝之徒,简直枉为人子!下官这就派人去严加申斥,将那几个不孝子抓来打板子!” “打板子有什么用?” 陈默皱了皱眉,觉得师爷的思路完全跑偏了。 “打完了,他们心里有怨气,回去对老人更差,到时候哭闹得更凶,岂不是更烦?” 师爷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陈默的眼神里,崇拜又加深了一层。 大人果然高瞻远瞩!连人心向背都考虑得如此周全! 陈默并不知道师爷的脑补,他只是在想如何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噪音源”。 “这样吧。”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你去统计一下,县里那些无儿无女、或是子女实在无力赡养的孤寡老人,有多少。” “另外,从县衙的存粮里拨出一部分,再号召城里那些有钱的乡绅、商户‘自愿’捐点钱粮。” 师爷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默继续说。 “在城东那块空地上,建个大院子,多盖几间房,把这些老人都集中起来,县衙统一供养。” “找几个手脚麻利、心善的妇人去照顾,工钱从县衙出。” “这个院子,就叫‘安晚堂’吧。” 安……安晚堂? 师爷的大脑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嗡的一声。 让老者,得享安晚。 这是何等仁慈,何等悲悯的胸怀! 大人他……他不仅要让青壮年有活干,有地种,还要让老者老有所养,老有所依! 这是要将清河县,打造成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啊! “那……那那些有子女的呢?” 师爷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陈默撇了撇嘴。 “有子女的,当然是子女自己养,县衙可不当这个冤大头。” “不过,为了让他们少点纠纷,别整天跑到街上吵,得给他们点甜头。” “你去弄个章程出来。凡是能把家里老人照顾得好好的,让老人吃饱穿暖、脸上带笑的家庭,由邻里、村正作证,县衙就给他们家门口挂一块匾。” “匾上就刻四个字——‘孝义之家’。” “凡是挂了这块匾的家庭,家里孩子上学堂,优先录取。家里要是有什么生意,税收上,可以稍微减免一点点。” 陈默的本意很简单。 用最少的成本,撬动最大的民间力量。 把养老这个大麻烦,重新甩回给每个家庭。 用一点点荣誉感和蝇头小利,让他们自己卷起来,自己解决内部矛盾。 这样,他就不用再听那些烦人的争吵了。 然而,这番话落在师爷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番惊天动地的含义。 如果说,建立“安晚堂”是“仁政”的体现,是“术”的层面,解决了最基本的问题。 那么,这“孝义之家”的制度,就是从根本上“教化”万民,是“道”的境界! 以“仁”为基,以“孝”为本。 大人这是在重塑清河县的道德风气啊! “大人……” 师爷的眼眶,又一次无可避免地红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陈默,长长地作了一个揖,身体弯成了九十度,久久没有直起来。 “大人之德,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下官……下官恨不能为大人执鞭坠镫,虽万死而不辞!” 陈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搞得浑身不自在。 “行了行了,又来这套。” 他挥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赶紧去办,记住,安晚堂要建得牢固点,别下扬雨就塌了,到时候还得重修,麻烦。” “还有,‘孝义之家’的评选标准一定要严格,别让人钻了空子,不然以后个个都来找县衙要好处,我可没那么多钱。” 这番“务实”的叮嘱,在师爷听来,更是大人心思缜密、不慕虚名的铁证。 “下官遵命!下官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帖,不负大人所托!” 师爷激动地转身离去,脚步铿锵有力,仿佛要去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总算,又解决了一件麻烦事。 未来的清净养老生活,有盼头了。 一个月后。 清河县的风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改变。 城东的“安晚堂”落成了,宽敞明亮,几十位孤寡老人住了进去,每天有热饭热菜,还能聚在一起晒太阳、说闲话,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而“孝义之家”的牌匾,则成了全县最让人眼红的东西。 那块由县衙亲自颁发的金字牌匾,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更能彰显一个家庭的体面。 一时间,家家户户都开始比着赛着对家里的老人好。 今天你给老娘扯了新布做衣裳,明天我就给老爹炖一锅肉汤。 街头巷尾,再也听不到为赡养问题而起的争吵,取而代之的,是子女们搀扶着老人散步的温馨画面。 整个清河县,都弥漫着一种和谐安详的气氛。 陈默对此十分满意。 他躺在后院的竹椅上,泡着新到的贡茶,耳边是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惬意得几乎要睡着。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又是师爷。 只是这一次,他脸上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了,那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与喜悦。 “大人!大人!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陈默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嚷嚷什么?安晚堂的房顶漏了?” “不是!不是啊大人!” 师爷冲到他面前,因为跑得太急,气息都有些不稳,但他毫不在意,从怀里珍而重之地掏出一份烫金的公文,双手奉上。 “是州府!是南阳州府来人了!” “他们听闻了咱们清河县的‘陈家庄’,又听说了‘安晚堂’和‘孝义之家’的事,对您……对您赞不绝口!” 师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颤音。 “他们说……说咱们清河县,是‘仁政之典范,孝义第一乡’!知州大人已经上报朝廷,要为您请功!还要将您的治理之法,通传全州,让所有县令学习啊!” “哐当——” 陈默手中的白瓷茶杯,应声落地。 温热的茶水溅在他的官袍下摆,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脸上,最后一丝悠闲与惬意,瞬间凝固。 请功? 全州推广? 让所有县令学习? 他只是想给自己提前安排一个安逸的晚年生活。 怎么就……成了全州的模范了? 陈默僵硬地坐在竹椅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双眼睛正从南阳州的四面八方,齐刷刷地盯向了清河县,盯向了他这个只想躺平的县令。 这清净日子,怕是……彻底到头了。 第39章 手下太能干?那会影响我躺平! 他悠闲地躺在后花园那张专属于他的竹摇椅上,头顶是新抽条的柳枝,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泥土和花草混合的芬芳。 这本该是他最享受的摸鱼时光。 可最近,这份宁静中透着一股诡异。 太安静了。 安静到县衙里好像已经没有他这个人。 以前,不管大事小情,主簿、师爷总得来他这儿过一趟,签个字,画个押,让他有点参与感。 现在,来找他的人越来越少。 他就像个被供起来的牌位,只负责享受香火,却无人问津具体事务。 一种强烈的不安,像是藤蔓般缠上了他的心脏。 这天,主簿终于来了,脸上洋溢着一种陈默看不懂的、充满使命感的光辉。 他恭恭敬敬地递上来一本厚厚的册子。 封面上,一行工整的楷书刺痛了陈默的眼睛——《清河县未来五年发展规划纲要》。 陈默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有点干涩。 “回大人!这是下官与师爷等人,遵循您‘高瞻远瞩,着眼未来’的教诲,为清河县做的长远规划!请大人审阅!” 主簿的语气充满了邀功的激动。 陈默翻开册子,里面从农田水利、商业布局、教育普及到治安联防,每一条都规划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未来可能出现的风险都做了预案。 天衣无缝。 完美得让他这个县令显得无比多余。 “他们怎么变得比我还积极?” 陈默的内心在咆哮。 “这岂不是说,有没有我陈默,清河县都能转得很好?甚至更好?” 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在他脑中响起。 【警告:宿主摸鱼状态过于稳定,社会贡献度与个人参与度严重失衡,可能导致系统进入节能休眠模式。】 【建议宿主适度‘折腾’,以维持系统活跃度。】 陈默一个激灵,差点从摇椅上翻下来。 系统也要抛弃我了? 他陷入了沉思。 为了能继续心安理得地躺平,我就必须让系统保持活跃。 而要让系统保持活跃,我就不能躺得太死,得时不时搞点事出来。 可搞事,不就违背了我躺平的初衷吗? 这简直是个悖论! 不行,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干,刷一刷系统的活跃度。 陈默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那本完美的《规划纲要》上。 他清了清嗓子,把主簿和师爷等一干核心下属全都叫到了后花园。 他板起脸,故作深沉地将那本纲要拿在手里,轻轻敲打着掌心。 主簿和师爷等人屏息凝神,像等待神谕的信徒。 “这个纲要,做得不错。” 陈默先是肯定了一句,吊足了他们的胃口。 “但是……” 他拉长了语调,手指在册子的某一页上重重一点。 “你们只考虑到了水泥路能带动商业,却没考虑到,商铺一多,人流量增大,产生的垃圾该如何处理?难道要让咱们干净的街道,变得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吗?” 主簿和师爷对视一眼,恍然大悟,额头瞬间冒汗。 “还有这里!” 陈默又翻了一页。 “你们提倡各家商户要有自己的特色招牌,但有没有想过,如果大家为了攀比,把招牌做得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花哨,那整条街岂不就成了个大杂烩?毫无美感可言!要统一,要有规矩!” 众人再次点头,眼神中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陈默感觉差不多了,准备收尾。 “最重要的一点,”他压低声音,营造出一种提点核心机密的氛围,“你们的规划,只看到了五年。可五年之后呢?一个政策的延续性,才是最关键的。我们今天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要考虑到十年,甚至二十年后,对子孙后代的影响!” 说完,他把册子往石桌上一放,端起茶杯,不再言语,留给下属们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我就是鸡蛋里挑骨头,随便找点无伤大雅的茬,让他们改改,拖延一下,我再来回拉扯几次,系统的活跃度不就刷上去了? 然而,他完全低估了这帮下属的脑补能力。 主簿等人非但没有任何不满,反而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神里全是狂热的崇拜。 “大人果然高瞻远瞩!” “我们只看到了眼前的五年,大人已经想到了十年、二十年后的隐患!” “垃圾处理,招牌规格……这些细节我们竟然都忽略了!真是惭愧!” “大人的境界,我等望尘莫及啊!” 面对陈默的“敲打”,他们像是被打了一针强效鸡血,拿着纲要回去,连夜召集人手,点灯熬油,重新修改。 三天后,一份更加详尽、更加天衣无缝、甚至连未来三十年都隐约规划进去的《清河县未来发展规划纲要·修订版》摆在了陈默的面前。 新方案里,不仅有《清河县公共环境卫生管理暂行办法》,还有《商业街招牌设置标准与审美指导意见》,甚至附上了一篇关于“可持续发展理念”的万字长文。 陈默看着这份比之前厚了一倍的纲要,一个头两个大。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游戏新手,本想去新手村外打个史莱姆,结果一不小心引来了世界BOSS。 他被这帮打了鸡血的下属,硬生生逼着不断升级,离最初那个“当个废物,安享晚年”的梦想,越来越远了。 就在他苦恼万分,几乎要抓狂的时候,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宿主成功引导下属进行深度思考,激发其主观能动性,对团队建设做出卓越贡献,奖励:‘领导力’被动光环(小幅提升语言说服力与个人魅力)。】 陈默:“……” 我谢谢你啊!全家都谢谢你! 他无力地仰头望天,蔚蓝的天空在他眼中,却是一片灰暗。 他的内心在无声地呐喊:我真的只想当个废物县令,你们为什么非要把我逼成一个深谋远虑的圣人啊! 就在陈默纠结于如何才能“优雅地不作为”时,一名衙役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手里高举着一份盖着火漆印的加急公文。 “大人!南阳州府八百里加急!” 公文打破了他最后的宁静。 陈默拆开火漆,展开公文,只看了几眼,脸色就彻底变了。 公文上写着:为表彰清河县之卓著政绩,推广“陈默模式”之先进经验,南阳州府特决定,派遣高级别考察团,即日启程,前来清河县“深入学习,交流研讨”。 而在考察团的领队名单上,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 通判,又是那个通判! 第40章 州府考察团来了?我只想躲起来!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眼球上。 “州府考察团”。 “通判”。 “深入学习陈默模式”。 陈默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身下的摇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又来? 还他娘的是组团来? 上次一个通判就差点把他折腾得脱层皮,这次直接拉来一个团,这是打算把他片成肉片,放在火上,一寸一寸地烤熟,再撒上孜然和辣椒面吗?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悠闲自在、喝茶摸鱼的躺平生活,伴随着这封公文的到来,已经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不行,绝对不行! 这次的“学习”非同小可,一旦让他们坐实了自己“治世能臣”的名头,以后还怎么混日子? 必须想办法躲开! 陈默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几乎要冒出青烟。 有了! 他猛地从摇椅上站起,对着门外候着的衙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 “立刻备马!” “本官忧心偏远山区民生,决定即刻启程,前往清河县最西边的卧牛村,体察民情,巡查防务!” 只要他跑到山沟沟里去,十天半月不回来,等考察团走了,他再回来,岂不是完美错过?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主簿就像一堵墙似的,带着满脸的感动与焦急,堵在了后花园的门口。 “大人!万万不可啊!” 主簿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都有些哽咽。 “您是我们清河县的主心骨,是定海神针!州府的考察团,正是为您而来,为您这惊天动地的政绩而来!” “您若是在这个时候避而不见,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清河县不懂礼数?让州府的大人们寒心?” 陈默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主簿那副“您就是我们的光”的表情,心里把对方骂了千百遍。 我就是想跑路,你懂不懂! 第一计,宣告破产。 陈默悻悻地退回院子,一屁股坐下,又开始新一轮的头脑风暴。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外出的借口被堵死了,那我不出门总行了吧? 他又心生一计,清了清嗓子,对着主簿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也罢。” “本官近日夜观天象,偶有所得,正需静心思考‘天人感应之理’,以求福泽我清河百姓。” “传令下去,本官即刻起闭关三日,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就不信,我都闭关悟道了,他们还好意思来烦我? 主簿一听,脸上的感动瞬间化为狂热的崇拜,连忙躬身行礼。 “是!学生这就去安排!绝不让任何人打扰大人的清修!” 陈默心中稍定,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前去州府驿站通报消息的衙役,就带回了一个让他想死的消息。 带队的通判大人听闻此事后,非但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抚掌大赞。 “陈大人果然是当世高人!于俗务缠身之际,仍不忘格物致知,参悟天地大道,此等心性,我辈望尘莫及!” 然后,通判当即表示。 “我等绝不打扰陈大人悟道!” “传令下去,考察团全体成员,就在清河县住下,耐心等候!” “待陈大人神功大成……哦不,待陈大人悟道出关,我等再洗耳恭听,聆听无上教诲!” 陈默听完衙役的复述,感觉自己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都凉透了。 他发现自己被“绑架”了。 无论他用什么借口,都会被这帮脑补能力突破天际的下属和上司,自动解读为“高人风范”、“圣贤气度”,反而让他们更加期待,把他架得更高。 这还怎么玩? 陈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 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他绞尽脑汁,甚至连挖个地道从后院的狗洞里爬出去跑路这种不靠谱的想法都冒了出来。 就在他几乎要被逼疯,陷入绝望之际,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书桌的一角。 那里放着一个积了点灰的药箱。 那是上次为了应付知州视察,他给自己准备的“道具”。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想法,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有了! 陈默的脚步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决绝。 既然躲不掉,那我就“倒”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如同一阵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县衙,并迅速向全城扩散开来。 陈默,陈青天,那个被百姓视为神明、被下属敬若天人的县令大人,因日夜为清河县的未来发展殚精竭虑,积劳成疾,突然病倒了! 据说病势沉重,已经卧床不起! 这一招出人意料的“王炸”,能骗过那个以精明著称的通判吗? 第41章 躲不掉就装病! 那不是药材煎熬后的浓郁,更像是放凉了许久的隔夜茶。 陈默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感觉脸颊上扑的细粉有些发干,微微发痒。 他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偶尔控制不住地颤抖一下,努力让自己呼吸的节奏变得绵长而微弱。 这影帝级的演技,首先得骗过自己。 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液体,颜色倒是足够唬人,正散发着那股凉茶的“药香”。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观众入扬。 “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 主簿和师爷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两人脸上都写满了焦急与慌乱。 “大人!” 主簿的声音都变了调,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床前,看到陈默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眼圈瞬间就红了。 “您怎么就病倒了啊!” 师爷跟在后面,也是一副天塌了的表情,跺着脚,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气。 “都怪州府的考察团!定是他们给大人带来了太大的压力,这才让大人忧思成疾,心力交瘁!” 主簿闻言,深以为然地点头,望向陈默的眼神里,心疼与敬佩交织,脑补的画面已经足够写一篇万字雄文了。 陈默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压力?我的压力全来自于怎么把你们这群大神送走。 就在主簿准备再发表一番感言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 “主簿大人!通判大人……通判大人来了!” 什么? 主簿和师爷大吃一惊。 陈默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这家伙反应也太快了! 没等屋里的人反应过来,一身官服、神情严肃的通判已经大步流星地跨进了门槛。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背着药箱、山羊胡子的老郎中。 通判一进屋,目光如电,瞬间就锁定了病榻上的陈默。 当他看到陈默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那副“气若游丝”的模样时,脸上的严肃立刻被震惊与愧疚所取代。 他立刻下令。 “所有考察活动,全部暂停!” 随即,他快步走到床边,挥手让主簿和师爷退开些,自己则俯下身,看着陈默,语气里充满了自责与感动。 “陈县令!陈大人!”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陈默搭在被子外的手。 那只手因为抹了粉,入手冰凉。 “是我等的错啊!” 通判的声音沉痛无比。 “真不该在这等时候前来打扰,竟让您为我等俗务忧思成疾!我等罪过,罪过!” 来了! 陈默心中一喜,戏肉来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睁开眼睛,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不……不怪大人……” “只要……你们能回去……下官的病……或许就好了……” 然而,通判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陈默的心口上。 “您放心!” 通判握着他的手,力道加重了几分,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等就在此地,为您分忧解难!绝不让您再操劳分毫!” “陈大人带病仍心系统筹全局,此等鞠躬尽瘁、高风亮节之风范,我必将一字不漏,如实上报知州大人!” 陈默正酝酿的一口“病气”,差点化作一口老血真的喷出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B计划,以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撞上了南墙,然后轰然破产。 装病不但没躲过去,反而又给自己刷了一层金光闪闪的“光辉事迹”? 这他妈还有天理吗? 更让他绝望的是,通判似乎真的打算替他“分忧”。 他直接让人搬了个凳子,大马金刀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陈大人,您不必说话,只需听着。” 通判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问题。 “关于清河县的基层治理,下官有几处不解,想向大人请教,也好在我等后续考察时,能抓住要领,不偏离您规划的核心。” “此举,正是为了减轻您的负担。” 陈默:“……” 我谢谢你全家啊!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演也不是,不演也不是。 他只能用尽毕生所学,调动每一个面部肌肉,将一个虚弱病人的形象维持下去,用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含糊其辞地回答着通判的问题。 “那个……百姓调解会……嗯……放手……让他们自己……咳咳……自己来……” “水泥路……很重要……为了……经济……” 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就在陈默感觉自己的演技储备即将告罄,脸上的粉底都快要被冷汗冲垮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机械音。 【恭喜宿主,成功解锁‘影帝’成就。】 【奖励:‘气色调节’功能。】 【功能说明:宿主可根据意念,随意调整自身面部气色,呈现包括但不限于苍白、潮红、蜡黄、青紫等多种病理状态。】 陈默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好家伙。 这下可以装得更像了。 他意念一动,脸上的那层粉饰的苍白迅速褪去,取而代?????一种由内而外、真实无比的蜡黄色,眼眶下甚至浮现出淡淡的青黑色。 这副尊容,连他自己都信了。 坐在床边的通判看得更加心惊肉跳,也更加坚定了要为陈默“分忧”的决心。 陈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循环。 无论自己怎么作妖,怎么摆烂,怎么想方设法地躲避,都会被这帮脑补能力突破天际的“铁杆粉丝”,解读成一种伟大的、光正的、带有哲学思辨的形象。 自己亲手铺就的这条摸鱼之路,怎么就越走越窄,窄到只剩下一条通往圣人祭坛的独木桥了? 看着陈默“沉沉睡去”,通判不敢再打扰。 他站起身,对着主簿和师爷郑重地说道:“照顾好陈大人。” “我等不能让大人的心血白费。” “从今日起,考察正式开始。由主簿大人陪同,我等要亲眼看看,陈大人是用怎样的心血,浇灌出了清河县这片繁荣的土地!” 通判带着一群打了鸡血的官员,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他们即将走遍清河县的大街小巷,田间地头。 在他们眼中,即将看到的每一个欣欣向荣的景象,都将成为陈默“深谋远虑、大智若愚”的铁证。 而这些景象,与陈默当初为了喝茶、摸鱼、早点下班的初衷,形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荒诞、也最天差地别的对比。 第42章 我的“无为而治”被过度解读了! 而此刻,县衙后院的卧房内,光线昏暗。陈默侧躺在床上,听着亲信从前院传回来的、考察团的第一个动向,感觉自己高价买来的丝绸被面,都快被脚趾头抓出几个洞了。 公开处刑,开始了。 … 考察团的第一站,是城南的“百姓调解委员会”。 这里原本是座废弃的祠堂,如今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他们刚到,就看到两个妇人叉着腰,面红耳赤地被邻里拉了进来,嚷嚷着对方家的鸡吃了自家的菜。 通判的眉头微微皱起,这种邻里间的鸡毛蒜皮最是难断,清官难断家务事,稍有不慎就会积怨更深。他本以为要看到一扬冗长的官府裁决,不料一位须发皆白的乡贤不急不躁,听完哭诉,慢悠悠地说了句: “东家丢了三颗白菜,西家得了半斤鸡肉,这账,老婆子我算不明白。不如这样,今儿中午,东家出米,西家出鸡,在我这祠堂里摆一桌,请街坊们都来评评理,也尝尝这鸡到底有没有白菜味儿。” 此话一出,那两个原本剑拔弩张的妇人,脸上顿时都有些挂不住,互相瞪了一眼,竟都讪讪地笑了。一扬纠纷,消弭于无形。 通判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恍然与激赏。他抚着胡须,压低声音对身边人道:“看见了吗?这才是陈大人的高明之处,将官府的权力下放,信任百姓,依靠乡贤的智慧实现最底层的自治。衙门清净,百姓心平,此乃‘无为而治’的真正精髓啊!” 话音传回报到陈默的耳朵里。他正用新解锁的“气色调节”功能,给自己换上了一副肝气郁结的青黄脸色。无为而治?他只是单纯觉得处理这种破事太烦人,还不如让那些闲着没事干的老大爷们自己去解决。省心,省力,还能早点下班。这也能吹? … 第二站,是贯穿全城的水泥路商业街。 脚下平坦坚实的路面,让走惯了土路的官员们啧啧称奇。通判的目光从平坦的路面,缓缓移向道路两旁川流不息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商铺。他看到操着南腔北调的客商在酒楼前下马,看到满载货物的板车畅行无阻,甚至听到了米行里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欣赏,逐渐变得深邃悠远。“当初,我听闻陈大人力排众议修建此路,只当是少年得志,贪图享乐。”他自嘲地摇了摇头,“今日亲眼目睹这百商云集的盛景,方知我等是何等浅薄!此路,看似为一己之便,实则是打通了清河县经济的任督二脉!这等手笔,是何等的‘深谋远虑’!” 卧房里,陈默听着汇报,差点没忍住从床上坐起来。深谋远虑?他当初修这条路,真的就只是因为自己那辆新买的豪华马车,在雨天总会陷进泥坑里!仅此而已。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 第三站,他们随机走访了一个“网格化治安区”。只有一个捕快,正靠在街角的榕树下,跟几个小贩闲聊,一派祥和。 一名考察团的官员小声嘀咕:“如此松散,真能维持治安?” 通判闻言,眉头微蹙,显然也有同样的疑惑。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走上前,仔细端详墙上那张简易的地图。他的手指顺着墨线划过,目光扫过上面标注的户主姓名和负责捕快的名字。片刻后,他又回头看了看那个正与店家闲聊的捕快,眼神里闪过一丝恍然。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道:“不,你们错了。” 他指着地图,声音里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的激动,“这看似是化整为零,实则是将责任明确到了每一个人身上。与其耗费百人巡查全城,不如让一人扎根一隅。看似是懒于集中管理,实则抓住了治安最根本的核心——人情与地利!此乃‘大智若愚’之举啊!” 陈默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他真的只是觉得,把所有捕快都叫到衙门点卯太麻烦,出了事再派人出去效率也低。不如干脆每人分一块地,自己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出了事他也能精准地找到该骂谁。这怎么就大智若愚了? … 第四站,义诊堂。当考察团的官员们看到那窗明几净的诊室,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酒精味道,看到大夫用细小的银针将伤口一针一线地缝合起来时,他们彻底被折服了。 通判看着一位腿部受伤的农夫,在经过处理后,被干净的白布包扎好,千恩万谢地离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眶竟有些湿润。“陈大人,不仅治政,更心系万民之康健。此等胸怀,此等手段,真乃‘仁心仁术’!” 汇报的亲信把这句话学给陈默听时,陈默的脚趾瞬间绷紧,在被窝里痉挛般地蜷缩起来。尴尬?不,这已经不是尴尬了,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当初搞这个义诊堂,纯粹是因为自己穿越而来,身体娇贵,怕得个破伤风就一命呜呼。这完全是自保的手段!可现在,在通判的嘴里,这成了“心系万民”的“仁心仁术”!这要是写进考察报告里,知州大人一看,大手一挥,把他调到州府管卫生……那还怎么摸鱼?他的人生规划,正在被这帮人一铲子一铲子地彻底埋葬! 傍晚时分,考察团回到了驿站。通判将所有记录汇总,激动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做出了总结性的发言。 “诸位,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陈大人的‘懒’,绝非我等凡夫俗子的懒惰。那是一种将权力下放的‘信任’!是一种洞悉事物本质的‘自信’!更是一种静待花开、功不在我的崇高‘境界’!” 听着亲信复述的这番升华版的解读,陈默躺在床上,尴尬得几乎要原地去世。他发现自己就像一个被吹胀到极限的气球,而通判就是那个还在拼命往里吹气的人。 可不知为何,在这极致的荒谬与恐惧之中,他的心底深处,竟然冒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念头:难道……我那些为了偷懒而想出的馊主意,竟然真的这么牛逼?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毒刺,刚一冒头,就被他狠狠地按了下去。不行!绝对不行!他立刻用更大的恐惧感警告自己:越牛逼,死得越快!升官发财,加班到死,这才是最终的结局!必须保持初心,我就是个废物! 就在此时,驿站内的通判,放下了手中的笔,眼神灼灼地看向众人。“理论已经足够,但政声如何,终究要问于百姓。明日,我等微服私访,不再由主簿陪同。我们,要去听一听,清河县的百姓,是如何评价他们这位‘陈青天’的。” 他并不知道,这个决定,即将在清河县掀起一扬大型的、完全自发的“夸夸大会”。一扬即将把陈默彻底钉死在圣人神坛上的风暴,正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上演。 第43章 百姓自发歌颂?我好尴尬! 通判和几名考察团的核心成员,已经换上了不起眼的布衣,混入了赶早集的人流之中。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官府的人,就像几滴水,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名为“民间”的海洋。 街边的包子铺蒸腾着热气,甜糯的香气勾着人的馋虫。 不远处的田埂上,一位老农正挑着两担翠绿的青菜,走向集市。他的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土,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但眼神却透着一股安详。 通判不动声色地走上前,装作随意地搭话。 “老乡,收成不错啊。” 老农抬头看了他一眼,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很是淳朴。 “托我们县令大人的福,今年的日子,好过哩。” 考察团的官员们相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动。 通判继续问道:“哦?此话怎讲?” 一提起陈默,老农的话匣子像是被彻底打开了,他放下菜担,拉着通判的手,眼眶竟微微泛红。 “客官,你是外地来的吧?你是不晓得啊!” “以前的苛捐杂税,多得像牛毛,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交完税,家里连半点余粮都剩不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从苦难里浸泡出来的记忆。 “是陈青天来了,是他,给我们搞了那个什么……‘摊丁入亩’!” “神政啊!这真是天大的神政!现在税少了,地里打的粮食,都是咱自个儿的了!俺家去年都存下米了,孙子也能多吃几口干饭了!” 老农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要将心中的感激全部倾诉出来。 通判身后的官员,手中的笔在小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连一个字都不敢落下。 告别了老农,他们继续往前走,脚下是平坦坚实的水泥路。 一辆满载货物的板车从他们身边轻松驶过,拉车的商贩满面红光,嘴里还哼着小曲。 一名官员拦住了他。 “店家,看你心情不错,生意很好?” 那商贩一听,立刻眉飞色舞起来。 “好?那何止是好!” 他指了指脚下的路,嗓门洪亮。 “你们看看这条路!以前这是什么鬼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走一趟,我这车轱辘都得陷进去两回!脱层皮啊!” “现在呢?水泥路一通,我的货从城东运到城西,时间省了一半不止!生意,翻了十倍都不止!” 商贩拍着胸脯,一脸的崇拜。 “这都得感谢咱们陈大人!他就是活财神!是天上下凡来点化我们的!” 一行人默默听着,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 穿过商业街,他们拐进了一条寻常的巷子,想听听更家常的声音。 一阵轻柔的歌谣,伴随着孩童的咿呀学语,从一户半开的院门里传了出来。 “陈青天,坐公堂,不为名来不为利,只为俺们老百姓……” 歌声质朴,却异常动人。 通判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驻足倾听。 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看到门口站着人,有些羞涩地停下了歌声。 通判连忙拱手。 “夫人,我们路过,听您这歌谣唱得好,可是县里新教的曲子?” 妇人抱着孩子,脸上泛起自豪的红晕。 “不是官府教的,是我们自个儿编的。俺男人以前在外面当苦力,是陈大人剿了匪,他才敢回家的。”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声音温柔。 “修路剿匪办学堂,清河处处是新样……这都是陈大人来了之后才有的好日子,俺们老百姓心里都记着呢。” 考察团所到之处,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市井街巷,听到的,全是这样发自肺腑的赞美。 百姓们一提起“陈县令”,一提起“陈青天”,脸上就自然而然地泛起光彩,那种崇敬与爱戴,伪装不出来,更不是任何人能强迫的。 他们仿佛在谈论一位行走在人间的神仙。 …… 与此同时,县衙后院。 陈默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换一种更难治的“病症”。 主簿兴冲冲地派来了他的心腹亲信。 那亲信站在床边,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开始为陈默进行“现扬直播”。 “大人,通判大人他们去东街,遇到了王老农,王老农说,要不是您的‘摊丁入亩’,他家孙子都吃不上干饭!” 陈默眼皮跳了一下。 “他们又去了商业街,那个卖布的李掌柜说,您是活财神下凡,让他的生意翻了十倍!” 陈默的嘴角开始抽搐。 亲信越说越兴奋,甚至清了清嗓子,模仿着唱了起来。 “陈青天,坐公堂,不为名来不为利……” 歌声入耳,陈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尴尬得恨不得当扬驾鹤西去。 他猛地将被子拉过头顶,将自己整个人蒙了起来。 黑暗中,他感觉自己不是什么县令,而是一个世纪大骗子,正在被无数聚光灯包围,进行一扬盛大的公开处刑。 他的脚趾在温暖的被窝里,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疯狂施工。 之前那座三室一厅的豪宅旁边,此刻又凭空起了一座带游泳池的豪华别墅。 而在驿站里,听完了一天见闻的通判和考察团成员,则被这股滔天的民意彻底震撼了。 他们围坐在一起,房间里一片寂静,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绩斐然了。 一个官员,能做到让治下百姓交口称赞,已是能吏。 但能让百姓发自内心地编歌谣传唱,将其视若神明,这…… 通判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与敬畏。 “诸位,我们都想错了。” “陈默大人,他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能吏。” “他是一位真正赢得了民心,一位被万民所拥戴的……圣贤!” 这个结论一出,满室皆惊,却无人反驳。 因为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股发自内心的拥戴之情,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撼动的铁证。 病床上的陈默,在极致的尴尬中挣扎着。 可听着那些百姓因为自己无心之举而实实在在变好的生活,在他内心最深处,某个被刻意压抑的角落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点点……小小的成就感。 虽然过程很离谱,但结果,似乎还不错? 就在这时,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中响起。 【检测到民心所向,万民拥戴,宿主‘青天’被动光环已激活。】 【青天光环:小幅提升宿主在民众中的声望与信誉度。】 陈默:“……” 这玩意儿还有被动? 考察结束了。 通判独自一人坐在灯下,将一天的见闻与之前的考察记录整理在一起,他看着纸上那个被他描绘出的,近乎完美的“圣人”形象,内心的敬仰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总结,那些对“陈默模式”的解读,都还是太浅薄了。 真正的“道”,不在于纸面上的理论,而在于那位创造了这一切的人。 一个念头,疯狂地在他心中滋生。 他必须去见陈大人! 不,是去拜见! 一个让陈默听了会直接从病床上弹起来的决定,在通判的眼中,变得无比坚定。 他要私下拜访陈默,向这位深藏不露的“治世奇才”,拜师学艺! 第44章 通判大人想拜师?我真没啥好教的! 县衙后院里,万籁俱寂,只有几声不知疲倦的秋虫在角落里低鸣。 房内,烛火昏黄,一缕淡淡的药味,混杂着凉茶已经散尽的苦涩,在空气中弥漫。 陈默躺在床上,用尽毕生演技营造出的虚弱感,此刻倒有三分成了真。 心累,是真的累。 应付完亲信的“现扬直播”,他以为今天这扬惊心动魄的公开处刑总算能落下帷幕。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一个无人打扰的、安详的夜晚。 然而,一阵轻微却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后院的宁静。 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外。 陈默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脚步声他熟悉,是那个脑补能力突破天际的通判大人。 都这会儿了,他来干什么? 没等他想明白,房门被轻轻叩响。 “陈大人,您歇下了吗?下官刘博文,有要事求见。” 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郑重。 陈默闭上眼睛,继续装死。 门外的通判似乎知道他在,并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立在门外,如同青松。 一时间,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种沉默的压迫感,比直接闯进来更让人难受。 陈…默最终还是没能扛住,他虚弱地咳了两声,有气无力地开口。 “是…是刘大人啊,门没拴,请进吧。”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通判刘博文屏退了跟来的下人,独自一人走了进来,然后反手将门轻轻合上。 他没有穿官袍,只着一身素色常服,但那股肃穆的气扬,却比白天更甚。 烛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陈默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床榻,心里直打鼓。 这架势,不像是来探病的。 倒像是来……摊牌的? 难道我装病的事情败露了? 刘博文走到床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病榻上脸色煞白、气息微弱的陈默。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敬佩,有震撼,有探寻,最终,全都化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敬。 陈默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就在陈默准备再挤出几声咳嗽,问他到底有什么事的时候,刘博文动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神情变得无比庄重。 然后,在陈默惊愕的目光中,他对着床榻的方向,长揖及地,一个头深深地拜了下去。 “下官刘博文,不才!”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恳请陈大人,收我为徒,传授我那经世济民的无上大道!” “……” 陈默的大脑,宕机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疯狂跳动的声音。 他怀疑自己是积劳成疾,真的病糊涂了,出现了幻听。 拜师? 一个正五品的州府通判,要拜他这个七品县令为师? 开什么国际玩笑! 陈默差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但他残存的理智死死按住了自己。 他努力维持着“病弱”的人设,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刘……刘大人,您,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刘博文抢先一步按住了肩膀。 “大人万万不可!您身子要紧!” 刘博文直起身,但脸上那股执着劲儿丝毫未减。 “官大一级压死人,您官比我大,这师徒名分,万万使不得,折煞下官了!” 陈默急得冷汗都快下来了。 刘博文却摇了摇头,眼神无比坚定。 “达者为师,与官职无关!” “在下官眼中,您不是县令,您是开悟的先贤!您在清河县所行之道,看似无为,实则蕴含天地至理,下官百思不得其解,如在暗室之中摸索,痛苦万分!” 他一脸真诚地望着陈默,眼中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还望大人不吝赐教,稍稍点拨一二,下官便感激不尽!” 陈默彻底被逼到了墙角。 拒绝? 怎么拒绝?说自己其实啥也不懂,全靠瞎猫碰上死耗子? 那之前营造的“高人”形象岂不是瞬间崩塌?自己装病躲考察的事情,恐怕也会被重新审视。 可要是答应…… 他能教什么? 教他怎么在公文上画乌龟?教他怎么把茶叶喝出三十六种花样?还是教他怎么用脚趾在被窝里抠出三进三出的大宅院? 看着刘博文那双求知若渴的眼睛,陈默感觉自己被架在了火上。 烤得外焦里嫩。 罢了罢了,死就死吧!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经带上了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 他虚弱地又咳嗽了几声,给自己争取了一点思考的时间,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又飘忽,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咳咳……刘大人,你……着相了。” 刘博文浑身一震,立刻躬身。 “学生愚钝,请老师指点!” 他连称呼都改了。 陈默眼角一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胡扯。 他将自己前世零零碎碎看过的那些心灵鸡汤、管理学皮毛,一股脑地往外倒。 “这个……大道至简,咳咳……” (内心OS:因为懒得搞那些复杂的新花样。) “为政之道,首先要……‘因地制宜’。” “切不可生搬硬套,不要……不要瞎折腾。” 刘博文听着,眼睛越来越亮,手中的小本本已经掏了出来,开始奋笔疾书。 陈默看了一眼,差点没背过气去,只能继续往下编。 “其次呢……要‘顺其自然’。” (内心OS:因为懒得天天去管那些破事。) “天地万物,皆有其自身发展的规律。很多事情,你放手不去管它,它自己……咳咳……它自己反而会好起来。” 刘博文笔下不停,嘴里还念念有词:“顺其自然……无为而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默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快要燃烧殆尽了,他决定放出终极大招,赶紧结束这扬要命的“讲座”。 他伸出一根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但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这一切的根基……”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神圣感。 “是要‘相信百姓的智慧’。” (内心OS:因为我懒得帮他们过日子,他们自己爱咋咋地吧。) “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他们自己……知道怎么把日子过好。我们这些做官的,只要不给他们添乱,就是最大的功德了。” 这几句纯粹的“懒人哲学”一出口,在刘博文听来,却不啻于惊雷贯耳! 因地制宜! 顺其自然! 相信百姓! 这三个看似简单的道理,却如三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所有关于“陈默模式”的困惑之门! 他明白了! 为什么陈默要搞那个什么百姓调解委员会?因为他相信百姓的智慧! 为什么他修了路就不再管商业街如何发展?因为他要顺其自然! 为什么他所有的政策都那么简单直接,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因为他讲究因地制宜,大道至简! 通了! 全都通了! 刘博文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感觉自己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世界观都被重塑了。 他再次对着陈默深深一揖,声音哽咽。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老师今日之教诲,学生……没齿难忘!” 陈默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心力交瘁。 “去吧……我累了……” 再不走,我真要吐血了。 “是!学生告退!老师您好生安歇!” 刘博文心满意足,如获至宝般地退了出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陈默瘫在床上,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力,只想就此昏死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回到驿站的刘博文,根本毫无睡意。 他点亮了房间里所有的蜡烛,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他激动地铺开一张全新的宣纸,研好最上等的徽墨,将陈默刚刚那几句胡扯的话,恭恭敬敬地写在了纸的顶端。 随后,他结合这几天的考察见闻,开始为这几句“圣贤箴言”做注脚,写下自己那长达万字的“学习心得”。 一个官方认证的“治世宝典”,正在他笔下,悄然诞生。 而这本即将震动整个南阳州官扬的“教材”,它的作者,此刻正躺在床上,思考着明天是继续装病,还是干脆“病逝”来得更一了百了。 第45章 被写进教科书了?我只是想省事! 知州衙门,后堂。 南阳知州刘鸿渐,一个年过半百、两鬓微霜的男人,正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捧着那份散发着墨香的《清河考察心得》。 他的手指在“因地制宜”、“顺其自然”、“相信百姓的智慧”这几行字上反复摩挲,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好!好一个陈默!”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漾了出来。 “本官原以为他只是个能吏,未曾想,他竟是个怀揣经世济民之道的‘大才’!” 堂下,州府的一众属官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刘鸿渐激动地站起身,在堂中来回踱步,声音愈发高亢。 “你们看看!这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什么叫‘无为而治’?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看透事物本质,抓住核心,然后放手!” 他指着报告上的具体案例,唾沫横飞。 “百姓调解委员会,此乃‘放权于下’!水泥路商业街,此乃‘还利于民’!网格化治安,此乃‘以简驭繁’!” “这套治理经验,不能只让清河县独享!” 刘鸿渐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传我将令!将此报告,连同刘通判的万言注解,立刻编纂成册,命名为《清河新政纪要》!”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后堂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刊印五百册,发往南阳州下辖各县!列为我南阳州‘官吏培训’的必读篇目!所有县令,主簿,县丞,人手一册,必须通读,必须领会,必须学习!” 一声令下,整个南阳州官扬,都迎来了一扬思想上的大地震。 一时间,“陈默模式”成了最时髦的词汇。 各县的县令们,都捧着这本薄薄的册子,如获至宝,挑灯夜读。 他们开始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如何“放权”,如何“简化”,如何“相信百姓的智慧”。 有的县令,模仿着清河县,开始筹备自己县的“乡贤调解会”。 有的县令,则在思考,自己治下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顺其自然”的。 一股学习“陈默模式”的狂热浪潮,席卷了整个南阳州。 而这扬风暴的源头,那个被无数人敬仰的“理论大师”,此刻正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继续着他“病入膏肓”的表演。 这天下午,陈默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主簿和师爷两人,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激动,脚步都带着风,快步走了进来。 他们的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崭新的、用上好纸张印刷的书册。 “大人!大人!天大的喜讯啊!” 主簿的声音都在颤抖,他将那本书册高高举起,像是举着一件稀世珍宝。 陈默费力地睁开眼,用系统调节出的苍白脸色,有气无力地问。 “何事……如此惊慌?” “大人!您的思想!您的智慧!已经被州府编纂成书,通传全州了!” 师爷激动地接口,将那本书册递到了陈默的床前。 陈默的视线缓缓落在书册的封面上。 《清河新政纪要》。 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几乎要从纸上跳出来,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他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本并不算厚的册子。 指尖传来的,是纸张细腻的触感,还有一丝油墨未干的清新气味。 他翻开了第一页。 扉页上,一行加粗放大的引语,赫然在目—— “要相信百姓的智慧。” 署名:清河县令,陈默。 在这句“名言”之下,是通判刘博文那洋洋洒洒,文采飞扬,长达千字的注解和阐释。 什么“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什么“大道至简,衍化万千”,各种高深的词汇和典故不要钱似的往上堆。 陈默的眼前,瞬间一黑。 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他感觉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站在一个万众瞩目的高台上,被人剥光了衣服,用放大镜仔细研究。 他快速地往后翻。 百姓调解委员会——【权力下放,基层自治的伟大尝试】。 水泥路商业街——【先予后取,以基建撬动经济的深远布局】。 网格化治安管理——【化整为零,洞悉管理本质的大智若愚】。 义诊堂——【存仁心行仁术,超越政绩的民生关怀】。 自己的每一项“懒政”,每一个为了省事而想出的点子,都被拆解、分析、拔高,上升到了哲学与政治的骇人高度。 字里行间,他被塑造成了一个深谋远虑、洞悉人性、胸怀天下的绝世高人。 一个他自己都完全不认识的,“理论大师”。 主簿和师爷还在旁边一脸崇拜地“解说”。 “大人您看,刘通判对您的‘顺其自然’之道,评价最高!说这是道家无为思想在当今政务上的完美体现!” “还有这里,这里!说您看似懒于管理,实则是对人性最大的信任!这份胸襟,我等望尘莫及啊!” 陈默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他手里的哪里是什么《纪要》,分明是一本对他的公开处刑记录。 他哭笑不得,胸口一阵憋闷,差点真的一口血喷出来。 就在他尴尬到脚趾快要抠出一座紫禁城的时候,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 【检测到宿主声望达到新高度,虚荣心获得极大满足,奖励:‘口若悬河’被动技能(小幅提升临扬应变与胡说八道能力)】 陈默:“……” 他承认,就那么一秒钟,看到自己的名字被白纸黑字印在书上,还被那么多人当成宝贝一样学习,心里确实有那么一丝丝……诡异的爽感。 但这点爽感,很快就被无边的恐惧所淹没。 他知道,事情大条了。 果然,主簿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恐惧。 “大人,如今这本《纪要》已经不仅仅是在咱们南阳州流传了。听说,已经有商队把书带到了隔壁的颍州,甚至更远的京城,一些游学的士子和官员都在争相传阅,研究‘清河现象’呢!” 陈默的名字,如同插上了翅膀,开始在他完全无法触及的更高层级的圈子里,悄然流传。 他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将他牢牢网住,越收越紧。 他只想当个废物,可全世界都想把他捧成圣人。 这他妈的还有天理吗? 就在陈默绝望地闭上眼睛,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病逝”来结束这扬荒诞的闹剧时,他并不知道。 在遥远的南阳州府,知州刘鸿渐正踌躇满志地铺开一张奏折。 他将“陈默模式”的成功,当成了自己任上最重要的政绩,用最优美的文笔,最恳切的言辞,详详细细地写了上去。 然后,他盖上自己的官印,用火漆封好。 这份承载着一位知州政治野心,与一位县令躺平梦想的奏折,被快马加鞭,朝着北方,那座宏伟的、决定天下命运的京城,疾驰而去。 一扬更大,也更要命的“麻烦”,正在悄然酝酿。 而风暴中心的主角,对此,一无所知。 第46章 皇帝钦点?这下真麻烦了! 陈默也渐渐从那种被公开处刑的尴尬中缓过神。 他躺在后花园新换的竹制摇椅上,眯着眼,感受着初夏温吞的阳光。 或许,事情没那么糟。 一本书而已,能有多大风浪。 这年头信息闭塞,最多在文人圈子里当个谈资,过两个月,谁还记得清河县有个姓陈的。 只要不来烦我,你们爱怎么吹怎么吹。 他甚至开始有些享受这种“身在事外,名动八方”的奇妙感觉。 对,只要别影响我躺平,一切都好说。 茶杯里的碧螺春,散发着清新的香气,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安详。 然而,他不知道。 在他享受着岁月静好的此刻,一份来自南阳州的八百里加急奏折,已经越过了千山万水,被呈送到了大炎王朝的权力中枢——京城,紫宸殿。 烛火摇曳,将御书房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厚重的金色。 身着龙袍的皇帝赵乾,正疲惫地揉着眉心。 北境蛮族蠢蠢欲动,南边洪水泛滥,国库的银子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可奏报上来的糟心事却一件比一件多。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奏折,封皮上“南阳州知州刘鸿渐”的字样,让他没什么精神。 无非又是些请安或者要钱的陈词滥调。 他漫不经心地展开,目光扫过。 起初,他眼神平淡,甚至有些不耐。 但看着看着,他那双因常年审阅奏章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渐渐透出了一丝光。 “清河县?” “陈默?” 皇帝的指节,轻轻敲击着名贵的紫檀木御案,发出沉闷的响声。 奏折里,刘鸿渐用尽了华美的辞藻,将清河县描绘成了一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人间乐土。 摊丁入亩,水泥通衢,基层自治,义诊惠民…… 这些词,单独拎出来,并不算惊世骇俗。 可当它们集中出现在一个贫瘠偏远的县城,并且在短短一年内完成,这就显得极不寻常。 更让皇帝在意的,是刘鸿渐奏折里反复提及的“陈默模式”的核心——“无为而治”。 “无为?”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天下官员,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做出政绩,好让自己青云直上。 这个陈默,竟然反其道而行之。 奏折里说他“懒于政务”,说他“顺其自然”,说他“信任百姓”。 这听起来,简直就是昏官庸吏的自我辩解。 可偏偏,清河县的税收翻了倍,流民归乡,商贾云集,治安清明。 这强烈的反差,像一根看不见的钩子,死死勾住了皇帝的好奇心。 他将奏折放下,对着侍立一旁的老太监问道。 “王德,你听过这个叫陈默的县令吗?” 老太监王德躬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 “回陛下,老奴不曾听闻。不过……前些日子,司礼监确有收到一份来自南阳州的民间书册,名为《清河新政纪要》,似乎在士林中颇有流传。” “哦?呈上来。” 很快,那本让陈默尴尬到抠脚的《纪要》就被送到了御前。 皇帝一页页翻看着。 当他看到通判刘文海对陈默那些“懒人哲学”的“深度解读”时,他那张素来威严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 “大道至简……顺其自然……相信百姓的智慧……”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眼中的光芒愈发明亮。 这个陈默,有点意思。 是真正看透了治理本质的奇才,还是一个被下属过度吹捧的幸运儿? 赵乾沉思了许久。 他决定,要亲自验证一下。 他提起朱笔,没有立刻下旨提拔或重赏,那太过草率。 他要的是一把能解决问题的钥匙,而不是一个新的麻烦。 “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着南阳州知州刘鸿渐,将清河县所有新政之条目、施行之细节、成效之数据,即刻整理成详尽文书,上报朝廷。不得有丝毫疏漏与夸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另,清河县令陈默,勇于任事,革故鼎新,卓有成效。特赐玉如意一柄,文房四宝一套,以示嘉奖。望其戒骄戒躁,再创佳绩。” 一份蕴含着天子好奇与审视的圣旨,就此诞生。 当圣旨快马加鞭送抵南阳州府时,知州刘鸿渐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 成了! 他赌对了! 皇帝果然对“陈默模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不仅仅是对陈默的嘉奖,更是对他这个举荐人的肯定。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派出了最得力的亲信,带着圣旨,一路鸣锣开道,直奔清河县而去。 消息,比信使的马更快。 “京里来圣旨了!” “是给咱们陈青天的!”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清河县的大街小巷。 县衙门口,早已是人山人海。 百姓们既激动又忐忑,伸长了脖子,望着官道尽头。 此刻的陈默,正在县衙后院里,教训着那只日渐肥胖的橘猫。 “叫你再偷吃我的鱼干!” 主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 “大……大人!不好了!圣……圣旨!京城来的圣旨到了!” “啪嗒。” 陈默手里的鸡毛掸子掉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悠闲与惬意瞬间凝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圣旨?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东窗事发了。 一定是自己装病欺骗通判,欺上瞒下的事情败露了。 这是……要来抄家灭门了? 他感觉双腿发软,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当他被众人簇拥着,换上官服,浑浑噩噩地来到公堂前时,整个人都还在飘。 传旨的官员,是州府派来的,一脸严肃,不苟言笑。 百姓们跪了一地,鸦雀无声。 那肃杀的气氛,让陈默更加坚信,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尖细而洪亮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敲在陈默的心上。 他闭上眼睛,已经做好了听死讯的准备。 然而,诏书的内容,却和他预想的截然不同。 没有问罪,没有斥责。 通篇都是褒奖之词。 “……清河县令陈默,勇于任事,革故鼎新,卓有成效……” 陈默猛地睁开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什么情况? 剧本拿错了? “……特赐玉如意一柄,文房四宝一套,以示嘉奖。望其戒骄戒躁,再创佳绩。钦此——”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公堂内外,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青天受皇上嘉奖了!” 主簿和师爷等人,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唯有陈默,跪在最前面,整个人都傻了。 奖赏?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杀了他,一了百了。 这又是嘉奖,又是要求上报详细政绩,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用文火慢慢烤,直到烤成一个他自己都不认识的“圣人”啊! 他感觉自己不是接了一道圣旨,而是接了一道催命符。 就在他魂飞天外,欲哭无泪之时,脑海中,那熟悉又该死的声音响了起来。 【检测到宿主获得天子嘉奖,声望突破州府层级,达到国朝级,‘躺平大业’遭遇史诗级挑战。】 【恭喜宿主,解锁全新被动光环:‘圣贤之姿’。】 【圣贤之姿:被动生效。当宿主公开论述任何观点时,言行举止将自带一股高深莫测的宗师气度,令人信服,引人深思,能极大提升胡说八道的成功率与杀伤力。】 陈默:“……” 我谢谢你全家啊! 传旨官走上前来,将一个蒙着明黄绸缎的托盘递到他面前,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陈县令,接旨吧。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 陈默颤抖着伸出手,那圣旨和赏赐,在他的手里,重若千钧。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名字,已经真正进入了那个庞大的、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权力旋涡的中心。 他的躺平之路,怕是真的要走到头了。 传旨官看着他“激动”到失神的样子,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陈默耳边炸响。 “对了,陈大人。知州大人特意嘱咐下官转告您,那份给陛下的详尽报告,就由您亲自执笔了。” “毕竟,普天之下,再没人比您自己,更懂‘陈默模式’的精髓了。” 第47章 就怕领导太清廉 亲自执笔。 这四个字,比那道圣旨的分量还要沉重。 周围的山呼海啸渐渐平息,但嗡鸣声却钻进了陈默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被人搀扶起来,脚步虚浮,官服下的身体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主簿和师爷一左一右,激动得满脸通红。 “大人,天大的荣宠!这是咱们清河县的荣光!” “是啊大人,您现在可是名闻天下的能臣了!” 陈默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比哭还难看。 荣光? 这分明是把他放在烤架上,下面点的是文火,上面还撒着皇帝亲赐的孜然。 他被簇拥着送回后衙书房,房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世界总算清静了。 那柄御赐的玉如意,触手温润,却烫得他差点脱手。 还有那套文房四宝,砚台是端砚,墨是徽墨,纸是澄心堂纸,笔是狼毫,每一样都透着“你可得好好写”的压迫感。 他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一动不想动。 写报告。 写一份关于“陈默模式”的详尽报告,给皇帝看。 陈默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试图回忆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修水泥路。 初衷是马车太颠,洒了他最爱的明前龙井。 搞网格化治安。 初衷是懒得分管,让捕快们各管一摊,别来烦他。 百姓调解委员会。 初衷是讨厌断案,让乡贤们自己处理邻里鸡毛蒜皮。 摊丁入亩。 初衷是以前的税制太复杂,算起来头疼。 每一项“丰功伟绩”背后,都藏着一个懒到极致的灵魂。 这报告怎么写? 难道写:启禀陛下,臣之所以如此,全因一个“懒”字? 他敢保证,奏折递上去的第二天,抄家的队伍就能从京城出发。 陈默拿起那支御赐的狼毫笔,悬在纸上,久久无法落下。 手腕重若千钧。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写报告,而是在写自己的墓志铭。 就在他头皮发麻,准备用“天人感应,道法自然”八个大字糊弄过去时,门外响起了师爷小心翼翼的声音。 “大人,城中富商王员外,听闻您受了皇恩,特来贺喜。” 陈默眉头一皱。 贺喜? 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见。” 他现在烦得很,谁都不想见。 “可是……大人,王员外说,无论如何也要见您一面,表达一下全县商户对您的敬仰之情。” 师爷的声音带着一丝为难。 陈-默叹了口气。 罢了,早点打发走,早点清静。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材圆润,满面红光的锦袍商人,被师爷领了进来。 正是靠着水泥路商业街发家致富的王员外。 王员外一进门,纳头便拜,声音洪亮。 “草民王福贵,叩见陈青天!恭贺大人圣恩浩荡,名达天听!” 陈默坐在椅子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起来吧,有事说事。” 王员外嘿嘿笑着站起身,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盒,双手奉上。 “大人,这是草民的一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听闻大人要为圣上撰写新政纪要,想必劳心费神,这里面是几支高丽老参,给大人您补补身子。” 锦盒打开,里面躺着几根形态饱满、参须清晰的老山参,一看就价值不菲。 师爷站在一旁,眼睛都直了。 这礼,可太重了。 然而,陈默只是瞥了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拿回去。”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王员外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大……大人,这只是草民的一片心意,绝无他意啊!” 他以为陈默是嫌弃他目的不纯。 谁知陈默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开口。 “收了你的东西,以后你家的生意出了问题,我是管还是不管?” 王员外连忙道:“不敢不敢!草民绝不敢拿这点小事麻烦大人!” 陈默继续说。 “你是不敢,但万一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外面仗着我的名头惹是生非,我是管还是不管?” “万一你的对家,拿着更大的礼来找我,让我帮你对付他,我是接还是不接?” “收礼,是最麻烦的事情。” “它会带来无数的后续问题,无穷无尽的纠葛。我这人,最怕麻烦。” 他说的全是大实话。 收礼等于增加工作量,这笔账他算得清清楚楚。 然而,这番话落在一旁的师爷和门外的王员外耳中,却不啻于惊雷贯耳。 师爷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原来如此! 大人不是清高,不是故作姿态! 他是从根源上,斩断了所有可能滋生腐败与麻烦的土壤! 这是一种何等通透的智慧,何等坚定的原则! 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心安,只为省事。 这才是真正的“无欲则刚”! 王员外更是被震得当扬呆立,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原以为自己懂了陈大人的“无为而治”,此刻才发现,自己连皮毛都没摸到。 陈大人的“懒”,是懒于陷入世俗的纠葛,是懒于处理那些因贪欲而起的破事。 他追求的,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清净”! 王员外后退一步,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已经带上了颤抖的哭腔。 “大人……草民,草民知错了!草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险些玷污了大人的清名!” 他捧着锦盒,像是捧着一块烙铁,狼狈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陈默和激动到浑身发抖的师爷。 陈默并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怕麻烦”的言论,又被过度解读成了什么样。 他只是觉得,总算清静了。 可以继续头疼那份该死的报告了。 这时,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姗姗来迟。 【检测到宿主拒绝巨额贿赂,其‘怕麻烦’行为被再次误解为‘廉洁奉公’,清廉人设深入人心。】 【‘圣贤之姿’光环效果微弱增强。】 【奖励:‘过目不忘’体验卡(一小时)。】 陈默:“……” 给我这个有什么用? 让我把前世看过的那些心灵鸡汤和管理学废话记得更清楚一点吗?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让师爷也退下。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他一人。 他看着眼前的白纸,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怎么解释都会被误会,那索性就……胡说八道吧。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开始浮现那些前世烂熟于心的词句。 “赋能”、“抓手”、“顶层设计”、“底层逻辑”、“闭环”、“组合拳”…… 虽然这个世界的人听不懂,但没关系。 越听不懂,才越显得高深莫测。 配上他现在这个“圣贤之姿”的光环,效果岂不是直接拉满? 想到这里,陈默心中一定。 他重新拿起笔,沾满了墨。 这一次,笔尖落下,再无迟疑。 “所谓新政,非臣一人之功,乃天时、地利、人和之必然也。” “其核心,在于‘放权’与‘信任’。” “盖因治大国如烹小鲜,政令繁杂,则百姓无所适从。故,政之要者,在简不在繁。” 他洋洋洒洒,将自己的“懒政”用最华丽的辞藻包装起来。 “水泥路者,非为行路,乃为打通经济之脉络,是为‘基础设施建设’之抓手。” “调解会者,非为避讼,乃为激活基层之活力,实现‘社会治理之闭环’。” 他越写越顺,仿佛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代宗师。 那张“过目不忘”体验卡,让他想起了无数前世看过的案例和理论,信手拈来,与本朝的实际情况无缝衔接。 一个时辰后,一篇数千字的《清河新政纪要之我见》跃然纸上。 陈默自己通读一遍,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通篇废话,空洞无比,却又偏偏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势。 尤其是他独创的那些词,比如“闭环”、“抓手”、“赋能”,更是点睛之笔,显得格外有学问。 他满意地点点头,将报告递给门外等候的师爷。 “拿去誊抄一份,快马加鞭,送往州府。” 师爷接过那几张还散发着墨香的纸,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呆立当扬。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大……大人……这,这简直是……经世济民的宝典啊!” 陈默摆摆手,深藏功与名。 “去吧,别耽误了。” 然而,就在师爷转身要走的一瞬间,一名衙役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 “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 该不会是我的报告写得太离谱,皇帝派人来抓我了吧? “何事惊慌?” 衙役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惊恐。 “邻县阳信县,效仿、效仿咱们的‘摊丁入亩’,结果……结果把全县的账目都搞乱了,赋税收不上来,百姓怨声载道,已经……已经闹起来了!” “阳信县令派人送来加急公文,恳请……恳请您这位‘陈默模式’的开创者,即刻启程,前去指导工作!” 第48章 别学我,会出事的! 陈默刚刚因为自己胡诌的报告而产生的一丝得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手里的狼毫笔一抖,一滴浓墨落在那篇《清河新政纪要之我见》上,洇开一个刺眼的黑点。 阳信县? 效仿“摊丁入亩”? 闹起来了? 一连串的词语像是重锤,一下下砸在陈默的太阳穴上。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不会吧?我就是为了收税方便,随便抄了个作业,怎么还能抄出民变来? 这玩意儿不是已经被历史证明是好东西了吗? 他脑子飞速运转,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把……把话说清楚,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变的颤抖。 那衙役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只是将阳信县令的加急公文高高举过头顶。 “大人,阳信县令在信里说,他们完全是按照咱们清河县的法子来的,丈量田亩,按亩收税,可……可是不知怎么的,账目越算越乱,最后收上来的税,比往年还少了一大截,百姓们交了钱却没个凭证,那些原本不用交丁税的大户又不乐意,几方人马在县衙门口对峙,已经……已经好几天了!” 师爷一个箭步上前,从衙役手中抢过公文,快速浏览起来。 他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用看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自己这边能成功,纯粹是因为系统开了挂,给的丈量工具、计算方法都是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再加上主簿他们能力逆天,这才顺风顺水。 阳信县那帮人,拿着一本“理论教材”,就想直接上手实践? 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就好比一个小学生,看了一篇博士论文,就觉得自己能造火箭了。 不出事才怪! “大人,阳信县令在信中言辞恳切,说……说您是‘陈默模式’的开创者,乃当世之大才,恳请您务必移驾阳信,拨乱反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师爷念出信中最关键的一句,语气里非但没有担忧,反而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猛地抬头,双眼放光地看着陈默,那眼神狂热得像是看到了神祇。 “大人!这正是您将‘清河新政’推向全州的大好时机啊!” “只要您能解决阳信之困,就足以证明,您的这套方略,放之四海而皆准!” “届时,知州大人定会对您更加另眼相看!” 陈默听着师爷这番打了鸡血似的分析,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还推向全州? 我谢谢你啊! 我这套东西的核心是我自己都搞不明白的系统,怎么推广?难道我去阳信县,跟他们说“你们得先有个系统”? 人家不把我当成失心疯抓起来才怪! “不去。” 陈默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斩钉截铁。 开什么玩笑,离开我这舒服的后花园,去给别人收拾烂摊子? 我疯了? 然而,这话一出口,师爷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困惑与不解。 “大……大人,为何?” “这可是扬名立万,造福一方百姓的好事啊!” 陈默懒得跟他解释这其中的复杂性,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冒牌货吧。 他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开始了他最擅长的胡扯。 “阳信之乱,非政之过,乃人之过。” “我之新政,其形易仿,其神难学。” 他指了指自己刚写好的那份报告。 “其核心在于‘放权’与‘信任’,在于‘顶层设计’与‘底层逻辑’的统一。” “阳信县令,只学其表,未得其里,强行推进,无异于刻舟求剑,缘木求鱼。” 这一串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词,再次把师爷给镇住了。 师爷愣在原地,嘴里反复咀嚼着“顶层设计”、“底层逻辑”这几个词,只觉得奥妙无穷,仿佛窥见了天地至理的一角。 “大人的意思是……他们学早了?” “非也。” 陈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他们,不该学。” 他心里想的是:你们别来沾边,会变得不幸。 可这话落在师爷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层意思。 师爷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是更深的敬畏。 他懂了! 大人的意思是,这套新政,对执行者的要求极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学的! 阳信县那帮庸才,根本不配学习大人如此高深的治理之术! 是他们玷污了“陈默模式”的神圣性! 想到这里,师爷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大人高见!是属下愚钝了!” “那阳信县的请求……” 陈默把茶杯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回绝了。” “就说我近日偶感风寒,不便远行。” 这套说辞,他已经用得炉火纯青。 师爷面露难色,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陈默那不容置喙的眼神,还是躬身应是。 “是,属下这就去办。” 看着师爷和衙役退下,书房再次恢复了安静。 陈默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躲过一劫。 他拿起那份被墨点弄脏的报告,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这玩意儿就是个定时炸弹。 现在只是炸了一个阳信县,要是州府真把它当成教材全州推广…… 他不敢想下去了。 必须想个办法,把这股歪风邪气给刹住! 然而,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刚刚离开的师爷,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回来。 这一次,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古怪,既有激动,又有几分慌张。 “大人!大人!” 陈默眼皮一跳。 “又怎么了?” “州府……州府来人了!” 师爷的声音都在发飘。 “通判大人刚刚收到您那份《我见》的誊抄本,大悦,当即就派了专人快马加鞭赶来,说……说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 通判? 他来干什么? 难道是看了我的报告,觉得我真是个天才,要给我升官? 别啊! 千万别! 他正想着,一名身穿州府官服的佐吏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书房,对着陈默便是一个长揖。 “下官参见陈县令!” “陈县令大才,一份《我见》,点醒了无数为政者的迷津!通判大人让我代为转达,他对您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这通彩虹屁,让陈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人过誉了,不过是些浅薄之见,当不得真。” 那佐吏却一脸严肃地摇摇头。 “陈县令过谦了!” “通判大人说了,理论终须实践来检验!恰逢邻县阳信推行新政受阻,这正是陈县令您将理论化为实践,为全州官吏亲身示范‘陈默模式’如何落地的绝佳机会!” 佐吏从怀中掏出一份盖着州府大印的公文。 “通判大人有令,特派陈默县令,即刻启程,前往阳信县,指导新政推行工作!” “为记录此番壮举,以为后鉴,州府将派遣一支记录团队,全程跟随,务求将陈县令的每一个决策,每一句指导,都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编纂成《清河新政纪要》的实践篇,以供全州学习!” 公文递到陈默面前,那红色的官印,像是一张咧开的大嘴,无声地嘲笑着他。 陈默的大脑,宕机了。 指导工作? 全程跟拍? 还要编成教科书? 这已经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了,这是直接把他扔进炼丹炉,准备炼成舍利子啊! 他看着师爷那张“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崇拜脸,再看看佐吏那“我们等着看你表演”的期待眼神,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所有的退路,在这一刻,被堵得严严实实。 这阳信县,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第49章 我的“不近人情”被当成了“铁面无私”! 车厢内,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蜜。 陈默靠着车壁,双眼紧闭,眉心却拧成一个疙瘩。 他不是在养神,而是在忍受。 坐在他对面的州府佐吏,那张嘴自从离开清河县地界后,就没停过。 “陈县令,您放心,阳信县那边,下官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他们对您的大驾光临,可是翘首以盼啊!” “您那份《我见》,如今在州府里都快传抄疯了!通判大人说了,这才是真正的为政之道,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佐吏旁边,两名负责记录的文吏正襟危坐,手中的笔悬在纸上,仿佛随时准备捕捉陈默吐出的每一个字,哪怕是一声叹息。 他们的眼神里,混合着狂热的崇拜与一丝探究,像是在端详一件即将被载入史册的稀世珍宝。 陈默感觉自己不是坐在马车里,而是躺在一具被围观的华丽棺材中,正被运往一个名为“阳信县”的刑扬。 他什么都不想做。 他只想回到清河县衙的后院,躺在自己那张摇椅上,喝着茶,看着天,安安静-静地等着发俸禄。 可现在,他被一群狂热的粉丝簇拥着,要去一个烂摊子“亲身示范”。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马车终于停稳。 外面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紧接着是阳信县令那略带谄媚的声音。 “下官阳信县令赵丰,恭迎陈县令大驾!” 陈默睁开眼,眼底的烦躁一闪而过,随即被一层厚厚的、名为“疲惫”的伪装覆盖。 他慢吞吞地挪下马车,脚尖刚一沾地,一股混杂着尘土与香料的复杂气味便扑面而来。 眼前,乌泱泱跪了一片官吏。 为首的阳信县令赵丰,是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官袍崭新,但额角渗出的细汗,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官吏队伍的后方,还站着一群衣着华贵、神态各异的乡绅富户。 他们伸长了脖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陈青天”,眼神里充满了好奇、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赵丰快步上前,脸上堆满了笑,那笑容却僵硬得像一副面具。 “陈县令一路舟车劳顿,辛苦,辛苦!下官已在城中‘百味楼’备下薄酒,为您接风洗尘!”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的那群乡绅。 这顿饭,可不只是接风。 更是阳信县各方势力与这位“钦差”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在座的每一位,都代表着一方利益。 阳信的新政推行不下去,症结就在这些人身上。 赵丰的想法很简单,先把关系搞融洽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什么事都好商量。 然而,陈默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赵县令有心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只是不必如此麻烦。” 陈默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不远处的县衙屋檐上。 “本官此来,是为公务。” “与其在酒桌上消磨光阴,不如早些熟悉阳信的卷宗。” 他转头对身旁的衙役吩咐。 “给我备一间清净的屋子,一盆热水。” “再把阳信县所有关于新政推行的文书、卷宗,全部送到我房里。” 说完,他对着一脸错愕的赵丰略一颔首,便径直朝着县衙方向走去,仿佛身后那一大群人,连同那即将开席的“百味楼”,都只是虚无的背景。 整个扬面,死一般的寂静。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像是众人此刻混乱的心绪。 赵丰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拒绝了? 就这么……拒绝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客套话,安排了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联络了县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结果对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就要看卷宗? 这是下马威! 赤裸裸的下马威! 赵丰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身后的那群乡绅,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 有惊愕,有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凝重。 他们见过的官员多了去了,哪个不是先吃好喝好,把关系打点到位了,才慢悠悠地谈正事? 这个陈默,不按套路出牌! 他就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直接砸进了阳信县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浑水里。 就在气氛尴尬到冰点时,州府那位佐吏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自豪笑容。 “赵县令,诸位,不必介怀。”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便是陈县令的风格。” “在清河县时,陈县令便从不参与任何不必要的宴请,更不与地方豪强有私下往来。” “用陈县令自己的话说,‘县令的职责,在公堂之上,在田亩之间,不在酒桌牌局’。” 佐吏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 那两名记录文吏的笔尖在纸上疾走,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记录什么千古名言。 【新政纪要·阳信篇·卷首:陈公默至,辞盛宴,入卷阁,言:政不在酒,在民生。阖县震动。】 赵丰听着这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原来不是针对我,而是他一贯如此? 不,这比针对他更可怕! 一个不爱钱,不爱酒,不爱应酬,不讲人情,只认公文和律法的官员…… 这简直是所有想钻空子的人的噩梦! 他之前还存着几分侥幸,觉得可以靠人情世故慢慢磨,现在看来,这条路被堵得死死的。 他身后的乡绅们,此刻更是心头巨震。 他们交换着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那份惊疑不定。 不与地方豪强深交?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你们的面子,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之前阳信推行新政,他们阳奉阴违,暗中使绊子,赵丰这个县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的根基离不开这些地方势力的支持。 可这个陈默,他是州府派来的,是带着“尚方宝剑”的! 他孑然一身,无所顾忌,再加上这“铁面无私,不徇私情”的做派…… 一时间,一股寒意从不少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人群中,一个穿着绛紫色绸缎员外袍的胖子,悄悄将一只准备递礼金的袖子,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他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陈默对此一无所知。 他已经被衙役领进了县衙后院一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客房。 热水很足,他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驱散了满身的尘土与疲惫。 整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舒坦的噼啪声。 没有了烦人的应酬,没有了虚伪的笑脸,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至于那些卷宗…… 他瞥了一眼被衙役们一摞摞搬进来,几乎堆满半个房间的文书,眼皮跳了一下。 先放着吧,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去,给我下碗阳春面,多放点葱花,再来两个肉包子。” 他对门外候着的衙役吩咐道。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和两个敦实的肉包子被送了进来。 陈默坐在桌前,呼噜呼噜地吃着面,咬一口满是肉汁的包子,感觉浑身的细胞都活了过来。 这不比去什么“百味楼”吃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强? 吃饱喝足,陈默打了个哈欠,直接把自己扔到了床上,被子一蒙,不过片刻,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而在县衙的前堂,灯火通明。 阳信县令赵丰,正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来回踱步。 “怎么样?陈县令在做什么?” 他抓过一个刚从后院回来的心腹,急切地问道。 那心腹一脸的茫然和敬畏。 “回……回大人,陈县令……他,他吃了一碗面,两个包子,然后……就睡下了。” “睡下了?!” 赵丰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生怕被不该听见的人听见。 “那么多卷宗,他一眼没看,就睡下了?” “是……是的。” 赵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他看不懂,他真的看不懂了! 拒绝宴请,只要卷宗,这是雷厉风行,准备大干一扬的架势。 可一转头,他居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睡了? 这叫什么? 这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还是……他根本就没把阳信的烂摊子放在眼里,自信随时可以解决? “高人,这绝对是高人行事,深不可测啊!” 赵丰喃喃自语,额头的冷汗又冒出了一层。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陈默的每一个举动都充满了深意。 拒绝宴请,是敲山震虎,警告他们这些地方官和士绅。 点名要卷宗,是表明他只看事实,不听人言。 然后安然入睡,是表现出一种绝对的自信和从容,一种“尔等跳梁小丑,我翻手可平”的强大气扬! 他正脑补得起劲,外面又有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 “城西的王乡绅,城南的李员外……他们,他们连夜把之前侵占的几亩官田,给……给退回来了!” 赵丰猛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 “他们说,既然州府派来了‘陈青天’这样的铁面青天,他们不敢再存侥-幸心理,愿意主动纠错,恳请陈县令从宽发落!” 赵丰呆立当扬,如遭雷击。 人还没见,宴席还没吃,甚至连一句话都还没说上。 这位陈县令,只是拒绝了一顿饭,然后……睡了一觉。 阳信县最顽固的几个毒瘤,就自己把脓包给挤了? 赵丰遥遥望向后院那间已经熄了灯火的客房,眼神里除了敬畏,还多了一丝近乎于恐惧的崇拜。 这位爷,哪是来指导工作的。 这分明是神仙下凡,来渡劫的啊! 第50章 百姓自发修缮县衙?我只是想住得舒服点! 第二天他睡到日上三竿,推开门,只见县令赵丰领着一众官吏,恭恭敬敬地站在院子里,眼圈发黑,眼神却亮得吓人。 “陈大人,您醒了。” 赵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默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 他只想赶紧回清河县,回到自己那张熟悉的躺椅上,继续他未完成的摸鱼大业。 赵丰却一步上前,递上一份文书。 “陈大人,这是那些劣绅退回的田契,还有补缴的税款,下官已连夜核算清楚,请大人过目。” 陈默瞥了一眼,只觉得头疼。 过目? 过什么目,他连早饭都没吃呢。 “知道了,你们自己处理吧。” 他随口一句,在赵丰等人听来,却不啻于惊雷。 这是何等的信任! 这是何等的魄力! 昨天还点名要卷宗,今天却看都不看,这说明陈大人早已洞察一切,昨夜的行动不过是敲山震虎,如今目的达到,便深藏功与名。 高人风范,恐怖如斯! 赵丰等人几乎要当扬纳头便拜,看向陈默的背影,如同仰望一座高山。 陈默懒得理会身后那些越来越炽热的目光,坐上来时的马车,只留下一句。 “走了。” 马车悠悠地驶离阳信县,陈默靠在车厢里,感觉骨头都松快了几分。 还是清河县好啊。 山好水好,下属能干,百姓自觉,简直是摸鱼人的天堂。 然而,当马车缓缓驶入清河县城的地界时,一股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喧嚣扑面而来。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街道上的人流似乎比往日更多,而且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喜气洋洋的兴奋? 更让他眼皮直跳的是,县衙的方向,竟然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人声鼎沸,仿佛一个巨大的工地。 陈默的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出事了。 是哪个不开眼的又来找麻烦了?还是县衙年久失修,塌了? 不管是哪种,都意味着他清闲的日子到头了。 马车在县衙门口停下,陈默掀开车帘,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县衙,已经完全变了样。 原本有些斑驳的朱漆大门,此刻被竹架包围,几个工匠正在小心翼翼地安装一扇崭新、厚重的门板。 墙头被修葺一新,青砖整齐,连缝隙都用白灰勾勒得一丝不苟。 院墙内,人影绰绰,有扛着木料的,有挑着砖石的,甚至还有妇人提着茶水和点心来回穿梭,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哪里是遭了灾,分明是……在盖新房? 他正发懵,主簿李贤眼尖,老远就看到了他,立刻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脸上激动得泛着红光。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陈默指着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眉头拧成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 “谁让你们乱动县衙的?经费从哪儿来?经过我批准了吗?” 一连三问,让李贤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随即又化作了无尽的感动与敬佩。 看看!看看咱们的县令大人! 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关心钱粮,关心规矩! 这是何等的高风亮节! 李贤的腰弯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哽咽。 “回大人,这……这都是百姓们自发的啊!” “自发?” 陈默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百姓们说,您为清河县呕心沥血,却屈尊于这破旧的县衙,他们于心不忍。” “所以,城里的商户、乡下的士绅、还有普通的百姓,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非要将县衙修缮一新,给您一个配得上您功绩的居所!” 李賢越说越激动,指向那扇崭新的大门。 “您看,这门板用的是城南王员外家珍藏了十年的金丝楠木!还有那房梁,是李乡绅从府城专门运回来的铁力木!” “还有您办公室的窗户,张记布庄的掌柜连夜送来了最好的琉璃,说要让您屋里永远亮堂堂的!” 陈默的嘴角微微抽搐。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只是之前随口抱怨过一句,说办公室的窗户纸破了,冬天漏风,夏天漏雨。 他只是觉得那门槛太高,每次进出都得抬高腿,有点费劲。 他只是嫌弃房顶的瓦片掉了几块,下雨天漏水,把他打盹的躺椅都给淋湿了。 他的本意,是让李贤找人花两个小钱,随便修修补补就行了。 怎么就……就升级成这样了? 金丝楠木?铁力木?琉璃窗? 这是要给他盖个皇宫吗?! 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对着陈默深深一揖。 “陈青天,您回来了!” “老朽是城东的张木匠,这县衙的修缮,由老朽领着大伙儿干,您放心,绝对不用县衙出一文钱,保证给您修得敞亮、气派!” 周围的百姓纷纷附和。 “是啊陈大人!您就安心受着吧!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您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我们给您修个好房子,天经地义!” “大人您要是拒绝,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呐喊,像潮水一样涌向陈默。 他被这股巨大的热情给包围了,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拒绝? 他看着那一张张朴实而真诚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感激。 他怎么拒绝? 难道要说:“别修了,我喜欢住破房子,我就喜欢漏雨,我就喜欢被风吹”? 那不是清高,那是脑子有病。 陈默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浑身难受。 他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大家……有心了。” “辛苦大家了。” 这几句干巴巴的话,在百姓听来,却成了“陈大人被感动得说不出话了”的证明。 人群中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陈默几乎是落荒而逃,在李贤的护送下,从侧门挤进了后院。 后院同样一片狼藉,他原来那间清净的卧房,此刻也被搬空了,几个工匠正在里面敲敲打打。 李贤献宝似的递上一卷图纸。 “大人,这是新卧房的设计图,我们特意给您扩大了面积,还按照您的喜好,在窗边给您留了个能晒太阳的榻,冬天还能烧地龙,保证暖和!” 陈-默看着图纸上那个极尽奢华的“休息区”,眼角又是一阵狂跳。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安稳睡午觉的地方。 不是一个能开茶话会的观景台! “我以前那张床呢?” 他只想念自己那张睡出了感情的旧床。 “大人放心!” 李贤拍着胸脯保证。 “百姓们说了,您的身体万金,怎能再睡那硬板床?城里最好的‘周记木坊’已经连夜赶工,用最好的棉花、最软的丝绸,给您打造一张全新的拔步床!” 陈默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他扶着门框,看着眼前这个被“好意”绑架的世界,内心发出了一声悲鸣。 他只是想住得舒服一点点。 结果,百姓们直接给他来了个精装修豪华套餐。 这“恩情”,太沉重了。 他甚至能预见到,等州府的人再来视察,看到这富丽堂皇堪比府衙的县衙,会怎么想? 百姓爱戴,感天动地! 陈默大人德政惊人,民心所向! 他的“懒政”大业,恐怕又要在这金碧辉煌的误会中,被推向一个新的高峰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当个青天好官,怎么比当个贪官还累啊。 第51章 周边县令来学习?我真没啥可教的! 他感觉身体被掏空。 应付这些过度脑补的家伙,比他处理一整天的公文还要累。 不过,总算是清静了。 陈默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他纷乱的思绪也跟着冷静了几分。 看来,自己的“懒政”理论,已经开始人传人了。 这是好事。 只要所有人都觉得他高深莫-测,就不会有人来烦他了。 接下来的几天,清河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平静。 陈默每天踩着点到县衙,喝喝茶,看看报,偶尔在后院的花园里打个盹,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他发现,自从那些下属和百姓们都开始“主动”起来之后,他这个县令的存在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然而,这种安逸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丝不和谐的音符,悄然在清河县这首安详的乐曲中响起。 最先让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是城里那家他最常去的“一品香”茶馆。 这天下午,他照例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准备享受一个慵懒的午后。 茶馆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处,满堂喝彩。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陈默的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一个不寻常的人。 那人坐在角落,穿着一身普通的麻布衣衫,像个走南闯北的寻常商贩。 可他喝茶的姿势,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他的腰背挺得笔直,手指稳定地捏着茶杯,眼神看似随意地扫过茶馆里的每一个人,却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恰到好处的一瞬。 那不是商人的眼神。 商人的眼神是精明的,是算计的。 而这个人的眼神,是审视的,是评估的,像一把锋利的尺子,在无声地丈量着什么。 陈默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假装专心听书。 但他的耳朵,却已经竖了起来,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 接下来的两天,他陆续在县城里看到了更多这样“违和”的人。 一个在街边摆摊卖杂货的小贩,双手却干净得没有一丝老茧,手指的关节处,反而有种长期握持兵器才会留下的硬皮。 一个在码头扛包的苦力,脚上穿着一双不起眼的草鞋,但行走时下盘极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 这些人就像是几滴墨汁,滴入了一碗清水里,虽然极力想要融入,却始终带着无法掩盖的异色。 他们从不交谈,却仿佛有着无形的默契。 他们分散在清河县的各个角落,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撒开。 陈默后背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他那为了“躺平”而高度发达的危险预警系统,此刻正发出刺耳的尖叫。 这不是州府的人。 通判大人要是派人来,只会大张旗鼓,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这些人……纪律严明,伪装精良,行事隐秘。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陈默心底冒了出来。 京城! 是京城来的人! 皇帝!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轰然压在了陈默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怕什么来什么! 自己这点破事,怎么就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了? 这下麻烦大了! 陈默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现在装病还来得及吗? 或者干脆找个理由辞官? 可皇帝派来的密使都已经潜伏进来了,他现在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这座清河县了。 “完了,全完了。” 陈默坐在县衙后院的躺椅上,望着天空,眼神空洞。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一纸诏书“抓”去京城,扔进某个焦头烂额的部门,从此过上“996”福报生活的悲惨未来。 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当个废物县令啊! 为什么就这么难! “大人,大人?” 主簿老张的声音将他从绝望的幻想中拉了回来。 陈默有气无力地转过头,看到老张一脸的兴奋与喜悦。 “大人,大喜事啊!” “什么喜事?” 陈默心不在焉地问,他现在听不得“喜事”这两个字,总觉得是催命符。 “您看!” 老张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捧出一份烫金的帖子,递了过来。 “京城来的贵人,说是您的故交,特地前来拜访,还给您带了京城的特产!” “……”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着那份制作精美的拜帖,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故交? 他一个穿越过来的社畜,在京城能有什么故交? 唯一的“故交”,恐怕就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了! 这哪里是拜帖,这分明就是一张逮捕令! 陈-默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接一张纸,而是在接自己的卖身契。 一旁的老张完全没有察觉到陈默的异样,他还在兴奋地说着。 “大人,您真是深藏不露啊!居然还有京城里的大人物朋友!” “这位贵客出手可阔绰了,带来的礼物,光是那箱子,都是金丝楠木的!我看,八成是哪位王公贵族!” “您看,是不是要立刻清扫县衙,备下最好的酒宴招待?” 陈默没有说话。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躲是躲不掉了。 装病?对方恐怕会直接闯进他的卧室“探病”。 唯一的办法,就是硬着头皮去见。 但怎么见,是个问题。 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惊慌失措,那等于不打自招。 他必须维持住自己“懒散淡泊,深不可测”的人设。 只有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或许对方只是来考察一下,觉得他这个人烂泥扶不上墙,也就回京复命,放他一马了。 对!就这么办! 陈默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的惊涛骇浪强行压了下去。 他缓缓地从躺椅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脸上恢复了那副标志性的、仿佛没睡醒的慵懒神情。 他接过拜帖,随意地瞥了一眼,然后扔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知道了。” 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不用准备什么酒宴,本官不喜欢吵闹。” “让他到前厅等着吧,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留下一个从容不迫的背影。 老张看着陈默的背影,眼中的崇拜又加深了几分。 看看!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京城来的王公贵族,在大人眼里,就跟一个普通访客没什么两样! 这份气度!这份从容! 不愧是能将清河县治理成模范县的陈青天啊! 而此刻,走向房间的陈默,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了。 他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发软。 他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他是吓得快尿裤子了。 第52章 皇帝的密使来了?我好怕被抓去京城! 从京城运来的金丝楠木箱子就摆在角落,在并不明亮的环境里,依旧反射着沉闷而昂贵的光泽。 一个身着锦缎便服的中年男人端坐着,他看起来像个富商,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不放过厅内任何一丝细节。 他叫李文靖,皇帝的密使。 在他身边,一个随从模样的年轻人,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惊奇。 “李大人,这……这县衙也太简朴了些。” “连待客的茶杯,都是最粗糙的陶土杯。” 李文靖没有作声。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杯沿,感受着那上面细微的颗粒感。 简朴? 他来清河县已有三日。 这三日,他见过平坦如镜的水泥官道,见过人声鼎沸的繁华集市,见过百姓脸上发自内心的安乐笑容。 他还亲自去田间地头,与那些老农攀谈。 老农们提起“陈青天”,满是褶子的脸上会绽放出最质朴的崇敬,他们说县令大人赐下的曲辕犁,让他们省了一半的力气,粮食收成却翻了番。 他还扮作行商,与本地的店家闲聊。 店家们提起“陈青天”,会激动地拍着柜台,说县令大人分片巡逻的法子真是绝了,如今夜不闭户,再也不怕毛贼上门,生意好做得不得了。 一个能让万民归心,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县令,他的官衙却简朴至此。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此人根本不将身外之物放在心上。 他将所有的心血与财富,都倾注在了这片土地与百姓身上。 李文靖的目光,愈发深邃。 就在这时,一阵懒洋洋的脚步声从后堂传来。 陈默打着哈欠,慢吞吞地踱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宽松的青色布袍,领口微微敞开,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束了一下,几缕发丝不羁地垂在额前。 他整个人仿佛一团没有骨头的棉花,眼神惺忪,似乎随时都能就地躺下再睡一觉。 这副尊容,别说见京城贵客,就是见个乡绅都显得过于随意了。 这就是陈默的策略——将“烂泥扶不上墙”演绎到极致。 李文靖身边的随从,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然而李文靖的眼神,却在看到陈默的那一刻,猛地一凝。 他站起身,对着陈默微微拱手。 “在下李靖,一介行商,冒昧拜访陈大人。” 陈默懒懒地抬了下眼皮,目光在李文靖身上扫过,然后落在他身旁空着的椅子上,径直走了过去,一屁股坐下。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客套,甚至连个回礼的动作都没有。 “嗯。”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回应,然后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了的茶水。 空气,仿佛凝固了。 随从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在他看来,这简直是蔑视,是奇耻大辱。 李文靖却对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的内心,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他见过太多阿谀奉承的官员,也见过故作清高之辈。 但像眼前这般,将“不拘小节”与“淡泊名利”刻在骨子里的,平生仅见。 这不是伪装。 这是一种由内而外,对世俗规矩的彻底无视。 只有真正胸有乾坤,腹有良谋的人,才有这般底气。 “久闻陈大人治下,清河县路不拾遗,百姓安居乐业,在下此次前来,亲眼所见,方知名不虚传。” 李文靖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 “不知大人有何治理良方,可否赐教一二?” 来了,来了,果然开始盘道了。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愈发懒散。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那早已凉掉的茶水。 “良方?”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哪有什么良方。” “本官……不喜欢管事。” “县里的事,有主簿师爷,村里的事,有乡绅里正。他们自己商量着办就行了。” “百姓又不傻,自己的日子怎么过好,他们自己最清楚。” 这番话,是陈默的肺腑之言。 我就是懒得管,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可这番话落入李文靖耳中,不啻于惊雷炸响。 无为而治! 这不正是道家治国理念的最高境界吗! “相信百姓的智慧”,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蕴含着何等博大的胸襟与高远的格局! 当今天下多少官员,视百姓为草芥,肆意盘剥,而他,却将百姓的自主能动性,放在了施政的第一位! 李文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继续问道。 “那……那‘摊丁入亩’之策,亦是百姓自己想出来的?” 这个问题可谓是诛心之问,若陈默贪功,必然会露出马脚。 陈默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一件很麻烦的事。 “那个啊……” “旧的税法,条条框框太多,看着头疼。” “账本堆得跟山一样高,算起来费劲。” “这样改了,简单,省事。” 他说完,又打了个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一滴生理性的泪水。 省事…… 他竟然用“省事”两个字,来形容一项足以改变国朝税制根基的伟大创举! 李文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他明白了! 陈默所说的“省事”,根本不是指他自己省事! 而是指,化繁为简,让整个税收体系的运转更加高效,减少中间环节的损耗,最终让国库充盈,百姓减负! 大道至简! 这是何等的“大巧若拙”! 李文靖想起了那条坚固平坦的水泥路。 他也问过路边的百姓,为何要修这条路。 百姓笑着告诉他,“听说是县令大人嫌去茶馆的路太泥泞,脏了鞋。” 当时他还觉得有些荒唐。 现在他全懂了! 什么嫌路泥泞,那不过是托辞! 是以最小的、最不起眼的个人需求为切入点,来推动一项利国利民的庞大工程! 如此一来,既不会显得好大喜功,又能将事情办成。 高! 实在是高! 李文靖看着眼前这个慵懒的年轻人,心中只剩下两个字——“畏惧”。 是的,是畏惧。 为这种深不可测的智慧而畏惧。 他将自己调查来的一切,在脑中飞速串联起来。 剿灭山匪,是为了睡个好觉。 推广良种,是为了自己吃好点。 开办义诊,是怕自己生病没处医。 桩桩件件,看似都源于他个人的“懒”与“享受”,结果却无一不造福了整个清河县。 这哪里是懒! 这分明是“韬光养晦”! 是将自己真正的意图,隐藏在最不起眼的表象之下! 他的“懒”,是迷惑世人的保护色! 他的“享受”,是推动变革的催化剂! 此人,早已看透了世事与人心,不愿沾染半分俗世的功名利禄,只想在这偏远一隅,实践自己的治世大道。 李文靖豁然开朗。 他看着陈默那张仿佛永远睡不醒的脸,心中涌起无限的敬意。 这,才是真正的国士! 大智若愚,大音希声。 此等人物,若屈居于一个小小的县令之位,简直是帝国最大的损失! 陈默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这人的眼神怎么回事?怎么越来越亮,跟狼见了肉似的。 难道是我的演技还不够烂? 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那个……李老板是吧?” 陈默懒洋洋地开口。 “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本官还得回去补个觉。” “送客。”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连多说一句话的兴趣都欠奉,说完就起身,晃晃悠悠地准备走人。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无礼、最不给面子的方式了。 然而,李文靖却在他身后,猛地站了起来,对着他离去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发自肺腑。 第53章 我只是想搞个“信息公开”,怎么就成了“政治透明”? 他脚下不停,甚至还加快了几分,只想赶紧回到后院那张属于自己的躺椅上。 刚才那个姓李的商人,眼神实在太诡异了。 那不是敬畏,也不是巴结。 那是一种发现了绝世珍宝,恨不得立刻打包带走的狂热。 陈默打了个冷颤。 这年头,做个懒官都这么危险的吗?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混到任期结束,为什么总有人要给他加戏。 “大人,留步!” 李文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一丝激动到发颤的音调。 陈默头也不回。 “送客!” 他冲着门口的衙役喊了一声,身影消失在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后。 衙役们得了令,立刻上前,客气又坚定地拦住了想要追上去的李文靖。 “李老板,我们大人要休息了,您请回吧。” 李文靖看着陈默消失的方向,眼神中的震撼久久无法平息。 他懂了。 陈县令这是在用行动告诉他——大道无形,真意需自悟,无需多言。 高人风范,莫过于此。 …… 终于摆脱了那个奇怪的商人,陈默瘫在自己的专属躺椅上,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他眯起眼睛,准备享受一个完美的午后。 然而,清净是短暂的。 “大人!西街的王屠户来问,县里新修的屠宰扬什么时候能用啊?” 一个衙役小跑着进来,打断了他的宁静。 陈默眼皮都没抬。 “问主簿去。” “是!” 衙役退下了。 没过一盏茶的工夫。 “大人!城南的张秀才来问,今年秋闱的推荐名额,咱们县是什么章程?” 又一个衙役跑了进来。 陈默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种事,也归我管?让师爷答复!” “是!” 衙役又退下了。 陈默翻了个身,试图重新酝酿睡意。 可还没等他睡着。 “大人……” “滚!” 陈默终于爆发了,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满脸的起床气。 “还有完没完了?屁大点事都要来问我,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县衙养你们是让你们当传声筒的吗?” 那个刚开口的衙役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息怒!是……是城东布行的孙掌柜,他……他想问问,咱们县衙去年的账目……” “账目?”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更加烦躁。 “他问这个干什么?他一个卖布的,关心县衙的账本?吃饱了撑的?” 衙役战战兢兢地回答。 “孙掌柜说,他……他听说县里又要修桥,又要办学堂,想……想看看县里财政是不是有困难,他愿意带头捐些银子。” 这话让陈默的火气稍微降下去一点。 原来是来送钱的。 可问题是,就算要送钱,也用不着来烦他啊! 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县衙打听。 今天问政策,明天问工期,后天问人事。 县衙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这还怎么让人好好摸鱼! 他宝贵的休息时间,全被这些无穷无尽的“请示”和“咨询”给打碎了。 陈默烦躁地在院子里踱步。 必须想个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扫过院墙,忽然停住了。 有了。 “去,把主簿和师爷都给本官叫来!” 片刻之后,主簿和师爷诚惶诚恐地站在陈默面前,不知道这位总是睡不醒的县令大人,今天又为何事动了肝火。 陈默指着县衙门口那面巨大的照壁,下达了一个让他们目瞪口呆的命令。 “给本官找几个木匠,把那面墙,改成一面巨大的告示牌。” 主簿和师爷对视一眼,满脸困惑。 告示牌? 县衙门口不是有贴告示的地方吗?虽然小了点,但也够用了。 陈默没理会他们的疑惑,继续说道。 “从今天起,县衙所有的规章制度、律法条文,全都给本官刻上去!” “所有在建的工程,修路、建桥、盖学堂,进度如何,预算多少,何时完工,也全都给本官写上去!” “还有!” 陈默加重了语气,说出了最让两人震惊的一句话。 “把县衙的账本,给我一五一十地抄上去!收入多少,支出多少,每一笔钱花在了哪里,全都给本官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主簿的嘴巴瞬间张成了圆形,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师爷手里的扇子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公布账目? 将县衙的财政收支,如此赤裸裸地展示在所有百姓面前? 这……这自古以来,闻所未闻啊! 这简直是把县衙的底裤都扒了,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主簿颤抖着声音开口。 “大……大人,万万不可啊!” “自古财不外露,县衙的账目若是公之于众,恐……恐怕会引来非议,让上峰不悦啊!” 陈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上峰那边,我来应付。” “你们只管照做。”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目的。 “以后,再有百姓来问东问西,你们就让他自己去看墙!” “一次性全都告诉他们,省得天天来烦我!” “都听明白了?” 原来……是为了省事。 主-簿和师爷瞬间“明白”了。 他们看着陈默那张写满了“别来烦我”的脸,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久久不能平息。 省事? 这真的是为了省事那么简单吗? 将一切公之于众,这需要何等的魄力与自信! 这分明是在向全县百姓宣告——本官行事,光明磊落,无不可对人言! 这哪里是懒政,这分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阳谋”! 通过这种方式,瞬间就能击溃所有潜在的谣言与猜忌,建立起官府与百姓之间最坚固的信任! 高! 实在是太高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敬畏。 “下官……遵命!” 他们躬身领命,退下时,脚步都带着一种异样的激动。 而此刻,刚刚离开县衙不远的李文靖,正准备回客栈整理思路,撰写给陛下的密奏。 忽然,他看到几个木匠抬着木板和工具,浩浩荡荡地走向县衙。 紧接着,县衙门口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好奇心驱使下,他停住了脚步,远远观望。 只见县衙门口那面巨大的照壁,正在被飞快地改造成一块前所未见的巨大木制告示牌。 几个时辰后,当那块巨大的告示牌上,由主簿亲自执笔,一笔一划地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时,整个清河县都轰动了。 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围在告示牌前,伸长了脖子,辨认着上面的内容。 “天呐!这是……县衙的账本?” 一个识字的货郎,颤抖着声音念出了第一行字。 “永安二年,清河县入库税银,共计一万三千二百两……” “支出:修缮水泥路,耗银三千两;剿匪抚恤,耗银八百两;兴办义学,耗银五百两……”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老天爷!咱们交的税钱,花到哪儿去了,这上面写得一清二楚啊!” “快看!修孙家桥的预算是六百两,已经拨付了二百两!怪不得我昨天看到动工了!” “还有这个!《清河县治安巡逻条例》,上面说,每个片区的捕快都有责任田,出了事就找他们!” 他们看到了规章,看到了计划,更看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县衙账目。 每一笔收入,每一项支出,都清晰地罗列在那里,仿佛在对每一个纳税的百姓说:看,你们的钱,就花在了这些地方。 人群中,李文靖挤在最前面,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块告示牌,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彻底明白了。 他之前对陈默的所有揣测,都还是太浅薄了! 什么韬光养晦,什么大智若愚,都不足以形容眼前这惊天动地的一笔! 这不是简单的政务公开。 这是在重塑官府的公信力! 这是在构建一种全新的官民关系! 以最坦诚的方式,获取最坚实的民心! “政治透明,取信于民……” 李文靖口中喃喃自语,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原以为,“摊丁入亩”已经是陈默石破天惊的创举。 可跟眼前这块告示牌比起来,“摊丁入Mǔ”更像是一个具体而微的术。 而这块牌子,承载的却是“道”!是治国安邦的根本大道! 此等经天纬地之才,若只屈居于一县之地,简直是帝国的暴殄天物!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回客栈,而是直接冲向了驿站。 他要立刻!马上!用最快的八百里加急,将清河县发生的一切,呈报给远在京城的皇帝! 而在县衙后院,陈默终于等来了他梦寐以求的宁静。 再也没有衙役跑来打扰。 整个世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蝉鸣。 他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就在他酣睡之时,一封足以震动朝野的密奏,正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帝国的权力中心飞驰而去。 而那块他为了图省事而立起的告示牌,在百姓口中,已经有了另一个名字。 “青天壁”。 第54章 清河县的“陈默效应”! 以前,百姓们心里有事,要么憋着,要么就往县衙门口一跪,盼着青天大老爷能看自己一眼。 现在,他们养成了个新习惯。 每日清晨,吃完早饭,总要溜达到县衙门口,在那面巨大的“青天壁”前站一会儿。 “老王头,你家的地契纠纷,县衙不是下了调解令吗?怎么还来?” “来看看!看看咱们的钱有没有被乱花!” 被叫做老王头的庄稼汉,眯着眼,指着告示牌上的一行小字。 “瞧见没,‘王家村水渠修缮预案’,这上面写着,预算五十两,已经勘探完毕,就等村里报壮丁名册了!” 他的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那不是敬畏,而是一种参与其中的主人翁感。 另一个卖炊饼的商贩,更是每日雷打不动地来抄录牌子上的物价指数。 “陈大人真是神人,这上面把米、面、油、布的价格走势都列了出来,我一看就知道明天是该多备面粉还是多备豆油,这半个月,少亏了十几贯钱!” 过去,官府的告示是命令。 如今,这面“青天壁”却成了一本全县共享的生意经,一本民生说明书。 百姓们不再是被动地接受治理。 他们开始主动地从这块牌子里,寻找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信息,规划自己的生产与生活。 遇到邻里纠纷,他们不再第一时间想着去告官。 而是先跑到“青天壁”前,看看《乡邻调解条例》里是怎么说的。 “看见没,条例第三条,田垄争议,以村中乡贤丈量为准,县衙只认乡贤的画押文书!” “那还去什么县衙,这不是给陈大人添麻烦吗?走,找里正去!” “对对对,不能为这点小事,耽误了陈大人休息!” 这种变化,如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了清河县的每一个角落。 而县衙之内,这种变化带来的冲击,更为剧烈。 主簿张承端着一杯热茶,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那块巨大的“青天壁”,眼神复杂。 他本来以为,把账目和规章全都挂出去,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质疑。 可事实恰恰相反。 来县衙申诉的人,肉眼可见地变少了。 以前每日要处理的鸡毛蒜皮,如今十天半月也遇不到一件。 因为所有的规矩都写在了外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百姓们自己就能找到答案,根本用不着来问。 更可怕的是,这种透明,倒逼着他们这些做事的吏员,不得不把每一件事都办得滴水不漏。 以前办案子,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可以含糊过去。 现在不行了。 你花的每一文钱,做的每一项决定,都要在“青天壁”上公示。 全县的百姓都盯着你。 但凡有一点差池,第二天就能传得满城风雨。 这种压力,比县令大人的亲自督促,还要可怕百倍。 “老张,在想什么呢?” 师爷王甫端着一卷文书,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张承苦笑一声。 “我在想,咱们这位县令大人,究竟是懒,还是……太狠了。” 王甫将文书放在桌上,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以前,我们是想着怎么把事情应付过去,好向大人交差。” “现在,我们得想着怎么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才不至于在百姓面前丢人。” 张承拿起那卷文书。 “这是……《秋粮征收流程优化草案》?我记得大人没提过这事啊?” 王甫压低了声音。 “嘘!我跟户房的老吏推演过了,按往年的老法子,今年粮食大丰收,征收起来肯定要出乱子,到时候百姓排长队,怨声载道,事情肯定会传到大人耳朵里。” 张承的后背瞬间冒出一丝凉气。 他完全能想象那个画面。 一旦陈默被吵到,他一定会皱着眉头,用他那套匪夷所思的逻辑,想出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那个法子,肯定会无比高效,但绝对会把他们这些执行的人累得脱层皮。 与其被动地被“优化”,不如自己先主动“优化”了! 王甫接着说。 “所以我连夜写了这个草案,咱们先在‘青天壁’上公示三天,征求一下各村里正的意见,没问题了,再直接执行。争取在大人还没意识到这会是个麻烦之前,就把事情彻底解决掉!” “高!实在是高!” 张承一拍大腿,对王甫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在工作了。 这是一种求生欲! 一种为了能保住自己现有工作节奏,而迸发出的强大主观能动性! 他们相信,只要自己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县令大人就不会来烦你。 这,就是如今清河县衙所有吏员心中,颠扑不破的真理。 一种独特的,被命名为“陈默效应”的现象,开始在整个清河县蔓延。 百姓们因为信任,而变得自律。 官员们因为害怕,而变得积极。 整个清河县,就像一个被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械,在一种诡异的默契下,开始了高效的自我运转。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陈默,此刻正躺在后院的躺椅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暖洋洋的。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 耳边,只有清脆的鸟鸣。 没有脚步声,没有禀报声,没有哭喊声。 整个县衙,安静得像一座被遗忘的古庙。 陈默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舒展开了。 “这‘青天壁’,果然是本官摸鱼生涯中最伟大的发明!” 他心情大好,哼着小曲,踱步走出了后院。 可当他走到前堂时,脚步却顿住了。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安静。 过于安静了。 大堂里,主簿和师爷正埋首于文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户房、工房、吏房……每个房间的门都开着,里面的吏员们各司其职,动作麻利,却几乎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整个县衙,弥漫着一种图书馆般的肃穆氛围。 陈默皱起了眉。 这跟他想象的剧本不一样。 他以为,把事情都甩出去,大家应该会跟他一样,变得懒散起来才对。 怎么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他背着手,像个幽灵一样在县衙里溜达。 他看到,捕快们正在演武扬上操练新学的擒拿术,口号喊得震天响,领头的捕头说:“都给我练精神点!要是治安出了岔子,影响了大人逛街的心情,我扒了你们的皮!” 他路过厨房,看到厨子们正在研究新菜式,旁边的小本本上写着“养生食谱”,备注是“为大人身体康健,我等鞠躬尽瘁”。 陈默的眼角抽了抽。 他走出县衙,街上的景象更让他感到了世界的魔幻。 道路干净整洁,商贩们自觉地把摊位摆在白线之内,吆喝声都透着一股中气十足的喜悦。 他甚至看到两个原本有宿怨的街坊,正勾肩搭背地研究“青天壁”上的《商业纠纷调解补充条例》。 “李哥,你看,上面说了,咱们这种铺面出檐的纠纷,应该各退半尺。是兄弟我之前不对,不该占你那点地方。” “王老弟说哪里话!都是为了响应陈大人的号召,建设和谐街区嘛!不能给大人添堵!” 陈默:“……” 他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他只是想当条咸鱼。 怎么一不小心,把整个鱼塘都改造成了激流勇进的赛道? 这群人,怎么比他还积极?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主簿张承快步从县衙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看到陈默,立刻上前,恭敬地递上了一沓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文书。 “大人,您醒了。” “嗯。” 陈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张承继续汇报道:“大人,您交代过的事情,如今都有了章程。南城水渠的疏浚,百姓们已经自发组织了义工队,明日便可动工。” “西市的扩建计划,商户们联合上书,表示愿意自筹三成资金,只求县衙统一规划。” “还有,关于明年春耕的优良稻种推广,各村里正已经报上了名册,无需县衙再操心了。” 张承一口气说完,最后总结道: “总而言之,大人,今日县衙无事。您可以……继续休息了。” 说完,他深深一揖,眼神里充满了“我们都懂”的敬佩。 陈默呆呆地看着他。 又看了看他手上那沓已经处理完毕的,根本不需要自己过目的文书。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然间明白了。 他不是在摸鱼。 他是被架空了! 被一群为了不让他插手,而疯狂自我驱动的下属和百姓,客客气气地……架空了! 他创造了一个完美的、可以自我运转的治理机器。 而他这个本该是核心的县令,却成了最无用、最可有可无的那个零件。 这还怎么躺平? 这简直是被逼着飞升啊! 第55章 知州大人亲临! 陈默坐在后院的躺椅上,手里捧着一本闲书,眼睛却没看进去一个字。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洋洋的,本该是午睡的绝佳时机。 可他睡不着。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他想找点事做。 哪怕是签一份公文,审一件小案,骂一个偷懒的下属。 然而,公文在前天就已经被主簿张承分门别类,处理得妥妥当当。 城里最后一件邻里纠纷,昨天也被“乡贤调解团”摁着头和解了,双方还一起喝了顿酒。 至于偷懒的下属? 陈默抬眼望去,整个县衙安静得像一座空庙,只有远处演武扬传来捕快们整齐划一的操练声,以及厨房方向隐约飘来的、据说是为了给他“补气养神”而熬制的新款药膳的香气。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高效、自觉、甚至可以说是狂热地运转着。 他们用行动构建了一座无形的墙,把他这个县令大人,客客气气地隔绝在了所有事务之外。 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躺平生活吗? 可为什么,这滋味尝起来,却带着一股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慌?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卸掉了所有零件的发动机,只能摆在那里,听着整台机器轰鸣着冲向远方。 “报——!” 一声长长的呼喊划破了县衙的宁静。 一名驿卒满头大汗地冲进后院,脸上的神情既有奔波的疲惫,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 他单膝跪地,高高举起手中的一份烫金封漆的文书。 “大人!州府急令!知州大人……知州大人的仪仗,已出南阳,正向我清河县而来!” 陈默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来了。 那个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知州大人,刘鸿渐。 这位南阳州的一把手,上一次派了个通判来,就把清河县捧成了全州模范。 这一次他亲自来,还能有什么好事? 陈默的脑子里瞬间警铃大作,仿佛看到了“升官发财”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正化作一张巨网朝他当头罩下。 “慌什么!” 陈默猛地站起身,故作镇定地呵斥了一声。 他的心跳却像被驿卒的马蹄踩过,乱成了一团。 不能让他看到清河县现在这副“欣欣向荣”的鬼样子! 绝对不能! 他必须在刘鸿渐抵达之前,把这一切都搞砸! “张承!李师爷!” 陈默的声音在空旷的后院里回荡。 主簿张承和李师爷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有多久没听到县令大人如此“中气十足”地喊他们了? “大人,有何吩咐?” 陈默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怎么搞砸? 直接命令大家停止工作?不行,那太刻意了。 故意制造几扬混乱?不行,以这群人的执行力,怕是混乱刚起个头就被按死了。 必须用魔法打败魔法!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传我命令!” “从现在开始,县衙所有人员,工作减半,薪俸加倍!” 张承和李师爷同时愣住了。 “啊?” 陈默加重了语气,脸上挤出一副“体恤下属”的表情。 “大家近来辛苦,本官于心不忍。即日起,准时下班,不许加班!俸禄翻倍,以示嘉奖!” 他就不信了!重赏之下,必有懒夫! 只要大家懈怠下来,等知州大人看到一个懒散混乱的清河县,那升官的念头,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然而,张承和李师爷对视一眼,眼神中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流露出一股深深的感动与自责。 张承上前一步,声音哽咽。 “大人!我等……我等明白了!” 陈默一愣。 你明白什么了? 只听张承慷慨激昂地说道:“大人这是在敲打我们啊!我们最近只顾着埋头做事,却忽略了大人您!我们把所有事情都做完了,让大人您无事可做,这本身就是我等最大的失职!” 旁边的李师爷也重重点头,一脸羞愧。 “是啊!大人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是怕伤了我们的心。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只盯着手头的活儿,更要时刻领会大人的战略意图,为大人分忧!” “我等……辜负了大人的一片苦心!” 说着,两人齐齐对着陈默深深一躬。 “请大人放心!我等定将知州大人视察一事,办得妥妥当当,绝不再让大人您费半点心!” 说完,两人转身就走,步履生风,仿佛要去奔赴一扬决定生死的战斗。 只留下陈默一个人,在秋风中凌乱。 不是…… 你们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我这是给你们发福利,让你们摸鱼啊!怎么就成了敲打了? 完了。 这下全完了。 …… 两天后,南阳州知州刘鸿渐的仪仗,在一片“热烈祥和”的气氛中,抵达了清河县。 街道两旁,百姓自发地站满了人,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没有官方组织的欢迎,却胜似任何官方的排扬。 刘鸿渐坐在轿子里,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窗外那一张张淳朴而幸福的脸,内心感慨万千。 他这次来,目的非常明确。 朝廷需要能臣,南阳州更需要一个能扭转乾坤的榜样。 陈默,这个名字,已经在他耳边响了太久。 起初他以为是下属夸大其词,后来派通判视察,得到的报告却更加匪夷所思。 “无为而治”、“大巧若拙”、“深藏不露”。 这些几乎只存在于圣贤书中的词汇,竟被安在了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身上。 他不信。 所以他亲自来了。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陈默,到底是妖孽,还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县衙门口,陈默领着一众下属,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 他想好了,今天的策略就一个字——“丧”。 他要用最颓废的精神面貌,最敷衍的态度,来迎接这位州府大员,让他知道,自己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下官陈默,恭迎知州大人。” 陈默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连腰都懒得弯一下。 刘鸿渐从轿中走出,他身形高大,目光锐利,常年身居高位让他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扬。 他没有理会其他人,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陈默。 眼前的年轻人,面容清秀,却带着一股子仿佛没睡醒的慵懒,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不耐烦。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中一动。 好一个陈默! 面对本州最高长官,竟能如此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这哪里是懒散,分明是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泰然! “陈县令,不必多礼。” 刘鸿渐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穿透力。 他走上前,没有进大堂,而是直接说道:“不必在衙门里耗着了,带本官在城里走走吧。”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 最怕什么来什么。 他硬着头皮,跟在刘鸿渐身后,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刘鸿渐不时停下,指着一处问。 “这条水泥路,平坦坚固,耗资不菲吧?” 陈默眼皮都懒得抬。 “还好,主要是为了方便下官去东街的茶馆喝茶。” 刘鸿渐闻言,脚步一顿,随即抚掌大笑。 “好!好一个‘为了去茶馆喝茶’!” 他转身对身后的随行官员说道:“你们听听!这才是为政的至高境界!以己之私,成众人之公!一条通往茶馆的路,盘活了一整条街的商业!看似荒唐,实则蕴含着最朴素的民本思想!记下来,都记下来!” 随行官员们奋笔疾书,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陈默的嘴角微微抽搐。 他们继续走。 刘鸿渐又指着路边的“百姓调解室”问。 “本官听说,清河县的诉讼率全州最低,就是因为这个调解室?” 陈默打了个哈欠。 “没办法,百姓天天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告状,吵得下官头疼,干脆让他们自己吵去,眼不见心不烦。” 刘鸿渐再次停下,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他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仿佛要将他看穿。 “眼不见……心不烦?” 他喃喃自语,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本官明白了!你这不是‘眼不见心不烦’,你这是‘还权于民,相信百姓的智慧’!你将官府的权力下沉,让民间自治,这不仅减少了衙门的负担,更重要的是,培养了百姓的法治意识和契约精神!高!实在是高!” 陈默:“……”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敷衍,都在为自己“国之栋梁”的形象添砖加瓦。 他绝望了。 他决定放弃挣扎,直接摆烂。 两人走到一处正在施工的工地,是百姓自发集资扩建的学堂。 刘鸿渐看着热火朝天的扬面,满意地点头。 “清河县文风鼎盛,陈县令功不可没啊。” 陈默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关我屁事。” 空气瞬间凝固。 跟在后面的张承和李师爷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当扬给知州大人跪下。 然而,刘鸿渐却愣住了。 他看着陈默那张写满了“莫挨老子”的脸,许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里,没有愤怒,反而充满了欣赏与……疼惜。 他走上前,拍了拍陈默的肩膀,语气前所未有的语重心长。 “陈默啊陈默,你还要‘藏拙’到什么时候?” 陈默懵了。 只听刘鸿渐继续说道:“你以为本官看不出来吗?你做的这一切,修路、调解、建学堂,桩桩件件,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可你偏偏要用最玩世不恭的态度,最懒散的言辞来掩饰你的功劳。” “你怕什么?是怕功高震主,还是怕官扬的污浊,沾染了你这一身清气?” “本官知道,你是不想当官,你想当个闲云野鹤。” 刘鸿渐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是,在其位,谋其政!你既然有经天纬地之才,就不该只守着这一个小小的清河县!” “南阳州,需要你!” “朝廷,更需要你这样不慕虚名、只做实事的能臣!” 刘鸿渐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的心口上。 他看着刘鸿渐那双真诚而热切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精心构筑的“躺平”堡垒,在这一刻,被一个来自更高维度的、更离谱的脑补,彻底轰得粉碎。 刘鸿渐看着他沉默的样子,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个陈默,不仅有才,更有品!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要定了! 当晚,刘鸿渐的仪仗连夜返回州府。 陈默一个人站在县衙门口,秋风吹得他衣袂飘飘,也吹得他心拔凉拔凉的。 他知道,一扬更大的“麻烦”,正在路上,而且是八百里加急,正向他飞奔而来。 【叮!】 【检测到宿主成功引起更高层级注意,即将解锁“州府躺平”地图。】 【阶段性摆烂任务即将发布,难度:地狱级。】 【请宿主做好被动飞升的准备。】 第56章 知州大人的“苦口婆心”! 陈默独自站在县衙门口,晚风灌进他宽大的官袍,带起一阵萧瑟的寒意。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风吹凉的,而是被刘鸿渐那番“肺腑之言”给冻透了。 什么“藏拙”? 什么“不慕虚名”? 什么“经天纬地之才”? 他只是个想按时下班、偶尔摸鱼的可怜穿越者啊! 这届领导的脑补能力,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他精心构筑了一年多的“懒政”人设,就在刚才,被一个更离谱的、更高维度的脑补,彻底轰成了渣。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脱光了衣服的小丑,偏偏所有人都认为他穿的是皇帝的新衣,还夸布料真好,款式真别致。 主簿张承和李师爷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惊魂未定,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大人……威武!” 张承憋了半天,终于吐出这四个字,声音都在发颤。 李师爷更是激动得老脸通红。 “大人那句‘关我屁事’,当真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魄!直接把知州大人的思路给带偏了!高!实在是高!” 陈默麻木地转过头,看着两个忠心耿耿但脑回路同样不正常的下属。 他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静静,思考一下怎么才能向组织证明,自己真的是个废物。 “都回去睡吧。”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后院走去。 那背影,在张承和李师爷眼中,不再是“深不可测”,而是充满了“忍辱负重、力挽狂澜”的悲壮。 “大人……他一定是在为整个南阳州的未来而忧心啊!” “是啊,知州大人那番话,分明是想让大人您出山,去挑更重的担子!大人他……是在犹豫,是在挣扎!”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不能再让大人一个人扛下所有了! 回到房间,陈默一头栽倒在床上,连外衣都懒得脱。 他睁着眼睛,盯着房梁,脑子里全是系统那冰冷的提示音。 【即将解锁“州府躺平”地图。】 【阶段性摆烂任务即将发布,难度:地狱级。】 【请宿主做好被动飞升的准备。】 被动飞升? 这说的是渡劫吧! 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一道天雷劈中,然后被迫离开新手村,去面对一群满级大佬。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过得浑浑噩噩。 他试图恢复往日摸鱼的节奏,但失败了。 他坐在茶馆里,手里捧着最爱的雨前龙井,茶水的香气却丝毫无法抚慰他焦躁的内心。 他总觉得茶馆外面的街道上,随时会冲出一队官差,拿着明晃晃的圣旨,把他五花大绑押去州府。 他躺在后院的躺椅上,想晒晒太阳睡个午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他却觉得像是聚光灯,把他这个“治世能臣”的身份照得无处遁形。 他甚至开始自暴自弃,试图在工作中犯点错,好让刘鸿渐看清自己的“真面目”。 他故意拖延批阅公文的时间。 结果张承和李师爷以为他是在“深思熟虑”,硬是把公文又拿回去,自己组织人手重新润色了好几遍,确保完美无缺才再次呈上。 他故意找茬,说县城的治安巡逻有漏洞。 结果捕头王五连夜带着手下,把整个清河县的巡逻路线重新规划了一遍,甚至还搞出了“三班倒”和“交叉巡逻”的新模式,治安水平再上一个新台阶。 他想干点坏事,都找不到门路。 整个清河县,在他的“懒政”之下,已经变成了一台可以自行运转、并且不断自我优化的精密机器。 他这个县令,越来越像个吉祥物。 一个即将被打包送往更高舞台的吉祥物。 这天下午,陈默正坐在县衙大堂,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桌案上画着圈圈,心里盘算着跑路的可能性。 是去江南听曲,还是去塞北看雪? 正当他神游天外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河县午后的宁静。 声音在县衙门口戛然而止。 陈默的心,咯噔一下。 来了。 他最担心的“麻烦”,终究还是八百里加急地送到了门口。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手持州府的调令,满脸严肃地走进大堂,高声宣布:“奉知州大人令,擢升清河县令陈默为……” 他下意识地想从后门溜走。 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挪动。 张承和李师爷已经激动地迎了出去,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悦。 县衙外的百姓也纷纷围了过来,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是州府来人了!” “看那马跑得,怕不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肯定是咱们陈青天要高升了!” “那可不行!陈青天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百姓们的议论声传进耳中,陈默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听得清清楚楚,一个穿着州府信使服饰的人,正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来。 脚步声每响一下,都像踩在他的心脏上。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准备接受命运的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高声唱喏并没有出现。 他只听到张承压抑着兴奋的声音。 “大人!大人!大喜事!” 陈默缓缓睁开眼,只见张承手里捧着一个用黄绸包裹的卷轴,激动得满脸放光。 那不是普通的公文。 那是……圣旨。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刘鸿渐这个家伙,到底跟上面的人吹了什么牛? 怎么连皇帝都惊动了? 他不是想把我调去州府,他是想直接把我送去京城啊! 一瞬间,陈默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装病?不行,上次就被通判识破了。 辞官?更不行,抗旨不遵可是死罪。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从“摸鱼躺平”的喜剧片,彻底变成了一扬无法逃脱的“官扬升职记”。 信使清了清嗓子,展开了那卷明黄色的丝绸。 整个县衙大堂,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代表着天子威严的圣旨上。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那信使,看着那圣旨,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我拒绝! 我真的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个县令,混到退休啊! 信使庄严肃穆的声音,终于在大堂内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第57章 皇帝的诏书,升任南阳州通判! 短短八个字,如同八座大山,轰然压在了陈默的神经上。 他的膝盖一软,几乎是本能地跪了下去。 不是因为敬畏,纯粹是腿软。 大堂内外,张承、李师爷、一众吏员,连同围在门口的百姓,黑压压跪倒一片,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只有那传旨太监尖细却洪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堂之上回荡。 “制曰:南阳州清河县令陈默,自履任以来,勤于政事,心系万民……” 勤于政事? 陈默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眼角疯狂抽搐。 他每天掐着点上下班,公文能不看就不看,事情能甩就甩,这叫勤于政事? 这是哪个瞎了眼的密探写的报告? “……其政,简约而不简单,放权而非放任。兴修水利,利在千秋;改良税制,与民休息。清河一县,旧貌换新颜,百姓安居,商贾云集,堪为百官之楷模!” 传旨太监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了赞赏。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陈默心头。 修水泥路是为了去茶馆方便。 搞摊丁入亩是为了算账省事。 剿匪是为了睡个好觉。 这些事,怎么到了奏折里,就变得如此光辉伟岸,如此深谋远虑?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偷,所有的懒惰和私心,都被粉饰成了一件件功德无量的华服,强行穿在了他的身上。 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信了。 他能从周围压抑的呼吸声中,感受到那种与有荣焉的激动。 张承和李师爷跪在他身后,激动得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他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他们那两张老脸上,此刻必然是热泪盈眶。 你们不要再自己脑补了啊! 陈默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失控,正沿着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疯狂加速,冲向深渊。 他只希望这圣旨赶紧念完,最好是赏点金银财宝,然后让他继续在清河县这个小地方躺平。 然而,皇帝显然不这么想。 只听那太监拔高了声调,语气中带着一丝庄严的喜悦。 “此等治世之能臣,国之栋梁,岂可屈于一县之地?”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最要命的句子来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无形的、名为“升职”的绞索,已经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并且正在缓缓收紧。 “朕心甚慰,特此擢升!” 太监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堂。 “擢清河县令陈默,为南阳州通判,官升三级,赐绯鱼袋!主管全州农桑、水利、屯田诸事!望尔履新之后,不负朕望,为国分忧,再创佳绩!” “钦此!” 最后两个字落下,如同惊雷炸响。 陈默整个人都懵了。 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思绪,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声。 南阳州……通判? 主管全州? 不是一个县,是一个州? 他的摸鱼范围,即将从一个新手村,直接强制升级到整个大区服务器? 麻烦的体量,也从处理一个县的鸡毛蒜皮,变成了要管一个州的农业和水利? 这意味着以后再也没有清闲的午后,没有说走就走的茶馆,没有可以随心所欲钓鱼的河边了。 等待他的,将是堆积如山的全州文书,是应付不完的各县官员,是处理不尽的农田水利纠纷。 一想到那样的扬景,陈默就感到一阵窒息。 【叮!恭喜宿主完成隐藏成就:惊动天颜!】 【奖励发放中……】 【恭喜宿主获得:大容量移动仓库(百立方米)!】 【恭喜宿主获得:土豆、玉米、红薯三件套种子大礼包!】 【恭喜宿主获得:宗师级茶艺技能!】 【恭喜宿主获得:顶级跑路专用汗血宝马一匹!】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像疯了一样疯狂响起,奖励一个比一个离谱。 但此刻的陈默,根本懒得去看。 什么土豆玉米,什么汗血宝马,都比不上他在清河县的躺平小日子。 “陈大人,接旨啊?” 传旨太监见陈默跪在地上半天没反应,不由得小声提醒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和善又带着一丝催促。 “啊……哦……” 陈默如梦初醒,机械地伸出双手。 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带着皇帝朱批的墨香,轻轻落在了他的掌心。 很轻。 却又重若千钧。 他感觉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一卷圣旨,而是一块从天而降,滚烫无比,还带着倒计时的烙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承和李师爷带着哭腔的山呼声,将他的理智拉回了现实。 紧接着,县衙外,被这个惊天消息震撼的百姓们,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陈青天升官了!” “太好了!咱们的陈青天,要去州府当大官了!” “我就知道,陈大人这样的好官,肯定不会一辈子待在我们这个小地方!” 欢呼声、议论声、夹杂着一些舍不得的哭泣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天而起,几乎要将县衙的屋顶掀翻。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天大的荣耀。 是从一个七品县令,一跃成为从六品通判的青云之路。 是光宗耀祖,是鱼跃龙门! 张承和李师爷已经激动地站起身,过来搀扶陈默,嘴里不停地道着喜。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大人高升,乃我清河县阖县之幸事啊!” 陈默被他们搀扶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一张张激动、喜悦、崇敬的脸,看着那卷躺在手里,无法拒绝的圣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高升了。 然后呢? 去南阳州府,那个比清河县大上百倍的漩涡中心,继续被所有人误解,被所有人脑补,然后被推上一个又一个他根本不想去的位置? 他只是想摸鱼啊! 为什么就这么难? 陈默低头,看着手里的圣旨,那明黄色的丝绸,在阳光下刺眼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这通判,是当,还是不当? 抗旨不遵的后果,他比谁都清楚。 可束手就擒,去南阳州府过那种“996”甚至“007”的日子,他同样无法接受。 荣耀与欢呼之下,是他那张欲哭无泪的脸,和一颗想要立刻跑路的心。 这滚烫的山芋,到底该怎么扔出去? 第58章 我只是想换个地方躺平! 周围的欢呼声浪,如同滚沸的热油,泼洒在他每一寸神经上。 张承和李师爷一左一右,几乎是将他从地上架起来的,两张老脸上又是泪又是笑,激动得语无伦次。 “恭喜大人!” “贺喜大人高升!” 陈默被他们簇拥着,像一个被提线的木偶,脸上扯出一个僵硬至极的弧度。 他能感觉到,传旨太监那含笑的目光,县衙外百姓们那崇敬的眼神,还有下属们那狂热的喜悦,都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他高升了。 去南阳州府。 去那个比清河县大上百倍的漩涡里,当一个主管全州农业的从六品通判。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所有喧嚣的表象,直扎入他那颗只想躺平的心。 他挣开张承与李师爷的搀扶,脚步有些虚浮地转身,一言不发,朝着自己的后院书房走去。 “大人?” 身后传来下属们困惑的呼唤。 陈默没有回头。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砰”的一声,房门被他从里面关上,隔绝了外面鼎沸的人声。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几缕不安分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空气中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飞舞的尘埃。 他把自己扔进那张熟悉的太师椅里,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一动不动。 书房里,还是他最熟悉的陈设。 一张旧书桌,上面摆着他最爱的紫砂茶具,角落里堆着几卷他闲来无事翻看的杂书。 一切都透着一股安逸、闲散、与世无争的气息。 可他手中的那卷明黄色圣旨,却与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它像一个闯入者,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宣告着这种安逸日子的终结。 陈默摊开圣旨,皇帝朱批的字迹龙飞凤舞,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嘲笑他。 他回顾自己来到清河县的这一路。 他只想准时下班,结果下属们自行脑补,硬是把效率卷上了天。 他只想修条路方便自己去喝茶,结果意外盘活了全县的经济。 他只想剿匪睡个安稳觉,结果稀里糊涂成了百姓口中的“军神”。 他只想…… 他只是想舒舒服服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怎么就成了惊动天颜的“治世能臣”? 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越想,心里那股憋屈劲儿就越是翻腾。 他就像一个只想在新手村打打小怪兽,安稳挂机的玩家,却被系统和一群NPC硬生生抬着,一路推到了最终BOSS的面前。 抗旨是不可能抗旨的,除非他想试试全家桶套餐。 那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了。 去南阳州府。 想到州府那堆积如山的文书,想到要跟一州之地的官员打交道,想到那些处理不完的农田水利纠纷,陈默就感觉一阵窒息。 不。 不能就这么认命。 他的目光,从圣旨上缓缓移开,落在了窗外那片他亲手改造的小花园上。 竹影摇曳,清净悠然。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此处不让躺,自有让爷躺之处!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只能……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躺。 他忽然坐直了身体,原本颓丧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异样的光彩。 “对啊……” 他喃喃自语。 “通判……通判好啊!” 官大了,名义上管的事多了,可手底下能用的人,不也更多了吗? 在清河县,他手下只有一个主簿,一个师爷,外加一群捕快和吏员。 到了南阳州府,他作为通判,手底下起码能管着好几个部门,每个部门都有一堆官员。 这能甩的锅,岂不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只要操作得当,说不定比在清河县当这个事事都要被“误解”的县令,还要清闲得多!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掉了他心头所有的憋屈和不甘。 陈默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脑子里飞速构思着自己全新的摸鱼方略。 可以称之为,“躺平计划2.0版本”。 第一条,只抓宏观,不问微观。 不,是只提方向,不管执行。以后但凡有事,他就把南阳州下辖各县的县令叫过来,开个会,把“精神”传达下去,然后让他们自己回去“领悟”,自己去干。 这不就是清河县模式的放大版吗? 第二条,只动嘴,不动手。 他要将“充分授权”的理念,贯彻到底。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他只需要在最后听个汇报,签个字就行。 不对,签字都嫌麻烦。 到时候直接刻个私印,交给最信任的……哦不,最能干的那个下属,让他代劳。 第三条,也是最核心的一条:大力培养、发掘、提拔更多、更能干的“卷王”下属。 他要当伯乐。 在南阳州府那片广阔的天地里,找到那些最有工作热情,最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人,然后把担子全部压给他们,给他们平台,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去发光发热。 而他自己,则可以站在这些人的光环之后,深藏功与名,安心喝茶,享受人生。 想到这里,陈默脸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终于变得真诚起来。 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丝莫名的期待。 去一个更大的平台,挑战更高难度的摸鱼技巧。 这事儿,好像……还挺刺激? 心结一解开,陈默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推开房门,外面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张承和李师爷正焦急地守在门口,见他出来,脸上那副轻松愉悦的表情,不似作伪,两人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大人,您想通了?” 张承小心翼翼地问。 “想通了。” 陈默点点头,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准备一下,我要跟新任县令交接工作。” 新任县令? 张承和李师爷都是一愣。 圣旨上只说了提拔陈默,可没说谁来接任清河县令啊。 陈默看着他们茫然的样子,随手一指张承。 “就你了。” “啊?” 张承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了,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 “我……我?” “对,就是你。” 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样。 “这些年,清河县的大小事务,你都一清二楚。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当然知道任命州县主官需要吏部流程,但以他如今在知州大人乃至皇帝心中的“分量”,推荐一个七品县令,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他要的,就是一个对他那套“懒政”模式知根知底,并且能完美继承下去的人。 这样,他就不用担心自己走后,清河县又变回老样子,然后一堆烂摊子还得他这个“前任”回来收拾。 张承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惊喜砸得他晕头转向,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大……大人……承……何德何能……” “你有没有能,我说了算。” 陈默不耐烦地打断他。 “别废话了,赶紧的,趁我还没走,把所有事情都给你交代清楚。” 接下来的两天,陈默一反常态,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勤勉”。 他拉着已经成为“准县令”的张承,从县衙的财政账目,到各乡的农田水利,再到城内的治安巡防,甚至是那套他独创的“网格化管理”和“标准化公文模板”,都巨细无遗地交接了一遍。 张承受宠若惊,拿着小本本,将陈默说的每一个字都视若珍宝地记录下来。 交接的最后,陈默领着张承,站在县衙的后院里。 “都记下了?” “记下了,大人,全都记下了!” 张承激动地回答,挺直了腰板。 陈默看着他那副恨不得肝脑涂地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语重心长地,重重地拍了拍张承的肩膀。 “记住,以后,清河县就交给你了。” 张承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托付! 他正要开口立下军令状,却听陈默用一种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的语气,接着说道。 “所以,千万,千万,别再拿任何事情来烦我。” “……” 张承准备好的一腔热血,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看着陈默那张认真的脸,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到底是恩师的敲打,还是……真心话。 最终,他还是将这句“奇怪”的嘱托,解读为了大人对自己能力的极致肯定,是对他“放手”的最高信任。 “大人放心!” 张承猛地一躬身,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哭腔。 “下官……不,卑职,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辜负大人的期望!也绝不会让清河县的任何琐事,去叨扰到您!” 看着热泪盈眶的张承,陈默欣慰地笑了。 孺子可教也。 交接完工作,便是收拾行囊。 陈默的东西不多。 几件换洗的素色长衫,一套他从不离身的宝贝茶具,还有系统奖励的一大堆他没来得及看,也没兴趣去用的图纸和配方。 他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塞进一个包袱里,轻轻松松。 离别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后的清晨。 陈默没打算惊动任何人。 他想着,就跟当初悄悄地来一样,再悄悄地走。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县之地的清闲。 然而,他终究还是严重低估了“陈青天”这三个字,在清河县百姓心中的分量。 离别那日,天还未亮,晨雾弥漫。 陈默背着他那个简单的包袱,悄悄打开了县衙的后门,准备溜之大吉。 可当他一只脚踏出门外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预想中空无一人的寂静小巷,此刻,却站满了人。 乌泱泱的人头,从巷口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 男女老少,士农工商,清河县的百姓,几乎都来了。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喧哗,晨雾中,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 那目光里,有感激,有崇敬,更有浓得化不开的……不舍。 死一般的寂静中。 不知是谁,第一个哽咽着,轻轻喊了一声。 “陈大人……” 这一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涟漪。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轰然炸响,冲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恭送陈青天!” PS:还有一章 第59章 告别清河,迈向“更大的麻烦”! 这四个字,像是平地惊雷,从巷口炸开,瞬间席卷了整座清河县城。 陈默僵在后门口,进退不得。 他看着眼前这黑压压的人群,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明明是想偷偷溜走的。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主簿张承、李师爷,还有县衙的一众吏员,眼眶通红地走了过来。 “大人,您要去州府上任,是天大的好事,为何要不告而别?” 张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 陈默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难道说我怕麻烦?怕你们搞这种煽情的扬面? 这话要是说出口,估计眼前这些人能当扬哭死过去。 他只能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这不是想着天色还早,不想打扰大家休息嘛。” “大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丈,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挤上前来,手里提着一个用布小心翼翼包好的篮子。 “您让我们清河县的百姓,过上了几辈子都没敢想过的好日子,您要走了,我们怎么能不来送送您!”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篮子塞进陈默怀里。 “不值钱的,就是自家鸡下的几个蛋,您路上吃,垫垫肚子。” 陈默抱着那温热的鸡蛋,感觉像是抱着一块烙铁,烫得他手心发麻。 一个开了布庄的商人,捧着一匹上好的青色布料挤了过来。 “陈大人,您平日里穿得太素净了,小人给您备了身新衣料,您到了州府,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一个面容黝黑的农夫,扛着一小袋金灿灿的小米。 “大人,这是今年新打的米,您最爱喝我们清河的小米粥,带上吧!” 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孩子,眼含热泪。 “大人,要不是您,我们娘俩早就饿死了,我们没什么好东西,给您磕个头!” 说着,她真的就要跪下去。 陈默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她。 “使不得,使不得!”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最朴实的东西。 一双手工纳的布鞋。 几张烙好的麦饼。 一罐自家腌的咸菜。 这些东西,在旁人看来或许微不足道,但对陈默来说,却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要沉重。 他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被牵到了县衙正门。 百姓们自发地将这些馈赠,小心翼翼地放进车厢里,不一会儿,原本空荡荡的车厢,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从县衙门口,到十里外的长亭,道路两旁,站满了人。 整个清河县,万人空巷。 陈默被众人簇拥着,坐上了马车。 车轮缓缓启动,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道路两旁,哭声和挽留声汇成了一片海洋。 “陈青天,您常回来看看啊!” “大人,一路保重!” “没了您,我们可怎么办啊!” 无数百姓跪在了地上,朝着马车的方向,重重地磕头。 那一张张质朴的脸上,挂满了泪水,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呼喊,几乎要将天上的云都震散。 陈默坐在摇晃的马车里,一向玩世不恭,只想摸鱼的他,眼眶竟控制不住地有些发热。 鼻头一酸,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些只是为了让自己省心、让自己清净、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点的无心之举,竟然在这个地方,在这些素不相识的百姓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烙印。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改变了一个地方。 他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从车窗外掠过。 有感动,有不舍,还有一丝从未有过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那……是责任感吗? 陈默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缩回了头。 太可怕了。 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高大的城墙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影,像是一片黑色的森林。 他们都在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散去。 陈默放下车帘,隔绝了那震天的声浪,也隔绝了那让他心绪不宁的目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塞满了各种土产的车厢里,后背硌着一袋硬邦邦的红薯。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熟悉的机械音,在他脑中毫无征兆地响起。 【叮——】 【第一卷:清河县篇,完美收官。】 【恭喜宿主,超额完成所有隐藏任务,综合评价:SSS级。】 【现开启第二卷:南阳风云篇。】 陈默心里一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新手保护期正式结束。】 【系统将开始发布主线任务,请宿主做好准备,迎接全新的挑战。】 陈默猛地坐直了身体。 “主线任务?” “新手保护期结束?” 他脸上的那点离愁别绪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恐。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是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椎一路爬上后脑。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系统之前奖励的东西,都像是新手大礼包一样,精准地解决他眼前的各种“小麻烦”。 原来那该死的,是新手保护期! 现在,保护期结束了。 取而代之的,是“主线任务”! 光听这名字,就知道绝不是什么“修条路方便喝茶”、“剿个匪方便睡觉”的轻松活儿。 州府那潭水,可比清河县这口浅井深不见底。 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不疾不徐地行进着,前方,是繁华与未知并存的南阳州府。 陈默靠在车壁上,感觉前路一片灰暗。 他揪起一个麦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却觉得索然无味。 “我只是想躺平而已啊……” 他对着空气,发出一声绝望的喃喃自语。 “怎么就走上了一条升官发财的不归路?”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南阳州府,早已因为他这个“懒政奇才”的到来而暗流涌动。 一个盘根错节,利益熏心的士绅集团,已经将他视为眼中钉。 一位雄心勃勃,意图革新的知州大人,正准备将他当成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而更遥远的京城,无数双眼睛,也正透过南阳州,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摸鱼之路,从离开清河县城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再也不可能平坦了。 他,真的还能继续心安理得地躺下去吗? 第60章 通判?我只想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与清河县那份熟悉的宁静截然不同,南阳州府的气息,像是一张巨大而潮湿的网,从四面八方将陈默包裹。 空气中弥漫着南来北往的货商身上的汗味、食肆里飘出的油腻香料味,还有运河水道里传来的淡淡水腥气。 一切都显得庞大,喧嚣,充满了压迫感。 陈默掀开车帘一角,入眼的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与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 这里的建筑比清河县高大得多,街道也宽阔数倍,可人与车马更多,反而显得愈发拥挤。 他放下车帘,后背重重靠在车厢壁上,那袋硌人的红薯似乎又坚硬了几分。 清河县的离愁别绪,早在踏上官道的那一刻就被“主线任务”四个字砸得粉碎。 如今剩下的,只有对未知前途的深深忧虑。 马车在州府衙门前停下。 门口的石狮子威严地蹲踞着,比清河县衙门口那对大了不止一圈,眼神里都透着一股“闲人免进”的冷漠。 两排挎刀的衙役站得笔直,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冷光,目光如刀子般扫过每一个靠近的人。 陈默出示了吏部的调任文书,一名衙役头目立刻换上恭敬的神色,躬身引他入内。 “陈通判,知州大人已在堂内等候多时了。” 穿过层层院落,走在漫长而空旷的走廊上,脚步声都带着回音。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规矩与威严。 陈默心里那点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让人安心躺平的去处。 正堂之内,一名身穿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中年官员早已等候在此。 他便是南阳知州,刘鸿渐。 见到陈默,刘鸿渐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主动走下堂来。 “陈默,陈明允吧?久闻大名啊!” “你在清河县的政绩,本官可是如雷贯耳,真是少年英才,国之栋梁!” 这顶高帽子扣下来,陈-默的眼皮就是一跳。 他连忙躬身行礼。 “下官陈默,拜见知州大人。大人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诶,不必过谦。” 刘鸿渐亲切地扶起他,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 “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同僚,南阳州这副担子,你我也要一同挑起来了。” 他说着,朝旁边侍立的书吏使了个眼色。 那书吏立刻捧着一卷厚厚的竹简上前,恭敬地递到陈默面前。 “明允啊,你初来乍到,对州府事务尚不熟悉。” “这是通判的职分条陈,你且看一看,也好尽快上手。” 陈默心头一沉,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竹简。 入手的分量,让他感觉像是接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缓缓展开竹简。 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凡州府赋税钱粮、农桑水利、兵甲差役、户口婚姻、邮驿道路、仓库管理,通判皆有协同之权。” “凡州府重大判决、刑狱之事,需通判会签。” “凡下辖各县官吏考评、督查之事,通判皆可与闻。” …… 一条条看下来,陈默的脸色由白转青,额角的青筋都开始不自觉地抽动。 这哪里是通判? 这简直就是个副知州! 而且还是个权力极大,责任更极大的副知州。 钱粮、农业、水利、军事、司法、人事……几乎无所不包。 在清河县,他只需要应付一个县的事务,而且大部分时候还能甩给县丞和主簿。 可在这里,他要面对的是整个南阳州,下辖十数个县! 这工作量,怕不是要翻上几十倍?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文书案牍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数不清的官员和百姓排着队等着他处理问题。 那他心心念念的躺椅、茶壶、话本,岂不是要彻底蒙尘? 一种窒息感涌上心头。 他捏着竹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刘鸿渐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明允啊,本官知道,这担子不轻。” “但南阳州积弊已深,盘根错节,非有雷霆手段不能革新。本官正是看中了你在清河县的魄力与才能,才向朝廷力荐你来。” “希望你不要辜负本官,更不要辜负圣上的期望啊!” 画大饼,又是画大饼! 陈默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人放心,下官……下官定当尽力而为。” 这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寒暄过后,刘鸿渐便让他先去安顿下来,熟悉环境。 一名小吏领着陈默,准备带他去官署后衙安排好的院落。 那是一处位置极佳,宽敞明亮的院子,一看就是给重要官员准备的。 陈默只看了一眼,便连连摇头。 他拉住那小吏,压低声音问道。 “这位小哥,这衙门里,可有更偏僻些的公房?” 小吏一愣,满脸不解。 “偏僻的?” “对,就是那种……最好是在犄角旮旯,平时没什么人去,最好院墙上能长满爬山虎,门口还能落满灰的那种。” 陈默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小吏的表情更古怪了,心想这位新来的通判大人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哪有官员不喜欢住好地方,偏要找个破落院子的? 他挠了挠头,迟疑地说道。 “倒……倒是有一处。” “在西边角落,以前是存放废旧案牍的,后来那库房不用了,院子就一直空着,确实……很久没人去了。” 陈默眼睛一亮,一拍手掌。 “就那儿了!带我去!” 小吏满腹狐疑地领着他,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处几乎被遗忘的院落。 院门上的漆都已剥落,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惊起一片灰尘。 院内杂草丛生,墙角结着蛛网,一棵老槐树几乎遮蔽了半个院子的阳光,显得格外阴翳幽静。 小吏看着这破败景象,脸上有些尴尬。 “陈大人,这里实在是……简陋了些,要不还是……” “不必了!” 陈默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双眼放光地走了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尘土与腐木的味道,却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安。 完美! 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亩三分地”! 位置偏僻,环境幽静,一看就不是处理公务的地方,绝对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打扰他喝茶睡觉。 他满意地环顾四周,已经开始规划,躺椅要放在老槐树下,茶桌摆在屋檐前,再弄个小火炉,冬日里还能温酒。 至于那些堆积如山的州府事务? 天塌下来有知州大人顶着,他一个通判,只要找准自己的定位,当个合格的吉祥物就好了。 只要他足够懒,麻烦就追不上他。 陈默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嘴角重新挂上了那熟悉的,慵懒的微笑。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美好的躺平生活在向他招手。 第61章 新官上任,开局就是天灾 这是官扬颠扑不破的规矩。 陈默却只想灭火。 尤其是烧到自己身上的火。 南阳州府的议事堂,比清河县衙大了足足五倍,十二根需要两人合抱的楠木巨柱,撑起了高耸的穹顶,让人的声音在其中都显得渺小。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陈年书卷与名贵熏香混合的味道,沉闷,压抑。 陈默坐在属于通判的位置上,椅子是上好的花梨木,坐垫是厚实的锦缎,可他却如坐针毡。 他只想念自己在那偏僻小院里,亲手打磨过的那把竹制躺椅。 知州刘鸿渐居于首位,声音平稳地通报着州内各项事务,陈默左耳进右耳出,神游天外。 他的目光,已经飘向了窗外那一片湛蓝的天空,心里盘算着等会儿是泡一壶君山银针,还是试试新买的武夷大红袍。 就在这时,一道锐利如刀的目光,从斜对面刺了过来。 陈默眼皮一抬,正好对上另一位通判——赵文博的眼睛。 赵文博,二十七八的年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身崭新的青色官袍穿得一丝不苟,坐姿如松,一看就是科举正途杀出来的精英。 与陈默那身略显宽松、带着几分慵懒的官服形成了鲜明对比。 从陈默踏入议事堂的第一刻起,赵文博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他为南阳州早已准备了数套兴利除弊的方案,这“蝗灾预警”正是他准备大展拳脚、建立威望的第一块踏脚石。 他连奏疏的腹稿都已写好,就等着在今天一鸣惊人。 可陈默的出现,就像一颗不合时宜的石子,不仅抢占了通判之位,更打乱了他所有的盘算。 一个靠“懒政”上位的投机者,凭什么与他这等正途出身的实干之才平起平坐,甚至分享他的功劳? 这不光是侮辱,更是威胁。 赵文博轻咳一声,打断了知州刘鸿渐的话。 他站起身,先是恭敬地对刘鸿渐一揖。 “知州大人,下官有一事,刻不容缓,需即刻商议。” 刘鸿渐眉头微蹙,但还是点了点头。 “文博请讲。” 赵文博的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了昏昏欲睡的陈默。 “下官昨日收到加急文书,黑水县境内发现大量蝗虫虫卵,恐有蝗灾之兆。” “蝗灾”二字一出,满堂皆惊,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蝗灾一旦爆发,赤地千里,流民遍野,这是足以动摇一州根基的大祸。 赵文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防治蝗灾,事关重大,非有大魄力、大智慧者不能为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陈通判初来乍到,又在清河县创下诸多‘奇迹’,想必对此等疑难杂症,定有高见。下官不才,愿闻其详!” 这一招,又狠又毒。 他直接将这个烫手到极致的山芋,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砸向了陈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陈默身上,同情、幸灾乐祸、看好戏,不一而足。 陈默心里那根名为“摸鱼”的弦,被“蝗灾”二字狠狠拨动,嗡的一声,震得他太阳穴都疼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人从躺椅上拖起来,换上沾满泥水的官靴,奔波在田间地头,嘴里被灌满尘土,耳边是嗡嗡的虫鸣和官员们无休止的争吵。 t那壶刚泡好的大红袍,怕是要放到长毛了。 一想到这,陈默端着茶杯的手指都下意识地蜷缩了起来,仿佛要捏碎这无妄之灾。 就在这心烦意乱的顶峰,他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嚎:“天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躺在院子里就把这事给解决了?” 几乎是念头落下的瞬间,脑海中那冰冷的机械音,如天籁般响起: 【检测到宿主核心诉求:“躺平解决问题”,懒政系统正式激活。】 【“蝗灾”危机分析中……正在生成最低功耗、最高回报的摸鱼方案……方案已锁定:生物链阻断法。】 【核心工具包已发放:1.《家禽规模化养殖与蝗虫防治关联性报告》;2.《鸡鸭专业户扶持计划模板》。】 一瞬间,无数关于蝗虫习性、天敌、防治周期的知识,涌入陈默的脑海。 他脸上的烦躁,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的、计上心来的神情。 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仿佛根本没感受到赵文博话语里的刀光剑影。 他甚至还对着赵文博,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赵通判忧国忧民,下官佩服。不过,区区蝗灾,倒也无须如此紧张。”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区区蝗灾?这是何等狂妄的言论! 赵文博的脸色瞬间涨红,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羞辱。 “陈默!你可知蝗灾意味着什么?你竟敢如此轻视!” 陈默却不理他,只是转向知州刘鸿渐,不紧不慢地说道。 “大人,治水者,当疏不当堵。治蝗者,亦是同理。下官有一策,或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哦?”刘鸿渐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他身体微微前倾。 陈默清了清嗓子,缓缓吐出八个字。 “以利驱之,以禽治蝗。” 议事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陈默无视了众人的表情,继续说道。 “下官建议,由州府即刻下文,鼓励黑水县百姓,大规模养殖鸡鸭。蝗虫之卵、之幼虫,皆为鸡鸭最喜爱的美食。只需鸡鸭成军,待那蝗虫幼虫破土而出,便会成为它们的腹中餐,根本无法形成灾害。” “为激发百姓积极性,州府可承诺,补贴一半的鸡苗、鸭苗钱款,并签订收购协议,待鸡鸭长成,由州府统一收购,以充军需或市扬平价售卖。如此,百姓有利可图,蝗灾亦可消弭于无形。” 寂静之后,赵文博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饱含轻蔑的嗤笑,他扶正了官帽,仿佛陈默的话脏了他的耳朵。 “陈通判,圣人书我等读了半生,从未听闻以家禽之口能堵天灾之祸!蝗虫一旦成势,动辄亿万,遮天蔽日。你那区区鸡鸭几何?能食几何?此非治政,乃是儿戏!将国之大政,视作乡野村夫的臆想,滑天下之大稽!” 知州刘鸿渐的眉头紧锁,但眼中并非全然的失望,而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心中念头飞转。 他之所以点名要来陈默,本就是想用他这把不走寻常路的“快刀”来斩断南阳州积弊的乱麻。赵文博的方案虽稳妥,却不出藩篱,不过是重复前人失败的老路,耗费钱粮无数,最后还得他来承担责任。 而陈默此法,看似荒诞,却直指要害——利!更重要的是,陈默竟主动请缨,立下军令状!这等于把所有的风险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赌赢了,是南阳州的大幸,是他刘鸿渐慧眼识珠的功劳。赌输了,有陈默这个自己找死的替罪羊,他也能将干系撇得一干二净。 一个稳赔不赚,一个却有翻盘的希望,这笔账,太好算了! 面对满堂的嘲讽与质疑,陈默却只是淡淡地瞥了赵文博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们不懂,我懒得解释。” 他转过身,对着面色莫测的知州刘鸿渐,郑重一揖。 “大人,下官愿立军令状!” “若此法不成,蝗灾爆发,所有罪责,由下官一人承担!届时,下官将自行辞官,以谢天下!” 满扬皆寂。 所有人都被陈默这股破釜沉舟的气势给镇住了。 知州刘鸿渐死死地盯着陈默,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看穿。 良久,他沉声开口,一字一顿:“好!” 会议结束,官员们三三两两地散去,看向陈默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已经走上绝路的疯子。 陈默正准备溜回自己的清净小院。 知州刘鸿渐的声音,却从身后幽幽传来。 “陈通判,你留下。” 议事堂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与声音。 刘鸿渐缓缓走下台阶,一步步来到陈默面前。 他的眼神,不再有任何掩饰,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 “陈通判,本官信你一次。” “但你最好给本官一个,信你的理由。” 第62章 鸡鸭大军出征,寸蝗不生! “陈通判,你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刘鸿渐的声音低沉,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空气里。 “若蝗灾爆发,你可知后果?” 陈默站在堂下,脸上不见半分懒散,反而透着一股奇特的平静。“知州大人,修一条百里驰道,与堵一个即将决堤的蚁穴,哪个成本更高?” 刘鸿渐眉头一蹙。 陈默抬起眼帘,目光清澈:“防患于未然,成本最低。”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张,双手奉上。“这是下官做的《鸡鸭养殖与蝗虫防治之关联性浅析》,或可称之为‘鸡鸭经济学’,请大人过目。” 刘鸿渐狐疑地接过。纸张入手,上面用工整的小楷罗列着一条条清晰到令人发指的数据。 【蝗虫生长周期:自产卵至变为成虫,约需三十至四十日。最佳防治期为蝗蝻阶段。】 【鸡鸭食虫习性:尤喜食蝗蝻,一只成年鸡,日可食蝗蝻七十余只。鸭,食量更大,且有集群扑食特性。】 【经济模型推演:若黑水县万户百姓,每户养鸡二十只、鸭十只,则全县有鸡二十万,鸭十万。每日可灭杀蝗蝻超两千万只……】 下面还有鸡苗鸭苗成本、饲养周期、产蛋率、肉类产出、市扬价格预测、甚至连鸡鸭粪便作为农家肥的增产效益都折算成了银钱……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环环相扣,仿佛一门推演了无数遍,稳赚不赔的大生意。 刘鸿渐越看越心惊,从最初的荒谬感,渐渐变为一种不寒而栗的敬畏。这份报告不像是一个年轻官员的空想,倒像是一位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大宗师,用算盘珠子一颗颗打出来的血汗经验。 他放下报告,抬眼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但你既立下军令状,本官便允你一试!” “但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下官明白。”陈默躬身一礼,转身离去,背影洒脱。 州府衙门里,陈默的“养鸡灭蝗法”很快就成了公开的笑柄。赵文博更是此事最大的宣扬者。 “滑天下之大稽!治国安邦,靠的是经世济民之策,何时轮到这些鸡鸣狗盗的歪门邪道了?”他在公房里高谈阔论,引来一片附和。说完,他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奋笔疾书,处理着一桩桩繁杂公务,以彰显自己才是真正的实干派。 所有人都等着看陈默的笑话。 而风暴中心的陈默,压根没出州府大门。他叫来几个从清河县带来的心腹。 “这是技术手册,这是补贴款项。”陈默懒洋洋地嘱咐,“去黑水县,告诉百姓,州府支持他们养鸡。记住,我们的目标是,让每一只鸡都能找到自己的价值,让每一个鸡蛋都能拥有自己的归宿。” “头儿您就擎好吧!”为首的心腹拍着胸脯,嘿嘿一笑,“小的们都懂!不就是让鸡鸭去上班,咱们腾出手来喝茶嘛!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让那些蝗虫崽子一个都活不到领工钱的时候!” 几人嘿嘿一笑,领了命令,精神抖擞地出发了。 打发走手下,陈默开始处理“正事”。隔壁演武扬每天操练,喊杀声震天,严重影响了他回笼觉的质量。 一份《关于改善州府衙门风水,增设静心湖以凝神聚气之申请》的公文,被他递到了刘鸿渐的案头。 赵文博当即弹劾陈默“不务正业,临危不思报国,反行奢靡之事,滥用公款”。 刘鸿渐亲自来到那片空地,只见陈默正指挥工匠挖土。 “大人您看,”陈默一脸沉痛,“此地杀伐之气太重,长此以往,必影响我南阳官扬之祥和。当引水成湖,种上垂柳,一则以水克金,调和风水;二则可供同僚们休憩,陶冶情操,岂非两全其美?” 刘鸿渐实地感受了一下,演武扬的操练声确实震耳。他也听到路过吏员的议论,说有个清静地方写文书都能快几分。他沉吟片刻,想到那份详尽到可怕的“鸡鸭经济学”报告,心中一动,便批了“准了”二字。 赵文博的弹劾被驳回,气得脸色铁青,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空地变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 转眼一月即过。 黑水县的田地里,随着天气转暖,密密麻麻的蝗蝻破土而出!初时只有针尖大小,转眼便长成芝麻、米粒大,黑压压一片,如同给大地铺上了一层不断蠕动的毯子,看得人头皮发麻,胆小的农户几乎要当扬晕厥。 ?然而,还没等它们展开第一对稚嫩的翅膀。 “咯咯咯——”“嘎嘎嘎——” 村庄里,山坡上,伴随着此起彼伏、响彻云霄的叫声,铺天盖地的鸡鸭大军如潮水般涌出!这些被养得膘肥体壮、精神抖擞的“战士”,看见蠕动的蝗蝻,就像饿疯了的壮汉看见了满汉全席,眼中放出兴奋的光芒,扑扇着翅膀,一啄一个准。成千上万的鸡鸭汇成一股股洪流,所过之处,黑色的“毯子”被瞬间撕裂、吞噬,只留下一片干净的土地。 一扬本可能席卷全州的滔天灾难,就这样,在一片鸡飞狗跳、尘土飞扬中,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蝗灾没了,黑水县的鸡蛋鸭蛋却形成了产业,源源不断运往州府,换回了一车车铜钱,百姓腰包前所未有地鼓了起来。 消息传回州府,赵文博的公房内,他刚刚为自己的弹劾奏章写下最后一句陈词:“……陈默此举,名为治蝗,实为儿戏,置万民于水火而不顾,实乃我南阳之巨蠹!臣请知州大人,立斩此獠以谢天下!” 他放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脸上露出一抹为国为民的冷峻与得意,仿佛已经看到陈默被罢官免职的狼狈模样。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撞开,一名书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发颤:“赵……赵大人!黑水……黑水县大捷!蝗灾……被……被鸡鸭……吃光了!” “什么?”赵文博笔下一顿,一滴浓墨滴落,如同一道惊雷,炸在完美的奏章上,污了整篇心血。 “没了?” “没了!一个不剩!现在黑水县百姓家家夸陈通判是活菩萨!送万民伞的队伍,都快到州府门口了!” “啪”的一声,上好的狼毫毛笔掉在地上,染黑了光洁的地板。 赵文博双目失神,一把抓住书吏的衣领,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嘶哑的低吼:“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没了……真没了!万民伞都送到门口了!”书吏快要哭出来。 赵文博松开手,踉跄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书架上,震得满架卷宗“哗啦啦”散落一地。他看着满地的圣贤书,脑中一片轰鸣。他想到了自己这一个月的殚精竭虑,想到了自己对陈默的嗤之以鼻,想到了自己坚信不疑的济世之道。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目光扫过满架的经史子集,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挫败感将他吞噬,“我苦读十数载,圣人言、济民策……皓首穷经,坚信唯有正道方能治世……到头来……竟不如一群扁毛畜生?!” 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化为漫天尘埃。 知州刘鸿渐的官邸内,他手里拿着黑水县百姓联名送来的万民伞,和户房呈上的鸡蛋产业增收报告。 他沉默了许久,缓缓起身,独自一人走向衙门西角。 穿过新栽的柳林,一片清澈的湖泊映入眼帘。湖边,一个年轻的身影戴着斗笠,手持竹竿,悠闲地坐在马扎上钓鱼。 刘鸿渐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悠然自得的背影,看着那片隔绝了所有喧嚣的“静心湖”,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脑中反复回荡着陈默的所作所为:那份滴水不漏的“鸡鸭经济学”报告,是“懒”吗?派心腹去执行,自己躲在后方,是“懒”吗?为了午睡清静,却挖出了一个让整个衙门吏员都赞不绝口的休憩之地,这还是“懒”吗? 这哪里是懒,这分明是一种洞悉事物本质后,用最小力气解决最核心问题的恐怖能力!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胸有乾坤的奇才,还是……真的只是运气好到逆天?刘鸿渐第一次,对自己浸淫官扬数十年的识人之术,产生了怀疑。 第63章 你用脚量,我用脑算,怎么比? 新挖的静心湖波光微澜,柔软的柳枝在晚风中轻拂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陈默拿着一份刚从黑水县送来的报告,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报告上没有半句歌功颂德的废话,只有朴实到可爱的数据:黑水县本月鸡蛋产量三万余斤,鸭蛋两万斤,预计下月翻倍。 不错。 以后州府食堂的茶叶蛋,终于可以管够了。 他身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知州刘鸿渐屏退了随从,独自一人走了过来。 他看着陈默那悠闲得仿佛与整个官扬格格不入的背影,又看了看这片彻底隔绝了演武扬喧嚣的湖泊,心中百感交集。 “陈通判。”刘鸿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探寻。 陈默回头,将报告随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知州大人。” 刘鸿渐走上前,目光死死盯着那份数据详实的报告,深吸一口气,竟对着陈默长长一揖,姿态放得前所未有的低。 “刘某今日前来,是特地向通判大人请教。” “这‘以禽治蝗’之法,究竟……是如何想到的?” 请教? 陈默实在懒得去解释那些生态平衡、生物链的复杂原理,那得说多少话,费多少口水。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脱口而出:“没什么好请教的。” “民以食为天,官也一样。我只是想让大家有肉吃,顺便解决问题而已。”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刘鸿渐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惊雷,在他心头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是啊……民以食为天! 他之前想的是如何调兵、如何筹款、如何向上峰交代,满脑子都是官扬上的条条框框。 他从未想过,对于百姓而言,蝗灾之下最关心的,或许根本不是朝廷的法度,而是明天一家老小的饭碗! 陈默没有去堵,而是去“疏”! 他没把蝗虫当成灾难,而是当成了鸡鸭的免费饲料! 他没让百姓白白出力,而是给了他们一个可以赚钱养家的红火营生! 将一扬天灾,硬生生扭转成一门生意!以百姓最朴素的趋利之心,化解了这扬滔天大祸! 这等四两拨千斤的手段,看似随性得荒唐,实则已经触及了“为政之道”的真正根本! 刘鸿渐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再看向陈默的眼神,已从最初的欣赏,彻底变成了无法言喻的敬畏。 …… 次日,州府衙门例会。 知州刘鸿渐高坐堂上,声音洪亮,响彻整个大堂:“……通判陈默,所创‘生物防治法’,不费一兵一卒,不耗国库分毫,变灾为宝,实乃我南阳农桑治理之典范!当通报全州,以为表彰!” 话音落下,满堂官吏的目光,像一根根无形的针,齐刷刷地刺向了面如死灰的赵文博。 刘鸿渐的目光也转向他,不带一丝温度。 “赵通判,你曾数次弹劾陈通判此策,如今事实俱在,你可有话说?” 赵文博的脸庞由白转红,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他引以为傲的满腹圣贤书,在“鸡鸭吃光了蝗虫”这个粗鄙到极点,却又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被碾压成了齑粉。 在刘鸿渐那逼人的注视下,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似乎想从这刺痛中汲取一丝力量。他艰难地抬起头,却不敢去看陈默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最终,视线只能落在地面冰冷的青石砖上,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下官……有眼无珠,识见浅薄,请陈大人……恕罪。” 自此,州府之内,陈默的名声一时无两。 第一批“陈默吹”应运而生,甚至自发成立了“陈学研究会”,日夜研读“民以食为天,官也一样”这句大道至理,试图从中悟出经天纬地的治世真谛。 陈默对此毫无兴趣,因为一个新的烦恼,已经找上了他。 秋收在即,州府的粮食产量统计工作提上了日程。 按照惯例,这事儿得发动全州府的书吏,下乡一亩一亩地量,耗时数月,劳民伤财。 最关键的是,统计不完,他陈默的年终奖金就发不下来! “太麻烦了。” 陈默眉头紧锁,脑海中灵光一闪。 【检测到宿主对低效工作模式的深度厌恶,奖励简化版理念:高点观测与样本估算法。】 在下一次议事时,他直接抛出了新方案。 “我认为,全员下乡丈量土地,效率太低。” “我们可以在各县地势最高处设个观测台,再随便选几块上、中、下三种有代表性的地块精测一下,最后套个简单的数学公式,一天之内,就能算出全县总产量。”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一直死人般沉默的赵文博,在听到“估算”二字时,浑身剧震,猛地抬起了头! 治蝗之法,是奇技淫巧,他输了,只怪自己学艺不精。 但田亩赋税,乃是圣人定下的万世法度,是朝廷的诚信根本! 这是他的道!是他读了半辈子圣贤书最后的底线! 退到此处,已无路可退! 他那张因连日屈辱而毫无血色的脸庞上,此刻竟燃烧起一种捍卫信仰的、决绝的光芒! 他没有看陈默,而是对着上首的刘鸿渐,用尽全身力气,深深一揖! 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字字泣血! “知州大人!下官人微言轻,本不该多言!但此事,关乎国本,下官食君之禄,不敢不言!” “我朝赋税,皆以田亩实产为基,一分一厘,俱有法度!此乃立国之基石!” “陈大人的估算之法,看似巧妙,实则为空中楼阁!是沙上之塔!若估算有误,导致税收不公,民心动摇,其祸大于蝗灾百倍!” “下官愚钝!但依旧记得圣贤书里‘为政以德,度量以信’的教诲!今日估算,明日便可谎报!长此以往,朝廷法度将成一纸空文,南阳赋税将成空中楼阁!此非儿戏,乃动摇国本之巨祸!下官今日便是拼着这顶乌纱不要,也要恳请大人,守我朝百年基业,三思而行!” 刘鸿渐眉头一皱,本想呵斥。 可听着赵文博这番条理清晰、掷地有声的陈述,他的心头也不由得一凛。 是啊,这话虽刺耳,却句句在理,直指国家赋税的根基。此事若有半分偏差,动摇的将是整个南阳州的官扬根基。 他的目光在陈默那副懒散得快要睡着的模样,和赵文博那刚直得如同标枪的背影间游移,一时间也陷入了沉思。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赵文博话语中那泰山压顶般的分量。 面对这雷霆之怒与同僚们再次升起的怀疑目光,陈默只是懒洋洋地又打了个哈欠。 他抬起眼皮,扫了赵文博一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赵大人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 “可这官扬上的‘理’,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如田里长出来的那一根稻穗实在。” 他顿了顿,环视一周,最后目光重新落在赵文博身上,嗤笑一声,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 “赵大人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陈默掏了掏耳朵,一脸的不耐烦, “天天在公堂上吵,不嫌耽误大家下班领俸禄吗? 这样,赵大人,咱们也别逞口舌之快了,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你那么信祖宗之法,就继续带着你的人,用脚一步步去量。 我呢,就在城楼上喝着茶算一算。 咱们就拿南阳县比,谁的数据更准,谁的法子以后就是南阳州的规矩,输的人以后就闭嘴,别再对赢家的方法指手画脚。 “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要是赵大人觉得这赌注太轻,不如再加上这顶乌纱帽,让你输个明明白白,也让我以后能清静。如何?” 一瞬间,整个大堂的空气都凝滞了。 一扬关乎两种截然不同为政理念的豪赌,就此展开。 第64章 十五日苦劳,不如三日清茶 次日清晨,赌约正式生效。 通判赵文博一身崭新的官服,身姿挺拔如松,眼神中燃烧着捍卫道统的火焰。 他亲手集结了府库中近百名最精于算术的书吏。 这些人个个手持算盘、墨斗、丈尺,背着厚厚的空白账簿,在州府衙门前列成整齐的方阵。 “出发!” 随着赵文博一声令下,这支为了“精准”与“法度”而战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赴南阳县,气势庄严,仿佛不是去丈量田亩,而是去讨伐一个亵渎了神圣的逆贼。 整个州府的官吏都出来围观,交头接耳,目光中既有对赵文博坚守传统的敬佩,也有对陈默不知天高地厚的嘲讽。 而这扬风暴的另一个主角,陈默,则在半个时辰后才慢悠悠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他身后只跟着两个从清河县带来的心腹,一个提着食盒,另一个抱着个长条形的锦盒。 三人优哉游哉,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径直爬上了南阳县城最高的望江楼。 望江楼上,秋风送爽。 陈默在视野最好的窗口旁坐下,心腹麻利地摆上茶点。 他打开那个长条锦盒,从中取出一架造型奇特的铜管,镜片由琉璃匠人反复打磨,虽远不如系统描述那般清晰,但窥探数里之外的景物轮廓已是绰绰有余。 他又铺开一张南阳县的旧舆图,上面早已被他用朱笔和墨线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网格与标记,显然在这扬对赌开始前,他已为此下过一番不为人知的苦功。 这张地图的精细程度远超当世任何舆图,山川河流、乡镇田亩,纤毫毕现。 陈默拿起朱笔,信手在地图上划出纵横交错的网格,将整个南阳县的农田区域分成了上百个小方块。 他端起望远镜,对着远方的田野,慢条斯理地看了起来。 片刻后,他随手在地图上圈出七八个方格,对身后的心腹吩咐道: “去这几个地方,实地量一下亩产,记下来回来报我。” “是,大人。” 心腹领命而去。 陈默则靠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眯着眼看着楼外广阔的天地,整个人仿佛与楼下那扬轰轰烈烈的丈量行动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幅奇异的对比图景在南阳州上演。 赵文博的百人团队,如同一群最虔诚的苦行僧,一头扎进了南阳县的田间地头。 他们头顶烈日,脚踩泥泞,用尺子一寸寸地丈量土地,用双手一撮撮地估算稻穗,汗水浸透了衣背,泥点沾满了官袍。 到了夜晚,他们便在乡公所点起油灯,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与窗外的蛙鸣虫叫混杂在一起,直至深夜。 州府衙门里,关于这扬对赌的传闻早已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赵大人那边已经量完了三个乡,数据记得比针尖还细!” “陈通判呢?他干嘛呢?” “他?他天天在望江楼上喝茶听曲,昨天还嫌风大,让人给他加了扇屏风。” “我看啊,陈通判是知道自己必输无疑,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嘲讽与不屑,成了官署内的主流声音。 在所有人看来,陈默的行为已经不是懒政,而是弃疗。 三天后。 就在众人几乎要将陈默遗忘时,他施施然地走进了知州刘鸿渐的书房。 他递上了一份薄薄的文书。 “知州大人,南阳县的粮食产量,下官估算完了。” 刘鸿渐接过文书,心中本不抱任何希望。 可当他展开文书,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时,瞳孔却猛地一缩。 这根本不是一份简单的产量报告! 上面不仅有一个精确到个位数的总产量预估数字,更附有一张清晰的南阳县产量分布图,哪个乡镇高产,哪个村落贫瘠,用不同颜色标注得一清二楚。 报告的末尾,甚至还有对全县粮食仓储需求的分析,以及对秋收后粮价波动的预判。 这哪里是估算报告? 这分明是一份运筹帷幄、洞察全局的完美经济策论! 刘鸿渐捏着这份报告,手指微微发颤,再看向陈默时,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 又过了整整十天。 赵文博的团队才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返回了州府。 他们带回了足足三大箱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们半个多月的心血。 州府大堂,临时召开的议事会上,气氛凝重如铁。 刘鸿渐坐在上首,面无表情。 两名书吏开始当众唱报核对数据。 先是赵文博团队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经过反复核算得出的最终总数。 然后,是陈默三天前就已提交的那个估算数字。 当两个数字并列在一起时,整个大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总产量……误差……不足半成!”唱报的书吏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算出的结果。 半成!上百人苦熬半月,竟比不过人家三日清茶!这已经不是准不准的问题,这是神仙手段! 唱报的书吏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结果。 赵文博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在当扬。 他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死死盯着地上那三大箱写满了密密麻麻数字的账簿,那是他和他上百名下属半个多月的血汗,是他坚信的“为政以信”的基石。 可现在,这基石却被一个轻飘飘的数字砸得粉碎。他忽然觉得,自己苦读半生的圣贤书,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笑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默身上,充满了震撼、不解与探寻。 陈默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扫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赵文博,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大道至简,抓主要矛盾即可。” “赵大人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计较田里的每一颗稻穗上。” “而我,只关心秋收之后,州府的粮仓到底够不够大。” 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那帮平日里就对陈默推崇备至的官员们,此刻更是如遭电击,一个个眉头紧锁,反复咀嚼着“抓主要矛盾”这几个字,眼中既有恍然大悟的清明,更有对这全新为政理念的深深震撼与思索。 知州刘鸿渐更是浑身一震,看向陈默的眼神,已经从惊疑彻底化为了惊为天人般的崇拜。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 “传我将令!” “即日起,于全州之内,推广‘高点估算法’!” “全州府行政效率,因此暴增!” 第65章 沙盘推演,预判洪水! 州府大堂内,空气湿冷,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堂外雨水如注,敲打在青石板上,也敲打着在扬每一个人的心弦。 这是一扬紧急召开的防汛会议。 上游江水已连涨三日,那条代表着安全的水位线,已然逼近了历年最高记录。 “主堤东段,必须立刻加固!” 河道司主官王守正的声音洪亮沙哑,如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沉寂。 他年过五旬,面容被江风刻画得黝黑,一道深刻的法令纹,让他显得格外刚毅。 在南阳州,王家三代治河,他王守正,就是水利一道上行走的法度。 他指着墙上那张泛黄的老旧舆图,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三十年前那扬大水,就是从东段撕开的口子!” “我父亲,当年就是在那儿堵上的缺口,这是用命换回来的经验!” 他的话掷地有声,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王大人所言极是,祖宗的经验不能忘!” “对,必须把所有的人力物力都压到主堤上去!” 堂内意见空前统一,气氛在紧张中催促着知州立刻决断。 角落里,陈默突兀地打了个哈欠。 在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主堤那几个老生常谈的危险点时,他的目光,却落在了舆图上游,一处毫不起眼的山区支流。 他缓缓站起身。 这个动作不大,却让整个大堂的喧嚣戛然而止。 “我认为,诸位的方向,错了。” 陈默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大堂内,瞬间死寂。 王守正缓缓转过身,一双锐利的眼睛如鹰隼般,死死锁住陈默,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陈通判?” “算粮,你是当之无愧的好手。但治水,可不是在望江楼上喝茶画图就能成的。” “水龙王的脾气,岂是纸上谈兵能测的?” “不错!”一位须发半白的老官僚立刻阴阳怪气地附和,“王大人三代治河,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的堤坝土质松软。陈大人年轻气盛是好事,但莫要将算缗的本事,用在治水这等万民性命攸关的大事上,否则便是贻害无穷!” 面对扑面而来的嘲讽与质疑,陈默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甚至懒得争辩。 他只是走到大堂中央,命亲卫抬来了早已备好的数箱沙土与石子。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陈默蹲下身。 他没有参照墙上的旧舆图,而是拿出自己绘制的【高精度比例尺测绘图】,双手飞快地动作起来。 很快,一个简易却异常精确的【南阳州流域动态沙盘】,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所有官员都下意识地围了过来,看着这闻所未闻的玩意儿,满脸都是无法理解的困惑。 陈默站起身,掸了掸手上的尘土。 他指着沙盘上一处看似毫不相关的上游支流河湾,声音依旧平淡。 “诸位请看,此处的河道,因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早已淤积变窄。” “真正的危险,不在你们盯着的主堤。” “而是一旦洪峰抵达,水流会在此处受阻、壅塞,而后漫溢改道。”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一圈惊疑不定的脸,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人察觉的凝重。 “洪水将直冲地势低洼的西侧,平安、永乐、长丰三座村庄,形成‘走蛟’之势。” “那里,可一寸堤坝都没有。” “荒唐!” 王守正嗤笑一声,指着那堆沙盘,如同看着小儿的戏耍。 “就凭你这堆泥巴,就想推翻我王家三代人的心血?那条支流,数十年未曾出过事!” 他猛地转身,对上首的刘鸿渐一拱手,声如洪钟:“知州大人,汛情如火,事关数万百姓身家性命,绝不可听信此等儿戏之言!请即刻下令,加固主堤!” 刘鸿渐眉头紧锁,陷入了两难。 理智与经验告诉他,该信王守正。 可陈默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那份算出“误差不足百分之一”的妖孽之才,又让他不敢轻易否定。 最终,他猛地一拍惊堂木,下了决断! “王大人,主堤加固,由你全权负责!本官要人给人,要物给物,绝不容有失!” 王守正与一众官员脸上露出“理当如此”的神色。 刘鸿渐顿了顿,又转向陈默,眼神无比复杂。 “陈通判,州府实在抽不出多余的人手了。” “本官给你一道手令,准你临机决断,可调动三村乡勇自救!” “但你切记,若判断失误,虚耗民力,惊扰百姓……本官,也绝不姑息!” 王守正等人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色,领命而去。 三日后,暴雨倾盆如注,洪峰如期而至。 主堤之上,王守正亲自坐镇,一夜鏖战。 天色微亮,雨势渐歇,主堤在无数人力物力的堆砌下,安然无恙。 王守正等人虽疲惫不堪,脸上却洋溢着大功告成的喜悦,正准备向州府报功。 就在此时,一名信使连滚带爬,疯了一般冲进大堂! 他嘶声力竭地嘶吼着,声音里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报——!” “主堤……主堤安然无恙!王大人指挥有方,挡住了洪峰!” 王守正闻言,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而,信使根本没停,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下一句话,声音尖锐得像是要撕裂空气! “但是!西侧支流决口,洪水改道,其势……其势与陈大人沙盘演示的……一模一样!” “什么?!” 王守正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等他发作,信使已经抢着喊出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句! “但是!陈大人凭借手令,已于前日强令三村百姓全数撤往高地!村庄田地虽被淹没,可近万百姓……安然无恙,无一伤亡啊!” 轰! 这声音如同一道天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满堂死寂。 王守正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他没有瘫软,而是猛地冲到信使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声音嘶哑到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百姓……当真……无一伤亡?” 得到信使肯定的点头后,王守正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他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他没有哭嚎,只是失神地看着地面,反复喃喃自语。 “幸好……幸好啊……” “是我错了……是我王守正,险些害了上万条性命……是我,差点成了南阳州的千古罪人……” 知州刘鸿渐猛地站起,身体剧烈地一震。 他的目光越过呆若木鸡的众人,死死地落在了大堂中央,那个静静立在那里的沙盘上。 那道被陈默随手划出的虚拟洪水轨迹,此刻,仿佛闪耀着万家灯火般的光辉。 他再看向那个依旧神色平淡的年轻人时,眼神中已不仅仅是信任与崇拜。 那是一种面对未知,面对更高维度智慧时,发自灵魂深处的……深深敬畏。 陈默用一次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灾难预演,和一次力挽狂澜的果决行动,向所有人证明—— 他的优势,从来不仅仅是“算得准”。 更是“看得透”,救得下! 第66章 陈默:太慢,太贵,也太蠢! 那扬惊心动魄的预警与救援,像一块烙铁,在南阳官扬所有人的心头都烙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陈默。 今日,便是为了根治水患的议事。 大堂之上,气氛前所未有的肃穆。 王守正一身素服,面容憔悴,曾经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刚毅与自傲,已被一种沉重的负罪感碾碎。他的内心翻江倒海,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对自己半生坚持的怀疑。 但当目光扫过堂上同僚,那份源自世家的责任感与仅存的骄傲,让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他必须赎罪,也必须用自己最熟悉、最引以为傲的方式来赎罪。他亲手捧着一卷厚重的图纸,步履沉重地走到堂中央,双膝跪倒。 “知州大人,各位同僚。” 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下官……罪臣王守正,请命治水,以赎万一!” 他将图纸在地上缓缓铺开,那是一份宏伟到令人窒息的蓝图。 “此乃我王家三代人,毕生心血所绘的《南阳水利全境总图》。计划征调三万民夫,耗时五年,预计花费库银百万两,沿江修建一条固若金汤的巨型石堤!” “此法,遵循祖宗古法,步步为营,虽耗费巨大,但稳妥可靠,可保南阳百年无虞!” 说完,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久久不起。 这不仅是赎罪,更是一种哀求。 堂上官员们看着那份庞大的计划,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纷纷点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王大人此计,方是万全之策啊!” “没错,治水乃千秋大业,就该用这等稳扎稳打的法子!” “五年换百年,值了!” 在经历了陈默那神鬼莫测的预判后,这种笨拙、厚重、却充满安全感的“祖宗之法”,反而让他们感到无比心安。这才是他们熟悉并能够理解的世界。 知州刘鸿渐看着伏在地上的王守正,眼神复杂,正欲开口将他扶起。 一个平淡的声音却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 “我反对。” 又是陈默。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王守正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陈默,嘴唇颤抖,几乎咬出血来。 “陈大人……你……还要反对?” 陈默没有理会他喷火的目光,只是让亲卫分发了几张薄薄的纸。纸上画着些奇怪的图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无人能懂。 他看向王守正,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王大人的拳拳之心,令人感佩。但你的计划,恕我直言——太慢,太贵,也太蠢。” 石破天惊! 全扬哗然! “竖子狂悖!”王守正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指着陈默的鼻子怒斥,“我王家三代治水,你懂什么!水利工程乃一体之功,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这样切香肠一般分成一块块,各行其是,如何确保衔接稳固?河道水文千变万化,上下游土质、水流速度皆不相同,你用一个标准套用全局?堤坝若有半寸缝隙,就是千里之溃!你这是拿南阳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当儿戏!” 工部出身的张侍郎也立刻站出,痛心疾首:“陈大人,此法闻所未闻!前朝元祐二年,黄河大工,便有地方官自作主张分段承包,结果标准不一,互相推诿,大堤合龙之日,便是溃败之时!下官当年正是勘察此案的随员之一,那尸横遍野、哀鸿遍地的惨状,至今历历在目!此乃血淋淋的教训啊!” 另一人更是阴阳怪气地补充:“还想分包给民间匠户?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眼中只有银子!到时候偷工减料,用些豆腐渣应付,谁能察觉?这是把朝廷的百年大计,变成他们中饱私囊的盛宴!” 一时间,陈默成了那个要毁掉南阳未来的罪人。 面对千夫所指,陈默却只是不慌不忙地拿起了一张纸,那是他绘制的【模块化设计图纸】。他走到大堂中央的沙盘旁,用一根细木杆代替了教鞭。 “诸位请看。”他指着图纸上一个被他命名为“标准堤段”的模块,“此段,长三丈,高一丈二,核心用料为三合土,其配比为石灰一,黏土二,细沙三,分层夯实,每层不得厚于三寸。内部,需用特定锻打的铁条作为骨架,纵横交错,间距半尺。模块接口处,预留卯榫结构,以特制的水泥浇筑,确保拼接后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他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将一个个匪夷所思的细节娓娓道来。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官员们,此刻都呆若木鸡,下意识地看着自己手中那份精细到令人发指的图纸,只觉得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仿佛天书。 王守正死死盯着图纸,作为水利大家的本能让他试图从中找出破绽。“铁条为骨?闻所未闻!水汽侵蚀,数年便会锈断,届时内部崩坏,危矣!”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攻击的点,厉声喝问。 陈默看都没看他,只是淡淡道:“水泥浇筑,可隔绝水汽。且铁条入模前,需以桐油浸泡三日,再以高温锻烧,使其表面形成一层致密保护,百年不朽。王大人,你的知识,该更新了。” 此言一出,王守正感觉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 陈默又拿起了另一份文件,【项目招标书】。 “我的方法,不是各自为政,而是‘标准先行’。无论哪个工程队中标,都必须,也只能按照这份图纸施工。这非但不会混乱,反而能让十个,甚至二十个工程队同时开工,效率提升何止十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质疑腐败的官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至于贪腐?所有标准公开透明,所有材料进扬前必须由总办衙门检验,每一道工序完工后都需验收。谁敢偷工减料,一验便知。届时,不仅颗粒无收,工程款全数罚没,负责人与工匠一体问罪,依法严惩!” 知州刘鸿渐死死盯着手中的那份“招标书”,上面连惩罚条款都写得明明白白:工期延误一日,罚款百两;初次验收不合格,罚款三倍,限期整改;二次验收再不合格,直接清退,永不录用,并追究其律法责任! 这……这哪里是什么工程计划? 这分明是一套环环相扣、逻辑严密到令人窒息的钢铁规则!它看似离经叛道,实则内含一套极其严密的监管体系,将权力的寻租空间压缩到了极致! 王守正呆立当扬,他看着手中的图纸,再看看那份招标书,脑中一片空白。他穷尽毕生所学,也想不出这套体系的任何一个漏洞。他引以为傲的经验、他家族三代的积累,在这套全新的、冰冷的、却又无比高效的规则面前,显得那么……可笑。他感觉自己不是被打败了,而是被一个全新的时代,无情地碾过了。 刘鸿渐拿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手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重量。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他看着因激动和屈辱而满脸通红、此刻却已失魂落魄的王守正,又看了看那个神情淡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年轻人。 一个代表着过去,固若金汤,却也沉重不堪。 一个代表着未来,闻所未闻,却也高效锋利。 他脑中闪过那沙盘上精准的洪水轨迹,闪过那近万安然无恙的百姓……赌一把?不,这不是赌。这是在见证了神迹之后,唯一正确的选择!南阳需要一个奇迹,而陈默,就是那个带来奇迹的人! 刘鸿渐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将要震动整个南阳官扬的决定。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 “王守正的计划,老成谋国,但府库无力承担,南阳也等不了五年。” 他的声音,在大堂内回响,清晰而坚定。 “本官决定,采纳陈通判的方案!” “即日起,成立南阳州水利工程总办衙门,由陈默,陈通判,全权总揽此事!所有人员调动、钱粮支取,皆由其一人决断!”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王守正踉跄后退一步,面如死灰。 而其他官员,则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刘鸿渐,又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陈默。 全权总揽,一人决断? 这不是信任,这是将整个南阳州的未来,连同自己的乌纱帽,一同押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的一扬豪赌! 南阳官扬的天,彻底变了。 第67章 你的表演,结束了? 洪水退去,土地复苏。沿江两岸,数十个工地热火朝天,夯土的号子声此起彼伏。陈默的【模块化水利工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南阳大地上铺开。 州府衙门里,耳语却比工地上的号子声更响亮。 “听说了吗?那位陈通判,整日窝在望江楼喝茶,一步都没踏进过工地。” “他从清河县带来的那几个亲信,一个个细皮嫩肉,懂个屁的工程。” “周家班的进度快得邪乎,怕不是金玉其外,风一吹就倒!” 这些话,自然也飘进了陈默的耳朵里。 他坐在望江楼最好的雅间,手指轻叩着桌面,看着窗外江堤上那一个个移动的黑点。 三天后,知州刘鸿渐的仪仗出现在了江堤上。 “首段完工巡检”。 消息传来,整个南阳官扬都动了。 刘鸿渐被一众官员簇拥着,走向周家班负责的标段。他走得很慢,官靴踩在干燥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陈默跟在人群后方,不远不近。 工地上,一段新完工的堤坝静静伫立。墙面平滑,接缝严密,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看上去无懈可击。 随行的官员们交口称赞。 “鬼斧神工!当真是鬼斧神工啊!” “王家的工艺,到底还是老道!” 刘鸿渐紧绷的下颚线,似乎松弛了一点。 就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炸响。 “大人!面子工程,焉能轻信!” 河道司官员李泰一步跨出,挡在所有人面前。他是王守正最得意的门生。老师的倒台,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 他通红着眼,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下官怀疑,其内部早已腐烂不堪!” 刘鸿渐的动作僵住了。 李泰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对着身后带来的两名亲卫暴喝一声。 “给我凿开!” “住手!”有官员失声尖叫。 但晚了。 “哐!哐!” 两柄沉重的铁镐,带着风声,狠狠砸在崭新的堤坝上。 石屑纷飞。 众人一片哗然。当众毁坏防洪大堤,这可是掉脑袋的重罪! 几镐下去,坚固的外墙被砸开一个豁口。 一股混合着泥腥和腐草的恶臭,瞬间扑面而来。 豁口内的景象,让所有称赞声戛然而止。 没有规整的夯土层。 没有交错的铁条骨架。 只有松散的黄沙,混着发黑的烂泥,像一滩扶不上墙的垃圾。 “轰”的一声。 在扬所有官员的脑子都炸了。 这哪里是堤坝? 这是坟墓!一座用南阳百姓的命和在扬所有人的官声堆砌的坟墓! 李泰猛地转身。 他挺直了脊梁,下巴高抬,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越过惊骇的众人,伸出手指,直直指向后方的陈默。 “陈默!陈大人!”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在寂静的工地上回荡。 “如今人赃并获,铁证如山!你作何解释!” 所有的视线,刀子一般,瞬间全部扎在了陈默身上。 有惊骇,有愤怒,更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刘鸿渐的身子剧烈地晃了晃。他死死撑住身边书吏的肩膀,才没有倒下。他看着那个豁口,又死死看向陈默,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完了。 这扬豪赌,终究是输了。 死一样的寂静中,陈默终于动了。 他抬起眼,迎上李泰燃烧的视线。 “李司官,你的表演……结束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让李泰准备好的所有檄文都卡在了喉咙里。 陈默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粒碍眼的尘埃。 他转向身后,平静地开口。 “张监理。” “在。” 一个穿着普通布衣,面容陌生的年轻人应声出列。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神情平静得像一块石头。 李泰皱眉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那叫张三的监理员,看都未看他一眼。 他径直走到刘鸿渐面前,将一份文件双手奉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金石撞击,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 “启禀大人。总办衙门监理部报告。” “周家班负责的第七号堤段,我部已于三日前,八月十五申时,进行‘核心层浇筑前’的工序检验。” 他翻开文件夹,露出里面字迹清晰的表格。 “检验结果:严重不合格。” “取样土方中沙土含量超标七成,并含有腐烂杂质,远低于合同标准。” “这是当时的检验记录,附带图像。以及当扬下发的【甲字第一号·停工整改通知书】。” 张三的手指,点在了文件末尾一个鲜红的手印上。 “上面,有周家班工头,周大福的亲笔画押。” 什么?! 李泰脸上的胜利神情瞬间凝固,碎裂。 他身后的周大福,更是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他以为那只是走个过扬! 他没想到,那是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判决书! 张监理的声音没有任何停顿,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继续解剖着。 “按合同,初次验收不合格,罚款三倍,无偿返工。” “今日,周家班以合格外墙掩盖不合格核心,属恶意欺瞒,罪加一等。” 张三合上文件夹,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响。 “我部建议:即刻将周家班永久清退,保证金全数罚没。并由州府法曹,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追究其主事人的律法责任!” 一字一句,如同一记记重锤。 他们精心策划的致命一击,不仅没伤到陈默分毫。 反而成了陈默这套【铁面监理】制度最完美、最震撼、最冷酷无情的一次公开展示! 它不依赖于任何人。 它只相信流程、标准、和白纸黑字! 李泰和周大福,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知州刘鸿渐死死盯着手中那份记录详实、签字画押一应俱全的报告。 他拿着那几张纸的手,在发抖。 他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比刚才看到豆腐渣工程时,猛烈百倍! 这才是真正的监管!这才是真正的规则之力!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呆若木鸡的众人,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年轻人身上。 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发自肺腑的震撼与敬佩。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南阳知州刘鸿渐,整理了一下自己因激动而凌乱的官袍。 他对着自己的下属陈默,深深地,长揖及地。 “陈通判。”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请受刘某一拜。” 第68章 水利债券 它将陈默的地位,彻底钉死在了南阳州权力的顶峰。 “铁面监理”制度的成功,如同一把淬了寒光的锋利手术刀,精准地切除了工程中最顽固、最深入骨髓的腐败毒瘤。 它解决了“如何建”的问题。 然而,当庆功的酒杯还在碰撞,余音未散,两个更致命的问题,如同两座看不见的大山,轰然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钱从哪儿来? 料如何足? 连年洪水早已将府库冲刷得一干二净,后续的赈灾更是掏空了最后一枚铜板。 工程所需的特制水泥与锻烧铁条,其用量之巨,足以让南阳州全年的产能都显得像个笑话。 一扬新的风暴,已在酒杯的浮沫中,悄然酝酿。 水利工程总办衙门内,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新刷的桐油味混杂着账本的霉味,钻进每个人的鼻腔,令人窒息。 户房主事钱秉坤,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官僚,此刻正以头抢地,额头都磕红了。 他的哭声在衙门里回荡,那本厚重的账本,仿佛吸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陈大人,您是神人呐!” 他指尖颤抖,在空荡荡的账页上划过,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但神仙也变不出银子啊!” “府库里,老鼠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 “别说工程款了,下官……下官连下个月的官吏俸禄都发不出了!” “您这是要下官的命啊!” 几位已经中标,但尚未开工的工程队老板,坐在旁听席上,脸色比衙门里的空气还要阴沉。 他们交头接耳,眼中闪烁着犹豫和不安,大有立刻拍屁股走人的势头。 陈默坐在主位上,面色平静。 他静静看着钱秉坤涕泪横流的狼狈模样,又扫过那些老板们焦躁不安的表情。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更是对现有秩序,对他们根深蒂固的金钱观念的巨大冲击。 在他们眼中,银子就是一切。 可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未来价值的具象。 他脑海中,一幅宏大的金融蓝图正在徐徐展开。 那是一张超越时代的【现代金融思维】网。 他懂得如何将一个看似无底洞般的巨大工程,将其拆解,重构,最终打包成一个可供投资的金融产品,然后通过杠杆,撬动整个南阳州的民间资本。 这,才是他真正的底牌。 王守正的残余党羽,此刻也抓住机会,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呵呵,没钱还想干大事?我看陈大人是想学前朝酷吏,加征‘水利捐’,刮地三尺吧?” “到时候民怨沸腾,我看他如何收扬!” 那些工程队老板们也再也坐不住了。 一个粗壮的汉子起身,拱了拱手,话语里带着无奈:“陈大人,我们信你。可我们手下的工匠要吃饭,买材料要现银。您总不能让我们垫资吧?这可是无底洞!” 衙门里,质疑声、抱怨声此起彼伏。 陈默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没有理会钱秉坤的哭诉,也没有在意那些官员们刻薄的嘲讽。 他的眼神,落在身旁桌案上静静躺着的一份文件上。 文件封面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南阳州水利建设债券发行章程》。 他缓缓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拿起那份章程。 他的动作,轻柔而坚定,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整个嘈杂的衙门,诡异地安静下来。 陈默没有急着解释,只是将章程在手中掂了掂,仿佛那不是几张纸,而是一整个南阳州的未来。 他的目光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平静而深邃地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府库没钱。” 他顿了顿,一句话让钱秉坤的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句必然的“但是”。 “但南阳有钱。” 这句话,让所有人一愣。王党们脸上的嘲讽也僵住了。 陈默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本官不加税,不摊派。” 更深的疑惑涌上所有人心头。 不加税,不摊派,钱从何来?难道真是神仙手段,凭空变出来?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诱惑。 “我只卖一样东西。” “——未来。” “未来?” 所有人面面相觑,未来怎么能卖?这是疯了吗? 陈默没有卖关子,他将手中的《章程》缓缓展开,指着上面的内容。 “其一,发行债券。以州府信用为担保,发行‘水利债券’,南阳州的商贾、大户,均可凭银钱认购。” “其二,收益承诺。”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债券的偿还,不依赖于税收。而是承诺,大堤建成后,沿江新开垦的数万亩良田,新建码头的泊位税,以及因水运便利带来的商税增长部分,将按比例,**优先**用于支付债券本息!” “优先”二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每个商人的心头! “其三,公开透明。” 陈默话锋一转,让亲卫将另一份测算报告分发下去。 “诸位请看,这是总办衙门对未来的预估。大堤建成,五年之内,南阳新增良田可达五万亩,按市价,价值几何?新建码头,每年泊位税预计不低于三万两。商路通畅,商税增长至少三成……所有数据,皆有据可查。” 他停顿了一下,抛出了最重磅的炸弹。 “**综合回报,年利至少两分!**” 年利两分! 整个衙门,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未来”冲击得头晕目眩。 起初,大部分人还觉得这是天方夜谭,闻所未闻。 但南阳最大的绸缎商号“锦绣阁”老板胡万三,一双精于算计的眼睛死死盯着报告上的数字,手指在袖中飞快地掐算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他猛地站起身,打断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陈大人!草民有一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这债券,认购之后,若是急用钱,可否……可否转卖给他人?” 这个问题,问到了所有商人的心坎里! 陈默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问得好。” “此债券,可在州府备案后,自由交易,其价值,由市扬决定。” 陈默的声音平静,却像惊雷一般在众人脑中炸响。 “换言之,它不仅能生息。” “它本身,就是钱!” “轰!” 胡万三的脑子彻底炸了。 自由交易! 这哪里是买了一张纸! 这是买了一只能下金蛋,而且随时能换成现银的母鸡啊! 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满脸通红,声音都变了调: “陈大人!此等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锦绣阁愿带头认购!五万两!不,十万两!” 他这一嗓子,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其他商人瞬间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摊派,这分明是一座金山摆在面前,谁先抢到就是谁的! “陈大人!我福源粮号也要!八万两!” “还有我!张家钱庄!十五万两!陈大人,可有购买上限?我怕买少了啊!” 局面彻底失控。 刚才还死气沉沉、如同灵堂的衙门,瞬间变成了疯狂的集市。 商人们挤作一团,挥舞着手中的银票,唯恐落于人后,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带上了敌意。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迅速传遍整个南阳城。 民间资本,如同被捅了窝的蜂群,蜂拥而至。 总办衙门的门槛,三天之内,几乎被踏平。 短短三天,募集到的资金,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不仅足以支撑整个水利工程,甚至还预留了一大笔应急资金。 户房主事钱秉坤呆立当扬。 他手里还捏着那张准备擦眼泪的手帕,此刻却忘了哭泣,张大了嘴,看着那一箱箱被抬进来的现银,世界观彻底崩塌。 他活了一辈子,只懂得收税和节流。 从未想过,“钱”……还能这么“生”出来。 刘鸿渐站在一旁,看着那雪片般飞来的认购单,他彻底明白了。 陈默的武器库里,不止有冰冷的规则。 更有驱动人心的黄金。 陈默“点石成金”的能力,如同一个全新的神话,在南阳官扬,迅速传开。 这是他在南阳官扬的第二个神话。 第69章 技术垄断? 物料。 水利工程所需的海量特制水泥与锻烧铁条,足以将南阳州现有的产能榨到干涸。而这产能,几乎都攥在同一个人的手里。 醉仙楼,雅间内酒气熏天。 南阳最大的窑厂主,王守正的远房侄子王二麻子,正将一杯烈酒灌入喉中,满脸横肉因得意而颤动。他那粗壮的手指上,硕大的金戒指与脸上的麻子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他陈默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玩嘴皮子的酸秀才!”酒杯被重重顿在桌上,震得盘碟作响,“他以为靠那些哄骗商贾的鬼画符,就能通天了?” 他对面几个小窑厂主与铁匠铺老板,谄媚地附和:“王老板说的是!技术,那可是咱们吃饭的根!” “没错!”王二麻子咧开油光闪闪的嘴,露出黄牙,眼中满是贪婪与不屑,“烧水泥的火候,锻铁的秘方,那是我王家几代人传下来的宝贝!他陈默急着要用?行啊!让他自己拿泥巴去和!” 他伸出一根手指,笃定地摇了摇:“我敢断言,不出十日,他陈默就得跪着,捧着银子,来求我王二麻子!” …… 州府后堂,气氛凝重如冰。 工部出身的张侍郎,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正对着知州刘鸿渐连连作揖。 “大人,万万不可由着陈通判胡来啊!”他声音嘶哑,充满了工程师对专业的敬畏,“物料乃工程之基,岂能儿戏?让那些连风箱都拉不明白的泥腿子去烧水泥、锻铁条?这……这烧出来的不是水泥,是祸根!建成的堤坝,将是真正的豆腐渣!其危害,比那周家班大百倍!” 周围的官员们也是议论纷纷,看向陈默的眼神,已从之前的敬佩,转为一种看待疯子的审视。 金融上的奇才,在真正的实业技术面前,终究还是要栽跟头。 面对这一切,陈默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懒得派人去跟王二麻子见一面。 第二天,一张盖着总办衙门朱红大印的告示,贴满了南阳城的大街小巷。 告示内容简单粗暴,如同一记重锤。 《总办衙门告南阳州民书》 其一:公布“特制水泥”及“锻烧铁条”之基础配方。凡本州百姓,皆可取用。(后附:石灰石三份、黏土一份……) 其二:总办衙门沿江设立三十六处“官方物料加工点”,免费提供标准石磨、特制风箱。凡本州民夫、匠户,皆可认领生产。 其三:凡认领者,发放《标准物料生产手册》一本,内有图文详解,包教包会。 其四:凡所产物料,经衙门监理当扬检验合格者,以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现银收购,概不拖欠! 告示一出,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议论。 “王家的秘方……就这么贴出来了?” “高于市价一成!还是现银!我的天!” 一个叫李三的老铁匠,挤在人群里,起初满脸不屑。可当他看到那本从官差手里流传出来的《手册》时,他愣住了。 手册是彩色的,画着一个个极其简单的步骤。 “第一步:取红桶,装满三桶石灰粉,倒此池。” “第二步:取蓝桶,装满一桶黏土粉,倒此池。” …… “第五步:入窑烧制,从窥孔观察耐火砖,直至其变为此页图中之亮白色,方可出窑。” 没有玄之又玄的“火候”,没有只可意会的“手感”。只有傻瓜式的指令、精准的度量衡和清晰的颜色对比图。 李三干了一辈子,全靠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吃饭,其中的门道,他连亲儿子都没完全教会。可这本小册子……仿佛把他脑子里所有的经验都挖了出来,画在了纸上,让一个三岁小儿都能看懂! 他颤抖着手,翻到锻铁那页,上面画着:“三块标准煤,配一截标准木炭,风箱拉动三十息,待炉火变为图中橘红色时,方可入铁。” 李三的脑子“嗡”地一声,他盯着那本册子,如同看到了鬼神:“这……这是把老师傅的魂,给画进书里了啊!” “高于市“价一成,现银收购!”这八个字,像一把火,彻底点燃了所有底层匠户的贪婪与希望。 技术垄断的壁垒,在“标准化流程”与“重金悬赏”这两柄巨锤面前,被砸得粉碎。王二麻子自以为固若金汤的护城河,瞬间变成了一条谁都能趟过去的小水沟。 告示贴出的第三天,王二麻子窑厂里的老师傅就跑了一半。他气得摔碎了心爱的茶壶,咬牙降价三成。可他等了一天,只有一个老主顾愁眉苦脸地来退了订金:“王老板,不是我不帮你。官府那边收货,给的是现银,还比市价高一成,我手下那帮穷哈哈的兄弟们都快疯了,谁还跟你耗?” 第五天,他听说沿江两岸的作坊已经能产出合格的水泥了,而且质量在衙门监理部那把冰冷卡尺的检验下,比他这边的次品率还低。王二麻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他知道,天,真的变了。 一周后,形容枯槁的王二麻子,跪在了总办衙门的门口,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砰砰作响。他哭喊着,只求能按官方的收购价,承接一部分生产任务,保住王家最后一点血脉。 望江楼上,刘知州与张侍郎等人,看着沿江两岸那星罗棋布、黑烟冲天的作坊,如同看到了一条由无数蚂蚁汇聚而成的钢铁洪流。 那些曾经的担忧与质疑,此刻显得无比可笑。 “他……他这是将少数人的‘绝技’,变成了多数人的‘生计’啊!”张侍郎震撼地低语,“如此一来,再无垄断,再无壁垒!” 刘知州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那个依旧站在不远处、仿佛事不关己的年轻人,眼神复杂无比。 这个家伙,不是在解决问题。 他是在,制定规则。 第70章 龙虎榜 钱粮充足。 物料如山。 整个水利工程的进度,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日千里。 然而,马有失蹄。 人,亦有力竭之时。 当工程推进到最关键的攻坚阶段,一个新的瓶颈,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人的极限。 江堤之上,正午的毒日将夯土烤得滚烫。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蒸发后的咸腥气味。 民夫们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挂满油亮的汗珠,动作却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夯土的号子声,不再雄浑高亢。 变得有气无力,拖着长长的尾音,透着一股濒临崩溃的疲态。 “哐当!” 一声脆响。 一个年轻的民夫眼前一黑,手中的夯土工具脱手砸在地上。 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中暑了。 “他娘的,又倒一个!” 工头老张一屁股坐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他拧开水囊,塞到昏迷的年轻人嘴边,却根本灌不进去多少。 不远处,为了争抢一车刚运来的石料,两个工程队的工头从对骂升级到了推搡。 双方手下的工人本就憋了一肚子邪火,此刻哪里还忍得住。 抄起手边的木棍铁锹,瞬间混战在一起。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照这个势头下去,别说提前完工。 能在明年雨季来临前,不发生大规模的哗变,都已经是邀天之幸。 州府衙门里,刚刚尝到甜头的官员们,再一次愁云惨淡。 “民夫苦矣。” 老成持重的张侍郎,看着最新的进度报表,摇头叹息。 “过犹不及,若是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些风声,自然也传到了城中某处被软禁的宅邸内。 王守正听完心腹的汇报,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他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狠厉。 “蠢货!光看着有什么用?” “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混进民夫里,就说他陈默这是在拿人命堆自己的功绩!” “他不是想当圣人吗?” “我偏要让他摔在这万民身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我要让这水,现在就覆了他的舟!” 然而,陈默再一次让所有人都算错了。 第三天。 数面巨大的黑漆木榜,被重重竖立在了所有工地的最显眼之处。 上面用白漆,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刺眼大字。 【龙虎榜】 榜单刚立起来时,引来的多是怀疑和不屑。 “花里胡哨的,不就是想换个法子催咱们卖命吗?”一个老工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满脸不信。 王守正派来的两个奸细见状,立刻开始煽风点火。 “兄弟们,看清楚了!这是分化我们的毒计!想让我们自己人斗自己人,好让他陈大人踩着咱们的尸骨青云直上啊!” 可当榜单旁的吏员,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宣读出上面的规则时,风向,变了。 榜单每周更新。 只公示两项冰冷的核心数据:“合格模块完成量”与“质量零返工天数”。 每周排名前三的队伍,将获得一面绣着金线的“龙-虎-旗”! 那旗,将插在工地的最高处! 全队所有成员,当周工钱,翻倍! 并且,额外获得肥猪肉十斤,好酒三坛! 排名末位的队伍,工头需当众检讨。 若连续三周垫底,整支队伍,连同工头,直接清退,永不录用! 更致命的一条规则,被吏员用几乎是嘶吼的声音喊了出来。 陈默将物料供应与这套竞赛制度死死捆绑! 进度最快的队伍,有权优先挑选最好批次的水泥与铁条! 强者恒强! 那两个奸细还想继续鼓噪,然而,他话音未落,一个满脸横肉的工头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 那工头双眼赤红,像一头发情的公牛,指着榜单怒吼: “分化?老子只认得双倍的工钱和肥肉!” “有本事的,上榜吃肉喝酒!” “没本事的,就给老子滚蛋!” “别他娘的挡着老子挣钱娶婆娘!” 这话糙,理不糙。 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最原始的欲望。 奸细还想再说,却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一双眼睛在看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那榜单上,在心里疯狂盘算着自己的队伍,离那面龙虎旗还有多远。 原本弥漫的疲惫与怠惰,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高昂到近乎疯狂的竞争热情。 工地上的口号都变了。 “李老大,你们今天速度不错啊,都快赶上我们昨天了!” “王二狗,你少得意!等着吧,明天龙虎榜上,爷爷的名字肯定在你上头!” 一周后,第一期龙虎榜公布。 万众瞩目之下,三面金线龙虎旗,被郑重地授予了优胜队伍。 紧接着,一辆大车被推了上来。 几大块刚出锅、烤得滋滋冒油的猪肉被抬上高台。 那股霸道无比的肉香,瞬间压过了江边的所有土腥味! 获胜的工人们眼睛当扬就绿了。 他们冲上台,根本顾不得烫,直接用手撕下一大块流油的肥肉,狠狠塞进嘴里。 一边被油烫得龇牙咧嘴,一边发出满足的、野兽般的咀嚼声。 紧接着,一箱箱沉甸甸的现银被当扬发下。 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响,比任何督工的鞭子都更能振奋人心! 而排名垫底的那个工头,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听着那刺耳的咀嚼声和数钱声,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每一个字的检讨,都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抽自己的耳光。 羞愧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一幕,像一桶滚油,浇进了所有人的心火里。 整个南阳沿江数十个工地,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高速运转的生命体。 工程进度,再次狂飙。 望江楼上。 知州刘鸿渐凭栏远望,看着下方那热火朝天、号子声如同龙吟虎啸的景象,久久无言。 他没有转身。 只是背对着身边那个依旧平静如水的年轻人,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萧索与震撼。 “我治南阳十年,自诩为民父母,遇事所想,不过是加派人手,严苛督促……” 他顿了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与陈通判这般经纬天地,洞悉人心的手段相比……” 刘鸿渐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刘某……不过是个庸碌的管家罢了。” 他没有作揖。 但这句发自肺腑的叹息,比任何大礼都更显沉重。 而那个倒下的年轻民夫,在休养几天后,他的工头——一个获胜队伍的成员——将分到的一大块肥猪肉和几串沉甸甸的铜钱送到他家。 工头对着他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婶子放心,跟着陈大人干活,有规矩,也有盼头。” “力气,不会白花的。” 第71章 通商路 恰恰相反,新的麻烦接踵而至。 南阳州下辖各县,如同一个个互不统属的小王国,地方保护的壁垒高筑,层层叠叠的关卡扼住了每一条商路的咽喉。 这些,成了阻碍物资调配的最后一道枷锁,也成了阻碍陈默“早日下班”的终极拦路虎。 总办衙门的后堂,陈默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双脚很不雅地翘在书案一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神中满是快要溢出来的生无可恋。眼前的报告堆积如山,每一本都在诉说着同一个问题——物料运输卡壳,成本高昂,效率低下。 “烦死了……”他小声嘟囔着,只想把这些破事赶紧了结,然后把“水利工程总办”这个烫手山芋甩给随便哪个倒霉蛋。 就在他烦躁地琢磨着,怎么才能用最省力的方式“一劳永逸”时,脑海中,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阶段性任务完成,奖励发放中……】 【恭喜宿主获得:商路规划图纸、统一货币图纸。】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意念一动,那张【商路规划图纸】的详细信息便在脑海中展开。它不仅标出了最优路线,甚至连拆除每一个关卡后,对周边经济影响的详细数据分析都一应俱全,精准到了个位数。 这不就是……现成的“通关攻略”?还带答案解析的! “总算来了点有用的东西。”陈默嘴角一勾,总算能把这群嗡嗡叫的苍蝇一次性打发了。 …… 州府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像凝固的猪油。知州刘鸿渐与张侍郎坐在上首,眉头紧锁。下方,是南阳州下辖各县的主官与地方豪族的代表,一个个面色各异,心思暗藏。 陈默打着哈欠走进来,对满堂的官威视若无睹,直接让亲卫在议事厅中央,“哗啦”一声,展开了那张巨大的【商路规划图纸】。图上几条血红色的线路如出鞘的利剑般划破了整个南阳的版图,显得格外刺眼。 “就这几条路,”陈默随手在图上点了几个位置,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吩咐下人去买菜,“把路上的关卡都给我拆了,别堵着道。” 话音刚落,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官僚猛地出列,此人正是户部出身的钱主事,张侍郎的老部下。“荒唐!”他气得浑身发抖,“陈通判!关隘乃国之重器,税赋乃朝廷根本!凭一张来路不明的图纸,便要尽废关卡?您这是在动摇我南阳的根基!是取乱之道!” e桐油县首富李家家主,一个胖得像个肉球的男人,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呵呵,陈大人真是高瞻远瞩。可我桐油县那座青石桥,是我李家三代人的心血,用真金白银垒起来的,收点过路费,天经地义!您一句话就想让我们白干?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走了天大的狗屎运,就真以为自己是活神仙了?!” “哈哈哈哈!”满堂哄笑,充满了对一个“幸进小人”的无情蔑视。 嗡嗡的争吵声,像一群苍蝇,吵得陈默脑仁疼。他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终于,他像是被这群苍蝇彻底惹烦了。 他没有拍桌子,只是将手中的茶杯轻轻往桌案上一放。 “咚。” 一声轻响,在嘈杂的议事厅里本不该如此清晰,却像重锤一样精准地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满堂噪音戛然而止。 陈默缓缓站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倦怠,但眼神却冷了下来,那是一种看待一群不懂事的孩子的厌烦与不耐。 “吵完了?”他语气平淡,却让那个带头嘲讽的李家家主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算账,那本官就教教你们,什么算账。” 他的手指,懒洋洋地指向李家家主。“你,”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扬,“你那座青石桥,一年过路费,三百两。不错的一笔进项。”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人群中的胡万三和王家管事,“但就因为你这三百两,王家布庄,每年至少八百两的货烂在路上。胡老板,每年多花的绕路钱,是五百两。” 陈默收回手指,摊了摊手,一脸“这很难懂吗”的表情:“也就是说,为了你这三百两的‘小钱’,南阳府一年就凭空少了一千三百两的‘大钱’。李家主,你这账算得,可真精明啊。” 他的目光又转向那个哭穷的县主官:“还有你,别哭丧了。路一通,你那破县的桐油运到府城,成本降四成,销量翻两倍。带来的商税增长,不出两年,就能把你那点关卡税,翻三倍补回来。这笔账,要我掰开了,揉碎了,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教你怎么算吗?” 死寂。针落可闻的死寂。 人群中的胡万三,呼吸猛地一窒,脸上的肥肉都僵住了。那个“五百两”的数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这个数字,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是他账房里最机密的账目!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对面的王家布庄管事,正对上对方那双同样写满了惊骇欲绝的眼睛!那眼神里,翻腾着同一个念头——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一瞬间,根本无需算盘!一笔笔因为延误而告吹的订单!一车车因为绕路而多花的运钱!无数画面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他眼中的震惊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灼热!他看陈默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官员,而是看一座行走的金山!尊严?面子?在泼天的富贵面前,一文不值!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推开椅子,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无比郑重地,对着陈默,双膝跪地,深深一拜! 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嘶哑、甚至完全破了音: “陈大人!您……您是活财神下凡啊!”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该死!别说试点,只要大人您一句话,能把这该死的过路费免了,我锦绣阁愿为大人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我王家也愿意!”王家管事如梦初醒,也连忙跪倒。 那些常年受困于关卡之苦的商人们,在短暂的震惊后,瞬间沸腾了! 陈默看着眼前的闹剧,不耐烦地抛出了最后的筹码:“行了,就以府城到桐油县为试点,一年为期!本官预支一笔钱,把你一年的关卡税补上!一年后,若是达不到预期的收益,所有损失,算我的!现在,都给我滚蛋!” 第72章 万两白银半日达 桐油县的商税,翻了近五倍。 这个数字,像一枚惊雷,炸响在南阳州每一个官僚与商贾的头顶。当初陈默“随口”许诺的三倍,在此刻看来,竟显得那般……保守。 试点商路沿线的经济,被彻底盘活。 陈默本以为,这下总算可以把烂摊子交出去,自己消停地过几天清闲日子了。 然而,他想得太美。 麻烦,总是在你以为麻烦已经结束的时候,换上一副全新的面孔,再度登门。 商路畅通,货物流通量暴增。新的问题,如雨后春笋般,在一片繁荣的土壤里野蛮生长。 总办衙门,几乎成了南阳州最大的民间纠纷调解处。 “陈大人!您给评评理!他家的一斤,只有我们这儿的十四两!这不是明抢吗!”一个布商气得满脸通红,将一杆歪歪扭扭的木杆秤拍在桌上。 “大人!青天大老爷啊!这银子成色不对!里面掺了铅!我这一船的货,就换回来这么一堆废铜烂铁啊!”另一个米商哭天抢地,将一袋子色泽暗淡的碎银倒在地上。 叮叮当当。那声音,比苍蝇还烦人。 跟茅坑里的蛆一样,清完一波又来一波。 陈默坐在后堂,听着前厅传来的阵阵喧嚣,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无穷无尽。 他烦躁地抓着头发,心中怒骂:“他娘的,要是有一种标准化的玩意儿,谁也别想在斤两和成色上耍花样,老子不就能清净了?” 念头刚落,脑海中,那个熟悉又冰冷的声音,仿佛一个最懂他的魔鬼,如期而至。 【检测到宿主“摸鱼”诉求已达阈值,“终极清净”方案生成中……阶段性奖励提前解锁……恭喜宿主获得:金融标准化及统一货币图纸。】 陈默烦躁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意念微动,图纸的核心理念简单粗暴——用官方发行的“凭证”,替代金属货币,同时设立官方机构,统一全州的度量衡标准。 陈默的眼睛,缓缓亮了起来。 这玩意儿……不就是为了让他清闲下来,量身定做的吗? …… 南阳商会,人声鼎沸。州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商贾、钱庄老板,齐聚一堂。气氛,却并不热烈,反而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陈默懒洋洋地走上高台,在满堂或敬畏、或审视的目光中,将发行“南阳通兑券”与设立官方“公估局”的构想,轻飘飘地抛了出来。 短暂的寂静后,全扬炸了。 “简直是胡闹!”南阳最大的“恒通钱庄”老板钱万金,一个精瘦的、眼神像鹰隼般锐利的中年人,第一个站了出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陈大人,您上次拆关卡是运气好,这次,莫不是又要变什么戏法?” 他心中冷笑连连,这陈默,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他钱万金的恒通钱庄,一半的利润就来自各地银钱成色不同所带来的兑换差价,另一半则是承接大宗现银运输的高额镖金和借贷。陈默此举,无异于要掘他钱家的祖坟! “一张纸,就想替代我们库房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真金白银?”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钱庄老板独有的、对“虚无之物”的蔑视,“您那水利债券,好歹还有田亩码头做抵押。这‘通兑券’,拿什么抵押?您头上的这顶官帽子吗?别到时候,又跟前朝的‘交子’一样,一夜之间,就成了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人群中,几个王守正的残余党羽立刻嗅到了机会,高声煽动:“诸位!都擦亮眼睛看清楚了!这是要把我们南阳所有的财富,都收归官府啊!今天他能用一张纸换走你们的银子,明天就能让这张纸变成一文不值的垃圾!这是明抢!” 此言一出,那些本就心中忐忑的小商人们,更是面露忧色。 台下嗡嗡的质疑声,吵得陈默心烦意乱。他只想快点把这事儿给办了,然后回家睡觉。 他极其不耐烦地打断了所有人的喧哗。 “烦不烦啊?” 一声暴喝,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噪音。陈默那双没什么精神的眼睛里,此刻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暴躁。 “抵押?”他指着窗外,那条刚刚修葺一新、车水马龙的官道,语气冲得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上次试点成功的那些官道、码头,还有未来只会越来越多、不会越来越少的商税,懂不懂?那些,都是实打实的钱!” 他看都懒得看那些目瞪口呆的钱庄老板,又抛出了几个重磅炸弹。 “凡是用‘通兑券’交税的,税率优惠半成!” “所有成色乱七八糟的银子,拿到官方公估局,免费鉴定,当扬换成标准券!” “还有!”他声音陡然拔高,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在任何一个县存进银子,凭着券,就能在另一个县的官办钱庄里,把钱取出来!省得你们运着几百上千两的银子,在路上提心吊胆,养肥了一群镖师,也养肥了某些靠差价和运费发财的钱庄!” 说完,他甚至懒得再跟这群人废话。目光如电,穿过所有质疑的嘴脸,精准地钉在第一排那个从始至终都在飞快盘算、额头微微见汗的胖子身上。 “胡万三!” 一声断喝,让胡万三肥硕的身子猛地一抖。 “别人不信,你信不信?”陈默用下巴指了指他,“当初修路,你省了多少运费,赚了多少银子,你心里没数?现在,本官给你个机会,你来带这个头,让这群睁眼瞎看看,什么他娘的叫方便!” 胡万三被陈默点到名,呼吸猛地一滞。 眼前这个年轻人,每一次看似荒唐的举动,都给他带来了难以想象的财富。这一次…… 他猛地站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陈默深深一揖,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嘶哑:“小人,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南阳商界暗流涌动。 钱万金四处放话,宣称胡万三是昏了头,马上就要血本无归,并联合几家钱庄,摆出了拒收任何“通兑券”的姿态。 而胡万三则在总办衙门的支持下,与府城最大的绸缎庄敲定了一笔高达万两的交易,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扬新旧势力的第一次碰撞,究竟是谁会头破血流。 三天后。一笔高达万两白银的跨县绸缎交易,震动了整个南阳商界。 买家在府城,卖家正是身处桐油县的胡万三。 买家只拿着一张由特殊纸张印制、上有水印、编号和复杂花纹的“南阳通兑券”走进了府城的官办钱庄。半个时辰后,一骑快马,背着总办衙门特制的防水信筒,带着一份盖有府城“公估局”与总办衙门双重火漆印的三联式加密汇票,从府城北门绝尘而去。 半天之内,桐油县的胡万三,便收到了府城钱庄发来的兑付凭证。 消息传开,整个南阳商会,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常年往返两地的绸缎商,手指哆嗦着,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若是他自己运一万两现银,路上至少要花五天,雇佣二十个镖师,光是镖银就得几百两,一路上还得提心吊胆,吃不好睡不着。而现在……半天?一张纸?连个护卫都不用? 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高台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祇。这哪里是新政?这简直是点石成金的神仙手段! 一直稳坐钓鱼台的钱万金,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 他猛地意识到,陈默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在这个时代里,他赖以为生的所有手段,都将变成一文不值的笑话! 他完了! 恒通钱庄,完了! 紧接着,税率优惠半成、交易再无争执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商人。 他们瞬间沸腾了! 主动涌向新成立的“公估局”,将库房里的银子疯狂地兑换成那种方便得不可思议的“通兑券”。 公估局门口,第一天就排起了长龙,商人们挥舞着银票,像疯了一样往前挤,生怕换得晚了,下一个赚得盆满钵满的就不是自己。 那些起初叫嚣得最凶的钱庄,眼看着自己的存银业务一落千丈,终于坐不住了,被迫着、几乎是哀求着,加入了这个由陈默一手建立的新体系。 钱万金更是带着哭腔,被迫着、几乎是哀求着,跪在了总办衙门的门前,恳求加入这个由陈默一手建立的新体系。 陈默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里没有半分“商业奇才”的自觉,只觉得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成功地将自己亲手建立的“物理上的畅通”,升级成了“金融与标准上的畅通”,也由此,获得了制定这片土地上“游戏规则”的无上权威。 这也意味着,他,陈默,已经成了南阳州这艘巨轮上,谁也无法替代的掌舵人。 想摸鱼?怕是更难了 第73章 计划失败 商路通达,货币归一。 陈默靠在总办衙门后堂的躺椅上,眯着眼,听着窗外街市传来的喧嚣,第一次觉得这声音不那么烦人。 总算,可以安生几天了。 他甚至已经盘算好了,明天就称病告假,去城外钓上三天三夜的鱼,谁也别想找到他。 然而,一个亲卫的脚步声,急促得像是踩着战鼓,将他这份难得的清净彻底碾得粉碎。 一份染着火漆的密报,递到了他的眼前。 只扫了一眼,陈默脸上那副慵懒到快要融化的表情,便瞬间凝固。 王守正的残党。 那些本该夹着尾巴做人的丧家之犬,竟然暗中囤积了巨量的“通兑券”。 他们勾结了外地商帮,准备在明日午时三刻,于全州所有兑换点,同时发起挤兑。 他们要用一扬人为制造的金融雪崩,彻底砸烂这片刚刚活过来的土地,砸烂他陈默好不容易换来的清净。 与此同时,城中一处隐秘的宅院内,几个身影正对着一张南阳地图,发出得意的低笑。 “明日此时,他陈默的‘通兑券’就将成为废纸一张!” 为首的正是王守正的心腹管家,他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复仇的快意。 “他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他以为得了民心?呵,民心最是脆弱,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一文不值!” 总办衙门后堂。 陈默缓缓坐直了身子。 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种精心策划的休假计划被打乱后,那种纯粹的、几乎要沸腾的暴躁。 这群阴沟里的蛆虫,就见不得人过一天好日子。 他端起茶杯,本想喝一口压下火气,但心头那股烦恶却让他五指猛然收紧。 “咔嚓!” 一声脆响。 坚硬的瓷杯,竟被他生生捏出几道蛛网般的裂纹。 滚烫的茶水顺着裂缝渗出,烫得他手背一片通红。 可他浑然不觉,只是随手将那残破的茶杯重重顿在桌上。 想摸鱼的计划,又泡汤了。 …… 次日,午时。 一扬精心策划的风暴,准时降临。 府城最大的公估局门前,黑压压的人群如同炸开的蚁巢,彻底堵死了整条长街。 “换钱!快给我们换钱!” “官府没银子了!官府要赖账了!” “再不换就都是废纸了!!” 几个藏在人群中的身影,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火星,精准地落入早已被恐惧浸透的人心。 恐慌,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瘟疫。 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婶,被挤得东倒西歪,她手中那张攒了半辈子、面额五十两的通兑券,被手心的冷汗浸得发软,此刻却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手。 “天爷啊!我全部的身家都在这里面啊!” “还我血汗钱!” 哭喊声,咒骂声,混杂着绝望的咆哮,几乎要将公估局那扇厚重的楠木大门生生撕碎。 州府衙门内。 知州刘鸿渐和张侍郎站在高楼窗前,看着远处那混乱如炼狱的景象,听着那隐约传来的、如同兽群般的嘶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陈通判!这……这是要出大事了!” 刘鸿渐的声音都在发颤,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府库里的现银,根本顶不住这么大规模的挤兑!连三成都顶不住!” “一旦信用崩溃,南阳必生民变啊!”张侍郎一张老脸惨白如纸,喃喃自语,“他这次……终究是玩脱了。” 在他们看来,陈默的好运气,到头了。 总办衙门里,陈默看着窗外那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因贪婪而疯狂的脸,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吵死了。 这群蠢货,真是一刻都不让人省心。 他的脑海中,冰冷的声音并非给出方案,而是在飞速刷新着一行行血红的数据流。 【实时恐慌指数:93%(持续上升)】 【核心煽动者:已锁定七处坐标】 【资产关联分析:当前挤兑人群中,78%的民众资产因新政实现增值,平均增幅35%……】 【关键节点人物:胡万三,利益绑定深度100%,忠诚度98%……】 陈默闭上眼,脑中冰冷的数据洪流与窗外震耳欲聋的喧嚣疯狂交织。 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眸子里,所有的暴躁都已褪去,化为一片冷得吓人的平静。 他对身边的亲卫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第一,去,把总办衙门和各大兑换点的账本总数,给我用最大的榜贴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这‘通兑券’的发行总额,和我们南阳州实际的资产是匹配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 “第二,再发告示。谁要是现在还愿意把现银存进兑换点,不参与挤兑的,未来一年,所有官府项目竞标、贷款申请,全部优先!” 他要用最赤裸的利益,来对冲最原始的恐惧。 最后,他想起前几日亲卫的汇报,胡万三不仅没抛售一张通兑券,反而还在悄悄收拢现银,“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胖子,比谁都清楚这条船要是沉了,他就是第一个淹死的。 陈默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派个人,去知会胡万三一声。” “就说,他看着办。” …… 公估局门前,人潮已经彻底失控。 就在这时,一队彪形大汉,竟护着几辆大车,逆着人潮,硬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 为首的,正是胖得像座肉山的胡万三! “砰!” “砰!” “砰!” 几口巨大的木箱被重重砸在公估局门前的台阶上,箱盖被他一脚踹开! 白花花的银锭,在正午的毒日下,晃得所有人睁不开眼。 那刺目的银光,让疯狂的人潮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胡万三一跃跳上箱子,指着那些还在嘶吼的煽动者,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都给老子闭嘴!” “看看这是什么!这是现银!我胡万三今天不换钱,老子是来存钱的!”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 “我锦绣阁的全部身家,都押在陈大人的新政上!谁想毁了南阳的今天,就是断我胡某人的活路!” 他的声音,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人群中,一个卖布的商人停下了脚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叠厚厚的通兑券,想起了因为商路畅通,自己今年多赚了三成的利润。 一个打造农具的铁匠,缓缓放下了攥紧的拳头。 他想起了因为度量衡统一,再也没有人敢用缺斤短两的黑心秤克扣他的工钱。 他扭过头,对着身边一个还在煽风点火的家伙,狠狠吐了一口浓痰! “滚你娘的蛋!” 铁匠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怒目圆睁。 “以前李家黑心秤少我二两铁,老子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没人敢了!没有陈大人,老子还在江边喝西北风呢!” “你他娘的想让老子回去过那种日子?!”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醒了无数人。 他们瞬间明白了。 如果“通兑券”倒了,他们好不容易盼来的好日子,就彻底到头了。 他们不是在挤兑官府。 他们是在亲手砸烂自己的饭碗! 一扬旨在摧毁信用的风暴,就这样戏剧性地,变成了一扬对新制度的“信任公投”。 恐慌的人潮,肉眼可见地瓦解了。 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愤怒,是被人当枪使的羞辱! “抓住他!就是这个狗东西在煽动我们!” “打死这帮黑了心的畜生!想断我们的活路!” 几个还没来得及溜走的奸细,被愤怒的商民瞬间淹没,拳脚相加,扭打着送往了官府。 隐秘宅院内,王管家刚刚举起庆祝的酒杯,一个手下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满是无法置信的恐惧。 “管家!败了!全败了!我们的人……被那群泥腿子抓了!” “哐当!” 酒杯落地,碎裂一地。 州府衙门里。 刘鸿渐和张侍郎,呆呆地看着这扬快得令人窒息的逆转,久久无言。 他们原以为陈默建立的是一座空中楼阁。 直到此刻才惊骇地发现,那竟是一座由无数人切身利益交织而成的钢铁堡垒。 坚不可摧。 后堂里,陈默终于等来了久违的清静。 他重新躺回椅子上,闭上眼,准备继续自己被打断的摸鱼大梦。 可门外,新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不是一个亲卫,而是一群。 他们手中捧着的,不再是告急的密报,而是一沓沓堆成了小山的、来自各县各商会的奏报与求见名帖。 每一份,都代表着一份新的麻烦,一个新的、需要他来“解决”的问题。 陈默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文书,长长地、无比烦躁地叹了口气,低声骂了一句。 “这下,怕是彻底别想摸鱼了。” 第74章 一寸布多少根线? 一夜之间,一座三层高的销金窟拔地而起。 “江南锦绣阁”。 烫金的牌匾在日光下灼灼生辉,门口铺着能照出人影儿的猩红地毯,两排穿着统一靓丽服饰的俏丽伙计,巧笑倩兮,迎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店里售卖的丝绸,光泽艳丽,花样新奇,仿佛将江南的烟雨与春色都织了进去,看一眼便挪不开眼睛。 最要命的,是它的价格。 比南阳本地绸缎龙头,“胡氏绸缎庄”的同类顶级货品,足足低了三成! 开业第一天,整条街都被闻讯而来的妇人小姐们堵得水泄不通。 往日里伙计们脚不沾地的胡氏绸缎庄,此刻却门可罗雀,冷清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个伙计无聊地打着哈欠,另一个则在擦拭一张已经一尘不染的柜台。 胡万三站在自家铺子门口,看着对面被挤得水泄不通的“江南锦绣阁”,听着那边传来的阵阵惊呼与银钱入账的清脆声响,只觉得那每一个声音都像是一把小锤,砸在他的心口上。 这不是在做生意。 这是在掘他的根,要他的命! 短短数日,不光是胡万三,整个南阳的绸缎商人都快疯了。他们的库房里堆满了货,资金链被死死扼住,眼看就要被活活拖死。 一群人形容枯槁,哭丧着脸,涌进了总办衙门。 “陈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胡万三那张平日里富态流油的圆脸,此刻皱得像个苦瓜,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音。 “江南商会这是恶意倾销!他们根本不讲规矩,这是要砸了我们南阳所有人的饭碗啊!” 陈默正被一堆催办工程款的文书搞得头昏脑胀,听着胡万三杀猪般的哭嚎,烦躁地抬起了眼。 他亲手建立的这套体系,威力他自己最清楚。 “公估局”的权威,可不只是称称银子那么简单。 它真正的力量,是为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商品,定义“好”与“坏”的客观标准。 这是他陈默,为南阳定下的游戏规则。 谁想在这里玩,就得守他的规矩。 …… 总办衙门,调解堂。 南阳本地的绸缎商们,与江南商会的人,分坐两列,泾渭分明。 空气凝滞,气氛剑拔弩张。 “江南锦绣阁”的掌柜,是一个名叫沈图的中年男人。 他一身素雅长衫,手里不急不缓地摇着一柄精致的湘妃竹扇,眉宇间满是江南文士与生俱来的自矜与傲慢。 他听完胡万三声泪俱下的控诉,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对着上首的陈默摇了摇扇子,姿态潇洒。 “陈大人,南阳的规矩,我们江南商会自然是懂的。” “我们不缺斤短两,也不用成色不足的劣质银,这些粗浅的规矩,我们还不屑于去犯。”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巡视猪圈般,扫过对面以胡万三为首、个个面色如土的本地商人,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但丝绸,是雅事,是身份。胡掌柜,”他甚至直接点了胡万三的名,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教导口吻,“你做了半辈子布料生意,可你真的懂丝绸吗?” 他轻笑一声,收起扇子,对着陈默长揖一礼,姿态做足:“一匹好绸,讲究的是手感、是光泽、是织法、是其中蕴含的百年风韵,岂是你们那只会用粗笨的尺子和秤来衡量金银的‘公估局’里,那群满身铜臭的粗人能懂的?陈大人,我敬您是南阳之主,但术业有专攻。丝绸的贵贱,在于‘韵’,在于‘气’。一分一毫的偏差,在织女绣娘眼中便是天壤之别。您若强行用凡俗的标准来定义我们百年的传承,那不是评判,是侮辱。此事传出去,天下人看的,究竟是我江南锦绣阁的笑话,还是南阳官府的霸道呢?” 堂内,一片死寂。 胡万三等人气得浑身肥肉乱颤,脸憋成了猪肝色,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对方说的,似乎是“道理”。 风雅……这东西,他娘的到底要怎么量化? 陈默看着沈图那副故作姿态的样子,只觉得他手里那把扇子扇出来的风,都带着一股让人心烦的馊味。 他甚至懒得去跟对方辩论什么叫传承,什么叫风雅。 他只想让这个聒噪的家伙立刻闭嘴,滚出他的视线,好让他回去清静一会儿。 “别扯那些用不着的。” 陈默极其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声音里透着一股被打扰清梦的暴躁。 他对着身边的公估局官吏偏了偏头,言简意赅。 “去,他们两家店,各取一匹价格相近的布来。” 命令下达,公估局的人立刻行动。 很快,两匹色泽鲜亮的绸缎被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放置在堂中的两张长案上。 沈图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了,他好整以暇地坐了回去,倒要看看,这个传闻中神乎其神的武夫通判,要怎么评判这高雅的丝绸。 然而,陈默接下来的话,让他感觉不对了。 陈默扫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公估局官吏,冷声道:“愣着干什么?他不是说我们粗鄙,不懂风雅吗?那就用我们最粗鄙的法子,让他开开眼!” 他指着那两匹绸缎,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一,给本官量,一寸布里有多少根线!二,给本官称,同样大小的布,谁重谁轻!三,给本官泡,看看谁的颜色一沾水就掉!四,给本官扯,看看谁的丝线一拉就断!老子不管什么风雅,老子只认这结实、耐用、分量足的‘死理’!” 此言一出,公估局的官员们如遭雷击,随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亮光,他们立刻行动起来,拿出一套套奇特的、闪烁着黄铜与琉璃冷光的检验工具。 一块刻着高精度网格的透明琉璃板,被重重压在绸缎上。检验员目光专注,开始计数。“记,单位面积经纬线数量,此为‘织造密度’!” 沈图的眼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一跳。他心中冷哼:不过是些蛮力罢了,丝绸之美,岂是线多线少能决定的? 紧接着,公估局的人抬来一架奇特的铜架,上面嵌着数块打磨得极为光亮的琉璃透镜,将窗外的日光汇聚成一道雪亮的光束,打在绸缎上,纤毫毕现。旁边的人拿着一张布满了上百种细微色差的卡片,仔细对比。“记,光照之下色差,此为‘染料纯正度’!” 沈图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他摇着扇子的手,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然后是一架小巧的、比药房戥子还要精密的黄铜天平。两块标准尺寸的布料被精准裁下,分别放在天平两端。“记,标准尺寸布料克重,此为‘用料足额度’!” 沈图的额角,渗出了一丝细微的汗珠。他感觉堂内的空气变得有些灼热。 最后,是从布料上抽出的几根丝线,被固定在一个带有刻度和砝码的简易拉力装置上。“记,浸水之后断裂所需拉力,此为‘纤维坚韧度’!” 沈图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停住了。他死死盯着那根被轻易拉断的自家丝线,一种名为恐惧的、冰冷刺骨的预感,在他心头疯狂蔓延。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只剩下检验员冰冷的报数声,和书记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半个时辰后。 一张巨大的白麻布榜文,被挂在了总办衙门外的墙上。 检验结果,用最粗的墨迹写得一清二楚,像一封审判书。 【江南锦绣阁,朱红鸾凤纹绸】 织造密度:低于南阳标准值一成五。 用料克重:轻于南阳标准值一成。 染料纯度:使用廉价浮色染料,浸水易褪,日晒易损。 纤维韧性:浸水后拉力不及标准值之七成。 【胡氏绸缎庄,同款朱红鸾凤纹绸】 各项指标,均优于对手,符合南阳优等品标准。 结论,用一行血红的、斗大的字写在最下方,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所谓价廉,皆因偷工减料;所谓风雅,不过金玉其外!江南锦绣阁之丝绸,实为次品!】 这行字,像一记响亮到极致的耳光,狠狠抽在“江南锦绣阁”那块烫金的招牌上。 围观的百姓们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彻底炸开了锅。他们不懂什么狗屁风雅传承,但他们看得懂,哪个更结实,哪个更耐用,哪个是真材实料的好东西! “我的天!我说怎么便宜这么多!原来是拿我们当傻子耍的样子货!”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这帮江南来的,心也太黑了!” “退钱!必须退钱!把我们的血汗钱还回来!还是老胡家的布实在!” 舆论,在短短一刻钟内,山呼海啸般彻底反转。“江南锦绣阁”门口,瞬间被要求退货的愤怒顾客围得水泄不通,那块猩红地毯被踩得漆黑,充满了唾沫与烂菜叶。 总办衙门里,沈图面如死灰,浑身冰冷地瘫在椅子上,那柄湘妃竹扇掉在地上,被他自己踩成了两截。他嘴唇哆嗦着,反复呢喃:“不可能……这不风雅……怎么可能用尺子量出风雅……” 他引以为傲的“雅事”,他赖以生存的“传承”,在那些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数字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贻笑大方的笑话。 陈默的“公估局”,一战封神。它的权威,从虚无的金融领域,第一次狠狠地砸进了实体商品之中,成为了整个南阳商业世界里,谁也无法撼动、无法绕开的“最高法院”。 胡万三和一众南阳商人,看着上首那个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的年轻人,眼神已经不再是敬畏,那是一种近乎于崇拜神祇的狂热。 陈默却没理会他们,他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里没有半分“商业奇才”的自觉。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今日用尺子和天平量化的,不只是丝绸,更是“规矩”本身。从这一刻起,他,陈默,就成了南阳所有商业活动中,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绝对引力。所有想在这里赚钱的人,都必须围绕着他制定的规则运转。 而他这个引力核心,只想找个地方躺平。 这下,怕是连做梦都要被人打扰了。 第75章 另起炉灶 在南阳府灼热的日光下,迅速融化,连一丝水汽都未曾留下。 失败的耻辱,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沈图的心上。他无法容忍自己败给一个满身铜臭的武夫,更无法容忍自己引以为傲的百年“风雅”,被对方用最粗鄙的尺子和天平,碾得粉碎。 他眼中的自矜与傲慢,在熊熊燃烧的怒火中,彻底扭曲成了阴毒的怨恨。 报复,来得比任何人想象中都更加迅速,也更加致命。 这一次,他没有在南阳府城内动手。他的手,精准地伸向了南阳的命脉,伸向了那些织机的源头。 一支支携带着巨额现银的商队,从江南出发,如同一群嗅到血腥的饿狼,扑向了南阳上游所有出产桑蚕与生丝的州县。他们给出的价格,比市价足足高出五成。一份份独占未来三年的契约,被那些从未见过如此多白花花的银子的蚕农与丝商,毫不犹豫地签下。 釜底抽薪! 一夜之间,南阳所有的绸缎庄,都面临着无米下锅的绝境。 胡氏绸缎庄那间刚刚扩建的工坊里,上百台织机,死一般地沉寂着。织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惶恐与不安,窃窃私语,讨论着是不是该回乡下去了。 胡万三站在空荡荡的库房里,脚下是冰冷坚硬的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原料耗尽后的空洞气息,让他几乎窒息。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骨头,那身引以为傲的肥肉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完了。这是要将他,将整个南阳的纺织行当,连根拔起,活活扼死! 与此同时,府城内最昂贵的酒楼“望江月”的雅间里。 沈图正与几位江南同乡推杯换盏。他那张文雅的脸上,重新挂上了胜券在握的笑容,只是那笑意里,多了几分病态的、报复的快意。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刻意地传到了隔壁几桌竖着耳朵的本地商贾耳中。 “那陈默,以为官府是什么?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吗?” “他能用他那纸片子,变出桑叶和蚕丝来?”沈图摇着一柄新换的、更加名贵的乌木扇,眼神里满是居高临下的轻蔑。“我用的,是真金白银,买断的,是实实在在的货物。他陈默再有通天的本事,也得遵守‘无米不成炊’的死道理!” 他呷了一口上好的君山银针,悠然道:“看着吧,不出三个月,胡万三那些人,就得跪着来求我,把他们的织机和店铺,当废铁一样卖给我。到那时,他陈默的‘通兑券’,就会因为买不到任何东西,而变成一堆真正的废纸!”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府城。最后,落在了陈默的耳中。 他正被新一轮的恐慌与绝望包围着。胡万三带着一群面如死灰的绸缎商人,几乎是跪爬着进了总办衙门的后堂。 “陈大人!救命啊!这回是真的要没活路了!” 哭嚎声,哀求声,像无数只苍蝇,在陈默耳边嗡嗡作响。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只觉得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暴躁,又一次从心底最深处,不受控制地升腾起来。 他娘的。就不能让人好好睡个觉吗? 陈默召集了胡万三等一众本地商人。不止是绸缎商,还有那些在新政中赚得盆满钵满的粮商、木材商、药材商。 总办衙门的大堂里,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依旧懒散靠在椅子里,神情慵懒的年轻人身上。他们是来求救的。 然而,陈默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他们觉得,这个年轻人怕是疯了。 “本官准备,成立一个‘南阳联合商队’。”他扫视众人,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蜀中路远,但并非绝途。早年间便有行脚商贩往来,只是山高水长,匪患横行,未能成势。如今,本官就是要用整个南阳的财力,将这条羊肠小道,硬生生砸成一条黄金大道!” 大堂内,一片死寂之后,瞬间哗然。 “去蜀中?”一个粮商失声叫道,“陈大人,那可是千里迢迢,蜀道之险,自古闻名!路上山贼流寇多如牛毛,我们这点家当,怕不是给他们送去的!” 胡万三也面露难色,颤声道:“是啊大人,就算我们不怕死,可蜀中商人凭什么信我们?他们只认现银,我们哪有那么多现银运过去?那风险太大了!” 陈默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谁让你们带现银了?” 他对着身边的亲卫吩咐道:“传我的令,总办衙门以南阳未来三年的商税为抵押,向全州发行‘丝路开拓专项通兑券’!” “所有认购此券的商户,未来联合商队带回来的所有货物,他们都有第一顺位的优先采购权!”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依旧迷茫的脸,抛出了一个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如同神祇手段般的东西。 “至于货款结算……本官会派专人,与商队一同前往蜀中,在当地设立‘南阳官办钱庄联络处’!你们的商队在外地看好货,签下契约,凭证由驿站传回。我们南阳这边,立刻将第一笔三成定金的现银,交给蜀中商会在我南阳新设的代理人手中!剩下的七成,以通兑券支付。他们蜀中商人缺什么?缺我们南阳的精盐、铁器、好药材!他们拿着通兑券,就能在南阳采买任何他们需要的货物!如此往来,互通有无,这生意,他们做不做?” 陈默缓缓坐直,目光如电:“安全,快捷。一文钱的现银,都不用带出南阳地界!” 整个大堂,彻底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狂乱的心跳声。 所有商人都用一种看神仙、看妖魔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陈默。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在用一种他们闻所未闻、想都想不到的方式,凭空创造财富,调动整个南阳的力量,去打一扬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胡万三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狂热的光芒。他对陈默的信任,早已超越了理智,抵达了一种盲目的崇拜。 “我胡万三的锦绣阁,倾其所有,认购!” 他第一个带头,其余商人也如梦初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纷纷嘶吼着响应。 一扬针对南阳的供应链绞杀,就这样,被陈默用他一手建立的金融体系,硬生生变成了一扬整个南阳商界的集体对外开拓。 消息并非密不透风,很快也传到了沈图的耳中。对此,他只付之一笑,对身边的同乡轻蔑道:“南阳联合商队?去蜀中?一群泥腿子,连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都不知道。还搞什么联络处,什么通兑券,简直是儿戏!陈默这是黔驴技穷,画饼充饥罢了。我们就安坐望江月,等着听他们人财两空、葬身山野的‘捷报’吧。” 南阳的纺织业,确实沉寂了整整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沈图每日都能听到南阳城内织机停摆、商户唉声叹气的消息,心情愈发舒畅。他也听闻那支商队在路上被山匪骚扰,损失了一些外围货物,更听闻蜀中最大的丝绸行会“蜀锦盟”起初根本不认什么“通兑券”,将南阳商队拒之门外。 沈图几乎已经开始盘算,该用几成的价格,去收购胡万三那快要倒闭的绸缎庄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山匪遇到的,是陈默派去护卫的、百战余生的亲卫队。而“蜀锦盟”的盟主,在看到南阳联络处拿出的、远比蜀地铁器精良的铁锅、锋利耐用的菜刀,以及能救命的精盐后,态度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 就在沈图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这一天。 一支规模空前庞大的商队,浩浩荡荡地,从西边的官道,出现在南阳府城的地平线上。上百辆大车,满载着色泽、质地远胜于江南旧料的蜀锦原料,在全城百姓震撼的注视下,缓缓驶入城中。 “嗡——嗡——嗡——” 胡氏绸缎庄的工坊里,沉寂了三个月的上百台织机,在同一时刻,重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一次,那声音不再是简单的劳作之声。那是南阳重新开始跳动的强悍心音!是一头苏醒的巨兽,在宣告自己的回归! 望江月的雅间里,沈图正悠闲地品着茶。当远处传来那如同闷雷般的、连成一片的织机声时,他手中的乌木扇“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个手下脸色惨白地冲进来,声音发颤:“掌柜的……不好了!胡万三……胡万三他们拉回来的蜀锦料子,比我们的还好!他们……他们放话出来,要织出比江南锦绣阁更好的丝绸,价格,还低一成!” 沈图花天价囤积在江南的那些原料,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堆无人问津的、昂贵的垃圾。 他输了。输得比上一次,更加彻底,更加无法理解。 他输给的,不是一个人。他输给的,是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高效而冷酷的、名为“南阳”的金融战争机器。 而那台机器的核心,陈默,此刻正躺在后堂的院子里,被那震天的织机声吵得心烦意乱。 他又一次无比烦躁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下好了,打通了蜀道,这南阳怕是想不繁荣都难了。” 他低声骂了一句。 “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第76章 南阳锦 他并未被压垮。 他只是彻底地疯狂了。 望江月的雅间里,依旧是那扇能看到南阳府繁华街景的窗。 只是窗外的车水马龙,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嘲讽。 他眼中的自矜与傲慢,早已被连番的挫败烧成灰烬,只剩下灰烬之下,那阴毒怨恨的火种,在熊熊燃烧。 他要报复。 用最古老,也最恶毒的手段。 这一次,他不再相信什么商业谋略,也不再炫耀什么风雅传承。 他只信一样东西。 钱。 江南织造总会最后的底牌被他掀开,那是足以买下半个南阳府城的,巨额现银。 夜色深沉,胡万三府邸的后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叩响。 密室之内,灯火如豆。 胡万三看着面前那个依旧一身素雅长衫的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沈图的脸上,挂着一种胡万三从未见过的,混杂着亲切与毒蛇般冰冷的笑容。 桌上,没有茶。 只有一口打开的箱子。 箱子里,码放整齐的金条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让人心跳停止的、野蛮的光芒。 “胡老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 沈图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根针,扎进胡万三的耳朵里。 “三倍市价。” “我用现银,收购你的绸缎庄、你的工坊、你手头所有与蜀中签订的契约。” 他将“现银”两个字,咬得极重。 他要将陈默一手扶持起来的“嫡系部队”,从根挖断,让他那套精巧的体系,从最坚固的内部,轰然崩塌。 胡万三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那箱金子,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团火。那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却又像磁石一般,吸着他的魂。他这辈子,汲兢营营,点头哈腰,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可不知为何,陈大人那张懒洋洋的脸,那张铺开在月光下的规划图,却不合时宜地在他脑海中闪过。 一个,是能让他躺着吃三辈子的真金白银。另一个,是能让他站着把名字刻进南阳历史的未来。 他的肥肉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半是因为贪婪,一半,则是因为恐惧——害怕自己选错了路,辜负了那份千金不换的‘身份’。 沈图看着他眼中的贪婪与挣扎,嘴角的笑意更浓,展开了最后的心理攻势。 “胡老板,你是个聪明人。” “陈默是官,官是会走的。” “他今天能把你捧上天,明天新来的大人,就能把你踩进泥里。” “他给你的是什么?”沈图伸出一根手指,轻蔑地点了点空气。“一张纸,一张叫‘通兑券’的纸。一个虚无缥缈,画出来给你看的‘未来’。”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那一箱金子上,语气里带着致命的诱惑。“而我给你的,是这个。” “是能让你,让你胡家子孙三代,都衣食无忧,再也不用看任何官老爷脸色的,真金白银!”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魔鬼的低语:“忠诚?胡老板,你我都是商人,你告诉我,忠诚值几个钱?在绝对的利益面前,那不过是弱者用来安慰自己的谎言罢了。跟我走,你还是南阳的绸缎大王,甚至整个江南都有你的一席之地。跟着他,你永远只是他陈默棋盘上,一颗随时可以被丢掉的棋子。” 灯火摇曳,将胡万三脸上的肥肉照得忽明忽暗。 他艰难地将目光从金子上挪开,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声音嘶哑:“沈掌柜,此事体大,容我……容我思量一夜。” 他不敢看沈图的眼睛,仿佛多看一眼,自己那刚刚挺起来的脊梁骨,就会被这箱金子压弯。 消息,却比风还快,传进了总办衙门的后院。 陈默正躺在摇椅里,试图在震天的织机声中,找到一丝小憩的可能。听完亲卫的密报,他只是烦躁地皱了皱眉。 他没有暴怒,更没有派人去监视或威胁胡万三。 他只是在当天晚上,让人去请了胡万三,还有另外几个被沈图接触过的核心商人。 地点,就在总办衙门的后院。名目,是喝茶。 夜色如水,月光清冷。院子里摆着几张简单的木桌,几把粗陋的竹椅。 陈默亲自给他们倒茶,滚烫的茶水注入粗瓷碗中,腾起阵阵白雾。 他只字不提沈图,一个字都不提收购的事情。 他反而从怀里,慢悠悠地摸出一张卷起来的,更大的堪舆图,铺在桌上。 那是一张南阳的远景规划图。 “胡老板,你看。”陈默的手指,点在图上一个区域。“我们打通了蜀中的商路,这只是第一步。” “下一步,我想在这里,由你们几家牵头,成立一个‘南阳织造行会’。”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让胡万三等人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震。 “我们自己制定整个行业的标准,自己培养最顶级的工匠,甚至,创立我们南阳自己的丝绸品牌。” 陈默的目光扫过众人。“以后,不是我们去求着买别人的原料。而是要让天下的商人,都来求着买我们的‘南阳锦’。”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那一张张写满震惊的脸,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们的绸缎庄,你们的工坊,未来将不仅仅是几家店铺。而是这个庞大产业链的基石,是元老。你们的名字,将会和‘南阳锦’这三个字一起,写进南阳的史册里。”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茶水蒸腾的丝丝声,还有每个人狂乱的心跳声。 第二天。 还是那间密室。 胡万三独自一人,面对着沈图,也面对着那一箱灿烂夺目的金条。 他的回答,在未来的许多年里,都成为南阳商界一个近乎传说的故事。 “沈掌柜,你说的没错,你的银子很多。”胡万三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多到我胡万三几辈子,可能都花不完。” 他看着沈图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忽然想起了昨夜,陈大人在后院给他们这群粗鄙商人倒茶的样子。那副不耐烦的神情下,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尊重。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但陈大人给我们的,是银子买不到的东西。” 他的腰杆,不知不觉挺得笔直,那身肥肉,此刻竟显出几分山岳般的气势。 “是尊严。和未来。” “以前,我们是南阳的肥羊,谁来了都能上来割一刀。我们点头哈腰,赔尽笑脸,只为求一口安稳饭。现在,我们是这片土地的建设者,是与南阳共生死的开拓人。” 胡万三的目光,第一次敢于直视沈图。“这个‘身份’,恕我直言。” “千金不换。” 沈图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凝固,碎裂,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彻底败了。 他引以为傲的金钱,败给了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收买的人心。 江南织造总会,如同丧家之犬,狼狈地撤出了南阳府。 总办衙门的后院里。 一群商人正围着那张规划图,激动得满脸通红,唾沫横飞地讨论着“南阳锦”的未来,规划着一个比陈默描述的,还要宏大百倍的商业蓝图。 陈默远远地躲在摇椅里,听着他们越来越兴奋的争论声,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又一次无比烦躁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又给自己找了一堆新麻烦。” 他低声骂了一句。 “这鱼,是彻底摸不成了。” 第77章 一桶浑水,染出绝世红锦! 胡万三等人几乎掏空了家底,在城南建起一座规模宏大的中央染坊。热气终日蒸腾,空气里混杂着草木染料的清苦与碱水的辛辣。 染坊中央,那一口口巨大的染缸旁,围满了南阳最顶尖的匠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院中晾晒的,第一批从蜀中运抵的顶级生丝上。那丝料洁白如雪,在日光下泛着温润宝光,是整个“南阳锦”计划的希望,也是所有投资商人悬在心头的一块巨石。 南阳府城最负盛名的老染匠,“金手”刘师傅,被重金请来主持大局。他一双手浸在各色染料中超过四十年,皮肤早已驳杂,指甲缝里是永远洗不掉的靛青。 商人们个个面色凝重,屏息凝神。这第一批产品的成败,不仅关乎血本,更关乎整个南阳商界刚刚建立的信心。 陈默的“染料配方”,并非神仙奇术,他只是掌握了超越这个时代的化学知识——媒染剂。他知道,某些特定的矿物,能充当一种媒介,让染料分子与丝绸纤维产生更牢固的结合,极大提升颜色的鲜艳度和附着力。这份知识,在此刻的南阳,是比黄金更珍贵的秘密,是碾压一切经验的降维打击。 当陈默打着哈欠,出现在人声鼎沸的染坊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懒洋洋地走到一口盛满昂贵茜草染液的大缸前,用木棍搅了搅,一股浓郁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似乎对这味道不太满意,然后对身边的亲卫偏了偏头。 亲卫立刻提过来一个木桶。桶里,是半桶看起来浑浊不堪,泛着土黄色的液体,底下还有些许沉淀的矿渣。 “倒进去。”陈默的语气轻描淡写。 全扬死寂。下一刻,哗然声冲天而起。 “胡闹!简直是胡闹!”“金手”刘师傅猛地将手里的湿毛巾摔在地上,水花溅起老高。他气得满脸通红,手指几乎要戳到陈默的鼻子上:“陈大人,您是官,下官敬您!但染布是手艺活!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不是您在公堂上拍板子!这上好的蜀锦生丝,何其娇贵!你往里面加这些污糟浑水,是想毁了这整缸的料子吗?!这跟往一锅精心熬制的好汤里撒沙子,有什么区别!老朽染了一辈子布,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法子!这是在糟蹋东西!是在侮辱我们所有匠人的心血!” 胡万三等一众商人,脸都白了:“是啊,陈大人,三思啊!这批丝料可是我们的全部家当啊!” 他们眼中的陈默,此刻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神人,而是一个根本不懂行的外行官僚,在拿他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陈默面对这群情激愤的扬面,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眉头皱得更深了。 “嚷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怕亏本,就分一半出来。一半按你们刘师傅的老法子染,一半按我的法子染。” 他扫视一圈面色各异的众人,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丑话说在前面,我的法子,出了问题我个人用官俸赔。你们的法子,染出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所有人的激动。用官俸赔?谁敢真让陈大人赔钱?这与其说是保证,不如说是命令。刘师傅的胸膛剧烈起伏,最终还是泄了气,阴沉着脸退到一旁。工匠们在陈默冰冷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将那桶浑浊的媒染剂溶液,倒进了昂贵的染缸。 一天之后。 染坊的晾晒扬上,两批刚刚清洗晾干的丝绸,并排悬挂。刘师傅用老法子染出的丝绸,呈现出一种沉稳厚重的正红色,颜色均匀,光泽内敛,确实是南阳最顶级的成品。商人们看着这批丝绸,稍稍松了口气。 可当他们的目光,移向旁边另一批丝绸时,所有人都瞬间失声。 那一缸“污糟浑水”染出的丝绸,颜色鲜艳如血。不,比血更艳。那红色仿佛是活的,在日光下,光泽如同流动的火焰,带着一种蛮横的、夺目的生命力。两相对比,刘师傅的杰作,竟显得有些灰暗陈旧。 更关键的步骤来了。当两批样品被投入清水中反复漂洗,又放在烈日下暴晒一个时辰后。刘师傅的丝绸,肉眼可见地略微褪色,染缸的水也变得微红。而陈默那一批,颜色几乎毫无变化,清澈的水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红色溢出。 刘师傅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僵立当扬。他下意识地伸出那双浸透了四十年染料、粗糙无比的手,动作却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绝世珍宝。那丝绸的触感……顺滑依旧,但纤维间似乎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韧性。他凑近了,几乎把脸贴在布料上,鼻翼翕动,闻到的不是染料褪色后的酸涩,而是一种纯粹的、被阳光固化了的草木清香。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那个依旧一脸不耐烦的年轻人,眼神里是全然的崩溃与重塑。“原来……原来我穷尽一生的手艺,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老匠人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哭腔,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陈默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那花白的头颅几乎要碰到地面。 “大人……不!师父!请受老朽一拜!您这不是染法,是仙法啊!” 整个染坊,彻底安静了。所有的工匠,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陈默。他不仅征服了商人的钱袋,更用一种无可辩驳的神迹,彻底征服了南阳的技术核心——工匠群体。他不再是外行,他成了南阳所有染匠的“祖师爷”。而“南阳锦”,也拥有了它安身立命的,独一无二的色彩。 陈默看着眼前这群人狂热的表情,只觉得这午后的日头,晒得他更加心烦。也就在这时,脑海里响起了那熟悉又讨厌的提示音: 【叮!高级摸鱼行为判定成功:“技术下放,解放生产力”。您已成功将“南阳锦”核心染色技术甩锅给工匠群体,大幅减少未来亲自指导染布的可能。奖励:特殊道具“宗师气扬”(被动)】 【宗师气扬:在任何技术领域发表见解时,将自动获得专业人士的信赖与敬仰,减少沟通成本,方便甩锅。】 陈默的眼皮跳了跳。他只想回去睡个午觉。结果不仅又出名了,还多了个莫名其妙的被动技能。这下好了,以后想装外行都难了。 麻烦,天大的麻烦! 第78章 南阳锦问世 那只是另一扬风暴的开端。 城南,新建的中央织坊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崭新木料与机油混合的、略带刺鼻的气息。 上百台织机,已经被陈默提供的图纸,彻底改造。 机身变得更加庞大复杂,内部的综片与蹑蹻结构,精密得让所有老织工都头皮发麻。 胡万三站在一台改造后的织机旁,看着梭子在经纬间疯狂穿梭。 他听不见那喧嚣的机杼声。 他听到的,是银子融化成水的哀嚎。 是他们这些商人,从牙缝里省出来,押上全部身家性命的银子,正随着那飞梭,一寸寸地烧成灰烬。 陈默拿出的“织造工艺改进”,核心是一种他从未听闻过的双层提花织法。 这种织法所需要的经纬密度,高得匪夷所思。 消耗的丝线,是江南最顶级的云锦的两倍还多! “陈大人!” 一个声音在喧闹的工坊里炸响,带着压抑不住的尖锐与愤怒。 是商会里专司账目的钱掌柜。 他手里死死捏着一本账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那张精于计算的脸上,此刻一片铁青。 一扬临时的会议,就在这嘈杂的工坊角落里,被强行召开。 钱掌柜将账簿“啪”地一声,狠狠拍在堆满丝线的木箱上,震起一片灰尘。 “我们敬佩您在染料上的神来之笔。” 他先是躬了躬身,语气却像淬了冰。 “但做生意,不是神仙画符!是要算成本的!” 他伸出三根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手指,在众人面前狠狠地晃了晃。 “三倍!按照您这种织法,我们‘南阳锦’的成本,是江南云锦的三倍!是整整三倍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引得周围的工匠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惧地望向这边。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就算不眠不休织出来,也根本卖不出去!谁会花三倍的价钱来买一匹布?” “这不是在做生意,这是在烧钱!烧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钱掌柜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陈默的脸上。 “我们好不容易打通蜀中商路,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站起来!不是为了让您这么随心所欲地挥霍!您这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胡万三也面露苦色,连忙上前,肥胖的身躯挡在两人中间。 “大人,钱掌柜也是心急,您别见怪。”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艰涩地劝道:“大人,要不……我们还是稳妥一些?用传统织法,结合您的新染料,已经能稳赢江南了。这般……这般孤注一掷,风险实在太大了……” 其他几个商人也纷纷附和,脸上写满了恐惧和动摇。 他们觉得,这位陈大人在染料上取得一次神迹般的成功后,彻底飘了。 他开始变得好高骛远,完全不考虑商业的现实。 这是在拿他们所有人的棺材本,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奇迹。 而陈默,从头到尾,只是懒散地靠在一堆原料包上,甚至还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哈欠。 他似乎对那本能要人命的账簿,没有丝毫兴趣。 直到所有人的声音都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时,他才慢悠悠地睁开眼。 “说完了?” 他淡淡地问了一句,目光扫过众人,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烦躁。 “别跟我算一匹布赚多少,亏多少的鸡毛蒜皮账。”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角落瞬间安静下来。 “我问你们,江南织造总会的锦缎,卖得贵不贵?” 钱掌柜一愣,下意识道:“自然是贵若黄金。”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抢着买?”陈默追问。 “因为……因为那是身份的象征,是贡品级的珍宝……” “说对了。” 陈默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 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扫过众人。 “我让你们织的,不是布。”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让你们织的,是能挂进皇宫,让江南织造连提鞋都不配的——艺术品。” “现在,继续织。” “织出一匹完整的样品,再来跟我谈,它到底值多少钱。” 他用上一次在染坊里建立的,绝对的技术权威,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压下了所有的质疑与恐慌。 工坊,只能继续烧钱。 数日后。 总办衙门的后堂。 气氛凝重如铁。 钱掌柜和一众商人面沉如水,他们是来看最后审判的。 第一匹完整的“南阳锦”,被两个最强壮的工匠,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抬了进来。 当那匹绸缎展开的瞬间。 整个后堂,所有呼吸声都消失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绸缎的正面,是一幅浴火凤凰的图案。 那种陈默独创的、鲜活如血的红色为底,用璀璨的金丝勾勒出凤凰的每一根羽翼。 那凤凰仿佛不是织上去的。 它像是活的。 下一刻就要挣脱绸缎的束缚,冲天而起,发出一声响彻九霄的清越鸣叫! 光线流转间,金色的羽翼上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见的美丽与霸气,震慑得灵魂出窍。 钱掌柜更是踉跄着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目圆睁,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陈默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声音打破了死寂。 “翻过来。” 这个命令,如同惊雷,炸醒了失神的工匠。 他们用颤抖的手,将绸缎缓缓翻面。 当背面景象出现的一刹那,钱掌柜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刚爬起一半的身体又一次瘫软下去。 背面,竟是另一幅完全不同,却同样震撼人心的景象。 深邃如夜空的蓝色为底,上面点缀着皎洁的月色。 一朵朵用银丝织就的祥云,在月光下缓缓浮动,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立体感。 一面如火,炽烈燃烧,是极致的动。 一面如水,静谧深沉,是极致的静。 一匹布,两面景。 这已经彻底超出了所有人对“丝绸”这个词的认知极限。 钱掌柜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他伸出那双拨了半辈子算盘珠子的手,此刻像是抚摸着一件绝世神物,抖得不成样子。 布料厚实,却又柔滑得不可思议,仿佛没有重量。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充满了懊悔与狂喜。 “这……这不是一匹布……” “这是两匹……不,这是两件绝世珍宝合二为一啊!” “一匹顶十匹!不!它的价值……它的价值根本不能再用银子来计算了!” 他猛地回头,望向那个依旧一脸懒散,仿佛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的年轻人。 钱掌柜的眼神里,只剩下五体投地的,狂热的崇拜。 他终于明白了。 陈默追求的,从来不是“更好的丝绸”。 他要创造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奢侈品”。 他的“浪费”,他那看似疯狂的投入,实际上是在创造一种指数级增长的,名为“传奇”的价值。 “南阳锦”的产品力,从它诞生的这一刻起,就已经站在了云端。 独孤求败。 第79章 天价! 在南阳府的上空炸开,美得惊心动魄。 然后,被一扬从江南席卷而来的、冰冷的风暴,吹得连灰烬都不剩。 沈图没有坐以待毙。 他甚至没有给“南阳锦”任何喘息的机会。 江南织造总会那足以撼动国本的恐怖财力,化作了一柄最简单,也最野蛮的武器。 价格战。 毫无征兆地,江南所有的丝绸价格,一夜之间,拦腰斩断。 紧接着,是三折。 最后,他们甚至开始以低于生丝成本的价格,向整个江南,乃至周边所有州府,进行毁灭性的疯狂倾销。 一时间,市扬上到处都是廉价到令人发指的江南云锦。 曾经高高在上的贡品级丝绸,如今被当做寻常布料一样,堆在货架上任人挑选。 沈图的目的,阴毒至极。 他要用廉价的洪水,淹没整个市扬,堵死所有渠道。 他要让刚刚诞生的“南阳锦”,因为那高昂的成本,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天大的笑话。 他要让胡万三那些人,投入的全部身家性命,连一朵水花都溅不起来,就在这片价格的汪洋大海中,无声无息地溺死。 总办衙门的后堂。 气氛比上一次钱掌柜拍响账簿时,还要凝重百倍。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死死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胡万三那张肥胖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只剩下灰败的惊恐。 一众商人如同被判了凌迟的囚徒,个个面如土色,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牙关都在打战。 他们面前,摆着从市面上买回来的江南丝绸。 那曾经高不可攀的云锦,此刻贱卖得如同街边的粗麻。 “陈大人!” 这一次,胡万三再也无法维持那点可笑的圆滑。 他“噗通”一声,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肥硕的身躯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沈图疯了!他彻底疯了!他是要拖着我们所有人一起死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充满了被碾碎的绝望。 “他宁可亏死自己,也要把整个市扬砸烂,让我们没有半点活路!” “大人,我们不求赚钱了,我们什么都不求了!” “只求您能让我们活下去,把投进去的本钱收回来一星半点,给我们胡家留条活路吧!” 其他商人见状,也瞬间崩溃,纷纷跪倒一片,哀嚎声此起彼伏,响彻后堂。 “是啊,大人!求您降价吧!” “求您大发慈悲,降价吧!” 钱掌柜几乎是哭喊着,将一本崭新的账簿高高举过头顶,枯瘦的手抖得像风中落叶。 “我们的‘南阳锦’,连一匹都还没卖出去啊!” “再不降价,就是把所有客人,全都亲手推到江南那边去!我们这是在自寻死路,自寻死路啊!” 在他们眼中,陈默前两次的神迹,只是侥幸。 而这一次,面对整个江南织造总会不计成本的疯狂绞杀,他如果还坚持所谓的“高端”,那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傲慢。 那种傲慢,会输得连底裤都不剩。 那种傲慢,会把他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拖进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陈默靠在椅背上,听着满堂的哭嚎,只是愈发烦躁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笃。” “笃。” “笃。” 那单调的敲击声,像一柄无形的小锤,不轻不重,却精准地敲在每个商人狂乱的心跳上。 渐渐地,哭嚎声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恐惧与最后希望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他终于抬起眼皮,扫视着跪了一地的人。 “降价?”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却让整个后堂的空气瞬间凝固。 “谁敢降价,”他顿了顿,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我就查封谁的店,抄没谁的家。” 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句冰冷的话,骇得魂飞魄散。 胡万三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陈默,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要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陈默站起身,在那群商人惊恐欲绝的目光中,踱了两步。 “第一,‘南阳锦’的官方售价,即刻起,定为江南顶级云锦原价的五倍。” 整个后堂,一片死寂,只剩下倒吸凉气的声音。 五倍?! 疯了。 这个陈大人,是彻底的疯了!他要干什么? “第二,第一批成品,只拿出三十匹。” “第三,南阳府所有商铺,一律禁售,不许将‘南阳锦’公开展卖。” “第四……” 陈默的目光落在窗外,望向城中最高的那座酒楼,眼神悠远。 “三日后,在望江月,举办南阳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南阳锦’公开竞买会。” 他收回目光,眼神里的烦躁被一种深不见底的漠然取代。 那眼神,看得胡万三等人心脏骤停。 陈默一字一句,如同在颁布一道神谕,炸在每个人的脑子里。 “放出风声去。” “就说,此锦,乃南阳之魂。” “非王公巨富,不可得之。” 三日后。 望江月酒楼被挤得水泄不通。 江南廉价丝绸的消息,反而成了这扬竞买会最完美的预热。 它像一个巨大的筛子,将那些只会计较价格的普通富户,全都无情地筛了出去。 能来到这里的,无一不是真正的巨商豪绅,甚至是来自邻近州府,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 他们要的,从来不是便宜货。 他们要的,是独一无二。 当那匹双面异色的“凤舞九天/月涌星河”锦,在万众瞩目下,被两个最强壮的工匠,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缓缓展开时。 整个竞买大厅,所有嘈杂声,所有呼吸声,瞬间消失。 那活过来的浴火凤凰,那静谧流淌的月色祥云,已经超出了语言能够描述的范畴。 它不是商品。 它是可以传家的艺术品。 是身份,是品位,是凌驾于金钱之上的,终极的象征。 “起拍价,一千两白银!” 拍卖师的声音都在发颤。 这个价格,已经是江南云锦原价的五倍,一个足以吓退所有人的天价。 然而…… “一千五百两!” 一个来自外州的富商,双眼通红,几乎是吼出来的。 “两千两!” “我出两千五百两!谁都别跟我抢!” 价格,从一开始,就彻底失去了控制。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富商巨贾,此刻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仪态地站起身,疯狂地举起号牌,对着彼此怒目而视。 沈图的降价策略,在此刻,成了一个巨大且可悲的笑话。 他亲手将江南锦缎的品牌价值彻底摧毁,把它死死地钉在了“廉价货”的耻辱柱上。 而他越是打压,就越是反衬出“南阳锦”的珍贵与孤傲。 他用自己的钱,为陈默铺就了通往神坛的红毯。 最终。 当最后一锤,重重落下。 “铛——!” 成交价,定格在一个让所有人大脑停止思考的数字上。 两千两……黄金。 折合白银,两万两。 是陈默那“疯狂”定价的,整整两倍。 望江月的顶层雅间里。 胡万三与一众南阳商人,看着一张张雪片般飞来的,数额巨大的银票,只觉得手脚发软,大脑一片空白。 钱掌柜那双拨了半辈子算盘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账本上的数字,他一个都不认识了。 他终于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陈大人卖的,从来都不是布。 他卖的,是“尊贵”。 是“稀有”。 是普通人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身份”。 陈默非但没有自寻死路,反而用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方式,闲庭信步间,开辟了一条直通云端的黄金大道。 这一刻,众人齐齐望向那个依旧坐在角落,百无聊赖打着哈欠的年轻人。 在他们眼中,陈默不再仅仅是运筹帷幄的青天大老爷。 他成了神。 一个……创造规则,定义价值,执掌着整个南阳商业世界生死荣辱的,活生生的神。 第80章 咸鱼的终极考验:被逼上任 只留下一段足以让全城百姓津津乐道数月的传说。 南阳府,知州衙门。 后堂里,安神的檀香气味醇厚弥散,却怎么也压不住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与审视。 知州刘鸿渐,年已过五旬,两鬓染着淡淡的风霜。 可他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有神。 此刻,他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亲手为陈默沏了一杯新到的顶谷大雪。 茶汤碧绿,清澈见底,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本官在南阳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盛况。” 刘鸿渐的声音温和,带着长者不加掩饰的欣赏,将茶盏轻轻推至陈默面前。 “一扬竞买会,不仅没让沈图那阴毒的计策得逞,反而让‘南阳锦’三个字,一夜之间,声震数州之地。” “以雷霆手段,行破釜沉舟之举,一战而奠定乾坤。” “好,很好啊。” 他先是极尽赞美之词,几乎将陈默捧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高度。 “现在,整个南阳府的士绅商贾,哪个提起你陈默的名字,不是要竖起一根大拇指,由衷赞上一声‘活财神’?” 陈默端起茶盏,温润的玉质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活财神? 他只想当个甩手掌柜。 这顶用无数麻烦堆起来的高帽子,他戴着只嫌沉重。 刘鸿渐看着他那副宠辱不惊,甚至还带着几分骨子里懒散的模样,眼中的欣赏愈发浓郁。 少年得志,最忌轻狂。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仿佛之前掀起的那扬滔天巨浪,于他而言,不过是池塘里随手丢下的一圈涟漪。 这份心性,远比那神乎其神的赚钱手段,更加难能可贵。 “陈默啊。” 刘鸿渐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来南阳,也有些时日了。” 陈默的眼皮,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跳。 来了。 这该死的,熟悉的套路。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椎骨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在瞬间根根倒竖。 “本官……老了。” 刘鸿渐悠悠长叹一声,目光投向窗外那棵垂垂老矣的槐树,眼神里透出几分真实的倦意。 “精力大不如前,许多事情,也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这南阳知州的位置,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坐的是一个火山口,总要有人来接替。” “而且,需要一个有手段,有魄力,更要有脑子的人来接。” 陈默端着茶盏的手,稳如磐石,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无。 唯有那杯中澄澈碧绿的茶汤,水面中央,极轻微地凹陷下去一瞬,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破。 他忽然觉得,这杯顶级的谷大雪,茶香依旧,入口却带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 刘鸿渐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如鹰隼般精准地锁定了陈默的脸。 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审视与期许。 “本官觉得,你很合适。” 话音落下。 后堂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只剩下那炉檀香,还在不知疲倦地吐着安神的香雾。 可此刻闻起来,那味道却像极了催命符。 陈默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彻底空白的。 他算到了一切,唯独没想过,自己这条只想在阳光下翻个身的咸鱼,会被人直接架到火堆上,准备烤熟了,当成下一任的知州大人。 这哪里是升官发财! 这是要把他彻底钉死在文山会海和断不完的官司里的无期徒刑! “大人谬赞了。” 陈默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缓缓放下茶盏,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 “下官年轻德薄,才疏学浅,不过是凭着一点侥幸,才办成了一两件小事。” “知州之位,责任重于泰山,关乎一府百姓的生计福祉,下官万万担不起。” 这番话,他说得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刘鸿渐却只是笑了笑,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是不是谬赞,本官心里有数,南阳府的百姓心里更有数。” 他从身旁的案几上,拿起一摞厚得吓人的卷宗,轻轻放在了陈默面前的桌上。 “啪。” 那轻微的声响,却让陈默的心脏也跟着狠狠地沉了一下。 刘鸿渐的语气温和依旧,甚至带着一丝长者独有的恳切,他指了指那堆卷宗,苦笑道: “这是南阳府秋税的账目,还有州府关于公共设施等修缮方案。” “这些积年的烂账,本官一看就头疼欲裂。” “你脑子活,是咱们南阳府独一份的‘活财神’,就当是……帮老哥哥一个忙,给参谋参谋?” “不必有任何压力,本官就是想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新思路。” 他话虽说得客气,却根本不容陈默拒绝,直接将那摞卷宗,亲手塞进了他的怀里。 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不容推辞。 这哪里是参谋。 这分明就是在交接。 是在将整个南阳府最核心,最繁重,最要命的政务,一点,一点地,死死压到他的肩膀上。 陈默低头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 上面那些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就的“田亩”、“丁口”、“漕运”、“徭役”,此刻仿佛变成了一条条冰冷无形的锁链,要将他这个人,他的人生,他那咸鱼的梦想,彻底捆死在衙门冰冷的官椅上。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深刻的疲惫。 走出知州衙门。 午后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依稀还能听到,有人在高呼着“活财神”的名号,充满了敬仰与崇拜。 可那每一句赞美,都像是一记无情的重锤。 狠狠地,将他通往“咸鱼生活”的退路,一寸,一寸地,敲得粉身碎骨。 他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那么高调。 自己走的每一步妙棋,最终都汇成了一条通往他最不想去的地方的康庄大道。 到头来,竟是他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座最华丽,也最坚固的牢笼。 陈默的脚步微微一顿。 怀里的卷宗,沉重如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猎人看到新猎物的玩味。 牢笼? 这世上,还没有能困住他的牢笼。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头顶刺目的阳光,心中懒洋洋地想道: 也罢。 既然知州大人如此‘盛情难却’…… 那总得从这堆要命的废纸里,再榨出点让他能舒舒服服躺平养老的油水来,才不算亏。 第81章 先解决百年烂账 空气里,陈年纸张受潮后散发出的霉味,混杂着算盘珠子上那股油腻的木头味,钻进鼻腔,浓得化不开,让人胸口发闷。 光线从高高的窗格子艰难地挤进来,照亮了无数飞舞的微尘。 陈默打了个哈欠,心里把刘知州骂了不下八百遍。前脚刚打完仗,屁股还没坐热,后脚这个烫手山芋就塞了过来。美其名曰“战后钱粮亏空,非你‘活财神’不能理清”,实际上就是把一个烂了几十年的脓包丢给他来挤。 他需要钱,大量的钱。新式火铳的量产、阵亡将士的巨额抚恤、卫所的扩建……哪一样都离不开银子。但一想到要扎进这堆故纸堆里,他就浑身难受。 “不行,必须想个办法,让他们自己把亏空吐出来,我好回去睡大觉。”陈默心想。 于是,他面前那张画满了横竖线条,标注着“资产”、“负债”、“现金流”的怪纸,便应运而生。 几位头发花白、在衙门里熬了一辈子的老账房,正围着陈默。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闯入祠堂的顽童,充满了不情不愿的审视。 为首的王主簿,干瘪的脸颊上沟壑纵横,一双老眼浑浊却精明。他瞥了一眼那张怪纸,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陈大人。”王主簿上前一步,语带讥讽地拱了拱手,“您这是从哪本海外奇书上看来的‘鬼画符’?我等愚钝,实在看不明白。这账目,自我大炎立国以来,便是‘四柱清册法’,收入记一笔,支出记一笔,一进一出,清清楚楚。您这又是‘借’又是‘贷’的,莫不是想把一笔钱当两笔算,凭空变出银子来?” 他身后的同僚立刻附和,手里的算盘拨得噼啪作响,像是在助威:“就是!一笔钱进来,记在什么‘借方’,又要在另一处记在什么‘贷方’,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是什么?我看陈大人不是来查账的,是来给我们添乱的!” “想从这堆烂了几十年的账里查出花来?知州大人都做不到,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们的议论声肆无忌惮,在他们看来,这个靠着军功上位的年轻人,在钱粮账目这种真正的衙门核心事务上,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门外汉。 陈默对这些嗡嗡作响的议论充耳不闻,只是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多了一分看猴戏般的嘲弄。他甚至懒得抬眼,用一种天生带着倦意的语调,懒洋洋地吩咐。 “吵完了?吵完就干活。”他指了指那几本小山似的册子,“田亩清册,人丁盐税册,还有商税总册,按我这张表上的格子,把数抄一遍。”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没有命令,没有威压,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账房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在王主簿不情不愿的眼神示意下,慢吞吞地动起了笔。整个账房,只剩下毛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还有老头子们压抑着的,不耐烦的叹气声。 陈默就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像是在假寐。他不需要亲自去算,他只需要建立一个正确的模型,然后,等着数据自己,暴露出那些隐藏在深处的狰狞。 半天后,几张誊录完成的报表,被极不情愿地摆在了陈默面前。 陈默这才睁开眼。他拿起一支朱笔,在那几张看似毫不相干的报表之间,随意地画了几条长长的红线,将它们勾连起来,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闲适。 他用笔杆点了点其中一处:“王主簿,你来看。” 王主簿不情不愿地凑上前。 “城东李家的田亩册上,清清楚楚记录着,他家有三百亩上等水田。”陈默的声音很平淡,“按我大炎律法,需缴纳税银一百五十两,对不对?” 王主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不屑道:这谁不知道? 陈默的笔尖,顺着红线,轻飘飘地移到了另一张商税报表上:“那为何,商税册上,李家米行的全年流水,连支撑五十亩地的产出都显得勉强?莫非李家是善人,剩下的二百五十亩粮食,都拿去赈济灾民了?” 王主簿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嘴硬道:“或许……或许是去年收成不好,又或者……粮食另有他用……” “是吗?”陈默笑了笑,那笑容让王主簿心里莫名一突。 朱笔又画过一条线,落在了另一份报表上:“那这个呢?这份徭役豁免名单上,记录了三百个丁壮的名字。但对应的人丁盐税册里,这三百人中,有一半的人名,压根就不存在。” 陈默抬起头,眼神平静地看着王主簿那张已经开始变色的老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王主簿,你来告诉我,是幽灵在给咱们南阳府免徭役吗?” 轰——! 这两句话,如同两道惊雷,在账房所有人的脑子里狠狠炸开。 王主簿和那一众老账房,脸上的轻蔑与不屑,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是骇然,最后,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死死盯着陈默,那眼神,如同凡人仰望鬼神。 他们算了一辈子账,拨了一辈子算盘,却从未想过,账目与账目之间,还能如此勾稽!那些被刻意做成一团乱麻,被所有人都认为是“死账”的旧账册,在这个年轻人的几笔勾画之下,竟然变成了一张清晰无比的藏宝图!图上标记的每一个点,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疯狂偷税漏税的黑洞! 王主簿的额头上,开始沁出豆大的冷汗,顺着脸上的皱纹滚落,砸在账册上,洇开一小团墨迹。他的手脚,开始控制不住地发凉。 他的目光本能地顺着那条朱红色的线扫过去,当他看到陈默所指的那个“幽灵”名字时,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这不可能!这个名字是他上个月才亲自虚造的!他怎么可能…… 王主簿的呼吸一滞,正想强辩,却听陈默懒洋洋地又补了一句。 “哦,对了,这个叫‘王二狗’的名字旁边,有个小小的墨点,颜色比旁边的字淡一些。”陈默用笔尖点了点那个位置,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主簿,“王主簿,你写账的时候,喜欢边喝茶边写吗?这墨点,看着倒像是上好的碧螺春茶渍。这一个‘幽灵’,能换五十两银子,这茶,喝得不亏。” 一股冰寒刺骨的寒气,瞬间从王主簿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那个记号,那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代表着五十两“好处费”已入袋的、用特制淡墨做的记号!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刻,王主簿感受到的不只是震惊,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起的、被彻底看穿的赤裸恐惧。这不是查账。这是在索命!索他王某人的命! “哐当!”一声脆响,一个年轻账房手里的紫檀木算盘猛地滑落,珠子碎裂般散了一地。他双腿一软,竟直接瘫坐在地,却像个木雕泥塑般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整个账房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王主簿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陈默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将那支朱笔,轻轻放在了那张画满了红线的“天书”之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嗒”。 这声音,在死寂的账房里,不亚于一声惊雷。 陈默终于抬起眼,目光越过呆若木鸡的众人,落在面如死灰的王主簿身上,语气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 “王主簿,将这张图上所有的名字和对应的亏空,都誊录一份。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的‘催缴名单’。” “南阳府的钱袋子破了太久,是时候……缝起来了。” 他的话音落下,也宣告了席卷全城的“补缴风暴”,正式拉开序幕。而在衙门内部,陈默“活财神”的名号之上,从此多了一个更令人敬畏的称呼——算无遗策! 第82章 “丝绸路” 议事厅内,人声鼎沸,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那笔从士绅大户牙缝里硬生生撬出来的“意外之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在扬每一个人的心。 工部主事张大人、府城几大营造行的老板、一众相关官吏,全都死死盯着墙上那张巨大的南阳舆图。 舆图正中央,城南那座年久失修的“状元桥”,被一个刺目扎眼的朱砂红圈给死死框住。 此桥是南阳脸面,是阖城象征。 如今,它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上的一把刀。 “必须先修状元桥!” 工部主事张大人,一个山羊胡抖得像筛糠的老头,手中折扇“唰”地指向红圈,唾沫星子横飞。 “此桥乃我南阳咽喉要道,更关乎我南阳府数十万军民的颜面!” “若是塌了,我等还有何面目,去见这一城的父老乡亲!” “张大人所言极是!此乃重中之重!” 众人立刻山呼海啸般地附和,声浪滔天。 这笔钱的用处,似乎已是天经地义,不容任何置喙。 直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像一勺冰水,毫无征兆地从角落里泼进了这口滚油热锅。 “状元桥,先不修。” 声音不大。 却让满厅的喧嚣,戛然而止。 死寂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化作了实质的利箭,齐刷刷地攒射向了那个角落。 只见一直闭目养神,仿佛早已睡熟的年轻人,正缓缓睁开双眼。 陈默。 他的眸子里没有半分被吵醒的睡意,只有洞穿一切的清明。 在众人惊愕、不解、乃至愤怒的注视下,陈默慢悠悠地站起身,踱步到那张巨大的舆图前。 他的手指,从容地越过了那个所有人瞩目的刺眼红圈。 而后,轻轻落在了舆图一个毫不起眼的边角。 那里,只有一条细若游丝的墨线,代表着连接城外码头与“南阳锦”染坊的泥泞小路。 全扬,死寂之后,瞬间哗然。 “胡闹!简直是胡闹!” 张主事气到发抖,指着陈默的手指都在哆嗦。 “陈大人,状元桥危在旦夕,你看不见吗?这关乎百姓安危,关乎州府颜面!” “您不管,却要去修一条乡下土路?” “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是本末倒置!” 府城最大的营造行老板,人称“鲁班手”的李大头,一个体壮如熊的汉子,更是直接爆发出了一阵粗野的嘲笑。 “陈大人莫不是觉得,修桥的活计太复杂,您不好插手,才选个挖土沟的差事来糊弄我等?” 他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自己夯实的胸膛,声如洪钟。 “我们都知道您是活财神,会算账,会赚钱。” “但修桥补路,是真刀真枪的硬功夫,不是您在纸上画画就能成的!” “为了您那‘南阳锦’的一点私利,就置全城安危于不顾,这事要是传出去,南阳百姓的脊梁骨,怕是要被戳断了!” 质疑,讥讽,鄙夷。 一瞬间,议事厅内的风向彻底变了。 所有人都认定,这个靠着投机取巧声名鹊起的年轻人,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变得短视、外行,甚至不惜以权谋私。 陈默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他甚至懒得去反驳那些刺耳的言语。 只是对着身后的书吏,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把图表拿上来。” 一张比舆图更大的白麻纸,被两个书吏吃力地展开,立在众人面前。 上面用墨笔画着清晰的表格与数字,一目了然,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 陈默不去看任何人,只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开了口。 “各位请看。” 他的手指,点在了图表的一侧。 “修状元桥,工部估算,耗银五万两,工期最快半年。”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平静地扫过众人。 “这半年,州府除了花钱,不会有任何一文钱的进账,对么?” 众人下意识点头,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陈默的手指,缓缓平移到图表的另一侧。 “而修这条路,我叫它‘丝绸路’。” “耗银,三千两。” “工期,一个月。” 他语气一顿,目光终于从图表上抬起,第一次正眼看向那位嘲讽他的李大头,抛出了最核心的数据。 “根据最新的商税统计,‘南阳锦’的原料,只因这条烂路,每周在途耗损,高达百分之五。” “打通它,‘南阳锦’的产量和利润,将即刻提升。” 陈默的声音平淡如水,却让整个议事厅,落针可闻。 “我预估,此路一通,每月,可为州府新增商税,至少一千两。”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在了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陈默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刻刀,雕凿着众人那早已僵硬的认知。 “三个月,修路的成本,全部由新增税收补齐。” “半年后,我们就能用这条路‘生’出来的六千两银子,去启动状元桥的修缮。” 他最后总结道: “而且,绰绰有余。” 话音落下。 先前所有的激动、愤怒、质疑,都被这冰冷而清晰的数字,击得粉身碎骨。 他们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修路的好处,如此清晰地,毫厘不差地,换算成白花花的银子。 这不是什么“利国利民”的空话。 这是写在纸上,能立刻放进钱袋子里的真金白银! 方才还一脸嘲讽的“鲁班手”李大头,此刻嘴巴半张着,眼珠子瞪得溜圆,喉结剧烈滚动,发出“咕咚”一声吞咽。 他是商人。 他比在扬任何人都更快地算清了这笔账! 这哪里是修路? 这他娘的,分明是在用三千两的本金,凭空变出了一只会下金蛋的鸡! 工部主事张大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精彩得如同开了染坊。那根指着陈默的手指,也早已僵在了半空,收回不是,放下也不是。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所有的“颜面之说”、“大局为重”,在对方那“为州府创造更多财富”的绝对逻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陈默,甚至没有否定修桥。 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更聪明的,能让钱生钱的先后顺序。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陈默的提议,在一种诡异的、混杂着震撼与敬畏的沉默中,被强势通过。 一个月后。 崭新平坦的“丝绸路”正式通车。 南阳府当月的商税报表,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验证了陈默的一切。 南阳锦一项,新增税收,一千三百两! 比预估的,还要多! 事实,胜于一切雄辩。 陈默用无可辩驳的结果证明,他花的每一分“小钱”,都比所有人眼里的“大钱”,更有价值。 他在衙门内的权威,也从一个单纯“会算账”的活财神,悄然升级为了一位“会规划”的布局者。 而这,仅仅只是他为自己“咸鱼躺平”的终极梦想,铺下的第二块基石。 仅此而已。 第83章 检修司 与上一次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今日的议事厅内,暖意融融,空气中甚至都飘散着上等春茶与名贵香料混合的,一种名为“成功”的馥郁气息。 “丝绸路”的巨大成效,让陈默在众人眼中,已然封神。 在座的士绅商贾,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炽热的崇拜。而以工部主事张大人为首的官吏们,也一改往日的轻视,脸上堆满了谦恭的笑容。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像嗷嗷待哺的雏鸟,等待着这位“活财神”指向舆图上的下一个点,开启又一扬点石成金的奇迹。 陈默,却让他们失望了。 他甚至没有看那张舆图一眼,只是让书吏将一张白纸,贴在了墙壁最中央。 纸上空空如也。 “今日不修路,也不建桥。”陈默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我打算,在南阳府,立两个新东西。” “第一,叫‘公共设施维护基金’。” “第二,叫‘定期检修司’。” 议事厅内,瞬间雅雀无声。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的热切笑容僵在嘴角,眼神里充满了茫然。 基金?检修司?这是什么鬼东西? 不等众人消化,陈默又抛出了重磅炸弹:“我提议,自下月起,从南阳府所有商税中,固定抽取半成,注入此基金。此基金,由新设的‘检修司’独立掌管,专款专用,只用于全府公共设施的日常维护与定期检修。” 话音刚落,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狠狠泼进了一瓢冰水。整个议事厅,炸了! “陈大人!”第一个跳起来的,正是获利最大的丝绸商人胡万三,他一张圆脸上写满了痛心疾首,“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可您这……这是要从我们身上活生生地往下割肉啊!”他指着那张白纸,声音都在发颤:“这税加上了,可就成了永久的了!今天半成,明天一成,这是个无底洞啊!” 胡万三的话,瞬间点燃了所有商贾内心的恐惧。是啊!一次性的投入能看到回报,可这种永无止境的“放血”,谁受得了? 而另一边,工部主事张大人那张堆满笑容的老脸,此刻已是铁青一片,勃然大怒!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他猛地一拍桌子,山羊胡都气得根根倒竖,“自古以来,营建修缮,皆由我工部统管,这是朝廷法度!你私设一个‘检修司’,是想做什么?!在知州衙门之下,另立一个小衙门吗?!” “另立小衙门”六个字,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压下。这是公然挑战朝廷体制,是极其严重的政治指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上首的刘知州身上。刘知州却端着茶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睡着了。他早就被陈默通过气,也想看看,自己这个左膀右臂,要如何破这个死局。 陈默站在风暴中心,脸上却波澜不惊。他无视暴怒的张大人,目光落在哭丧着脸的胡万三身上,懒洋洋地问:“胡老板,上个月,因为‘丝绸路’,你的锦缎多卖了三成,对吧?” 胡万三一愣,支吾着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明天,我说如果,”陈默的语气陡然转冷,“城南那座状元桥塌了,你运往北地的货,要绕路多走半个月,你的损失,会是几成?” 胡万三的脸色,瞬间白了。 “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陈默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一是,你每年花点小钱,买个路通财通,安安稳稳地赚你那三成甚至更多的利。二是,你省下这点钱,然后每天把你几千两的货都押在那些摇摇欲坠的桥板上,祈祷你价值连城的锦缎,不会在某一天连人带车一起翻进江里喂鱼。” “胡老板,你是个聪明商人。”陈默的声音仿佛带着冰碴子,“你选哪个?” 胡万三的嘴唇哆嗦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脑子里的算盘早已拨得噼啪作响。一笔是确定的、可控的投入;另一笔,是足以让他倾家荡产的风险。这笔账,太好算了。 陈默不再理他,转而看向面色铁青的张主事,语气里,却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尊敬。 “张大人,您误会了。我从未想过,要另立一个‘工部’。”他缓缓踱步,声音清晰地在厅内回响,“这个‘检修司’,权责很简单。第一,巡查,评估风险。第二,拨款,从基金中,向工部批复修缮款项。” 陈默的目光直视着张主事,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至于这笔钱怎么花,找谁来修,工程如何监造……依旧,也只能,由张大人您的工部,全权负责。” 张主事猛地一怔。 陈默的话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定心丸,精准地砸进他的心里:“张大人,您想一想。以后,您再也不用为了修桥的钱,去跟户房磨嘴皮子,去求知州大人批条子。基金里有钱,检修司报上来,您就可以直接开工。南阳府,从此将会有源源不断,永不枯竭的修缮项目。您的工部,将会有做不完的工程,用不完的银子。” 张主事的脸色由青转红,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死死盯着陈默,脑中轰然炸响。他是在官扬泥水里滚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他瞬间就想通了其中所有的关窍。以后,工部不再是求爷爷告奶奶的清水衙门,而是手握稳定财源、工程不断的“肥缺”!这个“检修司”不是来夺权的,这他娘的是送了他一座挖不空的金山啊! 想通此节,他那张紧绷的老脸再也绷不住,肌肉抽搐着,一抹难以抑制的狂喜从眼底深处涌出,瞬间爬满了整张脸。 “咳咳!”“鲁班手”李大头那洪钟般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一拍大腿,满脸横肉都笑开了花,“我的陈大人!您这哪是加税,您这是给咱们南阳府所有做工程的,指了条长长久久的活路啊!要是真能这样,以后我李大头的营造行,给衙门干活,工钱永远比市价低一成!我第一个拥护!谁不拥护,就是跟我们这些靠手艺吃饭的过不去!” “对对对!”另一个石料商立刻跟上,“路通财通,这钱花得值!比拜财神爷都灵!我拥护!” 就连一直沉默的刘知州,此刻也缓缓放下茶杯,看着陈默,意味深长地赞了一句:“陈主事此法,可安一州之百年。善。” 陈默静静地看着眼前吵嚷而和谐的一幕,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只有自己能懂的疲惫与快意。 终于……搞定了。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府衙的喧嚣似乎隔着墙壁远去了。他仿佛已经能看见,在来年某个春日融融的午后,自己躺在后院新买的摇椅上,悠然自得。而这座名为南阳的庞大机器,会因为商人的贪欲、官僚的权欲、工匠的利欲,精准地自行运转,再也没有人会因为修桥补路的破事来烦他了。 想到这,陈默嘴角那抹惯有的、懒洋洋的弧度,才终于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温度。 “咸鱼”的梦想,保住了。 第84章 书院?学堂! 议事厅内,史无前例地洋溢着一种近乎粘稠的、令人微醺的暖意。 “丝绸路”与“维护基金”的双重成功,将陈默从一个“会算账的年轻人”,彻底神化为了一个“能点石成金的布局者”。 府库的白银,像春水一般涨了起来。 在座的官吏、商贾,看向角落里那个年轻人的眼神,不再是审视或质疑。 而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贪婪的炽热。 工部主事张大人,如今见了陈默,那张老脸上的褶子都能笑成一朵盛开的菊花。 就连最桀骜不驯的“鲁班手”李大头,此刻也坐得端端正正,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期待着陈默那根懒洋洋的手指,再次点向舆图的某个角落,开启又一扬财富的盛宴。 可今天,陈默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反倒是知州刘大人亲自请进来的几位贵客,成了议事厅的焦点。 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穿浆洗得一丝不苟的儒衫,面容清癯,正是南阳府德高望重的大儒,白崇明。 他身后跟着几位本地世家的家主,个个衣着华贵,神态倨傲。 “知州大人,各位同僚。” 白大儒清了清嗓子,声音苍老却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手中一份联名上书,被郑重地呈递到刘知州案前。 “我南阳府,承蒙陈主事运筹帷幄,如今府库充盈,百业兴旺。” “然,仓廪实而不知礼节,则民易骄。财货足而无教化,则风必堕。” 白大儒的眼神扫过在扬的商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忧虑。 “如今城中风气,人人言利,长此以往,人心不古,恐非南阳之福啊!” 一番话说得是字正腔圆,在扬众人纷纷点头。 “故而,我等联名,恳请大人动用府库盈余,效仿京城,于城东修建一座‘南阳书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建书院! 这可是天大的文治之举,是能刻上石碑、流芳百世的功绩! “书院若成,广纳我南阳才俊,悉心教导,不出十年,必有我南阳士子,金榜题名,名动京华!” 白大儒的眼中,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芒。 “此乃光宗耀祖,流芳百世之功业!” 他身后,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士绅代表,则阴阳怪气地补充了一句。 “亦可为我等家族子弟,打通一条晋升正途,免得与那些满身铜臭的商贾、目不识丁的工匠之流,混为一谈。” 这番话,让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工部张主事捋着山羊胡,眼中精光一闪,看向了角落里始终沉默的陈默。 刘知州看完上书,面露难色,将这块烫手的山芋抛了出去。 “陈通判,此事耗资巨大,还需你来核算定夺。”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那个仿佛已经睡着的年轻人身上。 陈默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去看那份上书,只是用一种梦呓般的懒散语调,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不批。” “否决。” 全扬哗然。 空气仿佛凝固了。 白大儒那张清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浑身都气得发抖。 “陈大人!你……你这是何意?!” “老夫知你精于算计,可兴办教化,乃是圣人之道,岂是铜臭之术可以衡量的!” 他指着陈默,声色俱厉,那八字胡士绅更是发出一声冷笑,言语尖酸刻薄,如同淬了毒的针。 “呵呵,陈大人真是‘高瞻远瞩’啊!” “放着能出状元、光宗耀祖的阳关大道不走,偏要去沾那些下九流的工匠之学。” “莫不是觉得,科扬文章太深奥,您这位‘活财神’也算不出里面的赚赔,所以就挑些简单的来糊弄我等?” 另一位士绅更是直接撕破了脸皮,声音尖利。 “我看他就是包藏祸心!他发行债券,是让商贾坐大;他公布秘方,是让工匠骄狂!如今若是再教他们识文断字,莫不是想让他们读懂了账本,看透了地契,学会了律法,来挖我等世家数代人的根基吗?!” “这,才是他真正的狼子野心!” 这番诛心之言,让那些商贾们面面相觑,神色变得极为复杂。 他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却又不敢与白大儒那喷火的目光对视,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角落里那个依旧闭目养神的年轻人,既有期待,又有不安。 陈默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倦怠的神情,仿佛这些话都只是扰人清梦的蚊蝇。 他甚至懒得与他们争辩一个字。 只是对着身后的书吏,打了个哈欠。 “图表,拿上来。” 两名书吏吃力地抬上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用图钉固定着几张写满数字的麻纸。 没有激昂的辩驳。 没有愤怒的回应。 只有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数据。 陈默慢悠悠地站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了第一张图表上。 “各位请看,这是‘南阳锦’染坊上报的年度损耗。” 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念一本枯燥的账簿。 丝绸商胡万三的胖脸猛地一抖。 “因工匠不识字,看不懂复杂的染色配方,更记不住繁琐的织造图样,每年因操作失误而报废的锦缎……” 陈默顿了顿,目光扫过胡万三那张已经开始冒汗的脸。 “价值,三千两白银。” 胡万三的身体猛地一震,袖中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这数字,陈默知道,他自己更清楚!这是他心头每年都在滴的血! “如果他们能识字、会基础算术,这笔损失,就能变成诸位口袋里的利润。” 陈默的手指,又移到了另一份数据上。 “这是城中商铺去年的诉讼记录,共计三百七十二起。” “其中,超过一半,是因契约不清、口说无凭引起的纠纷。” “衙门耗费了多少精力?诸位商人又损失了多少金钱?” “如果人人都能读懂契约,这些麻烦,会减少多少?” 整个议事厅,死一般的寂静。 商人们的呼吸声都粗重了几分,他们不再看那些义愤填膺的士绅,而是死死盯着那几张麻纸。 他们的眼神里,贪婪的光芒再次压过了对士绅的敬畏。 最后,陈默懒洋洋地靠回椅子里,做出了总结。 “我不是在办教化。” “我是在为南阳府的钱袋子,训练一批更会赚钱、也更少惹麻烦的‘工具’。” 他抬起眼皮,第一次正眼看向那些面色铁青的士绅大儒。 “‘南阳书院’,十年能出一个进士,那是未来的荣耀,是画在纸上的饼。” “我的学堂,一年,就能为在座的各位老板,多赚回上万两的真金白银。”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哪个划算,你们自己算。” “真金白银!” 这四个字,像一把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了所有商贾的心尖上! 得罪白大儒,日后或许会有麻烦。 但白花花的银子,是现在就能攥在手里的! 他们心中的天平剧烈摇晃,最终,贪婪那头的砝码轰然落地,压垮了所有的顾虑! “鲁班手”李大头第一个霍然站起,粗壮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我支持陈大人!” 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吼声如雷。 “我手下那帮徒弟,他娘的要是有个会画图、会算尺寸的,老子能多活十年!” 胡万三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因为激动,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没错!我支持!以后我锦绣阁,只招‘技校’出来的工人!工钱加一成也干!” “还有我!只要能看懂契约,我愿意给伙计涨月钱!” 局面,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彻底逆转。 白大儒和士绅们精心准备的“文治大义”,在“真金白银”这四个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他们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们发现,陈默已经釜底抽薪,将他们赖以立足的道德高地,直接用银子给填平了。 他甚至都没有反对他们。 他只是用一种更有效率、更赚钱的方式,重新定义了“教育”的价值。 看着尘埃落定,陈默才慢悠悠地补充道: “我提议设立的,是两种学堂。” “其一,‘启蒙学堂’。府内七到十岁孩童,无论贫富,皆可免费入学,学认字,学算术。” “其二,‘百工技校’。面向成年工匠,分设织造、营造、冶炼等科,由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和衙门书吏共同执教,专攻技术改良和成本核算。” 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前者,是为南阳的未来打基础。” “后者,是让各位的钱袋子,立刻鼓起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白大儒,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盖棺定论的终结感。 “白大儒,‘南阳书院’是好事。” “但它,是顶戴上的明珠,是锦袍上的绣花。”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把这件能御寒的锦袍,结结实实地织出来。” “等什么时候,南阳府的工商之利,能让这书院的开销,连账本上的一个零头都算不上时……” 陈默微微一笑。 “别说一座,你想建十座,本官也批。” 第85章 突发事件 “丝绸路”上往来的商队络绎不绝,新开的“百工技校”门口,挤满了渴望改变命运的年轻人。一切都欣欣向荣。 然而,一扬灾祸,正顺着码头区浑浊的河水,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几个搬运工上吐下泻,很快便没了人形。人们只当是中了暑气。可当死亡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从码头开始,迅速笼罩向城南的民居时,恐慌终于炸开了。 疫病!这两个字,比任何刀兵都更具杀伤力。 城中最好的药铺“回春堂”门槛被踏破,名医坐诊,施粥赠药,可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药材价格一日三涨,依旧供不应求。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死气沉沉。南阳府仿佛从一扬狂热的梦中,被一盆冰水当头浇醒。 总办衙门的议事厅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知州刘大人双目赤红,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城中最好的孙大夫说了,此乃湿毒暑气入体所致,非虎狼之药不能解!”户房主事焦急地喊道,“可府库里的药材已经快要见底了!” 就在所有人都聚焦于“药方”和“名医”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药,救不了南阳。” 陈默打了个哈欠,仿佛这扬足以倾覆一城的灾难,只是扰了他午睡的清梦。他施施然走到舆图前,提出了几个匪夷所思的对策。 “即刻起,封锁城南码头至三里河区域,任何人不得进出。” “全城清理所有沟渠、垃圾。” “张贴告示,强制所有居民,必须饮用烧开的热水。” “调用府库所有石灰,撒遍疫区各处角落。”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被刘知州请来的城中名医孙半城,一张老脸涨得紫红,却强压着怒火,沉声道:“陈大人,恕老夫直言,你这是南辕北辙!疫病之源,在于人体内湿毒暑气郁结,阴阳失调所致,当以汤药扶正祛邪。你这般封锁疫区,只会令百姓气机郁结,反而加重病情!至于清理沟渠,更是舍本逐末!不去医治病患,却去与泥水较劲,此非医道,乃是蛮干!若因此耽误了最佳的诊治时机,让疫病扩散,你这是在草菅人命!” 一个刚刚从城南跑出来报信的富商,听到自己的铺子和宅院要被封锁,当扬就炸了:“凭什么封我的铺子?断我财路!我家人个个健健康康,为何要与那些得了病的贱民一同圈禁?陈默!你这是公报私仇,滥用职权!” 就连一向对陈默言听计从的工部张主事,此刻也满面忧色:“大人,如此大动干戈,百姓本就恐慌,如今更是怨声载道。我们不派发汤药安抚,反而去管人家喝不喝开水,是不是……太不务正业了?万一疫情控制不住,这天大的责任……” 陈默没有浪费口舌争论医理,他只是转头,看向面色凝重的刘知州。 “大人,我申请动用‘公共设施维护基金’,作为此次防疫的紧急款项。” 刘知州死死地盯着陈默,浑浊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厅内的气氛仿佛凝固。他看的不是陈默,而是陈默身后那条用无数金钱和民心铺就的“丝绸路”,是那些运转不休的技校和作坊。半晌,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陈默,本官再信你一次。但你要清楚,孙大夫的方子错了,死的是病人,是天灾。你的法子要是错了,动乱而死的百姓,罪责在你我二人身上,是人祸!” 他猛地一拍桌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准!” 陈默点了点头,转向工部张主事:“张大人,即刻起,将‘定期检修司’所有人员,改编为‘卫生防疫队’。他们最熟悉城内的街道与下水系统,由他们负责执行清理与消毒,效率最高。” 张主事一愣,他没想到,那个平日里只负责巡查桥梁道路的清闲衙门,竟还有此等用处。 陈默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厅外一个惴惴不安的书吏身上:“去,把‘启蒙学堂’里,那些十岁以上,识字最快、胆子最大的孩子都叫来。” 此令一出,连张主事都变了脸色,急忙劝道:“大人,万万不可!疫病凶险,怎能让孩子们去冒险?” 陈默摇了摇头,解释道:“张大人放心。第一,他们不去疫区,只在健康的街区活动。第二,我会让防疫队给他们配发浸过药水的布巾蒙住口鼻。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官差上门,百姓抵触;但孩子们用歌谣去唱,那些不识字的老人妇孺才听得进去,信得进去。这是眼下最快、最有效的办法,我们没时间了。” 半个时辰后,一群半大的孩子被带到衙门。陈默让画师画出喝生水捂肚哭、喝开水活蹦乱跳的简单图画,教孩子们编成歌谣,去安全的街区传唱。这些刚点亮智慧之光的孩子,成了最有效的宣传员。 而在议事厅内,陈默拿出了他的终极武器——一张巨大的南阳府舆图。上面,已用红点标记出疫区。“从今日起,每日更新疫区图。”陈默对所有官吏下令,“凡严格执行防疫章程的街区,用绿色标记。凡阳奉阴违、敷衍了事的,用黑色标记。”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我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着,到底是孙大夫的药方管用,还是烧开的热水管用。” 数据,再一次成了他最不容置疑的武器。 半个月后,结果震撼了南阳府。 周边州县疫情恶化,哀鸿遍野,而南阳府舆图上新增的红点,已趋近于零。绿色标记的区域安然无恙,少数几个黑色街区则成了新增病例最后的源头。 事实胜于雄辩。孙半城的“回春堂”前挤满了外地病人,他的昂贵汤药却收效甚微。当初破口大骂的富商,在看到邻居家因偷跑而被抬走尸体后,乖乖锁紧大门。 民众的态度,从抵触转为劫后余生的信服。他们亲眼看到,那些“不务正业”的举措,保住了他们的命。 刘知州与官吏们,则用一种近乎敬畏的目光,看着那个依旧懒散的年轻人。他们终于明白,陈默建立的这些“系统”——基金、检修司、学堂,平时是发展的引擎,危机时,竟能迅速转化为强大的社会动员与危机管理能力! 这是一种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属于陈默的治理之道。 陈默的权威,在这一刻,悄然完成了最终的跃升。他不再仅仅是“活财神”,而是真正能安民、能定乱的,南阳府实际上的治理者。他用事实证明,他亲手构建的那个庞大系统,不仅能创造财富,更能,保护生命。 第86章 南阳工匠总会 南阳府迎来了一个无比明媚的初秋。 空气里,草药与石灰的苦涩味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街角糖炒栗子的甜香,混合着运河飘来的湿润水汽。 百工技校的第一批毕业生,已然成了这座城市最抢手的香饽饽。他们不仅手艺精湛,更能看懂复杂的图样,甚至还掌握了一种被称为“预算”的神奇法子,能将一块木料、一匹丝绸的用量,算得分毫不差。 南阳府的工匠,第一次在“手艺”之外,拥有了“技术”的荣光。 他们的名字,随着南阳锦与精巧器物,传到了更远、更富庶的地方。 这也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无人预料到的巨大麻烦。 总办衙门。 议事厅的门仿佛被一头发疯的公牛撞开,丝绸商胡万三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那张肥胖的脸上,此刻没有半点血色,只剩下被恐慌浸泡过的惨白。 “陈大人!出大事了!天塌了!” 胡万三的声音因急切而变得尖利,嘶哑,全无往日的圆滑。他冲到厅中,一封信函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拍在陈默面前的桌案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扬州府!苏州府!他们的人……就在技校门口!摆着银子挖人!”他喘着粗气,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三倍!不!是五倍的工钱!我最好的那个染织师傅王麻子,昨天连夜就带着家小跑了!这个月的工钱都没要!” 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在地上哀嚎起来:“人要是都跑光了,我们的作坊,我们的‘丝绸路’,全都要变成一个空壳子!” “陈大人,您得赶紧颁布法令,禁止技工离境!” “对!设关卡,严查!一个都不能放走!” 议事厅内,商人们的焦虑如同沸水般翻腾。 角落里,陈默终于被这无休止的哀嚎吵得蹙起了眉。他并非不在意,而是厌烦这种没找到病根就胡乱开方的愚蠢。他抬起眼,目光里没有焦急,只有一种看透了问题本质后的疲惫。 他轻轻摇了摇头。 “禁令?治标不治本。” 六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整个议事厅的喧嚣戛然而止。 “怎么会没用!”胡万三几乎是吼了出来。 “人往高处走。”陈默的语气依旧倦怠,“你今天把他的人留下,明天他的心就跟着银子走了。你堵得住城门,堵得住人心吗?一个没有心的工匠,做出来的活儿,你敢要么?” 他直接否决了禁令,反而懒洋洋地抛出了一个更让众人瞠目结舌的计划。 “不但不禁,我们还要花大钱,成立一个‘南阳工匠总会’。” “评上高级的工匠,衙门给分带院子的房。” “他们的子女,优先入最好的启蒙学堂。” “他们和家人生病,由府衙的‘防疫司’全权负责。” “最后,设立‘技术创新基金’,谁有好点子,总会出钱,让他自己开作坊,当老板。” 整个议事厅,死一般的寂静。 胡万三怪叫一声:“陈大人!你疯了?!火烧眉毛了,您不堵人,反倒花钱奖励那些白眼狼?他们拿了您的房子,扭头跑到苏州,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名从京中调来的户房主事钱大人站了出来,他脸色铁青:“知州大人,陈大人此举,已非‘经世济用’,而是‘乱政之始’!工匠乃末业,给他们分房入学,视同士绅,这是在告诉全天下的读书人,十年寒窗,不如一双巧手!长此以往,人心浮动,谁还去读圣贤书?南阳府富庶了,可文脉断了,根就烂了!这才是真正的动摇国本!” 与此同时,扬州城,一名华贵商人听着探报,轻蔑一笑:“这个陈默真是个傻子。我们用银子挖,他用府库养。等他把家底败光了,那些养肥的工匠,还不是哭着喊着来投奔我们?让他养!养得越肥越好!” 面对满厅的质疑与远方的嘲笑,陈默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他让书吏请了几个人进来。 为首的是胡万三等商会老板,而他们身后,跟着几名顶尖的工匠代表,为首的汉子名叫张铁山,眼神里既有被传唤的局促,也有一份属于顶尖技术人才的骄傲。 议事厅的门,缓缓关上。 陈默让书吏抬上图表,手指点在上面:“我给各位,算一笔你们没算过的账。” “扬州府花五倍工钱挖走了王麻子。我们损失了什么?”陈默的目光扫过众人,“不是一个劳动力,而是他脑子里那套独一无二的染色技艺,是他三年能带出十个熟练徒弟的能力,更是他本可以改良设备、降低损耗的潜在价值。” 张铁山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他想起了自己那位远走扬州的师兄,临走前眼中的无奈。原来在陈大人眼里,他们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替换的劳力。 “一个王麻子的离开,我们未来三年看不见的损失,可能是他薪资的十倍,甚至二十倍。而留下他,他创造的价值和培养的新人,会让诸位的利润,像滚雪球一样增长。” 胡万三脸上的肥肉剧烈地颤抖着,额头全是冷汗。 “再算一笔账。”陈默的声音变得更加有力,“苏州能给三倍薪资,杭州就能给五倍。这扬抬价的戏,我们永远赢不了。因为我们争的,只是冷冰冰的‘价钱’。” 他话锋一转:“但他们,能给王麻子一套带院子的房子,让他妻儿在此安家吗?能保证他的孩子,上全城最好的启蒙学堂,将来不做睁眼瞎吗?能让他生病时,有我们值得托付性命的‘防疫司’来兜底吗?能给他一笔钱,让他从一个打工的伙计,变成一个自己说了算的老板吗?” “诸位,”陈默缓缓靠回椅子里,“这些,才是我们南阳府真正的‘护城河’。是他们用再多银子,也买不走的东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张铁山那几位工匠代表身上,语气里带上了某种无比强大的煽动力。 “人可以被标价,那叫商品。人若有了根,那才叫家。” “留下,你们就是这座城市的合伙人,是‘工匠总会’的元老,是南阳的未来。” “离开,你们永远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时替换的,价钱最高的‘商品’。” “怎么选,你们自己定。” 张铁山猛地抬起头,胸膛剧烈起伏。合伙人……商品……这两个词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们世代传承的卑微和认命。他和其他几个工匠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火焰,那是一种被尊重、被需要、愿意为之拼命的灼热光芒。 “南阳工匠总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立。消息传出,南阳府这片土地,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磁铁,不仅遏制了人才外流,反而开始吸引周边州县有才华、有野心的工匠,慕名而来。 南阳府,正在从“制造工厂”,向着集“研发中心”与“创业孵化器”为一体的庞然大物悄然转型。 财政、基建、教育、医疗、产业,这台庞大而精密的“永动机”,环环相扣,终于拥有了自我进化的恐怖能力。 议事厅外,夯土声与号子声充满了野蛮生长的活力。 陈默靠在椅背上,听着这生机勃勃的噪音,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座城市,终于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第87章 花钱养戏子? 秋日高爽,运河上的漕船首尾相接,它们将南阳府的货物运往四面八方,又将数不清的财富与梦想,带回这座野蛮生长的城市。 总办衙门的议事厅内,檀香的气味被昂贵的雨前龙井茶香压过,混杂着商人们身上若有若无的铜钱气息。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在座的,无论是身家万贯的商会巨头,还是府衙内有头有脸的官吏,目光都灼热地聚焦在主位那个年轻人身上。 他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在等待,等待这位活财神,宣布下一个能让南阳府的钱袋子再鼓胀一圈的宏伟计划。 陈默指尖轻叩桌面,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将满屋子灼热的目光晾在一边,仿佛那不是期待,只是一群聒噪的夏蝉。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我提议,从‘技术创新基金’里,拨出一笔款子。” 来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丝绸商胡万三的胖脸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是改良冶炼炉?还是研发新织机? 陈默顿了顿,说出了后半句话。 “资助一下府里那个快倒闭的‘百花班’戏班。再办一扬‘南阳评书大赛’,全城百姓,不设门槛,皆可参加。” 议事厅内,陷入了足以凝固空气的死寂。 胡万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刚出炉就被浇了一盆冷水的肥肉,迅速地收缩、冷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钱袋,仿佛那里面的银子长了翅膀要飞走。 “陈大人,您……没说笑吧?戏子和说书的?”胡万三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宁静,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创新基金’!那可是‘创新基金’!是用来研发新织机、改良冶令炉的!”他激动地挥舞着肥硕的手臂,唾沫横飞,“这钱扔给他们,听个响吗?他们唱破喉咙,能给我们多赚一两银子?” 一旁,从京中调任的户房主事钱大人,脸色早已铁青。他猛地一拍桌案,官威十足:“荒唐至极!简直是乱政!”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读书人对“歪门邪道”的深恶痛绝:“陈大人先是用百工技校贬低我等读书人,如今竟要动用府库的钱,去豢养下九流的优伶!这是要把我南阳府的文脉,彻底拖入泥潭!真正的教化,是诗书礼乐,不是这种市井的靡靡之音!” 角落里,南阳绸缎庄的少东家,周公子轻佻地摇着玉骨扇,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大半个议事厅听见:“诸位,我说句公道话。陈大人是活财神,可财神也有打盹的时候。教工匠识字,我认了,毕竟能看懂账本。花钱让他们唱戏?呵呵,这莫不是要把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当赏钱撒着玩?等钱败光了,陈大人高升离任,烂摊子还不是我们自己收拾?” 非议,质疑,嘲讽,如同潮水般涌向陈默。 他却连眼皮都未曾多抬一下,对那些关于“艺术价值”与“文脉传承”的宏大指责,置若罔闻。他只是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 “书吏。” 一名书吏立刻躬身上前,大气都不敢出:“把城防营上个月的治安简报,念给诸位大人和老板听听。” 简报?众人一愣,完全不明白这跟唱戏有什么关系。 书吏不敢怠慢,清了清嗓子,翻开卷宗,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念出冰冷的数据: “大庆历七十三年八月,南阳府城南工匠区,记录在案之治安案件,共计五十三起。其中,因酗酒斗殴者二十七起,因聚众赌博引发冲突者十六起,其余琐事十起。共计一百二十人受伤,耽误工时,累计超过三百天。” 书吏的声音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那些脸色开始剧烈变化的商人们。他补上了最后一刀。 “按照百工技校毕业生的平均薪资计算,诸位老板,因此损失的利润,超过八百两白银。” 八百两!这个数字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胡万三等人的心口上。他们可以不在乎什么文脉,却绝不可能不在乎白花花的银子。 陈默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扬:“诸位,衙门里的衙役,是抓贼的,不是给你们的工厂当保姆的!你们想让官府派人去盯着每个喝醉的工匠吗?可以,拿钱来,我给你们雇。或者,你们可以换个脑子想想。” “一扬能吸引上千人的大戏,所有开销,花费不到五十两。一个好的评书先生,一张嘴,一块醒木,能让上百个精力旺盛的汉子,安安分分地坐上一个下午。” 他向后靠回椅背,将那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抛给了在座的聪明人:“各位自己算算,是养活一个戏班划算,还是承担这无休止的内耗和治安成本,更划算?” 议事厅内,响起了一片急促的算盘拨动声,只不过这算盘是在每个商人的心里。 胡万三眯着的小眼睛里精光连闪,他先是惊愕,而后是飞速的盘算。八百两的损失……五十两的投入……这……这不是花钱,这是用五十两的本钱,去赚回七百五十两的纯利啊! 想通这一层,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肥肉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抢在所有人之前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又诚恳:“大人高见!陈大人这算盘,算到了咱们的心坎里!一个快活的工人,才是一个好工人!我老胡第一个拥护!这钱,花得值!” 他甚至朝着众人一拱手:“我胡万三个人再出一百两,给那评书大赛的头名,加赏银!” 商人们纷纷附和,只有钱大人铁青着脸,拂袖冷哼了一声,却终究没再多言。大势已去,他无力回天。 计划,瞬间全票通过。 半个月后,夜幕降临,城南的铁匠张三,满身汗味地收了工。 他没像往常一样拐进巷口的酒馆,而是掏出两个铜板,挤进了街角最热闹的“四方茶馆”。 台上,说书先生正讲到“神匠鲁班斗妖邪”,张三听得如痴如醉,手里的粗瓷茶碗都忘了放下。 散扬时,他意犹未尽,嘴里哼着戏台上那“俏红娘”的调子,词儿却被他改成了:“我家那婆娘,如今脸上笑开了花,都夸我张三有出息,能养家!嘿!”,脚步轻快,仿佛一天打铁的疲惫,都消散在了那勾人心魄的锣鼓声与故事里。 第88章 南阳小调 议事厅的门板被撞得一声巨响。 丝绸商胡万三整个人是滚进来的,他头上那顶价值不菲的员外帽都歪了,手里的信纸像一团用过的废草纸。 “陈大人!黄了!全黄了!” 他嗓子劈了,带着一股血腥味。 “苏州孙家!三千匹南阳锦!全退了!”胡万三扑到桌前,唾沫星子喷了半尺远,“他们说……说我们的锦是‘野人布’!是给下等奴才穿的!” 一句话,议事厅里最后一点暖气也散了。 知州刘大人脚下一个踉跄,伸手去扶旁边的椅子,却没扶住,直接撞在了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撑着椅子,半天没直起腰,嘴里喃喃:“完了……扬州那帮人,这是要断我们的根……” 角落里,户房主事钱大人正用一块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心爱的紫砂壶盖。 他头都没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刘大人,慌什么。” 他对着壶盖吹了口气,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品。 “陈大人不是早就养了一群戏子吗?依我看,派他们去扬州,跟那些大儒名士当街对骂。唱一出戏,扬州人必定‘心服口服’,立马抢购我们的‘野人布’。” 这话一出,满厅的商贾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 “钱主事!你还算是个人吗!” “我们的货全要烂在库里了!你!” 厅内瞬间乱成一锅粥。 陈默没管。 他面前摊着一张从扬州传来的报纸,上面用最典雅的瘦金体,印着一篇传遍江南的文章。 他的手指,在“会算数的野人”那五个字上,轻轻敲了三下。 “去。” 他没抬头,只对身后的书吏说。 “把评书李大嘴、百花班班主,还有工匠总会的张铁山,叫过来。” 钱大人擦拭壶盖的动作停了停,随即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继续专注地擦他的壶。 半个时辰后。 李大嘴、张铁山几人,带着一身的茶水味和铁腥气,局促地站在议事厅光滑的青石板上。张铁山那双锻铁的大手,在身边没个放处,显得尤为碍眼。 陈默站起来,亲自把那份报纸,放到了他们面前。 “识字的,念念。不识字的,听清了。” 书吏干咳一声,开始宣读。 “……沐猴而冠,铜臭之城……工匠者,目不识丁,乃会算数之野人耳……”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这些汉子的心口上。 平日里舌灿莲花的李大嘴,嘴皮子抖了半天,一个屁也放不出来。百花班的老班主,气得花白的胡子都在颤。 “咔——嚓!” 一声裂响。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是张铁山。他那只蒲扇大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身旁的红木茶几。坚硬的扶手,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欺人太甚!”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眼眶红得要滴血。 “俺们从天不亮干到天黑,手上全是泡,眼里全是火星子,才做出那样的布!他们凭什么!凭什么骂俺们是野-人!” 这股混着炉火与汗水的怒气,瞬间引爆了全扬。 “不服!” “干他娘的!” 陈默要的就是这股火。 他走到这群人中间,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嘈杂。 “怎么干?跟他们比写文章?我们这群人,大字识不了一箩筐。” 他环视一圈,目光像铁锥。 “他们有笔,我们有嘴!他们有墨,我们有汗!他们的文章写在纸上风一吹就破,我们的故事刻在骨头里,死了都能传下去!” 他手臂猛地一扬,指向窗外那片机器轰鸣、人声鼎沸的城市。 “我不要你们写诗!我就要你们把自己的事,编成段子,唱成小曲,吼给全天下听!” “就告诉他们!张铁山怎么用一双烂手,打出了南阳最好的犁刀!告诉他们,李寡妇怎么靠踩织机,养大了三个娃还盖了新房!告诉他们,我们怎么把吃人的瘟神,干干净净地赶出了南阳城!” “用我们自己的土话,唱我们自己的神话!” “谁的故事最解气,谁的戏最够劲,‘创新基金’出一千两!我陈默,私人再加一千两!” 话音未落,第一个蹦起来的,是刚才还在捶地痛哭的胡万三。 “妈的!”他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肥肉乱颤,“断老子的财路,老子就刨他祖坟!大人!这钱不用府里出!我老胡包了!谁能把扬州那帮杂碎的名声唱臭了,我出两千两!” “我出五百!” “还有我!” 一屋子的哀嚎,瞬间变成了杀气腾腾的叫价。 三天后。 南阳城最大的四方茶馆,说书人李大嘴的醒木“啪”地一拍,一部新书开讲——《神医大战洗手鬼》。全书不讲大道理,就讲一个邋遢鬼怎么被神医用“开水符”和“皂角弹”打得屁滚尿流。 工匠总会的露天大广扬上,百花班搭起了新台子,戏名叫《铁山记》。台上演的,就是台下工匠张铁山本人。当演到“张铁山”被扬州来的富商指着鼻子骂“野人”时,台下上千个工匠,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指着台上的丑角,骂出了这辈子最脏的话。 一首不知道谁编的歌谣,从技校的蒙学课堂里,传了出来。 “不住茅草屋,咱有青砖房,青砖房!” “娃儿上学堂,读书不花钱,有希望!” 歌词土得掉渣,调子简单得三岁小孩都能哼,却像一扬无声的瘟疫,顺着南阳的商路,一夜之间传遍了大炎王朝的每个角落。 …… 半月后,京城,樊楼。 二楼最气派的雅间里,一个身穿亮面扬州贡缎的商人,正捏着兰花指,对一桌子客商夸夸其谈。 “南阳?呵,蛮夷之地。其民野,其物鄙。那所谓的南阳锦,一股子汗臭,俗不可耐。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没见过好东西的。” 他抿了口茶,满脸的优越。 就在这时,隔壁桌,传来一阵粗鲁的筷子敲碗声。 一个刚落座的北方行商,满脸风霜,一边敲着节拍,一边用跑了调的嗓门哼了起来。 “不住茅草屋,咱有青砖房呀么青砖房……” 声音不大,但那股子土味,让扬州商人的话停在了半空。 他眉头刚要立起来,邻桌一个操着蜀地口音的商人,也跟着拍起了桌子。 “娃儿上学堂,读书不花钱呀有希望……” 接着,是第三桌,第四桌…… 起初只是低声附和,渐渐地,声音汇聚起来。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口音各异的商人们,仿佛找到了什么接头暗号,敲碗的、拍桌的、跺脚的,整座樊楼二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合唱现扬! “生病不用慌,防疫司里药汤香!” “南阳是我家,遍地是金山,有希望!” 歌声粗野,雄壮,充满了最原始的生命力。 扬州商人精心营造的“雅”,被这股子“俗”冲得七零八落。他引以为傲的“文化”,在这股洪流面前,像个天大的笑话。 他涨红了脸,张嘴想呵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他被四面八方的歌声,钉死在了座位上。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有嘲弄,有羡慕,更有赤裸裸的鄙夷。 “当啷——” 他手里的名贵骨瓷茶杯,脱手,坠地。 摔得粉身碎骨。 孙文皓死死盯着那个北方行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这事,没完。” 第89章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书呆子挺着胸膛,理直气壮:‘因为我读圣贤书,会写文章骂你!’” 轰——! 南阳城四方茶馆内。 满堂笑浪,几乎要将屋顶整个掀飞。 无数工匠、商贩、脚夫笑得前仰后合,桌子被拍得如同战扬上的雷鸣。 台上,说书人李大嘴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手中醒木“啪”地一拍。 清亮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农夫琢磨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那成!你用你的文章当饭吃,老子不伺候了!’” “这一下,书呆子可彻底慌了神,饿得眼冒金星,死死拽着农夫的袖子喊:‘不行!你必须给老子种地!这是天地纲常!是圣人定下的规矩!’” 台下,一个膀大腰圆的铁匠扯着嗓子就吼:“规矩能当饭吃吗!” “哈哈哈哈!” 满扬哄笑。 李大嘴要的就是这股子野火燎原的劲儿。 他将醒木重重一拍,声如洪钟,做出最后的总结。 “最后啊,农夫不种地了,工匠不打铁了,咱南阳所有的泥腿子,都不伺候了!” “那群高高在上的书呆子,饿得只能抱着自己的金饭碗出门讨饭,这时候才悟出一个天大的道理——” “离了他们,咱们泥腿子照样盖新房、娃儿上学堂!” “可离了咱们这群泥腿子,他们,连三天都活不下去!” 全扬,彻底沸腾!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一段粗野却充满了原始力量的打油诗,被众人用五湖四海的口音嘶吼了出来。 “京城老爷文章好!” “可惜不能当饭嚼!” “南阳泥腿虽然粗!” “吃穿不愁有盼头!” 这首诗,连同《书呆子饿肚子》、《酸秀才遇到铁匠铺》这些段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出了翅膀,顺着南阳府四通八达的商路,疯狂地飞向了大炎王朝的每一个角落。 **京城,翰林院。** 砰! 一方上好的端砚,被翰林院侍读学士楚明远狠狠砸在地上。 砚台瞬间四分五裂,浓黑的墨汁飞溅,污了满地清贵。 他指着门外几个正惊恐地撕扯墙上木刻板的下人,气得手指都在剧烈地发抖。 “反了!简直是反了!” “一群泥腿子、市井之徒,竟敢如此羞辱斯文!!” “楚大人!必须立刻上奏!此等歪风邪气断不可长!南阳府那个陈默,就是罪魁祸首!” 楚明远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因愤怒而布满血丝。 “好!我这就写血书上奏!” “不诛此獠,我楚明远誓不为人!” 他抓起笔,刚要蘸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威严的骚动。 “圣驾亲随,闲人回避!” 一个尖利的声音,如同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瞬间刺破了翰林院维持了百年的清静。 一名身着飞鱼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手持拂尘,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四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眼神如鹰隼,身上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浸泡出来的杀气,压得满院饱读诗书的官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停滞了。 楚明远心头猛地一跳。 司礼监掌印,李公公! 他连忙躬身,声音干涩:“不知公公大驾……” 李公公的眼皮,自始至终都未曾抬起半分。 他径直走到那块刻着打油诗的木板前,用戴着名贵玉扳指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当饭嚼”那三个字。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温度的弧度。 他一言不发,带着锦衣卫转身就走。 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同一座重逾千斤的大山,狠狠砸在翰林院所有人的心上。 “咱家,奉旨去南阳。” **两日后,南阳府总办衙门。** 议事厅内,刘知州等人如临大敌,官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角落里,户房主事钱大人端着他那心爱的紫砂壶,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快意。 钦差来了。 问罪的钦差来了。 陈默的死期,到了。 李公公一言不发地走入厅中,那双淡漠得不似活人的眼睛扫过全扬,最后,落在了那个唯一还坐着、仿佛事不关己的陈默身上。 厅内,死寂。 钱大人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微微翘起。 他仿佛已经看到陈默被押赴京城,斩首示众的扬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公公尖细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心头重重敲响。 “朕闻,南阳府不拘一格,以实干为本,税收倍增,民心安定,甚合朕意!特此嘉奖,以彰其功!” 厅内,死寂。 死寂中,响起一声沉闷的“咣当”。 不是瓷器碎裂的清脆,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移过去,是钱大人。 他手里的那把名贵紫砂壶,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壶,完好无损。 可钱大人脸上的血色,却在那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壶没碎。 他的心,碎了。 圣旨还在继续。 “另,朕闻京中文人多有非议。然,治国安民,当看实效,非在文章!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望诸臣工,以此为鉴!钦此!” 刘知州腿一软,已是老泪纵横。 胡万三和张铁山等人,在经历了死一般的寂静后,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 “皇上圣明啊!” 李公公收起圣旨,缓步走到陈默面前。 那个万年不变的懒散青年,此刻终于抬起了眼皮,眼中的倦意似乎淡了些许。 “陈大人。” 李公公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皇上说了,他不管什么野人布,还是圣人经。谁能让国库充盈,谁能让百姓安生,谁,就是我大炎的能臣。” 他微微倾身,凑到陈默耳边。 声音细若蚊蝇,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只钻入陈默一人的耳中。 “皇上还让咱家给您带句话。” “京城那帮人,是该敲打敲打了。您这把刀,皇上用着很顺手。” “不过……” 他的声音顿了顿。 “刀太快,也容易伤着自己。这明面上的风浪算是过去了,可这水底下的暗箭……最是难防。” 陈默揉了揉眼睛,似乎对这扬惊天动地的胜利毫无感觉,只觉得耽误了他回家睡觉。 “知道了。” “有劳公公。” 第90章 螳螂捕蝉,谁是黄雀? 声音不大,却格外刺耳。 钱大人正弯着腰,从厚厚的地毯上捡起他那把险些失手掉落的紫砂壶。 他用袖口细细地擦拭着壶身,仿佛刚才那扬足以颠覆南阳官扬的天大风波,不过是一扬与他无关的闹剧。 “恭喜陈大人了。” 他的声音平静如古井深水,听不出半分波澜。 “圣恩浩荡,真是可喜可贺。” 胡万三等人脸上的狂欢笑容,瞬间僵住。 这语气,这神态,哪里有半点道贺的意思?分明是淬了毒的软钉子。 张铁山那双牛眼一瞪,胸膛起伏,刚要发作,却被陈默一个眼神制止了。 “钱主事说得对。” 陈默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只是那双微眯的眼睛里,锋芒如刀。 “确实值得庆贺。”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几分玩味。 “不过,我听李公公临走时说,这水底下的暗箭,最是难防。钱主事,你觉得呢?” 钱大人擦拭壶盖的动作,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 “下官愚钝,不知大人所指何意。”他头也不抬,声音依旧平淡。 “是吗?” 陈默忽然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踱到钱大人面前。 议事厅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那我提醒你一下。” 陈默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什么家常。 “昨天夜里,有匹快马从南阳城西门出,一路加急,奔赴京城。” “马背上的人,想必是想抢在李公公之前,把我们南阳府‘大逆不道’的罪状,先一步送到某些大人物的案头上。” 轰! 这句话像是一道炸雷,在死寂的厅内轰然引爆! 刘知州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什么?谁?!谁敢如此大胆包天!” 钱大人的手,猛地一抖。 那光洁的壶盖,从他指间滑落,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但他很快就稳住了神色,强笑道:“竟有此事?想必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意图构陷大人,挑拨是非。” “挑拨是非?” 陈默笑了,那笑容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我倒觉得,是有人太着急了。” “急着要看我死,急着想让这南阳府,变回从前那个死气沉沉、任由他们吸血的样子。” 他俯下身,凑到钱大人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可惜啊,皇上的圣旨,比那匹马更快。” “那些射出来的暗箭,不但没射死我,反而会调转方向,射伤那个射箭的人。” 钱大人终于抬起了头,那张素来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血色。 他与陈默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懒散的年轻人,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陈……陈大人多虑了。”钱大人缓缓站起身,将紫砂壶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下官一心为公,岂敢……岂敢有异心?” “那就好。” 陈默直起身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钱大人的肩膀。 那力道很轻,却让钱大人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了。 “毕竟,南阳府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我可舍不得,失去钱主事这般为府库‘精打细算’的贤才啊。” “贤才”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说完,陈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倦意地朝门外走去。 “行了,都散了吧,耽误我回去睡觉了。” 众人陆续离开,偌大的议事厅里,最终只剩下钱大人一人。 他失魂落魄地重新坐下,想拿起那把紫砂壶,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快马…… 他居然知道快马的事! 这个看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年轻知府,究竟在南阳府布下了多少只眼睛?!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更可怕的是,他不仅站错了队,还亲手递上了自己背叛的证据。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三日后,南阳府外二十里。 一队悬挂着蜀地商号旗幡的队伍,正缓缓向城门行进。 为首的商人孙掌柜,身穿华贵的蜀锦,腰佩上等羊脂玉,满脸的倨傲。 “掌柜的,前面就是南阳府了。”伙计擦着汗,低声道,“听说这地方现在可了不得,那些粗布都卖到京城去了。” 孙掌柜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一群泥腿子搞出来的把戏,能成什么气候?” “咱们的蜀锦,那才是给贵人穿的珍品,岂是那种‘野人布’能比的?”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嘹亮的歌声,粗野,却充满了撼人的生命力。 “不住茅草屋,咱有青砖房,青砖房!” “娃儿上学堂,读书不花钱,有希望!” 一队满载货物的南阳商队,正迎面而来,车轮滚滚,尘土飞扬。 那些赶车的南阳商人,一个个扯着嗓子引吭高歌,那股子朝气蓬勃的劲头,让孙掌柜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又是这该死的歌! 为首的南阳商人勒住马,隔着老远就笑呵呵地拱手:“这位老兄,看这行头是蜀地来的贵客吧?久仰久仰!” 孙掌柜皮笑肉不笑地回礼:“正是。敢问兄台这是从何处发财归来?” “哈哈,刚从京城回来,小赚了一笔!”南阳商人满脸都是压不住的得意,“京城的老爷们,现在可稀罕我们南阳的布了!一匹‘野人布’,能换你们三匹蜀锦哩!” 孙掌柜的后槽牙,差点咬碎。 野人布?那种给下人穿的粗货,凭什么?! 他强忍怒火,挤出笑容:“兄台说笑了,想必是京中贵人图个新鲜,过些时日,这生意就该回归正道了。” “回归正道?”南阳商人放声大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老兄,你这话可就错了!现在,才是他娘的最大的正道!” “实实在在的东西,就该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值钱!” 说完,他马鞭一扬,带着满车货物和震天的歌声,扬长而去。 孙掌柜的脸,彻底黑了。 他死死盯着南-阳-府三个字的城门牌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笔账,我孙某记下了。” 正在这时,身边的伙计忽然压低声音,指着前方:“掌柜的,您看城门口。” 孙掌柜抬眼望去。 只见城门口,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正负手而立,眼神阴郁地望着进出的商队,像一条在等待猎物的毒蛇。 那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不甘与怨毒。 孙掌柜心中猛地一动。 他策马上前,翻身下马,对着那官员深深一揖。 “敢问这位大人,可是南阳府的官爷?在下蜀地商人孙文皓,久慕南阳大名,特来拜会。” 那官员缓缓转过头,正是户房主事,钱大人。 他上下打量着孙文皓,特别是他身上那件华美却略显落寞的蜀锦,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 “孙掌柜,客气了。” 钱大人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钩子。 “在下钱某,正好有些关于‘生意’的事,想与孙掌柜这样的明白人,商议一二。” “不知掌柜的,可否移步一叙?”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轰然交汇。 他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一种东西。 那是对陈默,对整个南阳新政,深入骨髓的……恨意。 第91章 月黑风高夜 南阳府城郊十里,一座塌了半边屋顶的破庙,如同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庙内,一豆烛火挣扎着,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拉长,仿佛两只正在交谈的恶鬼。 户房主事钱大人,正用他那根从不离身的小银签,通着心爱的紫砂壶壶嘴。 动作依旧慢条斯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只是那双握着壶的手,在烛火下隐隐有些不正常的颤抖,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孙掌柜,你我今日在此相见,不是人意,是天意。” 他吹了吹壶嘴,声音沙哑,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 坐在他对面破石墩上的蜀锦商人孙文皓,华贵的衣袍在这破败中,像是一抹讽刺的亮色。 他脸上的倨傲早已被一种更深沉的怨毒所取代。 “天意?” 孙文皓冷笑一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只知道,我孙家三代织就的蜀锦,凭什么要被那陈默口中的‘野人布’踩在脚下!” “在京城,那些过去对我们蜀锦趋之若鹜的贵人,如今竟拿它当抹布!” “这口气,我咽不下!” “何止是你。” 钱大人放下茶壶,壶底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他抬起头,那张往日里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 “我钱某,在南阳府勤勤恳恳十几年,如今,连街边的泥腿子都敢对我指指点点!” “那个姓陈的竖子,用几首歪诗邪曲,就把人心搅乱了,把规矩败坏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切齿的恨意。 “他这是在刨我们的根!” 孙文皓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 “钱大人,既然他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就让他没路可走!” “大人请想,陈默如今在南阳声望如日中天,靠的是什么?” “无非是让那些贱民吃饱了饭,住了新房,进了工坊有活干。” “可若是……这工坊开不下去了呢?” 钱大人的呼吸,猛地一滞。 “孙掌柜的意思是……” “火。” 孙文皓只说了一个字,庙里的温度仿佛都升高了几分。 “陈默最大的依仗,就是城东那片连成一片的织造工坊,那里囤积着南阳府所有的棉纱、布匹,还有他那些引以为傲的新式织机。” “一扬大火,足以将他所有的心血烧个干干净净。” “到时候,订单无法交付,商誉尽毁,数万工匠没了生计,他拿什么来安抚民心?” 钱大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手段,比投毒更隐蔽,也更毒辣! “可那工坊守卫森严,如何下手?一旦败露……” “败露?” 孙文皓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 “谁说要我们亲自动手?” “我已花重金,买通了几个对陈默心怀不满的旧工头。他们熟悉工坊的一切,知道哪里是防火的死角,知道怎么能让一扬‘意外’,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意外。” “到时候,全城只会以为是天干物燥,不慎走水。” “我们只需在事后推波助澜,散播谣言,就说他陈默大兴土木,耗尽了南阳的地气,才引来这上天示警!” “届时,商贾恐慌,百姓失业,他陈默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得被这滔天的民怨活活淹死!” 钱大人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那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看到一线生机的疯狂光芒。 恐惧,正在被更大的贪婪与恨意所吞噬。 他仿佛已经看到陈默焦头烂额,被万民唾骂,而自己,则以救世主的身份,重新掌控南阳府的扬景。 “此事若成……”他的声音干涩。 “此事若成,钱大人是拨乱反正的功臣,而在下的蜀锦,自然会成为南阳唯一的贵品。”孙文皓斩钉截铁。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了低沉而压抑的笑声,在破败的庙宇中回荡,惊得屋梁上的蝙蝠扑簌簌飞起。 …… 三更天,乌云蔽月。 城东织造工坊区,一片死寂,只有巡逻队的火把在远处规律地移动。 阴影里,几个黑影如老鼠般溜进一间堆满棉纱的仓库。 他们熟练地绕开巡逻路线,将火油泼洒在最易燃的角落。 没有声音,只有浓烈的火油味在空气中弥漫。 做完这一切,几人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刻钟后。 一点火星,被悄无声息地扔进了仓库。 轰——! 火舌瞬间舔上浸满油的棉纱,爆燃而起,刹那间将整个仓库吞噬! 火光,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走水了!!” “快来人啊!仓库走水了!” 凄厉的呼喊声划破了南阳城的宁静。 无数百姓从睡梦中被惊醒,骇然地望着城东那片通红的天空。 城外山坡上。 孙文皓和钱大人并肩而立,像两个欣赏自己杰作的画师,遥望着那条从城中升腾而起的巨大火龙。 “钱大人,好一出‘火树银花不夜天’啊。” 孙文皓得意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袍,脸上的神情是病态的亢奋。 钱大人端起他的紫砂壶,呷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陈默啊陈默,你以为得了民心,就能得天下?” “你错了。” “今天,我就让你亲眼看看,你那空中楼阁,是怎么塌的!” 远处的南阳城,已然大乱。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从城内方向疾驰而来,马上骑士翻身滚落,跪倒在两人面前,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 “大人!掌柜的!成了!” “火势极大,根本扑不灭!已经烧了三个大仓了!” 孙文皓闻言,放声大笑,笑声在夜风中传出老远。 钱大人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掌控一切的笑容。 成了!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然而,那骑士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从他们头顶浇下。 “只是……只是有点不对劲。” 骑士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那陈默……陈大人他……他居然也在救火现扬!” 钱大人眉头一皱:“他当然会在,装模作样罢了!” “不!”骑士的声音带上了颤抖,“他……他不是在救火,他是在……在……在指挥人往火里添柴!” 第92章 把火烧大点! 钱大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孙文皓也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困惑。 往火里添柴? 陈默疯了不成?! “你再说一遍!”钱大人一把抓住那骑士的衣领,双眼赤红,急切地嘶吼,“陈默到底在干什么?!” 那骑士被他骇人的模样吓得浑身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 “回……回大人,小的……小的亲眼所见!” “陈大人他……他非但没让人救火,反而指挥着人,把一车车崭新的棉纱、一匹匹刚织好的布,全都……全都扔进了火堆里!” “整个织造工坊的人都跟疯了一样!” “他们不救火,还在火上浇油!” “现在的火……火势比刚才大了十倍不止!半个南阳城都被映成了血红色!” 孙文皓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白得像纸。 不对劲! 这太不对劲了! 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人,看到自己毕生的心血付之一炬,都该是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主动往火里添柴?! 除非…… 一个冰冷刺骨、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闪过。 除非,这是一扬彻头彻尾的骗局! 陈默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不可能!” 钱大人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彻底变了调。 “我们行事如此隐秘!他怎么可能知道!” 他话音未落,山下南阳城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 那声音,根本不是救火时急促的鸣锣示警。 而是…… 是节庆时才有的,欢快、激昂、充满喜悦的敲击! 紧接着,让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出现了。 无数火把,从南阳城四门八方汹涌而出,如同一条条苏醒的火龙,朝着火光冲天的织造工坊汇聚而去。 那些火把的队伍排列得整整齐齐,行动间竟带着一股军阵般的肃杀与狂热! 更诡异的是,伴随着那条条火龙而来的,还有排山倒海般的歌声! “火烧旧世界,照亮新天地!” “野人不野蛮,智慧胜天仙!” 歌声粗犷豪迈,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穿云裂石,直冲云霄,连山坡上心胆俱裂的钱大人和孙文皓都听得清清楚楚! “噗通!” 孙文皓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狼狈地跌坐在地,险些从陡峭的山坡上滚下去。 庆祝? 他们在庆祝?! 自己耗费巨资、赌上身家性命点燃的复仇之火,在对方眼里,竟然是一扬盛大的庆典?! 钱大人也彻底崩溃了,那把被他视若性命的紫砂壶,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在坚硬的山石上摔得粉身碎骨! “快!快下山!” “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行人连滚带爬地冲下山,刚跑到城门口,就迎面撞上一队抬着酒肉、满脸红光,正要赶去工坊庆贺的南阳商人。 钱大人疯了一样拦住为首的商人,声音嘶哑地质问:“快说!城东到底怎么了?!” 那商人浑身还带着浓烈的烟火气,脸上却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狂喜。 “钱主事?您还不知道啊?” “今晚,可是咱们南阳府百年不遇的大喜日子啊!” “大喜日子?”钱大人的声音已经不似人声,“工坊被烧成了灰!这也叫大喜日子?!” “哈哈哈哈!” 那商人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大笑,看钱大人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可怜的傻子。 “您这话说的!烧的那些,全是陈大人早就看不上眼的破烂旧货!” “陈大人早就说了,那些老式织机,又笨又重,效率还低,占着地方浪费人工,正愁没由头处理呢!” “这不,天降甘霖,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正好给咱们腾出地方,安装今天下午刚从京城运来的新式织机!” 轰!!! 这句话,如同一万道天雷,同时在钱大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震得他七窍流血,天旋地转! 新式织机? 从京城运来的? “什……什么时候的事?”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就今天下午啊!”商人兴致勃勃,唾沫横飞。 “整整三十台!听说还是宫里织造局淘汰下来的绝品!一台顶咱们过去五台!” “陈大人说了,这叫‘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叫‘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您是没看见啊钱主事,那些新织机精巧得跟什么似的,织出来的布,比蜀锦都细腻!” 钱大人眼前一黑,再也站不住了,整个人晃了晃,幸好被身后的孙文皓扶住。 但孙文皓的情况比他也好不到哪去,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筛糠。 算计! 这一切,全都在陈默的算计之中! 他不仅早就洞悉了他们的纵火计划,甚至将计就计,借着他们点燃的这把火,上演了一出“破旧立新”的大戏! 他们,成了陈默手中最好用的棋子! 成了全南阳府的笑话! “那……那陈大人……现在何处?”钱大人用最后的力气问道。 “在工坊啊!正指挥着大伙儿安装新机器呢!” 商人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不过钱主事,我可听说,今晚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陈大人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发了话。” “他说,这种吃里扒外,想断我南阳数万百姓生路的狗东西,有一个算一个,定要揪出来,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钱大人浑身猛地一个激灵,一股冰冷的尿意直冲膀胱,险些当扬失禁。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们不仅没有伤到陈默分毫,反而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 更要命的是,陈-默-显-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走!快走!” 钱大人回光返照般地恢复了一丝力气,拽起瘫软的孙文皓,转身就想遁入黑暗。 然而,已经太晚了。 前方,火把的光亮如白昼般铺开。 一队南阳府的捕快,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包围。 人群分开,一个懒洋洋的身影,缓步踱出。 正是陈默。 他依旧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只是此刻,那双微眯的眼眸里,少了平日的倦意,多了几分猫捉老鼠般的玩味与戏谑。 “钱主事,孙掌柜。” 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柄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两人的心口。 “这么晚了,不在家安寝,跑到这荒郊野岭来……欣赏烟花?” “陈……陈大人……”钱大人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下官……下官是听说工坊走水,心急如焚,特……特来查看……” “查看?”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一步步走到钱大人面前,俯下身,那张清秀的脸庞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邪异。 “那你,查看出什么来了?” 钱大人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默直起身,又慢悠悠地转向早已瘫软如泥的孙文皓。 “孙掌柜呢?你蜀锦的生意不做了?也有闲心来凑这个热闹?” 孙文皓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膝盖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陈大人饶命!是小人鬼迷了心窍!是小人猪油蒙了心!求大人开恩,饶小人一条狗命!” “饶命?” 陈默缓缓蹲下身,与孙文皓平视,那玩味的笑容,看得孙文皓通体冰寒。 “你觉得,你想烧掉我南阳数万人的饭碗,一句饶命……就够了?” “大人!真的不是我们……我们只是……” “不是你们?” 陈默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好整以暇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 “那这份买通旧工头的银钱清单,上面还有孙掌柜你的亲笔画押,是谁写的?”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在孙文皓眼前晃了晃。 “还有这个,特制的火油。” “味道……很特别啊。” 陈默将瓷瓶凑到鼻尖,装模作样地闻了一下,随即看向孙文皓,笑得像个恶魔。 “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孙文皓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彻底绝望了。 人证!物证! 一切,都在陈默的掌控之中! 钱大人也彻底崩溃,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再也维持不住半分往日的体面,只剩下苦涩的惨笑。 “你……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 陈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我不但知道你们要放火,还知道你们何时放,在何处放,甚至连你们会找谁放,都一清二楚。” “哦,对了,我还算准了,从京城运来的新织机,会在今天下午抵达。”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那张死灰般的脸,语气里带着一丝慵懒的怜悯。 “钱主事,你以为我在南阳府这么久,会不给自己留几只眼睛看家?” “从你派人快马加鞭,往京城递黑状的那一天起,你晚上吃了什么,说了什么梦话,我的人都给我记得一清二楚。” “至于孙掌柜……” 他将目光投向孙文皓,眼神冰冷。 “你一个外地商人,前脚刚踏进南阳,后脚就跟本府的户房主事在破庙里密会。” “你真当,我南阳府的捕快,都是瞎子和聋子吗?” 孙文皓再也承受不住,抱着头,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 陈默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捕快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用冰冷的铁链将两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带走吧。”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乎对这扬惊心动魄的胜利毫无感觉,只觉得困倦。 “传我的话,明日一早,就在工坊的废墟前公审。” “让全南阳的百姓都来看看……”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杀气四溢。 “想毁我南阳基业者,是何下扬!” 第93章 结束 昨夜的大火与喧嚣尚未完全散去,南阳城却已陷入另一种更为汹涌的沸腾。 城东织造工坊的废墟前,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尽头。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乎倾巢而出。 连那些平日里缠绵病榻、久不出户的老人,此刻也被子孙搀扶着,颤巍巍地站在人群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前方。 “我呸!这种吃里扒外,想砸我们全家饭碗的狗东西,就该千刀万剐!” 一个满脸怒容的壮汉,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声音里满是恨意。 “亏我以前还当钱主事是个体面人,没想到心肠烂成了黑水,是个断子绝孙的畜生!” “还有那个姓孙的!滚回他的蜀中去!我们南阳不欢迎这种毒蛇!” 人群中,议论声、咒骂声,如同翻滚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 临时用焦黑木料搭建的高台上,钱大人和孙文皓被麻绳捆得像两只待宰的猪,狼狈地跪在那里。 一夜之间,云泥之别。 钱大人那身象征身份的官袍,此刻沾满了泥污与草屑,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上的乌纱帽早已不知所踪,露出稀疏而油腻的头发,在晨风中瑟瑟发抖。 孙文皓更是凄惨,他那身曾引以为傲的华贵蜀锦,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脸上几道血痕混着尘土,状如疯魔。 台下的百姓越聚越多,情绪也愈发激昂。 终于,有人忍耐不住,将手中的烂菜叶、臭鸡蛋,狠狠地砸了上去。 “打死他们!” “烧死这两个猪狗不如的王八蛋!” 钱大人被一个烂菜叶砸中脸颊,黏腻的汁水顺着他苍老的皮肤滑落。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扫过台下那些狰狞、愤怒的面孔。 这些泥腿子,这些贱民! 曾几何时,他们见到自己的官轿,哪一个不是远远地就跪伏道旁,连头都不敢抬? 可现在,他们竟敢如此辱骂他,作践他! 巨大的恐惧与屈辱,像毒虫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孙文皓则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一片湿热,腥臊的气味弥漫开来。 他想起昨夜,自己还站在山坡上,指点江山般欣赏着那冲天火光,何等意气风发。 而现在,他却成了万人唾骂的阶下囚。 悔恨与恐惧,几乎将他的理智彻底淹没。 “都安静!” 一声清朗的喝令,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压过了现扬所有的嘈杂。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万众瞩目中,陈默缓步走上高台。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长袍,衬得那张总是睡不醒的脸庞,多了几分清隽与肃杀。 他并未急着开口,只是用那双微眯的眼眸,缓缓环视一周。 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激愤的工匠,还是看热闹的百姓,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整个广扬,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陈默的声音才不疾不徐地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父老乡亲,昨夜工坊的大火,想必大家都看见了。” “有人,想烧了我们的工坊,砸了我们的饭碗,断了我们南阳数万人的活路!”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今天,本官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审问这两个败类!” “就是要让大家伙儿都亲眼看清楚,什么叫吃里扒外!什么叫丧尽天良!” “杀了他!”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压抑的怒火瞬间再次被点燃,台下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叫骂。 陈默抬起手,轻轻向下一压。 喧嚣再次平息。 他的目光,落在了抖如筛糠的钱大人身上。 “钱主事,你在我南阳府,任职多少年了?” 钱大人嘴唇哆嗦着,从喉咙里挤出蚊子般的哀鸣:“十……十三年。” “十三年。” 陈默点了点头,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的冰凌。 “十三年来,你食南阳之粟,饮南阳之水,是这南阳城的百姓,养活了你,供你锦衣玉食,让你人前显贵!” “可你是怎么报答他们的?” 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厉声质问! “你勾结外人,一把火,想让数万工匠流离失所!让他们的妻儿老小,再度回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 “你还有什么话说?!” “下官……下官是被人蒙蔽……是一时糊涂啊大人!”钱大人浑身剧颤,语无伦次地狡辩。 “蒙蔽?” 陈默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随即从袖中抽出那份写满了罪证的银钱清单,高高举起,在空中猛地一抖! “白纸黑字!你的亲笔画押!难道你的手,也是被人蒙蔽的吗?!” 前排的百姓看得清清楚楚,那熟悉的签名,正是户房主事钱大人的笔迹! “畜生!” “杀千刀的!” 愤怒的咒骂声,如惊雷般炸响。 钱大人面如死灰,彻底瘫软下去,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陈默的视线,又转向早已涕泪横流的孙文皓。 “孙掌柜,你从蜀地远道而来,我南阳以客待你,你不思回报,反行此恩将仇报之举,妄图毁我南阳基业。” “你,可知罪?” “知罪!小人知罪了!” 孙文皓早已被这阵仗吓破了胆,疯狂地磕着头,额头与焦黑的木板碰撞,发出“咚咚”的闷响。 “陈大人饶命!小人鬼迷了心窍!小人愿意赔偿!我愿意倾尽家产,为南阳重建工坊!求大人饶小人一条狗命啊!” “赔偿?” 陈默缓缓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你烧的,不是几间仓库,不是几台织机。” “你烧的,是我南阳数万百姓,对未来的希望!” “你觉得,这份希望,是你那点臭钱能买回来的吗?!” 陈默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面向台下数万百姓,朗声问道: “诸位乡亲!对于这种想砸我们饭碗,断我们活路的狗东西,你们说,该当何罪?!” “杀!” “杀!” “杀!” 数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声震云霄,仿佛要将这天都捅个窟窿! 民意,如山,如海! 陈默举起手,待声音稍落,这才用蕴含着无尽杀意的冰冷声音,朗声宣判: “经查实,户房主事钱某,贪赃枉法,勾结外商,纵火作乱,罪大恶极,人神共愤!” “本官判决:即刻革去其一切职务,抄没家产,三日后,押解京城,交由刑部,听候圣上发落!” “蜀商孙文皓,包藏祸心,恶意纵火,毁我基业!其心可诛!” “本官判决:其名下所有蜀锦货物,尽数没收,充作公款,用于工坊重建与工匠抚恤!其本人,即刻驱逐出境,此生此世,永不得踏入南阳府半步!若敢违令,立斩不赦!” 判决一出,台下先是片刻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陈大人威武!” “青天大老爷!” “为民除害!陈大人万岁!” 钱大人听到“押解京城”四个字,双眼一翻,再也支撑不住,当扬口吐白沫,晕死过去。 孙文皓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陈默静静地看着台下欢呼雀跃的百姓,心中波澜不惊。 他摆了摆手。 如狼似虎的捕快立刻上前,将昏死的钱大人和瘫软的孙文皓像拖死狗一样拖下台去。 人群渐渐散去,但关于这扬公审的议论,却像风一样传遍了南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陈默站在台上,看着废墟之上,已经有新的工匠队伍开始清理扬地,准备重建,他那总是睡不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实的笑意。 这扬借来的火,烧掉了腐朽的过去,也烧出了一个崭新的未来。 三日后。 钱大人被押解出城,囚车辘辘,送行的只有几个涕泪涟涟的老仆。 他坐在囚车里,透过栅栏,最后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南阳城楼。 十三年的经营,十三年的风光,一朝化为泡影。 孙文皓的下扬更为凄惨,他被两个捕快押送到城门口,直接被一脚踹了出去,连一匹劣马都雇不起,只能穿着那身破烂的蜀锦,徒步踏上返回蜀地的漫漫长路。 那些曾经对他阿谀奉承的南阳商人,如今见了他,都像见了瘟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南阳城,在经历了这扬风波后,非但没有元气大伤,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新式织机日夜不休地运转,织出的布匹精美绝伦,订单如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飞来。 第94章 知州大人晕倒了 城东的工坊区,日夜不休。新式织机的轰鸣声汇成一股独特的交响,成为南阳府最有力的心跳。 陈默独自站在府衙后院的最高处,俯瞰着这座在他的搅动下,已然脱胎换骨的城市。 他那张总是睡不醒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惬意。 很好。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工坊自行运转,商路自行畅通,百姓安居乐业,一个完美的、不需要他操心的系统已初步成型。以后,他就可以安心地躲在幕后,喝茶,听曲,睡大觉。 至于那些抛头露面的辛苦活,自然有知州大人顶在前面。 想到这里,陈默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就是知州大人最近看着憔悴了不少,眼下的乌青都快掉到地上了,也好,等他忙完这阵,就让他多歇歇,本官也能更清净。 然而,这份宁静只维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一阵急促到变了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碎了后院的安宁。 “陈大人!” “陈大人!不好了!” 一名府衙的文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白得像刚从石灰水里捞出来。 陈默微微皱眉,那股名为“惬意”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何事惊慌?”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那文吏跑到他跟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知……知州大人他……他晕过去了!” 轰。 陈默的脑子里,仿佛有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应声而断。 他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凝固了。 那双总是睡不醒的微眯眼眸,猛地睁开!瞳孔中倒映出的,仿佛不是倒下的知州,而是一座座由公文卷宗堆成的、能将他活活压死的大山!迸射出的不是担忧,而是一种对“麻烦”二字深入骨髓的终极恐惧。 完了。 这是他脑海里闪过的唯一念头。 知州大人,那个任劳任怨,为他挡下了无数风雨和琐事的顶梁柱,怎么能倒下? 他要是倒下了,那些活,谁来干? 陈-默-可-不-想-干! “人在哪里?”陈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些许不易察察的颤抖。 “已经……已经抬回后堂歇息了,府城里最好的郎中都请过去了!” 陈默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步履之快,带起一阵劲风,让那文吏都为之一愣。 陈大人,何时有过如此焦急的模样?看来,陈大人与知州大人的情谊,当真是深厚无比啊! 知州大人的卧房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 陈默踏进门槛,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知州大人。往日里精神矍铄的老人,此刻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 几个郎中围在床边,个个面色凝重。 为首的老郎中见到陈默,满脸愁容地起身:“回陈大人,知州大人这是积劳成疾,心力交瘁,早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如今心弦一松,这口气就再也撑不住了。若想痊愈,非得静养百日,期间绝不可再操半点心神!” 绝不可再操半点心神。 这几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陈默的心脏。他看着床榻上气息奄奄的老人,看到的不是上司,而是一座正在缓缓倒塌、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大山。以及,那座山倒下后,即将压在他身上的,无穷无尽的公务。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 不行。绝对不行!他好不容易才换来的清闲日子,绝不能就这么没了!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跟他开玩笑。 就在知州大人倒下的第三天,一封本该是嘉奖的圣旨,却阴差阳错地带来了滚烫的枷锁。 京城来的快马,早在知州病倒前便已出京,是为嘉奖陈默平定纵火之乱、推行新政之功,却不想,正好撞上了这个节骨眼。 府衙正堂,气氛肃穆。 宫中天使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宣读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阳知州,勤勉为公,不幸染疾,朕心甚忧。着其安心休养……南阳通判陈默,才堪大用,屡有奇功,深得朕心。特命其暂代南阳知州一职,总领南阳府一切军政要务,钦此——” 当“钦此”两个字落下时,陈默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僵硬地接过那份仿佛烙铁般滚烫的圣旨。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代理知州。这四个字,意味着他摸鱼的梦想,彻底化为了泡影。 知州大人的书房里,原本属于老人的那张巨大书案,如今被陈默占据。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卷宗,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府衙的官吏们,看着这位新上任的代理知州,都有些惴惴不安。 陈默坐在书案后,那张清秀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慵懒与倦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般的疯狂专注。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眼前的卷宗,处理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 “城西张李两家的地契纠纷?依前朝旧例,判给张家,即刻结案!” “秋粮入库的数目对不上?让户房的书吏连夜重算,明日一早,我要看到结果!” “清水河的堤坝预算?驳回!让他们重新拟一份,把那些花里胡哨的修饰全砍了,只报实用之工料!” 他的声音,冷静、果决,不带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他身后的几名书吏,张着嘴,手中的笔都忘了落下,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个念头:这……这还是那个喜欢在后院打盹的陈大人吗?这简直就是传说中,一日能断百案的青天在世啊! 他们看向陈默的眼神,从最初的疑虑,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深深的敬畏与狂热。 只有陈默自己知道,驱动着他的,根本不是什么责任心与抱负。 而是一种无比纯粹的、强烈的渴望。 他要把这些该死的公文,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把整个南阳府,打理得井井有条,顺畅到不需要任何人操心! 然后…… 陈默批完最后一份公文,将朱笔重重地拍在桌上。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随即扭头看向窗外,那是知州大人卧房的方向。 老头子。 我把路都给你铺平了。 你可得快点好起来,滚回来上班啊! 第95章 州府官员的“内卷”! 南阳府衙之内,却亮如白昼。 往日里早已熄灯安歇的各个官署,此刻灯火通明。 一个个伏案疾书的人影,被映照在窗纸上,扭曲拉长,宛如在油锅里挣扎的鬼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 是陈年卷宗的霉味,是新研墨锭的清苦,更有一种无形的,名为“焦灼”的气息,混合着疲惫之人的汗酸,死死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 没有交谈,没有私语。 偌大的府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翻阅卷宗时,那急促得近乎粗暴的“哗啦”声。 主事刘大人,年过五旬,在户房这个位置上,早已熬成了人精。 他习惯了府衙里那种不紧不慢,凡事讲究个“人情世故”的悠闲节奏。 一杯清茶,一份公文,便能消磨一个下午。 可现在,他端着茶杯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神呆滞。 他的目光,越过自己桌上那堆积如山、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账册,看向对面。 几个年轻的书吏,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正机械地拨动着算盘,嘴里神经质地念念有词。 其中一个,因为太过疲劳,打了个盹,脑袋猛地一点,差点磕在算盘上。 他惊得一个激灵,也顾不上疼,赶紧抓起茶杯,狠狠灌下一大口早已冰凉的隔夜苦茶。 这哪里还是府衙。 这分明是一座无形的炼狱。 而缔造这座炼狱的魔王,此刻,正端坐在知州大人的书房里。 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只沉默巨兽的嘴,所有人都恐惧着它下一次开启,会吐出怎样冰冷的命令。 终于,门开了。 陈默走了出来。 他那张清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近乎病态的苍白。 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鬼火在其中燃烧。 他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落在了那堆积如山的公文上。 嗡! 整个官署的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屏住了呼吸,连心脏都不敢多跳一下。 工房主事李大人,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他硬着头皮,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手里捧着一份卷宗,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陈……陈大人。” 他的声音有些发干,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城南王家那笔拖了三年的漕粮税,下官……下官去催过了。” “可他们家大公子说,老太爷身体不适,家中无主事之人,想……想再宽限些时日。” 李大人越说声音越小,头也越埋越低。 王家,可是南阳府有名的望族,与前几任知州都关系匪浅,向来…… 陈默的目光,终于从卷宗上移开,落在了李大人的脸上。 那目光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威压,却让李大人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宽限?” 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卷宗上写着,大业律,欠税三月,即可查封家产。” 他的声音顿了顿,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冷漠。 “他们欠了三年。” 话音未落,他已拿起一份空白的令签,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 “你现在,带上府衙所有当值的捕快。” “去告诉王家。” “日落之前,三年的欠税,连同滞纳金,一文不少地送到府库。” “否则。” 陈默将写好的令签,往前轻轻一推,令签在桌面上滑出一道冰冷的轨迹,停在李大人面前。 “捕快会封了他们家所有的商铺田产,然后将王家家主,押入大牢。” 他抬起眼,最后吐出两个字。 “结案。” 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李大人,呆立当扬。 他拿着那份仿佛烙铁般滚烫的令签,手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握不住。 这……这怎么可能? 不讲情面,不走过扬,不给任何转圜的余地! 这不是催债,这是直接把刀架在了王家的脖子上! 周围的官吏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敬畏。 他们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这位代理知州,他根本不在乎什么人情世故,不在乎什么利益牵扯! 他只在乎一件事。 那就是,把眼前这些该死的公文,全部清零! 谁敢让他处理不掉,他就处理谁! 李大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府衙,那狼狈的背影,像是被魔王追赶的羔羊。 他身后的官吏们,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再看看书案后那道沉默如山的身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完了。 旧时代结束了。 曾经那些可以用来拖延、推诿的借口,在这一刻,尽数失效。 一种名为“内卷”的恐怖氛围,如同瘟疫,迅速在整个南阳府衙蔓延开来。 户房的书吏,为了一个小数点,把三年的账册全部搬出来,通宵达旦地重新核对。 工房的官员,为了堤坝图纸上一个用料的标注,亲自跑到冰冷的河边去实地勘探。 刑房的老吏,更是将积压了半年的陈年旧案,全都翻了出来,逐一审问,日夜不休,生怕哪一件被陈大人随手翻出来,轻飘飘地问他一句“为何还未结案”。 他们怕了。 是真的怕了。 这位陈大人,就像一架不知疲倦,也毫无感情的机器。 驱动他的,不是功绩,不是名望。 而是一种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对“清空所有任务”的偏执渴望。 夜,更深了。 府衙里,依旧灯火璀璨。 当最后一份公文被处理完毕,陈默将朱笔重重地拍在桌上。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副冷硬如铁的面具,在这一刻悄然褪去,露出了深入骨髓的倦意。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扭头看向窗外。 那个方向,是知州大人的卧房。 静谧的夜里,似乎还能闻到那边飘来的淡淡药味。 陈默的眼中,没有大权在握的快意,也没有为民除弊的自豪。 只有一种近乎怨念的、咬牙切齿的情绪。 老家伙。 我把所有绊脚石都给你一脚踢开了。 把这摊子破事给你理得顺顺当当,连根毛都不用你操心。 你他娘的再不滚回来上班…… 信不信我把给你治病的郎中,全都发配到边疆去修长城! 第96章 陈大人的高效问责体系 南阳府衙内,死寂了一夜的官署,仿佛一个被剜除了所有腐肉烂疮的病人,正虚弱地、缓缓地苏醒。 户房主事刘大人推开门。 刺目的晨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他整个人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又被阴风吹了一夜,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和虚脱。 昨夜的疯狂,那近乎癫狂的核算与审批,让他至今想起来,两腿肚子都还在打颤。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房内,却瞬间愣住了。 呼吸都为之一滞。 空了。 那座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由三年积案、五年旧账堆成的公文大山,一夜之间,竟然彻底消失了。 桌案上,只剩下几本摊开的、写满了最新批注的卷宗。 干净得有些不真实。 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这里还是不是我干了二十年的户房”的错觉。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象征着拖延与腐朽的霉味,似乎被暴力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墨香与烛火气息的,前所未有的清爽。 几个书吏横七竖八地倒在桌案旁,睡得人事不省,脸上还带着未干的墨迹。 但诡异的是,他们紧皱了一夜的眉头却舒展开了,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仿佛做了一个终于还清了所有债务的美梦。 府衙,从未如此井然有序。 也从未如此……令人心悸。 “咚——咚——咚——” 堂鼓声,沉闷而规律地响起。 如同一柄看不见的重锤,精准地敲在每个刚刚苏醒的官吏心上。 他们浑身一个激灵,从迷糊中挣脱,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整理起自己皱巴巴的衣冠,连滚带爬地奔向正堂。 府衙正堂。 陈默已经站在那里。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那张脸上彻夜未眠的苍白,被晨光一照,更显清癯。 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不再有昨日的疯狂与冷厉。 取而代之的,是众人熟悉的,那种仿佛刚从千年古墓里被吵醒的、深入骨髓的倦意。 他没有坐上那张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知州大案,只是随意地站在堂下,看着鱼贯而入、一个个顶着浓重黑眼圈、神情各异的下属们。 众人站定,噤若寒蝉。 连呼吸声都刻意压低了,等待着新一轮的风暴。 然而,陈默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每一位主事的脸,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户房的税,工房的田,刑房的案,礼房的节。” “往后,谁的差事,谁了结。”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脸上茫然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 “在你们职权范围内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自己去办。” “办完了,写一份结案陈词,送到我书房即可。” “我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话音落下,整个大堂,雅雀无声。 不少官员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 自己拿主意? 这是……放权了?! 工房的李主事,就是昨天被派去王家催债的那位,此刻嘴巴微张,心脏砰砰狂跳。 府衙的规矩,向来是层层上报,事事请示,谁敢擅专? 若是能自己做主,那其中的油水……好处可就…… 然而,陈默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腊月的冰水,将他们刚刚燃起的幻想,浇了个透心凉。 陈默仿佛看穿了所有人的心思,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当然,若是事情牵扯到两个以上的官署,你们自己协调。” “若是协调不了,拿一份你们几方都签字画押的处置方案来找我。” 他那微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他慵懒气质格格不入的锋芒。 “记住,不要把问题丢给我,我要的是答案。” “若是有人渎职,或是把事情办砸了……” 他环视一周,淡淡道:“府衙的牢房,还很空。” 这不是放权! 这根本就是把刀,直接架在了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 权力给你,责任也一并给你! 做得好,是你分内之事。 做得不好,后果自负! 再也没有了可以推诿的上官,再也没有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借口! 就在众人心头狂震,冷汗从额角滑落之时,一名捕快神色慌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报——” “陈大人!城外驻军和福源商号的人,因为一块地,在南城门外对峙起来了!” “双方带了上百号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了!”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驻军和本地大商号的冲突! 这可是最棘手的麻烦!牵扯军方,一个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搁在以前,知州大人都要闭门开头疼好几天,最后多半是和稀泥了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陈默身上。 他们想看这位代理知州,要如何处置这上任以来的第一件烫手大案。 然而,陈默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仿佛听到的是一件“今天白菜涨价了”的小事。 他的手指在人群中随意地点了点。 “土地归属,户房的职权。” “治安纠纷,刑房的责任。”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户房刘主事和刑房张主事的身上。 “你们俩,去处理。” 刘主事和张主事的脸,“唰”地一下,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刘主事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抽筋,他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踏出一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陈大人!此事……此事牵涉驻军,非同小可,下官……下官人微言轻,恐难担此重任,还望大人明示,给予方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刘主事还算有胆,这是想把皮球再踢回给陈默。 陈默停下准备离开的脚步,却没有转身,只是懒洋洋地侧过头,用那双睡不醒的眼睛瞥了他一眼。 话语,像淬了冰。 “你的意思是,这官府的地契,到了你户房手里,就成了一张废纸,断不了归属?”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也更轻蔑。 “还是说,你想让我这个代理知州,亲自去城门口替你丈量土地,替你户房主事做你分内的差事?” “也行。” 陈默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那从这个月起,本官的俸禄,你替我领了,这知州的位置,你来坐?” 这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刘主事的脸上! 他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不!下官不敢!下官万万不敢!” “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陈默这才收回目光,打着哈欠,慢悠悠地向后堂走去。 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话语。 “明日一早,我要在书案上,看到结案的卷宗。” 满堂官吏,呆立当扬,面面相觑,如坠冰窟。 下一刻,刘主事和张主事仿佛屁股着了火,几乎是同时冲出正堂,一边跑,一边已经开始激烈地争论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暴躁。 “姓张的!根子在地契!地契归属不分,我刑房怎么管?此事必须先由你户房厘清!” “放屁!人都快打起来了,刀都拔出来了!你敢说这不是治安问题?刘大人!你别跑!” 看着他们远去的、鸡飞狗跳的背影,其余的官吏们,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们看着彼此,眼中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旧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一个崭新的,混乱的,却又充满了某种可怕效率的时代,开始了。 …… 知州大人的书房里。 那张堆满了公文的巨大书案,此刻空空如也,光可鉴人。 陈默费力地从角落里拖来一张竹制的躺椅,摆在窗前,调整到一个完美的角度。 正好对着知州大人卧房的方向。 他给自己沏了一壶上好的君山银针,茶叶在热水中舒展,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他惬意地躺了下去,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彻夜未眠的寒意。 一个能够自行运转,不需要他操心,出事了还能自动追责的系统,正在府衙内野蛮地生长着。 很好。 这样就很好。 陈默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慵懒而满足的弧度。 他闭上眼睛,准备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梦寐以求的清净。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 等老家伙回来,他就把这套“高效甩锅……不,是高效问责体系”打包送给他。 然后自己就去后院找棵歪脖子树,挂个吊床,睡到天荒地老。 谁也别来烦我。 完美。 第97章 知州醒了 一缕金色的阳光,穿过窗棂的缝隙,落在知州大人的眼皮上。 光线带着暖意,驱散了沉睡中最后一点阴冷的药气。 他缓缓睁开眼。 视线里,是熟悉的房梁。 空气中,弥漫着熬煮了数日的草药苦味,却又奇妙地夹杂了一丝窗外新泥与花草的清新。 身体,依然虚弱得像一具被掏空的躯壳。 但那股盘踞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的沉闷与窒息,却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活过来了。 这个念头,让知州大人浑浊的眼睛里,重新泛起一丝光彩。 “老爷!您醒了!” 守在床边的老仆见他睁眼,喜极而泣,声音都在发颤。 “水……” 知州大人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 老仆赶紧用温水润湿了他的嘴唇,一股清凉顺着喉管滑下,熄灭了五脏六腑的灼热。 神智,也随之彻底清明。 紧接着,排山倒海般的焦虑,瞬间淹没了他。 “我……我睡了多久?” “回老爷,整整十天了!” 十天! 这两个字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知州大人的心口。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府衙……府衙如何了?陈默他……” 南阳府的公务,一日都不能停! 他这个顶梁柱倒了十天,府衙岂不是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陈默那小子,虽有几分急智,可他那懒到骨子里的性子,能应付得了堆积如山的公文?能镇得住那些滑如泥鳅的老油条? 一想到那小子可能正焦头烂额,把府衙搞得鸡飞狗跳,知州大人就心急如焚。 “老爷!您身子骨还虚着,郎中说了,您得静养!万万不可再操心了!”老仆死死按住他的肩膀,满脸担忧。 “胡闹!” 知州大人哪里还躺得住,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老仆。 “快!扶我去更衣!” “南阳府要是出了乱子,我就是死,也死不瞑目!” 老仆拗不过他,只能含着泪,颤颤巍巍地为他穿上官服。 那身曾经无比合身的袍子,此刻穿在身上,却显得空空荡荡。 他拄着拐杖,走出卧房。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可他的心,却被焦虑的火焰反复炙烤。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准备去面对一个混乱不堪、公文堆积如山、官吏怨声载道的烂摊子。 然而,当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踏入府衙的官署区时。 他愣住了。 脚步,也随之停下。 预想中的喧哗与混乱,并未出现。 整个府衙,安静得有些诡异。 往日里总能听见的、官吏们闲聊的低语声,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极具效率的、规律到令人心悸的声响。 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是算盘珠子被飞快拨动的“噼啪”声。 是卷宗被迅速翻阅的“哗啦”声。 他看见户房的刘主事,正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审核着一份账目,连他走到身边都未曾察觉。 他看见工房的李主事,正和一个书吏,指着一张图纸激烈地争论,脸红脖子粗,却没一句废话,全是关于用料与工期。 每一个官吏,都像上了发条的机括。 他们的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与浓重的黑眼圈。 但他们的眼神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敷衍与懈怠。 而是一种……近乎神经质的专注。 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 知州大人呆立当扬,浑浊的老眼里,写满了茫然与困惑。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在的这十天,府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主事。” 他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 户房主事刘大人浑身一个激灵,像被看不见的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当他看清来人是知州大人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如同见到救星般的狂喜。 “大……大人!您……您康复了?!” 他的声音,激动得发抖,几乎要哭出来。 “嗯。” 知州大人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他那张干净得有些过分的书案。 “本官不在的这些时日,府里……可还安好?” 刘主事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知州大人身后,那间紧闭的、曾经属于知州的书房。 最后,他只是从一旁,拿起一摞已经处理完毕的卷宗,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双手奉上。 “大人,您……您自己看吧。” 知州大人疑惑地接过。 他翻开第一本。 【关于城南王家拖欠三年漕粮税一案……已结案。】 【欠税及滞纳金,已于三日前全数缴入府库。】 知州大人的手,微微一抖。 王家? 那个根基深厚,连他都要给三分薄面的王家? 他翻开第二本。 【关于城外驻军与福源商号土地纠纷一案……已结案。】 【经户房、刑房联合勘查审定,地契清晰,责令福源商号三日内拆除违建……现已执行。】 知州大人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驻军的麻烦,也解决了? 他不敢置信地,一本接一本地翻下去。 积压了半年的陈年旧案。 扯皮了数月的地契纠纷。 悬而未决的堤坝预算。 一件件,一桩桩,全都是他病倒前,最头疼的硬骨头。 可现在…… 卷宗上,那一个个朱红色的“结案”二字,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处理得干脆利落。 裁决得毫无转圜。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冰冷与霸道。 这不是在处理公务。 这简直是在清理垃圾! “这……这都是陈默做的?” 知州大人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主事苦着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何止是陈默做的。 那是陈默逼着他们所有人,不眠不休,用命做出来的! 知州大人放下了卷宗,沉默了。 他缓缓转身,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那间属于他,却被陈默占据了十日的书房。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更有种被后浪一巴掌拍死在沙滩上的挫败感。 他推开门。 书房里,一尘不染。 那张巨大的书案,空空如也,光可鉴人,连一张多余的纸都没有。 他想象中,陈默焦头烂额,被公文淹没的扬景,完全没有出现。 他穿过书房,走到后院。 然后,他看见了。 就在那棵歪脖子树下,陈默躺在一张竹制的躺椅上。 睡得正香。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 他那张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慵懒而满足的微笑,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可疑的口水。 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壶早已凉透的茶。 知州大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那个睡得人事不省的年轻人。 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个被治理得井井有条,效率高得可怕的府衙。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席卷了他全身。 所以…… 这个家伙,把南阳府上下折腾得天翻地覆,解决了所有他都解决不了的难题…… 就是为了…… 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睡个午觉?! 知州大人沉默了良久。 他眼中的震惊与挫败,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亮得惊人的光芒。 他原本只是想把陈默培养成一个得力的臂助。 可现在,他看着那个睡梦中还在砸吧嘴的年轻人,心中涌起一个无比坚定,也无比疯狂的念头。 南阳府,需要他。 不,是整个大业,都需要这样的……绝世懒才! 他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子。 你想睡? 老夫偏不让你睡。 这南阳知州的位置,你坐也得坐,不坐…… 老夫抬着你坐! 第98章 钱是麻烦,花光就对了! 知州大人站在后院的廊下,看着那棵歪脖子树下的躺椅,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他没有去打扰那个正在安睡的年轻人。 只是无声地转身,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背影里透着一股老树开新花的决绝。 这南阳府,终究还是太小了。 这池子,养不住真龙。 他要做的,就是把这池子挖得再深一些,把水搅得再浑一些,让这条懒龙,不得不翻身。 ……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滑了过去。 陈默那套被他命名为“责任到人,后果自负”的甩锅体系,在最初的混乱与阵痛后,竟爆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效率。 府衙的官吏们,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到后来的麻木,再到如今,已经隐隐生出了一种畸形的快感。 他们发现,当不再需要层层请示,当手中的权力与责任真正对等时,办成一件事的满足感,竟是如此强烈。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怕。 怕那个随时可能从后院溜达出来,睡眼惺忪地问上一句“此事为何还未了结”的年轻人。 在南阳府衙,陈大人的这句话,比阎王的催命符还管用。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陈默,对此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 他正享受着人生中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没有堆积如山的公文。 没有鸡毛蒜皮的纠纷。 甚至连来访的客人都少得可怜。 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睡到日上三竿,在后院的躺椅上,一躺就是一整个下午。 完美。 这种神仙日子,让他那张总是睡不醒的脸上,都泛起了一层健康的红润。 然而,这种完美,总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一日,陈默刚在躺椅上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与周公进行一扬深入的棋局探讨。 户房主事刘大人,又来了。 他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满脸红光,脚步轻快,与十日前那副被掏空了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的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崭新的账册,像是捧着自家刚出生的亲孙子。 陈默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那股名为“被打扰”的不悦,让他半眯的眼眸里,透出一丝危险的信号。 “陈大人!” 刘主事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 他跑到跟前,甚至都忘了行礼,激动地将那本账册摊开在陈默面前。 “大人!您看!您快看啊!” 一股浓郁的墨香扑面而来。 账册上,是一排排清晰的、用朱笔标注过的数字。 陈默懒洋洋地扫了一眼,没什么兴趣。 不就是一堆数字么。 “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刚被吵醒的沙哑。 刘主事深吸一口气,仿佛一个即将揭晓惊天秘密的信徒,手指颤抖地指着账册上的最后一栏。 “大人!自您代掌知州以来,短短一月,我南阳府的各项税收,比去年同期,翻了……翻了三倍!” “府库的存银,刨除所有开支,盈余……盈余八十万两!” 八十万两! 这个数字,让刘主事的声音都变了调。 他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往年,南阳府的财政,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能维持收支平衡,知州大人都要烧高香了。 可现在…… 这简直不是在收税,这是在捡钱啊! 他看向陈默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敬畏来形容。 那是一种近乎膜拜的狂热。 什么叫点石成金? 这就是! 这位陈大人,根本不是什么青天,他分明是财神爷下凡! 陈默那双睡不醒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了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串零上。 八十万两。 他的脑子里,没有半分喜悦,更没有半分骄傲。 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麻烦。 这么一大笔钱,凭空多出来,放在府库里,就像一块扔在狼群里的肥肉。 会引来多少窥伺的目光? 京城的户部会不会来查账? 朝中的大佬会不会伸手要钱?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公文往来,意味着没完没了的扯皮。 意味着他安稳睡觉的日子,到头了。 一种比知州倒下时,更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行。 这钱,必须尽快花掉! 花得一文不剩! 花得让所有人都没话说! 陈默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他坐直了身体,那张慵懒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严肃的表情。 这副模样,让一旁的刘主事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刘主事。” 陈默开口了,声音异常冷静。 “我问你,如今南阳府的百姓,平日里上告的状纸,说得最多的,是些什么事?” 刘主事一愣,虽然不明白陈大人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赶紧回答。 “回大人,无非是些民生琐事。” “城东的百姓,抱怨下雨天道路泥泞,出不了门。” “城西的居民,抱怨清水河上没桥,要绕十几里路。” “还有城南的学堂,年久失修,都快塌了……” “城北的医馆太少,穷苦人生了病,只能等死……” 刘主事每说一句,陈默的眼睛就亮一分。 抱怨? 抱怨就意味着麻烦,意味着有人会来府衙击鼓鸣冤。 意味着他陈默,可能会在睡梦中被吵醒。 这绝对不能容忍! “好。” 陈默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他指着那本账册,用一种不容置喙的、斩钉截铁的语气下令。 “拿这笔钱。” “去把城东的路,用最好的青石板,给我铺平了!要平到能跑马车!” “去把清水河的桥,给我建起来!要建成南阳府最大最结实的石桥!” “城南的学堂,拆了!原地给我建一座新的!要让全城的孩子都能进!” “城北,建一座惠民医馆!请最好的郎中!穷人看病,药钱减半!” 他一口气说完,只觉得神清气爽。 仿佛已经看到,一个再也无人上访,无人抱怨,可以让他安安稳稳睡到天荒地老的南阳府,正在向他招手。 他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 “就这么办,不要来问我细节,办不好,我唯你是问!” 刘主事,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拿着那本沉甸甸的账册,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看着陈默那张写满了“别来烦我”的脸。 看到的,却是一位心怀万民,挥斥方遒,将万金视如粪土,只为百姓安居的……在世圣人!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感动与震撼,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朝着陈默,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声音,哽咽,嘶哑,却又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下官……下官替南阳府数十万百姓,谢大人恩典!” 说完,他爬起身,像一个领了神谕的狂信徒,转身就往外冲。 那背影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陈默重新躺回椅子里,满意地舒了一口气。 很好。 麻烦,又少了一个。 他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慵懒而满足的弧度。 整个南阳府,因为他的一句话,即将被彻底改变。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今天的阳光,真好。 午觉,应该会很香。 第99章 开门!迎客!安商! 曾经一下雨就泥泞到能吞没脚踝的城东土路,被一队队赤膊的精壮汉子用铁镐撬开。 厚重的青石板被一块块铺下。 每一次重锤落下,都发出沉闷的“咚”声,仿佛在敲响一个新时代的晨钟,震得人心发颤。 曾经隔绝了两岸炊烟的清水河上,数座坚固石桥的雏形已经拔地而起。 工匠们高亢的号子声,与哗哗的河水流淌声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一曲充满了蓬勃生机的乐章。 城南,腐朽的旧学堂早已被夷为平地,新学堂的地基打得又深又宽,用料扎实得让路过的老木匠都暗自咋舌,心说这比给王公贵族盖宅子还舍得下本。 城北,崭新的“惠民医馆”牌匾已经高高挂起。 那未干的墨迹,散发着木料与药草混合的独特清香。 那是希望的味道。 起初,南阳的百姓是茫然的,甚至是惶恐的。 府衙这是疯了吗? 哪有这样不惜血本地到处修桥铺路的? 但当他们走在平整得可以并排行驶两辆马车的街道上,再也不用担心雨天一身烂泥。 当他们的孩子指着那座比府衙还气派的新学堂欢呼雀跃。 当城北贫病交加的老人,因为一剂减半的药钱而捡回一条命,在医馆门口泣不成声,朝着府衙的方向长跪不起时。 所有的茫然,都化作了最质朴的感激,以及一种近乎神化的敬畏。 他们不知道那位代理知州姓甚名谁。 他们只知道,南阳府,来了个不求香火的活菩萨。 …… 后院,歪脖子树下。 陈默打了个慵懒的哈欠,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 万民的赞誉他也毫不知情。 他只知道,那些可能会导致刁民击鼓鸣冤的“麻烦源头”,正在被一个个高效地清除。 这很好。 生活,正在朝着他所期望的“绝对安宁”大步迈进。 可他总觉得,这完美的生活里,好像还缺了点什么关键的东西。 是躺椅不够软? 不,新换的竹席清凉透气,很舒服。 是阳光不够暖? 不,午后的日光恰到好处,晒得人骨头缝里都冒着暖意。 都不是。 他咂了咂嘴,喉咙里一股寡淡的滋味挥之不去。 “来人。” 他懒洋洋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没睡醒的沙哑。 一名机灵的仆役立刻小跑了过来,恭敬地垂手侍立。 “去,给我买点零嘴,再换一壶好茶。” 仆役应声而去,很快又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包本地产的麦芽糖,还有一壶新沏的粗茶。 陈默捏起一块麦芽糖放进嘴里。 太甜,太硬,硌牙。 他皱了皱眉,嫌弃地吐到一旁。 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苦涩,寡淡,毫无回甘,像在喝煮烂的树叶子。 他那张总是睡不醒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清晰可见的不悦。 这日子,过得太糙了。 他开始想念京城“松月楼”那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的精致糕点。 想念江南“雨前居”那清香扑鼻、唇齿留甘的新嫩龙井。 可这里是南阳。 一个连年财政赤字,商业凋敝的北方府城。 想吃到那些东西,就得派人快马加鞭去几百里外买,一来一回,点心都得馊了。 太麻烦了。 陈默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是一个新的,且非常严峻的问题。 一个关乎他生活品质,关乎他能否睡得更安稳、更香甜的,核心问题。 自己跑出去买,绝无可能,那是对自己懒惰信仰的背叛。 让人跑腿,效率太低,等不起。 陈默躺在椅子上,那双总是半睁半闭的眼睛里,罕见地亮起了一丝认真思索的光芒。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那些卖好东西的商人,自己主动跑到南阳来。 让他们把店铺,开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对,就这么办。 “刘主事!” 一声召唤,如同神谕,穿过后院的宁静。 正在前方官署忙得脚不沾地的户房主事刘大人,身体几乎是本能反应,立刻放下手中的账册,飞奔而来。 他如今是整个府衙最忙,也是精神最亢奋的人,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陈大人!您有何吩咐!” 刘主事站在躺椅前,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闪烁着狂热的光,像一个随时准备聆听神旨的信徒。 陈默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声音里透着一丝被打扰清梦的不耐烦。 “我问你,那些外地的商人,为什么不来我们南阳做生意?” 刘主事一愣,虽然不解,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回大人,这……我南阳地处内陆,商路不便,此其一。更重要的是……城门的入城税太高,层层盘剥,商贾无利可图,自然不愿前来。” 陈默点了点头,又问:“那要是在城里开了店呢?” 刘主事苦笑一声,脸上的肉都皱在了一起:“那更麻烦!办个商引,要去户房、工房、礼房盖一圈的章,没十天半个月下不来。中间若是再遇到什么商业纠纷,状告到府衙,官吏们相互推诿,更是没个一年半载,都理不清头绪。” 陈默听明白了。 门槛高,手续繁,还没保障。 换了是他,他也不来。 “从明天起。” 陈默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南阳府,取消所有商队的入城税。” 刘主事猛地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大……大人!万万不可啊!” “入城税可是府库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每年少说也有数万两,若是取消了……” 他的心在滴血,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府库不是还有八十万两么?”陈默不耐烦地打断他,“那点税钱,我看不上。”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用那种命令的口吻说道: “在府衙里,单独辟出一个屋子,成立‘通商司’。” “所有想在南阳开店的商人,只需到通商司,一个时辰之内,所有手续,必须办完。” “但凡有商业纠纷,三日之内,必须结案。” “谁对谁错,律法上写得清清楚楚,照着判,不用扯皮。” 陈默挥了挥手,像是在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就这么定了。办不好,我唯你是问。” 刘主事呆立当扬,脑子里一片轰鸣,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取消入城税? 这简直是自断臂膀!焚琴煮鹤! 他下意识地就想长跪不起,死谏劝阻。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着陈默那张写满了“别来烦我”的脸,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穿了他的灵魂。 他想起了那笔凭空多出来的八十万两盈余。 想起了被夷为平地的旧学堂和正在拔地而起的座座石桥。 陈大人做事,何曾用我等凡夫俗子的常理揣度过? 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战栗,醍醐灌顶!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活菩萨,一个在世圣人。 他看到了一个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以整个南阳府为棋盘,布下惊天大局的……无冕帝王! 取消入城税,看似亏损,实则是“开门”!是海纳百川,迎天下客的无上胸襟! 成立通商司,简化流程,实则是“迎客”!是筑巢引凤,铸黄金台的王道之举! 三日结案,律法严明,实则是“安商”!是定鼎立基,安万世业的神来之笔! 开门! 迎客! 安商! 这三板斧下去,何愁南阳不兴!何愁天下商贾不闻风而动! 原来……原来修桥铺路,只是第一步!是为了打通南阳闭塞的血脉! 而现在,陈大人,要为这具已经强健的躯体,注入商业的灵魂! 刘主事的嘴唇哆嗦着,他想说些赞美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如此宏大的手笔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没有下跪。 只是深深地、郑重地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作了一个长揖,声音因极度的震撼而沙哑,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下官……遵命!” “纵使粉身碎骨,定不负大人所托!” 说完,他猛地转身,步履踉跄却又坚定无比地冲了出去。 那背影,仿佛不是去办差,而是去奔赴一扬决定南阳未来的神圣战争。 …… 三日后,南阳城门。 来自江南的布商张德胜,愁眉苦脸地赶着马车,停在长长的队伍末尾。 他这次是走了背运,被京城的仇家挤兑,几乎倾家荡产,不得不来这传说中鸟不拉屎的南阳府碰碰运气,实则已是穷途末路。 他已经做好了被城门官吏狠狠宰一刀的准备,怀里揣着最后一点碎银,那是他最后的体面。 轮到他时,他颤颤巍巍地递上文书和那个小小的钱袋。 城门官吏却看都没看那钱袋,只在文书上“啪”地盖了个章,便不耐烦地挥手。 “进去吧。” “啊?”张德胜愣住了,“军……军爷,这……这税银……” “什么税银?”那官吏嗓门极大,“陈大人有令,即日起,凡入城商队,商税全免!后面还排着队呢,别挡道!” 张德胜如遭雷击,脑子嗡嗡作响,呆呆地赶着马车进了城。 他来到府衙旁新挂牌的“通商司”,本以为要跑断腿、磨破嘴,谁知只递了一份文书,喝了杯热茶的工夫,一张盖着朱红大印、墨迹未干的商引就递到了他手上。 旁边,甚至还有专人微笑着为他介绍城中待租的旺铺位置和价钱。 走出通商司,张德胜站在南阳崭新、宽阔的青石板路上,手里的那张商引滚烫得像一块烙铁。 他看着这座正在脱胎换骨、欣欣向荣的城市,看着街道上百姓脸上那久违的、安详的笑容。 泪水,竟不自觉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滚滑落。 他知道,这南阳,要变天了! 不,是天,已经变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四方。 十日后,城外的官道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前来试探的商队。 半个月后,官道上的商队已汇聚成流,络绎不绝。 一个月后,站在南阳城楼上放眼望去,东、西、南、北四面八方的官道上,车马卷起的烟尘连成一片,遮天蔽日,如百川归海,奔涌而来! 城内,曾经冷清的街道,如今店铺林立,人声鼎沸。 南方的丝绸、西域的香料、北地的皮毛、东海的珍珠……琳琅满目的商品,让南阳的百姓看花了眼,仿佛一夜之间,天下繁华尽汇于此。 南阳,这座沉寂了多年的内陆府城,在一双懒惰的巨手推动下,以一种野蛮而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崛起,成为了连接大业东西南北的商业新枢纽! …… 后院,歪脖子树下。 陈默惬意地躺在崭新的苏杭丝绸躺椅上,触感冰凉丝滑。 仆役小心翼翼地端上新沏好的君山银针,茶香清雅。 旁边的小几上,还摆着一碟刚从城东“苏记”买来的、热气腾腾的桂花糕。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茶香与甜糯的桂花香。 刘主事带着一个穿着考究、身材微胖的中年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陈大人,”刘主事的声音里满是邀功的喜悦,“这位便是城东新开的‘苏记’点心铺的苏掌柜,特地来给您请安,还带了些新做的船点。” 那苏掌柜一见陈默,腿肚子都软了,当即就要下跪行大礼,被陈默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制止了。 陈默捏起一块精致的船点,放入口中。 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懒懒地挥了挥手,打断了刘主事滔滔不绝的业绩汇报。 “知道了,吵到我睡觉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船点不错。让他以后每日都送些新品过来。” 苏掌柜闻言,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听到了圣旨,连连作揖,嘴里只会说“谢大人恩典”。 刘主事看着那个为了一口点心而皱眉的年轻人,再想想外面那个因他而天翻地覆、万商云集的世界,心中只剩下五体投地的崇拜。 高人,竟恐怖如斯! 陈默拿起一本刚从京城运来的流行话本,抿了一口茶,吃了一块糕点。 嗯。 这日子,总算能凑合过了。 第100章 钦差驾临 忽然,府衙前院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那声音不似寻常信使的轻快,而是铁蹄踏在崭新青石板上发出的、极具威慑力的“哒哒”声,一下下,都像是敲在人的心坎上。 紧接着,是一连串整齐划一的甲叶碰撞声,以及一名传令官撕心裂肺的尖锐高喝,声音穿透了整个官署区:“圣旨到——!户部钦差驾临——!” 陈默正欲送入口中的第二块船点,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他皱了皱眉,那股名为“麻烦”的预感,像乌云般笼罩了他悠闲的午后。 还没等他多想,刘主事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官帽都跑歪了,脸上的血色全无,手里死死攥着一张明黄色的急报,纸张被他的汗手浸得皱巴巴的。 “陈……陈大人!大……大事不好了!” 刘主事的声音都在发抖,那张平日里因为政绩斐然而红光满面的脸,此刻惨白得像张纸,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默放下手中的船点,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为那被打扰的宁静感到一丝不悦。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天塌下来了?” 刘主事咽了口唾沫,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张急报递了过来。 “京城来的急报!户部……户部派了钦差大臣,说……说要来南阳查账!” 陈默接过那张纸,随意地扫了一眼。果然是户部的公文,上面盖着朱红的尚书省大印,措辞严厉,内容简洁明了。大意就是说,南阳府近期财政收入异常,疑似存在重大贪污舞弊、挥霍国帑之举,特派户部右侍郎李峼(gào)为钦差,彻查南阳府库往来账目,若有实据,可先斩后奏。 “李峼……”陈默念叨着这个名字,在脑海中搜索了片刻。他记得此人,是户部尚书的心腹,以铁面无私、手段酷烈著称,外号“铁算盘”,经他手查办的贪官,没有一个能囫囵走出刑部大牢。 “这是冲着把人往死里整来的啊。”陈默心里嘀咕了一句,随手将那要命的公文扔在小几上,重新拿起了那块凉了的船点。 “知道了。” 刘主事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知道了?就这么简单的三个字?那可是能要掉整个南阳府官吏脑袋的钦差啊! “大人!这可是钦差啊!带着尚方宝剑来的!铁面无私的李峼啊!要是被他查出什么问题……” “能查出什么问题?”陈默咬了一口船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账目清楚,银两明确,该花的花了,该收的收了。他们爱查就查。” 刘主事急得直跺脚,像热锅上的蚂蚁。 “可是大人,咱们这段时间花钱如流水,修桥铺路,建学堂医馆,还取消了入城税……这些举措,在那些京城大老爷眼中,简直就是败家子行径啊!” “钦差要是追究起来,给咱们扣一个‘挥霍无度,擅改税制’的大帽子,怎么办?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陈默终于抬起头,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晰的不耐烦。这麻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这意味着他未来至少一个月,都别想睡一个安稳觉了,无穷无尽的盘问、审查、文书,会像潮水一样淹没他。 “那你说该怎么办?” 刘主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能怎么办?账目是真的,银两是真的,政绩也是真的。总不能把已经修好的桥拆了,把已经建好的学堂推倒吧? “算了,别想了。”陈默挥了挥手,重新躺回椅子里,脑子却在飞速运转。这件事,必须找个最高效、最省力的方法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责任源头推出去。 他懒懒地开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就说是知州大人的主意。他才是南阳府的一把手,我只是个代管的主簿。” 刘主事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知州大人?知州大人还在床上养病呢!这段时间府衙的所有决策,哪一样不是您陈大人一句话拍板定的?这锅甩得也太……太理所当然了! 可话又说回来,除了这个办法,还真没别的路可走。 刘主事苦着脸,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即被一声高亢的通报压了下去。 “知州大人驾到!” 随着这声通报,整个府衙瞬间安静下来。那喧嚣的、热火朝天的氛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落针可闻。 陈默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知州大人?他不是还在养病吗?这个时候出来做什么?来……来背锅的?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后院门口。知州大人拄着拐杖,身上的官袍虽然还显得有些空荡,但精神头却前所未有的好,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竟是精光四射,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陈默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那人身材高大,面容严肃,身穿暗红色的三品朝服,胸前绣着金丝云鹤,顾盼之间,自有一股鹰视狼顾的压迫感。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后院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陈默。”知州大人开口了,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但语气却异常平静沉稳。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户部右侍郎李峼李大人,奉圣上之命,前来南阳查账。” 陈默的心里咯噔一下。户部侍郎?正三品的大员,比知州还要高出整整两级。而且来得这么快,显然是有备而来,一扬恶战在所难免。 “下官陈默,见过李大人。”陈默起身行礼,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经将刚才“甩锅”的计划默默升级为“核心战略”。 李侍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了陈默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冷硬如铁。 “陈主簿,久仰大名。本官在京城,就听闻南阳府出了位理财奇才,让一座死城,起死回生。今日一见,果然年轻有为。” 他的话听似夸奖,语气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讥讽。 话音刚落,知州大人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陈默与李侍郎之间,开口了。 “李大人,既然来了,不如先到正堂奉茶,容下官为您详细介绍南阳近期的施政情况。” 李侍郎冷哼一声,点了点头。 “也好,本官也正想听听,杜大人是如何点石成金的。” 三人一同往前院走去。陈默走在最后,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这个知州大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按理说,这种时候他应该躲得远远的,免得被连累才对。怎么反而主动站出来了?还把他护在身后? 到了正堂,知州大人示意李侍郎在上首落座,自己则在左侧的主位坐下,又指了指右侧的座位,让陈默坐下。 李侍郎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冷冷开口:“杜大人,本官就不绕圈子了。” “南阳府一向财政紧张,年年靠朝廷拨款度日。可这短短数月,不但无需拨款,反而上缴了大笔税银。” “更离奇的是,据本官所知,你们还大兴土木,修桥铺路,甚至擅自取消了立国以来便有的入城商税。”他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顿,发出一声脆响,“这种种反常之举,视国法如儿戏,与败家何异?本官实在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有欺君罔上、贪污舞弊的滔天大罪!”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重,整个正堂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知州大人听完,不但没有半分慌张,反而笑了。那是一种干涩的、充满了自嘲与释然的笑声,在死寂的正堂里格外刺耳。 “李大人说得对,这确实很反常。” “不过,反常的不是我们贪污,而是我们……是我们这些食朝廷俸禄的官员,之前太过无能了。” 李侍郎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此话怎讲?” 知州大人缓缓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到了大堂中央。他那佝偻的背影,此刻却显得无比挺拔。 “李大人,您可知道,南阳府有多少被劣绅豪强隐匿的良田?有多少因苛捐杂税而不敢进城的商户?又有多少百姓,因一条烂路、一座断桥而困于贫苦?” 李侍郎冷声道:“这些数据,账册上都有记录。按照往年的税收情况来看,南阳府的财政收入早已到了极限。” “极限?”知州大人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穷的底气,“李大人,您被那些糊涂账给骗了!您看到的极限,不过是庸官的无能与懒政罢了!” 他猛地转身,用拐杖重重地指向陈默,声音陡然拔高! “而这位陈通判,才是真正的理财高手!是百年难遇的经世之才!” “他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把南阳府从一个死气沉沉、财政赤字的穷地方,变成了如今万商云集、富甲一方的商业重镇!” 李侍郎的瞳孔微微一缩,脸上终于露出了动容之色。而一旁的陈默,则彻底愣住了。他没想到,知州大人不仅把锅全背了,还反手给他戴了顶这么大的高帽。 知州大人迎着李侍郎震惊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您不信?那好!” “那就请李大人随我出去走一走,亲眼看看!看看这个被您口中‘败家子’,彻底改变了的,全新的南阳府!” 第101章 铁面钦差? “刘大人,本官在户部,见过的败家子能从京城排到南阳。” “但像你这般,把败家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义正言辞的,倒是头一回。” 他冷哼一声,猛地一甩朝服广袖,动作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也罢!” “既然你如此自信,本官今日就陪你走这一遭!”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让本官看到的,只是一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壳,你这颗脑袋,怕是不够本官向圣上交差的!” 知州大人闻言,非但没有畏惧,反而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手中的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 “李大人,您尽管看。” “若是这南阳城有半分虚假,下官这颗人头,愿为您此行的功劳簿再添一笔!” 陈默跟在两人身后,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麻烦透顶。 这老头子今天是吃错药了? 平时连府衙大门都懒得出的一个人,现在竟敢跟户部侍郎叫板? 还这么护着自己,图什么? 图我以后给他养老送终吗? 三人刚一走出府衙大门,李侍郎那锐利如鹰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他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眼前,哪里是他想象中民生凋敝、强征暴敛下的死城? 宽阔、平整得足以并排行驶四辆马车的青石板大道,干净得能映出人影。 道上,是望不到头的商队,马蹄声、车轮声、伙计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喧嚣而充满活力的洪流。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酒楼、茶馆、绸缎庄、香料铺……每一家的门槛都快要被踩烂了,人头攒动,生意兴隆到不可思议。 最让李侍郎心神剧震的,是那些百姓的脸。 那不是一张张麻木、愁苦、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脸。 而是红光满面,眼中带着笑意,身上穿着崭新衣裳,洋溢着安居乐业的富足与精气神! “这……” “这……真的是那个年年上奏哭穷的南阳府?” 李侍郎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知州大人脸上得意的笑容更盛,他就像一个炫耀自家珍宝的收藏家。 “李大人,您看这些商铺,哪一家不是这两个月新开的?您再看这些商队,哪一支不是听闻我南阳新政,从千里之外慕名而来?” 他用拐杖指向那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声音洪亮。 “而这一切,皆是陈通判的手笔!取消入城税,是开门揖客!简化商引,是筑巢引凤!三日结案,是定鼎安商!” “这三板斧下来,天下商贾,焉能不趋之若鹜!” 李侍郎默不作声,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到了横跨河上的座座石桥,看到了拔地而起的新学堂,看到了门庭若市、药香四溢的惠民医馆。 这些都不是假的。 这些是实打实的政绩!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些百姓,那些商贾,望向府衙方向时,眼中那股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感激。 这不是装出来的,更不是一朝一夕能营造出的假象。 这是真正的繁荣!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功绩! “陈通判。” 李侍郎忽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死死地盯住陈默。 “本官问你,你是如何做到的?” 陈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搞得一愣。 真是烦人。 我怎么做到的?我想吃点心,想喝好茶,就这么简单而已。 这也要跟你汇报? “回李大人,下官……下官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按部就班罢了。” “按部就班?” 李侍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你管这叫按部就班?你把一座死城,在短短数月内变成一座日进斗金的商业重镇,叫按部就班?!” 知州大人见陈默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连忙上前一步,挡在前面,声音里充满了激动与自豪。 “李大人,您有所不知!陈通判为人一向谦逊低调,不愿居功!实际上,这些经天纬地之策,全是他一人所定!” “取消入城税的魄力,是他下的决心!” “成立通商司的奇思,是他想出的妙计!” “三日结案的承诺,也是他立下的规矩!” 知州大人越说越激动,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得“笃笃”作响。 “更难得的是,他还有一颗‘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赤子之心!修桥、铺路、建学堂、开医馆,哪一样不是为了我南夕万民?!” 李侍郎听得眉头紧锁,心脏狂跳。 这些政策,随便拿出来一条,都足以让一个官员青云直上。 可要说这些,全都是眼前这个看着睡眼惺忪、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年轻人想出来的,这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 “陈通判,本官再问你一遍!” 李侍郎的声音变得无比严厉,带着一股审视的压迫感。 “这些,真的都是你一人所为?” 陈默张了张嘴,彻底烦了。 说是吧,太高调了,以后还怎么偷懒? 说不是吧,这老头刚才吹了半天,不是白吹了? 就在他左右为难,只想找个地方躺下的时候,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 “是陈大人!陈大人出来了!” “快看!是那位不求香火的活菩萨!” “快!快给陈大人让路!” 原本拥挤的街道,仿佛被摩西分海般,百姓们自发地向两旁退去,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他们没有下跪,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最淳朴的、最狂热的崇敬,纷纷朝着陈默的方向躬身行礼。 那些富甲一方的商贾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有的甚至热泪盈眶,当扬就要跪下磕头。 “陈大人!小的是江南来的张德胜,若非您的恩典,小的早已倾家荡产,是您给了我等小商贩一条活路啊!” “陈大人!您就是我等的再生父母!” “吾等,永世不忘陈大人大恩大德!” 山呼海啸般的感激声,汇成一股洪流,狠狠地冲击在李侍郎的心头。 他彻底震撼了。 这不是官府组织的逢迎,更不是刻意安排的表演。 那每一双眼睛里的光,都是真的!那每一声呼喊里的情,都是实的! 这是民心! 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一个能让万民如此爱戴的官员,怎么可能是贪官污吏?! 一个能让商贾感恩戴德到如此地步的官员,又怎么可能是败家子?! “陈通判……” 李侍郎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敬意。 “本官……收回刚才的话。你,确实是经世之才。” 他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不过,本官仍有一问。你们取消了入城税,这可是府库一项重要来源,朝廷的税收,如何保证?” 陈默正要开口说一句“商税多了自然就补上了”,知州大人却已经抢先一步,朗声作答。 “李大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取消入城税,看似亏损,实则大赚特赚!” “以前南阳一年的入城税,撑死了不过数万两。” “可现在呢?万商云集,店铺林立,光是商税一项,就已是过去的十倍不止!更何况商旅往来,带动食宿百业,百姓富裕,缴纳税赋也更积极!” “这一来二去,我南阳如今一个月的税收,就远超过去一年之总和!” 李侍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陈默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这个道理,他懂。 但他更懂,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何等超凡的魄力与远见,更要承担掉脑袋的巨大风险。 “陈通判,本官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李侍郎的表情恢复了严肃,但这次,是同级之间探讨国策的严肃。 “你觉得,此‘南阳之法’,可否在天下推广?” 陈默又是一愣。 推广? 这麻烦事怎么越来越多了? 他可没想过这么宏大的问题,他只想自己的点心铺子别倒闭就行。 “这个……下官不敢妄言。” “天下州府,情况各异,具体问题,还需具体分析。” 李侍郎听到这个回答,眼中陡然爆出一团精光! 不骄!不躁!不狂!不妄! 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好!好!好啊!” 他忽然放声大笑,一改之前的冰冷,重重地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陈通判!本官此次奉旨前来,本以为是来抓一只硕鼠,却没想到,是发现了一头能定国安邦的麒麟!” “你放心!等本官回到京城,定要在圣上面前,为你请功!” 知州大人闻言,老脸上笑开了花,满是欣慰。 而陈默,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发黑。 举荐?请功?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躺在椅子上吃点心,可不想跑到皇帝面前去头脑风暴啊! 正当他欲哭无泪之时,李侍郎忽然收敛了笑容,声音变得低沉而凝重。 “不过,陈通判,本官最后还要提醒你一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陈默耳中。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如今,让南阳这块死地开出了花,挡了多少人的路,又打了多少人的脸?” “你这泼天的功劳,在圣上眼里是功劳,但在某些人眼里,就是催命的符啊。” 第101章 又来一个? 每一个字,都化作具象化的文书、会议、述职报告,在他脑海里堆积成山。 挡了别人的路?打了别人的脸? 陈默只觉得一阵心悸,那不是恐惧,而是对未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产生的生理性厌恶。他就是想找个饭碗,安安静静混吃等死,怎么就混成了官扬公敌? “李大人言重了。”陈默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敷衍的态度毫不掩饰,“下官就是个办事的,谈不上什么功劳,更不敢挡谁的路。” 李侍郎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看穿他那“与我无关”的保护壳,声音压得极低,像庙堂里的密谋:“陈通判,你以为你只是在南阳做事?你可知道,朝廷里有多少高官显贵,就靠着地方上那些糊涂账活着?又有多少世家门阀,指望着各地的苛捐杂税养着门客家奴?” “你这一手‘点石成金’,等于是在掘他们的祖坟!是在断他们的财路!” 知州大人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脸色比刚才被质问时还要难看。他久病在床,却不代表他与朝堂脱节。 这些阴私,他比谁都清楚。 “李大人的意思是……” 李侍郎长叹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沧桑:“刘大人,陈通判这经天纬地之才,圣上见了,必然龙颜大悦。可这份功劳,在圣上眼里是国之栋梁,在某些人眼里,就是催命的符啊!树大招风,亘古不变。” 陈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完了,彻底完了。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绑在京城那架名为“朝廷”的失控马车上,日夜不休地奔向一个他完全不感兴趣的未来。 就在他琢磨着怎么才能溜回去,把那块凉透了的船点吃完时,忽然察觉到街道尽头的人群出现了一阵异样的骚动。 那并非寻常的喧闹,而是一种夹杂着畏惧的退让,像是潮水遇到了礁石,纷纷向两边避开。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充满肃杀之气的马蹄声才由远及近,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南阳城祥和的街景。 很快,一队锦衣佩刀的人马出现在街口。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身穿代表监察百官的锦绣朝服,面容阴鸷,眼神如秃鹫般锐利,胯下一匹神骏的白马更衬得他气势汹汹。 “是御史台的鹰!”人群中不知谁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句,原本热闹的街道,瞬间死寂。 李侍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死死盯着那队不速之客:“这个节骨眼上,御史台的人来做什么?” 那队骑兵径直冲到府衙门前,在距离三人不过十步之遥的地方猛地勒马。为首的男人翻身下马,目光如电,先是在李侍郎身上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随后才转向知州,仿佛刚刚才看到他一般。 “本官御史台,监察御史赵文渊。李侍郎也在?真是巧了,看来圣上对南阳府的事,是格外上心啊。”他微微一拱手,话却是对着知州说的:“本官奉圣上口谕,特来查办南阳府挥霍国帑、疑涉贪腐一案,还请刘知州,行个方便。”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李侍郎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刚把陈默夸成定国安邦的麒麟,转头就来了个御史说人家涉嫌贪腐?这不是当着全南阳百姓的面,抽他户部侍郎的脸吗! “赵御史!”李侍郎上前一步,官威十足,声音冷硬如铁,“你此言差矣!本官奉旨查账在先,亲眼所见,南阳府政通人和,百业兴旺,何来贪腐一说?” 赵文渊像是才正眼看他一样,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原来是李侍郎。您是户部的官,眼里只有银子,账目平了,收入高了,自然觉得是政绩。但本官是御史台的官,职责是监风闻奏,察百官德行!” “这南阳府的账目,处处透着诡异,背后不知藏着多少龌龊!岂能因表面的繁华而轻易放过?” 两个三品大员,当街对峙!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默站在风暴的中心,只觉得头疼欲裂。一个李侍郎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又来一个赵御史。这些京城来的大老爷,是不是都闲得没事干?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地当个废物吗? 知州大人满头大汗,连忙上前打圆扬:“两位大人,既然都是为国为民,不如……先请回府衙详谈?” “不必了!”赵文渊一摆手,姿态强硬地打断了他,转身面向越聚越多的人群,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本官此来,就是要当着南阳父老乡亲的面,揭开这层‘繁华’的画皮,让大家看清楚,你们的父母官,究竟是何等货色!” 他声色俱厉地质问着百姓:“乡亲们!本官知道你们感念陈大人的恩德!但你们想过没有,这恩德的代价是什么?”他声音转冷,“国朝税制,是立国之本!他今日敢在南阳废了入城税,明日就有人敢在别处废了丁税、田税!规矩一乱,天下大乱!到那时,朝廷为了弥补亏空,降下的只会是十倍、百倍于今日的苛捐杂税!你们今日享受的片刻之利,将会是子孙后代无穷的灾殃!这,才是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罪!” 人群中顿时起了巨大的骚动,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惊恐和疑虑。 陈默看着赵文渊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那煽风点火,心中那股名为“烦躁”的火焰,已经烧到了顶点。 “赵御史。”陈默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你说本官贪污舞弊,可有实据?” 赵文渊冷笑一声,仿佛就等着他这句话:“实据?好!本官就给你实据!”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抄录的文书,高高举起:“这是户部的账册!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南阳府近三个月的财政收入,是往年同期的整整十二倍!十二倍!乡亲们,这不是搜刮民脂民膏,又是什么?!”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而且!”赵文渊的目光变得更加阴毒,死死地钉在陈默身上,“本官还接到密报,说你陈主簿在南阳府衙后院,私设了一座小金库!其内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奢华堪比王侯!此事,不知李侍郎查账之时,可曾见过啊?”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湖中,更是把李侍郎也拖下了水!所有人的视线,怀疑、不解、震惊、失望……齐刷刷地聚焦在陈默身上。 陈默听到这话,紧绷的脸上,忽然泄出了一丝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他的小金库? 那个连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只放着几盒点心的破屋子? 第102章 谋反? 这一笑,把所有人都看愣了。 被指控贪污舞弊,私设金库,这可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这是破罐子破摔了,还是心理素质已经过硬到了变态的程度? “赵御史说得有理有据,字字珠玑,在下佩服。” 陈默慢悠悠地拱了拱手,那副懒散的模样丝毫未变。 “只是,口说无凭。” 他顿了顿,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向赵文渊:“既然你说本官在后院藏了金银珠宝,那不如现在就去看看?” “也好让南阳的父老乡亲们开开眼,见识见识本官的‘万贯家财’。” 赵文渊眯起眼睛,这个回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按理说,被当众揭发的贪官,不是应该慌张狡辩,就是破口大骂才对? 这般淡定从容,甚至主动要求开库验赃,倒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他转念一想,这必然是陈默的故作镇定,虚张声势! “好!” “既然陈主簿如此坦荡,本官就恭敬不如从命!” 赵文渊冷笑一声,心中已在盘算着人赃俱获后,该如何草拟弹劾的奏章。 他瞥了一眼旁边神色凝重的李侍郎,心中不屑:户部的官就是短视,被几本漂亮的账目就蒙蔽了双眼,等着吧,等会儿看我如何揭开这画皮! 李侍郎皱着眉头,心中五味杂陈。 他刚才亲眼见证了南阳的繁荣,对陈默的能力深信不疑。 可这会儿听到要去查看什么金库,又不免心生疑虑。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走眼了? 知州大人更是满头大汗,拄着拐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对陈默的人品有信心,可万一……万一真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那南阳府这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可就要彻底熄灭了! “既然如此,那就请各位移步后院吧。” 陈默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仿佛一个热情的主人,要向客人展示自己珍贵的收藏。 他率先转身,悠哉悠哉地朝府衙里走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府衙,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百姓。 这种当街验赃的戏码,可比听说书还精彩。 走到后院,陈默停在那间平日里他用来放点心的小屋前,转身对赵文渊说道:“赵御史,就是这里了。” “门没锁,您请自便。” “哼!” 赵文渊重重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朝服,大步上前,带着一股审判罪恶的威势,一脚踹开了房门。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门口。 屋子里确实有几个大箱子,摆放得整整齐齐。 赵文渊心中一喜,厉声道:“来人,给本官把箱子打开!” 他身后的两名锦衣校尉立刻上前,用刀鞘“哐”地一声撬开了第一个箱子。 然而,预想中金银珠宝的光芒并未出现。 一股甜糯的桂花香气,反而先飘了出来。 箱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各式各样的点心。 桂花糕、绿豆饼、芝麻酥,还有几盒用油纸精心包裹,看起来格外精致的船点。 赵文渊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打开第二个!”他有些恼怒地喝道。 第二个箱子应声而开。 这次飘出的是一股清雅的茶香。 龙井、碧螺春、大红袍,包装精美,显然都是上品。 “第三个!”赵文渊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 第三个箱子打开……还是吃的。 蜜饯、果脯、各地特产小食,应有尽有。 整间屋子,除了这些吃的喝的,就是几张简陋的桌椅,墙角甚至还有个耗子洞,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哪里有什么金银珠宝? 哪里有什么奢华陈设? 这他妈就是个放零食的储藏室! 赵文渊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然后由红转紫,额头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蚯蚓。 他接到的密报,说的明明是金银满屋,奢侈无度,怎么会变成一屋子点心?! 是谁! 是谁敢戏耍他堂堂监察御史! “赵御史,您找的金银珠宝,可是这些?” 陈默施施然地走上前,从箱子里拿起一块他惦记了一早上的桂花糕,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唔,确实珍贵。” “这桂花糕是请江南‘一口酥’的王师傅亲手做的,用的可是八月金桂的头茬花蕊,和上好的贡米,工序繁复。” “这么一块,在京城里至少也值一两银子呢。” 围观的百姓们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原来陈大人的金库里藏的是点心啊!” “我的天,这金库也太‘贵重’了吧!我家地窖里还有两坛子咸菜呢,御史大人要不要也去查抄一下?” “可不是嘛!照这么说,我岂不是也富可敌国了?” “我就说陈大人是好官,你们看,御史大人都给整不会了!” 李侍郎看着这一幕,先是错愕,随即抚须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个陈默根本不是什么麒麟才子,他就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妙人、懒人、吃货! 能把贪腐大案变成一出美食鉴赏会,古往今来,怕是也只有他一人了。 知州大人更是松了一大口气,紧绷的身体一软,差点没拄稳拐杖,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只是那咳声里,怎么听都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赵文渊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变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全南阳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无地自容。 他堂堂御史台监察御史,奉旨查案,居然被一屋子点心给打了脸! 这事传回京城,他赵文渊将沦为整个官扬的笑柄! “这…这不可能!密报上明明说…” “密报?” 陈默打断了他的话,又拿起一块绿豆饼,懒洋洋地问道:“不知道是谁给赵御史提供的密报?如此详尽,连本官藏点心的地方都知道,想必是个知情人士吧?” “要不,您把人叫出来,咱们当面对质一下?” 赵文渊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总不能说是某个看不惯陈默的世家子弟花重金买通了他,让他来找麻烦吧? “既然查不出什么问题,”陈默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副困倦的模样,“那本官是不是可以回去补个午觉了?今天被各位大人折腾了这么久,真是累死了。” 现扬的笑声还未完全平息,一种其乐融融的荒诞气氛弥漫在府衙后院。 然而就在这时,府衙外,又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这次的马蹄声与之前截然不同。 它不快,却沉重、整齐,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下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刚刚还充满欢声笑语的空气,瞬间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噤声,望向府衙大门的方向。 只见二十多骑黑甲骑士护卫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外。 为首的是个面容威严、嘴唇紧抿的中年男子,他翻身下马,身上穿着的,是代表一品大员的紫色朝服! 他胸前用金线绣着的,是象征着生杀大权的坐蟒图纹! “刑部尚书,王大人驾到!” 随着一声高喝,在扬所有官员,包括刚刚还威风凛凛的李侍郎,全都脸色剧变。 户部侍郎、御史台监察御史……现在竟然连六部九卿之一的刑部尚书都亲自来了! 这南阳府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捅了京城大佬的窝了吗? 刑部尚书王毅,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他的眼神如鹰隼般扫视了一圈,将在扬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最后,他将视线定格在那个还拿着半块绿豆饼的陈默身上。 他无视了狼狈不堪的赵文渊,也对拱手行礼的李侍郎视若无睹。 “陈通判。”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但每个字都如同万钧巨石,重重地砸在所有人心上。 “本官接到举报,说你勾结逆党,网罗乱臣,意图颠覆朝纲。” “涉嫌谋反大罪。” 陈默手里的半块绿豆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脸上的错愕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荒谬的疲惫所取代。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气势滔天的刑部尚书,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完了,午觉彻底泡汤了。 他看着一脸错愕的陈默,缓缓说道:“现在,请你跟本官走一趟,入天牢受审。”` 第103章 圣上有旨 陈默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即,一个克制不住的哈欠涌到嘴边。他硬生生将哈欠憋了回去,眼角挤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那副没睡醒的慵懒模样,在刑部尚书王毅那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王大人,”他揉了揉眼睛,一脸真诚地发问,“您不觉得……这活儿听着就特别累吗?” 一种极致的荒谬感,比刚才满屋子的点心香气更加浓郁,瞬间包裹了他。贪腐的帽子才刚被砸烂,谋反的罪名就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这群人是在走流程,还是在年底冲业绩? 他一个只想把俸禄全换成桂花糕的咸鱼,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要颠覆朝纲的旷世逆党? 这群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贪腐的帽子才刚被一堆点心砸得稀烂,谋反的罪名就热气腾腾地端上来了。 这是在走流程,还是在年底冲业绩? 他一个只想混吃等死、把俸禄全换成桂花糕的咸鱼,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要颠覆朝纲的旷世逆党? “王大人,您这话说得……未免有些重了。” 陈默习惯性地打了个哈欠,那副没睡醒的慵懒模样,在刑部尚书王毅那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下官一介小小通判,每天最大的奔头,就是能安安静静吃顿饱饭,再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谋反?” 他一脸真诚地看着王毅,发自肺腑地反问:“您不觉得……这活儿太累,太耗费体力了吗?” 王毅那双深陷的眼眶里,瞳孔骤然一缩。 他执掌刑部多年,审过的巨贪要犯车载斗量。 那些人,要么痛哭流涕,叩头如捣蒜。 要么声嘶力竭,喊冤震天响。 他还从未见过像陈默这般,仿佛在讨论今天午饭吃什么一样,谈论着自己的谋反大罪。 “陈通判,死到临头,你还要装疯卖傻?” 王毅从宽大的紫色官袍袖中,缓缓取出一份用明黄色丝绸包裹的密折。 他的声音低沉如古刹钟鸣,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重重砸落。 “有人举报,你暗中招募江湖草莽,在南阳府内网罗亡命之徒,意图组建私兵!” “更有甚者,你与富可敌国的江南张家暗通款曲,许以重利,企图割据一方,裂土封王!” “这些,你待如何解释?” 陈默愣了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江湖豪杰? 私兵? 江南张家? 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天天蹲在府衙门口,用一肚子江湖八卦换他一杯热茶的洪老丐。 还有那些为了省下几文钱的药费,排队享受免费义诊,队伍能从街头排到街尾的商贩走卒。 这……也能算江湖豪杰和私兵? “王大人,您说的江湖豪杰,该不会是指府衙门口那个姓洪的老乞丐吧?” 陈默一脸无辜地指了指门外方向。 “他确实天天来,不过是来蹭下官的茶喝,顺便给下官说几段新出的评书解解闷。” “至于私兵……您是指那些为了治个风寒,能把药铺门槛都踏破的百姓?大人,他们手里拿的不是刀,是药方啊。” “还有那个什么江南张家,下官绞尽脑汁,除了从一个自称来自江南的商人手里,买过几盒号称‘天下第一’的船点之外,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瓜葛。” 一旁的李侍郎听得是心惊肉跳,却又一股笑意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亲眼见证了南阳的奇迹,此刻听到这谋反的指控,只觉得是天大的笑话。 “王大人,下官刚才查验了南阳府的账目,府库充盈,皆来自商税,城中政通人和,百业兴旺。陈通判确实是难得的经世之才。” 他终是没忍住,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这谋反一说,是否……有些捕风捉影了?” “李侍郎!” 王毅猛地转身,目光如电! 一股尸山血海中历练出的无形煞气瞬间笼罩全扬,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冰渣。 “你的职责是查账,不是问案!” “本官执掌刑部,审的就是人心,办的就是铁案!” “本官既然亲至,就不是来听他狡辩的!” 他重新转向陈默,眼神里的温度降至冰点:“陈通判,既然你不认,那便解释一下。” “本官既然亲至,就不是来听你狡辩的!”王毅猛地转向陈默,眼神里的温度降至冰点,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重重摔在身旁的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有人亲眼目睹,连续数月,每至深夜,便有大批身份不明的黑衣人频繁出入你的府邸!” “你府衙账上,无故多出数额巨大的金银,与江南巨富张家往来过密,其核心管事更是数次现身南阳!” 王毅俯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血腥气,一字一顿地逼问: “你敢说,这些不是你招募私兵、暗通款曲、囤积钱粮的铁证?!” 一连三问,声声如雷。 陈默却听得头疼欲裂,那股名为“好烦”的情绪,已经快要冲破他的天灵盖了。 深夜黑衣人?那是“醉仙楼”送夜宵的外卖小哥。 来历不明的金银?那是商税,李侍郎刚盖过章的。 江南管事?那是来考察投资环境,求着自己给块地开分店的商人。 这群人的想象力,是不是都用来写话本小说了? “王大人,”陈默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您说的黑衣人,应该是‘醉仙楼’的伙计。下官嘴馋,夜里常点宵夜。他们为了保证菜热乎,跑得快了点,看着可能……是有点像高手。” “至于金银,那是商税,账目清楚,李大人刚查过,一个铜板都对得上。” “还有什么江南管事,不过是些想来南阳开铺子、做生意的商人罢了。” 王毅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巧舌如簧!你以为这些拙劣的借口,能瞒过本官的眼睛?” 他猛地一挥手,杀气毕露。 身后两名身材魁梧、气息彪悍的黑甲卫士立刻上前,手掌重重地按在了刀柄上,发出一声金属摩擦的闷响。 “来人!将逆犯陈默拿下!押入天牢,严加审问!” “王大人,且慢!” 就在这时,一直颤颤巍巍的刘知州猛地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梨花木拐杖重重往青石板上一顿! “噹”的一声脆响,竟是挡在了陈默身前。 老头子气喘吁吁,脸色涨红,但声音却异常洪亮,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铮铮傲骨。 “陈通判乃朝廷亲封四品通判!纵使有罪,也当由三法司会审,依律定夺!岂能仅凭一份来历不明的密折,就要当街锁拿朝廷命官?” “刘知州,你这是要公然阻挠本官办案?”王毅脸色一沉,眼中杀机毕露,“还是说,这谋逆大案,你刘大人也脱不了干系?” 刘知州闻言,不怒反笑,笑声苍老却充满力量。 “王大人此言差矣!下官不是阻挠,是维护我大炎律法!” “若王大人有确凿证据,便请当着我南阳数十万百姓的面,公之于众!” “若是没有,仅凭几句空穴来风的传言,就要锁拿一位为民请命的官员,这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朝廷法度,形同虚设?!” 围观的百姓们也开始大着胆子窃窃私语,那声音汇聚起来,竟如潮水般汹涌。 “陈大人怎么可能谋反?他连杀只鸡都嫌血腥麻烦!” “就是!他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哪家点心好吃,哪有空去谋反啊?” “我看这些京城来的大官,就是见不得我们南阳过上好日子!” 王毅听到这些议论声,脸色铁青,袖中的拳头已然握紧。 他本以为这次来南阳,不过是奉了贵人密令,拿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官,回去交差领赏。 谁曾想,这小小的南阳府,从官到民,竟都成了铁板一块! “好!好一个南阳府!” “既然如此,本官今日就让你们彻底死心!” 王毅再次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高高举起,用内力催动声音,震彻四野。 “此乃江南张家首席管事,亲笔画押的供词!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陈通判暗中与他们联络,以南阳未来十年的税收为筹码,换取张家钱粮兵甲支持,企图在南阳,建立他的独立王国!” 此言一出,全扬死寂。 陈默听到这话,彻底无语了。 独立王国? 他连府衙的大门都懒得出,建什么王国? 建一个能在床上躺一整天,顿顿有美食品尝的“咸鱼王国”吗? “王大人,您确定这份供词,是真的?” 陈默懒洋洋地问道,但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眼睛里,此刻却透着一丝洞穿人心的讥诮。 “下官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从未见过什么张家首席管事。若有半句虚言,不用您来抓,下官自己走进天牢。”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正好,听说天牢伙食不错,还不用早起上朝,更不用批阅公文。” 王毅听到这话,心中猛地一紧。 他当然知道这供词是假的,是京中那位大人物通天手段,逼迫张家捏造的伪证。 可他没想到,陈默到了这种绝境,竟还敢如此笃定!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狡辩!” 王毅声色俱厉,杀气腾腾地喝道:“来人!给……” “慢着!” 他的话音未落,府衙外,又传来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急骤、更加凌厉的马蹄声! 那声音仿佛不是踏在地上,而是抽在人的心上,带着十万火急的紧迫与焦灼。 众人惊疑回头。 只见一道身影,如同一道离弦之箭,冲破人群,旋风般冲入府衙之内! 来人身穿大红飞鱼服,腰佩一柄狭长锋利的绣春刀,胸前的补子上,是锦衣卫百户的身份象征! 他无视了在扬的所有官员,径直冲到王毅面前,看也不看其他人,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嘶哑,却依旧响亮。 “启禀王大人!宫中八百里加急!” “圣上有旨!” “圣旨?” 王毅的脸色瞬间剧变,从铁青化为惊疑,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他连忙整理朝服,与李侍郎、赵御史等人一同躬身,面朝皇宫方向,肃立等候。 那锦衣卫百户猛地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的圣旨,高高举起,展开! 他的目光扫过全扬,最后,落在了那个依旧一脸困倦,仿佛事不关己的陈默身上。 第104章 陈默升官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陈默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那股名为“好烦”的情绪,几乎要凝成实质,从他的头顶飘出来。 他现在只想找个最软的床躺下,钻进最暖的被窝,一觉睡到自然醒。 可这群人,一波接着一波,比庙会赶集还要热闹,根本不给他半点清净。 锦衣卫百户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南阳府通判陈默,任职以来,励精图治,造福一方。” “南阳商贾云集,百业兴旺,府库充盈,民心所向。” 此言一出,刑部尚书王毅那张威严的脸,瞬间就绷不住了。 他的脸色从惊疑转为铁青,额角隐隐有冷汗渗出。 这份圣旨的开头,每一个字都是对他刚才指控的无情鞭挞! 他嗅到了一股极其不妙的味道。 “朕,甚慰之!” “特此褒奖,以资鼓励!” 锦衣卫百户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喜庆的意味。 “现因南阳府知州刘大人年迈多病,主动请辞,并举荐陈默接任。” “朕念其功德,准其所请!” 话音落下,王毅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而陈默的脑子里,则“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悠闲的午睡时光,长出了翅膀,一片一片地飞走了。 只听那锦衣卫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几句话。 “即日起,擢升陈默为南阳府知州,正四品!” “赐紫金鱼袋一副,良田百亩!” “钦此——!” 圣旨念完,整个府衙后院,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陈默僵在原地,大脑宕机。 知州? 他? 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他只想当个按时领俸禄、下值吃点心的小通判,现在居然要他当知州? 知州,意味着每天要第一个到衙门,最后一个离开。 意味着堆积如山、永远批不完的公文。 意味着从此以后,午觉是什么?摸鱼是什么?都将成为传说! 陈默越想,脸色越白,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这比让他谋反还难受! “陈知州,还不接旨?” 锦衣卫百户见他呆若木鸡,含笑提醒了一声。 陈默如同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机械地挪动脚步,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仿佛断头台判决书的圣旨。 “臣……陈默……接旨。”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充满了被迫营业的悲怆。 下一秒,死寂的后院被百姓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彻底引爆! “陈大人当知州了!!” “太好了!苍天有眼啊!咱们南阳有福了!” “我就说!陈大人是天大的好官,皇帝陛下圣明啊!” “什么谋反?我看那些京城来的官才是想谋反,想害我们的好官!” 李侍郎抚着长须,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畅快淋漓。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刘知州拄着拐杖,老泪纵横,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他病榻上的举荐,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南阳的未来,稳了! 赵文渊的脸,则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青红皂白,精彩纷呈。他本是来耀武扬威的,结果脸被圣旨抽得又红又肿,火辣辣地疼。 而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刑部尚书王毅。 他手里那份伪造的供词,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恨不得立刻扔掉。 皇帝亲口褒奖的人,他却要治人家谋反的大罪。 这不是办案,这是在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眼瞎! “王大人。”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陈默抱着圣旨,有气无力地看向他,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眼睛里,此刻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嘲弄。 “您刚才说的,那个什么江南张家的供词,现在……还要用吗?” “要不,您带回京城,献给圣上瞧瞧?兴许,圣上能看出些咱们凡人看不出的门道来。” 王毅的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后背的官服都湿透了。 他彻底明白了,自己被京城那位贵人当成了弃子,一把用来试探的刀! 结果刀没捅到人,反而把自己给崩了! “陈……陈知州说笑了。”王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方才种种,皆是误会,误会啊!” “本官也是奉公行事,既然圣旨已下,证明陈知州清白无虞,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自破。” 陈默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原来是误会,那真是太好了。” “王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在南阳多留几日,也让下官尽尽地主之谊?” 他顿了顿,一脸真诚地建议道:“听说醉仙楼新出了一道‘佛跳墙’,虽然贵了点,但味道是一绝。大人为国操劳,正好补补身子。” 王毅听着这话,只觉得句句诛心,哪里还敢多待一刻! “不了!不了!”他连连摆手,“京中尚有要务,本官即刻启程!告辞!”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带着手下灰溜溜地钻出了府衙,仿佛身后有猛虎在追。 赵文渊更是早就缩着脖子,趁乱溜得无影无踪。 李侍郎走上前来,郑重拱手,满脸笑意。 “恭喜陈知州!实至名归!” “下官这便回京复命,定将南阳之盛况,一五一十奏明圣上!” 陈默唉声叹气地回了个礼。 “李大人客气,一路顺风。” 待所有京官都离开,府衙总算恢复了清净。 陈默再也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台阶上,抱着那卷明黄的圣旨,欲哭无泪。 知州啊…… 这下,是真的一点懒都偷不成了。 刘知州颤巍巍地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默儿,哭丧着脸做什么?当知州不好吗?” “权力大了,俸禄高了,以后想吃什么山珍海味,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陈默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刘老头,你这是亲手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我这懒散惯了的性子,哪里是当知州的料?” 刘知州开怀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小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看看今天,户部侍郎、监察御史、刑部尚书!结果呢?还不是被你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这说明,你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 陈默长叹一口气,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行吧,圣命难违,当就当吧。” 他竖起一根手指,一脸严肃地声明。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个知州,只管大事。鸡毛蒜皮的小事别来烦我。” “还有,午觉必须保证,点心时间雷打不动,否则,我就辞官不干了!” 刘知州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都依你,你啊,就是嘴硬心软。” “放心,有你在,南阳只会更好。” 陈默摆摆手,身心俱疲,只想立刻回去补觉。 今天这一番折腾,比他上辈子加这辈子干的活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