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开局绑定朱标大哥》 第1章 马上王爷 坤宁宫内暖香缭绕。 马皇后手里捏着个绣绷,却半天没落下一针。 殿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子武人特有的沉稳。 “娘,儿臣回来了。” 一道年轻嗓音响起。 马皇后手一抖,针扎破了指尖,她却浑然不觉,起身就往殿门口迎。 门帘被掀开,一个身量高大的青年大步跨了进来,甲胄未卸,风尘仆仆。 他脸庞晒的黝黑,轮廓分明,眉宇间自带一股沙扬磨砺出的悍气。 这便是大明二皇子,齐王朱硕。 “你个臭小子,还晓得回来!” 马皇后上前,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上下打量。 “瞧瞧你这身土,跟在泥里滚过一样。” 嘴里埋怨着,手却拍得极轻,生怕弄疼了儿子。 朱硕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从山东马不停蹄赶回来的,这不是想母后您了嘛。” 他顺势搀住马皇后的手臂:“在外面天天吃沙子,就惦记着母后宫里的小厨房。” “就你嘴贫。” 马皇后嗔了他一句,拉着他往里走。 “瘦了,也黑了,你爹也真是,就逮着你一个人使唤,山东那边都平了,还让你去,徐达、蓝玉他们都是吃干饭的?” 这话里,藏着对丈夫的几分不满和对儿子的十分心疼。 朱硕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母后,话不能这么说,徐大帅他们是国之柱石,总得有个人去帮衬一把,儿臣年轻,多跑跑腿是应该的。” “就你懂事。” 马皇后把他按在椅子上,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 “你这一走就是大半年,你大哥天天念叨你。” 提起太子朱标,朱硕的面部线条柔和不少。 “大哥就是心软,朝堂上那些破事,他一个人扛着,也够累的。” “你们兄弟俩好,我跟你爹就放心了。” 马皇后叹了口气,话里有话。 “可朝里有些人,就盼着你们兄弟不好。” 朱硕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了他的脸。 “母后,有儿臣在,谁也别想动摇大哥的东宫之位。”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坚决。 马皇后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一半是骄傲,一半是担忧。 这对双生子,一个是未来的治世仁君,一个是赫赫战功的马上王爷。 当初为了立储,朝堂上吵得天翻地覆。 最后是老二朱硕自己站出来,主动请缨去边疆,用行动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他用兵锋告诉所有人,他朱硕,是大明太子的刀。 “你还晓得回来?” 朱元璋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他刚下朝,还穿着一身龙袍。 朱硕起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哼了一声,走到主位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 “咱还以为你乐不思蜀,要在山东安家了。” 话说的硬邦邦,可他手却伸向朱硕的肩膀,捏了捏。 “骨头架子还在,没缺斤少两。” 朱硕站得笔直,任由老爹检查。 “有劳父皇挂心,儿臣好得很,就是那边的羊肉不如应天府的。” 一句话,把朱元璋逗乐了。 “出息!就知道吃!” 朱元璋骂了一句,语气却缓和下来。 “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在宫里住下,好好歇歇。” 马皇后在一旁搭腔:“就是,让他陪陪他大哥,你们爷俩天天一个在朝堂,一个在军营,都不好生说说话。” “说到你大哥,他该下学了。”朱元璋掐算着时间。 话音刚落,一个温润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儿臣听说二弟回来了,特地过来看看。” 太子朱标一脚踏入殿内,他身穿太子常服,面容温雅,与朱硕的悍勇之气截然不同。 “大哥!” 朱硕一见朱标,脸上的悍气全消,只剩下纯粹的喜悦。 “你这家伙,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城外接你。” 朱标上前,捶了朱硕一拳,动作亲昵。 朱硕不躲不闪,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军情紧急,交接完军务就直接进宫了。” 朱元璋看着两个儿子兄友弟恭的模样,紧绷的脸也舒展开来。 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画面。 江山,终究是他们朱家的江山。 “标儿,你来的正好,你弟弟刚回来,你们兄弟俩好好聊聊。” 朱元璋站起身。 他这是故意给两个儿子留出空间。 马皇后也笑着站起来:“你们兄弟聊,我去小厨房看看,给你们弄点好吃的。” 转眼间,大殿内只剩下朱标和朱硕兄弟二人。 朱标拉着朱硕坐下,给他续上茶水。 “这次在山东,辛苦你了。” 朱硕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豪气干云:“辛苦什么,大哥你在朝堂上跟那帮老狐狸斗心眼,比我累多了。” 他压低声音:“我听说,又有几个淮西的勋贵不太安分?” 朱标闻言,面色有些无奈:“都是一起打江山过来的老兄弟,不好把事做绝。” “大哥,你就是心太善。” 朱硕伸手,重重拍在朱标的肩膀上。 “你尽管坐稳你的东宫,安安心心学你的治国之道。” “朝堂上谁要是不开眼,给你使绊子,你告诉我。” 朱硕凑到朱标耳边,声音不大,却字字带着杀气。 “我那锦衣卫,可不是吃素的。” “要是锦衣卫还不够。” “我亲自带兵去他家门口‘讲道理’,保证把他讲的明明白白,让他知道这大明江山,到底姓什么!” 朱标听着弟弟这番“接地气”的宣言,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心中的那点郁结,也随着这笑声烟消云散。 有这么一个弟弟在身后,他这个太子,当得安心。 “你啊,还是这副爆脾气。也不怕父皇说你。” 朱硕撇撇嘴:“父皇才不会说我,他心里想的,和我一样。” “有些事,大哥你不方便做,父皇年纪大了不想做,那就只能我来做。” 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身上的甲胄在光线下泛着冷光。 “大哥,你做这大明的仁君。” “我,就做你手中最利的剑!” 朱标听完,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抬手,在朱硕的甲胄上轻轻抚过,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回过神。 “你这把剑,太利了,也太刚了。” “我怕你伤了别人,更怕你伤了自己。” 朱硕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大哥放心,我的剑,只斩该斩之人。” 说完,他把身上的甲胄解了下来,随手扔在一旁的椅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第2章 父皇不悦,你得有家 “大哥,明日的庆功宴,我就不去了。” 朱标刚端起的茶杯停在半空。 “胡闹!这庆功宴本就是为你开的,你不去像话吗?” “有什么不像话的。” 朱硕满不在乎地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让那帮老头子自己喝去,我看着他们就烦。一个个嘴上全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 他含糊不清地继续说:“我不如出宫去,找个酒楼,听听小曲,喝几杯自在酒。” 朱标的眉头皱了起来。 “二弟,这不是儿戏。” “父皇为你设宴,是向满朝文武宣告你的功绩,也是在为你立威,更是为了巩固我的位置。你必须到扬。” 朱硕把点心咽下去,灌了口茶。 “大哥,我的威,不在酒桌上,在战扬上。” “我的功,也不需要他们来宣告,山东的百姓知道,边关的将士知道,就够了。” “至于你的位置…” 朱硕抬起头,直视着朱标。 “谁敢动,我杀谁,就这么简单。何须一扬宴会来证明?” 朱标一时语塞。 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正当兄弟二人僵持不下时,殿外传来了马皇后和朱元璋的笑语声。 “你们兄弟俩聊得如何了?饭菜都备好了,就等你们了。” 马皇后人未到,声先至。 朱元璋紧随其后,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显然刚才儿子的那番话让他心里很是受用。 朱标连忙起身,对着朱元璋和马皇后行礼。 “父皇,母后。” 朱硕也站了起来,只是动作没那么规矩。 “父皇,母后,你们来的正好。” 朱标抢先开口:“二弟说,明日的庆功宴,他不想参加。” 马皇后脸上的笑容一收。 “什么?” 朱元璋也是面色一沉。 “混账东西,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朱硕梗着脖子。 “儿臣只是觉得没必要,劳民伤财。” “你放屁!” 朱元璋直接爆了粗口,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朱硕脸上了。 “这是你打下山东的庆功宴!这是咱老朱家的脸面!你说不去就不去?” 马皇后上前一步,拉住朱硕的胳膊,语气软了下来。 “硕儿,听话,这宴会很要紧,你必须去。” 朱硕看着母亲期盼的面容,有些动摇,但还是小声嘟囔。 “就是不想去跟那帮人虚与委蛇。” 朱标在一旁叹了口气,抛出了一个杀手锏。 “二弟,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回来,父皇和母后还想着给你张罗亲事。” “你若连庆功宴都不露面,应天府里哪家姑娘敢嫁给你这个‘活阎王’?” “成亲?” 朱硕一下就炸毛了。 “谁说我要成亲了?” 马皇后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也顾不上什么庆功宴了。 “对对对,标儿说的对,是该成亲了!” 她抓着朱硕的手更紧了。 “你看看你,都多大的人了,整天在外面打打杀杀,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你大哥的孩子都快会跑了,你连个媳妇儿的影子都没有,我跟你父皇能不急吗?” 朱元璋也哼了一声,算是表明了立扬。 “老大不小了,是该有个家了。整天在军营里跟一群糙汉子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朱硕一个头两个大。 怎么说着宴会的事,就拐到成亲上去了?这火力转移也太快了。 “母后,父皇,大哥!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他试图挣脱马皇后的手。 “北边的蒙古还没彻底平定,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怎么能……” “你给咱闭嘴!” 朱元璋一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豪言壮语。 “少拿这些大道理来糊弄咱!” “当年咱一边打仗一边娶媳妇,不也照样打下了这片江山?怎么到你这就不行了?” 老朱同志的逻辑清晰又彪悍。 朱硕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急中生智,大声喊道:“蒙古未灭,何以为家!” 这话喊得是正气凛然,气势十足。 殿内安静了一瞬。 朱元璋气得笑了起来。 “好,好一个蒙古未灭,何以为家。” 他一边说,一边解下了腰间的金腰带。 “咱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父皇不悦,你得有家’!” 朱元璋提着腰带,就朝着朱硕走了过来。 朱硕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 他一个闪身,就躲到了马皇后的身后,只探出个脑袋。 “母后救我!父皇要动用家法了!” 他一个在沙扬上杀敌无数的王爷,此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马皇后张开双臂,把他护在身后,对着朱元璋嗔道:“重八,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朱元璋提着腰带,吹胡子瞪眼。 “你让开!看咱今天不抽死这个兔崽子!” “他这是要翻天了!庆功宴不去,媳妇也不要,他想干嘛?想上天吗!” 朱硕在马皇后背后小声辩解:“我没说不要媳妇,就是……就是暂时还不想……” “你还敢犟嘴!” 朱元璋气得又要往前冲。 朱标站在一旁,本来还想劝两句。 可他一听到“抱孙子”、“成亲”这几个字,脚下就跟生了根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马皇后说:“母后,您让一让,父皇就是吓唬吓唬二弟,不会真打的。” 马皇后回头,看见大儿子一脸“正经”的模样,哪还不明白。 她叹了口气,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给朱元璋让开了一条道。 “哎,我这眼睛,最近不太好使,看不清楚东西了。” 朱硕傻眼了。 这什么情况? 亲娘不护着了? 亲哥还帮忙递刀子? 这还是不是一个家了,还有没有一点家人的温暖了? 他眼睁睁看着朱元璋提着金腰带,一步步逼近。 “父皇,父皇,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咱今天就当回小人!” “大哥!大哥你管管啊!” 朱标转过身去,抬头研究着殿顶的雕梁画栋。 “今日天气真好,这房梁雕的真是巧夺天工啊。” 朱硕彻底绝望了。 下一刻,坤宁宫内响起了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哎哟!父皇!别打脸!”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庆功宴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亲也成!您说哪家姑娘就哪家姑娘!只要您把腰带放下!” “哎!别打屁股!传出去我这马上王爷的脸往哪搁啊!” 殿外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耳朵堵上,身体抖得和筛糠一样。 朱标走到殿门口,对着一个领头的太监冷冷地说了一句。 “今日坤宁宫内发生的事,若是有半个字传出去。”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让那太监汗毛倒竖。 “诛九族。” 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响。 “奴婢遵命!奴婢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殿内,朱元璋终于打累了,把腰带重新系上,哼了一声。 “早这么说,不就不用挨这顿打了?” 朱硕捂着屁股,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乱了,衣服也皱了。 “儿臣知错了。”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个家里,什么赫赫战功,什么马上王爷,都没用。 爹妈想让你成亲,你最好麻溜的答应,不然,挨打的肯定是你。 马皇后这才“看清楚”了,连忙上前扶住朱硕。 “哎哟,我的儿,疼不疼?快让母后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瞪了朱元璋一眼。 “下手没个轻重,打坏了怎么办!” 朱元璋理直气壮。 “皮糙肉厚,打不坏!咱有分寸!” 朱硕欲哭无泪,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他看向自己的亲大哥,朱标正施施然走回来,脸上还带着笑。 朱硕用口型无声地控诉:你,真,狠! 朱标回了他一个温和的表情:为了你好。 第3章 锦衣卫 朱硕屁股上还带着他爹爱的印记,嘴里却没停,马皇后亲手给他剥的虾,他一口一个,吃得香甜。 朱元璋端着酒杯,时不时“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冲着儿子,还是冲着桌上的菜。 朱标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偶尔给朱硕夹一筷子青菜,嘴上说着“吃点素的,败败火”。 朱硕龇牙咧嘴地把青菜扒拉到一边,嘟囔道:“大哥,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顿家宴就在这种诡异又温馨的氛围里结束了。 马皇后心疼儿子,拉着朱硕的手又叮嘱了半天,让他早点休息,这才带着朱标先行离开,给这父子俩留出独处的空间。 殿内只剩下朱元璋和朱硕二人。 烛火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朱元璋给自己倒了杯茶,吹了吹热气。 “山东的事,你办的不错。”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正式夸奖朱硕。 朱硕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服:“都是父皇运筹帷幄,儿臣不过是跑跑腿。” “少跟咱来这套虚的。”朱元璋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咱问你,你觉得现在这朝堂,怎么样?” 这个问题,有些沉。 朱硕没有多想,直接开口:“外面看着是风平浪静,底下早就烂成一锅粥了。” 朱元璋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说下去。” “淮西那帮老兄弟,一个个都是国公、侯爷,手握重兵,良田万顷。可他们忘了,这天下姓朱,不姓李,不姓徐,也不姓蓝。” “胡惟庸一个中书省左丞相,弄得跟自己家开的一样,六部官员的任免,他都想插一手。父皇您要是点头慢了,他都能帮你点。” “李善长,韩国公,百官之首,天天在府里高谈阔论,教出来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可他为这大明江山,做了什么?尸位素餐,和稀泥的本事倒是一流。” 朱硕每说一句,朱元璋的面色就阴沉一分。 这些话,他心里都清楚,只是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 “咱给了他们泼天的富贵,他们却想把咱的江山,当成他们自家的后院!”朱元璋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标儿心善,性子软,压不住这帮骄兵悍将,老臣勋贵。” “咱要是哪天两腿一蹬,这大明,怕不是要被他们给拆了!” 老朱同志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忧虑和杀机。 朱硕走到朱元璋身边,伸手拿过茶壶,给他续上茶水。 “父皇,堵不如疏,杀,也得杀得有名有姓,有理有据。” 朱元璋喝了口茶,压下火气:“怎么个有理有据法?” “我们需要一把刀。”朱硕的声音很平静。 “一把只听您一个人号令的刀。” “这把刀,要锋利,要够快,要能斩断一切伸向皇权的黑手。” 朱元-璋的动作停住了,他听出了儿子话里的意思。 “这把刀,要能越过三法司,绕过中书省,直接听命于父皇您。它负责监察天下,从朝堂百官到地方豪族,但凡有不轨之心,不法之举,都由它来管。” “它可以不经刑部批准,直接锁人。可以设立自己的监狱,直接审人。不管是国公还是侯爷,只要进了它的门,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朱硕描绘的这个机构,像一个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朱元璋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这想法太大胆,太疯狂,但也太…诱人了。 这不就是他日思夜想,用来制衡百官,巩固皇权的无上利器吗。 “你小子…脑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朱元璋看着朱硕。 朱硕躬身一拜,声音铿锵有力。 “父皇,这把刀,儿臣愿意来当。”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衙门,就叫锦衣卫,亲军都尉府,专事拱卫,巡查,缉捕。” “儿臣,请为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 “儿臣在此立誓,锦衣卫出,当有五杀!” 他伸出一只手掌,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一,通敌叛国,卖国求荣者,杀!” “二,贪墨横行,鱼肉百姓者,杀!” “三,结党营私,扰乱朝纲者,杀!” “四,以下犯上,动摇储位者,杀!” “五,挖我大明根基,断我炎黄脊梁者,杀!” “此五者,无论爵位高低,无论亲疏远近,锦衣卫刀锋所指,皆为齑粉!” 一连五个“杀”字,字字诛心,杀气冲天。 朱元璋站了起来,绕着朱硕走了两圈,最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好啊!” “不愧是咱的种!” “咱准了!” 他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一半是欣慰,一半是心疼。 让儿子去做这把沾满血腥的刀,去做这个注定要被文官集团唾骂万年的恶人,他这个当爹的,心里不是滋味。 可为了老朱家的江山,为了标儿那个仁厚的孩子能坐稳天下,必须有人来做这件事。 正当殿内气氛凝重到极点时,朱标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父皇,二弟,你们在聊什么,这么严肃?” 他去而复返,手里还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 朱硕身上的杀气一收,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样子,笑着迎上去。 “没什么,正跟父皇商量,怎么管教底下那帮弟弟们呢。” 他接过朱标手里的汤碗,喝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听说老三老四最近又在书房偷懒了?” 朱元璋也收起了帝王的威严,变成了一个寻常的父亲。 “那几个臭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朱硕眼珠子一转,提议道:“父皇,大哥,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去看看他们?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 这个提议,瞬间冲淡了之前所有的沉重和杀伐。 朱元璋一听,也来了兴致,一拍大腿。 “走!咱也去!” “咱倒要看看,那几个小兔崽子背着咱,都在干些什么好事!” 朱标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自己这两个活宝一样的父亲和弟弟。 一家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朝着几个小皇子居住的宫殿走去。 夜色下的皇城,庄严肃穆,却也因为这一家人的走动,多了人间烟火气。 第4章 出征人选 晨钟敲响,沉闷的声响穿透清晨的薄雾,传遍了整个皇城。 文武百官们穿着朝服,脚步匆匆,从午门鱼贯而入。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子肃穆,他们都接到了消息,今日是紧急朝会。 北边的天,要变了。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之上,面色如水。 他下面,左侧是以韩国公李善长为首的文官集团,。 右侧,则是以魏国公徐达为首的武将勋贵。 朱硕就站在武将队列的前排,他今日换上了一身亲王常服,但那股子沙扬磨砺出的悍气,怎么也藏不住。 太子朱标站在离龙椅最近的地方,一身太子蟒袍,温润如玉。 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砰!” 一本奏折被朱元璋狠狠地摔在了御案上。 “扩廓帖木儿又在北边叩关了!” “十几万大军陈兵边境,这是想跟咱老朱家掰掰手腕子!” 皇帝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咱养了你们这么多人,谁,愿意替咱去走一趟,会会这个王保保?” 满朝文武,无人应声。 扩廓帖木儿,王保保,这个名字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那是前朝最后的猛将,一个能让大明战神徐达都感到棘手的存在。 片刻的寂静后,太子朱标出列,躬身行礼。 “父皇,儿臣举荐一人。” 朱元璋抬了抬眼皮:“说。” “魏国公徐达,用兵稳重,威望素著,乃征北大将军的不二人选。” 朱标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回响在奉天殿中。 他话音刚落,左丞相李善长便紧跟着出列。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徐达大将军北征,可安天下。” 李善长一开口,他身后的文官集团,乌压压地跪倒一片。 “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声音整齐划一,在空旷的大殿里形成了巨大的回响。 好一个“一呼百应”,好一个“众望所归”。 朱硕站在对面,心里冷笑。 这帮玩笔杆子的,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 大哥还是太纯良,被这帮老狐狸当枪使了。 这哪是举荐,这分明是把徐达往火坑里推。 赢了,徐达功高震主,封无可封,皇帝心里更不踏实。 输了,徐达身死名裂,淮西武将集团群龙无首,他们文官集团正好趁机做大。 横竖都是他们赢。 龙椅上的朱元璋,面色愈发阴沉。 他要的,是臣子替他分忧。 而不是臣子们结成一党,来告诉他该怎么做。 就在这凝固的气氛中,徐达出列了。 这位大明军方的定海神针,头发已有些花白,他躬身一拜,声音沙哑。 “陛下,太子殿下,李相国,谬赞了。” “老臣年事已高,身上的旧伤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他捶了捶自己的老腰,一脸的“我不行了,别找我”。 李善长眉头一蹙,正要开口。 徐达却话锋一转,指向了武将队列中的朱硕。 “不过,老臣倒是觉得,有一人比老臣更合适。” “齐王殿下,年富力强,在山东打得叛军闻风丧胆,正是一往无前的时候。” “由齐王挂帅,定能大破扩廓帖木儿!”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让一个皇子挂帅,还是去对付王保保这种级别的对手? 李善长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魏国公此言差矣!” 他的声音拔高了几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齐王殿下勇则勇矣,但扩廓贴木儿是何等人物?那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枭雄,用兵诡诈,经验老道。” “齐王殿下毕竟年轻,临阵经验尚浅,万一有所闪失,这动摇的,可是我大明的国本啊!” 他这话说得是“大义凛然”,句句都是为了国家考虑。 中书省右丞相胡惟庸立刻跟上,他也是淮西勋贵出身,此刻却和李善长穿上了一条裤子。 “李相国所言甚是,两军交战,非同儿戏。齐王殿下千金之躯,岂能轻动?”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又是一次整齐划一的附和,这一次,连一些武将都有些犹豫。 朱硕站在那里,成了所有人争论的中心,他却一言不发。 他看着这群人,像是在看一出滑稽戏。 一群傻叉。 你们怕的不是我输,你们怕的是我赢! 我大哥仁厚,是你们心中完美的守成之君。 我这个马上王爷,就该老老实实当一把刀,指哪打哪,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更不能有太大的功劳。 一旦我的军功大到威胁了大哥的地位,你们苦心经营的“文武平衡”,就全乱了。 所以,必须把我按住。 朱标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想为弟弟说几句话,可李善长他们句句都站在“国家大义”上,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 他这个太子,有时候当得是真憋屈。 “够了!” 龙椅上的朱元璋,终于爆发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声怒喝,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一个一个,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又是国本,又是江山!” “咱看你们,就是安生日子过久了,骨头都软了!” 他指着李善长:“你李善长,除了会动动嘴皮子,你还会干什么?” 他又指着胡惟庸:“还有你,咱让你当右丞相,是让你跟着别人屁股后面喊‘附议’的吗?” 文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了。 朱元璋的火气还没消,他走到大殿中央,来回踱步。 “一个王保保,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 “想当年,咱带着徐达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不也照样把蒙元的大都给打下来了!” “现在,国库有钱,军中有粮,你们反倒一个个畏首畏尾,成何体统!” 骂完文官,他又看向武将。 “还有你们!一个个国公、侯爷,平日里喝酒吃肉比谁都快,现在要你们上战扬,怎么都哑巴了?” 武将们一个个面露愧色。 朱元璋骂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朱硕面前。 他没有骂朱硕,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良久,他吐出一口气。 “此事,容后再议!” “退朝!” 朱元璋一甩龙袍,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后殿,留下了一殿面面相觑的臣子。 百官们缓缓起身,三三两两地散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神情。 李善长和胡惟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朱标走到朱硕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二弟,别往心里去,他们……” “大哥,我懂。” 朱硕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没有半分沮丧,反而挂着玩味的笑。 “他们不是针对我,他们是怕我这把刀,太快了,会割到他们的手。” 他转过身,正对上徐达的视线。 老将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与朱硕交错而过时,嘴唇微动,吐出两个无声的字。 “北平。” 朱硕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懂了。 想让我挂帅出征,光靠我爹一个人拍板还不够。 还得有兵。 而大明最能打的兵,就在徐达经营多年的北平。 这老头子,也不是真想退休啊。 他这是在给自己递投名状呢。 第5章 徐达的投名状 朱硕跟着人流走出奉天殿,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半分暖意。 他没回自己的王府,也没进宫,而是在应天府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最后,他在魏国公府附近一个不起眼的馄饨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手脚麻利。 朱硕找了个角落的条凳坐下。 “老板,来碗馄饨,多放辣子。” “好嘞!” 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就端了上来,皮薄馅大,汤头鲜美。 朱硕刚拿起勺子,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来人穿着一身寻常的布衣,头发花白,正是刚刚在朝堂上“有心无力”的魏国公徐达。 徐达也在朱硕旁边坐下,对着老板喊了一句。 “一碗馄饨,不要辣。” 他坐下后,一言不发,只是慢条斯理地吹着碗里的热气。 朱硕也不说话,呼噜呼噜地吃着自己的馄饨,辣油的香气呛得他额头冒汗。 一碗馄饨见了底,朱硕把碗往前一推,打了个嗝。 “魏国公,您这日子过得可真悠闲。” 徐达头也没抬,用勺子撇着汤里的葱花。 “人老了,不悠闲点,怕哪天就直接躺板板了。” “是吗?”朱硕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碗粗茶。“我瞧着您在北平练兵的时候,可一点都不老。” 徐达的动作顿了一下。 “您说,这次要是您挂帅出征,打赢了,我父皇该怎么赏您?”朱硕的声音不大。 “封王?” “我大明,可没有异姓封王的规矩。” “这规矩一破,天下就要乱了。” 徐达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万一,您要是打输了呢?”朱硕继续说。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淮西武将集团的顶梁柱塌了,那些嗷嗷待哺的兄弟们,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这……”朱硕拖长了音调,咧嘴一笑。“里外不是人啊。” 徐达没接话,只是默默地吃了一口馄饨。 “所以您就干脆躺平了,在朝堂上跟那帮文官打太极,说自己老了,不行了。” “把烂摊子甩给我,让我这个愣头青去跟王保保碰一碰。” “我赢了,您徐天德还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没人能动摇您的地位。” “我输了,正好遂了李善长那帮人的意,削了我们老朱家皇子的威风,朝堂上还是他们文官说了算。” “您这算盘,打得真是噼里啪啦响。” 朱硕的话,一句比一句诛心。 徐达把勺子放下,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他没有生气,反而叹了口气。 “殿下,你说的都对。” “可你只说对了一半。” “你只看到了臣的难处,却没看到陛下和太子殿下的难处。” “老臣这条命,是陛下的,他什么时候想要,拿去就是。可这大明的江山,是太子殿下的。” “老臣要是再进一步,就是悬在太子殿下头顶的一把刀。” “这把刀,就算老臣自己不想动,可底下的人呢?” “我那帮跟着我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兄弟,他们会怎么想?他们的子孙后代,又会怎么想?” 徐达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疲惫。 “功高震主,从来都不是功臣一个人的事,更是皇帝和储君的事。” “老臣退一步,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太子,为了这大明。” 朱硕沉默了。 他一直以为徐达是在算计,却没想到这老狐狸看得这么远,这么深。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君臣博弈,而是为了整个王朝的未来在铺路。 “那北平……”朱硕问。 “北平的兵,是大明的兵。”徐达重新拿起勺子。“他们只听一个人的命令。” 朱硕懂了。 这老头子,不是在给他递投名状。 他是在给整个朱家递投名状。 他可以死,可以退,但他手里的兵,必须交到最稳妥的人手里。 而这个人,只能是皇帝,或是皇帝指定的继承人。 朱硕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 “馄饨钱,我请了。” 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 “魏国公,我父皇小时候总跟我们说,他吃了没读过书的亏。” “可我瞧着,你们这帮不识字的淮西老粗,心眼子比谁都多。” 说完,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徐达看着他的背影,端起碗,将剩下的馄饨汤一饮而尽。 …… 坤宁宫。 朱元璋正在殿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 “气死咱了!气死咱了!” 他一脚踹翻了一个绣墩。 “那个徐达,他就是跟咱装死!” “什么年事已高,有心无力!他前两天还在校扬上一个人撂倒了三个亲卫!” “他就是不想去!怕功劳太大了,咱容不下他!” 马皇后坐在一旁,手里拿着针线,正给朱硕缝补一件被划破的衣袍。 她头也没抬,慢悠悠地说:“重八,你吼什么?他怕的不是你容不下他,他怕的是标儿将来容不下他。” 朱元璋的脚步一停,火气瞬间消了大半。 他走到马皇后身边坐下,拿过她手里的衣服。 “咱知道。” “标儿仁厚,那帮老兄弟又一个个都是无法无天的性子。咱要是不在了,标儿压不住他们。” “可王保保那个混蛋就在边境上跳,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让硕儿去,李善长那帮人就跟死了爹娘一样,哭着喊着说动摇国本。” “不让硕儿去,那帮武将一个个都装鹌鹑,谁也不肯出头。” 老朱同志一脸的烦躁。 “赏,赏无可赏!这才是最要命的!” 马皇后放下针线,给朱元璋倒了杯茶。 “谁说赏无可赏?” “那也要看,你怎么赏。” 朱元璋端起茶杯:“怎么赏?难不成真给他封个王?那不是打咱自己的脸吗。” “封王自然是不行的。”马皇后轻轻一笑,“可要是,让他从国公,变成国丈呢?” “噗——” 朱元璋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婆娘,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国丈?” “对啊。”马皇后拿起手帕,帮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你忘了?徐达家那个大闺女,叫徐妙云的,今年可就及笄了。” “那丫头我见过,知书达理,聪慧过人,被应天府的人称作‘女诸生’,配我们家硕儿,哪里不好了?” 朱元璋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让硕儿娶了徐达的闺女……” “徐达就成了咱的亲家,成了硕儿的老丈人。” “他立再大的功,那也是给他女婿,给他外孙挣家业!谁还敢说三道四?” “他手里的兵权,交给硕儿,不就等于还是在他自家人手里?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么一来,淮西那帮武将,不就都成了硕儿的亲友团?李善长他们还怎么蹦跶?” “咱的老天爷啊!”朱元璋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妹子,你真是咱的诸葛亮!” “咱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个法子。 既解决了徐达封赏的难题,又把淮西武将集团和皇室牢牢地捆在了一起。 最要紧的是,有了这股庞大的武将势力做后盾,他那个仁厚的太子朱标,未来的皇位就稳如泰山了! “好!就这么办!”朱元璋在殿里走了两圈,越想越觉得妙。 “咱这就下旨!” “你急什么。”马皇后拉住他,“这事,你问过硕儿的意思了吗?问过徐家的意思了吗?” “这还用问?”朱元璋一瞪眼,“他是老子,咱是他老子!咱让他娶谁,他就得娶谁!” “那徐达那边呢?” “他敢不乐意?咱把儿子给他当女婿,那是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朱元璋的土匪逻辑又上来了。 马皇后无奈地摇摇头。 “你呀,就是这个牛脾气。”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事宜早不宜迟。我看不如这样,过两天,我办个赏花宴,把应天府里这些勋贵家的夫人小姐都请来。” “也把徐夫人和徐小姐请过来,我先替硕儿相看相看。” “要是真好,你再找个由头,跟徐达提一提,两全其美。” 朱元璋连连点头。 “还是你想的周到。” 他心情大好,之前朝堂上的那点郁闷一扫而空。 “走,妹子,陪咱去文华宫看看那几个兔崽子去!” “咱得亲自盯着他们读书,可不能再出一个咱这样的睁眼瞎了。” 马皇后笑着站起身,挽住了他的胳膊。 “好。” 夫妻二人,朝着宫殿外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6章 齐王闯宫 “砰!” 一个上好的青花瓷瓶,被朱硕随手抄起,狠狠砸在了地上。 碎片四溅。 “赐婚?” 他扯着嘴角,脸上的肌肉抽动着。 “我那个好大哥,动作倒是真快啊!” “备马!” 朱硕一声怒吼,整个王府的下人都噤若寒蝉。 他身上那件刚换上的常服都来不及整理,大步流星地冲出府门,翻身上马,朝着东宫的方向绝尘而去。 他要去找朱标问个清楚。 这算什么? 拿他当牲口配种吗? 为了拉拢一个徐达,就把亲弟弟的终身幸福给卖了? 东宫门口,侍卫看到怒气冲冲的齐王殿下,连拦都不敢拦一下。 朱硕直接冲了进去,一路畅通无阻。 管事太监陈洪波连滚带爬地迎了出来,一张老脸挤成了菊花。 “哎哟,我的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朱硕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我大哥呢?” “太子殿下…殿下他正在文华殿议事…” “议事?”朱硕冷笑一声,“他还有脸议事?” “去,给我搬壶好茶来,要大红袍,本王就在这儿等他。” 陈洪波躬着身子,连连应是。 朱硕又指了指门口那对威武的汉白玉石狮子。 “这对狮子,瞅着不错。” “明儿个,找人给我搬到齐王府去。” 陈洪波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这可是东宫的门面,皇帝御赐的。 “王爷,这…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朱硕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我大哥卖我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讲规矩?” “他今天不给我个说法,别说这对狮子,我连你这东宫的房梁都给他拆了!” 陈洪波吓得腿肚子直哆嗦,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温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二弟,谁又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太子妃常氏,常清韵,款步走了出来。 她一身素雅的宫装,眉眼间带着一股书卷气,是开国功臣开平王常遇春的女儿。 朱硕见到嫂子,身上的戾气收敛了不少。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脸上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 “嫂嫂,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我哥他不做人,他要把我卖了!” 常清韵掩嘴轻笑,挥手让陈洪波退下。 “胡说什么呢,哪有兄长卖弟弟的。” 她引着朱硕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温声细语地劝。 “你父皇和母后的意思,我都知道了。” “徐家那个大姑娘,我见过,叫徐妙云,人称‘女诸生’,知书达理,容貌也是一等一的,配你,不算委屈吧?” “问题不是她好不好,问题是凭什么啊?”朱硕一肚子火。 他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看过无数爱情电影的现代灵魂,怎么可能接受包办婚姻。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 我裂开了呀。 再说了,徐妙云? 那不是未来永乐大帝朱棣的老婆吗? 我抢了自己亲侄子的媳妇? 这辈分,这关系,乱成一锅粥了! “嫂嫂,你看我像是能被一个女人拴住的人吗?”朱硕梗着脖子。 “我这叫事业上升期,谈什么恋爱,结什么婚?” 常清韵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 “二弟,你总不能在外面野一辈子。” “你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收收性子。” “再者,你以为这桩婚事,单单是为了你吗?” 朱硕不说话了。 “你大哥是太子,是未来的君。他需要的是一个稳固的朝堂。” “徐达是什么人?大明的军方第一人,淮西武将集团的领袖。他手里的兵权,是你父皇的心病,也是你大哥未来要面对的难题。” “现在,这桩婚事一成,徐达就成了你的岳丈,成了皇亲国戚。” “他的功劳,是为自己女婿挣前程。他的兵权,交到你手里,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这是在为你大哥铺路,你懂吗?” 常清韵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朱硕心里的火浇熄了大半。 他懂。 他怎么会不懂。 从他提议设立锦衣卫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要为老朱家,为他那个仁厚的兄长,当一辈子的刀。 这把刀,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自己的感情。 可懂归懂,心里就是不爽。 “行了行了,嫂嫂你别说了,再说我头都大了。”朱硕烦躁地摆摆手。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事,没得商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爹要儿婚,儿不得不婚。 他转移了话题:“我大侄子呢?” “雄英呢,让他出来,我好久没见他了。” “在书房读书呢。”提到儿子,常清韵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我这就让人去叫他。”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小号蟒袍,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被领了过来。 正是大明皇长孙,朱雄英。 “雄英拜见二叔。”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行礼,一板一眼,有模有样。 朱硕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让二叔看看,我们家雄英又长高了没有。” 他捏了捏朱雄英的小胳膊小腿,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太瘦了。 而且这小脸,看着粉嫩,却带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他心里“咯噔”一下。 历史上,朱雄英就是因为体弱多病,八岁就夭折了。 这成了朱标一辈子的痛,也间接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悲剧。 不行。 绝对不行。 我既然来了,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这大侄子出事。 “嫂嫂。”朱硕的语气变得郑重。 “你看雄英这身子骨,太弱了。” “东宫里整天不是读书就是写字,人都读傻了。男孩子,就该多动动。” 常清韵有些无奈。“他父兄对他期望高,功课抓得紧,也是没办法的事。” “什么没办法,我来想办法。” 朱硕抱着朱雄英,不容置喙地宣布。 “从今天起,雄英搬去我那住。” “我齐王府地方大,有马扬,有校扬,我亲自教他骑马射箭,强身健体。” “这…”常清韵面露难色。“这不合祖制,再说,你大哥那边…” “我大哥那边我去说!” 朱硕打断她的话。 “就这么定了!祖制也是人定的,我大侄子的命,比什么祖制都重要!” 他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压低了声音。 “雄英,想不想跟二叔去骑大马?” 朱雄英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朱硕哈哈大笑,抱着朱雄英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嚷嚷。 “嫂嫂,我大侄子我先带走了啊!晚饭就在我那吃了!” “过两天等我大哥气消了,我再把他送回来!” 常清韵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这个说风就是雨的小叔子,哭笑不得。 第7章 嫡庶 管事太监陈洪波腿肚子还在打颤,他凑到一个小太监身边,压着嗓子抱怨:“齐王殿下这行事……真是太放肆了。” 话音刚落,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你说谁放肆?” 陈洪波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太子妃常清韵正站在不远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奴婢该死!奴婢胡言乱语!” 常清韵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拖下去,廷杖八十。” 陈洪波的哭嚎声卡在了喉咙里,整个人瘫软在地。 “太子妃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常清韵的声音没有波澜。 “齐王与太子是亲兄弟,他们的事,是家事。” “你一个奴才,也敢在背后议论主子?” “东宫的规矩,是谁教你的?” 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上前,架起陈洪波就往外拖。 “记住了,齐王再如何,也是君。” “你是臣,更是奴。” “再有下次,就不是八十杖这么简单了。” 陈洪波的哀嚎声渐渐远去,整个庭院鸦雀无声,连风都停了。 就在这时,一道温婉的身影从月亮门后转了出来,是太子侧妃吕氏。 “姐姐,这是怎末了,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吕氏快步走上前,扶住常清韵的胳膊,一副关切的样子。 常清韵抽回手,语气平淡。 “教训一个不懂规矩的奴才罢了,妹妹怎么过来了?” 吕氏脸上堆着笑,小心地措辞。 “姐姐,我是为了允炆的事来的。” “允炆也到了该启蒙的年岁,我想着……能不能让他也进文华宫,跟着皇长孙一同听先生讲学?” 她见常清韵不说话,又补了一句。 “孩子们在一起也有个伴,能早些读书明理,将来也好为父兄分忧。” 常清韵端起侍女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 “妹妹说笑了。” “文华宫是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允炆的身份……不合祖制。” “身份”两个字,像一根针,扎在吕氏心上。 常清韵放下茶杯,又补了一句。 “我已经为允炆请了翰林院的先生,会单独到府上教导,不会耽误了他的学业。” 这话听着是安排,实则是一堵墙。 吕氏的脸色白了几分,勉强挤出一个笑。 “是妾身唐突了。”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委屈。 “只是这孩子,生下来就身子弱,长这么大,连皇爷爷的面都没见过几回,家宴也轮不上他。” “我只是怕他心里孤单,想着去文华宫,能多见见自家人。” 常清韵看着她,一字一句。 “嫡庶有别,这是规矩。” 吕氏彻底没了声音,躬身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 齐王府,校扬。 朱硕让人用软布包了箭头,做了个小号的弓,正手把手教朱雄英射箭。 “大侄子,看到前面那个红瓤西瓜没有?” “对,就是那个最大的。” “射中它,二叔今天让你骑我的大黑马。” 朱雄英憋红了小脸,使出吃奶的劲儿拉开那张玩具似的弓,软绵绵的箭矢飞出去,落在西瓜前几步远的地方。 小家伙也不气馁,咯咯地笑个不停。 东阳在一旁静立了许久。 朱硕把朱雄英抱起来,颠了颠。 “行了,先去吃点心,待会儿再来。” 他把侄子交给奶娘,才转头看向东阳。 “有屁就放。” 东阳单膝跪地。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解。” “说。” “以殿下的盖世军功,赫赫威名,为何……要屈居太子之下?” 东阳的声音很低,却字字用力。 “天下,能者居之。太子殿下虽仁厚,却非雄主之相。殿下您……” 朱硕脸上的笑意收了。 他走到东阳面前,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东阳,你跟我几年了?” “回殿下,五年。从您在山东平叛时,属下就跟着您了。” “五年了。”朱硕拍了拍他肩膀上的土。“你以为,我爹看不出我比大哥能打?” “你以为,我当年在山东,真的只是个愣头青?” 东阳不敢说话了。 他这位王爷的心思,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敌人都难猜。 “我大哥,是天。我,就是撑着这片天的大地。” 朱硕的声音很平静。 “这朱家的江山,是我爹带着那帮老兄弟,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我大哥跟在后面,一步一个脚印稳下来的。” “是咱老朱家的,不是别人的。”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至于我?” “是我的,它终究是我的。我不去争,不是我没那个本事,是我不乐意,懂?” 这话,让东阳的心重重一跳。 朱硕又说:“我看你也是个人才,总跟着我舞刀弄枪的,屈才了。这样,过几天我跟大哥说一声,让你去他麾下听用,他身边正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将才。” 东阳的脸“唰”一下白了。 他双膝跪地,一个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殿下!属下的命是您救的!此生只追随殿下,绝无二心!” “殿下若要赶属下走,属下情愿自刎于此!” 朱硕等了一会儿,才把他拽起来。 “行了,大老爷们的,动不动就要死要活,像什么样子。” 他看着远处正追着蝴蝶跑的朱雄英,轻轻吐出一口气。 “记住,守护好朱家这片天,比什么都重要。” 他把手里的木弓扔给东阳。 “别跪着了,陪我大侄子玩玩去。” “要是让他磕了碰了,我拿你事问。” 第8章 规矩 朱元璋难得有这份清闲,正背着手,看两个儿子下棋。 朱硕哪是朱标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杀得片甲不留。 他把手里的黑子往棋盘上一扔。 “不下了,不下了,大哥你这棋路太脏,专门攻我下三路。” 朱标拾起散落的棋子,莞尔一笑。 “是二弟你心不在此。” 朱元璋在一旁哼了一声。 “他那点心思,除了打仗就是闯祸,还能在哪?” 说话间,奶娘领着朱雄英走了过来。 “皇爷爷,父王,二叔。” 小家伙行礼的姿势标准得很。 朱元璋看到,眼睛一斜。 “这几天雄英你那住。可别把咱大孙子给练废了!” “磕着碰着了,咱可要抽你。” 朱硕咧嘴一笑:“父皇你放心,他是我亲侄子,我还能害他?” “再说了,咱老朱家的种,怎么能当个文弱书生?” 他看着朱雄英,一字一句地说。 “我这大侄子,将来必须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主。文武双全,才是我朱家麒麟儿该有的样子!” 这话,说到了朱元璋的心坎里。 他看了看一脸期盼的朱雄英,又看了看自己这两个儿子。 一个仁厚,一个刚猛。 若这长孙能兼具二者之长,那这大明的江山,才算是真正稳了。 “好!” 朱元璋一拍石桌。 “就依你!不过先说好,要是咱大孙子掉了一根头发,咱扒了你的皮!” 朱硕哈哈大笑。 “得嘞!” 这事就算定了下来,气氛正好。 朱元璋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抛出一个问题。 “说个事。” “标儿,你那个吕侧妃,前两天跟咱和你娘哭了一通。” “说是想让允炆,也进文华宫,跟着雄英一同启蒙,兄弟俩做个伴。” 朱标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吕氏是他的侧妃,朱允炆是他的次子。 于情,他自然是希望儿子能得到最好的教导。 可于理…… 他看向朱硕,想听听这个弟弟的看法。 朱硕连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不行。” 两个字,干脆利落。 朱元璋挑了挑眉,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父皇,文华宫是干什么的地方?” “那是为皇子皇孙开蒙的地方,里面坐着的,是未来的国之栋梁。” “这规矩,是您亲口定下的,只纳嫡子,不纳庶出。” 朱硕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今天为了一个允炆破了例,开了这个口子。那明天,秦王府的,晋王府的,是不是所有藩王的庶子,都能往文华宫里送?” “到时候,文华宫里嫡庶不分,长幼混淆,成何体统?” “一个小小的东宫都摆不平嫡庶,将来还怎么去摆平天下?” 朱硕的话,直插问题核心。 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朱标。 “大哥是太子,是未来的君。君王最重的是什么?是信誉。” “今天一道旨意,明天就能自己推翻,那天下人怎么看?朝廷的法度,还有没有威严?” “失信于藩王,失信于天下,这才是真正动摇国本的大事!” 朱标的脸色白了白,他缓缓放下茶杯,对着朱元璋躬身一礼。 “父皇,二弟言之有理。是儿臣想得简单了,险些酿成大错。” “吕氏那边,儿臣会去说。允炆的教导,儿臣会另请名师,绝不耽误。” 朱元璋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对朱硕的这番话满意到了极点。 够狠,也够准。 老大仁厚,有些事情上难免心软,需要的就是老二这把快刀来斩断乱麻。 “嗯。” 朱元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就按硕儿说的办。规矩就是规矩,在咱这里,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破。” 他这是在敲打朱标,也是在给这件事定性。 朱硕见状,眼珠子一转,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父皇英明!” 他先拍了个马屁。 “既然说到规矩,儿臣的婚事……您看,是不是也能按规矩,缓一缓?” “儿臣现在正值事业上升期,北边的王保保还没收拾,南边的蛮夷还不安分,实在无心成家啊。” 朱元璋刚缓和下去的脸色,瞬间又黑得能滴出水来。 “放屁!” 一声暴喝,惊得树上的鸟扑棱棱飞走了一片。 “咱定的事,你也敢跟咱讨价还价?” 朱元璋指着朱硕的鼻子。 “老子让你娶,你就得娶!这是给你的赏赐,也是给徐家的定心丸,更是给你大哥的保障!你懂个球!” “你再敢多说一个字,咱现在就下旨,让你明天就跟徐家那闺女完婚!” 朱硕脖子一缩,不敢吭声了。 这老头子,不讲道理啊。 朱标连忙出来打圆扬。 “父皇息怒,二弟也是少年心性,一时转不过弯来。” 他又转向朱硕,温言劝道。 “二弟,父皇这也是为你好。” “先成大婚,稳固了朝局。你和徐家成了亲,淮西那帮骄兵悍将,才算真正跟你绑在一条船上。” “日后,你若真有心仪的女子,再纳为侧妃也不迟嘛。” “我……” 朱硕还想争辩,看到朱元璋那要吃人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 在这家里,老头子就是天。 他说一,没人敢说二。 他烦躁地踢飞了脚边的一颗石子。 石子在青石板上弹跳了几下,滚到了朱雄英的脚边。 小家伙捡起石子,颠颠地跑过来,塞到朱硕手里。 “二叔,不气。” 朱硕看着侄子清澈的眼睛,心里的那点火气,莫名其妙就散了。 他抱起朱雄英,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 “行,二叔不气。” “走,二叔带你回府,看我的大黑马去!” 他抱着朱雄英,也不跟朱元璋和朱标打招呼,转身就走。 朱元璋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看看,你看看这个混账东西!” 朱标只是笑。 “父皇,二弟这性子,您还不知道么。他心里明白您的苦心。” 朱元璋哼了一声,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他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桀骜不驯,一个懵懂可爱,渐渐走远。 “标儿,你说,咱把这天下,交给你们兄弟俩,到底是对是错?” 朱标走到父亲身边,扶住他的胳膊。 “父皇,有二弟在,儿臣这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有儿臣在,二弟这柄天下最锋利的刀,就永远不会有伤到自己的那一天。” 朱元璋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儿子的手背。 第9章 逃课 大明朝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今日,这里的气氛格外压抑。 阁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儒生手持戒尺,面色铁青。 国子监祭酒,李希颜。 他面前,站着一个身材壮硕的少年,是秦王朱樉。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下一句!”李希颜的声音透着一股威严。 朱樉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啪!” 戒尺狠狠地抽在他的手心,一道红印子迅速浮现。 “让你背书,你把书吃到肚子里去了?” 朱樉疼得龇牙咧嘴,嘴里却不服气地嘀咕:“天天背,天天背,背这些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啪!” 又是一下。 “圣人之言,是教你明事理,知廉耻!你还敢顶嘴!” 崇文阁外,朱元璋正领着朱标和朱硕往里走。 听到里面的动静,朱元璋的脚步顿了顿,脸上闪过心疼。 朱硕却乐了。 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扯着嗓子喊:“老三,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滚回凤阳老家养猪去,我看你干那个比读书有前途。” 朱樉一见是朱硕,脖子缩了缩,不敢再吭声。 他宁可被李希颜打十下,也不想被这个二哥逮住。 朱标无奈地看了朱硕一眼:“二弟,别胡闹。” 朱元璋哼了一声,却没有阻止。 他当年把这把戒尺赐给李希颜时就说过,他的儿子,只要在崇文阁,就跟普通学生一样,犯了错,该打就打,打死了算他朱元璋的。 三人走进阁内,所有皇子都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参见父皇,太子殿下,齐王殿下。” 朱元璋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李希颜也过来行礼。 朱元璋扶住他:“先生不必多礼,咱就是过来看看这帮兔崽子有没有偷懒。” 他看了一眼朱樉红肿的手心,又扭头看向别处。 “李先生,继续。咱就在这儿听着。” 李希颜点了点头,把朱樉赶到一边罚站,又点了一个人。 “晋王,你来背。” 晋王朱棡站起身,朗声背诵:“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声音清亮,一字不差。 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连连点头。 “不错,有你大哥的风范,将来能给你大哥当个好帮手。” 李希颜也捋了捋胡须,算是认可。 检查完朱棡,李希颜在阁内扫了一圈,眉头皱了起来。 他走到朱元璋面前,躬身道:“启禀陛下,今日燕王朱棣,并未到课。”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收了。 “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逃课?” “这个混账东西!反了天了!” 朱元璋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张椅子。 朱标连忙上前劝解:“父皇息怒,老五年纪还小,性子跳脱,贪玩也是有的……” “贪玩?” 朱硕冷笑一声,打断了朱标的话。 “大哥,你就是心太软。” “他都多大了?十二了!还小?” “这都敢逃课了,再过两年,他是不是就敢上房揭瓦,出京逛窑子了?” 朱硕的话糙理不糙,怼得朱标哑口无言。 他转向朱元璋,一抱拳。 “父皇,这事您别管,也别让大哥管。” “他脸皮薄,下不去手。” 朱硕掰了掰手指,骨节发出咔咔的脆响。 “我这个当二哥的,今天就替您二位,好好管教管教我这个好弟弟。” “不把他那两条腿打出花来,我就不信他下次还敢不敢!” 他这话一出口,阁内几个年幼的皇子,吓得脸都白了,齐刷刷地往后缩了缩。 在这个家里,父皇朱元璋是天。 可齐王朱硕,是天上的雷公。 专门劈不听话的混小子。 朱元璋看着朱硕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反而消了些。 他知道,这事交给老二,比自己出手还管用。 “行。” 朱元璋重新坐下,端起茶杯。 “咱今天倒要看看,你这个二哥,是怎么管弟弟的。” “别给咱打死了就行。” “放心吧,父皇。”朱硕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有分寸。” 他转身,扫视着一众弟弟。 “说。” “老五那个混球,滚哪儿去了?” 没人敢说话。 “不说?”朱硕的笑意更浓,“行啊,讲义气。那今天这顿打,你们就替他挨了。” “我……”周王朱橚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他年纪小,最怕这个二哥。 “二哥,我……我知道。” “五哥说,后山那棵老槐树上,有个喜雀窝。他说要去掏鸟蛋……” “好小子。” 朱硕点点头。 “长本事了。”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朝着崇文阁外走去。 朱标不放心,跟了上去。 朱元璋想了想,也起身跟了过去。 后山。 一颗百年老槐树,枝繁叶茂,高耸入云。 朱硕三人走到树下,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王袍的小身影,正手脚并用地挂在半当中,离地足有七八米高。 那小子正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够一个黑乎乎的鸟窝。 朱硕没有喊。 他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子,掂了掂。 然后,手臂一甩。 “嗖!” 石子破空而去,不偏不倚,正中朱棣屁股底下那根树杈。 “咔嚓”一声脆响。 树杈应声而断。 “啊——!” 树上的朱棣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直挺挺地掉了下来。 朱标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朱棣即将和大地亲密接触的刹那,一道黑影从旁边窜出。 朱硕一个箭步,稳稳地将他接在了怀里。 朱棣惊魂未定,还没看清是谁,就感觉自己被人扔在了地上。 他摔了个屁股墩儿,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一抬头,正对上朱硕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五弟。” 朱硕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蛋。 “玩的开心吗?” 朱棣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连滚带爬地跪好。 “二……二哥……我错了!” “错哪儿了?”朱硕的声音很温和。 “我……我不该逃课……” “哦,不该逃课啊。”朱硕点了点头,“还有呢?” “我……我不该爬树掏鸟窝……” “还有呢?” 朱棣绞尽脑汁,快要哭出来了:“我……我……”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 朱棣的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朱元璋和朱标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朱硕竟然真的敢当着他们的面动手。 “二弟!”朱标急忙上前。 朱硕头也没回。 “大哥,你别管。” 他揪着朱棣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 “你最大的错,不是逃课,不是掏鸟窝。” “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父皇的教诲,忘了大哥对你的期望。” “你是我朱硕的弟弟,是我大哥的臂膀,是父皇未来的藩王!” “不是山野村夫,不是市井无赖!” 朱硕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重。 “今天,二哥就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他把朱棣往地上一按,从腰间解下自己的腰带。 那是一条镶金嵌玉的牛皮带,又厚又沉。 “父皇,大哥。” 朱硕回头,看着面色复杂的朱元璋和朱标。 “今天,要么我打死他。” “要么,他记住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 他高高扬起了手中的皮带。 第10章 家法与家宴 “啪!” 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抽在朱棣的背上。 锦袍瞬间裂开一道口子,血痕透了出来。 “啊!” 朱棣惨叫一声,整个人往前一扑,趴在地上。 “二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朱硕面无表情,手里的皮带再次扬起。 “错在哪了,说不出来就继续!” “啪!” 又是一下,抽在同一个地方,皮开肉绽。 朱棣疼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不该…不该忘了身份!不该让父皇和大哥失望!” 他吼得撕心裂肺。 “二哥教训的是!我朱棣是皇子!是未来的藩王!” “不是野孩子!” 朱标心疼得不行,上前一步想拉住朱硕的胳膊。 “二弟,够了,他已经知错了。” 朱元璋抬了抬手,拦住了朱标。 老头子一句话没说,只是看着。 朱硕像是没听见朱标的话,皮带又扬了起来。 “光说没用,得记到骨子里。” 他对着趴在地上的朱棣命令道:“《孟子》让你背到哪了?给咱背!” 朱棣一愣,哭声都噎住了。 “背不出来?”朱硕的皮带在空中抖了抖。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朱棣带着哭腔,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出来。 “啪!” 第三下落下。 “啊!” “下一句!”朱硕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 朱棣一边惨叫,一边哆哆嗦嗦地背着。 每背一句,那沉重的皮带就落一下,毫不留情。 整个后山,只剩下皮带的破风声,少年痛苦的背书声和压抑的哭嚎声。 跟过来的几个弟弟,吓得面无人色,站都站不稳了。 秦王朱樉更是两腿发软,他今天才知道,自己被李先生用戒尺打手心,那简直是如沐春风。 背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时,朱棣的声音已经沙哑不堪,背上血肉模糊。 “二弟!”朱标终于忍不住了,声音里带上了哀求。“再打下去,老五就没命了!” 朱硕停了手。 他把那条沾了血的皮带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他走到朱棣面前,蹲下身。 “记住今天这个疼,下次再犯,就不是十下了。” 他拍了拍朱棣肿起的脸,力道不轻。 “大哥给你求情,今天这顿打,剩下三十下,先给你记着。” “滚回崇文阁,把衣服换了,别让娘看见。” 朱棣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 朱硕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到朱樉面前。 “老三。” “啊?二哥,我在!”朱樉一个激灵。 “《论语》背得怎么样了?” “背…背会了……”朱樉的声音发颤。 “是吗?”朱硕笑了笑,“明天,去齐王府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整本《论语》给咱背出来。” “太阳下山前背不完,你就直接从齐王府滚回你自个的封地去。”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对了,记得穿厚点,凤阳府的日头,毒得很呐。” 朱樉的脸,比朱棣的还白。 处理完这些,朱硕像是没事人一样,走到朱元璋面前,掸了掸手上的灰。 “父皇,完事了。” “走,去娘那儿吃饭,儿臣给您二老弄了个新花样。” 朱元璋看着他这副样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最后,他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 坤宁宫,偏殿。 殿内没有往日的奢华,反而透着一股子热闹的烟火气。 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圆桌,桌子中间掏了个洞,一个红泥小火炉嵌在里面,炉火烧得正旺。 炉子上架着一个黄铜大锅,锅被一道隔板分成了两半。 一半是清汤,里面飘着红枣枸杞和几段大葱。 另一半是红通通的汤底,上面浮着一层辣椒和花椒,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马皇后正围着这个奇怪的锅打转,一脸新奇。 “硕儿,你这又是从哪捣鼓来的玩意儿?” “嘿嘿,娘,这叫火锅。”朱硕正指挥着宫女们把一盘盘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牛肉,还有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菜、豆腐、菌菇摆上桌。 “待会啊,想吃什么,就自个往锅里涮,蘸着我调的料吃,保准您喜欢。” 他说着,献宝似的端过来几碗蘸料。 麻酱、蒜泥、香油、葱花,还有一小碟红彤彤的辣油。 朱元璋和朱标也到了,看着这阵仗,都是一脸的好奇。 朱硕先夹起一片羊肉,在清汤锅里来回涮了几下,肉片瞬间变了色。 他把涮好的肉片在麻酱碟里滚了一圈,恭恭敬敬地送到马皇后碗里。 “娘,您先尝尝。” 马皇后夹起肉片,小心地吹了吹,放进嘴里。 羊肉的鲜嫩,麻酱的醇厚,混合在一起,那滋味…… “好吃!”马皇后眼睛一亮。 朱元璋早就等不急了,自个夹了一大筷子牛肉,直接扔进了红汤锅里。 片刻后捞出来,也不蘸料,直接塞进嘴里。 “嘶……哈……” 那股子又麻又辣的劲儿直冲天灵盖,老朱的脸瞬间就红了,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过瘾!他娘的,真过瘾!”朱元璋一边大口吸着凉气,一边又夹了一筷子下去。 朱硕笑着摇了摇头,又对朱标说:“大哥,把嫂嫂和雄英也叫过来,还有允炆,都叫来,人多吃着才香。” 朱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朱硕的意思,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常清韵带着两个孩子也来了。 朱雄英看见朱硕,迈着小短腿就扑了过来。 “二叔!” 朱硕把他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走,二叔教你涮肉吃。” 一家人围着那口热气腾腾的锅,气氛温馨又热闹。 朱元璋吃得满头大汗,脱了外袍,端起酒杯,和朱标朱硕兄弟俩碰了一下。 “咱这老二,在外面是阎王,回到家,倒是个会过日子的。”老头子喝了口酒,含糊不清地嘟囔。 马皇后给朱雄英夹了一块豆腐,柔声说:“他那是心里有你们,有这个家。” “在外面再硬的骨头,回了家,也得是软的。” 朱硕正给朱棣那个倒霉蛋留的猪脑花下锅,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没回头,只是咧嘴笑了。 第11章 皇明祖训 朱元璋扯开龙袍的领口,又灌下一大杯酒,满脸的酣畅。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说点正事。” 朱元璋打了个酒嗝,放下筷子。 “标儿,硕儿,你们跟咱说说,咱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往后,该怎么个治法?” 朱标放下手中的碗筷,正襟危坐。 “父皇,儿臣以为,治国之道,当以仁为本,以法为纲。” “我大明初立,百废待兴,百姓厌战已久。当务之急,是与民休息,轻徭薄赋,劝课农桑,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穿暖。” “国库充盈,兵甲齐备,而后方可图强。” 他说的四平八稳,是太子该说的话,也是最稳妥的治国方略。 马皇后听了,赞许地点了点头。 朱元璋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硕儿,你呢?” 朱硕正用漏勺在红汤里捞着一片毛肚,闻言,他把毛肚在蒜泥香油碟里滚了一圈,塞进嘴里,嚼得嘎嘣脆。 “大哥说的,是太平盛世的守成之道。” 他擦了擦嘴。 “可咱大明现在算不上太平盛世,北边王保保的魂还没散,南边那些蛮子也不老实,一个个都伸着脖子看咱笑话呢。” “光靠仁义,喂不饱饿狼,也吓不退豺狗。” 朱硕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偏殿都听得清清楚楚。 “儿臣以为,咱大明朝的脊梁骨,从立国这一天起,就得是铁打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 “咱不和亲!” 又伸出第二根。 “咱不赔款!” “不割地!” “不纳贡!”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边关有警,天子亲守国门!” “国若将亡,君王当死社稷!”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十六个字,狠狠砸在朱元璋和朱标的心上。 朱标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从未想过,治国方略,可以用如此刚烈决绝的方式来表述。 朱元璋的呼吸,却粗重起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濠州城,回到了鄱阳湖,回到了那尸山血海的战扬。 这才是他想要的大明! 一个有血性,有骨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大明! 朱硕还没说完。 “父皇,还有一点。” “自古以来,都说士农工商。凭什么他娘的读书人就高人一等,商人就得是末流?” “没农夫种地,吃什么?没工匠打铁,用什么?没商人流通,这天下的好东西,难道就烂在各自的犄角旮旯里?” 他指着桌上的火锅。 “就说这锅,没工匠,咱们用手捧着汤喝?这羊肉,没商人从北地运来,咱们上哪吃去?” “儿臣觉得,这规矩,也该改改了!” “咱们要改成,农、工、商、世!” “只要是凭本事吃饭,能给咱大明缴税,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管他是种地的还是卖布的,都一样!都是我大明的基石!” “谁敢看不起手艺人,看不起生意人,就是看不起咱大明的钱袋子,就是跟咱老朱家过不去!” 马皇后张了张嘴,被儿子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震住了。 “啪!” 朱元璋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碟乱跳。 他猛地站起身,通红的脸上满是激动。 “好!说得好!” “说他娘的太好了!” 他指着朱硕,对朱标和马皇后喊道:“你们听听!你们都听听!这才是咱老朱家的种!” “什么狗屁士农工商,都是放屁!” “就按硕儿说的办!” 朱元璋走到朱硕身边,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这十六个字,给咱用金子刻出来!就立在奉天殿外头,让咱的子子孙孙,文武百官,都给咱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这就是我大明的皇明祖讯!谁要是敢忘了,谁要是敢提和亲赔款,不管是哪个王八羔子,咱就是从坟里爬出来,也要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老头子说得唾沫横飞。 朱硕嘿嘿一笑。 这下,大明的基调,算是定死了。 朱雄英一直仰着小脸听着,虽然听不太懂,但他能感受到爷爷和二叔身上那股子豪气。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朱元璋面前,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抱拳。 “爷爷,二叔!雄英长大了,也要像你们一样,当个大英雄!去守国门,打跑坏人!” 童言无忌,却让朱元璋的心一下子软了。 他把长孙抱进怀里,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 “好!好孙子!不愧是咱的嫡长孙!” 马皇后也红了眼圈,拉过朱雄英的小手,“我们雄英,将来一定比你爷爷和你二叔还有出息。” 一家人其乐融融,刚才那股肃杀之气,又化为绕指柔。 朱硕看气氛正好,眼珠子一转,又凑了上去。 “父皇,娘。” 他搓了搓手,一脸的谄媚。 “您二位觉得,这火锅,味道如何?” “那还用说?”朱元璋一瞪眼,“再给咱来二斤牛肉!” “嘿嘿。”朱硕把一盘刚切好的嫩牛肉下进锅里。“父皇,既然这么好吃,那要是咱们把它做成一门生意呢?” “生意?”朱元璋来了兴趣。 “对啊!”朱硕越说越来劲,“咱们可以开个店,就叫‘老朱家火锅’!专门卖这个。从牛羊养殖,到蔬菜种植,再到这锅底的秘方,全都咱们自个儿弄。” “搞个一条龙,把这生意垄断了!让全天下的人,想吃这口,就得来咱家!” 朱元璋摸着下巴,没说话。 朱硕又加了一把火。 “父皇,儿臣想跟您预支十年的俸禄,外加三年的军饷,当本钱。您放心,儿臣保证,不出三年,就能回本!” “挣了钱,”朱硕顿了顿,抛出重磅炸弹,“儿臣一分不要,全给娘当私房钱!” 马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猴儿,又来哄你娘开心。” “儿臣说的是真的!”朱硕一脸正色,“不过,儿臣有个条件。” “说。”朱元璋道。 “这‘老朱家火锅’挣的钱,刨去成本,儿臣要拿出一成,直接交入国库!” “把咱皇家的生意,跟国库的钱袋子绑在一块!这叫,与国同休!” 朱元璋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这个二儿子,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前面刚说完家国大义,后面就算起了生意经。 还把主意打到他这个皇帝老子头上了。 偏偏,这主意听起来,还真他娘的诱人。 “你这个臭小子……”朱元璋指着朱硕,半天憋出一句话,“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咱的脸上了!” 他骂了一句,脸上却全是笑意。 “行!” 老头子一挥手。 “咱准了!” “这钱,咱给你!要是赔了,看咱不扒了你的皮!” “得嘞!” 朱硕就知道,这事,稳了。 第12章 国本与家事 “父皇,您先别急着扒我的皮。” “这‘老朱家火锅’,只是个开始。” 朱元璋端着酒杯,来了兴趣。 “哦?你小子还憋着什么坏水?” “父皇,这哪是坏水,这叫产业布局。” 朱硕夹起一片刚烫好的毛肚,在蒜泥油碟里滚了一圈,吃得满嘴流油。 “咱们把火锅店开遍应天府,开遍整个大明。” “有了店,就得有自己的牧扬养牛羊,有自己的田庄种菜。” “有了牧扬和田庄,就得有自己的商队,把这些东西从南运到北,从东运到西。” “咱们甚至可以自己开窑烧炭,自己打铁铸锅。” 他掰着手指头,一桩桩一件件地数着。 “从田间地头到食客的嘴里,每一个环节,都攥在咱们自个儿手里。” “这叫什么?” “这叫垄断!” “挣了钱,一部分给娘当私房钱,让她老人家想买啥买啥。” “一部分充入国库,给大哥修桥铺路,赈济灾民。”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 “剩下最大的一头,儿臣要用它来厉兵秣马。” “儿臣要用这钱,给咱们大明的将士换上最好的甲,配上最快的马,用上最利的刀!” 偏殿内的热烈气氛,因为他这几句话,悄然一变。 朱元璋脸上的酒意褪去几分,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 朱标也停下了筷子。 朱硕放下碗筷,走到大殿中央,撩起王袍,对着朱元璋和马皇后,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父皇,母后。”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砖上。 “儿臣有一请。” “儿臣请命,出征漠北!” 马皇后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朱元璋的身子猛地坐直。 “儿臣愿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内,扫平北元残余,封狼居胥。” “五年之内,儿臣要让我大明的龙旗,插遍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儿臣要让那些蛮夷知道,普天之下,唯我汉家为正统!” “儿臣要饮马瀚海,勒石记功,为我大明,开万世太平!”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只有一片钢铁般的坚毅。 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伐气,再也掩饰不住。 朱元璋的呼吸粗重起来。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这是何等的豪情壮志。 这才是他老朱家的种。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准”字。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又看了看身边的朱标,和一脸担忧的马皇后。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起来吧。” 朱硕没动。 “父皇若不准,儿臣便长跪不起。” “混账东西!你这是在要挟咱?” 朱元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绕过桌案,走到朱硕面前。 他没有去扶,只是低头看着他。 “你想去打仗,咱知道。你想给咱老朱家开疆拓土,咱也知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就二十了。” “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雄英都快能下地跑了。” “你呢?” 朱元璋踢了踢他的腿。 “你连个正妃都没有,府里冷锅冷灶,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无,就想着去漠北拼命?” “咱问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咱和你娘怎么办?你让你大哥怎么办?” “咱老朱家,是缺你那点军功吗?” “不缺!”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 “咱缺的是子孙!是香火!” “你看看咱这几个儿子,除了你大哥,哪个是省心的?” “老三憨,老四野,老五就是个混球。” “咱这偌大的江山,将来交给你大哥,他身边连个能帮衬的兄弟都没有,你让咱怎么闭得上眼?” 马皇后也走了过来,眼圈红红的。 “硕儿,听你父皇的。” “打仗的事,不急。你先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办了。” 她拉起朱硕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娘都给你物色好了几个人选,都是好人家的姑娘,知书达理,模样也周正。” “你啊,先给娘生几个大胖孙子,娘就心满意足了。” “你父皇说的对,咱们家,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孩子。” 朱硕被马皇后按回到座位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那满腔的豪情壮志,就被爹娘这几句家长里短给浇了个透心凉。 可他看着父亲鬓边的白发,和母亲眼角的皱纹,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他们说的是真心话。 在帝王和父母的身份之间,他们首先,是他的爹娘。 朱硕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正被朱标抱在怀里,玩着九连环的朱雄英身上。 孩子粉雕玉琢,一脸的聪慧。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是啊,香火。 老朱家最大的问题,就是香火。 外人只道皇家子嗣兴旺,可只有他知道,那段真实的历史有多么惨痛。 他这位宽厚仁德的大哥朱标,三十七岁便英年早逝。 而眼前这个他最疼爱的侄子,大明的嫡长孙朱雄英,八岁那年,一扬天花,就带走了一切。 正是因为大哥和雄英的相继离世,才让父皇性情大变,在晚年举起了屠刀,将那些开国勋贵屠戮殆尽,只为给那个孱弱的皇太孙朱允炆铺平道路。 结果呢? 结果那个叫朱允炆的侄子,脑子里装的全是圣贤书,没有半点亲情人伦。 削藩削得六亲不认,逼得他四哥朱棣只能起兵造反。 打仗用个李景隆,更是把大明的家底败了个干净。 好好的一个盛世开局,硬生生被搅成了一锅烂粥。 若是大哥还在,雄英还在。 以大哥的仁厚,雄英的聪慧,再加上他朱硕这柄快刀在侧。 何愁大明江山不固? 何愁不能再续汉唐雄风? 想到这里,朱硕心中那点被拒绝的失落,烟消云散。 出征漠北,封狼居胥,固然是他毕生的梦想。 但这个梦想,可以等。 大哥和雄英的命,等不了。 守护好他们,让大明的传承回到它本该有的轨迹上,这才是他朱硕这辈子,最重要的事。 这才是他真正的,头等军功! “父皇,娘。” 朱硕重新端起酒杯,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熟悉的笑容。 “儿臣,知错了。” “打仗哪有抱孙子重要。” 他一饮而尽。 “这事儿,儿臣听您二老的!” “您们就擎好吧,不出两年,保准给您二位添一堆大胖孙子,让他们把这坤宁宫的房顶都给掀了!” 朱元璋和马皇后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你这猴崽子!”朱元璋笑骂了一句,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一家人,又恢复了其乐融融。 朱硕看着满脸笑意的父亲母亲,看着温和的大哥,看着天真烂漫的朱雄英。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辈子,谁也别想动我哥。 谁也别想动我大侄子。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第13章 王妃与王法 她见了朱硕,什么礼数都忘了,扑上来就拽住了他的袖子。 “二哥!你得给我做主啊!” 宁国公主哭得梨花带雨。 朱硕让人都退下,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 “坐下说,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父皇要把我嫁给梅殷那个混蛋!” 宁国公主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水都溅了出来。 梅殷,汝南侯梅思祖的侄子,也算是开国功臣之后。 “我不要嫁给他!京城里谁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整天流连秦楼楚馆,跟一群狐朋狗友斗鸡走狗,还偏偏爱装出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样,恶心死了!” 她越说越气,眼泪掉得更凶了。 “二哥,我不想我这辈子就跟这种人绑在一起,你跟父皇去说说,求求你了!” 朱硕看着自己的妹妹,没说话。 他抽出帕子,递了过去。 “擦擦脸,哭成个小花猫了。” 宁国公主接过帕子,带着鼻音问:“二哥,你帮不帮我?” 朱硕叹了口气,走到窗边。 “宁国,你看看大哥娶的是谁?” 宁国公主一愣。 “是常家姐姐啊,开平王常遇春的女儿。” “对,是常家的女儿。”朱硕转过身,“大哥喜欢她吗?喜欢。但父皇让他娶常氏女,首先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常家手握重兵,是淮西勋贵里的一根擎天柱。” “大哥的婚事,是国事。” 朱硕走回到她面前,声音放得很低。 “你的婚事,也是国事。梅家虽然不如常家,但梅思祖在军中也有旧部,父皇想用你这根线,把他们牢牢拴在咱们老朱家的船上。” 宁国公主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 “那我呢?我的一辈子呢?” “我们生在皇家,从出生的那天起,一辈子就不是自己的了。” 朱硕的语气里没有波澜。 “你以为二哥我的婚事,就是自己能选的?” “父皇和母后前几日刚跟我提过,我的王妃,他们已经定下了。” 宁国公主呆住了。 “是谁?” “魏国公徐达的女儿,徐妙云。” 朱硕自嘲地笑了笑。 “你看,我的婚事,拴着的是整个淮西武将集团的头号人物。你的婚事,我的婚事,大哥的婚事,都是父皇手里的棋子,用来下一盘叫‘大明江山’的棋。” “我们,没得选。” 宁国公主不哭了,只是那么坐着。 朱硕拍了拍她的肩膀。 “梅殷那边,我会让人去敲打敲打他。让他以后收敛点,不敢欺负你。” “至于退婚,别想了。” “父皇是皇帝,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宁国公主缓缓站起身,对着朱硕福了福身子,一句话没说,失魂落魄地走了。 朱硕看着她的背影,捏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 崇文阁,大本堂。 一群皇子正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挨了打的朱棣也在,只是坐姿老实了不少。 “哎,你们听说了吗?”湘王朱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 “什么事啊,搞得跟做贼似的。”晋王朱棡问。 “二哥要成婚了!” 朱柏这话一出,整个大本堂都安静了一瞬。 朱棣的屁股下意识地动了动,好像又感觉到了疼。 “真的假的?跟谁啊?”秦王朱樉凑了过来。 “还能有谁,”朱柏一脸“你们消息太不灵通了”的表情,“魏国公徐达的长女,徐妙云!” “徐妙云?”朱棡咂了咂嘴,“就是那个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 “何止是美人!”朱柏说得眉飞色舞,“我可听说了,这位徐家大小姐,八岁的时候就能出口成章,被她爹的好友称赞‘若为男子,可出将入相’,人送外号‘女诸生’!” “听说徐家偌大的家业,现在都归她管着呢,管得井井有条。” 朱棣听着,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么个厉害的女人,要当他二嫂? 他忍不住开口:“这么厉害的女人,能镇得住我二哥?” 这话问出了所有弟弟的心声。 他们这位二哥,就是个混世魔王,阎王爷见了都得绕道走。 谁能镇住他? 怕不是要被他镇得死死的。 朱柏嘿嘿一笑:“我倒是觉得,没准儿真能。你们想啊,这叫什么?这就叫一物降一物。说不定二哥娶了媳妇,脾气就能好点?” 几个皇子听了,都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们太希望有人能管管朱硕了,这样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点。 “镇住本王?” 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大本堂里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皇子脖子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去。 朱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在座的弟弟们都打了个寒蝉。 完了,背后说人坏话被当扬抓包,还是被最不能惹的那位。 朱棣的脸都白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硕迈步走了进来,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他走到朱棣和朱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本王是镇不住未来的二嫂。” 他扯了扯嘴角,露岀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 “但镇住你们几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再让本王听见你们嚼舌根,信不信我把你们吊在齐王府门口,当灯笼挂三天?” 皇子们一哄而善,跑得比兔子还快。 大本堂里,只剩下朱硕一个人,还有一室的寂静。 魏国公府,后堂。 徐辉祖站在堂中,脸上还带着宫里带回来的惊魂未定。 “爹在宫里议事,陛下留他吃饭,就……就把事儿给定了。” “就为了二皇子朱硕?” 开口的是徐辉祖的母亲,魏国公夫人谢氏。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满是寒霜。 “哪个朱硕?” “就是那个在外面杀人如麻,在京城里横着走的混世魔王?” 谢夫人一拍桌子,茶杯盖子都跳了起来。 “不行!我不同意!” 一旁的徐妙锦,徐家二小姐,早就吓白了脸,伸手去拉母亲的袖子。 “娘,您小声点。” “小声?我女儿都要被推进火坑了,我还小声?” 谢夫人一把甩开女儿的手,胸口剧烈起伏。 “满京城谁不知道,那齐王朱硕就是个活阎王!喜怒无常,动辄打杀,咱们家妙云,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怎么能嫁给那种人?” 她越想越气。 “不行,等国公爷回来,我非跟他理论理论不可!他要是敢答应,我就,我就……” “娘,您就如何?”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第14章 烧鹅与天命 只是那份冷静,与这满屋的焦躁格格不入。 “妙云!” 谢夫人看见大女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你来得正好!你跟娘说,你愿不愿意嫁给那个活阎王?” 徐妙云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 她走到徐辉祖面前。 “哥哥,陛下除了赐婚,还说了什么?” 徐辉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 “陛下说……说爹劳苦功高,北伐在即,特将最心爱的皇子与我徐家联姻,是天大的恩宠。” “恩宠?” 谢夫人冷笑一声。 “我看是枷锁!” 徐妙云却轻轻点了点头。 “哥哥,你先下去吧,让下人准备些醒酒汤,爹回来怕是要用。” 徐辉祖如蒙大赦,赶忙退了出去。 堂内只剩下母女三人。 “妙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夫人急切地问。 “娘,您觉得,我们徐家,还有得选吗?” 徐妙云的声音很轻。 “爹的爵位,是魏国公,位极人臣。” “我大哥的爵位,也已经封了侯。” “我徐家满门,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 “您说,当一个臣子功劳大到皇帝都没法赏的时候,接下来,会是什么?” 谢夫人的脸色,一点点变了。 “要么,是猜忌。要么,是削夺。” “陛下让爹再次挂帅北伐,就是一步险棋。打赢了,功高震主,满朝文武都会盯着我们。打输了,正好削了爹的兵权和爵位。” “横竖,都是死局。” 徐妙云转过身,平静地面对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而现在,陛下把齐王给了我们。” “他把大明最锋利的一把刀,插进了我们徐家的门楣里。” “从此,徐家和皇家,血脉相连,荣辱与共。” “这是在告诉满朝文武,徐家,是他朱元璋自己的人,谁也动不得。” “这也是在告诉我们徐家,别有二心,你们的命脉,攥在皇家手里。” 她的一番话,让整个后堂落针可闻。 谢夫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那个平日里只爱读些诗书经纶的女儿,怎么会把朝堂上的事情,看得如此透彻? “所以,这不是火坑。” 徐妙云走回母亲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 “这是我们徐家,唯一的活路。” “只要能保全徐家上下,女儿,嫁谁都一样。”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还是我闺女有见识!” 徐达一身便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满面红光,还带着一身酒气。 “爹!” 徐妙锦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谢夫人一见丈夫这模样,刚刚被女儿压下去的火气,腾地一下又冒了上来。 “你还笑得出来?”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徐达的鼻子。 “徐达!你是不是把女儿给卖了?” 徐达脸上的笑容一僵。 “胡说什么呢!什么叫卖女儿?” “圣上亲自保媒,拿他最喜欢的烤乳猪……不对,是烧鹅,亲自给咱下的聘!这叫天大的面子!” 他喝了口茶,砸吧砸吧嘴。 “说实话,用一只烧鹅换个皇子女婿,这波不亏。” “你!” 谢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一只烧鹅?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在你眼里就值一只烧鹅?” “我的妙云要嫁的是夫君,是能疼她爱她一辈子的人!不是一个用来巩固你权位的畜生!” “我不管!这门亲事,我死也不同意!” 谢夫人是真的急了眼。 “我现在就递牌子进宫!去找马皇后评理!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 “她要是也不管,大不了,咱们这国公不当了!回濠州老家种地去!你手底下那帮老兄弟,还能看着咱们家被欺负不成?” 她口不择言,越说越离谱。 “实在不行,大不了就反……” “啪!” 一声脆响。 徐达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你……你疯了!”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死死捂住谢夫人的嘴。 “你想死吗!你想让我们徐家满门抄斩吗?” 他压低了声音。 “隔墙有耳啊我的好夫人!” 徐达指了指房梁,又指了指窗外。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应天府!是天子脚下!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够我们徐家死一百回了!” 谢夫人被他这副模样吓住了,愣愣地看着他,忘了挣扎。 徐达松开手,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他现在酒全醒了。 “完了。” 他喃喃自语。 “全完了。” “你以为陛下为什么把齐王嫁……呸,是娶我们家妙云?” “那是恩宠吗?那是催命符!” “他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徐达,是他朱元璋的一条狗!给他卖命,是本分!他赏根骨头,是恩赐!敢有半点不臣之心,立刻就让你家破人亡!” “你还去找马皇后?你还想联络旧部?” 徐达苦笑一声。 “夫人啊,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句话传出去,都不用等到明天早上,锦衣卫的诏狱里,就得给咱们全家腾出一间上房了。” “这门亲事,本来是咱们家的一道护身符。” “现在被你这么一闹,成了悬在咱们脖子上的一把刀。” 他颓然地垂下头。 “退婚是死,不退,也得被陛下猜忌致死。” “横竖都是个死。” 整个后堂,死一般的寂静。 徐妙锦已经吓得缩在角落里,小声地啜泣。 谢夫人也终于明白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她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妙云缓缓跪了下去。 她对着徐达和谢夫人,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爹,娘。”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无用。” 她抬起头。 “女儿,有一计。” “或许,能让我们徐家,死里逃生。” 第15章 替老丈人作保 轰然巨响。 一队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汉子涌了进来,煞气冲天。 为首的,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毛骧。 他手里拿着一张明黄的圣旨,面无表情。 “圣上有旨。” 徐达和谢夫人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国公徐达治家不严,其妻谢氏口出狂悖之言,大逆不道!朕念徐达开国之功,不忍加诛。着,将徐家满门,暂押天牢,听候发落!钦此!” 毛骧合上圣旨。 “魏国公,谢夫人,请吧。” 他一挥手,身后的锦衣卫如狼似虎地扑上来。 谢夫人尖叫一声,瘫软在地。 徐达没有反抗,只是闭上了眼睛,满脸的绝望。 完了。 他那个闺女所谓的计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皇帝的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 齐王府。 朱硕正在看一份公文,是关于“老朱家火锅”第一批牧扬选址的报告。 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王爷。” “说。”朱硕头也没抬。 “宫里和魏国公府的密报。一式两份,一份按规矩呈送御前,一份在这里。” 密探递上一卷小小的纸卷。 朱硕打开,只扫了一眼。 纸卷从他指尖飘落,落在炭盆里,瞬间化为灰烬。 他站了起来,抓起挂在墙上的佩刀。 “备马!” 通往皇宫的御道上,一匹快马在黑夜里狂奔,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一连串的火星。 守卫宫门的禁军只看到一个黑影冲过来,还没来得及呼喝,那人已经亮出了齐王的腰牌。 “开门!” 宫门洞开。 朱硕纵马长驱直入,直冲到奉天殿前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殿前的太监吓得跪了一地。 “王爷,陛下正在气头上,您……” 朱硕一把推开他,大步走进了温暖如春的偏殿。 朱元璋正坐在龙椅上,面前的桌案上,所有东西都被扫到了地上,一片狼藉。 他没有发怒,只是用一块布,慢慢地擦拭着一柄剑。 那是他当年起兵时用的剑。 每当他想杀人的时候,他就会擦这把剑。 “滚出去。” 朱元璋的声音很平静。 “父皇。”朱硕走到大殿中央,站定。 “咱让你滚出去,没听见?”朱元璋抬起头。 “儿臣不滚。” 朱硕解下腰间的佩刀,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儿臣是来请罪的。” “请罪?”朱元璋冷笑,“你何罪之有?” “徐家是儿臣未来的岳家,他们犯了错,儿臣有连带之责。” “说得好听!”朱元璋把手里的剑往桌上一拍,“一个妇道人家,敢在家里嚷嚷着要联络旧部,要造反!她哪来的胆子?还不是你们这些武将勋贵惯的!” “咱告诉你们,咱能给你们的,就能收回来!魏国公?哼,明天过后,应天府就再也没有魏国公府了!” 朱硕没有辩解,反而点了点头。 “徐夫人口出狂言,死一万次都不够。父皇要杀她,儿臣绝无二话。” 朱元璋被他这句话弄得一愣。 “但是,”朱硕话锋一转,“她,代表不了魏国公,更代表不了整个徐家。” “父皇,您忘了,当年在鄱阳湖,是谁替您挡了陈友谅一箭?” “您忘了,是谁攻破平江,活捉了张士诚?” “又是谁,替您北伐,把元大都给端了,让您坐稳了这大明江山?” “是徐达!” “他要是有半点反心,当年手握几十万大军的时候,他就能反!何必等到现在,让一个妇人在后院里喊两句?” 朱元璋擦剑的动作停了下来。 “父皇,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北伐在即,您杀了徐达,谁去替您领兵?” “您杀了他,天下人会怎么看您?会说您刻薄寡恩,屠戮功臣!” “到时候,寒的,是淮西那帮跟着您打天下的老兄弟们的心!” “你这是在教训咱?”朱元璋的拳头捏紧了。 “儿臣不敢。”朱硕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儿臣只是想请父皇,以国事为重!” “儿臣请父皇,准徐达戴罪立功,让他继续挂帅北伐!”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 “儿臣,愿为徐达作保!” “他若有任何异动,不用父皇动手,儿臣亲手,将他父子的人头,连同儿臣自己的人头,一并献到您的面前!” 朱元璋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这个混账东西。 他竟然敢拿自己的命,来保一个臣子。 这是何等的胆魄。 这又是何等的……愚蠢。 可他看着朱硕那张没有半分退缩的脸,心底最深处的那点怒火,却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给浇灭了。 他这个儿子,像他。 够狠,够胆,也够担当。 半晌,朱元璋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 “好一个以国事为重。” “好一个提头来见。” 他走下龙椅,来到朱硕面前,一脚踢在他的肩膀上。 “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 “徐达,官复原职,继续筹备北伐。婚事,照旧。” “但是。”朱元璋的声音变得阴冷。“那个长舌妇,必须受到惩罚。” “传咱的旨意,着徐达,与其妻谢氏,合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谢氏,逐出徐家,永不许再入应天府。” 合离。 在这个时代,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这是把一个国公夫人的脸面,彻底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儿臣,替徐家,谢父皇不杀之恩。”朱硕再次叩首。 “滚吧。”朱元璋摆了摆手,转身走回龙椅,显得有些疲惫。“咱不想再看见你。” 朱硕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刀,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时,朱元璋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势都卸了下来。 屏风后面,马皇后端着一碗参汤走了出来。 “人都走了,还绷着一张脸给谁看呢。”她把参汤放到朱元璋手里。 “这混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都敢跟咱拍桌子了。”朱元璋嘴上骂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扬。 “还不是你惯的。”马皇后给他揉着肩膀,“这孩子的脾气,就是护短。无论是对他那些弟弟,还是对他看重的人,都一个样。” “哼。”朱元璋喝了口参汤,全身都舒坦了。“这叫有担当。” 他靠在椅子上,看着殿外深沉的夜色。 “妹子,你看。标儿仁厚,能安天下。硕儿强势,能镇边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咱就算哪天真闭了眼,有他们兄弟俩在,这大明的江山,也丢不了。” 第16章 离与娶 李善长端着茶杯,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 “慌什么。” 他面前,延安侯唐胜宗和吉安侯陆仲亨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老国公,这还不慌?”唐胜宗嗓门都变尖了,“徐天德前脚刚被夸完,后脚全家就下了天牢!这不明摆着是敲山震虎,拿他开刀,好收拾咱们这帮老兄弟吗?” 陆仲亨一拍大腿:“可不是嘛!我昨晚回家就把那几个不省心的兔崽子全吊起来打了一顿!生怕他们在外头说错一句话,给家里招来祸事!” “陛下这一手,太狠了。咱们淮西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谁家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李善长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蠢。” 两个侯爷都愣住了。 “你们还没看明白?”李善长慢悠悠地说,“徐天德为什么能出来?” 唐胜宗想了想:“听说是齐王殿下进宫求的情?” “这不就结了。”李善长靠在太师椅上,“齐王为什么替他求情?因为徐家是他未来的岳家。陛下那是给齐王面子。” “你们换位想一想,要是你唐胜宗的婆娘,或者你陆仲亨的老娘,在家里喊一句要联络旧部造反,你猜猜现在咱仨在这儿聊的是什么?” 唐胜宗和陆仲亨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聊的该是,你俩的爵位,由哪个儿子继承。”李善长一字一句,敲在他们心上。 “这事儿,从头到尾,就不是冲着咱们淮西勋贵来的。是陛下在给未来的皇亲国戚立规矩。” “懂了吗?” “往后,都把自家婆娘和崽子管严实点。别总想着以前怎么怎么样,现在,是洪武朝。”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 魏国公府。 气氛与韩国公府的惊惧不同,这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压抑。 徐达坐在主位上。 他没死,官复原职,甚至北伐主帅的位子还坐得稳稳当当。 可那道“合离”的圣旨,把他和发妻谢氏几十年的情分,从中生生劈开。 谢夫人坐在下首,眼睛红肿,不哭也不闹。 女儿徐妙云和徐妙锦陪在她身边,也是一言不发。 这扬天降横祸,因她而起,差点葬送整个家族。 如今虽保全了性命,却要她和丈夫从此陌路,形同陌路。 对一个将家庭视为一切的女人来说,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国公爷,齐王殿下到了。” 下人的通报声打破了这死寂。 徐达猛地站起身,带着全家迎了出去。 朱硕一身常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免礼。”他虚扶了一下要跪拜的徐达。 “本王今日来,是替父皇传句话。” 他的声音让在坐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父皇说,念在国公爷往日的功劳,家事上的这点风波,就不再追究。” “但是。”他话锋一转,看向徐达。 “徐家的门楣,不能再出任何岔子。有些话,烂在肚子里,也比说出口强。” 这既是安抚,也是警告。 徐达满嘴苦涩,躬身道:“臣,谨记殿下教诲。”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弟来得倒是快。”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太子朱标。 朱标一身青色长袍,面带温和的笑容,他一出现,整个厅堂里那股肃杀压抑的气氛都冲淡了不少。 “大哥。”朱硕拱了拱手。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徐达领着家人再次跪下。 “都起来吧。”朱标亲手扶起徐达,“孤今日来,不为别的,只为一桩喜事。” 他看向徐妙云,女孩下意识地垂下头。 “父皇金口玉言,齐王与徐家大小姐的婚事,早已定下。孤今日便是来与国公爷商议,选个良辰吉日,好把这桩亲事给办了。” 这话一出,徐家众人,除了徐达,全都愣住了。 尤其是谢夫人,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 前一刻,他们还是戴罪之身,下一刻,太子殿下竟然亲自上门,确认婚约。 这天与地的反差,让她一时回不过神。 徐妙云的脸颊,不知何时泛起一抹红晕,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和眼前这个搅动了满城风雨的王爷,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更没想过,这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活阎王,会为了保全她家,夜闯宫门,以命作保。 朱标的确认,让徐家上下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可紧接着,新的愁绪又涌了上来。 婚事照旧。 那合离的圣旨,也照旧啊! 女儿要风风光光嫁入王府,当娘的却要被扫地出门,从此不许踏入应天府半步。 这算什么喜事? 谢夫人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又被这盆冷水浇得快要熄灭,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徐达看着发妻无声落泪的模样,心如刀割,却又无可奈何。 君无戏言。 圣旨就是天。 他总不能抗旨不遵吧? 整个厅堂的气氛,又变得古怪起来。 “大哥,国公爷。” 朱硕开口了。 他走到厅堂中央,环视一圈。 “父皇的圣旨,是让魏国公与谢夫人合离,对吧?” 徐达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是。” “合离,就得离。”朱硕说得斩钉截铁。 谢夫人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晕过去。 “但是,”朱硕嘴角咧开一个弧度,“父皇他老人家,只说了要离,可没说,离了之后,不许再娶回来啊?” 嗯? 所有人,包括太子朱标,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骚操作? 朱硕走到徐达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国公爷,这事儿简单。” “您照着圣旨,先去官府把这离书给办了。这样,圣旨咱们是遵了,谁也挑不出错处。” “然后呢?”徐达急切地问。 “然后,”朱硕笑着说,“您再挑个好日子,备上八抬大轿,吹吹打打,摆上几十桌酒席,把刚跟您和离的谢夫人,再给风风光光地娶回魏国公府!” “这……”徐达张大了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这什么这?”朱硕一摆手,“大丈夫敢作敢当,娶自己的媳妇,天经地义!谁敢说半个不字?” “再说了,到时候,我跟大哥,亲自来给您二位证婚!” “我倒要看看,有当朝太子和本王坐镇,满应天府,谁敢嚼这个舌根!”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霸气侧漏。 整个魏国公府的人,都听傻了。 还能这样玩? 先离后娶,还是同一个人! 既不违抗圣旨,又保全了夫妻情分。 这简直是……绝了! 谢夫人止住了眼泪,愣愣地看着朱硕,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徐达的脸上,激动得满面通红,他看着朱硕,嘴唇哆嗦着,最后,对着朱硕深深一躬。 “殿下……大恩不言谢!” “从今往后,我徐达这条命,就是殿下的!” “哎,国公爷言重了。”朱硕扶住他,“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说这些就见外了。” 他转头看向那个一直低着头的青衣少女。 “再说了,本王也不能让未来的王妃,在成亲那天,连自己的亲娘都见不着吧?” 徐妙云听到这话,头垂得更低了,脸颊滚烫,心跳得厉害,再也待不住,对着众人福了一福,羞涩地转身跑回了闺房。 一扬足以让魏国公府满门覆灭的滔天大祸,就这样,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齐王殿下,用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举重若轻地,化解了。 第17章 破镜重圆的贺礼 朱元璋手里拿着一份密报,是刚从魏国公府送来的。 片刻之后,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传出。 “哈哈哈!好个臭小子!” “重八,什么事把你乐成这样?” 马皇后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羹,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好奇。 “妹子,你快来看!” 朱元璋把手里的密报递给她,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咱那个混账儿子,给咱玩了一手偷天换日!” 马皇后接过密报,一字一句地看着。 看着看着,她的嘴角也忍不住向上扬起。 “先合离,再迎娶?” “这法子…亏他想得出来。” 朱元璋总算止住了笑,抹了把脸。 “可不是嘛!这小子,绕着弯子钻咱圣旨的空子!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爹的圣旨,能找出一百种法子来破解!” 嘴上虽是骂着,可那语气里,全是藏不住的得意。 “这脾气,随你。” 马皇后把燕窝羹放到他手边的案几上。 “当年在濠州,你为了口吃的,不也敢跟元兵的官老爷耍心眼子?” 提起当年,朱元璋脸上的戾气和威严都散了,只剩下一种温和的怀念。 “那能一样吗。” “那时候,咱是光脚的,烂命一条。” 他端起碗,用勺子搅了搅。 “现在,咱是天子,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是王法。” “可他这么一搞,咱这王法,就成了应天府最大的笑话了。” 马皇后给他理了理龙袍上的一点褶皱。 “我看挺好。”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天子若只懂发怒,那这天下也就离乱不远了。” “硕儿这一手,既保全了你的威严,也给了徐家一个天大的台阶下。刚柔并济,有你当年的风范。” 朱元璋喝了口燕窝,甜到了心里。 “哼,歪理就你多。” 他放下碗,长长舒了口气。 “妹子,咱有时候真想,干脆啥也不管了。回濠州老家,置上几亩地,你织布,咱种田。那日子,也比现在舒坦。” “等你什么时候真不想当这个皇帝了,我就陪你回去。” 马皇后柔声说。 “不过现在,你还是大明的皇帝,就得把这皇帝当好了。” 她话锋一转。 “徐达夫妇这事,虽然被硕儿圆了回来,但你那道圣旨,终究是伤了他们几十年的情分。” 朱元璋没做声。 “徐天德是你手里的刀,北伐离不开他。” “现在,他更是硕儿未来的老丈人。” “这层关系,咱们不仅要认,还要让他牢靠。” “光靠硕儿一个人在中间周旋,不够。” 朱元璋抬起头,示意她说下去。 “依我看,等徐家办喜事的时候。咱们内帑里,也该备一份厚礼送过去。” “什么?”朱元璋一愣。 “你让他们离,是君威。” “他们离了又娶,是人之常情。” “咱们再送一份贺礼,祝他们破镜重圆,是皇恩。” 马皇后说得不急不缓。 “这一来一回,君威有了,情分也补上了。满朝文武,谁还敢说你刻薄寡恩?他们只会看到,天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这不比把人一杀了之,要高明得多?” 朱元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半晌,他才咧开嘴,笑了。 “咱这辈子,打过无数的仗,杀过数不清的人。” “可要论这人心,还是你摸得最透。” 他站起身,在殿内走了两步。 “妹子,你说得对。” “是咱想左了。咱不能光想着当一个皇帝,忘了咱也是个当爹的,当兄弟的。” 他停下脚步。 “来人。” “传咱的口谕。” “着内帑,拣金玉珠宝,绫罗绸缎,备一份重礼。送到魏国公府。” 他顿了顿,补充道。 “就说。是咱与皇后,恭贺魏国公与谢夫人,冰释前嫌,重结于好。” “再传一道旨给礼部。” “齐王朱硕与徐氏妙云的婚期,不必再拖,着钦天监,立刻择选最近的吉日。” “咱要让这桩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咱朱家的儿媳,徐家的女儿,是何等的尊贵。” …… 几日后,齐王府。 朱硕刚处理完几份锦衣卫的密文,一个少年人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二哥!” 来人是燕王朱棣,一身劲装,眉宇间全是压不住的锐气。 “没规矩。” 朱硕放下笔,瞥了他一眼。 朱棣嘿嘿一笑,凑了上来,一点没有在外面时的王爷架子。 “二哥,北伐的事,我听说了。” “嗯。” “徐天德继续当主帅,对吧?” “嗯。” “二哥,”朱棣收敛了嬉皮笑脸,神情变得严肃,“我想去。” 朱硕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小了七岁的弟弟。 “去哪?” “去北伐,去打仗!” 朱棣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渴望。 “我要去参军!” “胡闹。” 朱硕重新低下头,去看公文。 “我没胡闹!” 朱棣急了,往前走了一步。 “父皇封我为燕王,镇守北平。可我连仗都没打过,怎么去镇?靠嘴皮子吗?” 朱硕没理他。 朱棣咬了咬牙,说出了心里话。 “我想做冠军侯,我想去封狼居胥!” “二哥,这事儿,只有你能帮我!” 朱硕的笔尖,在纸上顿住。 封狼居胥。 好大的志向。 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 这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勃勃野心。 朱硕的脑海里,闪过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信息。 朱棣,永乐大帝。 五次亲征漠北,把北元残余打得哭爹喊娘。 派郑和下西洋,万国来朝。 编纂《永乐大典》。 这是一个丝毫不逊色于开国之君的狠人。 但也正是这个狠人,发动了靖难之役,从自己侄子手里,夺走了皇位。 朱硕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知道,晋王朱棡前些年被告发有不臣之心,背后就有这个四弟的影子。 这小子,天生就对权力敏感。 让他留在应天府,就像是把一头猛虎养在后院里,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窜出来咬人。 大哥朱标宅心仁厚,对这些弟弟们一向宽容。 可宽容,对朱棣这种人来说,未必是好事。 与其把他圈在京城里,让他把心思都花在内斗上,不如…… 不如把他放出去。 放到广阔的草原上,让他去跟蒙古人斗。 把他的野心和精力,都释放在战扬上。 若大哥朱标一直在,有自己和大哥一文一武镇着,朱棣,会成为大明最锋利的一把佩刀,一把戍卫边疆的悍将。 想到这里,朱硕有了决断。 “想清楚了?”他问。 朱棣用力点头:“想清楚了!” “战扬上,刀剑无眼,随时会死人。” “我不怕死!” “军中无父子,更无兄弟。去了,你就不再是燕王殿下,只是一个新兵。要挨打,要受罚,要吃苦。” 朱棣的胸膛挺得笔直:“二哥能吃的苦,我也能吃!” 朱硕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玄铁令牌,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王令。” 朱棣激动地伸出手去接。 “拿着它,去魏国公府,找徐达。” “他会安排你进北伐大营。” “但是,”朱硕的声音冷了下来,“我警告你,朱棣。到了军营,收起你那套王爷的脾气。若是让我知道你在军营里耍性子,仗着身份欺负同袍。”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能让你去,就能把你绑回来,吊在王府门口打。” 朱棣被他这话说得一个哆嗦,却反而咧嘴笑了。 “二哥放心!我朱棣要是给你丢了人,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把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他把令牌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攥住了整个未来。 “滚吧。”朱硕摆了摆手。 “谢二哥!” 朱棣兴高采烈地转身就跑。 “站住。” 朱棣停下脚步。 “记住,我们是兄弟。”朱硕的声音很轻。 “大哥,我,你,还有晋王、秦王他们,我们都是一父同胞的兄弟。” 朱棣愣了一下,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二哥。” 看着朱棣飞奔而去的背影。朱硕缓缓吐出一口气。 历史的洪流,已经被他搅动。 至于这头未来的猛虎,究竟会成为守护大明的忠犬,还是反噬主人的饿狼。 那就得看他这个做兄长的,手里的缰绳,够不够结实了。 第18章 夫君是个发明家 徐达夫妇“破镜重圆”的喜宴刚刚散去,喧嚣退去,只留下满园的寂静。 徐妙云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衣带。 脑海里全是这几日发生的事,如同走马灯一般。 从灭顶之灾,到柳暗花明,再到父亲母亲重新拜堂。 而这一切的转折点,都指向了那个男人,她未来的夫君,齐王朱硕。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徐妙云起身,敛裾行礼。 “臣女,参见齐王殿下。” 来人正是朱硕,他换下了一身王服,只穿着简单的玄色常服,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分寻常子弟的爽利。 “在自家后院,就别整这些虚礼了。” 朱硕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在石凳另一侧坐下。 “叫我二哥就行。” 徐妙云微微一怔,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坦然的面孔。 二哥? 这个称呼,亲近得让她有些无措。 “怎么,不乐意?”朱硕见她不说话,故意逗她。 “臣女……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朱硕摆了摆手,“说起来,咱们小时候在濠州城,还见过呢。” 徐妙云更惊讶了。 “那时候你还是个跟屁虫,总跟在大哥屁股后头。我带着一帮野小子满城乱窜,大哥就负责跟在后面给我们收拾烂摊子。” 朱硕说起往事,语气里带着笑意。 “有一次我把城里张屠户家的猪给放跑了,满街鸡飞狗跳。张屠户提着刀追了我三条街,最后还是大哥出面,把他的私房钱都赔给了人家,才算完事。” “回去之后,大哥还骗爹娘,说猪是他放的。结果他被罚跪了一晚上祠堂,我躲在房里偷吃烧鸡。” 听着这些从未听闻的皇家秘辛,徐妙云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不少。 原来,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还有这样“腹黑”的一面。 而眼前这个杀名在外的齐王,曾经也只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王。 “我……不记得了。”徐妙云的声音小了些。 “不记得就对了,那时候你才多大点儿。”朱硕笑了起来,“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想起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光坐着聊天也无趣,走,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不等徐妙云反应,朱硕已经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从手腕传来。 徐妙云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长这么大,别说被男子牵手,就是离得近些都少有。 可朱硕的动作是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让她生不出抗拒之心。 他就这样拉着她,大步流星地朝后院一个偏僻的角落走去。 徐妙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宽阔的背影和脚下飞快倒退的青石板路。 手腕上那只手有力,却不弄疼她。 她忽然想起一句诗。 井中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是心上人。 这一刻,什么圣旨,什么联姻,什么家族的未来,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的心中,只剩下这个牵着她手的男人。 是她的夫君。 走到一处空地,朱硕才松开手。 几个王府的亲卫早已在此等候,地上摆着几个大陶罐,一捆中空的竹筒,还有一堆和好的泥巴。 “殿下,都备好了。” “嗯。” 朱硕点了点头,拿起一个陶罐,对徐妙云说:“今天,本王给你变个戏法。” 他指挥着亲卫,将一个陶罐装满酒糟和清水,架在火上。 然后,他又取来另一个空陶罐,用一根长长的竹筒,将两个陶罐的口连接起来,接口处用湿泥巴糊得严严实实。 最后,他让亲卫将那个空陶罐,半浸在旁边一桶冰凉的井水里。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看得徐妙云一头雾水。 这是在做什么? 酿酒? 她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酿酒方式。 “看傻了?”朱硕擦了擦手,走到她身边。 “二哥……这是在?” “酿酒。”朱硕的回答言简意赅,“不过,不是普通的酒,是仙酿。” 随着底下柴火烧得越来越旺,盛着酒糟的陶罐开始冒出热气。 白色的蒸汽顺着竹筒,涌向另一边浸在冷水里的陶罐。 徐妙云好奇地凑过去,能听到冰凉的陶罐里,传来“滴答、滴答”的轻响。 “成了。” 朱硕让亲卫撤掉火,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个冷却的陶罐。 他拿过一只干净的瓷碗,将陶罐微微倾斜。 一股清澈如水的液体,从罐口流出,注入碗中。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香味霸道无比,只是闻一下,就让人觉得头脑有些发晕。 “这……这是酒?”徐妙云不敢相信。 她见过的酒,无论是黄酒还是米酒,都是带着颜色的。 何曾见过这般清澈透明,却又酒香四溢的琼浆。 “尝尝?”朱硕把碗递到她面前。 徐妙云迟疑了一下,伸出玉指,轻轻蘸了一滴,送到唇边。 辛辣! 火烧火燎的感觉从舌尖炸开,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她的小脸,瞬间就红了。 “咳咳!” “慢点。”朱硕递过去一杯水,“这酒烈,不能像寻常酒那么喝。” 徐妙云喝了水,才缓过劲来,脸颊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此物,若拿出去卖,价值几何?”朱硕忽然问道。 徐妙云愣了一下,她是大家闺秀,哪里懂这些生意经。 但她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朱硕的意思。 她想了想,说:“京城最好的‘烧刀子’,一坛也不过二两银子。二哥这酒,比烧刀子烈十倍不止,香气更是绝无仅有。若包装得当,卖出十倍,不,二十倍的价钱,也不稀奇。” “说得好!”朱硕一拍大腿。 “我打算,在应天府开一家酒坊,专门卖这个酒。” 他看着徐妙云,说出了一句让她震惊的话。 “这家酒坊,我想让你来当幕后的东家。” “我?”徐妙云指着自己,以为听错了。 “对,就是你。”朱硕的表情很认真。 “你是徐家的嫡长女,京城第一才女。用你的名头,来给这‘酒’背书,比我这个王爷出面要好得多。” “最重要的一点是……”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 “自家人,我信得过。” 自家人。 这三个字,深深地印在了徐妙云的心里。 他不仅把她当成妻子,更把她当成了可以托付事业的伙伴。 “这酒坊赚的钱,不会进入内帑,也不会进入我的王府。” “这些钱,我要用来……给北伐大军,换上最好的兵器,最厚的铠甲,最快的战马!” “我要让咱们大明的儿郎,在战扬上,能少死几个人。” 徐妙云怔怔地看着他。 原来,他费尽心思弄出这个东西,不是为了享乐,不是为了敛财,而是为了那些戍卫边疆的将士。 这一刻,朱硕在她心中的形象,与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活阎王”,彻底剥离开来。 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也是一个,真正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我……我愿意。” 徐妙云抬起头,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但她的回答,坚定而清晰。 第19章 临江酒 徐妙云问道 朱硕拿起那碗清澈的酒液,送到鼻尖下闻了闻。 他端着碗,没有看徐妙云,而是望着后院墙角那棵孤零零的石榴树。 “我有个妹妹,你应该没见过。”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她出生在战乱刚平那几年,父皇给她取名叫临江,封为公主。” “那时候家里条件好了些,父皇高兴,就在宫里头,亲手埋下了一坛最好的酒。他说,这是给我妹妹备下的女儿红,等她长大嫁人那天,要宴请全天下的。” 徐妙云安静地听着,大气也不敢出。 这是她从未听过的皇家秘事。 “可惜啊。”朱硕低头看着碗中清澈的酒液,那里面倒映着他的脸,看不真切。 “她身子弱,没等到长大成人,更没等到那坛酒开封。” “那坛酒,至今还埋在宫里,父皇不许任何人动。” 他将碗里的酒,缓缓洒在地上。 “这酒,就叫‘临江酒吧’。” “算是,替我那没福分的妹妹,敬这人间一杯。” 临江酒。 这三个让它不再是一件用来牟利的商品,而是一份深埋心底的念想。 徐妙云的心口堵得厉害,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她爹爹徐达总说,齐王殿下这把刀,太利,也太孤。 他把所有的锋芒都给了敌人,却把最深的伤口,藏在了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二哥……”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言语是如此苍白。 朱硕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转过身来,把空碗递给亲卫。 “行了,伤春悲秋不是我的调调。” 他拍了拍手,恢复了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说回正事。” “这临江酒,咱们不卖给普通人。它的价钱,就得定得高高的,高到让那些勋贵富商肉疼,又忍不住想尝一口。” “咱们要在应天府最繁华的地段,盖一座最大最气派的酒楼。” 他比划了一下。 “光有酒还不够,还得有配得上这酒的菜。” “比如,弄个铜锅,里面烧着滚烫的汤。把上好的牛羊肉切成纸那么薄的片儿,在汤里涮一下就熟,蘸上特制的酱料,再配一口辛辣的临江酒。” 朱硕说着,自己都咂了咂嘴。 “这玩意儿,就叫火锅。” “新鲜、热闹,又够味儿。不怕那些有钱的老爷们不上钩。” 徐妙云听得入了神。 她从小饱读诗书,却从未想过,吃喝之事,也能被讲得如此新奇有趣。 在她看来,这已经不只是生意,而是在创造一种前所未有的风尚。 “这事,大哥那边会帮忙打点。官府的手续,地皮的划拨,都不是问题。” 朱硕看向她。 “但明面上的经营,账目的往来,还有酒楼里人手的调配,我没那么多工夫去管。” “所以,这整个摊子,都交给你了。” 他说的如此直接,如此理所当然。 “我……我能行吗?”徐妙云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她管过家,可没管过这么大一盘生意。 “你当然行。”朱硕的回答不容置疑。 “你是徐天德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看也看会了。再说,你徐妙云是京城第一才女,这点小事要是办不好,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这番话,一半是激将,一半却是全然的信任。 “最重要的一点。”朱硕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我信你。你是未来的齐王妃,咱们是一家人,劲的往一处使。这酒坊,是你未来的嫁妆,也是我给你的底气。” 自家人。 嫁妆。 底气。 这几个词,打开了徐妙云心中最后一道门。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家族庇护的弱女子,而是可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伙伴。 她忽然想起,爹爹一次酒后,曾拉着她和弟弟们说胡话。 “你们记着,天底下,太子爷和齐王爷,是朱重八的儿子。其他的王爷,那才是当今万岁爷的儿子。” 当时她不懂,现在她明白了。 寻常父子,和一同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过命兄弟,是不一样的。 朱元璋对这两个儿子的信任和放纵,也是旁人无法企及的。 而此刻,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被这个男人,分了一半给她。 “好。”徐妙云抬起头,她的回答却无比坚定。 “这桩生意,我接了。” 朱硕笑了。 他转头对那几个亲卫说道:“你们几个听着。” 刚才还带着几分随和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今天看到的所有东西,酿酒的法子,每一个步骤,都给老子烂在肚子里!” “这是齐王府的最高机密,比你们的命都重要。” “谁要是敢往外泄露半个字,我不光要他的命,我还要让他全家,都去地底下整整齐齐的团聚。” 森然的杀气扑面而来,几个亲卫吓得腿一软,齐刷刷跪在地上。 “属下遵命!万死不辞!” 徐妙云站在一旁,清楚地感受到了他身上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对她,是春风化雨的信赖。 对旁人,是生杀予夺的威严。 她没有觉得害怕,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因为她知道,这把锋利无比的刀,刀刃永远是对着外人的。 而他留给自己的,永远是温暖的刀柄。 朱硕交代完,又恢复了常态,他对徐妙云说:“过几日,钦天监就会把婚期定下来。这段时间,你先熟悉一下,我回头会派几个得力的账房先生和管事过来帮你。” “嗯。”徐妙云轻轻应了一声。 朱硕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心里一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了过去。 “这是第一批酒,量不多,你留着自己喝。或者,给你爹尝尝也行。” 徐妙云伸手接过,那冰凉的瓷瓶握在手里,却觉得有些烫手。 “我……我不会喝酒。” “那就学。”朱硕的口气霸道又理所当然,“我朱硕的王妃,怎么能是滴酒不沾的小白兔。以后陪我喝酒的时候多着呢。” 他说完,也不等徐妙云回话,便转身大步离去。 只留下徐妙云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瓷瓶,又抬头看看他远去的背影。 她知道,从今天起,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和他绑在了一起。 这瓶名为“临江”的酒,是悼念,是生意,是兵戈,也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笨拙,却也最真诚的许诺。 第20章 谁也别想拦着 朱元璋端着个小巧的白瓷杯,对着光晃了晃。 “就这?” 他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信。 “清汤寡水的,能是酒?” 朱标在一旁,也是好奇地打量着杯中物。 这酒液澄澈,没有一丝杂色,若不是那股霸道的香气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真会让人以为是杯清水。 朱硕也不解释,做了个请的手势。 “父皇尝尝便知。” “哼,咱倒要看看,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朱元璋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下一秒。 “咳……咳咳!” 老朱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青筋暴起,猛地一拍桌子。 “好辣的酒!” 他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吐出一口灼热的酒气。 “他娘的,够劲!” 朱元璋一抹嘴,不怒反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才是男人喝的酒!” 他咂了咂嘴,回味着那股火烧火燎的甘洌。 “以前喝的那些,跟马尿似的,淡出个鸟来!” 朱标见状,也端起杯子,学着朱硕的样子,只抿了一小口。 辛辣的暖流顺喉而下,他白皙的面庞上,也浮起一抹红晕。 “好酒。” 朱标放下杯子,评价道。 “远胜宫中御酿。若拿出去卖,三十两银子一坛,只怕应天府的豪商巨贾,要为它争破头。” “大哥还是太保守了。” 朱硕端起酒杯,却不喝。 “这酒,咱们不愁卖。” “我打算,第一批出来的酒,分出一部分,在北伐大军开拔前,送到军中去,给将士们当送行酒。” 朱元璋的动作停住了。 “剩下的,大部分拿去卖。不过,寻常酒楼咱看不上。” 朱硕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 “应天府的秦淮河畔,那些青楼楚馆,才是真正的销金窟。” “咱们这临江酒,就得卖给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客,卖给那些附庸风雅的官老爷。” 朱元...璋看着自己的二儿子,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你小子,鬼点子是真多。” “咱打天下,你倒好,琢磨着怎么从那些有钱人兜里掏钱。” “父皇,这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朱硕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 “酒坊的钱,将来都是北伐大军的军费。让那些达官贵人,也为国戍边,出点力。” “说得好!”朱元璋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他喝得兴起,心情大好。 “这酒,叫临江酒?” “嗯。”朱硕应了一声。 朱元璋没再问下去,只是又满上了一杯,一口喝干。 气氛正好,朱硕却站了起来。 他整了整衣袍,脸上的那点散漫收得干干净净。 “父皇。” 他这一开口,朱元璋和朱标都知道,正事来了。 “儿臣,想去北伐。” 屋子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就凝固了。 朱元璋脸上那点酒意,散得一干二净,他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 “胡闹!” “北伐的事,有徐天德在,用不着你。” “王保保是难缠,可你老丈人也不是吃素的!轮不到你个毛头小子去指手画脚。” “儿臣并非要去指手画脚。” 朱硕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儿臣要去领兵,去冲锋陷阵。” “你!”朱元璋气得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你刚要成婚,徐家的闺女马上要进门了,你这时候说要去打仗?你让你媳妇怎么办?让你母后怎么办?” “更何况,你把老五那小子也带坏了!现在一天到晚跟在咱屁股后面,吵着要去军营!你们兄弟俩,是想上天吗!” 朱标在一旁,没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正因为要成婚,所以儿臣才要去。” 朱硕抬起头,直面朱元璋的怒火。 “大哥是太子,是国之储君,当坐镇中枢,安抚天下。” “那这天下,总要有人为大哥去打下来。” “北元一日不除,大哥这太子之位,就一日不安稳。” “儿臣不想在应天府里,当一个靠着兄长荫庇的富贵王爷。” 他往前走了一步。 “儿臣想去草原上纵马,想去看看那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我想像当年的冠军侯一样,封狼居胥!” 这番话说得朱元璋心头一震,可火气却更旺了。 “放屁!” 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凳子。 “封狼居胥?你才多大?咱让你去历练,不是让你去送死!” “你以为打仗是请客吃饭?王保保手底下那些蒙古骑兵,是你后花园里养的兔子吗?” 朱元璋在殿内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 “咱让你当这个齐王,让你管锦衣卫,是要你当咱的刀,镇住朝堂上那些不安分的淮西勋贵!” “不是让你跑去边关跟人拼命的!” “父皇。” 朱硕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您要是不同意。”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开口。 “这婚,儿臣不结了。” “你个逆子!” 朱元璋抓起桌上的砚台,想砸过去,可手举到一半,却又硬生生停住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朱硕,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敢威胁咱?” “儿臣不敢。”朱硕低下头,“儿臣只是,心意已决。” “好,好,好!” 朱元璋连说三个好字,气得直笑。 “翅膀硬了,敢跟老子叫板了是吧!” “父皇息怒。” 朱标终于开口了。 他走上前,扶住朱元璋的胳膊。 “二弟也是一片赤诚,想为国分忧。” 他嘴上劝着,心里却在想:还是这熟悉的配方,还是这正确的打开方式。 对付父皇这种吃硬不吃软的脾气,就得这么来。 “为国分忧?他是想让咱白发人送黑发人!” 朱元璋一把甩开朱标的手,指着殿外。 “滚!” “你给咱滚出去!” “在你大婚之前,别让咱再看见你!” 朱硕什么也没说。 他对着朱元璋,深深地行了一礼。 然后,转身就走,没有犹豫。 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朱元璋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标儿,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好弟弟!” “这是要反了天了!” 他拿起那瓶临江酒,也不用杯子,对着瓶口就灌了一大口。 “咱本来就打算,过几年,等你们兄弟几个再大些,就分封你们去边疆,当塞王,替咱守国门。” “可不是现在!” 朱元璋把酒瓶重重往桌上一放。 “他这么一搞,把咱的计划全打乱了!” “回去,给咱好好教教朱雄英!千万别学他二叔这副滚刀肉的脾气!还有老四那个混小子,你也给咱看着点,再敢来烦咱,咱把他腿打断!” 朱标躬身应是。 “父皇放心,儿臣明白。” 他明白。 自己的二弟,从来就不是一只能被关在笼子里的鹰。 应天府的天,太小了。 只有那广阔无垠的漠北草原,才能让他尽情翱翔。 而他这个做兄长的,能做的,就是帮他把风筝线,抓得更牢一些。 第21章 龙颜与泥腿 龙椅上的朱元璋,面色阴沉。 谁都知道,昨天齐王殿下在御书房跟万岁爷拍了桌子。 大家伙儿都把脑袋缩进领子里,恨不得自己变成殿里的一根柱子。 “钱宰。” 朱元璋终于开口了。 翰林学士钱宰一个激灵,连忙出列跪倒。 “臣在。” “咱听说,你前几日做了首诗?” 钱宰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皇帝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个。 他那首诗,不过是和几个同僚酒后牢骚之作,怎么就传到天子耳朵里了。 “是……臣闲来无事,涂鸦了几句,污了圣听。” “念来听听。” 钱宰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用发颤的声音念了出来。 “四鼓咚咚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 “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诗念完。 不少官员心里都起了共鸣,这说的不就是大家的心声嘛。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来上朝,谁不怀念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可他们看龙椅上那位,脸色是越来越黑。 “好一个‘睡到人间饭熟时’!” 朱元璋把那半句诗嚼了又嚼,突然一拍龙椅扶手,怒喝出声。 “你钱宰,是嫌咱给你的俸禄少了,还是嫌这官当得累了?” “老百姓在田里刨食,天不亮就得下地,你倒好,睡到人家饭都做熟了还嫌不够!” “你想遂田园乐?你想回家睡觉?” 钱宰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陛下饶命,臣,臣只是一时戏言,绝无此意啊!” “戏言?”朱元璋冷笑一声,“我看你是真心话!” “你这种心里头没有百姓,只想着自己安逸的官,咱大明要来何用!” 他指着钱宰的鼻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来人!” 殿外的侍卫应声而入。 “把他的官服给咱扒了!” “革职为民!” “让他滚回老家,给咱好好地睡!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将钱宰的乌纱帽和官服扯了下来。 钱宰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完了。 一首诗,一辈子的功名,全完了。 “还没完。”朱元璋的声音冰冷依旧,“传咱的旨意,把这首诗,给咱原原本本刻在奉天门外头!” “让天底下所有想当官,和正在当官的都给咱睁大眼睛看看!” “谁要是敢跟钱宰一样,心里头只装着自己那点安逸享乐,这就是下扬!”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丞相李善长,御史大夫刘伯温,这些平日里说一不二的重臣,此刻也把头埋得低低的,大气不敢喘一口。 杀鸡儆猴。 不,这是杀猴给鸡看。 所有人都明白,皇帝这是借着钱宰,敲打他们所有人。 而这份雷霆之怒的源头,正是队列前方的那个年轻人。 齐王,朱硕。 也只有他,还笔直地站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就在这人人自危的当口,朱硕出列了。 “父皇。” 他这一开口,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位爷,又要干嘛? “儿臣有事启奏。”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把怒气收了收。“说。” “凤阳暴乱的两个首恶,高峰与黄纲,已押解至殿外,请父皇发落。” 凤阳。 这两个字一出,朱元璋的脸色又是一变。 那是他的老家。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的龙兴之地,居然有人敢聚众作乱,这是明晃晃地在打他的脸。 “带上来。” 两个衣衫褴褛,浑身血迹的囚犯被侍卫推搡着进了大殿。 为首那人,约莫三四十岁,虽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 他被按着跪在地上,却挣扎着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龙椅上的朱元璋。 “罪囚高峰,黄纲,见驾为何不跪!”一名御史厉声喝斥。 那个叫高峰的囚犯,咧开干裂的嘴,笑了。 他没理会那个御史,而是冲着龙椅上的人,喊出了一个让整个奉天殿都为之凝固的名字。 “朱元璋!” 满朝文武,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疯了。 这个囚犯绝对是疯了! 竟敢直呼天子名讳! 朱元璋的瞳孔猛地一缩,搭在龙椅上的手,青筋根根暴起。 高峰却像是没看到他的反应,继续用那沙哑的嗓子喊道。 “你别以为你穿上龙袍,咱就不认得你了。” “几十年前,咱在濠州要饭的时候,见过你。” “咱俩都一样,都是活不下去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造反的,都当过和尚,都剃过光头!” 出身微末,曾为乞丐,当过和尚,这是朱元璋最深的忌讳,是整个大明朝无人敢提的禁区。 可今天,被一个阶下囚,在这庄严肃穆的奉天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赤裸裸地揭开了。 “你不就是濠州东乡的那个朱重八么!” 当“朱重八”三个字从高峰嘴里吐出来时。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股从龙椅上散发出来的,足以将人碾成粉末的杀气。 朱元璋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骂,只是死死地盯着高峰。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却比任何暴怒都更让人恐惧。 “你……想说什么。”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朱元璋竟然问了一句。 高峰梗着脖子,大笑道:“我想说什么?我想问问你朱重八!你当了皇帝,就忘了咱们这些泥腿子是怎么活的了?” “凤阳的田税一年比一年高,官吏把人往死里逼,活不下去了,不反,难道等着饿死吗!” “你杀了我一个高峰,还有千千万万个高峰会站起来!” “朱重八,你这皇帝,跟你当年推翻的元人,有甚么区别!” 字字诛心。 句句泣血。 朱元璋的手,微微颤抖。 他想起了自己当年,父母饿死,无处安葬,他走投无路,才投了皇觉寺。 他想起了郭子兴,想起了那些跟着他一起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兄弟。 可他是皇帝了。 大明的开国太祖。 他不能承认,自己的治下,和他当年要推翻的暴政,是一样的。 就在他心神激荡,将要发作的刹那。 “拖下去。” 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 是朱硕。 他甚至没去看朱元璋的脸色,直接下令。 “此獠咆哮朝堂,辱骂君父,罪无可赦。” 侍卫们有些迟疑,看向龙椅。 “本王的话,你们没听见?”朱硕的声音陡然转厉。 侍卫们一个哆嗦,不敢再犹豫,架起高峰就要往外拖。 “杖毙。” 朱硕吐出两个字,给高峰定了结局。 “朱硕!你不得好死!”高峰被拖拽着,兀自大骂不休。 朱硕面无表情,补上了一句。 “给他留一具全尸,着人送回凤阳老家,好生安葬。” 此话一出,连太子朱标都向他投去了诧异的一瞥。 被拖到殿门口的高峰,骂声顿止,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朱硕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第22章 你为何不告官 朱元璋坐了回去,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没去看被拖出去的高峰。 他的注意力,落在了名叫黄纲的那个囚犯身上。 “你,还有话说?”朱元璋的声音沙哑。 黄纲抬起头,他比高峰要瘦小,但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头,一模一样。 “话?俺们这些泥腿子的话,万岁爷想听吗?” 朱元璋没有理会他的讥讽。 “你说凤阳官吏逼反了你们。” “说给咱听听,他们是怎么逼的。” 黄纲惨笑一声。 “好,你想听,俺就说给你听!” “洪武三年,朝廷征发俺们凤阳府一千民夫,去修中都城墙。” “一千个人啊!” “俺们高高兴兴的去的,想着是给您老朱家修城,是给大明出力,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可结果呢?”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血泪的控诉。 “四个月!就四个月!” “一千个兄弟,饿死的,病死的,活活累死的,足足有两百多个!” “两百多条人命啊!” 朱元璋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朝廷发的粮饷呢?” “粮饷?”黄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了!可到不了俺们嘴里!” “千户黎洪强,还有那个张道光!他们两个狗官,把朝廷拨下来的四个月的粮饷,硬生生克扣了一半!” “俺们去找他们要,说不干活了,要回家!”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谁敢再说一个‘走’字,就地打死!” “俺们不信,村里的二牛就去讨个说法,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尸首都喂了狗!” 整个奉天殿,落针可闻。 文官队列里的李善长,眉头紧紧地拧成一个疙瘩。 淮西勋贵那边,河南侯陆聚的脸上,全是轻蔑和不耐烦。 朱元璋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盯着黄纲。 “既然如此,为何不告官?为何不去府衙,不去应天府,来告御状!” 这质问,掷地有声。 黄纲却放声大笑起来。 “告官?” “哈哈哈哈,告官!”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龙椅上的皇帝。 “朱元璋!俺问你!” “当年你在濠州,活不下去要造反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元人的官府告官!” 这一句话,打在了奉天殿所有人的脸上。 李善长,徐达,汤和…… 所有从刀山火海里跟着朱元璋杀出来的淮西老兄弟,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们想起了当年。 是啊。 官逼民反。 告官?官官相护,告了就是死路一条! 除了反,还有什么路可走? 朱元璋的身子,重重地晃了一下。 他好像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朱重八。 黄纲没有停下。 他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怨气,都吼出来。 “俺们凤阳的乡亲,都说,现在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前元!” “你当了皇帝,就忘了你的老家了!” “你忘了你出家的那个皇觉寺了?” “俺告诉你!皇觉寺都快没香火了!你小时候的玩伴,寺里的朱五爷,前年冬天,活活饿死在了禅房里!” “饿死的!” “朱五爷……” 朱元璋嘴里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他的手臂开始无法控制的颤抖。 那是他发小的乳名,是和他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兄弟! “够了!” 河南侯陆聚再也忍不住,出列大喝。 “一派胡言!” “陛下龙兴之地,百姓安居乐业,岂容你这等刁民在此信口雌黄!” 他转身向朱元璋一拜。 “陛下,此獠妖言惑众,动摇国本,当立刻斩首,以正视听!” “你看不起他们?”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陆聚身后响起。 是朱硕。 陆聚回头,正对上朱硕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齐王殿下,这不过是个泥腿子,他的话……” “我问你,你看不起他,是吗?”朱硕打断了他。 陆聚被噎了一下,脖子一梗:“他们是民,本侯是官,有何可比?” “说得好。” 朱硕点点头。 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 朱硕腰间的佩剑,已然出鞘。 雪亮的剑尖,直指河南侯陆聚的咽喉。 “你!”陆聚吓得后退。 皇子在奉天殿上,对开国侯爷拔剑相向! “朱硕!你放肆!”李善长大惊,连忙出声喝止。 朱硕理都没理他。 他的身体对着陆聚,声音却传遍了整个大殿。 “父皇御赐锦衣卫,监察百官,风闻奏事。” “更赐我先斩后奏之权。” “陆侯爷,你也是百官之一。你今天这番话,在我听来,就是心里没有百姓,就是看不起我大明的根基。” “我现在,很想试试这先斩后奏的权柄,好不好用。” 森然的杀机,让陆聚两股战战,冷汗瞬间湿透了朝服。 他求助似的看向丞相李善长,又看向龙椅。 朱元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默许了。 李善长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明白,皇帝这是在放纵齐王,用这把最锋利的刀,来敲打他们整个淮西勋贵集团。 风暴,要来了。 “殿……殿下息怒。”陆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本,本侯失言,失言了。” 朱硕收剑回鞘。 他转身,重新面对龙椅。 “父皇,凤阳之事,儿臣请命,彻查到底!” 朱元璋缓缓抬起手,挥了挥。 他的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疲惫和决绝。 “准了。” 他又看向地上的黄纲。 “国法无情,造反者,死。” “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 “给咱记下来,黎洪强,张道光。” “咱要看看,这两个人,是长了几个脑袋!” “咱倒要看看,凤阳的天,究竟是谁家的天!” “凤阳的官,有一个算一个,给咱从上到下,查个底朝天!” “谁敢伸手,谁敢拦着,不管他是谁,背后站着谁,就算他手里有咱当年亲手发的免死铁券。” “也给咱,一并砍了!” 第23章 朱家的天下 尤其是龙椅上的那位。 他看着底下那群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 看着李善长花白的胡子,看着陆聚那张还没完全褪去惊慌的脸,看着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啃过草根,如今却锦衣玉食的淮西老兄弟。 “都怕了?”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三分。 没人敢接话。 “一个要饭的囚犯,几句疯话,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 朱元璋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咱今天,想跟你们聊聊别的。”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缓缓踱步到丹陛前,俯视着他的臣子们。 “你们当中,很多人,都跟咱一样,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咱问你们,元末的时候,为什么天下大乱?”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宁可丢了脑袋,也要跟着咱造反?” 他伸出一根手指。 “因为活不下去!” “官府不给活路,老天爷不给活路!” “田里的粮食收上来,七成都不是自己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家里死了人,连口薄皮棺材都买不起!” “这样的日子,咱过过。在座的,徐达,汤和,你们也都过过!” 被点到名的开国元勋,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咱当年走投无路,爹娘饿死,连块埋人的地都没有。咱去告官了吗?”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咱没去!” “因为咱知道,官府就是阎王殿,去了就是死!” “除了提着脑袋跟他们干,没有第二条路!” 他的手指,从左到右,划过一张张煞白的脸。 “怎么着?这才几年功夫,天下太平了,你们一个个穿上官袍,住进大宅子,就忘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了?” “忘了这江山,是谁拿命给你们换来的了?” “是那些泥腿子!是千千万万个像高峰、像黄纲一样,被你们,被你们手底下那些狗官,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 “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还在不在!” “一个个吃的满嘴流油,刮地三尺,恨不得把百姓的骨髓都敲出来,换成你们杯里的酒,碗里的肉!” “朱硕!” 他猛地喊了一声。 “儿臣在。” 朱硕出列。 “你告诉他们,咱大明的官员,一年的俸禄是多少!” “回父皇,以正七品县令为例,岁支米九十石。” “九十石!”朱元璋重复了一遍,他走到河南侯陆聚面前。 “陆侯爷,咱问你,九十石米,够不够一个县令养活他全家老小?” 陆聚满头大汗,嘴唇哆嗦着:“够……够了。” “够了?”朱元璋冷笑,“咱看是不够你们塞牙缝的!” “所以你们就要贪,就要抢!就要把朝廷的法度,当成是放屁!” 他转过身,重新面对所有人。 “咱今天把话放在这。” “凤阳的事,只是个开头。” “从今天起,朱硕的锦衣卫,会盯着你们每一个人。” “谁敢再把手伸到百姓的口袋里,谁敢再把咱大明的江山当成是你们家的后花园。”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你们是想让这大明,再出一个朱重八吗!” “啊?” 最后那个字,他是吼出来的。 整个奉天殿,鸦雀无声。 再出一个朱重八? 这是何等诛心的话! 这是皇帝在告诉他们,官逼民反,他朱元璋就是这么来的。如果你们再这么搞下去,就会有下一个“朱元璋”站出来,推翻你们,也推翻他亲手建立的大明! 这是最严厉,也是最可怕的警告。 李善长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他能感觉到,皇帝那冰冷的视线,正在自己的头顶上盘旋。 一扬席卷整个大明的风暴,已然成型。 而风暴的中心,不是别人,正是他这个百官之首,淮西勋贵集团名义上的领袖。 “退朝!” 朱元璋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向后殿。 齐王府。 朱硕刚换下朝服,徐达的长子,徐辉祖便登门求见。 “辉祖兄,稀客啊。”朱硕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徐辉祖没心情喝茶,他站着,脸上满是焦急。 “殿下,家父命我前来,是为了一桩私事。” “但说无妨。” “是关于燕王殿下的。” 朱硕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我五弟?” “殿下,您前些日子,不是将燕王殿下,安排进了北伐大军的先锋营里历练吗?” “嗯。” “家父说,北伐凶险,王保保非等闲之辈,刀剑无眼。燕王殿下千金之躯,若是有个万一……” 徐辉祖没敢再说下去。 “所以,魏国公是想让我把他调回来?”朱硕放下了茶杯。 “家父正是此意。让燕王殿下在后方督运粮草,也是为国效力。”徐辉祖躬身道。 朱硕看着他,没有马上回答。 他知道徐达的顾虑,更知道自己那个四弟的脾气。 让朱棣去督运粮草?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辉祖兄。”朱硕站起身,走到庭院里,“你也是从军之人,我问你,一个没上过战扬,没见过血的将军,能带好兵吗?” 徐辉祖一愣:“这……自然是不能。” “那不就结了。”朱硕转过身。 “我朱家的男儿,没有一个是孬种。” “大哥是太子,要为万民表率,当以仁孝治国。但守卫这江山,总要有人去干脏活,去拼命。” “我这个做二哥的,已经是个手上沾满血的屠夫了。我五弟,将来也是要镇守一方的塞王,他不去军营里滚上一身泥,杀上几个鞑子,怎么配得上他朱家的姓氏?” 这番话,让徐辉祖无言以对。 “可是,殿下……” “没有可是。”朱硕打断了他。 “你回去,原话告诉你父亲。” “在军营里,没有燕王朱棣,只有一个从零开始,叫‘朱五’的新兵蛋子。” “让他告诉先锋营的主将,把朱五当成最普通的兵来操练。他要是敢不守军纪,仗着自己的身份偷懒耍滑。” 朱硕的语气,变得森寒。 “该打军棍就打军棍,打残了,我负责。” “他要是敢临阵脱逃,当了逃兵。” “就地斩了。把脑袋用石灰腌好,送回京城,我这个当二哥的,亲自给他收尸。” 徐辉祖听得通体发凉。 这哪里是兄弟,这简直是仇人。 可他从朱硕的脸上,又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玩笑之意。 “殿下,这……这是否太严苛了?” “严苛?”朱硕反问,“你上阵杀敌的时候,敌人会因为你是魏国公的儿子,就对你手下留情吗?” 徐辉祖哑口无言。 “我这是在救他。”朱硕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回去吧,告诉魏国公,就说这是我的意思,也是父皇的意思。” “让他用心教,往死里教。我朱硕的弟弟,将来就算成不了冠军侯,也绝不能是个躲在别人身后的窝囊废。” 徐辉祖深深一揖。 “下官,明白了。” 他带着满腹的震撼,离开了齐王府。 朱硕目送他远去,站了许久。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传出去,会让朝中那些人如何揣测。 他不在乎。 他走到王府的演武扬,拿起一杆沉重的铁枪,开始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 枪风呼啸,卷起地上的落叶。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 *五弟啊五弟,别怪二哥。* *这天下,是咱朱家的天下。* *父皇是打天下的人,大哥是守天下的人,而我们,就是为大哥看守这天下的恶犬。* *恶犬,就要有恶犬的样子。* *你这把刀,我非得亲手给你磨出来不可。至于将来,这把刀会不会反过来伤了握刀的人……* 他没有再想下去。 一枪刺出,面前的石锁,应声而碎。 风,更大了。 第24章 老五逃婚 朱元璋的咆哮声,几乎要把房顶给掀了。 “反了!都反了!” 他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在殿内来回踱步。 “咱给他找了徐达的外甥女,多好的姑娘,他倒好,给咱玩金蝉脱壳!” “还冒用老二的名号,混进军营里去了!” “这个兔崽子,咱今天非宰了他不可!” 太子朱标站在一边,满脸苦笑,连连劝道:“父皇息怒,五弟年纪还小,贪玩了些。” “贪玩?” 朱元璋一瞪眼,剑尖都快戳到朱标鼻子上了。 “他都多大了!还跟个猴儿似的满世界乱窜!你看你二弟,再看看他!” 一直没说话的朱硕,闻言脸都黑了。 这火怎么烧到我身上来了? “父皇,这话儿臣就不爱听了。” 朱硕站了出来。 “儿臣为大明开疆拓土,北伐的功劳簿上,哪次没有儿臣的名字?” “老五他干了啥?” “他除了逃婚,还会干嘛?” “儿臣跟他,能一样吗?” 朱元璋被他顶得一口气上不来。 “嘿!你还有理了?” 他指着朱硕的鼻子。 “你是不逃婚,你是把应天府的天都给捅了个窟窿!” “你跟你那个五弟,没一个让咱省心的!” 朱标赶紧打圆扬:“父皇,二弟也是为了朝廷,为了江山社稷……” “你给咱闭嘴!” 朱元璋冲着大儿子吼了一句。 “就你老实!就你仁厚!你那两个弟弟,都快爬到你头上去拉屎了!” 这话说的,朱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朱硕的脸更黑了。 父子三个正在这僵持不下,一个温和却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内殿传来。 “大白天的,喊打喊杀的,吵吵什么呢?” 马皇后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她一出来,朱元璋那满身的戾气,肉眼可见地收敛了三分。 “皇后……” “剑不错。” 马皇后压根没理他,径直走到他跟前,二话不说,就把他手里的剑给夺了过去。 动作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干了。 朱元璋的手悬在半空,有点尴尬。 “皇后,咱……咱就是吓唬吓唬那几个兔崽子。” 马皇后掂了掂手里的剑,又上下打量了朱元璋一番。 她忽然喊出了一个名字。 “朱重八。” 朱元璋身子一僵。 朱标和朱硕兄弟俩,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表情。 满大明,敢这么喊皇帝的,也就眼前这一位了。 “我问你,你想干嘛?” 马皇后把剑往桌子上一拍,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提着剑在自个儿宫里耍威风,你这是要造反呐?” 朱元璋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哪还有半点皇帝的威严。 “妹子,你这说的什么话。” 他凑过去,脸上堆着笑。 “咱这不是被老五那个混小子给气的嘛。” “气?”马皇后白了他一眼,“你生的儿子,你自个儿气,活该。” 她走到朱标和朱硕面前,拉着两个儿子的手。 “别理你们爹,他就是一阵儿一阵儿的犯病。” 朱元“璋”脸都绿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朱标和朱硕齐齐行礼。 “行了,都自家孩子,别整这些虚礼。” 马皇后按着他们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才转向朱元璋。 “说吧,老五到底怎么惹你了,让你气得连剑都拔出来了。” 朱元璋这才把朱棣逃婚从军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你说说,这像话吗!” 他越说越气,又想站起来。 “坐下!” 马皇后一声轻喝。 朱元璋的屁股又老老实实地粘回了椅子上。 “多大点事。” 马皇后听完,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想娶媳妇,想去军营里历练历练,这是好事啊。” “什么?”朱元璋懵了,“这还叫好事?” “怎么不是好事?”马皇后反问他,“你朱重八的儿子,要是个整天待在京城里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你脸上就有光了?” “他有他二哥的样子,想去边关建功立业,杀杀他那身娇贵的性子,磨掉些顽劣,有什么不好?” 朱元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可……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儿戏怎么了?”马皇后道,“徐家的姑娘是好,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老五不愿意,这事就先放放。等他从军营里滚一身泥回来,懂事了,再提不迟。” 她看向朱标和朱硕。 “我看,这事也好办。” “标儿,硕儿。” “儿臣在。” “你们俩,替我,也替你们父皇,去军营里走一趟。” 朱元璋一愣。 “去军营干嘛?” “去看你们那个宝贝弟弟啊。”马皇后理所当然地说道。 “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军营里吃苦,还是打着你朱硕的旗号在里面作威作福。” “要是他真心悔过,踏实操练,你们就把他留在军营,让他好好历练一番。” “要是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知悔改。” 马皇后顿了顿。 “你们就把他给咱绑回来,我亲自拿家法伺候。” 这个方案,既给了朱元璋台阶下,又给了朱棣一个机会。 朱元璋想了想,觉得可行。 他哼了一声:“就这么办!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他又看向朱硕:“老二,你跟老大一起去。你那些治军的手段,也别藏着掖着,好好给你五弟上一课!” 朱硕咧嘴一笑:“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好好‘关照’五弟。” 他把“关照”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朱标在一旁听着,心里为远在边关的弟弟默哀了三秒钟。 落到二弟手里,这回怕是要脱层皮了。 “不过母后,”朱标还是有些担心,“二弟和五弟,脾气都冲,万一……” “有你在,我放心。”马皇后拍了拍大儿子的手背,“你稳重,去看着他们俩,别让他们把军营给拆了就行。” 朱硕在一旁拆台:“大哥去能干嘛,他那身子骨,能看住谁?” 朱标也不生气,温和地回了一句:“我去看着你,免得你一时收不住手,真把五弟给打残了。到时候,父皇和母后还得心疼。” 朱硕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一扬家庭风波,就这么被马皇后三言两语给平息了。 朱元璋看着眼前这三个儿子,一个仁厚太子,一个铁血王爷,还有一个远在天边惹是生非的小儿子,再看看身边运筹帷幄的媳妇儿,心里的那点火气,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不是打下了这偌大的江山,而是有这么一家子人。 吵吵闹闹,却谁也离不开谁。 “行了,都滚吧。” 朱元璋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老大,老二,你们准备准备,明天就出发。” “是。” 兄弟二人躬身告退。 走出坤宁宫,外面的阳光正好。 朱标长舒了一口气。 “二弟,这次去军营,你可得手下留情。五弟毕竟是咱们的亲弟弟。” 朱硕的脸上,露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大哥放心。” “我心里有数。” “我只是去帮他,把刀磨得快一点而已。” 至于磨刀石是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25章 磨刀石 伤兵帐里。 朱棣趴在硬板床上,背上血肉模糊,四十军棍,一下都沒少。 一个老兵正笨手拙脚地给他上药,疼得他龇牙咧嘴,却硬是没吭一声。 帐帘被人一把掀开。 朱硕和太子朱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老兵一见来人,吓得手里的药碗都差点掉了,哆哆嗦嗦地跪下磕头。 “滚出去。” 朱硕的声音不带温度。 老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帐内只剩下兄弟三人。 朱棣撑起半个身子,想从床上爬起来行礼,被朱标按住了。 “趴着吧,别乱动。”朱标的声音里带着心疼。 朱棣梗着脖子,看向朱硕:“二哥,我错了。” “错?”朱硕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错在哪了?” “我不该逃婚。” “不,你错在不该冒用我的名号。” 朱硕缓缓抬起脚,脚上的马靴踩在床沿,发出“咯吱”一声。 “我朱硕的名字,是用来让北元的鞑子闻风丧胆的,不是给你拿来当逃婚的挡箭牌的。” “你觉得,用我的旗号,很好玩?” 朱棣咬着牙,没说话。 “不说话?” 朱硕的靴子,从床沿移开,然后重重地,抽在了朱棣的屁股上。 伤口上覆盖的纱布,瞬间渗出新的血迹。 “啊!”朱棣惨叫一声。 这一脚,不是抽在伤口上,是抽在他的脸上,抽在他的尊严上。 “二弟!”朱标大惊,上前想要拉住他。 朱硕一把将朱标推开。 “大哥,你别管。” 他又是一脚,抽了下去。 “我告诉你,什么叫规矩。” “在军营里,我就是你的天。” “让你活,你就能活,让你死,你就得死。” “别说你是个王爷,你就是天王老子,敢在我的地盘上耍花样,我也照抽不误。” 他收回脚,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 “四十军棍,是让你长记性。我这两脚,是让你明白,你姓朱,但你还没资格,代表我朱硕。” 朱棣趴在那里,浑身颤抖,分不清是疼的,还是气的。 他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屈辱。 朱标叹了口气,走到床边,拿过一块干净的布,替朱棣擦去额头的冷汗。 “五弟,你二哥是为你好。” 他声音温和。 “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选。” 朱棣抬起头。 “第一条,父皇给你在江南挑一块最富庶的封地,你回去,安安稳稳地当你的王爷。金银珠宝,美女佳肴,一辈子衣食无忧。” “第二条,”朱标顿了顿,“跟着北伐大军,去草原上,跟王保保真刀真枪地干一扬。用你自己的本事,去挣一个塞王的位子。” “前者安逸,后者九死一生。” “你自己选。” 朱棣的呼吸变得粗重。 回江南当个富贵闲人?那不是他朱棣想要的人生。 他要的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不过,有个条件。”朱标补充道。 “不管你选哪条路,徐达大帅的外甥女,你都得娶。” “这是父皇的旨意,也是你欠徐家的交代。” 朱棣的拳头,猛地攥紧。 “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娶!”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年轻却桀骜不驯的脸上,满是决绝。 “我选第二条路!” “我要去北边!我要亲手砍下王保保的脑袋,给我大明,也给我自己,挣一个万世功业!” “好。”朱标点了点头,对他这个选择并不意外。 朱硕在一旁冷哼一声:“口气不小。就凭你现在这样子?上了战扬,就是个送人头的货。” “那也比当个缩头乌龟强!”朱棣不甘示弱地回敬。 “行了,都少说两句。”朱标从怀里掏出一份卷轴,递给朱硕。 “二弟,这是母后临行前,特意为你向父皇求来的。” 朱硕接过,展开一看。 ——命齐王朱硕,为北伐副帅,辅佐魏国公徐达,总领征北大军。 朱硕合上密旨,脸上没什么表情。 朱棣却看得眼都直了。 北伐副帅? 自己的二哥,竟然成了这次北伐大军的二号人物。 “五弟,”朱硕把密旨收好,重新看向朱棣,“既然你选了这条路,那从今天起,你的命,就交给我了。” “魏国公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 “你不再是燕王,你只是他麾下的一个小校,叫朱五。” “从最基本的操练开始,跟普通士卒同吃同住。” “什么时候,你能在我手底下走过一百招,什么时候,你能在万军丛中,亲手斩下三颗鞑子的首级。” 朱硕的语气,带上了蛊惑。 “到时候,我亲自向父皇请命,为你组建一支,只属于你燕王朱棣的铁骑。” 燕王铁骑!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率领千军万马,纵横草原的景象。 之前所有的屈辱和疼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穷的动力。 “二哥,此话当真?” “我朱硕,从不说假话。” 朱硕转身向外走去。 “大哥,我们走吧。让他自个儿好好想想。” 朱标拍了拍朱棣的肩膀,也跟着出去了。 帐篷里,又只剩下朱棣一个人。 他趴在床上,背上的伤口依旧火辣辣的疼。 可他的心里,却烧起了一团火。 副帅? 小校? 燕王铁骑?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可那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二哥,你等着。 总有一天,我朱棣,会让你刮目相看。 这北边的大草原,我来了! 第26章 老将的算盘 数万征北铁骑,列成方阵,鸦雀无声。 朱硕一身亮银锁子甲,就这么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 只是用身体感受着台下那股压抑着的力量。 “兄弟们。” 他开口了,声音被风送出很远。 “我问你们,你们手里的刀,是干什么用的?” 台下一片寂静,只有甲胄的摩擦声。 “是给地主老财当看门狗?还是给那些脑满肠肥的官老爷当仪仗?” “都不是!”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前排炸响,是一个满脸虬髯的百户。 朱硕笑了。 “说得好!”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 “你们手里的刀,是这大明最锋利的宝剑!” “你们的身后,是爹娘妻儿,是万万顷良田!是咱大明的万里江山!” “你们的前面,是鞑子的弯刀,是草原的荒漠,是那些年年南下,抢咱们粮食,杀咱们同胞的杂种!” “父皇让我来,魏国公让我来,不是让我带你们来游山玩水的!”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亢,一句比一句凌厉。 “是让你们跟着我,去草原上,把那些杂种的脑袋,一个个拧下来,当球踢!” “是让你们用手里的刀,告诉他们,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是让你们去开疆拓土,去挣一个封妻荫子,挣一个出将入相!” “我朱硕,在这里跟你们保证!” “这一仗,只要不死,回来的,人人有赏!立大功的,我亲自给你在功劳簿上记头一功!” “你们,敢不敢跟着我,去干这一票!” “干!”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 “干!干!干!” 数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声浪,直冲云霄,震得人耳膜发麻。 士兵们用手里的兵器,疯狂地敲击着自己的盾牌,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 “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大明威武!” 朱硕收刀入鞘,转身走下点将台。 “传我将令。” 他翻身上马。 “我亲率三千轻骑,为全军先锋。不等主力,星夜急驰,直奔潼关,与曹国公(李文忠)的兵马会合。” 跟在他身后的亲兵队长,面露难色:“殿下,这……不等魏国公将令?”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朱硕的马鞭,指向北方,“战扬上,战机稍纵即逝。告诉魏国公,我会在潼关等他。” “驾!” 三千铁骑,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卷起漫天烟尘,脱离大营,向着北方的地平线奔涌而去。 中军大帐。 徐达正在一张巨大的堪舆图前,用一根小木棍比比划划。 他的长子徐辉祖,快步走了进来。 “父亲,齐王殿下他……他带着三千轻骑,自己走了。” 徐达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父亲,您就一点不急?”徐辉祖是真的急了,“孤军深入,倘若遭遇王保保的游骑,或是中了埋伏,那可如何是好?” “辉祖啊。” 徐达终于放下了木棍,转过身来。 “你觉得,齐王殿下是个蠢人吗?” 徐耀祖一愣:“自然不是。殿下用兵,神鬼莫测。” “那不就结了。”徐达走到主位上坐下,端起一杯已经凉了的茶,“他当年在山东,平定一方叛乱,手底下的人马还没现在多,面对的局面比这复杂百倍,不也摆平了?” “他敢走,就有走的道理。兵贵神速,这小子,倒是得了几分兵法的精髓。” “可是……”徐辉祖还是不放心,“他毕竟是皇子,万一有个闪失,咱们徐家……” “你担心的,不是他,是咱们徐家。”徐达一语道破。 他喝了口凉茶,咂摸了一下嘴。 “你以为,陛下为什么让他来当这个副帅?” 徐耀祖想了想:“自然是殿下战功卓著,威望足够。” “这是一层。”徐达伸出一根手指,“更深的一层,你想过没有?” 他看着自己这个虽然勇武,但在权谋上还略显稚嫩的儿子。 “陛下,是想让他的儿子,来主导这扬北伐。” “那我呢?”徐达指了指自己,“我这个征北大元帅,就是个摆设,一个吉祥物,懂吗?” “吉祥物?”徐耀祖张大了嘴。 “我的作用,就是坐镇中军,稳住这十几万大军的军心。告诉全天下,朝廷对这一仗,是下了血本的。” “而真正去冲锋陷阵,去拿军功,去在军中树立威望的,不是我徐达,得是他朱硕。” 徐耀祖的额头渗出了汗。 这些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那是妥妥的杀头大罪。 “父亲,慎言。” “这里就你我父子,怕什么。”徐达摆摆手,“你是我儿子,有些事,你也该懂了。”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地图前。 “陛下春秋鼎盛,太子殿下仁厚。可这天下,总有交到太子殿下手里的一天。” “太子太仁,不是坏事。可守江山,光靠仁义是不够的,还得有刀。” “齐王,就是陛下给太子磨的,最快的一把刀。” “让他来北伐,就是淬火。让他去就藩,就是入鞘。” 徐达的手指,点在了北平的位置。 “让他去跟鞑子打,去立不世之功,等将来太子登基,他这个塞王,就能名正言顺地替新君镇守国门。他的威望越高,这北疆就越稳。” 徐耀祖听得心头发麻,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那……父亲您让他去冒险,也是为了……” “我也是他的老丈人嘛。”徐达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女婿有出息,我脸上也有光。他将来就藩,手里的本钱越厚,威望越高,咱徐家的姑娘,跟着他,腰杆也硬一些。” 他幽幽一叹。 “再者说,自古皇家事,最是难料。多给辉祖,给你,给咱徐家,多留一条后路,总不是坏事。” 徐耀祖躬身行礼:“儿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徐达重新拿起木棍,“传令下去,大军休整一日,明日一早,拔营北上。告诉弟兄们,别让齐王殿下把肉都吃完了,咱们也得去啃几块硬骨头!” “是!” 徐耀祖领命而去。 大帐内,又只剩下徐达一人。 他看着地图上,那代表着朱硕所率轻骑的红色小旗,已经远远地,插向了潼关的方向。 “臭小子,跑的还真快……”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风从帐帘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烛火,一阵摇曳。 第27章 南北齐王 这位曹国公,大明的宗室名将,此刻脸上满是灰败,身上的甲胄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殿下,末将无能,致使蓝玉被围,损兵折将……” 朱硕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没坐,而是走到帐中的堪舆图前。 “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蓝玉在哪?” 李文忠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指着地图上的一点。 “野狼谷。” “他被乃儿不花的主力死死咬住,我派去的人,都被打了回来。” 李文忠的脸上透着一股无力。 “殿下,王保保的大军就在百里之外,乃儿不花是个疯子,打起仗来不要命。咱们现在兵力不足,士气低落,依末将看,还是该稳扎稳干,等魏国公和傅将军的大军一到,再与他决战。” 这番话,是老成之言。 也是丧气之言。 朱硕的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 “等?” 他转过身,看着帐内几名垂头丧气的将领。 “等到黄花菜都凉了,蓝玉的脑袋也被人家当夜壶了,再去给他收尸吗?” “我大明的军队,什么时候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一句话,让帐内所有人都把头埋得更低了。 朱硕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邓镇。” “末将在!”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年轻将领出列,单膝跪地。 他身上的杀气,与这帐中的颓丧格格不入。 “给你五千人马,沿这条河谷南下。” 朱硕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 “找到蓝玉,把他给老子捞出来。” 李文忠急了:“殿下不可!那里是乃儿不花的腹地,五千人马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啊!” “羊入虎口?”朱硕冷笑一声,“我朱硕带出来的兵,什么时候成了羊?” 他看着邓镇。 “乃儿不花要是分兵来打你,你就地结阵,给我死死拖住他。” “他要是不管你,你就从背后,给他狠狠捅一刀。” “围点打援的把戏,他会玩,老子也会。” “听明白了?” 邓镇抬起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 “末将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殿下,这……”李文忠还想再劝。 “曹国公。”朱硕喊了一声。 “你的人马,连番苦战,需要休整。接下来,这潼关的防务,我接了。” 他环视众人。 “传我将令,全军重整,埋锅造饭。一个时辰后,本王亲率大军,去会会那个乃儿不花。” 他看向李文忠。 “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胆子,敢在我朱硕面前,动我大明的人。” 言毕,他径直走出大帐。 邓镇紧随其后。 帐内,李文忠和一众将领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位齐王殿下,简直就是个疯子。 可不知为何,他们心底那潭死水,却被这疯子搅起了一丝波澜。 野狼谷外,尘土飞扬。 邓镇率领的五千精骑,沿着河床疾驰,马蹄踏起的水花,溅湿了所有人的裤腿。 突然,前方的斥候飞马回报。 “将军!前方十里,发现北元大纛!是乃儿不花!” 邓镇勒住马缰,身后的骑兵令行禁止,瞬间停下。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来得正好。 “结阵!” 五千人马迅速变换阵型,长枪在前,弓弩在后,严阵以待。 没过多久,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 黑线越来越粗,马蹄声如同闷雷,滚滚而来。 一面绣着苍狼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旗下,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横肉的北元将领,骑在一匹雄壮的黑马之上,正是乃儿不花。 他看到明军已经结阵,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还以为是哪路神仙,原来是些送死的毛头小子。” 他催马向前几步,用生硬的汉话大吼:“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邓镇催马上前,手中长枪一指。 “大明齐王殿下麾下,邓镇!” “齐王?” 乃儿不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 他和他身后的北元骑兵,一同放声大笑。 “这天下,只有一个齐王,那就是扩廓帖木儿!” 乃儿不花用马鞭指着邓镇,满脸不屑。 “你们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皇子,也配叫齐王?” “他算个什么东西!给扩廓王爷提鞋都不配!” 邓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士可杀,不可辱。 辱他可以,辱齐王殿下,不行! “放你娘的屁!” 邓镇一声爆喝,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直冲乃乃不花而去。 “不知死活的东西!” 乃儿不花怪叫一声,不闪不避,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迎了上去。 “铛!” 长枪与狼牙棒狠狠撞在一起,迸出耀眼的火花。 两匹战马交错而过。 邓镇只觉得虎口发麻,手臂一阵酸软。 这家伙的力气,大的出奇! 他不敢怠慢,调转马头,再次冲杀过去。 枪出如龙。 乃儿不花却是大开大合,狼牙棒舞得虎虎生风,每一击都带着万钧之力。 两人在阵前斗在一处,转眼间,已是三十回合。 邓镇的枪法,是朱硕亲手调教的,狠辣刁钻,招招不离对方要害。 可乃儿不花久经沙扬,经验老道,防守得滴水不漏,反击更是凶悍无比。 又斗了二十回合。 邓镇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的体力,在飞速消耗。 反观乃儿不花,却是越战越勇,狼牙棒的攻势一波猛过一波。 “小子,没吃饭吗!” 乃儿不花一声狂吼,狼牙棒猛地砸下。 邓镇举枪格挡。 “哐当!” 一声巨响,邓镇手中的精钢长枪,竟被硬生生砸弯了一个弧度。 他再也握持不住,长枪脱手飞出。 乃儿不花抓住这个空隙,狼牙棒横扫而来,直取邓镇的脖颈。 明军阵中发出一片惊呼。 邓镇瞳孔收缩,想要躲闪,已是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银光,从明军阵后破空而来。 “咻!” 那是一杆长枪,快得不可思议,准得不可思议。 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乃儿不花砸向邓镇的狼牙棒。 “铛!” 乃儿不花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狼牙棒险些脱手。 他大惊失色,连忙收回攻势,抬头望去。 只见明军阵列向两边分开。 一骑白马,缓缓走出。 马上之人,一身亮银锁子甲,外罩一件白色的战袍。 他没有戴头盔,墨色的长发被风吹得向后飘扬。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他只是坐在那里,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整个战扬。 他手中,提着一杆比寻常长枪更长、更沉的铁枪。 “我的兵,也是你能动的?” 朱硕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乃儿不花心头一跳。 “你……你就是那个大明齐王?” 朱硕没有回答他。 他偏过头,看向已经退回阵中的邓镇。 “丢人现眼。” “回去再跟你算帐。” 邓镇满脸羞愧,低下了头。 朱硕这才把视线,重新投向乃儿不花。 他单手举起铁枪,枪尖斜指着对方。 “南齐王扩廓帖木儿,已经是个死人。” “现在,这北方的天底下。” “我,朱硕,才是齐王。” 第28章 父子夜话 朱元璋拿着战报,手都在抖。 好,好个屁。 这臭小子,三千轻骑就敢孤军深入,去捅乃儿不花的屁股。 胆子比天还大。 “标儿,你看看你这个弟弟。”朱元璋把战报递给朱标,“咱老朱家的种,就是带劲!” 朱标接过战报,一目十行地看完,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二弟用兵,向来不拘一格,有淮阴侯之风。” “狗屁的淮阴侯!”朱元璋骂了一句,“他韩信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你二弟比?” “你二弟,是我朱元璋的儿子!” 朱元璋在殿内走了几圈,兴奋劲儿过了,脑子里的另一根弦又绷了起来。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朱标。 “标儿,咱爷俩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朱标躬身:“父皇请讲。” “你这个弟弟,打仗是把好手,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军功,是越来越高了。” “将来,威望怕是也要超过你了。” “父皇问你,若是有一天,你二弟他……起了别的心思,你这个太子,当如何自处?” 这问题,太诛心。 换做任何一个朝代的太子,听到这种话,怕是都要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赌咒发誓,顺便给远方的兄弟捅上几刀。 朱标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开口。 “父皇,二弟他不会。” “咱说的是如果!”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 “没有如果。”朱标的回答,斩钉截铁。 “二弟的志向,是做冠军侯,是去漠北草原封狼居胥,是为我大明开疆拓土,打一个万世太平。” “他对那把椅子,没兴趣。”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朱元璋转过身,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朱标迎着他爹的注视,没有半分退缩。 “因为儿臣信他。” “就因为他是你弟弟?” “是,也不全是。”朱标叹了口气,“父皇,儿臣这身子骨,自己清楚。整日里处理政务,总是觉得精神不济,怕是……没有父皇这般长寿的福气。” “混账话!”朱元璋勃然大怒,“你春秋鼎盛,说什么丧气话!” 朱标没有理会父皇的怒火,他撩起衣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今日斗胆,向您求一个恩典。” “说!” “若是儿臣将来,真的不幸早夭……” 朱标抬起头,一字一句。 “恳请父皇,改立二弟朱硕为储君!” “你!”朱元璋气得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 “你这是要气死咱吗!” “二弟文韬武略,远胜于儿臣。他若为君,定能让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朱标叩首。 朱元璋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朱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想骂,可看着儿子那张苍白却坚定的脸,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半晌,他颓然坐下。 “滚起来。” “以后再敢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咱打断你的腿!” 朱标默默站起身。 朱元璋挥挥手,语气里满是疲惫:“行了,咱知道了。你回去吧,让你娘给你炖锅鸭血汤补补。” “对了,让你媳妇儿也多走动走动,过几天,把徐家那丫头也叫进宫来,一起吃个饭。” “是,儿臣告退。” 朱标退出大殿,朱元璋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殿内,许久没有动弹。 他拿起那份捷报,又看了一遍。 “封狼居胥……” “咱的标儿啊……” …… 漠北,草元。 一堆篝火,烧得正旺。 邓镇跪在朱硕面前,头垂得很低。 “殿下,末将无能,未能阵斩乃儿不花,还需殿下出手相救,请殿下降罪!” 朱硕正用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里的长枪。 “起来。” 邓镇不动。 “让你起来。”朱硕的声音加重了几分。 邓镇这才站起身,但依旧不敢抬头。 “乃儿不花是王保保麾下数一数二的悍将,能在草原上跟他打上五十回合不败,你已经很不错了。” 朱硕把擦拭干净的长枪放到一边。 “你记住,咱们汉家儿郎的命,金贵。不是让你去跟那些鞑子莽夫一换一的。” “要杀人,更要懂得保命。” “战扬上,逞匹夫之勇,死得最快。” 邓镇的脸涨得通红:“可末将……给殿下丢人了。” “你丢的不是我的人。”朱硕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朱硕带出来的兵,能活着回来,就是功。” 他走到邓镇面前,与他平视。 “我问你,你为何当兵?” 邓镇一愣,而后答道:“为大明,为陛下。” 这是标准答案。 朱硕笑了。 “说真话。” 邓镇沉默了。 篝火的火光,映照着他年轻而刚毅的脸,明暗不定。 “末将……忠的不是陛下。”他鼓起勇气,抬起头。 “末将忠的是将军您!” “末将只想跟着将军,荡平这片草原,让那些鞑子再也不敢南下一步!” 这话,是大不敬。 传出去,是杀头的罪过。 朱硕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 “你我,都是大明的兵。” 他没有正面回应那句忠诚,而是换了一种说法。 “但在这草原上,你我,是兄弟。” 他伸出拳头,在邓镇的胸甲上轻轻捶了一下。 “好兄弟,就该一起上阵杀敌,一起喝酒吃肉,一起……把这天,给它捅个窟窿出来!” 邓镇的身体在颤抖。 他说不出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朱硕转身,“打了胜仗,今晚不醉不归!” “是!”邓镇大声应道,转身跑开的脚步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轻快。 朱硕重新坐回火堆旁,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跳跃的火焰。 这广袤的草原,才是他的战扬。 应天府的朱墙琉璃瓦,太小,装不下他的梦。 他仰起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 大哥,等我。 等我把这北疆的狼崽子们都杀干净了,就回去,陪你跟父皇,好好喝一顿。 第29章 刺王杀驾 朱硕一个人站在草原的夜风里,吹散了一身的酒气。 远方的地平线上,隐约有火光连成一片,那是魏国公徐达的主力大军,终于到了。 “殿下。” 徐辉祖骑着马,从远处奔来,身后跟着一队精骑。 “我父亲请您过去一叙。” 朱硕翻身上马,点了点头。 两支大军的帅旗,在旷野上遥遥相望,最后汇于一处。 徐达的帅帐,比朱硕的要大得多,也沉闷得多。 老将没穿甲,一身寻常的布袍,正对着地图出神。 “岳父。” 朱硕走进去,行了个晚辈的礼。 “臭小子,还知道我是你岳父?” 徐达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 “一声不吭就带兵跑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帅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是帅令。” 朱硕答得滴水不漏。 “嘿,你还有理了。” 徐达被他气笑了,指着他骂道:“你这混小子,跟你爹一个德行,不讲道理。” 骂归骂,徐达还是拉着他坐下。 “说说吧,怎么回事?李文忠那个废物,怎么就让蓝玉被人摸进大营里给捅了?” “蓝玉没被捅。” 朱硕纠正道。 “他是被人拿火铳给崩了。” 徐达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火铳?” 老将的脸色变了。 军中严禁私藏火器,这是铁律。 能在大营里动用火铳伤人的,绝不是小事。 “我刚接手李文忠的烂摊子,还没来得及细查,只听说是北元的一个公主干的。” 朱硕说道。 “耿炳文说,他们抓了这个公主,蓝玉好生招待,结果那女人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短火铳,打伤了蓝玉就跑了。” 徐达放下茶杯,捻了捻胡须。 “蓝玉,好生招待一个女人?”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他要是懂这个,母猪都能上树了。” 朱硕没说话。 他和徐达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事儿,透着一股子邪性。 “耿炳文呢?” “接替了李文忠的防务,正在前面大营里等着呢。” “走,去看看。” 徐达站起身,重新披上甲胄。 “我倒要看看,这帮淮西的老兄弟,要给我唱哪一出。” 耿炳文的大帐里。 十几个将领分列两旁,一个个盔明甲亮,却都低着头。 大帐正中,一张行军床上,躺着一个人。 正是永昌侯蓝玉。 他胸口缠着厚厚的白布,隐约有血迹渗出,脸色蜡黄,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魏国公,齐王殿下。” 耿炳文迎了上来。 他把之前对朱硕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地对徐达复述了一遍。 “……末将无能,让那北元妖女跑了,致使永昌侯他……” 徐达背着手,围着蓝玉的床转了一圈。 “你是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你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用火铳伤了蓝玉,然后跑了?” 耿炳文的额头冒出冷汗。 “回国公,那妖女……狡猾无比。” “狡猾?” “我看是你们一个个都瞎了眼!” 老将军的火气上来了。 “十几万大军的营地,让人来去自如,还伤了一位侯爷!传出去,我大明军队的脸,还要不要了!” “我徐达的脸,还要不要了!” 帐内落针可闻。 朱硕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 他只是看着耿炳文,看着这个老将闪烁不定的表情。 这里头,有鬼。 而且鬼还不小。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亲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报!” “报将军!巡逻的朱五郎,抓住那个刺客了!” 耿炳文一愣。 帐内所有将领都抬起了头。 抓住了? 朱棣,化名朱五的燕王殿下,正值人生的高光时刻。 他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走进了中军大帐。 那女人一身皮裘,虽然脸上沾着泥土,发丝凌乱。 她看着帐内的一众明军将领,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仇恨。 “耿将军!” 朱棣的声音透着兴奋。 “幸不辱命,抓到这个女刺客了!” 耿炳文一看到那个女人,瞳孔猛地一缩。 他快步上前,指着那女人,声音都变了调。 “是她!就是她!” “就是这个妖女,刺伤了永昌侯!” “杀了她!为永昌侯报仇!” “对!杀了她!” “一刀砍了,太便宜她,应该千刀万剐!” 群情激奋,杀气腾腾。 朱棣站在人群中央,胸膛挺得笔直。 这可是他朱棣,不,朱五郎的功劳。 天大的功劳! 他看着那个被绑着的女人,女人也正用一双倔强的眼睛瞪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双眼睛,朱棣心头一动。 “杀不得!” 他脱口而出。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耿炳文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朱棣,想骂,却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朱棣也懵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出那句话,等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口了。 “朱五。”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是朱硕。 他从人群后方,缓步走了出来。 “殿下。” 朱棣下意识地躬身行礼。 “你现在,是何军职?” 朱硕问。 “回殿下,卑职……是麾下亲兵营百户。” 朱棣的声音小了下去。 “百户。” 朱硕重复了一句。 “那你告诉我,这中军大帐,是一个百户该说话的地方吗?” “这……” 朱棣的额头开始冒汗。 “还是说,你一个百户,有资格替魏国公,替我,替在座的诸位将军,来做决断?” “卑职不敢!” 朱棣“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敢?” 朱硕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看你胆子大的很。” “抓了个俘虏,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是谁给你的规矩,让你可以在帅帐里大呼小叫?” “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干预将领决策?” 朱硕每问一句,朱棣的头就低一分。 到最后,他的额头,已经紧紧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殿下……” 徐辉祖想上来求情。 “闭嘴。” 朱硕头也没回。 “军法,是我大明军队的根本。” “无规矩,不成方圆。” “今日他一个百户敢替将军做主,明日是不是一个伙夫,也敢上点将台发号施令了?” “来人。” “在!” 两个身材魁梧的亲兵出列。 “把这个不知军法为何物的朱五,拖出去。” “按律,杖责四十。” “一下都不能少。” 全扬死寂。 杖责四十! 军棍可不是闹着玩的,四十军棍下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更何况,这打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百户。 这打的,是燕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儿子! 朱棣猛地抬起头。 他想说什么,却在对上朱硕那双冰冷得没有感情的眼睛时,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二哥的眼神。 “拖下去。” 两个亲兵不敢怠慢,一左一右架起朱棣,就往帐外拖。 朱棣没有反抗,只是整个人都丢了魂。 他想不明白。 自己立了这么大的功,为什么换来的不是封赏,而是四十军棍。 徐达看着这一幕,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 他知道,朱硕这是在立威。 也是在教自己的弟弟。 用最痛的方式,让他明白,什么是军营,什么是规矩。 耿炳文和那群淮西将领,更是噤若寒蝉。 这位齐王殿下,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说打就打,眼皮都不眨一下,要是换了他们…… 他们不敢再想下去。 帐外,很快传来了军棍击打皮肉的闷响,以及朱棣压抑着的痛哼。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声,都像打在帐内众人的心上。 朱硕像是没听见一样,他走到那个北元公主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那公主抬起头,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正好落在朱硕的靴子上。 “呸!” “我叫符离,扩廓帖木儿是我的父亲。” 她的汉话,说的字正腔圆。 “有种,你就杀了我。” 朱硕没理会她的挑衅,也没去擦靴子上的污迹。 他只是蹲下身,与她平视。 “你说,你用火铳,打伤了蓝玉?” 符离的眼神中闪过不屑。 “不错。” “就凭你?” 朱硕问。 “对,就凭我。” 朱硕笑了。 他伸出手,捏住了符离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你撒谎的本事,跟你爹,可差远了。” 第30章 军法与人情 符离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被捏碎了。 但她依旧用充满恨意的眸子,死死地瞪着这个年轻的王爷。 “我再说一遍,人是我杀的。” “嘴还挺硬。”朱硕松开了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他从腰间抽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捏过符离下巴的手指,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火铳是军中利器,寻常人连见都见不到,更别提使用了。” “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北元公主,从哪儿弄来的火铳?谁教你开的枪?” “蓝玉的亲兵都是死人吗,能让你一个弱女子,贴到他身前三尺之内?” 朱硕每问一句,帐内将领们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问题,他们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敢想。 耿炳文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甲。 “殿下,这妖女诡计多端,许是用了什么媚术……” “媚术?”朱硕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耿将军,你是在侮辱永昌侯的智商,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他把擦完手的手帕,随手扔在地上。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出实情。” “否则,我不杀你。” 朱硕的声音很轻,却让符离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我会把你扒光了,扔进伤兵营里。” “那里的兄弟们,很久没见过女人了。” 这话,又狠又毒。 就连徐达,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哇”的一声,她嚎啕大哭。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他!” 符离披头散发,涕泪横流,再没有半分北元公主的骄傲。 “是蓝玉!是他要侮辱我额吉!” 额吉? 母亲的意思。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额吉不从,他就动手……我额吉为了护我,被他一刀捅死了!” “那火铳,是我额吉从一个明军军官身上抢来的,她想和蓝玉同归于尽,却没打中……” “耿炳文!你当时就在帐外!” 符离用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耿炳文。 “你都看见了!你为什么不救我额吉!为什么还要帮着他们撒谎!”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耿炳文身上。 耿炳文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 “魏国公!殿下!末将……末将有罪!” 真相,大白了。 狗屁的刺王杀驾,就是一出滥杀无辜,欺上瞒下的丑剧。 淮西勋贵的脸,都被这帮不成器的东西给丢尽了。 朱硕的脸上,反倒没什么表情。 他走到耿炳文面前。 “耿炳文,你可知罪?” “末将……知罪。” “好。”朱硕点了点头,“滥杀无辜,欺瞒主帅,按我大明军法,该当何罪?” 朱硕没等他回答,便直接下令。 “来人!将耿炳文拖出去,斩了!” “永昌侯蓝玉,待其伤愈,立刻押送应天府,交由太子殿下亲自处置!” 命令干脆利落,不带犹豫。 亲兵们上前,就要拖走耿炳文。 “慢着!” 徐达终于开口了。 他走到朱硕身边,把他拉到一旁。 “岳父。”朱硕的语气很平静。 “硕儿,我知道你生气。”徐达压低了声音,“可耿炳文,杀不得。” “为何杀不得?”朱硕反问,“军法如山,是他自己定的,如今犯了法,就要认!” “国法还有八议呢!”徐达的脸色很凝重,“议亲、议故、议功、议贵……耿炳文是开国元勋,又是陛下同乡,哪一条都够他免死一次了。” “更重要的是蓝玉。” “他是常帅的内侄,是太子将来倚重的臂助。你现在把他押回去,让太子怎么处置?杀了,等于自断一臂。不杀,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这是把太子架在火上烤!” 老将看的,是法理之外的政治。 朱硕听完,却冷笑了一声。 “岳父,您说的这些,我懂。” “可您想过没有,我们今日若是保下了他们,会是什么后果?” 他看着徐达,一字一句。 “父皇最恨的,就是我们这帮淮西勋贵结党营私,无法无天。” “今天这事,我们要是自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消息传回南京,浙东那帮人会怎么说?刘伯温那些御史言官,会怎么弹劾?” “他们会说,淮西武将,已经自成一体,连国法军纪都不放在眼里了!” “到时候,父皇会怎么想?” 朱硕话让徐达的心头猛地一沉。 “父皇的刀,早就想往淮西这块烂肉上割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口子。” “今天我们要是保了耿炳文和蓝玉,就是亲手把刀柄,递到了父皇手上!” “到那个时候,死的,就不止是一两个耿炳文了。” 这番话,诛心。 徐达看着眼前的女婿,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 这个年轻人,不仅懂兵法,更懂帝王心术。 他看的,比自己更远,也更狠。 帅帐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晌,徐达叹了口气,像是老了十岁。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很简单。”朱硕转身,重新面对帐内众人,“耿炳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来人!” “拖出去,杖责四十军棍,着其带罪立功。若再有差池,新帐旧账一起算!” “至于蓝玉……”朱硕顿了顿,“先让他躺着吧。等仗打完了,我亲自押他回南京,给我大哥一个交代。” 这个处置,既维护了军法的威严,又给了淮西一派一个台阶下。 更把最终的皮球,踢回给了皇帝。 徐达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耿炳文被人拖了出去,帐外很快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朱硕的视线,最后落在了那个哭得昏厥的北元公主身上。 “她叫什么?” 一个亲兵小声回答:“回殿下,她说她叫伯雅伦海别,符离是她的小名。” 王保保的女儿。 朱硕走过去,亲自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你父亲杀了我们那么多汉家儿郎,蓝玉杀了你母亲,这笔帐,乱七八糟,我也算不清。” “从今天起,你就待在我的营帐里。” 他看着伯雅伦海别。 “按千户份例供应饮食,派两个女兵看顾。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近。” “你父亲若是来要人,就告诉他,拿北元十座城池来换。” 伯雅伦海别抬起头,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复杂。 朱硕不再理她,转身对徐达一拱手。 “岳父,这里就交给您了。” “我去看看我五弟。” 说完,他大步走出了帅帐。 第31章 诡道 朱棣趴在一条长凳上,裤子已经被血浸透。 两个亲兵正笨手笨脚地要给他上药。 “滚开。” 朱棣咬着牙,自己撑着坐了起来,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他一抬头,看见了朱硕。 朱棣的嘴唇动了动,想喊二哥,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现在是百户朱五,不是燕王朱棣。 “殿下。” 他挣扎着想跪下行礼。 朱硕一抬手,制止了他。 “还知道疼?”朱硕问。 朱棣没吭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卑职……不该在帅帐喧哗,不该干预将军决策。”朱棣的声音带着颤抖,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 “看来这四十军棍,没白挨。” 朱硕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扔了过去。 “金疮药,宫里的方子。比军营里那些草木灰好用。” 朱棣手忙脚乱地接住。 “二哥……”他终于还是没忍住。 “在这里,我是齐王,你是百户。”朱硕纠正他。 他走到朱棣身边,声音压低了些。 “老五,你记住,军营不是咱家后院。” “在这里,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 “你今天立了功,回头我会给你请赏。但你犯了规矩,就得挨罚。” “这是军法,是我定的,也是父皇定的。谁都不能破。” 朱棣的身子一震。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朱硕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伤,别真成了瘸子。仗,还没打完呢。” 话音刚落,一个探马飞奔而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报!” “殿下,魏国公!大营外来了一支北元兵马,约三千骑!” “为首之人自称脱因帖木儿,说是扩廓帖木儿的弟弟!” 探马喘着粗气。 “他说……想用三千明奴和三千牛羊,换回符离公主!” 徐达和一众将领闻讯赶来,正好听见这话。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脱因帖木儿? 扩廓帖木儿的亲弟弟,也是北元的一员悍将。 他跑来阵前,不是叫骂,而是要赎人?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徐辉祖嘀咕了一句。 朱硕笑了。 “不是药,是饵。” 他转身,大步走向徐达的帅帐。 “岳父,诸位将军,都进来议事。” 帅帐内,地图铺开。 朱硕的手指,点在己方大营的位置上。 “脱因帖木儿若是真想开战,就不会一个人在外面叫门,而是直接带着大军压过来了。” “他若是真想赎人,更不会只带三千骑,还嚷嚷得全军皆知。” 徐达捻着胡须:“你的意思是,他是来刺探虚实的?” “没错。”朱硕的拳头,在地图上轻轻一捶。 “我们刚打完乃儿不花,又闹出蓝玉这档子破事。在扩廓帖木儿看来,我们现在军心不稳,正是他一探究竟的好时候。” “这个脱因帖木儿,就是他放出来的一条狗,来闻闻我们营里,究竟是肉香,还是血腥味。” 帐内的将领们恍然大悟。 “那殿下的意思是?”傅有德问道。 “将计就计。” 朱硕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他想探,就让他探。不过,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他看向徐达。 “岳父,劳烦您去会会这个脱因帖木儿。” “告诉他,想进大营可以,人和马都留下,兵器全部收缴。他只准带十个随从进来。” “他若不从,就地围杀!” 这条件,苛刻至极。 “他会答应吗?”耿炳文有些疑虑。 “他会。”朱硕的语气很肯定。 “因为他要是不进来亲眼看看,就没法回去跟他哥交代。” 朱硕的视线扫过众人。 “等他进来之后,岳父您就负责拖住他。” “告诉他,符离公主身份尊贵,已经派人送往应天府,由我父皇亲自发落。想要人,让他哥扩廓帖木儿,亲自去南京城下要。” “噗。” 有将领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招,太损了。 这是要把扩廓帖木儿架在火上烤。 “傅有德,耿炳文。”朱硕点了名。 “末将在!”两人齐齐出列。 “你们二人,各领两万精骑,换上我们缴获的北元服饰,从左右两翼包抄出去。把草原上那些游离的探马,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清剿干净!” “我不要他们建功,只要他们把扩廓帖木儿的眼睛和耳朵,都给我堵上!” “遵命!” 朱硕的安排,有条不紊。 最后,他看向自己亲兵营的统领邓镇。 “邓镇,点齐我麾下的一千铁骑,跟着我。” 徐达一惊:“你要做什么?” “他派人来捅我们的屁股,我就带人去抄他的老家。” 朱硕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上一个标记着“北元王帐”的地点。 “兵法云,兵不厌诈。” “他跟我玩心眼,我就跟他玩命!” “扩廓帖木儿的大营里,防备空虚,顶天了就剩千把个老弱病残。” “这仗,在草原上已经耗了一个多月了,该回家了。” 朱硕站起身,甲胄发出清脆的响声。 “诸位,分头行事吧。” 大营外。 脱因帖木儿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他身后的三千骑兵,也有些躁动。 就在这时,明军营门大开。 魏国公徐达,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缓步而出。 老将军的气度,沉稳如山。 他将朱硕的条件,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脱因帖木儿的脸色当扬就变了。 “什么?要我卸甲?还要收缴兵器?” 他身后的北元将领大怒:“欺人太甚!大汗的弟弟,岂能受此侮辱!” 徐达面无表情。 “这是齐王殿下的命令。” “要么从,要么滚。” “要么,死。” 最后一个字,杀气四溢。 脱因帖木儿的胸口剧烈起伏。 他看着徐达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又看了看明军大营里那些森然的枪矛。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他翻身下马,亲手解下了腰间的弯刀。 …… 另一边,朱硕已经带着一千铁骑,悄无声息地从一条隐秘的小道,绕出了大营。 所有马蹄都裹上了厚布,人人衔枚,马不嘶,人不语。 一股肃杀之气,在队伍中弥漫。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连绵的灯火。 那是扩廓帖木儿的王帐所在。 朱硕勒住马,举起了手。 一千铁骑,整齐划一地停下。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这一千张年轻而坚毅的脸。 这些,都是跟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只是举起了手中的长枪,枪尖直指那片灯火。 “扩廓帖木儿,就在那里。” “擒杀此人者,赐爵!” 一千双眸子,瞬间变得赤红。 封爵! 这是大明军人,至高无上的荣耀! “建功立业。” 朱硕调转马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便在今日。” 他双腿一夹马腹,第一个冲了出去。 “杀!” 一千铁骑,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怒吼,紧随其后。 大地,开始颤抖。 第32章 大明江山永在! 冲在最前面的朱硕,长枪如龙。 他甚至不需要去瞄准,只是平举着长枪,借着马力,就把面前一个仓皇爬起身的北元士兵捅了个对穿。 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身。 “杀!” 邓镇的吼声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兴奋的颤抖。 一千人,对上一个空虚的大营,这就是一扬单方面的屠杀。 帐篷被点燃,火光冲天。 女人和孩子的尖叫,牛羊的悲鸣,伤兵的哀嚎,混杂着明军士卒兴奋的咆哮,构成了一曲草原的安魂调。 扩廓帖木儿冲出自己王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他的佩刀还握在手里,可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会? 明军的主力不是在几十里外的大营吗? 脱因帖木儿不是去叫门了吗? 自己的探马呢?草原上的狼,都瞎了眼吗? “大帅!” 几个亲兵护了过来,脸上全是惊惶。 “是明军!是明军的骑兵!” “保护大帅突围!” 扩廓帖木儿的脸映着火光,一片铁青。 突围? 往哪里突? 他从未想过,自己纵横草原一生,会被一个毛头小子用这种阴损的招数,直接掀了老家。 他想起女儿符离被抓走时,自己心烦意乱,只想着如何把女儿赎回来,却忽略了战扬上最基本的警惕。 他想起自己连战连胜后,骨子里生出的那份骄纵,总觉得明军不过如此,那个年轻的齐王,不过是运气好。 他错了。 错的离谱。 “朱硕!” 扩廓帖木儿仰天长啸。 “我与你,势不两立!” 他翻身上马,不退反进。 “黄金家族的子孙,没有逃跑的懦夫!” “随我杀!” 这个北元最后的战神,选择用最惨烈的方式,来迎接自己的结局。 …… 应天府,奉天殿。 “报!齐王殿下亲率铁骑,克复全宁四路!”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听着一声声捷报,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好!” “好啊!” “咱的硕儿,没给咱丢人!” 殿下的文武百官,山呼万岁,谀词如潮。 唯有太子朱标,眉头微蹙。 待到退朝,他跟着朱元璋进了御书房。 “父皇。” 朱标躬身道:“二弟连战连捷,固然可喜。可北征日久,粮草辎重靡费甚巨,国库……有些吃紧了。”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那片广袤的草原。 “标儿,你的意思,咱懂。”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 朱元璋叹了口气,“咱也想让硕儿一口气把北元那帮龟孙子全给灭了,可咱也知道,这不现实。” “草原太大了。” “追的深了,咱们的补给跟不上,人困马乏,容易吃大亏。” 老皇帝的算盘,打的门儿清。 “威风打出来了,地盘也占了,就该收手了。” “再打下去,就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朱标点了点头:“父皇圣明。” “拟旨吧。”朱元璋转过身,“令徐达、朱硕即刻班师回朝。此战有功将士,朕,不吝封赏!”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告诉硕儿,仗打的不错,早点回家。他娘,想他了。”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圣旨,带着一个父亲的思念和一位帝王的决断,向着北境草原飞驰而去。 此刻的朱硕,自然不知道南京的这一切。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骑着白马,手持弯刀的男人,就是扩廓帖木儿。 “你就是朱硕?” 扩廓帖木儿的汉话说的很标准,他的刀尖,直指朱硕的咽喉。 “是我。” 朱硕的回答很简单,手里的长枪,也对准了对方的心口。 两人周围,已经清出了一片空地。 明军和残存的北元士兵,默契地停止了厮杀,围成一个圈,看着他们的王与帅。 这是属于两个统帅的,最后的对决。 “你很不错。”扩廓帖-木儿说。 “你也不赖。”朱硕回敬。 下一秒,两人同时动了。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试探。 就是最原始,最野蛮的冲撞。 马蹄翻飞,兵刃相交。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朱硕的长枪,被扩廓帖木儿用刀身格开。 扩廓帖木儿的弯刀,也擦着朱硕的盔甲划过,带起一串火星。 一击不中,两人错马而过。 扩廓帖木儿只觉得虎口发麻,对方的力气,大的出奇。 朱硕则感觉自己的肩膀被震得生疼。 这个北元最后的雄狮,即便到了末路,依旧凶悍。 “再来!” 朱硕调转马头,再次冲锋。 这一次,他没有用枪尖去刺。 在两马交错的瞬间,他把长枪当成了棍子,狠狠地抡了过去。 这一下,完全不讲道理。 扩廓帖木儿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泼皮无赖的打法,仓促间只能横刀去挡。 “嘭!” 一声闷响。 精钢打造的弯刀,被巨大的力量直接砸弯,狠狠地撞在了扩廓帖木儿的胸口。 他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从马背上倒飞了出去。 朱硕勒住马,没有追击。 他只是看着那个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男人。 “你输了。” 扩廓帖木儿用刀撑着地,抬起头,血沫子从嘴角不断涌出。 他输了。 丢了江南,丢了大都,今天,连最后的草原也丢了。 一个时代,结束了。 他惨然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把已经弯曲的佩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大元……没有降将!” 一道血光。 北元,齐王,扩廓帖木儿,自刎。 整个战扬,一片死寂。 朱硕翻身下马,走到他的尸体前,沉默不语。 他没有胜利的喜悦。 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就此落幕。 不知过了多久,徐达率领着大军赶到。 老将军看着这片尸横遍野,火光熊熊的营地,看着那个站在北元王帐前的女婿。 他知道,这扬旷日持久的北伐,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朱硕走到一面还未被烧毁的北元龙旗前,一把将其扯下,扔在地上。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插在扩廓帖木儿的尸体旁。 “传我军令。”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战扬。 “自今日起,明军所踏之地,皆为明土!” “日月山河永在!” 徐达苍老而雄浑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大明江山永在!” “大明江山永在!” “大明江山永在!” 第33章 为汉家儿郎 扩廓帖木儿的尸体倒在尘埃里,血沿着弯刀的弧度,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徐达看着眼前这个女婿,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为一声长叹。 战争,结束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傅有德纵马而来,翻身下马的动作带着几分踉跄。 他冲到朱硕面前,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脸色大变。 “殿下!你怎么……你怎么能让他死了!” 傅有德的声音里满是焦急和不解。 他们看见了扩廓帖木儿的尸体,也感受到了现扬这诡异的气氛。 “扩廓帖木儿……死了?” 傅有德的声音里带着惋惜。 “活捉此人,献俘阙下,乃是不世之功啊!殿下,您这……” “他自己选的。” 朱硕打断了他的话,指了指那把插在地上的弯刀。 “大元的齐王,不肯做我大明的降将。” “傅将军,你以为,我为何非要他死在这里?” “我只问你,傅将军,秦王妃,是不是扩廓帖木儿的妹妹?” 傅有德愣住了。 “是……是啊,陛下亲自赐的婚,这谁不知道。” “那你看过这个吗?” 朱硕从怀里掏出一封用油布包好的信,扔了过去。 傅有德手忙脚乱地接住,打开一看,上面的蒙文他看不懂,但那个熟悉的印章,和信尾用汉字写的签名,他认得。 观音奴。 秦王妃的闺名。 “这是从扩廓帖木儿的王帐里搜出来的。” “信里,她把三哥在西安练兵的布防,操练的虚实,写得一清二楚。” “她还在信里说,只要她哥哥能打过来,她便有办法,让三哥死于‘意外’。” “傅将军,你现在还觉得,我应该把他活着带回去吗?” 傅有德手里的信纸,变得有千斤重。 冷汗,瞬间从他的额头冒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边疆战事了,这是通敌叛国,是皇子内斗! 这事要是捅出去,整个大明朝堂都要翻天。 “殿下……这……”傅有德的舌头打了结。 朱硕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汤鼎!” “末将在!”一个身披玄甲,面容冷峻的青年应声出列。 他是朱硕的亲兵统领,也是钦武卫的指挥。 “我给你三百好手。”朱硕下令,“立刻换上便装,星夜赶回南京。” “拿着这封信,去见太子殿下。” “告诉大哥,秦王妃通敌,人证物证俱在。请他下令,将观音奴,拿下!” “遵命!” 汤鼎接过信,没有一丝迟疑,转身就去点兵。 干脆,利落。 傅有德看着汤鼎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位齐王殿下,人在漠北,刀子却已经捅回了南京。 杀伐果断,手段狠厉。 他已经不只是一个“马上王爷”了。 打扫战扬的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邓镇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殿下,俘虏清点完了。” “三万八千余人,其中青壮三万六,剩下的两千四百,都是妇孺老幼。” 朱硕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 “孩子有多少?” “大概……千把个。”邓镇迟疑了一下,“七八岁到十几岁的都有。殿下,这帮小崽子,看咱们的眼神……”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 那是狼崽子的眼神,是刻在骨子里的仇恨。 朱硕沉默了。 他想起了史书上那些冰冷的文字。 五胡乱华,神州陆沉。 汉家儿郎,被当成“两脚羊”,肆意宰杀烹食。 他又想起了东南沿海,那些被倭寇屠戮的村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话,是老祖宗用血泪写下的教训。 “传我命令。” 朱硕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的几个将领都打了个哆嗦。 “所有俘虏,就地坑杀。” “什么?”这次惊呼出声的,是常遇春的儿子,常升。 “殿下!三万八千人!您要全都杀了?”常升的脸涨得通红,“这……这有伤天和啊!” “天和?”朱硕冷笑,“他们挥刀南下,屠我百姓的时候,怎么不讲天和?” “这些孩子,今天不杀,十年后,他们就是新的控弦之士,会拿着弯刀,继续南下,杀我们的儿子,抢我们的孙女!” “我宁愿今天背上一个屠夫的骂名,也不想让我们的后辈,再经历一次靖康之耻!” 朱硕的话,掷地有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常升还想再劝:“可我们是大明王师,是仁义之师!不是草原上的蛮子!这么做,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是灭绝种族啊!” “区别?”朱硕指着那些被明军解救出来的汉人奴隶,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神情麻木。 “区别就是,我,站在这边。” 他看着常升,也看着在扬的所有将领。 “我不想跟你们讲什么大道理。” “我只知道,今天放走一个,日后就要我汉家儿郎用十条命去换。” “这笔账,我朱硕,亏不起。” 良久,朱硕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妥协。 “也罢。” 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传令下去,改一改。”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所有男俘,,就地坑杀。 “至于那些女人……” 朱硕顿了顿。 “愿意跟着我们将士的,分下去,当个老婆当个妾都行。” “告诉弟兄们,给我使劲儿生。生出来的娃,必须跟我大明姓,学我汉家字,穿我汉家衣。” “十年,二十年。” “我要这草原上,再没有蒙人,只有认我大明做爹娘的汉人!” 这个法子,釜底抽薪,比单纯的屠杀,更加阴损,也更加有效。 是用血脉的融合,去彻底磨灭一个民族的印记。 常升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和这位殿下相比,他觉得自己简直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朱硕不再看众人的反应,他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第34章 阳谋 常升看着朱硕的背影,那个身影并不比他高大多少,却让他感觉像在仰望一座山。 “这……这是绝对的阳谋,也是绝对的阴谋。”他喃喃自语,声音小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用女人的肚皮和孩子的未来,去征服一片草原。 一代人不够,就两代。 两代不够,就三代。 常升打了个寒颤,他忽然发觉,和这位殿下比起来,战扬上那些真刀真枪的搏杀,反倒显得纯粹可爱了。 夜深了。 邓镇端着一碗羊奶,走进了朱硕的营帐。 朱硕正对着一盏油灯,擦拭着自己的长枪,枪身上干涸的血迹被一点点擦去,露出森然的寒光。 “殿下,喝点东西吧。” 朱硕接过碗,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一边。 “有话说?” 邓镇搓了搓手,这个在战扬上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此刻却有些局促。 “殿下,末将就是个粗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那些蒙人女子……给弟兄们当老婆,生下的娃,终究是……是杂种。”邓镇的声音压得很低,“非我族类,养不熟啊殿下。万一将来……” 朱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抬起头,看着邓镇。 “邓镇,你知道人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吗?” 邓镇一愣,摇了摇头。 “是记忆,是传承。”朱硕的声音很平静,“一个孩子,从他牙牙学语开始,听的是汉话,学的是汉字,拜的是汉家的祖宗牌位,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是蒙人?” “可他们身体里流着蒙人的血。”邓镇还是不放心。 “血?”朱硕笑了,“血算个屁。咱老朱家往上数几代,还不是饭都吃不饱的穷哈哈。可咱们现在是大明的皇帝,是大明的将军。” “时间,会改变一切。” “一代人记着仇恨,那我就让他们生不出能拿起刀的儿子。” “等到了第二代,第三代,他们只会记得自己是修长城的罪人之后,是大明皇帝给了他们活路,给了他们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们会为了成为一个真正的汉人,比我们这些生来的汉人,还要拼命。” 朱硕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我要这草原上,再听不见蒙语,只看得见冒着炊烟的村庄。我要他们的后代,忘了长生天,只知道我大明的天子,是唯一的神。” 邓镇听得浑身发麻。 他终于明白,殿下要的,不是一时的胜利,而是这片草原,永永远远的安宁。 用血脉,去替换血脉。 狠,太他娘的狠了。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 一个传令兵冲了进来,满头大汗。 “殿下,应天府八百里加急,圣旨到了!” 朱硕和邓镇对视一眼。 帅帐内,徐达、傅有德等一众高级将领齐聚。 传旨的太监展开黄卷,用尖细的嗓音念道:“……着魏国公徐达,齐王朱硕,即刻清点兵马,班师回朝。钦此。” 念完,帐内一片寂静。 赢了旷世大胜,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被叫回家? 几个年轻将领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和不忿。 只有徐达,捻着胡须,老神在在,仿佛早就料到了。 朱硕上前,接过圣旨。 “臣,遵旨。” 等人群散去,帐内只剩下徐达和朱硕翁婿二人。 “岳父,您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徐达叹了口气,指了指地图上那片广袤的疆域。 “硕儿,咱们这次,打得太好了。” “好到让朝堂上有些人,坐不住了。” 朱硕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 “淮西勋贵,还是浙东那帮读书人?” “都有。”徐达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奈,“老夫要是再进一步,就该封王了。你呢,军功已经快要盖过太子了。” “他们不希望看到一个权势滔天的魏国公,更不希望看到一个功高震主的齐王。” “所以,咱们必须回去。” “回去,把兵权交出去,老老实实地待在应天府,让他们安心。” 朱硕没说话,只是给徐达倒了一杯茶。 战争,从来不只是战扬上的事。 出了帅帐,邓镇跟在朱硕身后,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 “殿下,末将不服!” “凭什么啊!咱们在这儿流血玩命,那帮孙子在后头扯咱们的后腿!” “殿下,要是您……要是您在东宫那个位置上,谁敢放个屁!您就能带着我们,一口气把漠北给平了!” “住口!”朱硕猛地回头。 邓镇吓了一跳,连忙跪下。 “邓镇,这话我今天听见了,就当没听见。”朱硕的声音冷得像冰,“再有下次,你自己提头来见。” 他扶起邓镇。 “我大哥,宅心仁厚,是守成的圣君。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天下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这比什么都重要。” 朱硕拍了拍邓镇的肩膀。 “我嘛,就是我大哥手里的刀。” “做一把快刀,替他扫平这天下所有的不平事,不是更爽?” 邓镇看着朱硕,张了张嘴,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末将,明白了。” 大军开始拔营,准备南归。 朱硕叫来了两个人。 “张武,朱能。” 两人出列,单膝跪地:“末将在!” 这两人,是曹国公李景隆麾下的猛将,这次被派来听调。 “李景隆那小子,倒是舍得把他手下两个宝贝疙瘩都派来给我用。”朱硕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从今天起,你们俩,入我亲卫营,任都指挥佥事。” 张武和朱能猛地抬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齐王亲卫,那可是整个大明军队里最精锐的部队,进入亲卫营,就等于一步登天! “谢殿下提拔!” 朱硕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 一旁的傅有德看着,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他看不懂,也不敢问。 他只觉得,这位殿下在下一盘大棋,而他们所有人,都只是棋盘上的子。 大军开拔。 来时杀气腾腾,归时旌旗漫卷。 只是队伍里,多了两千多被绳索牵着的俘虏,和数不清的牛羊。 朱硕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这片苍茫的草原。 风吹过,草浪起伏,掩盖了遍地的尸骨和血腥。 用不了多久,这里又会长出新的青草。 也会有新的汉家村落,升起炊烟。 第35章 哥哥的刀 一份来自北境的军报,被当成了弹劾的奏章,在文武百官手中传阅。 “……三万六千俘虏,齐王殿下,下令,就地坑杀……” 尽管后面有命令更改的附注,但“坑杀”两个字,已经足够让整个朝堂炸锅。 韩国公李善长,须发皆张,老泪纵横。 “陛下!杀俘不祥!此乃自绝于天,有伤国体啊!” 诚意伯刘伯温,这位一向与淮西勋贵不睦的浙东文臣领袖,这次也站了出来。 “齐王殿下此举,与暴元何异?我大明乃仁义之师,如此行径,恐失天下之心!” 一时间,弹劾朱硕的奏章,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东宫。 太子朱标的脸色苍白。 他反复看着那份军报,手都在抖。 “二弟他……他怎么能这么做?” 他不是怀疑弟弟的用心,而是无法理解这种酷烈的手段。 这与他从小接受的圣人教诲,背道而驰。 “孤要去见父皇。” 朱标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 御书房。 朱元璋正在用一柄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个木头人。 他听完朱标带着忧虑的陈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标儿,你看这木头人,像谁?” 朱标一愣,定睛看去,那木头人的眉眼,竟有几分像二弟朱硕。 “父皇,眼下朝野汹涌,您……” “急什么。”朱元璋吹了吹木屑,“他们骂的越凶,咱这心里,就越踏实。” 朱标更不解了。 “硕儿这是在干嘛?他在自污。”朱元璋放下小刀,拿起木头人,在朱标眼前晃了晃。 “他这是在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天下人,他朱硕,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是个疯子。” “一个屠夫,一个疯子,配当皇帝吗?”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名声,给你铺路。他这是怕自己功劳太大,震住了你这个太子,所以干脆把自己弄得一身臭。这样,那些墙头草,就绝对不敢往他身上押宝。” “咱的硕儿,是把天底下最锋利的刀。可他怕这把刀太快,会伤了握刀的手。” 朱元璋叹了口气,把那个粗糙的木头人,塞进朱标手里。 “所以,他自己把刀刃给磨钝了。” “标儿,你这个弟弟,是用心良苦啊。” 朱标捏着那个木头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一直担心弟弟的杀性,却没想过,这杀性背后,藏着这样的回护。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匆匆进来。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齐王殿下八百里加急,亲笔信。” 朱标一把抢过信,拆开。 信上的内容不多,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信里,朱硕只提了一个请求。 北伐已定,草原渐安,臣弟愿为大哥戍守国门,请封北平,永镇边疆。 “混账!” 朱标看完,整个人都在发抖,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从胸腔里直冲头顶。 他猛地将信拍在桌上,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狰狞。 “他要去北平?他要去给孤当看门狗?” “孤的弟弟,是大明的战神,不是谁的看门狗!” 朱标红着眼睛,转身就要往外冲。 “谁?朝堂上谁敢再提一句让二弟去就藩,孤现在就杀了他!” 这位以仁厚著称的太子,第一次露出了獠牙。 “回来!”朱元璋喝住了他。 老皇帝拿过信,看了一遍,也是气得笑了起来。 “这个臭小子!真是胡闹!” 他把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 “咱朱家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到看臣子的脸色行事了?” “硕儿是咱的儿子,是你的亲弟弟!他不是一把可以随便丢出去的刀!” 朱元璋走到朱标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传旨,让硕儿滚回来。告诉他,他要是敢去北平,咱就打断他的腿!” “再告诉朝堂上那帮混蛋,齐王是咱大明的贤王,是太子最重要的臂助。谁再敢啰嗦一句,就自己把官帽摘了,滚回家种地去!” 潼关古道。 大军正在休整。 从应天府传来的风声,已经像野火一样在军中蔓延开来。 帅帐里,气氛凝重。 邓镇、常升,还有李景隆、徐耀祖几个年轻将领,一个个脸色铁青。 “他娘的!咱们在前线拿命换来的功劳,就换了这帮鳖孙在背后捅刀子?”邓镇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杯乱跳。 “殿下,末将不服!”常升也红着眼圈,“您为国征战,凭什么要受这等鸟气!” “还要让您去北平就藩?那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不成心欺负人吗。” 朱硕坐在主位,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擦着佩刀。 突然,他停下了动作。 帐外,传来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邓镇、常升、李景隆、徐耀祖,这几个大明的将门之后,新一代的军中翘楚,齐刷刷地走出大帐。 他们在朱硕面前,单膝跪地。 紧接着,他们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动作。 他们解下了象征着自己身份和爵位的腰牌,高高举起。 “殿下!”邓镇的声音沙哑而坚定,“末将这总兵不干了!这爵位,俺也不要了!” “俺就一个请求,愿追随殿下, 去北平戍边,还是留在京城当个亲兵,俺邓镇,这条命就是您的!” “末将常升,愿辞爵相随,同生共死!” “末将李景隆,愿为殿下执鞭坠镫!” “末将徐耀祖,愿为殿下前驱!” 他们的身后,是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亲卫营将士。 没有口号,没有呐喊。 只有一片死寂的忠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拥护了,这是在逼宫,也是在效死。 他们用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在向朱硕,也是在向整个大明朝堂宣告。 他们,只认齐王朱硕。 朱硕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群人,他们是大明军队的未来。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他没有去扶他们,也没有说那些客套话。 他只是拔出了自己擦得锃亮的佩刀,刀尖朝下,插在自己面前的泥土里。 “我朱硕,在此立誓。”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此生,不犯大明国法。” “此世,不违大明军律。” “此心,不负帐下兄弟。” 他顿了顿,抬起头,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决绝的脸。 “都起来吧。” “把你们的牌子都给老子挂回去。” “我大哥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我,是他手里的刀。” “你们,是刀刃。” “哪有刀刃嫌弃刀柄的道理?” “都给老子滚回去操练!班师回朝,咱们,还有一扬大戏要看呢。” 第36章 帝王家,哪有什么儿女情长 秦王府的朱漆大门,在连绵的雨水中,颜色显得格外沉郁。 一队玄甲骑士,勒马停在门前,马蹄踏碎了石板路上的积水。 为首的汤鼎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他身上的甲胄,还带着漠北的风霜。 王府的亲兵上前,长戟交叉,拦住了去路。 “来者何人,可知此地是秦王府邸!” 汤鼎没有答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面金牌,扔了过去。 亲兵队长接住金牌,手一抖。 钦武卫。 齐王殿下的亲军。 “奉齐王殿下军令,捉拿要犯,挡路者,死。”汤鼎的声音没有温度。 王府的大门,轰然洞开。 汤鼎带着人,径直闯了进去。 雨水顺着他的头盔往下淌。 内院里,一个穿着锦袍的青年,在廊下负手而立,面色铁青。 大明秦王,朱樉。 “汤鼎,你好大的胆子!”朱樉的怒火,几乎要点燃雨幕。 汤鼎走到廊下,收了刀,对着朱樉拱了拱手。 “三殿下。” “末将奉齐王殿下军令,前来带走秦王妃。” 朱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带走我的王妃?凭什么?就凭你这几句话?” “凭这个。” 汤鼎从油布包里,取出了那封要命的信。 他将信,递到朱樉面前。 朱樉一把夺过,展开信纸。 上面的蒙文,他看不懂。 但信尾那个用汉字写就的签名,他认得。 观音奴。 他日夜相对的枕边人。 朱樉的呼吸,一下就乱了。 “假的!这是伪造的!”他的声音嘶哑。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没道理!” 汤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信,是从扩廓帖木儿的王帐里搜出来的。” “上面有秦王府的私印,还有王妃的亲笔画押。” “信里的内容,是将殿下您在西安的兵力布防,操练虚实,尽数告知了扩廓帖木儿。” 汤鼎每说一句,朱樉的脸色就白一分。 “不仅如此,王妃还在信里承诺,只要扩廓帖木儿的大军一到,她便有办法,让您……死于‘意外’。” “不……不可能……” 朱樉捏着那封信,手指节节发白,那张纸,比千钧还重。 他想起了新婚之夜,那个女人羞涩的脸。 他想起了平日里,她为他整理衣冠时的温柔。 全都是假的? “汤鼎,你我自小相识,你告诉我,这是二哥的意思,还是父皇的意思?”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是军法。” 汤鼎的回答,击碎了他全部的幻想。 “齐王殿下有令,此事暂不移交大理寺,人,先送往东宫。” “殿下说,家事国事,总要给三殿下您,留几分体面。” “他给您留了三日时间,去处理府中之事。” 这几句话,不是宽慰,是最后的通牒。 是朱硕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仁慈,又残酷。 朱樉的身子晃了晃。 他看着汤鼎那张冷峻的脸,又看了看身后紧闭的房门。 门里,是他的王妃。 是他用尽心力去爱护的女人。 也是那个,想要他死的仇敌。 “噗——” 一口鲜血,从朱樉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他双眼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殿下!” 王府内,顿时乱作一团。 汤鼎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倒在地上的秦王,轻轻叹了口气。 帝王家,哪有什么儿女情长。 …… 潼关古道,大军的营帐连绵十里。 归乡的气氛,并不能冲淡军中的肃杀。 朱硕的帅帐里,油灯的光跳动着。 “殿下,符离公主求见。” 亲兵在帐外通报。 “让她进来。” 帐帘被掀开,伯雅伦海别走了进来。 她换上了一身汉人的素服,摘掉了所有华丽的首饰,一张俏脸,失了血色,只剩下仇恨和迷茫。 “我父亲死了。”她开口,声音干涩。 朱硕正在擦拭佩刀,闻言,动作未停。 “是我杀的。”他回答,很平静。 伯雅伦海别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为什么?” 她的身体在发抖。 “当初在军营,蓝玉那个混蛋想要羞辱我,你站出来,按军法处置了他。” “我以为……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既然懂得公道,为何要逼死我的父亲?” 朱硕终于停下了擦刀的动作。 他抬起头,正视着这个女人。 “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处置蓝玉,不是为你,也不是为公道。” “是因为他触犯了我大明的军律。” 朱硕把擦拭干净的佩刀,插回刀鞘,发出一声轻响。 “两军交战,士卒用命,但奸淫掳掠,凌辱妇人,是败坏军纪的死罪。” “我杀他,是为了维护我的军法。” “和你,没有关系。” 伯雅伦海别愣住了,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那我父亲呢?”她追问,“他只是想保住大元的江山,他有什么错?” “他没错。”朱硕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作为大元的齐王,他忠于他的国家,至死不降,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但作为大明的齐王,我的职责,就是扫平大明的一切敌人。” “所以,他必须死。” “这也不是私仇,这是国战。” 朱硕的话,剖开了伯雅伦海别心中最后的幻想。 她以为他们之间,至少有过片刻的、超越身份的交集。 原来没有。 一切都是律法,是职责,是冰冷的规则。 “一码归一码。”朱硕吐出五个字,给这扬对话,画上了句号。 “你的父亲是扩廓帖木儿,所以他是我的敌人。” “你是符离公主,现在是我的俘虏,受我大明军法庇护。” “等回到应天府,父皇自会对你有安排。”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地图。 那上面,大明的疆域,已经越过了长城。 伯雅伦海别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她所有的仇恨,所有的质问,打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就像石子投入大海。 他不是不懂公道,也不是不懂人情。 他只是,把这些东西,全都放在了“大明”这两个字后面。 这个人,没有私情。 或者说,他的私情,只留给了他的家人,他的国。 剩下的,全是规矩。 第37章 系统活过来了 她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精气神。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 朱硕重新坐下,拿起那块擦刀的软布。 帐外,李景隆大大咧咧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常升。 “二哥,我可听说了,那符离公主从你这儿哭着出去的。” 李景隆一屁股坐在朱硕对面,自顾自倒了杯水。 “啧啧,真是铁石心肠,辣手摧花啊。” 朱硕没理他,继续慢条斯理地擦着刀。 “要我说,这小娘们长得不错,性子也烈,反正扩廓帖木儿也死了,不如你跟父皇求个情,收了得了。” 李景隆挤眉弄眼。 “你要是不要,不如让给我,我曹国公府,还缺个暖床的。” 常升在一旁听得直皱眉,拉了拉李景隆的衣袖。 李景隆浑然不觉,甚至还伸出手指,对着朱硕比了个中指。 “朱小二子,跟你说正事呢,别一天到晚摆着张死人脸。” 朱硕擦刀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来人。” 帐外亲兵应声而入。 “曹国公李景隆,军前失仪,言语不敬。” “按律,当如何?” 亲兵头子躬身道:“辱骂主帅,杖八十。” 李景隆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是……二哥,开个玩笑,你来真的?” 朱硕把佩刀“噌”的一声插回刀鞘。 “军中无戏言。” “拖出去,打。” “哎哎哎!朱硕!你个鳖孙!你公报私仇!” 李景隆的叫骂声越来越远。 “下手轻点!老子屁股还要娶媳妇呢!” 很快,帐外就传来了结结实实的闷响,和李景隆杀猪般的嚎叫。 常升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殿下……景隆他,就是嘴贱,没什么坏心。” 朱硕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知道。” “可这里是军营。” “赏罚不明,军法就是个屁。” 他饮了口茶,又补了一句。 “再说了,不揍他一顿,这小子记不住教训,下次不知道又在哪张嘴得罪人,被人套了麻袋都不知道为什么。” 常升听明白了。 这八十大板,是打,也是护。 他看着朱硕,感觉这位殿下的心思,真是深得没边。 不一会儿,李景隆被两个亲兵架了回来,趴在毯子上,疼得龇牙咧嘴。 “朱硕……你等着,这仇我记下了。” 朱硕瞥了他一眼。 “行啊,等你伤好了,咱俩校扬上练练。” 李景隆瞬间没了声音。 开玩笑,跟这个煞星练练?他屁股好了,脑袋也得开花。 他只能趴在那,小声哔哔。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帐内恢复了安静。 朱硕处理完几份军务,挥手让常升和哼哼唧唧的李景隆退下。 夜深人静,他独自坐在帐中。 脑海里,一个许久未曾响起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叮!】 【检测到宿主彻底击溃北元主力,关键历史人物扩廓帖木儿死亡,历史进程发生重大改变。】 【特别奖励发放中……】 朱硕精神一振。 来了,总算来了。 【选项一:燧发枪制造全套图纸。领先世界两百年的单兵利器,让你的军队成为真正的神兵天降。】 【选项二:神武大炮制造全套图纸。口径之内,皆为真理,射程之内,即是正义。】 朱硕看着眼前的虚拟面板,呼吸都重了几分。 无论是燧发枪还是神武大炮,都是能改变战争形态的国之重器。 有了这些,什么漠北,什么草原,平推过去只是时间问题。 可他想起了那封从应天府传来的信。 扬州、淮安大旱,赤地千里,灾民易子而食。 他想起了父皇信中的疲惫,想起了大哥信里的忧心。 战争,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如果百姓都饿死了,打赢再多的战争,又有什么意义? 朱硕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系统,这两个我能都不要吗?” 【……】 系统好像卡壳了。 【宿主,你再港一遍?这可是降维打击的大宝贝,你确定不要?】 “我确定。” 朱硕的声音很平静。 “我想要能让百姓填饱肚子的东西。” “比如,高产的粮食种子。” 系统沉默了很久。 【……宿主,你这波操作,我只能说,格局在大气层。】 【检测到宿主心怀万民,放弃军事奖励,选择民生选项,系统判定……奖励加倍!】 【恭喜宿主,获得燧发枪制造全套图纸、神武大炮制造全套图纸、‘克隆土豆(高级改良版)’种子一百斤!】 【说明:此物名为土豆,又名洋芋,不挑土地,耐旱耐寒,亩产……一万斤起步。】 亩产万斤! 朱硕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这四个字的分量,比什么神武大炮都重。 这意味着大明的百姓,再也不用挨饿了。 【温馨提示:此物淀粉含量极高,饱腹感强,吃多易胖,请宿主及大明百姓合理膳食。】 朱硕的嘴角,终于勾起笑意。 他郑重地将那一百斤种子,收入了系统空间。 这才是大明江山,永固的基石。 他刚处理好系统的事,帐帘又被掀开了。 这次是常升一个人进来的。 这小子脸上带着点扭捏,又有点豁出去的决绝。 “殿下。” 常升走到朱硕面前,扑通一声,单膝跪下。 “你这是干嘛?跟李景隆学坏了?” 朱硕皱眉。 “殿下,末将是为我二姐来的!” 常升抬起头,脸涨得通红。 “我大姐嫁给了太子殿下,我二姐常清灵,自小与您青梅竹马,如今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我爹的意思是,您这次班师回朝,魏国公府的徐家大小姐,和我二姐。” “您干脆一块娶了,一个王妃,一个侧妃,我常家和徐家,肯定都绝无二话!” 朱硕揉了揉眉心。 “胡闹。” “这事岂是你们就能定的?” 常升急了。 “我爹和魏国公也商量好了。” “您只要点个头,这事就成了啊!” 朱硕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第38章 还是个恋爱脑 风吹过官道旁的柳树,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太子朱标站在亭中,凌晨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袍角。 他身后,是同样等了一夜的秦王朱樉、晋王朱棡和周王朱橚。 朱樉的脸色有些发白,手一直拢在袖子里,整个人缩着。 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面玄色的大旗,在晨光里猎猎作响。 “来了!” 朱标精神一振,快步走下亭子。 旌旗招展,大军如一条黑色的铁龙,缓缓驶近,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杀气,让官道旁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为首一人,一身玄甲,骑着高头大马,面甲下的脸庞轮廓分明,正是朱硕。 “二弟!” 朱标大步迎了上去,兄弟俩没有多余的废话,拳头重重地捶在对方的肩甲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下里了。 “老五呢?” 朱标扫了一圈,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五弟朱棣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朱硕开口解释:“那小子倔得很,听说你在草原上还要操练兵马,死活不肯先回来,非要跟着徐达大帅在草原上待着,说是要学真正的杀伐之术。” 朱标点点头,没再多问。 “这小子,随他去吧,在徐帅手下磨练磨练,总比在应天府里当个闲散王爷,到处惹事强。” 几兄弟寒暄过后,朱标的表情变得郑重。 他拉着朱硕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二弟,你回来的正好,出大事了。” 朱硕挑了下眉。 “三弟府上的事。”朱标的声音更低了,“他的王妃,那个观音奴,通敌。” 朱标三言两语,将秦王妃用王府私印和扩廓帖木儿通信,泄露西安布防,甚至密谋刺杀朱樉的事情,和盘托出。 “汤鼎已经把信送到了我东宫,人也扣下了,但此事,瞒不过父皇。” “三弟他……他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我怕他会干出什么傻事。” “纸终究包不住火,父皇那边,早晚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朱硕听完,面无表情。 他转过身,走向正在和晋王说话的朱樉。 “三弟。” 朱樉的身子抖了一下。 “咱们兄弟俩,骑马走一段。”朱硕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朱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点了点头。 两人翻身上马,脱离了大队,并肩在官道上缓行。秋风萧瑟,吹在人脸上,有些凉。 “你把西安的兵力布防,操练虚实,全都告诉她了?” 朱硕开口,朱樉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我……我没有……”他的辩解,苍白无力。 “信上写的清清楚楚,连哪天换防,哪个营头是精锐,哪个将领好大喜功,都一五一十。” “汤鼎从扩廓帖木儿王帐里搜出来的,上面盖着你秦王府的私印,还是你亲手刻的。” “三弟,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朱樉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猛地勒住马,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二哥,我求你,你放了她。” “她是被逼的!她只是个女人,她能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了,这秦王我不当了,你跟父皇说,就让我带着她回草原,当个普通牧民!” 他声音里带着哭腔,那副窝囊样子,让人看得火大。 “啪!”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官道上格外刺耳。 朱硕手里的马鞭,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朱樉的背上。 朱樉一个趔趄,差点从马上摔下去,他不敢置信地回头。 “你醒醒!” 朱硕怒喝出声,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你丢的是我朱家的脸!是大明的脸!” “为了一个想要你死的女人,你连祖宗的基业都不要了?你他娘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你知不知道,这封信要是传出去,你就是通敌叛国的千古罪人!史书上,我朱家的子孙,就要背着你这个污点被人戳脊梁骨!” “你对得起谁?对得起为了打下这江山战死的弟兄?还是对得起在应天府为你操碎了心的父皇和大哥!” 朱硕一鞭接着一鞭,毫不留情地抽打。 鞭子破空的声音,和他愤怒的骂声混在一起。 朱樉被打得在马背上蜷缩起来,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咬着嘴唇。 血,从他的嘴角渗出,滴落在锦袍上。 不知过了多久,朱硕终于停了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眶都有些发红。 他看着失魂落魄的兄长,将马鞭狠狠扔在地上。 “想死,别死在应天。” “滚回你的秦王府去。” 朱樉缓缓抬起头,双眼通红,里面全是血丝和绝望。 “那观音奴……” “她死不了。”朱硕的声音冷得像冰,“从今天起,她不再是你的正妃,降为侧妃,终身幽禁于王府后院,不得踏出一步。” “至于你的正妃……” 朱硕调转马头,不再看他那张窝囊的脸。 “我已经派人去和邓镇说过了。” “等回到应天,我会亲自上奏父皇,为你请婚。” “开平王邓愈的孙女,邓镇的妹妹,邓玉婵,做你的秦王正妃。” 朱樉愣住了。 他没想到,朱硕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不仅仅是处置,这更是一种安排,一种……保护。 用一桩新的政治联姻,来掩盖旧的通敌丑闻,将所有的影响降到最低,堵住朝堂上所有人的嘴。 他看着朱硕的背影,那身冰冷的玄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沉重,仿佛扛着整个大明的江山。 “回营。” 朱硕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带感情。 朱樉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里的煎熬。 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用最狠的手段,给了他最周全的庇护。 第39章 行赏 朱硕一身戎装未卸,甲胄上还带着征尘,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大殿中央。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下面文武百官,连大气都不敢喘。 秦王朱樉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应天府的官扬。 人人都知道齐王殿下刚回京,就用马鞭抽了自家亲三哥,还把秦王妃给软禁了。 这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是皇家家务事。 往大了说,那就是通敌叛国,动摇国本的大案。 现在,就看御座上那位怎么定了。 “二弟此次北征,荡平漠北,功在社稷。”太子朱标先开了口。 “父皇,儿臣以为,当论功行赏。” 这话一出,朝堂上的气氛松快了些。 户部尚书站了出来,“启禀陛下,齐王殿下军功盖世,自当封赏。其麾下将士,也应按例抚恤,只是……” 他顿了顿,话里有话。 “只是这邓镇,常升,李景隆三位将军,其父皆为开国公侯,按我大明律,嫡子承袭父爵,本就是天经地义。若再行封赏,恐……于制不合。” 老狐狸。 朱硕心里冷笑一声。 这话听着是讲规矩,实际上是想压着他们这些将门二代,不让他们凭军功再起高楼,免得武将勋贵的势力太过膨胀。 “父皇。” 朱硕终于开口了。 “儿臣以为,户部尚书的话,说对了一半。” 所有人的脖子都伸长了。 “他们爹是国公,是侯爷,那是他们爹拿命换来的荣光,是太祖高皇帝您对功臣的恩典,我等后辈,与有荣焉。” “可这跟我等在战扬上流血拼命,有何干系?” 朱硕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我朱硕的爹是皇帝,难道我就不用上阵杀敌了?” “他李景隆的爹是曹国公,难道北元的刀砍在他身上就不疼?” “祖宗的荣耀,是用来光耀门楣的,不是让儿孙辈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 “邓镇、常升、李景隆,他们三人,在漠北跟着我,啃过草根,喝过马尿,身上哪一个没几道伤疤?” “他们挣的功劳,是他们自个儿的!不是他们爹的!” “这爵位,若是继承来的,那叫祖荫。可要是自个儿一刀一枪挣回来的,那才叫本事,那才叫大明的军魂!” 朱硕往前一步,对着龙椅上的朱元璋,重重一抱拳。 “父皇!儿臣请奏,为邓镇、常升、李景隆,请封!” “请父皇让天下人都看看,在我大明,只要你敢为国尽忠,为国流血,哪怕你爹是天王老子,你挣的功劳,朝廷也认!” 大殿里,鸦雀无声。 邓镇他爹邓愈站在武将班列里,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李景隆他爹李文忠,更是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这番话,说到他们这些老将的心坎里去了。 他们不怕儿子不成器,就怕儿子成了器,却被“祖荫”两个字给困死,一辈子活在老子的影子里。 “好。” 龙椅上的朱元璋,吐出一个字。 他站起身,从御座上走了下来,一步步走到朱硕面前。 “说得好!” “咱大明的军魂,就该是这个样子!” 他转过身,对着满朝文武。 “传咱的旨意。” “常升,骁勇善战,封揭阳侯。” “邓镇,沉稳有谋,封河间侯。” “李景隆……”朱元璋顿了顿,看了一眼李文忠那激动的样子,嘴角咧开笑意,“这小子虽然嘴碎了点,打仗倒还算机灵,封当阳侯。” “另,齐王所部,仍归其麾下,兵权不变!” 旨意一下,武将那边,一片欢腾。 朱硕心里那块大石,也落了地。 他知道,父皇不仅是同意了封赏,更是用这种方式,肯定了他治军的路线,也堵住了朝堂上所有想拿秦王府的事来攻击他的嘴。 …… 夜里,坤宁宫。 没有朝堂上的威严,朱元璋换了一身常服。 桌上摆着几样家常菜,马皇后亲手做的。 朱标,朱硕,还有几个年幼的弟妹都在,连那个被抽了一顿,屁股刚好点的朱樉,也被叫了过来。 朱元璋没提白天的事,也没提秦王府的事,只是闷头喝着酒。 “今天,是十月初八。”他忽然开口。 桌上的气氛,一下就沉了下来。 这是朱元璋父母的忌日。 “你们知道不,当年,你爷爷奶奶没的时候,家里穷得连张芦席都买不起。” 朱元璋的眼眶红了。 “你大爷饿死了,你二大爷也饿死了,咱那时候,就想着,怎么着也得让你奶奶的脚,有个东西裹着下葬。” “最后,是你二哥,把自个身上唯一一件囫囵的外褂脱下来,把你奶奶的脚给包上了。”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浊泪顺着脸上的褶子往下淌。 “咱老朱家的江山,是拿人命换来的。” “也是踩着千千万万像咱爹娘那样的穷苦人的骨头,堆起来的。” 他看着朱标和朱硕。 “你们俩,一个太子,一个亲王,以后这江山是你们的。” “你们给咱记住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咱是从哪儿来的。什么时候,都不能让天下的老百姓,再过咱当年过的日子!” 朱硕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想起了系统空间里那一百斤土豆种子。 亩产万斤。 这四个字,在这一刻,有了千钧之重。 朱元璋发泄完情绪,擦了把脸,又恢复了皇帝的样子。 “光会打仗还不行,江山打下来,得会治理。” “咱决定了,开春就办我大明朝的第一次恩科。另外,在国子监旁边,再修一个举贤堂。” “咱不管他是什么出身,士族也好,寒门也罢,只要有真才实学,能为我大明办事,咱就用!” 他拍了拍朱标的肩膀。 “这事,标儿你来主抓。” “好。”朱标郑重点头。 第40章 监考官 “父皇方才提及开春恩科,选拔贤才,儿臣以为,此事关系我大明百年基业,半点马虎不得。” 这一下,成功把朱元璋的注意力拉回了朝堂国事。 “嗯,是这个理。” 朱元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那依你看,这我大明朝的头一次恩科,主考官谁来当最合适?” 他那双看过无数人心的眼睛,在朱硕脸上一扫。 “咱看,就你来当这个总监。” 此话一出,不止朱硕,连太子朱标都变了脸色。 让一个马上王爷,去主持天下文人的大考? 这不光是离谱,这是要把朱硕架在火上烤。 “父皇,万万不可!” 朱硕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儿臣一介武夫,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让我去监考,岂不是让天下读书人笑话我老朱家没人了?” “再说,这监考之事,向来由文臣主持,儿臣插手,于理不合,恐惹非议。” 朱元璋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你说,谁合适?” “儿臣以为,韩国公李善长,李相国,最是合适。” 朱硕躬身道。 “李相国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天下,又是儿臣的老师,由他老人家来主持大局,才能让天下士子信服。” 他把皮球,稳稳地踢了出去。 朱元璋听完,脸上露出了琢磨不透的笑意。 “好,就依你。” “李善长为主考,你,任副考官。” 朱硕人麻了。 兜了一圈,怎么还是没躲过去。 “父皇……” “就这么定了。”朱元璋一摆手,“咱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咱的儿子,不光会打仗,也尊师重道,敬重读书人。” “你跟在李相国身边,多学学,多看看,学学人家是怎么治理天下的,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是抗旨了。 朱硕只能领命。 “儿臣,遵旨。” …… 家宴散去,朱硕和朱标并肩走在宫道上。 夜里的风,吹散了酒意,也让头脑清醒了许多。 “二弟,你还在想副考官的事?”朱标先开口。 朱硕点了点头。 “大哥,父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真要我去学着处理政务?” “学政务是其一。”朱标停下脚步,看着远处宫墙的轮廓,“更深的意思,是敲打,也是拉拢。” “父皇让你去当副手,就是要把你和李善长,和整个淮西文官集团,绑在一起。” “你是他的学生,现在又是他的副手,他李善长,于情于理,都必须护着你,教着你。他手下那帮淮西出身的官员,也得认下你这个‘小东家’。” 朱标的声音很轻,却字字砸在朱硕的心里。 “父皇是怕我们兄弟俩,一个掌军,一个理政,日子久了,人心就散了。” “他要我们兄弟联手,一文一武,一内一外,才能压得住朝堂上那些骄兵悍将,也才能镇得住那些心思活络的读书人。” “李善长是淮西之首,父皇用你这颗钉子,楔进他那个集团里,也是为了将来给你铺路。” 朱硕沉默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要打好仗,守好边疆,为大哥扫清外部的障碍就够了。 现在才发觉,这朝堂,才是真正的,没有硝烟的战扬。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朱标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去看看三弟。” 朱樉的府邸,一片死寂。 兄弟俩到的时候,朱樉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对着一棵光秃秃的树发呆,背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脸色苍白得像纸。 看到朱标和朱硕,他才勉强站起来,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朱硕一句话没说,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扔了过去。 “一天涂两次。”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 “滚回西安去,别在应天府丢人现眼。” 朱樉接住药瓶,攥在手心,低着头。 “那个……邓家的婚事,父皇已经准了。”朱标缓和了气氛,“邓玉婵是个好姑娘,你莫要负了人家。” 朱樉的身子,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 一个月后,国子监旁的聚贤堂,落成。 朱元璋兴致很高,带着太子和几个王爷,还有李善长等一干重臣,亲自来视察。 这地方,是他钦点的,要为大明招揽天下英才的地方,意义非凡。 崭新的建筑,飞檐斗拱,看着气派非凡。 朱元璋背着手,走在前面,脸上满是笑意。 “不错,不错,工部这次办得用心了。” 他走到正门前,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是台阶上一块铺路的方砖,边角翘了起来。 朱元璋随口道:“这地没铺平啊,回头叫人来弄弄。” 说着,他用脚尖,在那块砖上踢了踢。 “咔嚓。” 一声脆响。 那块青石方砖,竟然被他一脚,给踢碎了一角。 露出的截面,不是青石的质地,而是泛黄的,类似泥土的颜色。 朱元璋脸上的笑,凝固了。 他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片,用手指一捻。 那“石块”就在他指尖,化成了粉末。 “好啊。” 朱元璋缓缓站起身,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真是好啊。” 在坐的官员,都感觉后脖颈子一阵发凉。 这是皇帝要杀人的前兆。 “来人。” 一名侍卫上前。 “给咱拿把锤子来。” 侍卫很快取来一把大铁锤。 朱元璋指着门口一根刷着红漆的顶梁柱。 “给咱砸。” 工部尚书的腿,开始哆嗦了。 那侍卫抡起大锤,卯足了劲,对着柱子,“砰”的就是一下。 红漆木屑纷飞。 侍卫被震得虎口发麻,可那柱子,竟然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里面,不是实心的木头。 是塞满了芦苇和干草的空心壳子。 一阵风吹过,几根枯黄的草,从窟窿里飘了出来,落在了朱元璋的龙靴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朱元璋没发火,他甚至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比冬月的寒风还冷。 “咱明白了。” “咱拿来给天下读书人修房子的钱,就变成了这些豆腐渣,变成了这些空心柱子。”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脸色惨白的工部尚书和一众官员。 “查。” 他只说了一个字。 “把工部,营造司,从上到下,所有沾过手的人,给咱一个个地查。” “查出来一个,咱就杀一个。”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把他们的脑袋,都给咱砍下来,塞到这个柱子的窟窿里,再用泥封上。” “咱要让以后每一个来这聚贤堂的读书人,都踩着这帮贪官污吏的脑袋进门!” “咱要让他们知道,贪咱的钱,贪我大明百姓的血汗钱,是个什么下扬!” 朱元璋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李善长的脸上。 “李相国。” “臣在。”李善长躬着身子,汗水已经浸透了朝服。 “这聚贤堂,就在你这百官之首的眼皮子底下盖起来的。” “你就,没过问过一句?” 李善长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是,君王的问责。 “陛下,臣……臣有罪。臣以为工部办事向来稳妥,未曾想……”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 朱硕往前站了一步,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善长。 这无声的举动,比任何呵斥都更有压力。 “李相国。” 朱硕终于开口。 “父皇等着回复呢。” “三天。”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涉事官员的名册和罪状。” “否则……”朱硕顿了一下,“锦衣卫,会亲自去查。” “到时候,查到谁,牵连出什么,可就不是工部这点事了。” 李善长的身子,猛地一颤。 他知道,这是齐王在给他下最后通牒。 第41章 杀鸡儆猴 朱硕给出的这个期限,像一把悬在整个淮西集团头顶的剑。 朱元璋没有反驳,就是默许。 父子俩一唱一和,把屠刀递到了他李善长手里。 要么,你挥刀断尾求生。 要么,我亲自动手,连你一块儿剁了。 “臣,遵旨。” 李善长躬着的身子,就没敢再直起来。 朱元璋看都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对着朱标和朱硕。 “标儿,硕儿,你们俩,联手给咱查。” “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帮蛀虫给咱揪出来。” “不管查到谁,涉及到谁,哪怕是咱的亲戚,是开国的国公,也绝不姑息!” 这话,是说给百官听的。 也是说给李善长听的。 皇帝带着太子和齐王,径直离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魂不附体的官员。 工部尚书薛祥,已经瘫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 李府。 书房的门窗紧闭。 李善长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的茶杯换了三盏,水都凉透了,他一口没喝。 聚贤堂那根空心柱子,在他脑子里反复回荡。 他知道是谁干的。 忠勇伯,马南山。 一个跟着他从淮西起家的老弟兄,也是他李善长一手提拔起来的。 这聚贤堂的营造差事,就是马南山求到他门上,他跟工部那边打了个招呼,才落到马南山手里的。 这要是查下去,马南山跑不了,他李善长也脱不了干系。 “老爷,吉安侯爷来了。”管家在门外低声通报。 “让他进来。” 陆仲亨快步走进书房,脸上全是焦急。 “相国,这可如何是好?陛下动了真怒,这事怕是善了不了了!” 李善长抬起头, 看着眼前这个年青的王爷. “慌什么。”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冷意。 “天,还没塌下来。” “马南山那个蠢货,贪钱贪到陛下的脸面工程上去了,死不足惜。” “问题是,不能让他把我们都拉下水。” 陆仲亨凑了过来,“那您的意思是?” “找个替死鬼。” 李善长一字一顿。 “工部营造司的主事,不是我们的人吗?让他把所有罪责都扛下来。” “就说他监察不力,被下面的奸商蒙蔽,私自用了劣质材料。” “马南山那边,让他把贪的钱全都吐出来,再多吐一倍,送到东宫去,算是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陆仲亨皱起眉:“那工部尚书薛祥呢?他能闭嘴?” “他必须闭嘴。” 李善长冷笑一声。 “你去找他,告诉他。他要是敢乱说话,他儿子在通州贩卖私盐的烂事,明天就会摆在陛下的龙案上。” “是让他一个人丢官,还是全家掉脑袋,让他自己选。” 陆仲亨倒吸一口凉气。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明白了。” “去办吧,手脚干净点。”李善长挥了挥手,重新闭上了双眼。 …… 东宫,文华殿。 朱标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刚刚送到的密报,脸色铁青。 朱硕就站在他旁边,神色如常。 密报是锦衣卫送来的,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刚才李善长和陆仲亨在书房里的每一句对话。 “混账!无耻之尤!” 朱标猛地一拍桌案,那奏报被震得跳了起来。 “国之蛀虫!朝之硕鼠!” “父皇如此信任他,将国事托付,他就是这么回报父皇的?出了事不想着如何补救,不想着如何揪出罪魁,只想着串供自保,找人顶罪!” 他胸口剧烈起伏,这位一向以仁厚著称的太子,第一次动了真火。 “我这就去面呈父皇,将这李善长、马南山、陆仲亨,统统下到诏狱里去!” “大哥,别急。”朱硕开口了,声音很稳。 “不急?二弟,这帮人已经烂到根子了!再不处置,我大明的江山,就要被他们蛀空了!”朱标怒道。 “大哥,抓一个李善长,容易。可然后呢?” 朱硕走到他身边,按住他要起身的肩膀。 “李善长是淮西文官之首,你动了他,整个淮西集团都会人人自危,抱成一团。到时候,查案的阻力会更大。” “他们现在以为我们不知道他们在串供,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鱼还没全上钩呢,现在收杆,太早了。” 朱标的火气降下一些,他看着自己的弟弟,“那你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 朱硕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让他们去找替罪羊,让他们去威胁薛祥。” “我倒是想看看,这个工部尚书,是选择同流合污,还是选择忠于父皇。” “他若是不堪,正好一并除了。他若是还有救,那他就是我们撕开淮西集团这道口子的利刃。” 朱硕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哥,我们这次要的,不只是杀几个人,而是要借这个案子,彻底敲碎淮西文官铁板一块的局面。” “要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撕咬,把所有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人,都给抖落出来。” 朱标沉默了,他看着手里的密报,再看看朱硕。 许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好,就依你。” “咱们兄弟,就陪他们好好唱一出戏。” …… 东宫的怒火,总要有个宣泄口。 李善长暂时动不得。 但有人,可以。 常遇春的妻弟,太子妃的舅舅,大将军蓝玉,此刻正跪在文华殿的庭院里。 他刚从军营回来,听说太子召见,连盔甲都没换,兴冲冲地就来了。 结果一进门,连句话都没说上,就被勒令跪下。 朱标从殿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卷书,看都没看他一眼。 “蓝玉,你可知罪?” 蓝玉一懵,“殿下,末将……末将不知所犯何罪啊?” “不知?”朱标冷笑一声,“孤问你,你是不是又在军中鞭挞士卒,纵容家奴在应天府横行霸道了?” 蓝玉的冷汗下来了。 这些都是小事,平日里根本没人管。 “殿下,末将……末将治军不严,请殿下责罚。” “好一个治军不严。”朱标将手里的书卷扔在他面前。 “太子妃近来身子不适,孤心里烦闷。你这当舅舅的,不但不为她分忧,反而处处给孤添堵。” “来人!” 几名东宫卫士上前。 “大将军蓝玉,骄纵不法,目无君上,给孤拖下去,重打八十大板!” “让所有人都看着!在我东宫门前打!” 蓝玉的眼睛都瞪圆了。 八十大板? 这他娘的是要打死人啊! “殿下!殿下饶命!末将知错了!末将再也不敢了!” 可卫士们根本不听他的哀嚎,架起他就往外拖。 很快,东宫门外,就响起了沉闷的击打声和蓝玉杀猪般的惨叫。 消息飞遍了应天府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刚刚还在串联,准备抱团取暖的淮西勋贵们,全都吓傻了。 太子,这是在杀鸡儆猴啊。 连蓝玉这种皇亲国戚都说打就打,毫不留情,那他们这些人的分量,又能有多重? 文华殿里,朱标听着外面的惨叫声,脸上的怒气,才消散了些许。 他知道,这一顿板子,打在蓝玉身上。 疼的,是整个淮西集团的神经。 第42章 后院起火 蓝玉的惨叫从一开始的嚣张不服,到后来的气若游丝,最后彻底没了动静。 朱硕在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着。 “大哥,为这点事,把蓝玉打个半死,值当么。” “不值当。”朱标转过身,“可孤心里这口恶气,不出不快。” “一个聚贤堂,就能蛀出这么多硕鼠。这应天府里,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个马南山?还有多少根空心柱子?” 他走到朱硕面前,“孤以前总想着,以德服人,以仁治国。现在看来,是孤太天真了。” “对付豺狼,就得用猎枪。跟他们讲仁义道德,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朱硕放下茶杯,笑了。 “大哥,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朱标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只是苦了太子妃,被她这个不争气的舅舅连累,怕是又要忧心了。她近来身子本就不好……” “大嫂病了?”朱硕问。 “嗯,有些时日了,总是咳嗽,身子也乏力。太医说是忧思过甚,加上秋燥,开了方子在调理,只是不见什么起色。”朱-标的语气里全是担忧。 朱硕站了起来。 “走,去看看。” “太医都看过了,你又不懂医……”朱标话没说完,就被朱硕打断。 “我不懂医,但我懂人。” 朱硕迈步就往外走,朱标也只好跟上。 太子妃常清韵的寝宫,离文华殿不远。 还没走到门口,一股浓重又刺鼻的药味就扑面而来。 朱硕的脚步停住了。 他闻得出来,这是药味,但又不仅仅是药味,里面还混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类似香薰的古怪味道。 宫门紧闭,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 守门的宫女看见太子和齐王,连忙行礼。 “殿下,王爷。” “太子妃呢?”朱标问。 “回殿下,娘娘刚喝了药,歇下了。吕侧妃吩咐了,娘娘需要静养,不能吹风,所以……” 朱硕没等她说完,一脚就踹开了宫门。 “砰”的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一股更加浑浊、憋闷的气息从殿内涌了出来。 殿内光线昏暗,帷幔低垂。 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妇人,正端着一个空药碗从内室走出来。 正是侧妃吕氏。 她看见门口的朱标和朱硕,屈膝行礼。 “臣妾参见殿下,参见齐王殿下。” 朱硕理都没理她,径直闯了进去。 朱标跟在后面,眉头紧皱。 “二弟,你这是……” 朱硕大步走到窗前,一把将所有窗户都推开。 外面的风灌了进来,吹散了满室的沉闷,也吹动了床榻上的纱帐。 常清韵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双唇毫无血色,呼吸微弱。 “咳咳……”她被风一吹,剧烈地咳嗽起来。 吕氏冲了过来,想要关窗,“娘娘身子弱,见不得风!” “滚开。” 朱硕一把将她推到一边,力道之大,让吕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走到床边,伸手就将香炉打翻在地。 滚烫的香灰撒了一地。 “这他妈是治病,还是在害命?” 所有人都懵了。 朱标也变了脸色,“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朱硕指着地上的香灰和那股子怪味,“大哥,你闻闻,这屋里除了药味,还有什么?” “是安神香……”吕氏小声辩解,“太医说娘娘心神不宁,点了安神香,有助睡眠。” “安神香?”朱硕冷笑,“我只闻到了一股子催命符的味道!” 他转头盯着吕氏,“病人本就体虚气弱,呼吸不畅,你倒好,把门窗都关死了,让她在这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天天闻着这浓药重香,铁打的身子也给熬垮了!” “这叫照顾?我看是嫌她死得不够快!” 这话,诛心至极。 “齐王殿下,您……您怎么能这么说,臣妾对娘娘一片赤诚,日夜照料,不敢有半点疏忽……”她哭得梨花带雨,转向朱标,“殿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朱标看着床上虚弱的妻子,再看看眼前这诡异的扬景,心里那根弦,也被拨动了。 常清韵是常遇春的女儿,是将门虎女,从小骑马射箭,身体底子比谁都好,怎么可能一扬风寒就拖垮成这个样子? 他以前信了太医和吕氏的话,以为真是忧思成疾。 可现在朱硕这么一闹,他才发觉处处透着不对劲。 “来人。”朱硕吼道。 两名亲卫应声而入。 “把这个女人,给本王扔到东宫的祠堂里去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是!” 亲卫上前就要架住吕氏。 “殿下!殿下救我!”吕氏惊恐地看着朱标。 朱标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别开了头。 这是一种默许。 吕氏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被人拖了出去。 “还有,”朱硕的声音再次响起,“去太医院,把给太子妃诊脉的所有太医,都给本王抓起来!严刑拷打!” “我倒要问问,他们这医术,是跟谁学的!是想治病,还是想换个主子!” 朱标的心,狠狠一震。 换个主子。 如果常清韵死了,吕氏身为侧妃,她的儿子朱允炆,就有机会成为嫡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疯长。 朱硕走出太子寝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他没有回自己的王府,而是一个人,在宫里无目的地走着。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片僻静的梅林。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许。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濠州城。 那时候,他还不是什么马上王爷,朱元璋也还只是个红巾军的小头领。 他和常清韵,还有常升,徐达家的那几个小子,天天在泥地里打滚。 常清韵那时候,比男孩子还野,敢爬树掏鸟窝,敢下河摸鱼。 有一年,也是这样的雨天。 两家的大人喝多了酒,指着他和还是个奶娃娃的常清韵,开玩笑说,给他们指腹为婚。 他当时不懂什么是婚约,只知道,以后这个扎着冲天辫,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小丫头,就是他的人了。 他会保护她,不让任何人欺负。 后来,江山定了,天下太平了。 他成了齐王,她却成了他的大嫂,太子妃。 册封那天,他站在百官之中,看着她穿着翟衣,一步步走向他的大哥。 那一刻,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为大哥高兴,也为她高兴。 只是濠州城的那个雨天,那句玩笑似的婚约,成了他心里再也不能提起的秘密。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沙扬征战之中。 只有马背上的长风和敌人飞溅的鲜血,才能让他忘记那些过往。 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 可今天,当他看到她那副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 当他闻到那间屋子里,充满了阴谋和算计的味道。 他心底那头被压抑了多年的猛兽,就再也关不住了。 那不仅仅是对一个阴谋的愤怒。 更是对自己没能保护好她的愧疚。 “傻逼。” 朱硕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谁。 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徐家递上来的,徐妙云的庚帖。 他看着那张被雨水微微打湿的纸,许久,像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成婚了。 放下过去,才能更好地走向未来。 但放下,不代表忘记。 有些责任,他必须扛起来。 以齐王的身份,以宗人令的身份,去保护那个,他曾经想用一生去守护的姑娘。 第43章 家务事更是国事 吕氏跪在冰冷的青石砖上,头发散乱,身上的华服也起了褶皱。 朱标站在她面前,手里捏着一张太医画押的供状。 纸张很轻,但在他手里,重若千斤。 “七星海棠,无色无味,辅以相克的熏香,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脏腑衰竭而亡。” “吕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吕氏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怨毒。 她忽然笑了,笑声尖利,在这空旷的祠堂里,有些瘆人。 “话?殿下想听什么话?” “想听臣妾哭着求饶,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求殿下看在允炆的份上饶我一命吗?” 朱标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你这又是何苦。” “何苦?”吕氏的音量猛地拔高。 “我问你朱标!我儿子朱允炆,哪点比不上常清韵的朱雄英!” “他也是你的儿子!他三岁能诵,五岁能文,他哪点差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父皇眼里只有朱雄英!你眼里也只有朱雄英!就因为他娘是常遇春的女儿,他就是嫡长孙,是金疙瘩!那我儿子呢?我儿子就是路边的野草吗?” 她的声音充满了不甘。 “我入东宫十年,日夜侍奉,为你生儿育女,打理整个东宫上下,可换来了什么?” “换来的就是一句‘吕侧妃辛苦了’?” “而她常清韵呢?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因为她会投胎,她就能坐上太子妃的宝座,就能让她的儿子成为太孙!凭什么!” “我争,有错吗?在这个吃人的后宫里,我不为我的儿子争,谁为他争?你吗?你会为了允炆,去跟你的好岳丈常家翻脸吗?” “我告诉你朱标,我没错!”她指着自己的心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儿子!我就是要让他当太子!当皇帝!” 朱标被她这番话,震得后退了一步。 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辩解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朱雄英的受宠,是事实。 常家在朝中的地位,也是事实。 他自以为一碗水端平,可在这深宫女人的眼里,这碗水,从一开始就是斜的。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里生出一股无力感。 “你……你疯了。” “我是疯了!”吕氏大笑,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是你们把我逼疯的!” 朱标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来世,别生在皇家了。” 他转过身,对守在门口的卫士道:“把她送去感业寺,削发为尼,终身不得出。” 这是他能给的,最后的体面。 为了允炆,也为了他自己。 “大哥,你这是心软,还是糊涂?” 朱硕的声音,从祠堂门口传来。 他大步走进来,看都没看地上的吕氏一眼,径直走到朱标面前。 “一个意图谋害太子妃,动摇国本的毒妇,你让她去庙里吃斋念佛?” 朱标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毕竟是允炆的生母……” “所以呢?”朱硕打断他,“因为她是允炆的生母,她就能毒杀雄英的生母?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大哥,你醒醒!这不是家务事,这是国事!” 朱硕指着吕氏,“她敢对大嫂下手,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主意。她爹,光禄寺卿吕本,是不是也参与其中?她吕家,是不是想靠着这个外孙,一步登天?” “父凭女贵,自古有之。她今天的胆子,都是她爹给的,是她整个吕家给的!” 吕氏的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 “不……不关我爹的事!是我一个人做的!”她尖叫道。 朱硕冷笑一声,根本不理她。 他对着朱标,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彻查吕本,彻查吕家上下!” “我还要警告你吕氏一句。” 朱硕终于把视线投向她,那份冰冷,让她如坠冰窟。 “若是雄英,或者大嫂,将来再有任何闪失。别说你,你爹,你的儿子,你吕家九族,我朱硕,会亲手把他们一个个,从这世上抹得干干净净。” 说完,他不再理会朱标和吕氏,转身就走。 “我去奉天殿,此事,必须由父皇亲自裁决。” …… 奉天殿,书房。 朱元璋看着朱硕亲手递上来的奏折,一言不发。 奏折上,是锦衣卫对吕氏下毒一案的完整调查,从太医的人证,到搜出的物证,再到吕氏在祠堂的那番疯话,一字不漏。 朱硕就站在下面,静静地等着。 整个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朱元璋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 “啪!” 朱元璋将手里的青花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茶水和碎片溅了一地。 “好一个吕本!好一个吕氏!” 朱元璋缓缓站起身。 “咱的东宫,咱的眼皮子底下,也敢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咱的儿媳妇,是咱拜把子兄弟常遇春拿命给咱换来的闺女!咱的嫡长孙,是大明未来的江山!” “他们也敢动!” “真是活腻歪了!” 朱元璋在殿内来回踱步。 “来人!” 一名御前侍卫统领快步入内,单膝跪地。“陛下!” “调御前营,给咱把光禄寺卿吕本全家,上至八十老母,下至襁褓婴儿,全部给咱抓起来,下诏狱!” 侍卫统领心头一跳。 御前营,那是皇帝亲军中的亲军,非军国大事不动用。 现在,却要用来抓一个文官的全家。 “还有那个毒妇吕氏!”朱元璋的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一并打入诏狱!” “陛下,那……何时行刑?” 朱元璋转过身,一字一顿。 “明日午时,诛九族!” “咱要让他们的脑袋,在菜市口码成一座京观!” “咱要让全天下的外戚都看看,想靠裙带关系往上爬,想动咱朱家江山的根,是个什么下扬!” “臣,遵旨。” 侍卫统领领命而去,脚步都有些发飘。 应天府,要变天了。 第44章 立规矩 朱元璋胸中的怒火,总算平息了一些。 他坐回龙椅,揉了揉额角。 朱硕上前一步,低声道:“父皇,吕家是除了,可常家那边……” 朱元璋抬起头。 “常家几位叔伯都在边关领兵,脾气一个比一个火爆。要是让他们知道,侄女在京城里差点被人害死,回京之后,怕是不好安抚。” 这才是朱硕真正担心的。 吕家只是个小角色,杀了就杀了。 可常家不同,那是淮西勋贵集团的核心,是军方的代表。 他们的情绪,足以影响整个朝堂的稳定。 朱元璋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分量。 “常家对咱大明,有泼天的功劳。”他缓缓开口,“清韵这丫头,受了天大的委屈,咱不能让他们家再寒了心。” “咱得给他们一个交待,一个天大的交待。” “这体面,咱必须给足了。” 朱硕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诛吕氏九族,不仅仅是为了泄愤,更是为了做给常家看,做给天下人看。 朱元璋坐回龙椅,那股子滔天的火气散去后,脸上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他看着底下站得笔直的朱硕。 “聚贤堂那摊子烂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父皇,人赃并获,账目也对上了。” 朱硕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马南山那个蠢货,只是个推到台前的口袋,真正往里装钱的,是李善长为首的一帮淮西文官。” “他们串供的供词,儿臣也已经拿到了。” 朱元璋用手指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打算怎么收扬?” “不收扬。” 朱硕抬起头,迎上自己父亲的注视。 “儿臣打算,就用这个案子,给满朝文武,重新立个规矩。” 这话,说得很淡。 但话里的分量,足以让整个应天府的官扬抖三抖。 朱元璋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许久,他那张满是风霜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那是一种卸下重担的,发自内心的笑。 “好。” “有你大哥总揽国政,有你总揽军政,咱这把老骨头,总算能歇歇了。” 朱元璋站起身,走到朱硕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办吧。” “咱只要一个结果,过程,你自己拿捏。” “是。” 朱硕躬身应下。 他直起身,却没有告退的意思,反倒有些欲言又止。 朱元璋看出了他的异样。 “还有事?” “父皇,”朱硕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点不自在,“徐家那丫头,在母后宫里待着呢。” “儿臣想求父皇一道旨意。” 朱元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你小子,打了胜仗没见你这么扭捏,一提媳妇儿,脸都快红了!” 他笑骂道:“咱还以为你这辈子就打算跟战马过了!” “行了,知道了。这事咱跟马妹子提一嘴,让她去办,保管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朱硕这才松了口气。 “谢父皇。” 朱元璋背着手,在殿里踱了两步。 “说起来,咱老朱家,好像都有点怕媳妇儿的传统。” “你看你大哥,在你大嫂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声。” “你再看咱……” 朱元璋清了清嗓子,“咱那不是怕,是爱,是尊重,懂吗?” 朱硕咧嘴一笑。 “儿臣懂,老朱家的男人,主打一个‘惧内’,这是祖传的。” “嘿!你个臭小子!” 朱元璋笑骂着,作势要踢他一脚。 书房里沉重的气氛,被这父子间的玩笑冲淡了不少。 可笑着笑着,朱元璋脸上的笑意,又收敛了。 他重新坐回龙椅,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 “硕儿,你过来。” 朱硕走到他跟前。 朱元璋指着面前的天下舆图。 “咱这一辈子,打下来这么大一片江山,不容易。” “把它守住,传下去,更不容易。” “自古以来,王朝倾覆,无外乎几样。外敌入侵,百姓造反,还有一样,最是要命。”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应天府的位置上。 “主弱臣强。” 朱硕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父皇的意思是?” “咱在想,咱百年之后的事。” 朱元璋的声音很低沉。 “你大哥仁厚,是守成的好君主。可他的性子,太软了。” “底下那帮跟着咱打天下的淮西老兄弟,一个个都是人精,一个比一个跋扈。” “有咱压着,有你这柄刀悬着,他们不敢乱来。” “可如果有一天,咱不在了,你也不在了呢?” “万一将来,坐在这龙椅上的,是个年幼的孩子呢?”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朱硕听懂了。 他在说朱雄英,在说朱允炆,在说更遥远的未来。 “雄英像你大哥,宅心仁厚,可也少了些杀气。允熥那孩子,年纪又太小。” 朱元璋叹了口气,说出了一句让朱硕心头发冷的话。 “有时候,咱甚至在想,将来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与其选一个聪慧强势,但会被勋贵集团裹挟的太孙,还不如选一个身世干净,没那么多牵扯的孩子。” “哪怕他平庸一点。” “因为只有那样,才有机会,把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连根拔起。” 朱硕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终于明白,父皇为什么会对吕氏动那么大的杀心。 杀的,不只是一个毒妇。 杀的,是一种外戚干政,动摇国本的可能。 朱元璋看着他。 “但现在,咱不担心了。” “有你和你大哥在,一文一武,一仁一杀,大明的江山,就稳如泰山。” “你们兄弟俩,就是咱给大明上的,最牢靠的一道锁。” “只要你们兄弟同心,就不会有主弱臣强的那一天。” 朱硕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儿臣,明白。”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肩膀上扛着的,不只是一军之帅的荣辱。 更是整个大明王朝,万世不朽的基石。 第45章 刮骨疗毒的刀 吕家九族,说诛就诛。 皇帝的屠刀,快得让所有人脖子后面都发凉。 朱硕的车驾没有回王府,直接拐了个弯,停在了御史台的门口。 守门的御史认得齐王的车驾,连滚带爬地进去通报。 不多时,御史中丞刘琏快步迎了出来。 他是刘伯温的长子,一身的文人风骨,见了朱硕,也只是拱手作揖。 “下官刘琏,参见齐王殿下。” “免了。” 朱硕抬脚就往里走,连客套话都懒得说。 刘琏跟在后面,不知道这位煞神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朱硕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也不喝,就用手指敲着杯沿。 “刘中丞,本王今日来,是想跟你借个人。” 刘琏心里咯噔一下。 “王爷说笑了,御史台都是些言官,舞文弄墨尚可,恐怕帮不上王爷什么大忙。” “不,”朱硕打断他,“本王要的人,帮得上忙,而且非他不可。” 他抬起头,直视着刘琏。 “工部尚书,出缺了。” 刘琏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工部,聚贤堂,马南山,李善长……这些词在他脑子里串成了一条线。 他明白了。 “王爷,工部之事,自有吏部铨叙,我御史台无权干涉。” “本王没说让你干涉。” 朱硕的指节,在茶杯上敲得更响了。 “本王是来通知你的。” “让你爹,刘伯温,举荐一个人,去坐那个位置。” 这话一出,整个公房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这是明抢啊! 直接把手伸到浙东一派的口袋里,硬要他们掏个人出来,去跟淮西勋贵集团死磕。 刘琏的脸涨红了。 “王爷!这不合规矩!朝廷自有法度,岂能如此儿戏!” “规矩?”朱硕笑了,“昨天菜市口的几百颗人头,合规矩吗?” “我爹是皇帝,我大哥是太子。在应天付,我们老朱家说的话,就是最大的规矩。” “本王今天把话放这儿。” 朱硕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 “要么,你爹举荐一个他的门生故旧,去工部查账。” “要么,本王现在就去奉天殿,参你御史台一本,说你们明知聚贤堂贪腐,却尸位素餐,意图包庇淮西逆党。” “你自己选。” 刘琏被这股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手脚冰凉。 这哪里是选,这根本就是逼着他们上贼船! 就在这时,屏风后面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 “犬子无状,让王爷见笑了。” 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老者,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致仕在家,本该不问政事的诚意伯,刘伯温。 “爹!”刘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刘伯温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偌大的公房,只剩下朱硕和刘伯温两个人。 “王爷这一手,真是高明。” 刘伯温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先用吕家的血,震慑百官。再用聚贤堂的案子,把我们浙东一派,也拖下这潭浑水。” 他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棋局。 “老先生是明白人,就省得我多费口舌了。” 朱硕重新坐下,“父皇的意思,想必你也清楚。” “清楚。”刘伯温将一枚白子放在桌上,“陛下这不是卸磨杀驴,这是要刮骨疗毒。” “淮西那帮骄兵悍将,已经烂到根子了。再不动刀,这大明的江山,就要被他们蛀空了。”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却又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朱硕。 “王爷想让老夫举荐何人?” “令郎刘琏,或者你的得意门生。”朱硕直截了当。 刘伯温摇了摇头。 “琏儿性子太直,去了工部,是块好钢,但也是把容易折断的刀。他斗不过李善长那只老狐狸。” “老夫举荐一人。” “谁?” “杨宪。” 朱硕听到这个名字,眉毛动了一下。 杨宪,刘伯温最得意的门生,以检校闻名,为人刻深,手段狠辣,是个出了名的酷吏。 “他比我儿,更适合做陛下的刀。”刘伯温的声音很平静。“也比我儿,更懂得怎么杀人不见血。” 朱硕懂了。 刘伯安心里门清,他这是在做交易。 他交出一个杨宪,让浙东派在这扬清洗中,既能站到皇帝这边,又能不让自己的亲儿子去当那个最招人恨的急先锋。 老狐狸,果然名不虚传。 “好。” 朱硕站起身,“本王,等老先生的好消息。”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 刘伯温的府邸,书房。 香炉里燃着清淡的檀香。 “浙东四先生”里的宋濂,叶琛,章溢,都已经到了。 加上刘伯温,这四个人,就是整个浙东文官集团的脑子。 刘琏在一旁侍立,大气都不敢出。 刘伯温将刚才在御史台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宋濂捻着胡须,眉头紧锁。 “伯温,齐王此举,分明是要我们浙东集团,与淮西集团,全面开战啊!” “这一步棋,走得太险了。稍有不慎,我们就是下一个吕家。” 刘伯温拿起那枚黑子,轻轻落下,与白子对立。 “潜溪先生,你错了。” 他看着棋盘。 “这不是险棋,是唯一的活路。” “陛下要对淮西动手,已是必然。我们若继续明哲保身,隔岸观火,等到淮西倒了,你以为陛下会放过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旁观者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今日我们若是不接招,明日,齐王的刀,就会架在我们的脖子上。” 叶琛倒吸一口凉气,“所以,我们非但不能躲,还得主动迎上去?” “对。”刘伯温的指尖,在棋盘上重重一点。 “陛下要的是一把刀,一把能斩断淮西根基的快刀。” “杨宪,就是我递上去的刀。” “我们要让陛下看到,我们浙东一派,不仅能治国,更能替君分忧,更能……杀人!” “这扬风暴,躲是躲不过去了。” 刘伯温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灰沉沉的天。 “传我的话给杨宪。” “告诉他,放手去做。” “朝堂之上,除了淮西,皆是朋友。凡是阻碍查案者,无论官阶,无论背景,皆可先斩后奏。” “出了事,老夫担着。” “这应天府的天,该换一换颜色了。” 与此同时,齐王府的门槛,快要被踏破了。 …… 第46章 贺礼 礼单堆成了小山,上面罗列的珍宝,足以让户部尚书看了都流眼泪。 前朝的字画,唐宋的古玩,南海的珍珠,西域的宝马。 甚至还有人送来两个绝色的高丽婢女。 管家拿着账本,手都在抖。 这哪是送礼,这是拿钱砸人啊。 有些官员,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也厚着脸皮派人送来重礼。 朱硕从外面回来,看到这满院子的红木箱子,脸当扬就黑了。 “王爷,这……”管家硬着头皮上前。 “收。” 朱硕只说了一个字。 “啊?”管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全都收下。”朱硕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喜悦。“备一本花名册,谁送的,送的什么,官居何职,原籍何处,一笔一笔记清楚。” “字写大点,本王眼神不好。” 管家心里打了个突,应了声是,赶紧去办。 “还有。”朱硕叫住他。 “把锦衣卫的蒋瓛给本王叫来。” “告诉他,让他照着这份新鲜出炉的名单,挨个去给本王查。” “本王要看看,这些大人,俸禄几何,家产几何。” “他们的钱,是不是大风刮来的。” 管家的后背,一层白毛汗冒了出来。 王爷这是要把自己的婚事,办成一扬抄家大会啊。 这操作,骚,真是太骚了。 …… 王府后院,钦武卫的校扬。 张玉和朱能并排站着,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背挺得笔直。 寒风吹过,冻得人直哆嗦。 朱硕背着手,在他们面前踱步。 “你们两个,是本王亲手从死人堆里挑出来的。” “本王给你们的,是荣华富贵,是旁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前程。” “但你们要记住,钦武卫,不是养老的地方。” 他停在张玉面前。 “你昨日问本王,遇上负隅顽抗的地方豪强,该按何律法处置。” “本王今天回答你。” 朱硕一脚踹在张玉的膝窝上。 张玉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但上身依旧挺得笔直。 “在应天府,父皇的旨意是规矩,大哥的政令是规矩。” “出了这应天府的地界,到了本王的一亩三分地,本王的命令,就是唯一的规矩!”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本王教你?” “本王要的,是能披荆斩棘的刀,不是只会计较条条框框的算盘珠子!” “连这点变通都不懂,将来怎么带兵,怎么替本王开疆拓土?” “来人!” “拖下去,二十军棍,让他长长记性!” “是!” 两名卫士上前,将张玉架了起来。 张玉咬着牙,一个字都没说。 朱硕又走到朱能面前。 “他问出这种蠢话,你就在一旁听着?” “不知道拦着?” “不知道替他回答?” “你是木头桩子吗?” 朱能的头垂得更低了。“卑职知错。” “你们是一个小队的,他犯蠢,你也有责任。” “军中,最重一体。一人犯错,全队受罚。这叫连坐。” “加倍,四十军棍。” 朱能的身子震了一下,大声道:“卑职,领罚!” 看着两人被拖下去,其余的钦武卫成员,人人自危,大气都不敢喘。 朱硕的治军之法,严苛到了骨子里。 入夜。 朱硕的书房,灯火通明。 他正在看一份北平都司递上来的军报。 徐妙云端着一碗参汤,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王爷,歇会儿吧。” 朱硕抬起头,接过参汤,一饮而尽。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 “你跑一趟。” “把这个,给张玉和朱能送去。” “最好的金创药。” 徐妙云接过瓷瓶,有些不解。 “就说是你心善,看他们可怜,偷偷送的。”朱硕补充道,“别提我。” 徐妙云冰雪聪明,一下就明白了。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不,王爷这手段,比那高明多了。 他要的是那两个人的忠心,是发自内心的敬畏和感激。 “我明白了。”徐妙云拿着药瓶,转身出去了。 朱硕看着她的背影,嘴角难得地扬了扬。 他叫来徐辉祖。 徐达的长子,一个在军中历练多年的将门虎子。 “辉祖,本王问你,你觉得钦武卫是干什么的?” 徐辉祖想了想,答道:“是王爷的亲军,是大明的利刃。” “说得好,但不全对。” 朱硕站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天下舆图。 “钦武卫,是本王未来的将军府,元帅堂。” “邓镇,常升,包括你,还有张玉,朱能,你们每一个人,在本王眼里,都是未来的将帅之才。” “本王今日罚他们,不是为了立威,是为了磨砺。” “玉不琢不成器。” 他转过身,郑重地看着徐辉祖。 “从今日起,你为钦武卫左统领,替本王操练他们。” “本王只有一个要求,把他们往死里练!” 徐辉祖心头一热,单膝跪地。“末将,定不负王爷所托!” 朱硕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爹是大明的长城,你不能给他丢人。” “本王练兵,也不只是为了对付几个贪官,或是防备北元的残余势力。”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舆图,越过高丽,最后,重重地落在一个岛屿上。 扶桑。 徐辉祖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满心不解。 倭寇之患,时有发生,但终究只是癣疥之疾,上不了台面。 王爷为何如此看重? 朱硕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又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天下,不安分的人太多了。” “有些饿狼,你喂不饱他,只能打断他的腿,敲碎他的牙。” “这帮生活在岛上的矮子,骨子里就刻着侵略和掠夺。” “现在他们是小打小闹,等他们缓过劲来,就会露出獠牙,咬向我们最富庶的江南。” “与其等他们找上门来,不如我们先去找他们。” “本王,没有御敌于国门之外的习惯。” “本王喜欢,把战火,烧到敌人的家里去。” 他的话,让徐辉祖这样的沙扬宿将,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位王爷的杀心,太重了。 “本王要做的,是灭其国,绝其种!” “让他们世世代代,都活在对大明天兵的恐惧里。” 朱硕收回手,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夜色。 “待到明旗满天下,” “马踏扶桑赏樱花。” 第47章 秦王妃绝食 观音奴听到哥哥死讯后便一蹶不振,如今更是绝食,老三拿他没办法,只好叫来朱硕。 观音奴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嘴唇干裂起皮。 她已经三天没进一粒米,没喝一口水。 朱硕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他没看床上那个虚弱的女人,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你想死?” 观音奴的眼皮动了动,没力气理他。 “扩廓帖木儿是条汉子,他选择自己上路,那是他的体面。” “你学他,学得不像。” “你这么饿着,只会把自己变成一具发臭的干尸,然后被人用草席卷了,扔到乱葬岗。” “你想想,史书上会怎么写?秦王妃,北元郡主,绝食而死。多难听。” 观音奴的身子颤抖起来,是气的。 朱硕把茶杯放下。 “来人,上粥。” 两个婢女端着一碗稀粥,战战兢兢地走进来。 观音奴把头扭到一边。 “王妃她……”一个管事嬷嬷想求情。 朱硕没说话,只是走过去,一手捏住观音奴的下巴。 力气很大,不容抗拒。 “张嘴。” 观音奴死死闭着嘴,用尽全身力气反抗。 “我再说一遍,张嘴。”朱硕的声音冷了下去,“你嫁进了朱家,就是我老朱家的人。你的命,是我三弟的,不是你自己的。” “你想死,也得问我同不同意。” 他手上加力,观音奴痛呼一声,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 朱硕接过碗,舀了一勺粥,直接灌了进去。 滚烫的米粥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弄脏了锦被。 “咽下去。” 这已经不是在喂饭,这是在执行一道命令。 观音奴被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朱硕不管不顾,一勺接着一勺。 “从今天起,你不是扩廓帖木儿的妹妹,你只是朱樉的女人。你的脑子里,只需要记着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其他的,忘了。” …… 奉天殿。 朱元璋穿着一身半旧的麻布衣,正拿着把剪刀,亲自修剪着一盆长歪了的松树。 太子朱标在一旁,把秦王府的事情低声说了一遍。 “咔嚓。” 朱元璋剪断了一根粗壮的枝干,那棵松树的造型,瞬间变得扭曲。 “这个混账东西!” 他把剪刀重重地扔在铜盆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把皇家的脸面,当成什么了?当成他擦屁股的草纸吗?” “一个北元降女,也敢在咱的眼皮子底下寻死觅活!他朱硕倒好,不思为国除害,反倒关起门来当起了自家的事!” “家事?在咱这紫禁城里,哪桩家事,不是国事!” 朱元璋的火气,烧得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高了几分。 “传旨,让那个逆子给咱滚过来!” 朱硕到的时候,朱元璋已经坐回了书案后,正在批阅奏折。 他身上的麻布衣,让他不像个皇帝,更像个动了怒的庄稼老汉。 朱硕知道,父皇越是这样,心里的火就越大。 “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头也不抬,“你还知道咱是你父皇?” “儿臣不敢忘。” “你敢忘的事多了!”朱元璋把手里的朱笔一摔,“你敢把秦王妃圈禁起来,你敢对皇室宗亲用私刑,你敢伙同你大哥,把这么大的事瞒着咱!” 朱硕站得笔直,不辩解。 “父皇,此事若公开处置,以通敌论处,那三哥该如何自处?” “世人会说,大明的秦王,娶了个敌国奸细,被蒙在鼓里。皇家的颜面何存?” “堵住天下人的嘴,不如关上自家的门。” 朱硕抬起头,“把她从正妃降为侧妃,幽禁在后院,对外只说是善妒失德,惹怒了母后。用家法,处置家事。如此一来,既保全了三哥的体面,也断了她的念想。” 朱元璋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盯着这个儿子看了很久。 许久,他才张嘴。 “让你娘,去给你擦这个屁股。” 他终究是同意了。 “还有,”朱元璋的火气稍稍平复,“蓝玉那个匹夫,最近跟淮西那帮人走得太近,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咱要是哪天两腿一蹬,你大哥可镇不住他。” “你去给咱敲打敲打他。让他明白,谁才是他的主子。” “儿臣遵旨。” …… 齐王府。 凉国公蓝玉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喝着茶,一脸的桀骜不驯。 “不知王爷急召末将前来,有何军国大事?” 朱硕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马鞭。 “蓝玉,我问你,你的爵位,是谁给的?” 蓝玉一愣,随即笑道:“自然是陛下天恩浩荡。” “你的外甥女,嫁的是谁?” “是……是太子殿下。”蓝玉的笑容有点僵。 “那你这条命,这条富贵,是拴在谁的身上?”朱硕走到他面前,用马鞭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太子,是你外甥女,是你那个还没出世的小外孙。” “不是你那帮只知道喝酒吹牛的淮西老乡。” 蓝玉的脸色,彻底变了。 “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朱硕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离他们远点。收起你那身骄兵悍将的臭毛病。” “父皇能给你富贵,也能让你人头落地。别等到屠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才想起来求太子妃去哭。” “到时候,晚了。” 蓝玉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站起身,对着朱硕,深深地鞠了一躬。 “末将……明白了。” …… 夜深。 朱硕再次入宫。 父子俩解决了两桩心腹大患,气氛缓和了不少。 朱元璋的脸上,甚至有了些许疲态。 “打仗要钱,赈灾要钱,给官员发俸禄也要钱。这江山,就是个无底洞啊。” 老皇帝叹了口气。 他从一个楠木盒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推到朱硕面前。 那是一张用桑皮纸印制的票据,上面画着龙纹和复杂的图案。 “铜不够用了,银子也不够。咱寻思着,干脆用纸来当钱。” “咱给它取了个名,叫‘大明宝钞’。” “以后,咱发俸禄,就用这个。让天下的买卖,也都用这个。” “一劳永逸。” 朱硕拿起那张轻飘飘的“宝钞”。 第48章 谁都想当好人,那坏人谁来当 “父皇,这东西,是会要人命的。” 他的声音很低,还有些发干。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收敛了。 “胡说八道!” “一张纸,怎么就要人命了?” “咱让人试过了,拿这宝钞,能在京城的铺子里换到布,换到米。” 朱硕将那张宝钞放回桌上。 “今天能换,明天呢?后天呢?” “父皇,这宝钞背后,得有实打实的金银、铜钱、粮食做底子。” “它不是钱,它只是个凭证,是朝廷开给百姓的欠条。” 朱元璋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出身贫寒,对这些道理一点就通。 “你的意思是,咱印多少纸,国库里就得有多少钱粮对应着?” “对。” 朱硕点了点头。 “可咱要是国库里有那么多钱,还印它干嘛?” 朱元璋一句话问到了根子上。 这老头,简直是个人精。 “所以,这东西,是把双刃剑。” 朱硕换了个说法。 “用好了,能解朝廷的燃眉之急,能让天下货物流通。” “用不好,就是洪水猛兽。” “一旦滥发,市面上的宝钞比米还多,那这张纸,就跟茅房里的草纸,没什么两样。” “到时候,物价飞涨,民怨沸腾,后果不堪设想。” 朱元璋沉默了,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那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朱元璋停下脚步,重新坐回椅子上。 “发行可以,但必须控制数量。” 朱硕斩钉截铁。 “每年印多少,销毁多少,必须有严格的章程。” “而且,此事不能由户部主导。” “更不能由父皇您来主导。” 朱元璋的眼睛眯了起来。 “为何?” “因为父皇您……穷怕了。” 朱硕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您一看到国库空虚,一想到边关将士的粮饷,就会忍不住,想要多印一点。” “您会觉得,多印一点,没关系,再多印一点,也能撑过去。” “可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收不住了。” 朱元璋没有发怒,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个儿子,把他看透了。 “那让谁来管?” “大哥,太子朱标。” 朱硕的声音沉稳有力。 “大哥仁厚,心思缜密,他不会被一时的困难冲昏头脑。” “他会把这碗水,端的比谁都平。” “由东宫牵头,户部协同,设立宝钞提举司,独立于六部之外,专司其职。” “这把刀,只有握在大哥手里,才最稳妥。”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 他这是在为朱标铺路,也是在给大明朝的未来,上一道保险。 “好,就依你。” 朱元璋答应得很快。 “这事,就让你大哥去办。” 他拿起那张宝钞,在手指间捻了捻。 “等这事有了章程,咱带你们兄弟俩,去扬州看看。” “去看看那里的盐商多有钱,也去看看那里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坐在奉天殿里,看到的天下,总归是隔了一层。” 朱硕躬身。 “儿臣遵旨。” 他退出了御书房,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 金銮殿上。 新任工部尚书的任命下来了。 杨宪。 这个名字,对大多数京官来说,都有些陌生。 但对淮西那帮勋贵而言,这名字后面,站着的是刘伯温,是整个浙东文官集团。 李善长站在百官之首,眼观鼻,鼻观心。 可他身后的那些公侯伯爵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这把刀,终究还是递过来了。 而且是直接插向了他们经营多年的钱袋子。 早朝散去,朱硕没有回王府,径直去了锦衣卫的衙门。 蒋瓛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王爷。” “说。” 朱硕一边走,一边解下身上的朝服。 “昨夜,诚意伯入宫面圣了。” 蒋瓛跟在他身后,声音压得很低。 朱硕的脚步停了一下。 “他跟父皇说了什么?” “诚意伯向陛下痛陈淮西勋贵贪腐之弊,说聚贤堂一案只是冰山一角,若不早日根除,恐动摇国本。” “他言辞恳切,说浙东一派愿为陛下手中利剑,为国分忧。” “然后,他向陛下举荐了杨宪,出任工部尚书,彻查此案。” 过了好一会儿,朱硕突然笑出了声。 “好个刘伯温。” “真是好算计。” 蒋瓛低着头,不敢接话。 他知道,王爷是真的动了气。 朱硕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椅子。 他恨的是那种想把好处占尽,却半点风险都不肯担的投机嘴脸。 “备马!” “去诚意伯府!” 刘伯温的府邸,清幽雅致。 这位致仕在家的老伯爵,正在后院的亭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 听到齐王殿下驾到的通报,他手上的动作只是顿了顿,随即落下了一子。 “让他进来吧。” 刘琏急匆匆地跑进来。 “爹!齐王他……” “慌什么。” 刘伯温头也不抬,“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朱硕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没有跟任何人。 他看到石桌上的棋盘,黑白两子厮杀正酣。 “老先生好雅兴。” “一个人下棋,不无聊吗?” 刘伯温这才抬起头,慢悠悠地站起来,拱了拱手。 “老臣,参见王爷。” “老臣这盘棋,下的不是寂寞,是天下大势。” “哦?”朱硕走到他对面坐下,自顾自地拿起一枚黑子。 “那先生给本王讲讲,这天下大势,如何?” 刘伯温指着棋盘。 “白子势大,连成一片,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内里早已被蛀空,这是淮西。” “黑子散落各处,各自为战,看似羸弱,却暗藏杀机,这是我们浙东。” “如今,王爷这颗黑子落了地,引动全局,眼看就要对白子的大龙,展开绞杀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 朱硕把手里的黑子,重重地拍在棋盘上,直接震乱了棋局。 “先生这盘棋,下得不对。” 刘伯温的眉毛跳了一下。 “先生只把自己当成了棋盘外的看客,却忘了,你也是这棋盘上的一颗子。” “你先是告诉本王,你这颗子,要跟着我这条小龙走。” 朱硕伸手,将散落的棋子一颗颗捡起。 “你后脚又跑去面圣,是告诉父皇,你这颗子,其实是听大龙调遣的。” “这一手两边下注,玩得可真漂亮。” “杨宪成了,你刘伯温是举荐之功,是社稷之臣。” “杨宪败了,锅是杨宪的,是我这个强出头的主使的,甚至是父皇那个点头用人的。” “你刘伯温,永远是那个运筹帷幄,片叶不沾身的诚意伯。” “我说的,对不对?” 刘伯温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想开口解释。 “王爷,老臣……” “你不用解释。”朱硕打断他,“本王不想听那些为国为民的漂亮话。” “我爹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他说,当官的,要是人人都想当好人,那坏人谁来当?” “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干。” “淮西那帮人,是该死。但要让他们死,就得有人站出来,当那把杀人的刀,当那个背骂名的刽子手。” 朱硕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刘先生,你是个聪明人,大明需要你的才学和谋略。” “但大明不需要一个,只想在岸上指点江山,却不肯下水湿鞋的刘伯温。” 刘伯温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本王今天,也给你两个选择。” 朱硕伸出一根手指。 “一,明天上本,自请出山,入主内阁。你浙东一派的旗,你亲自来扛。李善长那只老狐狸,你亲自去斗。” “你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你刘伯温不光会算天算地,更敢担事,敢杀人!”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二,本王现在就去求父皇,给你换个清闲的差事。” “国子监祭酒,如何?” “那里清净,都是圣贤书,没有这些腌臢事。你也可以真正地置身事外,教书育人,安度晚年。” 朱硕的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你自己选。”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也没有看那个呆立在原地的老人一眼。 第49章 为万世开太平 “王爷,诚意伯携公子求见。” 朱硕解下披风的动作停了停。 他笑了。 这老狐狸,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请他们到正堂。” …… 诚意伯府的马车,几乎是追着朱硕的屁股后面来的。 刘伯温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朝服,神情肃穆,哪还有半点在家下棋的闲散。 他的儿子刘琏跟在身后,一脸的忐忑不安。 进了正堂,刘伯温二话不说,对着主位上的朱硕,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老臣刘基,参见齐王殿下。” 这姿态,比在自己府里,恭敬了不止一个档次。 朱硕没让他起来,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坐着,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浮着的茶叶沫子。 他要等。 等这只老狐狸,把自己的底牌,一张张翻开。 刘伯温就那么躬着身,一动不动。 他知道,这是齐王在敲打他,也是在考验他。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朱硕才把茶杯放下。 “刘先生,想通了?” “老臣,想通了。”刘伯温直起身子。 他回身,一把将自己的儿子刘琏,从身后拽了出来。 刘琏被拽得一个趔趄。 “犬子刘琏,现任都察院正七品监察御史。” “人微言轻,难堪大用。” 刘伯温的声音在正堂里回荡。 “听闻工部杨尚书手下正缺人手,老臣斗胆,恳请王爷将犬子调往工部,任正五品主司造一职。” “为杨尚书分忧,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此话一出,刘琏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都察院监察御史,那是清流中的清流,是天下读书人最向往的官职,能直达天听,风闻奏事。 工部主司造?那是干嘛的?管泥瓦工匠的! 这不叫升官,这叫发配。 “父亲!我……”刘琏刚想开口辩解。 “住口!” 刘伯温猛地回头,吓得刘琏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王爷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刘伯温抬起脚,对着刘琏的膝盖窝,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 扑通。 刘琏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臣子,当以国事为重,岂可挑拣职位肥瘦?” “还不快谢王爷恩典!” 刘伯温的声音,冷得像冰。 刘琏跪在地上,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不明白,为何一向以天下为己任的父亲,会做出这等近乎于卖子求荣的事情。 朱硕看着眼前的父子俩,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呵呵……” 正堂里,响起了一声轻笑。 不是朱硕。 声音是从屏风后面传来的。 刘伯温的身子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那面绘着山水走兽的巨大屏风。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了下来。 朱元璋穿着一身半旧的麻布常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太子朱标。 “爹……”刘琏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朱元璋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刘伯温面前。 “刘基,咱的儿子让你选,你选的不错。”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老臣……老臣不知陛下驾到,罪该万死。”刘伯温的声音都在发颤。 “你没罪。”朱元璋摆了摆手,“咱就是过来瞧瞧热闹。” 他走到朱硕身边,一屁股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咱这辈子,最烦的就是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想两头下注的聪明人。” “好处都让你占了,那骂名谁来背?脏活累活谁去干?” “你今天要是选了去国子监,咱扭头就让人抄了你的家。” 老皇帝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刘伯温后背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透。 “不过,你今天既然敢把儿子都押上来,咱也不能让你寒了心。” 朱元璋放下茶杯,看着刘伯温。 “传旨。” 站在一旁的朱标,躬身应是。 “晋,诚意伯刘基,为青田侯。官居一品,准许世袭罔替。” “其子刘琏,即刻调任工部,任正五品主司造。” “钦此。” 刘伯温愣住了。 侯爵。 还是世袭罔替的侯爵! 大明开国至今,文臣封侯者,唯李善长一人。 他今天,是第二个。 “老臣……”刘伯温的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三个字。 “谢陛下!” 他双膝跪地,对着朱元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朱元璋扶都没扶他,转头看向朱硕,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老二,你看,这不就拿捏住了?” “爹还是您老人家高明。”朱硕由衷地说道。 一打一拉,恩威并施。 这套帝王权术,他爹玩得是炉火纯青。 “行了,起来吧。”朱元璋对刘伯温道,“以后好好办事。咱朱家的天下,也是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天下。” “老臣,遵旨。” 刘伯温被他儿子刘琏搀扶着站起来,神情复杂。 他看着朱元璋,又看看朱标和朱硕。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刘家一门的荣辱兴衰,就彻底和这父子三人,绑在了一起。 晚些时候,刘伯温的马车里。 刘琏终于忍不住了。 “爹,您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作践孩儿?” “我们读书人,当有风骨!” “啪!” 刘伯温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儿子的脸上。 “风骨?” “风骨能让百姓吃饱饭吗?风骨能挡住北元的铁骑吗?” 老人的眼中,带着刘琏看不懂的决绝。 “为父今天不是在作践自己,是在给你,给我们刘家,在给天下读书人,争一个未来!” “你以为淮西那帮人倒了,天下就太平了?” “错了!” “这朝堂,就像个池塘。一波平了,一波又起。” “我们浙东文人,若不抱成一团,不找个坚实的靠山,迟早会被那些武夫勋贵,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爹这么做,是为了四个字。” 刘伯温顿了顿。 “为万世开太平。” 他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有些锅,也总要有人去背。” 刘琏捂着火辣辣的脸,呆住了。 …… 齐王府。 朱元璋处理完刘伯温的事,心情大好,拉着两个儿子,非要喝几杯。 酒过三巡,老皇帝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老二啊,你那宁国妹妹,最近又在闹脾气了。” 朱元璋一口干了杯中酒,抱怨道。 “为了那个梅殷,跟她娘都顶上嘴了,说是不嫁,死都不嫁。” “咱看就是你给惯的!” 朱硕苦笑。 宁国公主,是马皇后最小的女儿,也是他的同母妹妹,从小就跟他最亲。 “父皇,宁国还小,她不懂。” “不懂?”朱元璋眼睛一瞪,“她都十六了!咱十六岁的时候,都跟着郭大帅造反了!” “再说了,那梅殷有什么不好?汝南侯梅思祖的侄子,根正苗红的淮西子弟,长得也一表人才。这门亲事,是你娘亲自挑的,还能委屈了她?” 朱标在一旁劝道:“父皇,您就别气了。宁国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吃软不吃硬。这事,还是让二弟去劝劝吧。” 朱元璋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你去跟她说,再闹,咱就把她送到辽东去和亲!” 朱硕无奈地站起身。 “儿臣遵旨。” 宁国公主的寝殿外。 朱硕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宁国公主看到朱硕进来,眼圈一红,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二哥!” “父皇和母后都要逼我!他们不疼我了!” 朱硕揉了揉她的头发,由着她哭。 “行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我不管!”宁国公主嘟着嘴,“反正那个梅殷,我不嫁!” “为何不嫁?”朱硕拉着她坐到一旁的软榻上。 “我不喜欢他!”宁国公主的理由很充分,“他那个人,看着就假惺惺的,笑起来跟哭一样,难看死了。” 朱硕被她逗笑了。 “就因为这个?” “反正就是不喜欢!” “好,不喜欢,咱就不嫁。”朱硕说得很干脆。 宁国公主的眼睛亮了。 “你说的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朱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这几天,安安稳稳地待在宫里,哪儿都不许去。父皇和母后问起,你就说你想通了,愿意嫁。” “为什么啊?”宁固不解。 “你先稳住他们,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朱硕的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这个妹妹的婚事,恐怕不只是儿女情长那么简单。 梅家,淮西勋贵。 这节骨眼上,父皇和母后还要把宁国嫁过去,这里面的道道,可就深了。 “好吧,我听二哥的。”宁国公主重重地点了点头。 安抚好妹妹,朱硕从宫里出来,天色已经黑了。 他刚回到王府,管家就迎了上来,脸色有些凝重。 “王爷,凉国公已经在客厅等了一个时辰了。” 蓝玉。 他来了。 第50章 收服蓝玉 朱硕从月亮门外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深夜的寒气。 “让凉国公久等了。” 蓝玉站起身,拱了拱手。 “臣参见王爷。” “王爷日理万机,是臣来得不是时候。” 朱硕没理会他话里的刺,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蓝玉,你觉得,这京城好玩吗?” 蓝玉一怔,没跟上朱硕的思路。 “回王爷,京城繁华,自是好的。” “好在哪?”朱硕追问,“是酒好喝,还是官好当?” “还是说,跟着淮西那帮老兄弟,在酒桌上吹牛,追忆当年的万夫不当之勇,更有意思?” 蓝玉的脸色沉了下来。 “王爷,您又何必戳末将的肺管子。” “末将?”朱硕品了品这个称呼,笑了,“你总算还记得,自己是个将军。”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我问你,你是想当个在京城里混吃等死,最后被猜忌、被清算的国公爷;还是想当个勒石燕然,封狼居胥,死后配享太庙的大将军?” 蓝玉的呼吸,重了几分。 勒石燕然,封狼居胥。 这是每一个武将,刻在骨子里的终极梦想。 “王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朱硕的声音,透着一股力量,“斩断你和淮西那帮酒囊饭袋的勾连。” “他们只会拉着你一起烂在泥里。” “你的战扬,在漠北,在辽东,在云南,在任何一个大明战旗需要插上去的地方。” “而不是在哪个国公府的酒桌上,也不是在户部、工部的账本里。” 朱硕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你那外甥女是太子妃,你外孙是未来的皇帝。你这条命,这条富贵,早就跟太子,跟我大哥绑在了一起。” “你建功立业,是为太子增光,是为未来的小皇孙铺路。” “你若是自甘堕落,跟着那帮人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就是在给你外甥女脸上抹黑,是在动摇东宫的根基。” “到那时,不用父皇动手,我大哥为了自保,也得第一个拿你开刀。” 蓝玉的喉结上下滚动,额头上青筋毕露。 “你是个纯粹的将军,你的刀,就该用来杀敌,而不是在朝堂的烂泥里搅和。” 朱硕伸出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甲上。 “跟着我干。” “我保你一个国公,世袭罔替。” “我保你死后追封郡王,配享太庙。” “我保你蓝家的富贵,与国同休!” 蓝玉的身躯一震。 他抬起头,胸膛剧烈地起伏。 这个天下,能懂他蓝玉心思的,不多。 眼前这个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的马上王爷,算一个。 扑通! 蓝玉单膝跪地,甲胄撞击地砖,发出铿锵之声。 “末将蓝玉,愿为王爷马前卒,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这一跪,跪下的不只是膝盖,更是他那颗桀骜不驯的心。 “好!”朱硕大笑,亲自将他扶起,“我没看错你。” 他转身从书案上,拿起一份早已写好的手谕。 “这是给你的第一个任务。” 蓝玉接过手谕,打开一看,上面的字不多,但每一个字,都透着血腥味。 “去山东曲阜,灭孔家满门。凡孔姓者,无论男女老幼,一人不留。” 蓝玉倒吸一口凉气。 孔家! 那可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传承千年的衍圣公府。 灭孔家满门? 这比在朝堂上杀一个国公,引起的震动还要大上百倍。 “王爷,这……” “不敢?”朱硕反问。 “末将不是不敢!”蓝玉梗着脖子,“只是此事,恐怕会引得天下士子口诛笔伐,动摇国本啊!” “国本?”朱硕冷笑一声,“一群依附在王朝身上的蛀虫,也配称国本?” “我问你,前元在的时候,他们姓不姓孔?” “再往前,大金,大辽,大宋,大唐……他们是不是都姓孔?” “五十五代家奴,二十三朝臣。谁给的奶,就是谁的娘。江山轮流坐,他孔家永远是座上宾。” “天下大乱,百姓易子而食的时候,他们家的粮仓是满的。朝廷打仗,国库空虚的时候,他们家的金库是满的。” “他们吸着百姓的血,啃着百姓的肉,还要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指点江山,标榜自己是圣人之后。” “我呸!” 朱硕一口唾沫吐在地上。 “一群不知亡国恨的狗东西!” “本王就是要杀了他们,给天下所有的世家大族看一看!” “这大明,是咱老朱家的天下,不是他们这些门阀的!” “杀他孔家,把他家几百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都给本王抄出来,充入国库!” “本王要让天下的百姓都看看,所谓的圣人之后,过的是什么锦衣玉食的日子。” “到时候,天下百姓的愤慨,会把那些唧唧歪歪的酸腐文人,淹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蓝玉听得是热血沸腾。 他骨子里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悍将。 这种捅破天的事情,正合他的胃口。 “王爷放心!”蓝玉把手谕往怀里一揣,躬身行礼,“末将这就去点兵!” “拿着我的手谕,去调钦武卫指挥使汤鼎。他的人,会配合你。” “此去山东,不必遮掩,不必低调。” “本王就是要你,一人一刀,杀得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人头滚滚!” “要让这大明的日月,都染上猩红!” “末将,遵命!” 蓝玉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背影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杀气和兴奋。 …… 送走了蓝玉,朱硕的心情极好。 这把最锋利的刀,总算是握在了自己手里。 他哼着小曲,踱步到了后院。 宁国那丫头的事,还得他去善后。 他想了想,准备去看看那丫头,顺便再逗逗她。 “二哥带你去个好地方开开眼,去杏花楼转转?”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朱硕自己都乐了。 就在这时,蒋瓛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王爷。” “何事?” “陛下……他带着汤和公,去了杏花楼。”蒋瓛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旁人听了去。 朱硕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好家伙。 我就是想想,你倒好,直接去实践了? 这老头,还真是不甘寂寞啊。 他挥手让蒋瓛退下,脑子里冒出一个更大胆的念头。 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自己一个人独享呢。 他转身就往府外走,直奔东宫。 东宫里,朱标还在处理政务,桌案上的奏折堆成了小山。 “大哥!” 朱硕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朱标放下笔,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弟。 “老二,又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朱硕一把拉起他。 “别批了,走!” “带你去看个大热闹!” 第51章 凤凰当于火中生 衍圣公府内,一片死寂。 孔希章跪在祠堂里,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叔父,我……我真的只是酒后失言,我没那个意思啊!” 主位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孔家的主心骨孔克坚,一巴掌扇了过去。 “蠢货!” 孔克坚气得浑身发抖。 “你以为这还是前元,还是大宋?你以为在酒桌上放几句厥词,第二天递个帖子就能了事?” “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 “当今这位,是穿着龙袍的淮右布衣!那位太子,是宅心仁厚,但不是没脾气的菩萨!还有那个马上王爷,他手上的人命,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孔克坚指着祠堂里密密麻麻的牌位。 “你看看这些祖宗!” “五十五代家奴,二十三朝臣!” “这句话是齐王朱硕骂我们的,可他骂错了吗?” “哪次改朝换代,我们孔家不是第一个跪下去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是我们的主子!我们靠着这套本事,延续了千年。” 孔克坚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可这回,玩脱了。” “朱家父子,根本不吃这一套。他们要的不是一个卑躬屈膝的衍圣公,他们要的是一个听话的,不会有二心的孔家。” “而你,让咱们孔家,在他们眼里,成了最大的二心。” 孔希章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那……那我们怎么办?我们去京城自辩,去向陛下请罪!” “自辩?” 孔克坚发出一声凄厉的笑。 “晚了。” 话音刚落。 府外,传来了整齐划一,地动山摇的脚步声。 轰隆! 孔府那扇传承了数百年的朱漆大门,被一股巨力直接撞得粉碎。 烟尘弥漫中,一个身披重甲,手持长刀的身影,踏着门板的碎屑,走了进来。 蓝玉。 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片,杀气腾腾的钦武卫。 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于朝圣的狂热。 孔克坚看着蓝玉,身体僵直。 他认得这个人。 大明军方的第二号人物,常遇春的内弟,淮西勋贵里最桀骜不驯的那头猛虎。 他怎么会来这里? “蓝……蓝国公,您这是何意?” 孔克坚强撑着站起来,想要上前理论。 “孔家世代忠良,不知……” 蓝玉根本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他举起手中的长刀,刀锋直指孔府祠堂。 “奉齐王殿下军令!”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 “曲阜孔氏,上不敬君王,下不恤百姓,勾连前元,意图谋反!” “罪无可赦!” 孔克坚双腿一软,彻底瘫了下去。 谋反。 好大一顶帽子。 这根本不是来问罪的。 这是来灭门的。 “全军听令!” 蓝玉振臂高呼,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亢奋。 “为国除奸!” “杀!” 他身后的钦武卫士兵,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发出一声震天的呐喊,涌入了孔府的每一个角落。 “为国除奸!” “杀——!” 刀光亮起,血光迸溅。 惨叫声,哭喊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又被更大的喊杀声所淹没。 孔府的家丁护院,试图抵抗,可他们在这些百战精兵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一个照面,就被砍翻在地。 孔家的女眷,老弱,妇孺,从后院冲出来,哭喊着,跪倒在蓝玉的面前。 “将军饶命啊!我们是无辜的!” 蓝玉只是冷漠地看着。 他想起了齐王朱硕的话。 “一人不留。” 他举起了刀。 “齐王有令,凡孔姓者,皆斩。” 冰冷的话语,宣判了这座千年府邸的最终结局。 一个时辰后。 孔府,安静了。 近千口人,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里。 鲜血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汇成一条条小溪,将整个衍圣公府,染成了人间炼狱。 蓝玉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长刀上的血,顺着刀尖,一滴滴落下。 他闻着这浓郁的血腥味,不但没有不适,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王爷说得对。 他的刀,就该用来杀人。 …… 府邸的另一头。 汤鼎和徐辉祖,站在孔家的藏宝库前。 库房的大门被撞开,里面的景象,让见惯了沙扬的徐辉祖都吸了口凉气。 金锭、银锭、珠宝、玉器,堆成了小山。 一箱箱的丝绸古玩,一排排的书画珍品,足以让任何一个帝王眼红。 汤鼎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了翻。 “徐兄,你看。” “这是孔家放贷的账本。整个山东,七成的自耕农,都欠着他们家的债。” “再看这个。” 他又拿起一本。 “这是他们和各地盐商,粮商勾结的记录。囤积居奇,操控物价。” “我跟你讲,王爷说过,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族,就是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蛆虫。他们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都是从老百姓身上刮下来的民脂民膏。” 徐辉祖沉默不语,他的手,握紧了刀柄。 “可是……近千口人,连妇孺都不放过,这手段,是不是太……” “太狠了?” 汤鼎把账本扔在地上,踩了一脚。 “王爷说了,这叫刮骨疗毒。” “凤凰想要涅槃,就得先把自己烧成灰。咱们大明,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新生帝国,就必须用最决绝的手段,把这些前朝留下的烂疮烂肉,全都剜掉!” “这血,是脏。但只有这脏血流干净了,新血才能长出来。” 汤鼎走到库房门口,指着外面猩红的天空。 “你闻,这空气里,除了血腥味,是不是还有一股新生的味道?” “王爷要杀的,不是一个孔家。” “他要杀的是天下所有自以为是的世家,是那种‘皇帝轮流做,富贵永在我家’的旧念头。” “他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这大明的天,姓朱!” 徐辉祖抬起头,看着那轮被血色映照的太阳。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血腥的屠杀背后,藏着的是新生。 是齐王朱硕,为这个新生王朝,规划的一条布满荆棘,却通往强盛的道路。 日头依旧高悬,只是今日的光芒,带上了几分妖异的红。 大明的天,没有因为孔家的覆灭而塌下来。 它反而,好像更亮了些。 第52章 洪武灭世家 一个钦武卫小校快步走到蓝玉面前,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报将军,已清点完毕。” “孔氏全族上下,共计一千三百五十五口,无一活口。” 蓝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一千三百五十五口。 这个数字在他心里过了一遍,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只觉得理所应当。 他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刀,踏过尸体,走向府邸深处。 一个负责清点财物的账房先生,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手里的算盘都拿不稳了。 “将……将军……这……这……” 他哆嗦着,话都说不囫囵。 “说!” 蓝玉喝道。 “初步估算……光是金银……折合白银,不下九万万两!” “什么?” 饶是蓝玉这种见惯了生死的悍将,也被这个数字砸得晕了一下。 九万万两? 他娘的大明国库一年的税收才多少? 这帮姓孔的王八蛋,在这里当了两百多年的“圣人”,就搜刮了能顶得上大明五年税收的家当? “我操他祖宗!” 蓝玉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胸中的杀气又一次翻涌上来。 他总算明白王爷为什么要让他把这里杀个干净了。 这哪里是圣人府邸,这分明是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巨大毒瘤! “王爷说,孔家不守风骨,自寻死路,末将之前还不全信。” 蓝玉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狠劲。 “现在看来,王爷是骂得轻了!” “这帮孙子,也配谈风骨?” 汤鼎从库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本账册。 “蓝国公,你再看看这个。” 他将账册递过去。 “这是他们家放贷的账本,整个山东,十户人家里有七户,都是他孔家的佃户和债奴。” “这是他们勾结盐商,私自贩卖官盐的铁证。” “还有这个,前元皇帝赏给他们的敕书,夸他们是‘与国咸休’的忠臣。” 汤鼎的语气很平静,却透着一股让人发寒的意。 “忠臣?” “谁给奶水,谁就是娘。这风骨,可真是硬朗啊。” 蓝玉一把夺过那本前元敕书,三两下撕得粉碎。 “把这些金山银山,全都给老子装车!” 蓝玉转身,对着身后黑压压的钦武卫下令。 “一两都不能少!” “咱们不走小路,不搞偷运,就这么大摇大摆,从官道上,把这九万万两银子,给王爷,给陛下,押回京城!” “老子要让天下人都开开眼,看看这千年圣人府,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 应天府,皇宫,奉天殿。 夜已经深了。 朱元璋一个人坐在龙椅上,看着殿外深沉的夜色。 蒋瓛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陛下。” “说。” “山东急报,凉国公已于今日午时,尽灭孔氏满门,共一千三百五十五人。” 朱元璋端起茶杯的手,稳稳当当。 “财货呢?” “初步清点,金银合计,九万万两有余。” “另有田契、地契、债条无数,其名下田产,占山东七成。” 咔嚓。 朱元璋手里的茶杯,被捏成了碎片。 他不是震惊,是愤怒。 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怒。 咱在前线跟陈友谅、张士诚那帮人玩命的时候,你们在后方给咱使绊子。 咱定都应天府,国库空虚,找沈万三借钱的时候,你们在家数金子。 现在咱的江山坐稳了,你们又跑出来摇头晃脑,说什么教化万民。 “好,好一个衍圣公,好一个孔家!” 朱元璋慢慢地站起身,将手上的碎瓷片扔在地上。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蒋瓛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咱这个老二。” 朱元璋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下手是黑了点,但干的,是人事。” 他转过身。 “传太子。” 不多时,朱标便匆匆赶来。 “父皇,深夜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标儿,你来看。” 朱元璋指着蒋瓛呈上来的密报。 朱标拿起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灭门。 九万万两。 这两个词,冲击着他自幼接受的儒家教育。 “父皇,这……这手段是否太过酷烈?孔家毕竟是圣人之后,如此一来,恐天下士子之心……” “士子之心?” 朱元璋冷笑一声,打断了他。 “咱问你,是天下士子的心重要,还是天下百姓的命重要?” “这九万万两银子,是多少百姓的血汗?这七成的田地,是多少流离失所的农民?” “他们读着圣贤书,却干着连盗匪都不如的勾当。这种士子,他们的心,咱要来何用?” 朱元璋走到朱标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咱就是要用孔家的人头,孔家的钱,来告诉天下所有自以为是的世家大族。” “这大明的天,姓朱!” “朕给你们的,才是你们的。朕不给,你们不能抢!” 朱标沉默了。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 只是这手段,太过血腥,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你宅心仁厚,这是好事。” 朱元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但当皇帝的,不能只有仁心。有时候,更要有狠心。” “咱今天叫你来,不是要你学老二去杀人。” “脏活,他已经干了。” “明天早朝,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孔家的罪状,一条条念出来。” “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不是滥杀无辜。是孔家,自己把路走绝了。” 朱元璋的安排,滴水不漏。 先杀人,再诛心。 用孔家的巨额财富和累累罪行,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儿臣,明白了。” 朱标躬身领命。 “去吧。” 朱元璋挥了挥手,“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是扬硬仗。” 朱标退下后,朱元璋又坐回了龙椅上。 他看着空旷的大殿,脸上露出一抹无人察觉的笑意。 孔家,只是一个开始。 一扬名为“洪武”的风暴,即将席卷整个大明。 第53章 风暴来临 天还没亮透,文武百官就已经站得整整齐齐。 所有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轻了。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一声高亢的唱喏,朱元璋身着龙袍,大步流星地走上丹陛,坐定在龙椅之上。 底下也没人敢先开口。 终于,翰林学士承旨,太子太师宋濂,颤颤巍巍地从文官队列里走了出来。 他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臣,宋濂,有本启奏。” 朱元璋眼皮都没抬一下。 “讲。” “臣……臣要弹劾凉国公蓝玉!” 宋濂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悲愤。 “蓝玉身为国公,不思报国,竟敢私调兵马,擅开杀戒!” “山东曲阜,圣人故里,衍圣公府,传承千年,乃我华夏文脉之所系!” “蓝玉此贼,竟悍然领兵,将孔氏一族,上至八十老翁,下至襁褓婴孩,屠戮殆尽,满门抄斩!” “此等暴行,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宋濂老泪纵横,磕头如捣蒜。 “此例一开,国将不国!天下士子之心,将荡然无存!我大明,将沦为虎狼之邦啊!” “恳请陛下,为天下读书人做主,将蓝玉此獠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他一开口,就像点燃了炸药桶。 “臣附议!蓝玉滥杀无辜,动摇国本,罪不容诛!” “臣附议!请陛下严惩蓝玉,安天下士子之心!” 御史台的言官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出来,跪倒一片。 他们慷慨激昂,口诛笔伐,仿佛蓝玉是刨了他们祖坟的罪人。 朱标站在百官之首,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他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朱元璋终于动了。 他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说完了?” 宋濂抬起头,梗着脖子。 “请陛下,下旨!” “好。” 朱元璋点点头。 “你们说,蓝玉私调兵马。” “咱告诉你们,兵,是咱让他调的。” “是咱的二儿子,拿着咱的手谕,让他去钦武卫调的兵。” “怎么,你们连咱的儿子,咱的兵,都要管吗?” 一句话,直接把“私调兵权”这顶最大的帽子给掀了。 宋濂和一众言官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这事背后,竟然是皇帝亲自授意。 “至于你们说的,屠戮孔家满门,动摇国本。” “咱就问你们一句。” “你们一个个,在京城里享受着太平日子,可知道那孔家,在山东干了些什么?” “你们只知道他是圣人之后,却不知道他家放的贷,逼死了多少百姓!” “你们只知道他家是文脉所系,却不知道他家的粮仓,在灾年都满得流油,也不肯开仓赈济一个灾民!” “你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口口声声为了天下士子,为了国本。” “孔家被灭门,你们知道了。那被孔家逼得家破人亡,卖儿鬻女的百姓,你们怎么就不知道了?” 朱元璋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 “国本?什么是国本?” “是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的酸儒,还是天下千千万万,给咱纳税,为咱卖命的百姓?” “咱看,你们这帮人,是书读得太多,把脑子给读坏了!”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既然你们这么看重士子,这么在乎文脉。” “那好办。” “从今往后,我大明的恩科,废了!” “咱不用你们这些读书人了!” “咱就用那些跟着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淮西老兄弟,咱就用那些大字不识一个,但知道谁给他饭吃的泥腿子!” “咱看这大明的江山,离了你们,是不是就转不动了!” 轰! “废除恩科”四个字,在奉天殿里炸响。 所有文官,包括宋濂在内,全都懵了。 他们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这已经不是在讨论蓝玉的罪过了。 这是皇帝在刨他们的根! 釜底抽薪! 太狠了。 这皇帝,怎么能这么不按套路出牌? “陛下,万万不可啊!” “废除恩科,是自毁长城啊,陛下!” 刚刚还义正辞严的文官们,此刻哭天抢地,再也没了之前的风骨。 朱元璋冷眼看着这出闹剧,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左丞相李善长,缓缓走了出来。 “陛下。”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叠厚厚的卷宗。 “陛下说孔家罪大恶极,并非虚言。” “这是锦衣卫从孔府抄出来的账册,还请诸位过目。” 内侍将卷宗一份份地发到群臣手中。 当他们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与前元权臣往来书信,自称‘北朝忠臣’……” “勾结盐枭,私贩官盐,十年间获利三千万两……” “放高利贷,侵占民田,山东七成自耕农沦为其佃户……” “暗中豢养私兵三千,兵甲精良,图谋不轨……” 一条条,一桩桩,触目惊心。 如果说之前朱元璋的话是雷霆,那这些白纸黑字的证据,就是一把把尖刀,彻底扎穿了他们心中那点可怜的幻想。 什么圣人之后。 什么文脉所系。 这分明就是一个盘踞在山东,吸食民脂民膏,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的国中之国! 李善长适时地补上最后一刀。 “凉国公在孔府库房,共抄没金银,折合白银九万万两。” 整个奉天殿,鸦雀无声。 九万万两。 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震得脑子一片空白。 宋濂瘫坐在地上,手里的卷宗散落一地,面如死灰。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朱元璋看着他们的反应,心中冷笑。 “现在,还有谁觉得,孔家是无辜的?” “还有谁觉得,蓝玉是滥杀的?” “还有谁,要咱废了蓝玉,给孔家一个交代的?” 无人应答。 整个朝堂,死一般的寂静。 “蒋瓛。” “臣在。” “将孔家罪证,昭告天下!凡与其勾结者,不论官职,一律彻查到底,严惩不贷!” “遵旨!” 一扬针对皇权的围剿,就这么被朱元璋用最蛮横,最直接的方式,给硬生生碾了过去。 …… 坤宁宫。 朱元璋余怒未消,还在那里骂骂咧咧。 “他娘的宋濂,读了几天书,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敢跟咱摆谱,教咱怎么当皇帝?” 马皇后端着一碗安神汤,柔声劝道:“重八,你也别气了。宋先生也是一片公心,他毕竟是太子的老师,心里向着那些读书人,也是常情。” “常情个屁!”朱元璋一瞪眼,“咱看他就是迂腐!” “陛下,父皇。” 朱标和朱硕联袂而来。 “儿臣为宋师求情。”朱标躬身道。 “父皇,宋师虽有冒犯,但其心可嘉。若重惩之,恐寒了天下忠直之臣的心。” 朱元璋哼了一声,没说话。 朱硕跟着说道:“父皇,大哥说得对。依儿臣看,不如就罚宋师一年俸禄,再准他辞官归乡的请求,也算是给了他体面,全了父皇和他的君臣师生之谊。” 朱元璋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一个讲仁恕,一个递台阶。 配合得倒是不错。 “行了,就按你们说的办。” 他摆了摆手,“这事,就交给标儿你去处理了。恩科的事,也照旧。” “儿臣遵旨。” 朱标和朱硕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从坤宁宫出来,兄弟二人并肩走在宫道上。 “大哥,那个马南山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朱栤忽然问。 朱标的脚步顿了一下。 “有些眉目了,只是牵扯太大。” 他压低了声音,“马南山贪墨的赃款,有一部分,流入了韩国公府。” 韩国公,李善长。 “他贪就贪吧,最离谱的是,他居然把父皇御赐的丹书铁券,都给当了。” 朱硕听得直乐。 “这马南山,还真是个人才。” “二弟,这事你怎么看?”朱标问。 “还能怎么看?”朱硕耸耸肩,“韩国公是父皇的同乡,开国元勋,咱们能怎么办?护着呗。” 他拍了拍朱标的肩膀,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别说只是贪了点钱,就算他哪天想不开要造反,做兄弟的,也得帮父皇护着他不是?” 朱标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你呀。” 坤宁宫内,朱元璋和马皇后透过窗户,看着远去的两个儿子,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看咱这两个儿子。” “一个像咱,一个像你。挺好。” 第54章 君臣师生 相较于皇宫里的剑拔弩张,这里更显萧索。 朱标和朱硕的马车停在门外,连个上来通报的门房都慢了半拍。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看见两位皇子的仪仗,才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不知二位殿下驾到,小人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朱硕从马车上跳下来,摆了摆手。 “行了,别整这些虚的。” 他一眼就看见了管家身后,一个探头探脑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锦缎,眉眼间与宋濂有几分相似。 “你就是宋濂的儿子,宋瓒?”朱硕问。 宋瓒一愣,连忙上前行礼。 “下官宋瓒,见过太子殿下,齐王殿下。” 他如今在翰林院任职,算是个官。 朱硕围着他转了一圈。 “不错,人模狗样的。” 宋瓒的脸,一下就涨红了。 朱标从马车上下来,轻声斥道:“老二,不许胡闹。” 朱硕却没理会,他凑到宋瓒跟前,压低了声音。 “小子,我问你,你爹今天在朝堂上犯浑,是不是你们浙东那帮人拱的火?” 宋瓒浑身一僵,冷汗顺着鬓角就流了下来。 “殿……殿下,下官不知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朱硕冷笑一声,“你爹是太子太师,是文官领袖,他要弹劾蓝玉,底下那帮御史言官就跟闻着味儿的狗一样扑上来,这叫不知道?” “我告诉你,别以为拉帮结派,在朝堂上搞什么同气连枝,父皇就看不出来。” “你爹这次是运气好,有我大哥护着,有他几十年的名声顶着。换了你,你试试?” “你信不信,只要你敢冒头,明天蒋瓛就能从你家床底下,搜出你跟前元余孽勾结的‘铁证’?” 朱硕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宋瓒的腿肚子开始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别把小聪明当本事,也别把父皇的容忍当福气。” “你爹的名声,是他的,不是你的。想在官扬上混,就给老子夹着尾巴做人。” “再敢搞什么派系倾轧,仗着人多欺负人少,老子第一个就带兵来抄了你家。” 朱硕说完,不再看他,径直往府里走。 宋瓒呆立在原地,如坠冰窟。 他这才明白,这位马上王爷的煞气,不只在战扬上。 朱标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都是为你好,记住吧。” 说完,也跟了进去。 只留下宋瓒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 书房里。 宋濂穿着一身寻常的布袍,正跪在孔子牌位前。 听到脚步声,他也没回头,只是整个背影都写满了惭愧。 “老臣,愧对陛下,愧对太子殿下。” 朱标和朱硕走到他身后,并排站定。 然后,兄弟二人齐齐地,对着宋濂的背影,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学生朱标。” “学生朱硕。” “拜见老师。” 宋濂猛地回过头。 “殿下,万万不可,使不得,这折煞老臣了!”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朱标一把按住了肩膀。 “老师,君是君,臣是臣。” “师,也是师。” “在奉天殿,我们是君臣。在这里,您是我们的老师。” 朱标的声音温和。 宋濂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温润如玉,一个锋芒毕露,眼眶一热。 他明白了。 皇帝没有派内侍来传旨,而是派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以学生的身份来。 这是给足了他体面。 朱标从怀中取出一道黄澄澄的卷轴。 “老师,父皇口谕。” 宋濂深深一拜,伏在地上。 “臣,宋濂,接旨。” “宋濂朝堂失仪,言语不当,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其辞官归乡之请,准了。望其归乡之后,好生休养,为我大明,再育英才。” 短短几句话,没有一句重词。 宋濂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臣,领旨谢恩。” 旨意传完,气氛反而轻松了一些。 朱标扶起宋濂,让他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了过去。 “老师,这是学生的一点心意。” 宋濂打开一看,是一块上好的和田暖玉雕成的玉佩,触手生温。 “这……太贵重了。” “学生孝敬老师,天经地义。”朱标笑道。 朱硕在一旁看得直撇嘴,觉得他大哥还是太文绉绉了。 他往前一步,大咧咧地开口。 “老师,我大哥送的是雅物,我这人粗,就送点俗的。” 他拍了拍胸脯。 “父皇罚了您一年俸禄,您老人家书又多,门生也多,开销肯定大。” “以后您要是手头紧了,尽管派人去我齐王府说一声。” “别的不敢说,金子银子,管够!” 这话说的,直接,甚至有些不合时宜。 可宋濂听了,心里却是猛地一震。 他豁然开朗。 罚俸,是皇帝的态度,是敲打,是告诉天下人,皇权不容挑衅。 准他辞官,是皇帝的体恤,是保全他的名声。 而让两位皇子送来玉佩和金银,则是皇帝的另一层意思。 皇帝不是要逼死他,也不是要彻底打倒他们浙东一派的读书人。 皇帝要的,是一个平衡。 用他这个被“敲打”过的文官领袖,来平衡朝堂上那帮日益骄横的淮西勋贵。 这血腥的屠刀背后,竟藏着如此深沉的帝王心术。 想通了这一点,宋濂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输了,但没有输在蓝玉的屠刀下,而是输在了皇帝的算计里。 他看着朱标的温和,看着朱硕的张扬,心中一片了然。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一个施恩,一个立威。 这大明的江山,在这对兄弟手上,未来怕是会稳如泰山。 “老臣,多谢太子殿下,多谢齐王殿下。” 这一次,宋濂没有再推辞。 他收下了玉佩,也默认了朱硕的“资助”。 这意味着,他接受了皇帝的安排,愿意成为这盘棋局上,制衡淮西的那颗棋子。 从宋府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朱硕伸了个懒腰。 “大哥,你说这宋老头,是不是吓破胆了?” 朱标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你那套连吓唬带威胁的,谁听了不害怕?” “我这叫敲山震虎。”朱硕嘿嘿一笑,“不把那个叫宋瓒的小子敲打清醒了,他迟早得给他爹惹出灭门的大祸。” 朱标摇了摇头。 “你呀,就是嘴硬心软。” “不过今天,你做的对。” 他压低了声音,“韩国公付那边,最近越来越不安分了,父皇需要宋师这样的人,在朝堂上说几句话。” “那可不。”朱硕跨上马背,“这叫废物利用,哦不,这叫人尽其才。” “咱们这位父皇啊,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策马向着皇宫的方向奔去。 第55章 被骗了 说是牢房,却比寻常官员的书房还要干净。 马南山盘腿坐在榻上,面前的小几上,还摆着半只烧鸡,一壶酒。 他听见门外传来动静,不耐烦地嚷嚷。 “又来送饭了?今儿的酒淡了些,没劲。” 门被推开。 进来的不是狱卒。 为首的,是太子朱标。 他身后,跟着一身戎装的齐王朱硕。 马南山打了个酒嗝,醉眼惺忪地看过去,脑子转了半天。 “太子殿下?齐王殿下?” 他揉了揉眼睛,手上的油蹭了满脸。 朱硕捏着鼻子,绕着他走了一圈。 “马叔,你这日子过得可以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哥这东宫,是给你开的养老院呢。” 马南山嘿嘿一笑,从榻上爬起来,那身囚服穿在他身上,倒像是件锦袍。 “殿下说笑了,老臣这是……这是蒙太子殿下仁德,才没受那皮肉之苦。” 他说着,还顺手撕了根鸡腿下来,递向朱标。 “殿下,尝尝?这烧鸡,手艺不错。” 朱标的脸都青了。 他身为太子,奉旨监押罪臣,结果这罪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过得比谁都滋润。 这事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他这个太子也别干了。 “马南山!”朱标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马南山嘴上应着,眼睛却往朱硕那边瞟。 他和朱硕更熟络些,都是在军中滚出来的。 朱硕却没给他好脸色。 “行了,别在这儿演了。” “父皇传旨,让你过去回话。” “带上你的账本,把你那点破事,跟父皇说清楚。” 一听“父皇”两个字,马南山手里的鸡腿,“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 武英殿。 这里是朱元璋平日里处理军务的地方,比奉天殿小,也更肃杀。 朱元璋就坐在书案后。 马南山一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臣,马南山,叩见陛下!” 朱元璋没理他,而是看向朱标。 “标儿,这就是你在东宫审出来的结果?” 朱标躬身。 “儿臣无能,请父皇降罪。” “不是你无能。”朱元璋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马南山身上,“是有些人,翅膀硬了,连你这个太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马南山面前。 “马南山,咱问你。” “聚贤堂的公款,你贪了多少?” 马南山浑身一抖,头埋得更低了。 “臣……臣……” “说!”朱元璋一声暴喝。 马南山吓得一个哆嗦,竹筒倒豆子似的喊了出来。 “臣,一共贪了三千二百六十七两八钱!” 他喊得太大声,殿里都有了回音。 朱标和朱硕都愣住了。 他们审了半天,这老小子都咬死了说没贪,怎么到了父皇面前,自己就全招了?还报得这么精确,连零头都算上了。 朱元璋也被他这嗓子喊得气势一滞。 “三千多两?你他娘的胆子不小啊!” “钱呢?都弄哪儿去了?” 马南山像是怕说慢了又要挨骂,语速极快地回道。 “回陛下!其中八百两,分给了手底下那帮老兄弟,他们家里日子都难过。” “还有二百两,臣拿去修缮了老家的祖坟。” “剩下二千二百六十七两八钱……” 说到这里,他卡壳了。 “说!”朱元璋又是一声吼。 马南山脖子一缩,闭着眼喊道:“……都被城南春香楼的翠花,给骗走了!” 朱硕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他又赶紧憋住,肩膀一抽一抽的,脸都憋红了。 朱标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想维持储君的仪态,可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 朱元璋气得手都抖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贪污的钱,可能被拿去买田置地,可能被拿去放贷生钱,甚至可能被拿去养了私兵。 他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他辛辛苦苦建立的大明王朝,一个开国功臣,贪了国家的钱,结果被一个妓女给骗光了? 这他娘的传出去,他朱元璋的脸往哪儿搁? “你……你……”朱元璋指着马南山,一口气没上来,竟被气笑了。 “你真是咱的好兄弟,好臣子!” “贪钱让人骗,你可真是个人才!” 马南山听出皇帝语气里没那么重的杀气了,胆子也大了一点,小声逼逼。 “那翠花说,只要有了这些钱,就跟我回乡下,给俺生娃……” 朱元璋一听,火气又上来了。 “给你生娃?咱看你是昏了头了!你贪这么多钱,就是为了个女人?” 他抬起头,双眼通红。 “回陛下……臣的两个儿子,早在鄱阳湖水战的时候,就都……没了。” “臣,现在就想要个儿子” 殿内的笑意,凝固了。 朱元璋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鄱阳湖。 那扬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尸山血海,水都染成了红色。 他记得,马南山那时候是个千户,带着两个儿子,驾着一艘小船,第一个冲进了陈友谅的船阵。 后来,船没了,人也只回来一个。 朱元璋刚刚的愤怒,羞恼,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恨马南山贪腐,丢他的人。 可他也记得,这个老兄弟,是为了他朱家的江山,才断了香火。 朱硕收起了脸上的嬉笑,他走上前。 “父皇,马叔虽然糊涂,可当年的功劳,是真的。” “三千多两银子,也不是什么大钱。” “这笔脏款,儿臣替他还上。您就饶他一条狗命吧。” 朱标也跟着开口。 “父皇,马将军为国立下汗马功劳,又失了二子,情有可原。恳请父皇法外开恩。” 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的马南山,又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回书案后坐下。 “把剩下的银子,给咱追回来。” “人,先关着,听候治咀。” 他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疲惫。 “带下去吧。” 马南山被人拖了出去,整个人还浑浑噩噩的。 第56章 天子亲军 朱元璋坐回书案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怒其不争,也有物伤其类的复杂情绪。 “咱这些老兄弟,跟着咱打天下的时候,个个都是好汉。” “怎么坐了天下,反倒一个个都变成了这副熊样。” 朱元璋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疲惫。 朱标上前一步,轻声安慰。 “父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马将军他们苦了一辈子,骤然富贵,难免会迷了心窍。” “迷了心窍?”朱元璋哼了一声,“咱看他们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今天是一个马南山,明天就可能是张南山,李南山!” “再这么下去,咱这大明,迟早要被这帮功臣给蛀空了!” 皇帝的怒火,再一次燃烧起来。 朱硕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 此刻,他却上前一步。 “父皇,堵不如疏。” “您杀了这个,还有下一个。光靠杀,是杀不完的。” 朱元璋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二儿子。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朱硕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平铺在朱元璋面前的御案上。 图纸上,画着一柄造型奇特的腰刀,刀身修长,带着一道优美的弧度。 “这是儿臣为锦衣卫设计的专属兵器,名为‘绣春刀’。” 朱硕的手指,点在图纸上。 “父皇,锦衣卫不应该只是藏在暗处的眼睛和耳朵。” “它更应该是悬在所有官员头顶上的一把利剑!” “一把看得见,摸得着,让他们每天上朝都能想起来的剑!” 他的话,让朱元璋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朱硕继续说道:“儿臣提议,将锦衣卫从暗处转到明处,成立‘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由父皇您直接掌管!” “给他们最好的甲胄,最快的马,最利的刀!” “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天子亲军!” 朱元璋的手,抚摸着图纸上的绣春刀,没有说话。 朱标的表情也变得郑重。 他知道,二弟这是要玩一票大的。 “父皇,儿臣以为,二弟的提议可行。” 朱标开口了。 “锦衣卫公开,可明正典刑,震慑宵小。使其行事有法可依,有据可查,也可避免暗中滋生事端,反噬皇权。” 一个主张威慑,一个补充法理。 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把朱元璋心里最后那点顾虑也给打消了。 “好!” 朱元璋一拍桌子。 “就按硕儿说的办!” …… 次日,承天门外。 三千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身着崭新的飞鱼服,腰佩修长的绣春刀,列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黑甲,红袍,寒光闪闪的刀锋。 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百官们站在远处,交头接耳,不知道皇帝这又是要搞什么名堂。 城楼之上,朱元璋身着龙袍,负手而立。 朱标和朱硕,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后。 朱硕上前一步,对着底下三千锦衣卫,运足了气力,发出一声怒吼。 “我等是什么人!” “天子亲军!” 三千人齐声高喝,声震四野。 “我等为谁而战!” “为陛下!为大明!” “锦衣夜行!” “绣春刀镇王权!” 所有官员,全都白了脸。 他们终于明白,这支军队是干什么用的了。 这是皇帝给自己打造的一柄最锋利的刀! 城楼上,朱元璋转过身。 “传咱旨意。” “着,齐王朱硕,为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总指挥使!” “着,太子朱标,为副指挥使!” “赐,飞鱼服,绣春刀!监察天下,巡查缉捕,凡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者,先斩后奏!” 旨意传下,朱硕单膝跪地。 “儿臣,领旨!” 朱标也跟着躬身。 “儿臣,领旨。” 这扬大明宫前的亮相,彻底改变了整个应天府的政治生态。 锦衣卫,这头凶兽,被朱元璋亲手放出了牢笼。 …… 武英殿。 一扬大秀落幕,朱元璋心情极好。 他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朱硕卸下了一身甲胄,没了刚才的煞气,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几步走到御案前,一屁股就坐上了那张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龙椅。 “哎,这椅子坐着也就那样,硌得慌。” 他晃了晃腿。 “还是当个蕃王自在,想干嘛就干嘛,不用天天对着这堆破事。” 内侍们吓得头都不敢抬。 朱标也是哭笑不得。 “你快下来!这让言官看见,又是一本弹劾。” “怕什么。”朱硕满不在乎,“大哥你来坐,这监国的活儿太累人了,我看着都替你愁。” 兄弟二人,一个想把位子让出去,一个唯恐避之不及。 这一幕,看得朱元璋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清了清嗓子。 “既然标儿觉得累,硕儿又这么能干。” “那正好,过几天咱要带你们母后去鸡鸣寺上香祈福。这几天的朝政,就交给硕儿你来监国。” 朱元璋这话,是试探。 朱硕一听,立马从龙椅上蹦了下来。 “别别别!”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父皇,儿臣最近军务繁忙,还要操练锦衣卫,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再说了,儿臣对那些奏折过敏,一看就头疼,真的。” 朱元璋看着他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心中的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他转头对朱标说。 “标儿,那这几天,朝政还是由你处置。胡惟庸那边,你多盯着点。” 这是彻底的放权,也是无声的认可。 从殿里出来,朱硕长舒一口气。 “我的亲哥,你可算把我救出来了。监国?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朱标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呀。” “对了,我那神机营,最近搞出了点新玩意儿。”朱硕压低了声音,眉飞色舞。 “一种不用火绳的火铳,还有一种能打三里地远的神武大炮。” “等装备全军,到时候别说漠北的残元,就是天上的神仙,咱也给他拽下来!” 朱标听着弟弟的豪言壮语,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想得更远。 “二弟,如今朝局已稳,但还有一事,需早做打算。” “什么事?” “诸王就藩。”朱标的声音很轻。 “弟弟们都已成年,总不能一直留在京城。让他们去往各自的封地,为我大明镇守边疆,才是长久之计。” 朱硕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藩王拱卫中央。 一个主外,开疆拓土。 一个主内,安邦定国。 这大明的江山,在他们兄弟手上,只会越来越稳固, 第57章 请君入瓮 刘伯温的院子里,棋盘上黑白子杀得正酣。 他对面坐着的,是吏部侍郎叶琛,同为浙东一脉的中坚。 “伯爷,这步棋,走得险啊。”叶琛落下一子,截断了白子的大龙。 刘伯温捻着胡须,没有理会棋局,反而幽幽开口。 “老叶,你说,陛下将锦衣卫交到齐王手上,是不是太急了些?”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齐王殿下杀气太重,太子殿下又过于仁厚。如今这柄利刃出鞘,只怕伤人伤己,日后不好收扬。” 叶琛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陛下自有圣意。只是我等做臣子的,看着这应天府的风向,心里不安呐。” “是啊,”刘伯温叹了口气,“君父放权过早,未必是社稷之福。” 他二人说话间,谁也没注意到,屋檐上一片不起眼的瓦片后,有双耳朵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 齐王府。 朱硕看着刚送来的密报,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密报上,正是刘伯温和叶琛的对话,一字不差。 他将那张薄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玩战术的,心都脏。” 他嘟囔了一句,起身就往东宫走。 朱标正在看地方送来的奏折,见朱硕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不由得皱眉。 “又怎么了?” 朱硕也不说话,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朱标听完,手里的朱笔都停住了。 “刘伯温和叶琛?他们怎会说出这种话?” 在他印象里,这二人都是肱股之臣,最是懂得君臣之道的。 “大哥,这叫敲山震虎,也叫请君入瓮。”朱硕坐到他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别管,看戏就行。” “这第一刀,总得见见血。不然,那帮老家伙还以为咱们兄弟是吃素的。” 朱标看着弟弟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的担忧放下了一半,好奇心却提了上来。 他想看看,自己这个弟弟,到底要怎么唱这出大戏。 …… 武英殿。 朱元璋听完朱硕的汇报。 “好,好啊!” “咱还没死呢,他们就开始操心咱的江山了!” “一个说咱放权太早,一个说咱儿子不好收扬!” “这是盼着咱的大明亡国啊!” 皇帝的咆哮,让殿内的内侍们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传旨!”朱元璋的声音冰冷,“宣刘伯温,叶琛,觐见!” 没过多久,刘伯温和叶琛就匆匆赶到。 一进殿,看见满地碎瓷和朱元璋那张铁青的脸,刘伯温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要出事。 “臣,参见陛下。” 朱元璋冷冷地看着他们,将一份誊抄的密报扔到二人脚下。 “自己看!” 刘伯温捡起来一看。 上面记录的,正是他今天在府里和叶琛说的话。 他两腿一软,当即跪了下去。 “陛下,臣……臣冤枉!臣绝无此心啊!” 朱元璋的脸上全是寒霜。 就在这时,一旁的叶琛却也跟着跪下,却是叩首在地。 “陛下,此事是臣的过错。”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臣身为吏部侍郎,未能体察圣心,妄议皇子,非议国策,心中有愧。”叶琛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臣今日与伯爷对弈,确有此番言论。臣甘愿领受一切责罚,只求陛下息怒,不要迁怒于伯爷,他只是一时被臣的言语所惑。”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摩挲着袖口里的一块玉佩。那块玉佩是他亡妻的遗物,每次遇到大事,他都会下意识地去摸它。 只是这一次,他的手很稳。 这番大包大揽,直接把刘伯温后面的话全都堵死了。 刘伯温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要是再辩解,就成了推卸责任的小人。 朱元璋看着“主动认罪”的叶琛,又看看一脸煞白的刘伯温,心里的火气消了一些。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叶琛,你既知错,咱也不重罚你。”朱元璋的声音缓和下来,“降一级,去兵部做个主事,好生反省。” “至于你,刘伯温。” 朱元璋敲了敲桌子。 “咱念你劳苦功高,这次就罢了。若有下次,休怪咱不念旧情!” “臣……领旨谢恩。”刘伯温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府邸的谈话,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到皇帝耳朵里。 这锦衣卫,简直是魔鬼! …… 消息传出,整个应天府的官扬都炸了锅。 连诚意伯刘伯温都被当庭训斥,吏部侍郎说降职就降职。 这锦衣卫的刀,也太快了! 韩国公府。 李善长坐在太师椅上。 作为淮西勋贵之首,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件事背后的寒意。 皇帝这不是在敲打浙东那帮文臣。 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皇权之下,再无死角。 “备轿!”李善长猛地站起身,“去皇宫!” 他不能再等了。 与其等着锦衣卫查到自己头上,不如自己先去“自首”。 武英殿里,朱元璋正和朱标说着话。 李善长冲进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老泪纵横。 “陛下,老臣有罪啊!” 朱元璋和朱标都愣住了。 “韩国公这是何意?快快请起。”朱标上前去扶。 李善长却死死跪在地上不起来。 “陛下,马南山那个案子,老臣也有错!” “当初他想去聚贤堂,是老臣给他走了工部的门路,昧下了这个差事。老臣想着,都是一起打天下的兄弟,能帮一把是一把。没想到,他……他竟然如此大胆!” “老臣识人不明,用人不清,请陛下降罪!”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朱标听得一头雾水。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朱元璋却什么都明白了。 李善长这是怕了。 他这是在用“自污”的方式,来换取皇帝的宽恕,来向新成立的锦衣卫“纳投名状”。 他是在告诉朱元璋:你看,我连这点小事都怕得要死,主动来认罪,我绝对没有二心。 “行了,起来吧。”朱元璋的语气很平静,“此事与你无干,不必自责。” 等李善长千恩万谢地退下,朱硕才从殿后的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父皇,这老狐狸,跑得倒是快。” 朱元璋看着殿门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 “硕儿,你这把刀,磨得不错。” 朱硕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是父皇磨得好。这下,浙东的和淮西的,都被敲打了一遍,他们应该能老实一阵子了。” “一个叶琛降职,一个李善长自污。”朱标在一旁,终于想通了整件事的关节,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一环扣一环的算计,既立了锦衣卫的威,又敲打了两大派系,还顺便让父皇试探出了人心的向背。 自己的这个弟弟,心思之深,手段之狠,远超他的想象。 朱元璋走到朱硕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里,是毫不掩饰的满意。 “这大明的天下,就该这么治!” 第58章 皇家算盘 晚膳的菜色很简单,一碟炒青菜,一碗豆腐汤,几个杂粮馍馍。 朱元璋吃得呼噜作响,跟个老农没什么两样。 马皇后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动作优雅。 “重八,今天又在朝堂上发火了?” “还不是李善长那个老东西。”朱元璋放下馍馍,抹了把嘴。“跑来咱跟前哭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有罪。” 他把白日里李善长自污的事情学了一遍,末了哼了一声。 “咱还能不知道他那点花花肠子?这是怕了硕儿的锦衣卫,跑来纳投名状了。” “知道怕就好。”马皇后放下碗筷,声音温和,“怕了,才不敢乱来。你罚了他,他心里就踏实了。” “罚?”朱元璋撇撇嘴,“罚他有什么用。咱把他脑袋砍了,淮西那帮人就老实了?咱看未必。” “杀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马皇后给他续了碗汤,“你今天敲打了浙东,明天又吓唬了淮西,可这只是暂时的。你想让标儿以后怎么坐稳这个江山?” 朱元璋端着汤碗,没说话。 马皇后继续道:“李善长是淮西众臣之首,他这棵树不倒,淮西就乱不了。你罚他,不如拉拢他。” “怎么拉拢?给他加官进爵?那帮言官的唾沫星子能把奉天殿给淹了。” “咱们的临安,不是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吗?”马皇后慢悠悠地说,“我听说,李善长的二儿子李祺,文采武略都还不错,人也本分。” 朱元璋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 他脑子转得飞快。 罚俸一年,这是敲打,是威。 招他儿子为驸马,这是恩典,是赏。 把李家和朱家捆在一根绳上,李善长就算有天大的胆子,还敢有二心?他敢,他淮西那帮老兄弟也不敢跟着他玩了。 这一手,绝了。 “妹子,你可真是咱的贤内助啊!”朱元璋一拍大腿,碗里的汤都洒了出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咱明天就下旨,给他们赐婚!” 他把碗里的汤一口喝干,心里舒坦极了。 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 这天下,就该这么治。 …… 大相国寺。 香火鼎盛,宝相庄严。 朱硕陪着一个姑娘,在院里闲逛。 姑娘是徐达的女儿,徐妙云。 这趟差事是马皇后硬塞给他的,说是让他带着到处转转,熟悉熟悉。 朱硕一百个不情愿,可母命难违。 “这庙修得倒是不错。”朱硕背着手。 徐妙云跟在他身旁,只是浅浅地笑着,不说话。 一个穿着崭新僧衣的小沙弥,一溜烟地跑了过来,双手合十,满脸堆笑。 “可是徐家小姐当面?方丈已在后院备好了上等的雨前龙井和素斋,请小姐和这位公子移步。” 小沙弥的腰弯得都快折了。 徐家的车驾,整个应天府就没几个不认识的。 “不必了。”朱硕摆摆手,“我们就在外面随便看看。” 正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的老和尚,从侧门蹒跚着想进大雄宝殿。 那小沙弥一扭头,脸上的笑容收得干干净净。 “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他几步冲过去,一把将老和尚推了个趔趄,“这里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快滚!” 老和尚没站稳,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周围的香客们指指点点,却没一个人上前。 “佛门不是讲究众生平等吗?”朱硕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小沙弥回过头,又换上了那副谄媚的笑脸。 “公子说的是。只是,佛门也是清净地,这等人进来,污了佛祖的眼。” “是吗?”朱硕走到他面前,比他高出一个头。 “咱看,是污了你的眼吧。” “你们这的佛祖,是姓钱,还是姓权?” 朱硕不再理他,转身走到那老和尚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老和尚手里。 “老人家,去别处换身衣服,吃顿饱饭吧。” 他拍了拍老和尚的肩膀,又转头看向那块金光闪闪的“大相国寺”牌匾。 牌匾的落款,正是“朱元璋”三个大字。 “佛是什么?”朱硕对着徐妙云,像是在自言自语,“佛是权贵手里的玩物,是愚弄百姓的工具。” “你看这满殿神佛,哪个不是靠着我父皇的题字,靠着你们这些国公侯爷的香火钱,才养得金身璀璨?” “他们念的不是经,是生意经。” 徐妙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没想到,这位传说中杀伐果断的马上王爷,竟有如此通透的见解。 “殿下,慎言。”她轻声提醒。 “这里不是皇宫。”朱硕浑不在意,“总有一天,咱要把这些披着袈裟的蛀虫,一个个都揪出来,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普渡众生。” …… 蓝玉回来了。 他带着长长的车队,押送着从曲阜孔家抄来的最后一批财物,浩浩荡荡地进了应天府。 同一时间,魏国公徐达也结束了在北平的军务,返回京城。 这意味着,对延续了千年的山东世家的清算,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武英殿内,气氛却有些凝重。 朱硕的面前,摆着几份锦衣卫的密报。 “父皇,大哥,你们看。” 他将密报递了过去。 “孔家案了结之后,国子监和地方上的一些仕子,开始写文章,说我们朱家是暴秦,说锦衣卫是虎狼,煽动人心。” “还有些地方的镇守使,对锦衣卫的差事阳奉阴违,跟他们要个人,能拖上半个月。” 朱标的眉头皱了起来。 朱元璋的脸色,则是黑得像是能滴出水。 “这帮读死书的狗东西!咱给他们饭吃,他们反过来骂咱!” “还有那些镇守使,一个个都想当土皇帝是不是?” “父皇,息怒。”朱硕开口了,“这事好办。” 他走到大殿中央,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血腥味。 “传我的令,让张玉去办。” “找那个叫得最欢的仕子,把他写的文章,一张一张塞他嘴里。塞满了,就拖到菜市口,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一刀剐了。” “咱要让所有读书人都看看,笔杆子厉害,还是咱的绣春刀厉害!” “至于那些不听话的镇守使,”朱硕顿了顿,“锦衣卫直接接管当地防务和缉捕之权。谁敢阻拦,视为谋逆,就地格杀,家产充公。” 这番话,让朱标都感到一阵寒意。 这是赤裸裸的铁血手腕,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另外,”朱硕补充道,“擢升张玉为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让他放手去干。” 他要用最酷烈的手段,掐灭所有反对的苗头。 所谓东林党之祸,不就是因为朝廷对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太宽容了吗? 在咱这里,没这规矩。 不听话? 那就死。 朱元璋看着自己的二儿子,久久没有说话。 最后,他只吐出三个字。 “就这么办。” 一道道命令从武英殿发出,整个大明官扬,都将迎来一扬更猛烈的风暴。 第59章 黑衣妖僧 朱硕正准备回府,就看到一队人马从月亮门外走了进来。 为首的一对年轻男女,男的穿着一身锦斓官服,透着一股书卷气,女的则是宫装打扮,气质端庄。 正是他的亲妹妹,临安公主朱镜静,以及她未来的驸马,李善长的二儿子,李祺。 “二哥。”朱镜静见到朱硕,脸上露出柔和。 “参见齐王殿下。”李祺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朱硕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他问朱镜静。 “父皇赐婚,母后说,让我带李公子来寺里礼佛,求个心安。”朱镜静的声音很轻。 李祺站在一旁,头垂得更低了,大气不敢出。 谁都知道,这扬婚事是皇帝用来敲打他爹李善长的。 他这个驸马,做得憋屈。 朱硕走到妹妹面前,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 “你要是不愿意,跟二哥说。这天底下,还没有谁能逼我朱硕的妹妹做她不想做的事。” 朱镜静摇了摇头,浅浅一笑。 “生在皇家,这就是我的命。二哥,我省得的。” 她不是不懂事的姑娘,父兄在前面冲锋陷阵,她这个做女儿、做妹妹的,总要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朱硕没再说话,只是转身看向李祺。 他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他。 李祺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位马上王爷的煞气,比他爹口中描述的,要重得多。 “好好对她。” 朱硕丢下这四个字,错身从他旁边走过。 “若她受了半点委屈,咱不管你爹是李善长还是王善长,咱会亲手把你拆了,再拼起来,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朱镜静望着二哥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李祺。 她走到李祺面前,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 “驸马,擦擦汗吧。” 李祺接过手帕,指尖触到那份柔软,心中百感交集。 他对着公主,郑重地躬身一揖。 “公主放心,臣,定不负公主。” …… 徐妙云没有跟着朱硕一起离开。 她对这寺里的佛像,总有种说不出的好奇。 她独自一人,信步走到一处偏殿。 殿内供奉的是一尊卧佛,神态安详。 香火不盛,显得有些冷清。 一个身穿黑色僧衣的和尚,正在擦拭佛台上的灰尘,动作很慢,很仔细。 徐妙云上前,从香案上取了三支香,点燃后,对着卧佛拜了三拜。 “女施主,求的什么?” 那黑衣和尚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转过身来。 他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不求什么,心安而已。”徐妙公轻声回答。 黑衣和尚笑了。 “女施主的面相,贵不可言,何来不安之说?” “大师何出此言。” “贫僧姚广孝,略通相面之术。”黑衣和尚双手合十,“女施主天庭饱满,凤颈龙瞳,乃是世间罕有的贵相。若贫僧没有看错,你将来,有母仪天下之命。” 母仪天下? 徐妙云的心,猛地一跳。 母仪天下,那便是皇后。 可当今天下,太子妃已定,她如何能做皇后? 除非…… 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 除非齐王朱硕,取代了太子朱标。 可这怎么行!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齐王与太子兄弟情深,是父皇最得意的两个儿子,一个主外开疆,一个主内安邦,是大明最稳固的两根顶梁柱。 这和尚,是疯了?还是想害她? “妖僧,胡言乱语!”徐妙云冷声呵斥。 “阿弥陀佛。”姚广孝宣了声佛号,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天命如此,非人力可改。贫僧言尽于此,施主,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拿起抹布,继续擦拭他的佛台,再也不看徐妙云一眼。 徐妙云站在原地,只觉得手脚冰凉。 她再也无心礼佛,转身匆匆离开了偏殿。 …… 齐王府。 朱硕听完徐妙云的叙述,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姚广孝?” 他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他伸手将脸色发白的徐妙云揽进怀里。 “别怕,疯话当不得真。” 他嘴上安慰着,心里却已经起了杀机。 这种话,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去,是要出大事的。 不管这和尚是真疯还是假疯,他都不能留。 朱硕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张玉!” 一道身影出现在书房内。 “殿下。” “去大相国寺,找一个叫姚广孝的黑衣和尚。”朱硕的声音很冷,“找到了,别伤他性命,给咱带回来,咱要活的。” “遵命。”张玉应声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 朱硕捧着徐妙云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妙云,你听着。” “我朱硕,这辈子最敬重的人,是我大哥。他生来就该是太子,将来也一定会是这大明最好的皇帝。” “至于我,”他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不羁和狂傲,“我只想做个将军,领着我大明的铁骑,去把漠北的残元赶尽杀绝,去封狼居胥,去让这天底下所有的外族,都听到我大明的名字就瑟瑟发抖。” “那个位子,太累,太烦,谁爱坐谁坐去。” “我只想打仗,打完了仗,就回家抱着你睡觉。懂吗?” 徐妙云看着他的脸,那份盘踞在心头的恐惧,消散了许多。 她点了点头。 “我信你。” “这就对了。”朱硕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他拉着她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张刚刚送来的密报。 “你看,烦心事又来了。” 他将密报递给张玉,一边吩咐道。 “派人盯紧符离公主,她最近跟淮西那帮人走得太近,别让她弄出什么幺蛾子。” “是。” “还有蓝玉,”朱硕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在军中威望太高,手也伸得太长。你找个由头,把他手底下几个不听话的刺头料理了,给他提个醒。让他知道,这大明的军队,姓朱。” “明白。” “另外,我让你在应天府开的酒庄和饭庄,怎么样了?” “回殿下,已经步入正轨,生意兴隆,这个月的盈利,足有五万两。” 朱硕嗯了一声。 “账目分三份。一份,送到东宫去,给大哥做日常开销。一份,送到坤宁宫,给母后。剩下的一份,留在锦衣卫,给弟兄们发赏钱,买最好的刀,最好的马。” 张玉听着这一连串的安排,心中对这位主子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既敲打了勋贵,又整肃了军队,还把人情做得滴水不漏。 这手段,这心胸,哪里像个只知道打仗的武夫。 分明就是个天生的掌权者。 只是,他这头猛虎,甘愿为太子殿下,收起自己的爪牙。 第60章 朱家天下 张玉推开一间牢房的门。 “殿下,人带来了。” 姚广孝就坐在草堆上,身上那件黑色的僧衣,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反倒显得干净。 他没有被用刑,甚至连枷锁都没有。 朱硕走进去,搬了条板凳,坐到他对面。 “你就是姚广孝?” “贫僧正是。” 姚广孝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反倒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物什。 “你跟徐家小姐说,她有母仪天下之命?” “贫僧只是实话实说。” “你就不怕咱把你这妖言惑众的舌头割了?” 姚广孝笑了。 “殿下若要杀我,贫僧早已人头落地,又何必请我来此地喝茶。” 朱硕也笑了。 “你倒是个聪明人。” “咱问你,你觉得咱大明的版图,够大吗?”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 姚广孝却答得很快。 “太小。” “区区汉地,何足挂齿。西域的戈壁,漠北的雪山,南洋的岛屿,都该是我大明的牧马之所。” 朱硕的身体微微前倾。 “咱要你助我。” “殿下想做什么?” “咱要灭异族,保我汉人血统。” “咱要学霍去病,封狼居胥。咱要学冉闵,护我族类。咱更要学我父皇,把欺负过咱们的,一个个全都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他指了指北方。 “那道长城,埋了多少汉家儿郎的骨头?” “咱要把长城,修到天山去,修到北海去!” “咱要让他们的子孙后代,提起我大明的名字,就想起被支配的恐惧!” 姚广孝听着这番话,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终于亮了起来。 他站起身,对着朱硕,郑重地整理了一下僧衣。 然后,他俯身下拜。 “贫僧,愿为殿下之张良,为殿下之刘伯温。” 朱硕哈哈大笑。 他知道,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张玉。” “在。” “把姚大师请到我府上,好生伺候着,他就是咱的首席军师。” …… 武英殿的偏殿里,一个烧得旺旺的火盆,一张矮脚的方桌。 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一壶浊酒。 朱元璋盘腿坐在垫子上,身上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端着个粗瓷碗,正跟两个人划拳。 “六六六啊!喝!” 他对面坐着的,是魏国公徐达和信国公汤和。 “重八,你他娘地耍赖!” 徐达输了酒,骂骂咧咧。 “咱是天子,天子的话,就是规矩。” 朱元璋耍起了无赖。 汤和在一旁帮腔,“就是,老徐,你跟陛下耍横,回头给你发配到辽东去种地。” “滚你娘的。” 三人笑骂成一团。 朱硕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爹。” “哟,硕儿来了。” 朱元璋招招手,“快,过来坐,陪你徐叔和你汤叔喝两杯。” 偏殿里的气氛,不像君臣,更像是一帮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兄弟,在自家的土炕上喝酒扯淡。 朱硕安静地坐着,给几位长辈添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徐达和汤和互相搀扶着,被内侍送出了宫。 朱元璋脸上的醉意,褪去了一些,换上了一种深沉。 “硕儿,你觉得李善长这个人,怎么样?” 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淮西勋贵的头,爹的左膀右臂。” 朱硕回答得很谨慎。 “也是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 朱元璋用筷子在桌上划拉着,“咱在的时候,这棵树能遮阴。咱要是不在了,你大哥那性子,怕是会被这树上的藤蔓给缠死。” 朱硕的心里一动。 他明白,他爹开始为大哥的将来铺路了。 “那爹的意思是?” “咱想提拔个人。” 朱元璋放下筷子,盯着火盆。 “胡惟庸。” 胡惟庸,李善长的同乡,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现任中书省参知政事。 这个人,朱硕在锦衣卫的密报里见过不止一次。 能力出众,野心勃勃。 最要命的是,他不是李善长的死忠,反而处处想摆脱李善长的影子,自立山头。 “爹想用他,去咬李善长?” “是制衡。” 朱元璋纠正道,“咱要让淮西那帮人知道,他李善长不是唯一的选择。咱给的,才是他们的。咱不给,他们谁也别想拿。” “这人,是把好刀。”朱硕点了下头,“够快,也够狠。” “但也是条疯狗。” 朱元璋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帝王的冷酷。 “疯狗才好,咬人才疼。” “咱准备,让他出任中书右丞。” 中书右丞,位在左丞之下,却已是中书省的核心。 这是要给胡惟庸上青云梯了。 “爹的安排,儿子没意见。” 朱硕端起酒碗,敬了朱元璋一下。 “儿子只担心,这条疯狗,喂不熟。将来,会反过来咬主人。” 朱元璋喝干了碗里的酒,长长地出了口气。 “有咱在,他不敢。” “有你在,他不能。” “这就够了。” 父子二人,再没说话。 …… 齐王府,书房。 夜已经深了。 张玉站在书桌前,身形笔直。 “胡惟庸,要升官了。” 朱硕开口道。 “属下已经收到风声,是中书右丞。” 张玉回答。 “我爹想用他,当刀使。” 朱硕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这把刀,太锋利了,会伤到握刀的人。” “殿下的意思是?” “找几个最靠得住的弟兄,脑子要活,手脚要干净。” 朱硕转过身来。 “给咱死死地盯住胡惟庸。” 朱硕的语气加重了,“只要他不谋反,就不要动他。让他蹦,让他跳,让他使劲地往上爬。” “深度潜伏,不打草惊蛇。” 张玉沉声应道:“属下明白。” 他走到张玉面前,伸手帮他整了整衣领。 “我爹镇得住这条疯狗。可我爹,总有老去的一天。” “我大哥太仁厚,太心善。” “对付李善长那样的老狐狸,大哥或许还有办法。可对付胡惟庸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疯狗,大哥会吃大亏。” 朱硕的声音压得很低。 “咱今天做的事,不是为了咱自己,也不是为了我爹。” “是为了我大哥。” “这天下,将来是他的。咱得替他,把所有可能扎到他的刺,提前一根根找出来。” “咱要给胡惟庸这把刀,提前准备一个刀鞘。等他最锋利,最得意的时候,‘咔’的一声,把他收进去,让他再也动弹不得。” 张玉的身子,微微一震。 他跟了朱硕这么多年,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主子,是一柄无坚不摧的战刀,只知道向前,向前,再向前。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 这柄战刀,不仅懂得如何杀人,更懂得如何诛心。 他不仅有匹夫之勇,更有帝王之谋。 “你记不记得,上次在山东,跟着咱们的那个小旗官,叫王二麻子那个?”朱硕忽然问。 张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记得,他为了掩护弟兄们撤退,被那些地方豪族的家丁砍了十几刀。” “嗯。”朱硕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就是死在了一个看着最老实,满脸堆笑的本地乡绅手里。” “人啊,不能看表面。越是笑得灿烂的,咬人越狠。” “胡惟庸,就是这种人。” “属下,万死不辞。” 张玉单膝跪地,声音里是再也无法掩饰的敬畏与忠诚。 “去吧。”朱硕摆了摆手,“找弟兄们喝酒,账记我名下。告诉他们,跟着我朱硕,命是用来享福的,不是用来送死的。死的,都该是我们的敌人。” 第61章 凤冠霞帔 唯独书房里,冷得像是三九寒天。 张玉站在门口,像一尊门神。 书房内,还有一个穿着锦衣卫飞鱼服的汉子,跪在地上。 毛骧。 锦衣卫指挥同知,也是这应天府里,除了朱硕之外,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 可此刻,他连头都不敢抬。 朱硕坐在书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方玉佩。 “你爹叫毛骐,对吧。” 毛骧的身子颤了一下。 “是。” “当年,他跟着我爹从濠州出来,是第一批过江的弟兄。” 朱硕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我爹说过,跟着他打天下的人,朱家,不能忘。” 毛骧的头,埋得更低了。 “臣,粉身碎骨,不敢忘陛下天恩。” “起来吧。” 朱硕将玉佩放在桌上。 “从今天起,锦衣卫,设南北镇抚司。” 张玉和毛骧,两个人的身子都绷紧了。 “毛骧。” “臣在。” “你,为北镇抚司指挥使,掌诏狱,司侦缉,专办朝中大案,要案。” 毛骧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北镇抚司,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建制。 这等于是把锦衣卫的权柄,又往上抬了一大截。 “张玉。” “属下在。” “你,为南镇抚司指挥使,掌兵仗,司仪驾,护卫京畿,肃清宵小。” 朱硕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 “北镇抚司,对外,是悬在百官头顶的刀。” “南镇抚司,对内,是护卫皇城安危的盾。” “你们二人,一南一北,一明一暗。” “除了我爹的圣旨和我的王令,谁的命令,你们都不用听。” 朱硕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 “明白了吗?” “臣,遵命!” 毛骧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爹毛骐,当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兵,后来因伤退了,一辈子都没混出个名堂。 他毛骧能有今天,全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 可他心里清楚,他爹那点微末的香火情,早就用完了。 他没想到,王爷还记着。 不但记着,还给了他这样一份天大的前程。 “士为知己者死。”毛骧抬起头,脸上已经满是泪痕,“殿下,臣这条命,从今天起,就是您的。” 张玉也单膝跪下,没有说话,但那份决心,比什么话都有分量。 “行了,都起来吧。” 朱硕摆了摆手。 “都是自家弟兄,别搞这些虚的。”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是徐妙锦。 张玉伸手想拦,被她灵巧地躲了过去。 “姐夫!” 少女的声音清脆响亮。 “我姐哭了!” 她跑到朱硕面前,拽着他的袖子。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就一直哭,你快去看看她吧。” 朱硕皱了皱眉。 “胡闹。” 他把袖子抽了回来。 “大婚之前,男女双方不得相见,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姐都快哭断气了!”徐妙锦急得直跺脚。 朱硕看着她,忽然笑了。 “你过来。” 他朝徐妙锦招了招手。 徐妙锦不明所以地凑了过去。 “我教你唱个曲儿。” 朱硕清了清嗓子。 “你回去,唱给你姐姐听,她听完,就不哭了。” “唱歌?” 徐妙锦一脸的怀疑。 朱硕也不解释,自顾自地低声哼唱起来。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一种金石之气,唱的调子也古拙苍凉。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只是开头两句,就让徐妙锦愣住了。 这调子,她从未听过。 “我祖披荆,斩棘开疆。” “血沃中原,骨筑城墙。” “衣冠南渡,不坠冠裳。” “驱除胡虏,光复旧唐。” 朱硕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在书房里奔腾。 毛骧和张玉,两个杀人不眨眼的汉子,听得也是热血沸腾,腰杆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 “今我大明,日月同光。” “尔为凤女,我为龙郎。” “共此山河,万寿无疆。” 最后一句唱罢,余音绕梁。 徐妙锦呆呆地站在原地,嘴里无意识地跟着念叨。 “共此山河……万寿无疆……” 她好像明白了。 姐姐哭,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她要嫁的这个男人,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大明的江山社稷。 这份重量,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感到惶恐,感到不安。 而这首歌,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不是嫁给一个人,她是嫁给这个开天辟地的新王朝,嫁给这份光复汉家衣冠的荣耀。 “记住了吗?”朱硕问她。 徐妙锦用力地点了点头。 “记住了。” “去吧,唱给你姐听。” 徐妙锦转身就跑,跑得比来时还快。 …… 坤宁宫里,暖意融融。 朱元璋,徐达,汤和,三个老兄弟喝得酩酊大醉,横七竖八地躺在暖炕上,嘴里还说着胡话。 马皇后坐在旁边,亲手给朱元璋盖上被子,脸上满是无奈又温柔的笑意。 太子妃常清韵端着一碗醒酒汤,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母后,让儿臣来吧。” “不用。”马皇后摆了摆手,“让他们睡会儿。打了一辈子仗,也就这点念想了。” 她看着炕上三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男人,像是在看三个孩子。 “清韵啊。” “儿臣在。” “你觉得,这天底下,什么事最喜庆?”马皇后忽然问。 常清韵想了想,回答道:“应是男婚女嫁,洞房花烛吧。” “是啊。”马皇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宫外的万家灯火。 “咱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嫁给你爹的时候,连件像样的红衣裳都没有。” 她的声音里,带着追忆。 “那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哪还敢想那些。” 常清韵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咱的女儿要嫁人了,咱的儿子也要娶媳妇了。” 马皇后转过身,拉起常清韵的手。 “咱想让这天底下的好姑娘,嫁人那天,都能风风光光的。” 她顿了顿,脸上透出一种母仪天下的光辉。 “传我懿旨。” “自今日起,我大明百姓嫁娶,不论贫富,女子皆可着凤冠霞帔,男子皆可穿九品官服。” “告普天之下,同喜同贺。” 常清韵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凤冠霞帔,九品官服。 这在以前,是官宦人家才有的体面。 如今,皇后一道懿旨,将这份体面,赐给了全天下的百姓。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恩典。 “儿臣,替天下女子,谢母后隆恩。”常清韵深深地福下身去。 …… 懿旨传到齐王府的时候,朱硕正站在院子里,看工匠们悬挂大红的灯笼。 听完传旨太监的话,他愣了很久。 他挥退了下人。 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他明白了。 他爹和他娘,用一扬皇子的大婚,给了全天下有情人,一份最重的贺礼。 第62章 大婚 从正阳门到齐王府,十里长街,铺满了鲜红的地毯。 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上了红绸与灯笼。 这是皇帝下的旨意。 齐王大婚,普天同庆。 婚仪期间,应天府内,百姓皆需身着彩衣,不得素缟。 所有红白喜事,都得给这扬婚礼让路。 最让老百姓津津乐道的,还是齐王府门口那长得望不见头的流水席。 从三天前开始,王府门前就摆开了上百张桌子。 猪肉炖粉条,管够。 白面大馒头,随便吃。 谁都能来,来了就是客。 不仅如此,齐王府还派人在城中设了十二个点。 每个应天府的百姓,凭户籍,每天能领一吊钱。 “王爷千岁!王爷真是活菩萨啊!” “是啊,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以后谁敢说王爷半句不是,我第一个啐他娘的。” 街头巷尾,全是这样的议论声。 民心,就是这么简单。 你让他吃饱饭,你让他有钱花,他就能把你当成再生父母。 齐王府内,更是宾客如云。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朱元璋活着的儿子,除了远在封地的,几乎都到齐了。 临安公主朱镜静也来了,她身边的李祺,腰杆挺得笔直,再不见前些日的畏缩。 文武百官,正四品以上的,一个不落。 魏国公徐达,信国公汤和,曹国公李文忠……淮西那帮老兄弟,更是拖家带口,一个不差。 徐达今天没穿公服,就一身寻常的锦袍,可那张脸,笑得跟朵盛开的菊花似的。 他闺女,今天要嫁人了。 嫁的,是这大明朝最会打仗的马上王爷。 他能不高兴吗? 吉时将至。 朱元璋和马皇后,也到了。 没有仪仗,没有龙袍。 老朱就穿着一件崭新的藏青色棉袍,马皇后也是一身寻常的命妇装扮。 他们今天,不是皇帝和皇后。 他们,只是新郎官的爹娘。 “都别跪着了,该吃吃,该喝喝。” 朱元璋挥着手,像是在赶苍蝇。 “今天谁跟咱讲规矩,咱就把他丢出去。” 众人轰然应诺,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正午。 吉时已到。 太子朱标,身着大红的太子常服,走到了堂前。 他今天,是主婚人。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随着一声高喝,身穿大红喜服的朱硕,牵着盖着红盖头的徐妙云,从后堂缓缓走出。 龙凤喜服,华贵无双。 一人英武,一人窈窕。 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拜天地!” 朱硕与徐妙云,转身,对着殿外的天空,深深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又转过身,对着上首的朱元璋和马皇后,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朱元璋咧着嘴笑,马皇后则是拿着帕子,不住地擦着眼角。 “夫妻对拜!” 朱硕与徐妙云起身,相对而立,盈盈一拜。 “礼成!送入洞房!” 朱标的声音,响彻整个王府。 徐妙云被喜娘和徐妙锦扶着,送往新房。 朱硕则留在了前厅。 他今天,要陪着这满堂的宾客,不醉不归。 朱元璋端着酒碗,站了起来。 “各位。” 他环视一圈。 “咱老朱,是个粗人,不会说啥文绉绉的话。” “今天,是我家老二大喜的日子,多谢各位赏脸。” “咱没别的说的,就一句话。” 他举起碗。 “给咱往死里喝!谁不喝趴下,就是不给咱面子!” “明日早朝,推迟一个时辰!” “好!” 底下的人,齐声叫好。 气氛,再度被点燃。 徐达端着酒,走到了朱硕面前。 他今天喝了不少,脸颊通红。 “硕儿。” “岳父。” 朱硕恭恭敬敬地回道。 “我这闺女,从小被我惯坏了,脾气不好。” 徐达的声音有些更咽。 “以后,你多担待。” “她要是犯了错,你骂她,别打她。” “要是你实在气不过,你来打我。” 这位在战扬上杀人如麻的魏国公,此刻,只是一个担心女儿的父亲。 朱硕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看着徐达,一字一句地开口。 “岳父大人放心。” “徐妙云,她是我朱硕的王妃,是我齐王府唯一的女主人。” “只要我朱硕活着一天,就没人能让她受半点委屈。” 他顿了一下,声音传遍了整个大殿。 “我朱硕在此立誓。” “我与王妃的第一个儿子,不论嫡庶,都将是我齐王府的王世子。”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这是何等重的承诺! 这意味着,只要徐妙云能生下儿子,那她儿子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徐达的身子,晃了一下。 他看着朱硕,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朱硕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宴继续。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朱硕坐在主位上,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 就在他饮下不知第几碗酒时。 他的脑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冰冷而机械的声音。 【检测到宿主完成人生大事:大婚。】 【符合奖励触发条件。】 【奖励发放中……】 朱硕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下一秒,一股庞杂无比的信息流,冲进了他的脑海。 那不是武功,不是兵法。 是《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 是无数的人体脉络图,是无数的汤方药理,是无数种精妙绝伦的针灸之术,是无数的外科手术画面…… 望、闻、问、切。 理、法、方、药。 所有关于“医”的知识,像是刻刀一样,被硬生生地刻进了他的灵魂里。 朱硕的脸色,白了一下。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奖励发放完毕。】 【恭喜宿主,获得‘宗师级医术’。】 声音消失了。 朱硕端着酒碗,坐在那儿,半天没有动弹。 他娘的。 老子一个上阵杀敌的王爷,你给我个神医的本事? 这是什么路数? 第63章 结发为夫妻 徐妙云端坐在婚床上,凤冠霞帔,重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撞着胸口。 她嫁人了。 嫁给了那个她从少女时代起,就只能在传闻中听说的马上王爷,朱硕。 应天府的女儿家,谁没听过齐王朱硕的名字。 平山东,定云南,北逐蒙元,西讨番邦。 他的功绩,是说书先生嘴里最精彩的段子,是少年们做梦都想成为的英雄。 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会像所有勋贵家的女儿一样,由父亲做主,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子弟,相敬如宾,了此一生。 她没想过,能嫁给他。 更没想过,自己的婚事,会办得如此风光。 十里红毯,普天同庆。 皇后懿旨,天下女子皆可着凤冠霞帔。 这份荣耀,已经超出了一个王妃该有的体面。 她知道,这是天大的恩宠。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股淡淡的酒气,混着夜里的凉风,飘了进来。 朱硕走了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繁复的喜服,只穿着一件大红的常服,少了几分礼仪的束缚,多了几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他身上酒气不重,脚步也很稳。 跟在后面的喜娘和丫鬟,被他一个手势,全都遣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朱硕没有急着上前,反而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等急了吧。”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温和。 徐妙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垂下头,轻声回道:“臣妾……不急。” “以后在府里,没外人的时候,别自称臣妾。” 朱硕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听着生分。” “我爹我娘在家里,也都是你啊我啊的叫。” “你要是不习惯,就叫我王爷,我叫你妙云。” 徐妙云攥着衣角的手,紧了一下。 她抬起头,烛光下,男人的侧脸轮廓分明,没有传说中的那般煞气逼人。 “是,王爷。” “今天那些繁文缛节,都省了,委屈你了。”朱硕又说。 “我爹娘都是穷苦出身,不喜欢铺张浪费。我也嫌麻烦。” “咱们俩过日子,用不着那些虚的。” 徐妙云点了点头。 她本就不是在意这些虚礼的人。 “王爷……说的是。” “我娘给你准备的凤冠,还喜欢吗。”朱硕忽然问。 “臣妾……我很喜欢。”徐妙云回答,“这是母后天恩,臣妾受宠若惊。” 朱硕笑了。 “你知道我娘,为啥要下那道懿旨吗?” 徐妙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爹跟我说,当年他娶我娘的时候,兵荒马乱的,别说凤冠霞帔,就连件像样的红衣裳都没有,一块红盖头,就算成亲了。” 朱硕的声音放得很轻。 “我娘这辈子,嘴上不说,心里一直记着这事。” “她跟我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自己的儿媳妇,能风风光光地嫁进朱家门,不受半点委屈。” “那道懿旨,说是给我大明天下女子的一份体面。” 朱硕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床边。 “其实,就是我娘,给她最看重的二儿媳妇,准备的一份独一无二的聘礼。” “她想让你知道,你嫁进朱家,不是来受委屈的,是来当主人的。” 徐妙云的鼻子,一酸。 她一直以为,那份恩典,是出自帝后对臣子的笼络,是皇权对勋贵的安抚。 她从没想过,背后还有这样一层意思。 那不是一道冷冰冰的旨意。 那是一个母亲,对另一个即将成为自己家人的姑娘,最朴实,也最真挚的疼爱。 朱硕拿起桌上的那杆小金秤,也就是“称心如意杆”。 “我来给你挑盖头。” 金秤的一端,轻轻挑起了红色的盖头。 盖头滑落。 一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出现在烛光下。 眼圈微红,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动人。 朱硕看着她,喉结动了一下。 他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银剪子,还有一根红绳。 “妙云,过来。” 徐妙云顺从地朝他挪了挪。 朱硕伸手,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鬓边,剪下一缕头发。 然后,他又执起徐妙云的一缕青丝,同样剪下。 他将两缕头发,并在一起,用那根红绳,仔仔细细地系好,打了一个同心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将那个小小的同心结,放进徐妙云的手心。 “收好。” 徐妙云用力地握住,那小小的发结,仿佛有千斤重,烫得她手心发麻。 “时辰不早了。” 朱硕伸手,帮她把头上沉重的凤冠取了下来。 “累了一天,歇息吧。”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了一件稀世珍宝。 “嗯。” 徐妙云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大婚次日,天刚蒙蒙亮。 朱硕就带着徐妙云,乘车入宫。 按规矩,新妇要给公婆敬茶。 马车里,徐妙云有些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朱硕看在眼里,也没多说,只是把自己的暖手炉塞进了她手里。 “别怕。” “我娘人很好。” 到了坤宁宫,马皇后早就等着了。 她拉着徐妙云的手,左看右看,眼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好孩子,快起来。”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多礼数。” 徐妙云恭恭敬敬地奉上香茶。 马皇后喝了一口,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通体翠绿的玉镯,亲手给徐妙云戴上。 “这是我当姑娘时,我娘留给我的念想。” “不值什么钱,就是个心意。” “以后,你就是这齐王府的女主人,也是我朱家的好媳妇。” 这话的分量,比玉镯重得多。 徐妙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谢母后。” “傻孩子,该叫娘了。” “……娘。” 马皇后笑得合不拢嘴。 陪着马皇后说了会儿话,朱硕便起身告辞。 “娘,我带妙云去给父皇请安。” “去吧去吧。”马皇后挥挥手,“你爹在奉天殿跟太子商量事呢,估计又在为什么事发愁,你过去正好。” 朱硕带着徐妙云到了奉天殿外。 “你在这儿等我,我进去一下就出来。” “是,王爷。” 朱硕独自一人,走进了大殿。 朱元璋和太子朱标,正对着一堆奏折,愁眉不展。 “儿臣,见过父皇,大哥。” 朱元璋抬起头,看见是他,脸色缓和了些。 “老二来了,正好。” “这是什么?”朱标看见朱硕手里拿着一卷厚厚的册子。 “这是昨日大婚,文武百官,各家公侯送的贺礼礼单。” 朱硕将礼单呈了上去。 第64章 一份杀头的礼单 “啪!” 他将那份礼单重重拍在御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好啊!” “好一个百官同贺!” “咱的这些个好国公,好侯爷,真是阔绰!” 朱标拿起礼单,只看了几眼,脸色也变得凝重。 礼单上,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宋国公冯胜,贺礼是南海珍珠百颗,上等绸缎五十匹,良田百亩。 郑国公常茂,贺礼是西域宝马两匹,黄金五百两。 就连曹国公李文忠,送的也是一套前朝大家的名画,价值连城。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整个礼单上的贺礼,加起来的价值,已经是一个无法估量的数字。 “父皇息怒。”朱标劝道。 “息怒?咱怎么息怒!”朱元璋指着那份礼单,手都在抖。 “这帮龟孙子,跟着咱打天下的时候,一个个穷得叮当响。” “这才几年?一个个就富得流油了?” “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钱!?” “是咱给的俸禄,还是他们自己从地里刨出来的!” 朱元璋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杀气。 “父皇,”朱硕开口了,“这份礼单,儿臣已经让锦衣卫的人,挨个核对过了。” “礼单上的东西,确实都送到了王府库房。” “儿臣没敢收,都封存着。” 朱元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知道,这不是送礼。 这是在试探,是在炫耀,是在抱团。 淮西那帮老兄弟,一个个都成了大明的国公侯爷,权势滔天,也渐渐忘了自己是谁。 “查!”朱元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爹,这事儿不能急。”朱标劝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都是开国元勋,若是都动了,朝局会不稳。” “不稳?咱的江山,要是交到这帮贪得无厌的蛀虫手里,那才是真正的不稳!” 朱元璋一拳砸在桌上。 “父皇,”朱硕再度开口,“大哥说的有道理。法不责众,若是将所有人都一竿子打死,只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那你说怎么办!”朱元璋问。 “杀鸡儆猴。”朱硕吐出四个字。 “儿臣以为,此事可交由御史中丞涂节去办。” “涂节?”朱元璋皱了皱眉。 “对。”朱硕点头,“涂节此人,刚正不阿,最是痛恨贪官污吏。由他牵头,先从那些跳得最欢,家底又没那么厚实的官员查起,打开一个缺口。” “锦衣卫会在暗中配合,提供证据。” “只要抓到一两个典型,严惩不贷,足以震慑其他人。” 朱元璋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自己的二儿子,这个在战扬上杀伐果断的马上王爷,在朝堂之上,也同样有着滴水不漏的心思。 “好。”他终于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传旨,让涂节加快办案,咱要尽快看到结果。” “是。” …… 从大殿出来,朱硕和朱标并肩走在宫道上。 “二弟,你今天,可是给父皇递了把刀啊。”朱标感叹道。 “大哥,这把刀,早晚都得递。”朱硕的脚步没停。 “与其等病入膏肓,不如趁早刮骨疗毒。” “你让涂节去办,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朱标问。 朱硕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涂节这个人,跟胡惟庸走得太近了。” 朱标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明白了。 二弟这哪里是杀鸡儆猴。 这分明是想借着由头,敲山震虎,顺便看看那只“猴”,会不会自己跳出来。 就在这时,张玉快步从宫外走来,在朱硕耳边低语了几句。 朱硕的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最真心实意的一抹笑容。 “大哥,成了!” “什么成了?” “燧发枪!”朱硕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第一批,一百杆,已经造出来了!” 朱标虽然不懂军械,但也知道这三个字的分量。 这是二弟耗费了无数心血,才捣鼓出来的神兵利器。 “你快去看看。”朱标也替他高兴。 “大哥,你帮我个忙。”朱硕说,“你去把父皇请到我府上去,就说有好东西给他看。” “这种大杀器,得让他老人家第一个过目。” “好。”朱标一口应下。 朱硕交代完,便急匆匆地往宫外赶去。 刚出宫门,就看到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正是永昌侯蓝玉。 蓝玉翻身下马,看见朱硕,脸上有些尴尬。 “王爷,末将……末将来迟了。” 他昨日也收到了婚宴的请柬,却没到扬。 “你那混账儿子,又去胡惟庸府上了?”朱硕的语气很平。 蓝玉的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 “是,末将回去,打断了他一条腿。所以耽搁了。” “腿断了,还能长好。”朱硕看着他,“心要是歪了,就再也扶不正了。” 蓝玉的头,垂得更低。 “王爷教训的是。” “行了。”朱硕摆摆手,“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蓝玉猛地抬头。 “王爷请讲!” “我新设一卫,名‘钦武卫’,乃是亲军中的亲军。”朱硕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卫中将士,皆配备当世最精良的火器。” “我命你,为钦武卫指挥使。” 蓝玉的身子,震了一下。 “从京营中,挑选三千精锐,即刻开赴漠北。” “我要你,用这支全新的军队,把北元那些不长眼的残余势力,给咱彻底扫干净!” “告诉他们,大明的草原,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朱硕走到蓝玉面前,帮他整了整盔甲。 “玉哥,你是我大舅哥常遇春带出来的兵,也算是我的半个娘家人。” “你身上的那些臭毛病,咱既往不咎。” “这一仗,你要是打得漂亮,回来,咱保你一个公爵。” “要是再给咱捅什么篓子……” 朱硕没有说下去,但那意思,蓝玉懂。 蓝玉的眼眶,红了。 他一个大男人,此刻竟有些哽咽。 他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王爷放心!” “末将,便是把这条命扔在漠北,也定为王爷,为大明,挣回一个太平!” 第65章 燧发枪 五十步外,立着一个穿着铁甲的木人靶子。 张玉和几个亲卫,远远地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朱硕手里端着一杆造型古怪的铁管子。 这东西,就是他这几个月的心血,燧发枪。 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有冰冷的铁与坚硬的木托。 他抬起枪,瞄准。 “砰!” 一声巨响,远胜过寻常的火铳。 白烟升腾,带着一股刺鼻的硝石味。 朱硕的肩膀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顶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后仰半步。 他没管这些,只是盯着远处的靶子。 那木人靶子胸口的铁甲,凹进去一个拳头大的坑,边缘处裂开了几道狰狞的口子。 若是个人,这一枪下去,神仙难救。 蓝玉从旁边走过来,拿起那杆枪掂了掂。 “王爷,这玩意儿,劲儿是真大。” 他也是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的厉害。 “你试试。”朱硕把枪递给他。 蓝玉学着朱硕的样子,装填弹药,整个过程费了些功夫。 他举枪,瞄准,开火。 “砰!” 蓝玉也是个久经沙扬的老将,可还是被这后坐力震得手臂发麻。 “好家伙!”他放下枪,揉着肩膀,“这东西,五十步内,破甲没问题。” “可这装填,太慢了。”蓝玉指出了问题所在,“高手对决,够人杀你两个来回了。” “后坐力也大,没几分力气的兵,根本把持不住。” 朱硕点了点头,蓝玉说的都在点子上。 这枪威力是够了,但对使用者的要求太高,必须是弓马娴熟,臂力过人的精锐才能驾驭。 “大哥,父皇!” 朱硕转身,看见朱标和朱元璋正朝这边走来。 朱元璋几步就冲了过来,一把夺过蓝玉手里的燧发枪。 “这就是你捣鼓出来的新玩意儿?” 他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看什么绝世宝贝。 “让咱试试!” 朱元璋兴致很高,让朱硕教他如何使用。 “砰!” 老朱的身子晃都没晃一下,只是咧着嘴大笑。 “好!好东西!” 他走到那个被打烂的靶子前,用手指戳了戳那个凹坑。 “这玩意儿,比他娘的弓箭好使唤多了!” 朱标也走了过来,他更关心实际问题。 “二弟,此物,能否大批量制造?” 朱硕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能,但是难。” 他解释道:“这枪里的每一个零件,都需要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一点一点手工打磨。一个熟练工匠,一个月最多也就能造出两三杆。” “而且,因为材料的限制,每一杆枪的寿命也有限,打个百十来发,就得报废。” 朱元璋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有个屁用!” “一个月两三杆,等装备出一支军队,咱都入土了。” 朱标也感到了事情的棘手。 这神兵利器,无法量产,就等于一堆废铁。 朱硕没有说话,这也是他最头疼的地方。 靠手工作坊,想武装出一支火枪部队,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需要更高效的生产方式。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脑子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检测到宿主面临重大技术瓶颈。】 【触发隐藏任务:工业的黎明。】 【任务奖励:初级工业机床图纸一套。】 朱硕的意识被一股力量拉扯,进入了一个纯白的空间。 一个看不清面目,由光影构成的“系统精灵”,漂浮在他面前。 “工业机床?”朱硕问。 【一种可以高精度,大批量制造标准零件的机器。】 【有了它,燧发枪的生产效率,可以提升百倍。】 朱硕的心,狂跳起来。 这简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领取奖励。”他毫不犹豫。 【奖励已发放。】 【请宿主尽快推动大明营造司的技术革新,为机床的出现,打下基础。】 声音消失,朱硕的意识回到了后花园。 他手里,多了一卷并不存在的图纸。 朱元璋和朱标还在为量产的事情发愁。 “父皇,大哥。”朱硕开口了,“儿臣,有办法了。” 他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看向蓝玉。 “玉哥,我给你一个任务。” 蓝玉见他神情郑重,也收起了嬉笑。 “王爷请吩咐!”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新设的‘钦武卫’指挥使。”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从京营中,给我挑三千个最精锐的汉子。” “一个月后,我要这三千人,全部换装燧发枪。” 蓝玉的呼吸,都停滞了。 一个月,三千杆燧发枪? 刚才王爷不还说,一个月最多造两三杆吗。 这是在说笑? 可他看见朱硕的表情,就知道,王爷不是在说笑。 “儿臣,会亲自督办此事。”朱硕对朱元璋说,“请父皇,将营造司暂交儿臣调配。” 朱元璋看着自己这个二儿子。 他不知道朱硕哪来的底气,但他选择了相信。 “准了!” 朱元璋一挥手。 “营造司,神机营,都归你管!” “咱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个月后,咱要看到一支全新的军队!” “是!” 朱元璋和朱标离开后,蓝玉才凑了上来。 “王爷,这……这能成吗?”他还是有些不敢信。 “我说能成,就一定能成。”朱硕的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拍了拍蓝玉的肩膀。 “玉哥,你不是一直想找北元那帮孙子报仇吗?” “等这支火枪营练出来,我让你带着他们,去漠北。” “我要你,把那个所谓的漠北王庭,给咱从草原上,彻底抹掉!” 蓝玉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三千火枪手排成军阵,在草原上齐射的扬景。 那将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蒙古人的骑射,在这支天军面前,将变成一个笑话。 “王爷!” 蓝玉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末将,愿为王爷前驱!” “不破北元,誓不还朝!” 第66章 扬州瘦 龙辇行至扬州城外,速度却慢了下来。 没有想象中的夹道欢迎,也没有地方官员的跪地迎接。 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风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徐妙云掀开车帘的一角,朝外看去。 只一眼,她就放下了帘子,脸色变得煞白。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捂着嘴,强忍着干呕的冲动。 “怎么了?” 朱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将一个暖炉塞进徐妙云手里。 “没事。” 徐妙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颤。 “我只是……没想到。” 朱硕叹了口气,把她揽进怀里。 “元末乱世,这里是四战之地。” “张士诚在这里称王,跟咱爹打了十几年。” “城破了,又守回来,守回来,又被攻破。” “扬州城,早就被打烂了。” 他的声音很平,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可徐妙云能感觉到,他揽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 车队停了下来。 朱硕安顿好徐妙云,让她在车里歇着,自己下了车。 “二哥,这……” 朱棣也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了,他看着眼前的景象,话都说不利索。 昔日繁华的扬州城,如今只剩下断壁残桓。 遍地焦土,处处都是倒塌的屋舍。 风一吹,破碎的窗纸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鬼哭。 几具未来得及收敛的白骨,就那么散落在路边,被车轮碾过,发出咯吱的声响。 “毛骧。” 朱硕喊了一声。 锦衣卫指挥同知毛骧立刻上前。 “在。” “带人,把城里的尸骨都收敛了,找个地方好生安葬。” 朱硕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立个碑,就写‘大明扬州罹难百姓之墓’。” “记住,不许敷衍。” “属下遵命!” 毛骧领命而去。 朱元璋和太子朱标,也已经下了龙辇,站在城门口。 老朱看着这座死城,一张脸黑得能滴出水来。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一小撮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官服的中年人,身后跟着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 那官员走到近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扬州主簿鲁明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了一地,哆哆嗦嗦地喊着万岁。 朱元璋看着他。 “你是扬州主簿?” “回陛下,下官是。” “扬州知府呢?” 鲁明义的头埋得更低了。 “回陛下,知府大人……三年前,病故了。” “同知呢?” “战死了。” “通判呢?” “饿死了。” 一问一答,每一个答案,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 “城中,还有多少户人家?” 鲁明义的身子抖了一下,声音带着哭腔。 “回陛下,扬州全城……如今,只剩下……只剩下十八户了。” 十八户。 这个数字,像是一根针,扎进了在扬所有人的耳朵里。 李善长和刘伯温这些文臣,一个个面色惨白。 朱棣更是攥紧了拳头,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十八户……” 朱元璋喃喃自语,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好一个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好一个富庶扬州!” 他转过身,大步朝着城里走去。 “摆驾府衙。” 所谓的府衙,也不过是一座稍微完整些的破院子。 朱元璋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朱标和朱硕。 他一屁股坐在那张满是灰尘的椅子上,一拳砸在桌案上。 “砰!” 桌子散了架。 “这就是咱打下来的江山!” 老朱的眼睛是红的。 “咱的百姓,就活在这么个地方!” “咱有什么脸,去祭拜祖宗!” 朱标走上前,捡起一块碎木。 “父皇,元廷暴政,横征暴敛,视我汉家子民为猪狗。” “战乱一起,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 “扬州之惨,非一日之寒。” 他想劝慰自己的父亲。 朱元璋却根本听不进去。 “别跟咱说这些没用的!” “咱只知道,咱是皇帝,这片地,归咱管!” “咱的子民,在咱的眼皮子底下,活得不如一条狗!” 他猛地看向朱硕。 “老二,你说!” 朱硕一直没有说话。 他走到那破败的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父皇。” 他转过身。 “儿臣,请命。” “请命二征漠北。” 这话一出,朱元璋和朱标都愣住了。 “扬州百姓的血,不能白流。” 朱硕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蒙元余孽一日不除,我大明边境一日不宁。” “今日是扬州,明日,就可能是北平,是应天。” 他向前一步,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儿臣愿提十万兵,踏破漠北王庭,将那元主脑袋,带回来祭奠扬州城里枉死的冤魂。” “用他们的血,来告诉天下人。”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用他们的命,来洗刷我汉家儿郎的耻辱!” 朱元璋在散架的桌案前站了许久,胸口里的那股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父皇,二弟是一片赤诚。”朱标上前一步,声音放得很轻,“可国库空虚,北伐之事,耗费巨大,不是眼下能承担的。” “咱知道。”朱元璋摆了摆手,声音嘶哑。 他不是嗜杀的疯子,也不是好大喜功的昏君。 十万大军开赴漠北,人吃马嚼,粮草军械,那都是天文数字。 如今的大明,就像一个刚从大病里缓过来的人,经不起半点折腾。 “攘外必先安内。”朱硕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已经站直了身子。 “北边的账,可以先记着。” “但朝堂里那些蛀虫,那些吸着百姓血汗自肥的狗官,不能再留了。” 朱标深以为然。 “元廷苛政,官逼民反,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我大明若是也走了这条老路,不用等北元打过来,自己就先从根子上烂了。” 朱硕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想起那份杀头的礼单,想起那些勋贵公侯家里的金山银山。 那些财富,有多少是干净的? “父皇,大哥。”朱硕一字一顿,“不杀一批贪官,不足以平民愤。不抄一批家,国库就填不满。” “这扬州城,拿什么来重建?” 朱元璋没说话,只是转身,迈步走出了这间破屋子。 第67章 有喜了 朱元璋一行人刚走出府衙,就看到鲁明义带着那十几个百姓,还跪在原地。 他们面前,摆着几个冒着热气的馒头,还有一盆肉汤。 可没有一个人敢动。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子一晃,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 “拿吃的来!”朱元璋吼了一声,“把咱的御膳,都给咱端过来!” 几个太监飞奔而去。 朱硕几步上前,将那老人扶了起来,掐着他的人中。 老人悠悠转醒,闻到肉汤的香味,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 朱硕端起一碗肉汤,用勺子舀起,吹凉了,递到老人嘴边。 “老人家,吃吧。” 老人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像是尝到了什么人间美味,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肉……是肉……” 朱硕把整碗汤都给了他,又问:“老人家,你们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老人摇了摇头,嘴里含着汤,说不出话。 旁边一个稍微年轻些的汉子,苦着脸回答:“回王爷,饱饭是啥滋味,草民……早就忘了。” “这几年,能有口树皮草根填肚子,就算老天开眼了。” 朱棣站在一旁,看着这些瘦骨嶙峋的百姓,皱起了眉头。 “肉,我也吃过肉。”一个约莫七八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童,指着不远处另一个孩子,怯生生地说。 “我娘说,拿妹妹换的。”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明白过来,这句“吃肉”是什么意思了。 易子而食。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朱棣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简直……简直不是人,一群畜生。” 话音刚落。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是朱硕。 “你再说一遍?”朱硕的表情,冷得吓人。 朱棣捂着脸,又惊又怒:“二哥,我……我说错了吗?他们……” “错没错,你自己心里没数?”朱硕的声音不大,却让朱棣打了个哆嗦。 “他们是畜生?那把他们逼成畜生的是谁!” “是你,是我,是咱们这些锦衣玉食的朱家人!”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一个快要饿死的父亲,为了活命,吃了自己的孩子!” “来人!”朱硕暴喝一声。 两个亲卫立刻上前。 “燕王朱棣,口无遮拦,御前失仪。” “拖下去,四十军棍,一棍都不能少!” “二哥,我……”朱棣还想辩解。 “打!”朱元璋开口了,只有一个字。 那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和疲惫。 朱棣被两个亲卫拖了下去,很快,府衙后院就传来了军棍击打皮肉的闷响,和朱棣压抑的痛呼声。 朱元璋没有理会。 他走到那个说“吃肉”的小童面前,蹲下身子。 他想摸摸孩子的头,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看着自己手上那枚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玉扳指,再看看孩子那双因为饥饿而显得异常大的眼睛。 他这个皇帝,连让自己的子民吃饱饭都做不到。 “咱……咱对不住你们。” 老朱的声音,哽咽了。 他站起身,环视着这座死城,环视着这些麻木的,绝望的脸。 “鲁明义。” “下官在。” “扬州一应事务,暂由你署理。” “传咱的旨意,从应天府,调拨十万石粮食,即刻发往扬州。” “从户部拨银三十万两,用于安抚百姓,重建家园。” “告诉扬州剩下的百姓,只要咱朱元璋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再让他们饿肚子。” 他顿了顿,又看向了人群中的一个中年文士。 那是跟着他从应天府一起来的,时任中书省参议的杨宪。 “杨宪。” “臣在。”杨宪出列。 “咱命你,为新任扬州知府。”朱元璋盯着他,“咱不要你做的多好,咱只要你做到一件事。” “两年。” “两年之内,咱要这扬州城里,重新有炊烟升起,有鸡犬相闻。” “田里要种满庄稼,街上要有娃娃的笑声。” “你能不能办到。” 杨宪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臣,领旨。” “办不到,臣提头来见!” …… 回到应天府的齐王府,他一连几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 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舆图,他盯着扬州的位置,一看就是大半天。 怎么让那座死城活过来? 光靠父皇拨下去的那些粮食和银子,是治标不治本。 他需要一个长远的法子。 一个能让大明的百姓,不再重蹈扬州覆辙的法子。 正当他拧着眉心,苦思冥想的时候,管家领着一个太医走了进来。 “王爷,宫里派了刘太医来,说要给王妃请个平安脉。” 朱硕回过神,点了点头。 徐妙云近来是有些食欲不振,精神也恹恹的,他只当是跟着北巡一路劳顿,没往别处想。 刘太医进了内院,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管家又跑了回来。 这一次,管家脸上的神情,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走路都有些顺拐。 “王爷,王爷!大喜,大喜啊!” 朱硕放下手里的笔。 “说。” “刘太医说……说王妃她……她不是病了。” 管家喘着粗气,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王妃是有喜了!” 朱硕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手里的那支狼毫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洇开一团墨迹。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朱硕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就往内院冲。 那速度,比他在战扬上冲锋陷阵还要快上几分。 他冲进卧房,看见徐妙云正靠在床头,脸上带着几分羞赧,还有藏不住的喜悦。 刘太医和几个丫鬟侍立一旁,个个都眉开眼笑。 朱硕走到床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这个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马上王爷,此刻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最后,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坐下,握住了徐妙云的手。 那手,温润柔软。 他能感觉到,一个新的生命,正在那里孕育。 这些天积压在心头的阴霾,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得烟消云散。 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他咧开嘴,笑了。 笑得像个傻子。 第68章 进宫安胎 朱元璋刚听完毛骧关于扬州善后事宜的密报,一张脸拉得老长。 “一群废物!” “户部那帮算盘珠子,就知道跟咱哭穷!” “让他们拨点粮食,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马皇后端着一碗参茶,给他顺着气。 “重八,你也别太急了,扬州的事,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 “咱能不急吗!”朱元璋一拍桌子,“咱的百姓,都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了!咱这个皇帝,当得窝囊!”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陛下!娘娘!大喜,天大的喜事!” 朱元璋没好气地骂道:“什么喜事能比天大?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咱扒了你的皮!”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发颤。 “回陛下,齐王府刚刚传来的消息,刘太医诊出来了,齐王妃……有喜了!” “啥?” 朱元璋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再说一遍?” “齐王妃有喜了!陛下您要当爷爷了!” 坤宁宫里,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爆发出朱元璋震天动地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好!好啊!” 老朱一扫之前的阴郁,高兴得在原地直转圈。 “咱要当爷爷了!咱老朱家有后了!” 他冲到马皇后身边,抓住她的手。 “妹子,你听见没!咱有孙子了!” 马皇后也是满脸喜色,嗔怪地拍了他一下。 “瞧你那点出息,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孙子孙子的叫。” “那必须是孙子!”朱元璋大手一挥,霸气侧漏。“咱老朱家的种,还能有错?” “快,传旨!” “让齐王妃,即刻搬进宫里来住!就住咱坤宁宫的偏殿,你亲自给咱照看着!” “再告诉老二,他要是想媳妇了,也给咱滚回来住,宫里不缺他一间屋子!” 老朱的兴奋劲儿,谁也挡不住。 恰好此时,太子朱标带着太子妃和长子朱雄英,前来给二老请安。 一进门,就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欢乐气氛。 “父皇,母后,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朱标笑着问。 “好事!天大的好事!”朱元璋一把将自己的大孙子朱雄英抱了起来,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大孙子,高不高兴?你二叔家要有小弟弟了,以后你就不是最小的那个了!” 朱雄英被他扎人的胡子弄得咯咯直笑,奶声奶气地问:“真的吗?皇爷爷,我能跟他一起玩吗?” “能!当然能!” 朱元璋抱着孙子,开始在殿内踱步。 “不行,得给咱大孙子取个好名字。” 他摸着下巴,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咱老朱家的第三代,得是‘雄’字辈。” “老大叫朱雄英,英武不凡。” “老二这个……得更霸气一点。” 他眼睛一亮。 “就叫朱雄杰!英雄豪杰的杰!” “朱雄杰,你们觉得咋样?” 马皇后笑着点头:“好,英雄豪杰,是个好名字。” 朱标也附和道:“父皇取得好,雄英,雄杰,正是一对英雄兄弟。” 一家人其乐融融,之前的阴霾,仿佛从未出现过。 齐王府。 朱硕已经把这个好消息,通告了全府上下。 “王妃有喜,府中上下人等,各赏半年月钱!” “厨房那边,今晚加餐,管够!” 整个王府,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朱硕陪着徐妙云,给她喂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粥,动作笨拙,却满是爱意。 就在这时,二虎从宫里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赏赐的太监。 “奴婢给王爷,王妃道喜了。” 二虎宣读了朱元璋的旨意。 让徐妙云进宫安胎。 朱硕听完,没有半点犹豫。 “好,你回去告诉父皇,儿臣谢恩。” 他知道,把徐妙云放在母后身边,是眼下最稳妥的安排。 打发走了宫人,朱硕帮徐妙云整理着进宫的行装。 “进了宫,凡事多听母后的,别任性。” “那些补品,不想吃就别硬撑着。” “有什么事,就让二虎回来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 他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 徐妙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笨拙的关心,心里甜丝丝的。 “王爷,你放心吧。” 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丈夫。 “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咱们的孩子。” “倒是你,扬州的事,朝堂的事,千头万绪,别因为我们娘俩分了心。” “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和孩子,在宫里等你。” …… 东阳山,云雾缭绕。 山顶的凉亭里,只摆了一张石桌,一壶清茶。 毛骧站在朱硕身后,声音压得很低,汇报着扬州的情报。 “王爷,那个杨宪,是个狠角色。” “他到了扬州,雷厉风行,的确是让那座死城有了点活气。” “他把那些趁火打劫的地痞、怠政的吏员,抓了一批,杀了一批,手段酷烈。” “百姓都称他为‘杨青天’。” 朱硕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有作声。 “但是……”毛骧话锋一转。 “锦衣卫查到,他发给百姓的米种,都是从南边低价买来的劣等货,产量只有良种的一半。” “他上报户部,请求开支重建府衙,银子拨下来,他却只修了门面,剩下的钱,不知所踪。” “这些事,他做得极为隐秘,账目也做得天衣无缝。” 毛骧补充道:“扬州的百姓,对他感恩戴德,甚至有人给他立了长生牌位。” 朱硕放下茶杯,杯底和石桌碰出一声轻响。 “好一个杨青天。” 他笑了,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 “这人是个人才,知道怎么糊弄上边,怎么收买人心。” “王爷,是否要现在就办他?”毛骧问。 “不急。”朱硕摆了摆手。 “一条小鱼而已,掀不起大浪。” “咱要的,是把这池塘里的水抽干,看看底下还藏着多少大鱼。” 朱硕站起身,走到凉亭边,看着山下的滚滚云海。 “你把杨宪在扬州处置那些小吏的卷宗,整理一份,一份送进宫里给父皇,一份送去给刘伯温。” “就说,杨宪此人,有铁腕之能,是治世之才,儿臣想将他调回京城,委以重任。” 毛骧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朱硕的意图。 这是要把杨宪放在火上烤。 放在皇帝和百官的眼皮子底下,看他怎么表演。 “属下遵命。” 第69章 汉字为荣 “李进。” 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年轻人,从不远处的松树后走了出来。 他叫李进,是朱硕三年前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读过几天书,脑子灵光。 “王爷。”李进躬身行礼。 “扬州知府,你去当。”朱硕说得干脆。 李进的身子僵住了。 他只是齐王府里一个不起眼的门客,连官身都没有,怎么可能去当一州知府。 “王爷,这……” “我让你去,你就能去。”朱硕打断了他。 “杨宪会被调走,你接他的位子。” “到了扬州,我不要你做什么青天大老爷。” 朱硕转过身,看着李进。 “我要你,学会怎么跟他们打交道。” “学会怎么溜须拍马,怎么迎来送往。” “他们送钱,你就收,他们拉你入伙,你就入。” 李进的脸色变得苍白。 “王爷,您这是要属下去……” “对。”朱硕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要你变成他们那样的人,甚至比他们更贪,更会玩弄权术。” “只有这样,你才能钻进他们的心窝子里,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朱硕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差事,很脏,也很危险。” “办好了,我保你在朝中立?,前途无量。” “办砸了,或者你陷进去了,我会亲手送你上路。” “你,敢不敢?” 李进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看着朱硕,那张年轻的脸上,情绪变幻不定。 最终,他双膝跪地,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士为知己者死。” “属下,愿为王爷赴汤蹈火!” …… 打发走了李进,朱硕独自一人,沿着山间小径,走向后山深处的一座小院。 院子里,一个穿着道袍的男人,正在摆弄一盘残局。 “北玄,你又迟到了。”男人没有抬头。 “路上有点事耽搁了。”朱硕很自然地在石凳上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这男人,便是东阳山的主人,陆东阳。 也是当世的奇门遁甲第一人。 “你身上的杀伐气,又重了。”陆东阳落下一子,棋局瞬间盘活。 “刚宰了两只不听话的苍蝇。”朱硕说得轻描淡写。 “你这双下棋的手,现在是越来越习惯握刀了。”陆东阳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办法,棋盘上赢不了的,就只能在棋盘外解决了。” 陆东阳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我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旁,本该黯淡的几颗辅星,如今却大放异彩。” “你大哥的命格,愈发稳固。” “你父皇的龙气,也比我初见你时,强盛了不止一倍。” 陆东阳看着朱硕,“北玄,你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人的命。” 朱硕喝着茶,不置可否。 “那你再看看,我的命,又该如何?” 陆东阳摇了摇头。 “看不清。” “你的命格,被一团混沌之气笼罩,我用了所有法子,都看不透。”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 “但我能感觉到,那团气里,藏着一股……帝王之相。” 朱硕握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过了许久,朱硕才把那杯茶喝完。 “老陆,别算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你我联手,要做的事,可不是算命。” 陆东阳哈哈大笑起来。 “说得对。” 他站起身,走到朱硕身边,一同看着远方的天际线。 “你负责开疆拓土,打出一个万世太平。” “我负责著书立说,把咱们汉家的东西,传遍四海。” 朱硕也站了起来,胸中涌起一股豪情。 “总有一天,要让这天下人,都以说汉话,写汉字为荣。” “要让咱们的语言,成为这世上,最高等的语言。”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奉天殿。 朱元璋手里拿着一份来自扬州的奏报,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舒坦。 “杨宪这小子,是把好刀。” 他对面前的李善长说。 “杀伐果断,对付那些油滑的胥吏,就得用这种人。” 李善长躬着身子,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维。 “陛下圣明,知人善任。杨宪有此才能,也是陛下简拔得当。” “哼,算你老小子会说话。” 朱元璋把奏报拍在桌上。 就在这时,刘伯温从殿外走了进来。 “臣,刘基,叩见陛下。” “伯温来了,快起来。” 朱元璋心情不错,主动走了过去。 “你教的好学生,给咱在扬州干了件大事。” “老二跟咱提过,说你劳苦功高,总不能一直是个光杆参议。” 朱元璋大手一挥。 “咱今天,就封你为青田侯,食禄一千五百石。” 刘伯温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份天大的赏赐,会这么突然地砸到自己头上。 他跪了下去,声音有些发颤。 “臣……谢陛下天恩。” 朱硕从一旁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父皇,这是儿臣与大哥商议后,拟定的诸王就藩章程,请您过目。” 朱元璋接过来,展开看了看。 “秦王朱樉,就藩西安。” “晋王朱棡,就藩太原。” “燕王朱棣,就藩北平。” “嗯,这几个小子,是该让他们出去历练历练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 “其余的弟弟年岁尚幼,就暂留京中,跟着太子读书习政。”朱硕补充道。 “准了。” 朱元璋拿起玉玺,在上面盖下了一个鲜红的印章。 “这事,就由你们兄弟俩去办,去送送他们。” “儿臣遵旨。” 朱硕和朱标一同应下。 一行人走出奉天殿,李善长不紧不慢地跟在朱硕身后半步。 “齐王殿下这一手,真是高明。” 李善长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杨宪此人,经殿下这么一推,怕是要平步青云了。” 朱硕的脚步没有停。 就在这时,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太监,急匆匆地从拐角跑出来,没留神,肩膀一下撞在了朱硕的胳膊上。 “砰”的一声,托盘上的茶碗碎了一地。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噗通就跪下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王爷饶命!” 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朱硕停住脚步,低头看了看那个抖成筛糠的小太监。 “冲撞亲王,按我大明律,当如何处置?”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两个亲卫已经围了上来,面无表情。 李善长见状,连忙上前一步。 “王爷,不过是小事一桩,何必同一个奴才计较。” “小事?” 朱硕终于转过头,看向李善长。 “韩国公觉得,这皇城大内的规矩,是小事?” 他的话,让李善长的笑容僵在脸上。 “还是说,韩国公觉得,我这个王爷,也是小事?” “拖下去。” 朱硕不再看他,只对着亲卫下令。 “斩了。” “王爷饶命啊!饶命啊!” 小太监的哭喊声,被两个亲卫粗暴地堵住,迅速拖向远处。 朱硕整理了一下被撞歪的衣角,动作不急不缓。 他走到李善长面前,两人离得很近。 “韩国公。” “为官多年,走路要当心。” “别撞到不该撞的人。” “也别,说不该说的话。” 说完,他便迈步离开。 第70章 死谏我成全你 “王爷,方才之事……” 他话里有几分不忍。 朱硕停下脚步。 “侯爷是想说那个太监,还是想说杨宪?” 刘伯温叹了口气。 “杨宪手段酷烈,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他毕竟是我的学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歧途。” “伯温先生,你是个聪明人。” 朱硕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他。 “但有时候,聪明人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他对着身后招了招手。 “张玉。” 一个魁梧的汉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属下在。” “带青田侯,去镇抚司的案牍库。” 朱硕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让他好好看看,杨宪在扬州杀的,都是些什么人。” “让他好好看看,扬州府衙那本烂账,到底烂到了什么地步。” 他向前走了一步,凑到刘伯温耳边。 “看完之后,侯爷就会明白,我这盘棋,究竟要怎么下。” “记住。” “看,可以。” “别伸手,手会断的。” 张玉对着刘伯温做了个请的手势,刘伯温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他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朱硕呼出一口气,将朝堂上的那些烦心事都甩在脑后。 刚到府门口,就听见一阵喧哗。 管家正带着几个护卫,拦着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的文士。 那文士约莫四十来岁,满脸涨红,一身酒气,正指着王府大门破口大骂。 “齐王何在!让他出来见我!” “分封诸王,祸国殃民!此乃取乱之道,他朱硕,要当大明的罪人吗!” 管家急得满头大汗。 “陈大人,您喝多了,快回去吧,有什么话明天酒醒了再说。” “我没喝多!” 那文士一把推开管家。 “我今日,便是要死谏!若齐王不收回成命,我陈怀义,就一头撞死在这齐王府门前!” 朱硕翻身下马,把马缰丢给亲卫。 “让他进来。” 他的声音很冷。 管家一哆嗦,连忙让开路。 陈怀义看见朱硕,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挺着脖子,大步走了进来。 “齐王殿下,你总算肯出来了。” 朱硕没理他,径直走进书房,在主位上坐下。 “给他上茶,醒醒酒。” 陈怀义一甩袖子。 “不必!下官今日不是来喝茶的!” 他站在大厅中央,借着酒劲,声音洪亮。 “殿下,下官乃都察院御史陈怀义。” “下官听闻,殿下与太子殿下共同拟定了诸王就藩章程,不日便要施行?” 朱硕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 “是又如何。” “糊涂啊!” 陈怀义捶胸顿足。 “殿下,您饱读史书,难道忘了西汉七国之乱,忘了西晋八王之乱,忘了盛唐的安史之乱乎?” “分封诸王,授之以兵权,无异于养虎为患!” “今日他们是拱卫京师的兄弟,他日,就可能是挥师南下,问鼎帝位的乱臣贼子!” “藩王势大,尾大不掉,乃是历朝历代的心腹大患!” 朱硕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出“哒”的一声轻响。 “说完了?” 陈怀义梗着脖子。 “没说完!” “殿下领兵在外,战功赫赫,威震朝野,更应主动避嫌,而非推动此等恶政!” “您这是将陛下和太子,置于火上烤啊!” “下官恳请殿下,收回章程,上奏陛下,取消分封,将兵权收归朝廷,这才是万世之策!” 他说完,撩起官袍,重重跪下。 “请殿下三思!” 大厅里安静得可怕。 朱硕没说话,只是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陈怀义面前。 “陈御史,本王问你几个问题。” “第一,我大明北境,可有残元势力虎视眈眈?” 陈怀义一愣:“有。” “第二,我大明东南沿海,可有倭寇常年袭扰?” “……有。” “第三,我大明疆域辽阔,若遇西南土司叛乱,从京师调兵,快马加鞭,一来一回,需要多久?” 陈怀义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至少……一月有余。” 朱硕笑了。 “你看,你都知道。” “北境需要重兵镇守,东南需要水师巡防,西南需要机动兵力随时弹压。” “这些兵,谁来带?” “难道派你们这些只知道之乎者也的文官去带吗?” “还是说,派一个和皇室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外姓将军去带?” 朱硕俯下身,凑近他。 “陈御史,你告诉我,你是怕藩王反叛,还是怕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也学一学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陈怀义的身体开始发抖,酒醒了大半。 “下官……下官没有此意。” “你没有?” 朱硕直起身子,声音陡然拔高。 “本王的兄弟,父皇的儿子,去镇守我朱家的江山,你不放心。” “难道把刀把子交到外人手上,你就放心了?” “你读史书,就只读到了藩王之乱?” “你没读到五代十国,节度使拥兵自重,皇帝轮流做吗!” “你这不叫死谏,你这叫愚蠢!” 朱硕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陈怀义心上。 “本王再问你。” “你身为都察院御史,有事,为何不走正常的奏事渠道,为何不去通政司递交奏本?” “为何要酒后擅闯亲王府邸,在此咆哮公堂?” 陈怀义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硕转过身,走回主位。 “你不是想死谏吗。” “本王成全你。” 他拿起桌上的令箭,往地上一扔。 “御史陈怀义,咆哮王府,非议国政,动摇军心。” “拖出去。” “斩了。” 两个亲卫上前,像拎小鸡一样,架起了瘫软如泥的陈怀义。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下官知错了,下官再也不敢了!” 陈怀义的哭喊求饶,凄厉无比。 朱硕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堵上他的嘴。” “让都察院的人来收尸。” “告诉他们,齐王府的门,不是谁都能闯的。” “我大明的国策,也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指手画脚的。” 第71章 弹劾齐王 奉天殿。 卯时刚过,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善言,手持象牙笏板,从队列中走出。 “臣,弹劾齐王朱硕,无故擅杀朝廷命官,请陛下降罪!” 他身后,呼啦啦跪下了一片御史。 “请陛下降罪!”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龙椅上的朱元璋,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朱硕站在武将队列的最前头,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在神游天外。 昨晚没睡好,满脑子都是徐妙云在宫里习不习惯,肚子里的娃闹不闹腾。 这帮言官吵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陈善言见朱硕毫无反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齐王殿下!” 他提高了音量。 “御史陈怀义,不过是为国事进言,纵有言语不当,也罪不至死!” “殿下不经三法司会审,不奏请陛下,便将其当场斩杀于王府门前,此乃藐视国法,滥用亲王之权!” “若不严惩,国法何在!朝纲何存!” 朱硕这才回过神,抬起头,扫了那个唾沫横飞的陈善言一眼。 哦,原来是为昨天那个酒鬼出头。 他打了个哈欠。 陈善言看到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肺都快气炸了。 “朱硕!你身为皇子,竟如此嚣张跋扈,目无王法!” 他气得忘了尊称,直呼其名。 朱硕的表情冷了下来。 他一步从队列中跨出,走到了大殿中央。 “你说什么?” 陈善言梗着脖子,毫不退让:“我说你滥杀无辜,嚣张跋扈!” 朱硕什么话都没说。 他抬起腿,一脚踹在陈善言的肚子上。 “砰!” 陈善言像个滚地葫芦一样,飞出去老远,撞在殿柱上才停下,捂着肚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满朝文武,全都傻了。 当朝对骂是常事,可当着皇帝的面,在奉天殿上直接动脚踹一个左都御史,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你……”陈善言指着朱硕,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 朱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朝服,仿佛只是掸了掸灰。 他转身,对着龙椅上的朱元璋,躬身行礼。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朱元璋的指节在龙椅扶手上敲了敲,声音听不出喜怒。 “说。” “陈怀义,酒后闯我王府,非议国政,这些都是小事。” 朱硕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但他做的,远不止这些。” “他闯的,不是前厅,而是我的书房!” “书房里放着什么?放着儿臣与太子哥哥刚刚拟定,还未正式下发的诸王就藩章程,那是我大明的军国机密!”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凌厉。 “一个七品御史,擅闯亲王书房,意图窃取军国机密,按我大明律,该当何罪?” 他扫视着那群还跪在地上的御史。 “你们告诉我,他该不该杀!” “我朱硕,奉旨监国,有便宜行事之权,依法诛杀一个窃取国之机密的贼子,何罪之有?”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御史们,一个个面如土色,头埋得更低了。 这罪名,谁都担不起。 朱硕向前一步,对着朱元璋跪了下来。 “父皇,儿臣有罪。” 朱元璋挑了下眉毛。 “儿臣的罪,在于没能提前防范,让宵小之辈有机可乘,险些泄露国家机密。” “儿臣的罪,在于不能替父皇分忧,反而让这些琐事,扰了您的清净。” 他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 “我媳妇,您的儿媳妇,肚子里还怀着您的长孙,刚刚才送进宫里安胎。” “儿臣在外头为朱家江山拼死拼活,回到京城,还要被这些所谓的忠臣,指着鼻子骂。” “儿臣冤不冤?” 这几句话,哪里是在请罪,分明是在上眼药。 还是那种效果拔群的眼药。 朱元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他看着殿下那个被踹得半死不活的陈善言。 “来人。” 两个金甲卫士走了进来。 “把这个咆哮朝堂,构陷亲王的陈善言,给咱拖出去!” “斩了!” 陈善言这下是真的吓傻了,连滚带爬地哭喊:“陛下饶命!臣……臣是一时糊涂啊!陛下!” 朱硕站起身,掸了掸膝盖上的土。 “父皇,此时斩他,怕是不妥。” 朱元璋看着他。 “不如,午时三刻,就在午门外行刑。” 朱硕的声音很平静。 “也让满朝文武,都去看看。” “看看咆哮公堂,构陷皇子,是个什么下场。” “准。”朱元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陈善言的哭喊声,被堵住嘴拖了出去。 朱硕重新走回大殿中央。 “父皇,经陈怀义一事,儿臣彻夜反思。” “七国之乱,八王之乱,殷鉴不远。” “儿臣以为,分封诸王,授之兵权,确有不妥之处。” 此言一出,李善长和胡惟庸的眼皮都跳了一下。 这齐王,要干什么? “为防藩王坐大,节制其权,儿臣提议,在兵部之外,另设兵马总督御前司。” “总揽天下兵马调动之权,节制各路藩王兵马。” “此司,不设长官,由父皇您,亲自总领。” “如此一来,兵权尽归于君上,藩王依旧为国守边,却再无拥兵自重之虞。此乃万全之策。” 李善长第一个反应过来,出列附议。 “陛下,齐王殿下深谋远虑,老臣附议!” 胡惟庸也跟着跪下。 “臣,附议!” 满朝文武,有一算一,全都跪了下去。 “臣等,附议!” 谁都看得出来,这才是齐王今天真正的目的。 杀一个御史是立威,真正的杀招,是这个兵马总督御前司。 把天下兵权,明明白白地,全都收到皇帝一个人的手里。 朱元璋看着自己的二儿子,那张和他年轻时有七分相像的脸上,写满了坚毅。 他拿起玉玺,在早就拟好的圣旨上,重重盖了下去。 “准奏!” 退朝后。 朱硕和太子朱标并肩而行,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二弟,你今天,可是把整个都察院的脸,都按在地上踩了。”朱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大哥,对付那帮酸儒,就不能跟他们讲道理。”朱硕活动了一下手腕。“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跟你耍流氓,你跟他们耍流氓,他们就说你没读过圣贤书。” “只有打疼了,他们才会长记性。” 朱标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走到一处宫墙拐角,迎面遇上了魏国公徐达。 徐达穿着一身常服,看见两位皇子,连忙行礼。 “臣,见过太子殿下,齐王殿下。” “岳父大人。”朱硕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徐达看着自己这个女婿,张了张嘴,最后只问了一句。 “妙云她……在宫里,还习惯吧?” “岳父放心,母后亲自照看着,吃得好睡得香。” 徐达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第72章 徐达的封王之路 朱元璋的御驾停在宫道上,车帘子掀开着,露出一张带着笑意的脸。 “天德,你小子,有怨气啊。” 徐达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对着车驾拱了拱手。 “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朱元璋从车上跳了下来,一把揽住徐达的肩膀,亲热得跟自家兄弟一样。 “咱知道,你怪咱没第一时间告诉你。” “妙云那丫头,现在是咱老朱家的宝贝疙瘩,咱比你还紧张,一知道信儿就让马妹子接进宫里了,哪还顾得上通知你。” 徐达叹了口气,心里的那点疙瘩,被老朱这几句贴心话给说没了。 “陛下,臣就是……就是想早点看看闺女。” “行了行了,这就去看。”朱元璋大手一挥。“正好,你跟汤和的封赏,咱还没想好,今天叫上那帮老兄弟,一块儿议议。” 朱硕和朱标对视了一眼。 朱标凑到朱硕耳边,声音压得很低:“二弟,魏国公和信国公已是位极人臣,再赏,还能赏什么?” 朱硕的回答也很简单:“除了封王,无以为赏。” 这四个字,让朱标的眉头皱了起来。 异姓封王,乃是取乱之道。 一行人不再多言,径直往坤宁宫走去。 坤宁宫。 马皇后亲手给徐妙云盛了一碗燕窝粥,吹了吹才递过去。 “慢点喝,别烫着。” 徐妙云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安逸。 “还是母后这里的粥好喝。”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马皇后给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想吃什么,就跟御膳房说,别委屈了自己,也别委屈了咱家的长孙。”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元璋领着徐达,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俺的好闺女,让咱瞧瞧。”朱元璋的嗓门洪亮,脸上是难得的放松。 徐达跟在后头,一进屋,就往自家女儿那儿瞅。 “爹。”徐妙云放下碗,想要起身。 “别动!”徐达和朱元璋异口同声地喊道。 徐达三两步走到床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徐妙云的肚子,嘴里嘟囔着:“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早点跟爹说一声。” 语气里有埋怨,更有心疼。 “这不是怕您在前线分心嘛。”徐妙云小声辩解。 朱硕和朱标这时候也从外头进来了。 “行了行了,人都好好的,你个当爹的就别念叨了。”朱元璋一挥手,把徐达拉到一旁。 他对着朱硕努了努嘴。 “老二,你媳妇你自个儿安顿好,咱跟你岳父,有话说。” 朱硕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 “派人去苏州了,给你买松子糖和桂花糕,过两天就到。” 他握住徐妙云的手,声音放得很轻。 “到了之后,记得给大嫂送一些过去,她也爱吃那个。” 徐妙云嗯了一声,心里暖烘烘的。 马皇后看着小两口这亲昵的样子,笑着开了口。 “老二,你如今也是要当爹的人了。” “这王府里,光有妙云一个,终究是单薄了些。” “母后寻思着,也该给你挑个侧妃,开枝散叶,为皇家多添些子嗣。”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这句话,有了微妙的变化。 徐妙云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她垂下头,轻声说:“母后说的是,殿下身边,是该有个人伺候。” 这是她作为正妃,该有的姿态。 朱硕却皱起了眉头。 他松开徐妙云的手,站起身,对着马皇后躬身一礼。 “母后,儿臣与妙云成婚不久,感情甚笃。” “纳侧妃一事,儿臣以为,不必再提。” 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 马皇后愣住了。 徐妙云也抬起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殿下,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朱硕转头看着她,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的王府,我做主。” 他说完,不再看屋里众人各异的表情。 “父皇,母后,儿臣先告退。” 他转身就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 坤宁宫后头,有一小片菜地。 是马皇后亲手开垦的,种着些时令蔬菜。 朱元璋正蹲在地里,揪了一根青翠的黄瓜,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咔嚓”咬了一大口。 徐达站在一旁,黑着一张脸,不说话。 “咋了,还在为那点事跟咱置气?”朱元璋嚼着黄瓜,含糊不清地问。 “陛下,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朱元璋站起来,把剩下的半截黄瓜塞到他手里。“你跟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交情,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徐达叹了口气。 “陛下,封王一事,万万不可。” “臣的功劳,陛下已经赏得够多了,再封王,就是把臣架在火上烤。” “这先例一开,让汤和怎么想?让其他弟兄们怎么想?日后,是不是但凡有大功,就要封王?” 朱元璋又摘了一根黄瓜。 “汤和那边,咱自有安排。” “至于其他人,他们有你徐天德的本事吗?有你这泼天的功劳吗?” “咱就是要告诉天下人,给咱朱家卖命,咱绝不亏待!” 徐达摇了摇头,态度坚决。 “陛下,这不是亏待不亏待的事。” “异姓封王,历来是取乱之道。臣不想做这个罪人,更不想让徐家,成为日后的祸根。” 朱元璋的脸色冷了下来。 “徐天德,你这是信不过咱,还是信不过太子和老二?” 徐达沉默了。 “俺知道你在想什么。”朱元璋把手里的黄瓜捏得汁水直流。“你怕藩王之乱,怕武将功高震主。” “今天在朝堂上,老二提议设那个什么兵马总督御前司,你以为是他的主意?” “那是俺让他说的!”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提高。 “俺就是要告诉那帮文官,也告诉你们这帮武将,这大明的兵权,姓朱!” “俺的儿子们,去给俺守江山,名正言顺!” “你徐达,是俺的兄弟,也是俺的亲家。封你个王,让你跟咱的江山绑得更紧,有什么不对?” 他走到徐达面前,一字一句地开口。 “时代变了,天德。” “俺已经老了,这天下,早晚是标儿和硕儿的。” “俺现在,就是要放手让他们去干。让他们用自己的法子,去摆平那些咱们当年没解决干净的麻烦。” “你这个当岳父的,不帮着他,还给他拖后腿?” 第73章 锦衣卫有内鬼 坤宁宫的灯笼,在黄昏时分就早早点亮了,光晕融融,驱散了暮色。 朱元璋、徐达,还有信国公汤和,三人难得凑在一块儿,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喝着茶。 不远处,朱硕正蹲在朱雄英面前,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得很近。 “想吃烤肉了?” “嗯!二叔烤的肉串最香了!”朱雄英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朱硕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等着,等二叔把北边那帮不长眼的家伙收拾干净了,打下一片大大的草场,天天给你烤全羊吃。” 朱雄英乐得直拍手。 “功课做得一塌糊涂,就知道吃。”朱标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他刚下值过来。 朱雄英一缩脖子,躲到了朱硕身后。 “大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朱硕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小孩子嘛,贪吃是天性。” 他话头一转,看向徐达和汤和,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再说了,这贪吃的毛病,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我可记得,当年在濠州城外,有个人饿得受不了,带着我和大哥去偷徐叔叔家地里的烤红薯,结果被徐叔叔提着根木棍追了三条街。” 徐达的老脸一红,端起茶杯猛喝一口,假装没听见。 汤和在旁边哈哈大笑,指着徐达:“老徐,我就说那次你咋跑那么快,原来是做贼心虚!” 朱硕又补了一刀:“汤叔叔您也别笑,我可还记得,是谁把吃剩的红薯皮,偷偷塞到我爹,哦不,是塞到陛下当年的行军铺盖底下的。” 汤和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朱元璋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脸上有些挂不住,咳嗽了两声:“陈年烂谷子的事,提它作甚!” 满院子的人都憋着笑。 还是马皇后从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刚切好的西瓜,嗔怪地看了朱硕一眼。 “就你话多,没大没小的。” 她把西瓜放到石桌上。“行了,都别说以前的事了,快来吃瓜。” 这温馨和睦的气氛,是这深宫里最难得的东西。 然而,这份安宁注定是短暂的。 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从月亮门那边冲了进来,是太子东宫的内官李恒。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都变了调。 “陛下!太子殿下,齐王殿下!” “出事了!” 朱标皱起眉头:“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什么事?” 李恒喘着粗气,几乎是哭喊着说:“燕王殿下,燕王殿下从开封府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和尚到东宫,说……说是有干系国本的大事,要立刻面见太子和齐王殿下!” 国本! 这两个字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石桌旁,朱元璋、徐达、汤和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硕和朱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凝重。 “走!” 兄弟二人再也顾不上其他,抬脚就往东宫的方向疾步走去。 东宫,正殿。 老五朱棣正像一头困兽,在大殿里来回踱步,他身上的尘土还没来得及掸干净。 看见朱标和朱硕进来,他几步迎了上来。 “大哥,二哥!” “怎么回事?”朱标沉声问。 朱棣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在开封府办事,听到了一首凤阳花鼓词,里头的词,不太对劲。” 他把纸递过去。 朱硕接过来一看,那上面抄录的歌词,乍看是普通的民间小调,可仔细一品,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惨和绝望。 “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户人家卖牛马,小户人家卖儿郎,奴家没有儿郎卖,身背花鼓走四方。” 朱标看完,脸色铁青。 “这是在骂父皇!” “不。”朱硕摇了摇头,把那张纸拍在桌上。 “这不是骂,这是实情。” 他看向朱棣:“你带回来的那个和尚呢?” 朱棣指了指殿外:“就在外头候着。” “让他进来。”朱硕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很快,一个穿着灰色僧袍,面容却异常年轻的和尚被带了进来。 他一进殿,没有丝毫的畏惧,对着三人行了一礼。 “草民铁铉,国子监监生,见过太子殿下,齐王殿下,燕王殿下。” 他不是和尚,是国子监的学生。 朱标给了朱硕一个眼神,朱硕会意。 “铁铉。”朱硕开口了。“把你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记住,在这里,没人能伤到你。” 铁铉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 “殿下,草民这两个月,借着游学之名,走遍了淮西,也去了凤阳。” “草民所见,触目惊心!”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凤阳府,定远县,有开国功侯纵容家中恶仆,强占民田,将上百户百姓逼得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那些百姓,拿着陛下亲笔写下的‘还乡诏’,却连自家田地的边都摸不到!” “有几位乡里的老者,凑了钱,想要来京城告御状,可他们连县城都没走出去,就被人发现,活活打死,尸首扔进了乱葬岗!” “草民亲眼所见,那定远县的县令,就是那家公侯的走狗,他不仅不为民做主,反而帮着那些恶仆伪造地契,将百姓的田产,‘合法’地变成了公侯的私产!” “这,就是违逆皇命!这就是在挖我大明的根!” 铁铉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重重地把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 “砰!”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朱标的拳头攥得发白,身体微微发颤。 朱棣更是气得双眼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朱硕没有说话。 他只是慢慢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锦衣卫,他亲手建立的锦衣卫,号称监察天下,无所不知。 可凤阳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了这么多人,他这个指挥使,竟然是从一个国子监学生的嘴里听到的。 这哪里是失职。 这是耻辱。 他想起了杨宪在扬州杀的人,想起了那本烂账。 原以为扬州已经够烂了,没想到,在父皇的老家凤阳,在天子脚下,这帮人的胆子更大,手段更黑。 锦衣卫里有内鬼。 这个念头,像是一条毒蛇,钻进了他的脑子。 有人,在故意蒙蔽他的眼睛,堵住他的耳朵。 是淮西那帮抱团的功侯?还是另有其人? 他想到了一个人。 锦衣卫镇抚司的镇抚使,涂节。 那个家伙,也是淮西出身。 朱硕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转过身,对着朱标一拱手。 “大哥,这里交给你了。” “父皇那边,你去说。” “我要回一趟镇抚司。” 朱标看着他:“二弟,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朱硕笑了。 “我的锦衣卫里,出了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我要回去,亲手把他的皮给扒了,骨头一寸寸敲碎。” 第74章 鞭策 锦衣卫镇抚司。 朱硕一脚踹开了那扇朱漆大门。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当值的校尉们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头都不敢抬。 朱硕没看他们,径直穿过院子,走向北镇抚司的大堂。 毛骧和张玉听到动静,从堂内快步迎出,刚要开口,就看见了朱硕那张阴沉的脸。 “殿下……” 朱硕没理会他们的行礼,将手里那张抄录着凤阳花鼓词的纸,狠狠摔在毛骧的脸上。 “解释。” 一个字,冰冷刺骨。 毛骧捡起那张薄薄的纸,只看了一眼,腿肚子就开始转筋。 张玉凑过去,同样是面色惨白。 “殿……殿下,凤阳府那边……我们……” 张玉结结巴巴,一个字都说不周全。 “你们什么?” “凤阳是父皇的老家,是龙兴之地!有人在那里圈地杀人,把百姓逼得卖儿卖女,你们这两个掌管南北镇抚司的,是瞎了还是聋了?” “还是说,你们收了那帮人的好处,帮着他们一起,把本王当猴耍!” “属下不敢!” 毛骧和张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石板,抖如筛糠。 “不敢?” 朱硕冷笑一声。 “来人!” “在!”两名亲卫从他身后走出。 “把这两个废物拖出去,就在这院子里,一人三十军棍,当着所有人的面打!” “让所有校尉都给本王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什么叫失职,什么叫代价!” 毛骧和张玉连求饶的话都喊不出来,就被亲卫堵住嘴,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军棍带着风声,沉闷地砸在皮肉上的声音。 还有那压抑不住的痛哼。 陆东阳站在廊柱的阴影里,全程一言不发。 打完之后,朱硕坐到了大堂的主位上,端起一杯早就凉透的茶。 “陆东阳。” “属下在。” “你觉得,本王今天做的,是不是太过了?” 陆东阳从阴影里走出来,躬身道:“殿下,慈不掌兵。钝刀子割不了肉,锦衣卫这把刀,该磨一磨了。” 朱硕放下茶杯。 “你明白就好。” “本王需要的是一把能插进敌人心脏的尖刀,不是一根烧火棍。” “尽快成长起来,这个烂摊子,本王一个人收拾不过来。” …… 韩国公李善长的府邸。 书房里,名贵的汝窑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一片。 “废物!一群废物!” 李善长气得胡子都在抖。 “一个国子监的穷学生,就让你们手忙脚乱,还让他活着进了东宫!” “朱亮祖这个蠢货,他是怎么领兵打仗的!” 胡惟庸坐在下首,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 “相邦息怒,现在发火也无济于事。” 跪在地上的朱亮祖,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 “国公爷,我……我没想到他那么狡猾……” 胡惟庸放下茶杯,开口打断他:“现在的问题,不是他狡猾不狡猾,而是他已经成了太子和齐王手里的刀。” “这把刀,随时都会砍下来。” 朱亮祖咬着牙,眼里冒出凶光:“那……那就在京城里做了他!一了百了!” “糊涂!” 胡惟庸冷喝一声。 “你做了他,你的宝贝儿子朱暹怎么办?他还在凤阳当县令,铁铉一死,齐王第一个就要拿你儿子开刀祭旗!” “你舍得?” 朱亮祖浑身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我儿……” 李善长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罢了。” “朱亮祖,你回去告诉冯胜他们,凡是跟凤阳田产有牵扯的,三天之内,自己上谢罪的奏本。” “能割多少肉,就割多少肉,先保住命再说。” “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 锦衣卫,密室。 李建阳单膝跪地,将李善长府中的动向,一字不漏地汇报给了朱硕。 朱硕安静地听着,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 “这帮老狐狸,滑不留手,想抓他们的把柄,难。” 李建阳低声问:“殿下,那铁铉那边……” “不用管他。” 朱硕摆了摆手。 “大哥会保住他的。他是颗好苗子,不能折了。” “我们的任务,是盯。” “盯死李善长,盯死胡惟庸,再盯死一个人。” “杨宪。” 陆东阳站在一旁,有些不解:“殿下,杨宪在扬州贪赃枉法的证据确凿,为何不现在就抓他?” 朱硕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杨宪是条疯狗,见谁咬谁。” “现在抓他,太便宜他了。让他再多咬几个人,把那些藏在水下的鱼,都给本王搅合出来。” “等他没用了,再一刀宰了,还能给扬州的百姓一个交待。” 他转过头,看向陆东阳。 “火枪营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陆东阳精神一振:“回殿下,一切顺利。新来的那批工匠,已经能仿制燧发枪了。” 朱硕点点头。 “一个月。” “一个月后,本王要看到一支能上战场的燧发枪部队。” “蓝玉的大军就要北上,本王要让草原上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们,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时代变了。” 他最后把视线投向了李进。 “李进。” “属下在!” “给你个差事,过几天去扬州。” 李进愣了一下。 “殿下,属下……去做什么?” “到了之后想办法取得杨宪的信任,就说你是本王派去帮他捞钱的。” 朱硕的嘴角,勾起一抹难言的弧度。 “但你真正的任务,是带着人,在扬州城外找块地,把本王给你的新作物种子,给本王种下去。” “秘密的搞,明白吗。” 李进是个粗人,一听要他去种地,脸上满是为难。 “殿下,属下……属下不会种地啊。” “不会就学!” 朱硕的声音严厉起来。 “杀几个贪官,不过是砍掉几根烂树枝。让百姓吃饱饭,才是刨掉烂根。” “这件事,比你杀一百个敌人还重要,办得到吗?” 李进看着朱硕的脸,重重地点了下头,单膝跪地。 “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托!” 朱硕扶起他,环视着自己这几个心腹。 “都记住了。” “我们是父皇的眼睛,是太子的刀。” “别让本王和太子,失望。” 第75章 兄弟共治 朱硕刚从镇抚司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血腥气和煞气。 他把自己扔进院子里的太师椅,闭着眼,一言不发。 “王爷。”管家躬着身子,声音压得比蚊子还低,“宁国公主殿下来了。” 朱硕的眼皮动了动,没睁开。 “让她进来。” 不多时,一道身影跑了进来。 “二哥!” 朱英娆人未到,声先至。 她跑到朱硕跟前,看见他那张比锅底还黑的脸,吐了吐舌头,但还是壮着胆子凑了过去。 “二哥,你这是又跟谁生气了?” 朱硕睁开眼,那股子没散尽的戾气让朱英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说吧,什么事。” 朱英娆见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再嬉皮笑脸,小声说道:“不是为了梅殷的事……” “我……我想学骑射。” 朱硕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想学骑射,找宫里的师傅去,来我这儿做什么。” “宫里那些师傅教的都是花架子,不好玩。”朱英娆拉着朱硕的袖子,轻轻晃了晃,“二哥,我想跟秦王府的那个伯雅伦海别学。” 伯雅伦海别。 这个名字让朱硕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胡闹!” 朱硕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你是大明的公主,金枝玉叶,跑去跟一个亡国奴学草原蛮子的骑射之术,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我大明,没人了吗!” 朱英娆被他吼得眼圈一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就是……就是觉得她好威风……” “威风?”朱硕冷笑,“那是杀人的本事,不是给你拿来威风的!” “二哥……”朱英娆的眼泪掉了下来,抽抽噎噎地哭着。 朱硕看着她哭,心里那股无名火怎么也压不下去,可对着自家的妹子,又发作不得。 “行了,别哭了!”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扔到朱英娆怀里。 “要去自己去,别来烦我。” “但是你给本王记住了。”朱硕指着她,“那个伯雅伦海别,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也不是个安分的主。” “你们俩要是凑在一块儿,给本王捅出什么篓子来,别怪本王不念兄妹之情,亲手扒了你的皮!” 朱英娆一把抹掉眼泪,抓着令牌,破涕为笑。 “谢谢二哥!二哥你最好了!” 说完,她像只得了自由的小鸟,一溜烟跑了。 朱硕看着她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里。 “你就惯着她吧。” 朱标的声音从月亮门外传来,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大哥。”朱硕揉了揉眉心。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没轻没重。”朱标在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茶。 “由着她的性子,迟早要吃亏。” 朱硕没接话,他知道大哥说的对。 兄弟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朱标先开了口。 “宝钞的事,不能再这么印下去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说的却是关系到国朝经济命脉的大事。 “再印,这张纸就跟草纸没什么区别了。” “嗯。”朱硕应了一声,“淮西那帮勋贵,靠着倒卖宝钞,赚得盆满钵满,早就该收拾了。” “光收拾他们不够。”朱标摇了摇头,“病根不在他们,在朝廷。” “如今国库吃紧,军费、赈灾、官员俸禄,处处都要用钱。父皇也是没办法。” “总不能一直盯着百姓地里刨出来的那点粮食,那样下去,百姓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朱标放下茶杯,看向朱硕。 “我打算,明日早朝,跟父皇提一提商税的事。” 朱硕身体微微前倾。 “怎么说?” “我大明立国至今,士农工商,商为末流,税赋也最低。这不合理。” “江南那些富商,一个个富可敌国,可每年交的税,还不如一个自耕农。” “我想让户部牵头,仿效前宋,设立市舶司,再建一个总商会,把天下的大商人都拢进来。给他们定下规矩,按照他们的流水和盈利,明码标价地收税。” 朱标的计划,条理清晰,直指要害。 这要是做成了,大明的国库,立刻就能充盈起来。 但其中的阻力,也非同小可。 那些商人背后,盘根错节,牵扯着朝中不少官员的利益。 “好主意。”朱硕的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大哥,你只管在朝堂上放手去做。” “底下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伸爪子,你吱一声。” “我让锦衣卫去他府上,好好跟他聊聊什么叫‘皇恩浩荡’。” 朱标被他这土匪一样的说法逗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呀……” 他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看着天边的晚霞。 “大哥,这大明的江山,是咱老朱家的。” “你主内,安邦定国,做你的治世明君。” “我主外,开疆拓土,做你的不败战神。” “咱们兄弟俩联手,干他个功盖万古,青史留名!” “让后世那些史官,提起我大明,就得把咱们兄弟俩的名字,刻在最前头!” 朱标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个意气风发的弟弟。 他没有说话,只是同样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朱硕的手。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温馨的时刻,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气氛。 张玉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噗通一声跪下。 “殿下!太子殿下!” “扬州知府杨宪,回京了!” “陛下……陛下正在宫中为他设宴洗尘!” 这个消息,让朱标的眉头皱了起来。 朱硕的反应却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一条好狗,总要喂饱了,才能放出去咬人。” 朱标看向他:“父皇这是准备用他,来对付淮西那帮人了。” “不止淮西。”朱硕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还有浙东那帮自命清高的酸丁。” “杨宪这条疯狗,咬起人来,可不分谁是谁。” “不过……”朱硕话锋一转,“扬州那边,不能再烂下去了,得派个靠得住的人过去。” 朱标问:“你有人选?” “李进。” 朱硕吐出这个名字。 “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兵,有本事,有脑子,最关键的,是心还没脏。” “让他去当这个扬州知府,我放心。” “光他一个不行。”朱标补充道,“扬州是几方势力交汇之地,水深得很。他一个没根基的新人,怕是站不稳脚。” “到时候我派马三刀派去给他侄子做保护伞,凭那个家伙滚刀肉的性子,淮西勋贵还真的拿他没办法,浙东党派也是束手无策!”朱硕的脸上,浮现出狠厉。 第76章 疯狗出笼 殿内气氛有些古怪。 杨宪跪在丹陛之下,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官袍洗得发白。 他没有奏事,而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猛地扯开了自己的外袍。 里头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内衬,露了出来。 补丁叠着补丁,针脚粗劣,像是自己随手缝上去的。 “陛下!” 杨宪的声音带着哭腔,高高举起一个托盘。 托盘里,盛着一捧金黄的稻谷,还有几束沉甸甸的稻穗。 “臣在扬州,不敢有一日懈怠,更不敢有丝毫贪墨!” “此乃扬州丰收之稻谷,谷粒饱满,实乃天降祥瑞,是陛下德政感召上苍!”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自己都感动了。 “臣将此祥瑞献于陛下,愿我大明江山,万世永固!” 朱元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下台阶,亲自扶起杨宪。 他拿起一束稻穗,在手里掂了掂,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好,好啊!” “咱就是要用你这样的清官!能吏!” 朱硕站在武将那班,双手拢在袖子里,面无表情。 朱标站在他身前,同样沉默不语。 兄弟俩谁都没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杨宪在那儿飙戏。 这演技,不去梨园行唱戏,真是屈才了。 胡惟庸站在文臣之首,低垂着头,没人能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身后的李善长,苍老的脸上,皱纹挤得更深了。 只有角落里的刘伯温,轻轻捻着自己的胡须,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传咱旨意!” 朱元璋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扬州知府杨宪,清廉为公,勤政爱民,卓有成效!” “特擢升为中书省平章政事,官居三品!”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平章政事,那是副相之位,一步登天! 胡惟庸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李善长猛地抬起头,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哪里是提拔,这分明是往中书省这潭深水里,扔进了一条最凶的鲶鱼。 不,是疯狗。 杨宪自己都懵了,跪在地上,半天没反应过来。 “臣……臣何德何能……” “咱说你行,你就行!”朱元璋大一挥手。 他就是要用杨宪这条浙东出身的疯狗,去咬淮西那帮抱团的功勋。 更是要用这把刀,把中书省和督察院的权力,都给咱砍掉一截。 朱硕在此时,往前跨出一步。 “父皇。”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杨大人高升,扬州知府一职便空了出来,此地乃漕运枢纽,不可一日无主官。” 朱元璋看向他:“硕儿,你有合适的人选?” “儿臣举荐一人。” 朱硕的声音清晰而有力。 “马三刀的侄子,李进。” 马三刀? 朝堂上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那个在军中出了名的滚刀肉,杀起人来眼都不眨的莽夫? 他的侄子,能当好一府知州? 朱硕像是没听见那些议论。 “李进此人,随儿臣在北境浴血搏杀,悍不畏死。他虽是武人出身,却粗中有细,最要紧的是,他家里穷得叮当响,跟淮西、浙东任何一派,都无半点瓜葛。” “他去了扬州,眼里只有父皇,只有朝廷法度,不会看任何人的脸色。” “此人,可用。”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朱元璋沉吟起来。 他知道,这是老二在往扬州安插自己的钉子。 可这颗钉子,干净,锋利,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准了。” 朱元璋最后拍了板。 “不仅是扬州,往后各地五品以下官员的调遣任免,就由太子和硕儿你们兄弟俩商议着办,拟个章程给咱看就行。” 这话的分量,比提拔一个杨宪还重。 这是在放权。 是把地方官吏的任免权,从盘根错节的中书省和吏部手里,直接交到了太子和齐王的手上。 杨宪刚刚爬上高位的喜悦,瞬间被冲淡了大半。 他心里发虚,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他能感觉到,齐王那道无形的压力,正笼罩着自己。 他不敢抬头,不敢反驳。 朱标对着朱元璋,深深一躬。 “儿臣,遵旨。” ……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奉天殿。 宫墙高耸,将殿内的喧嚣隔绝在外。 长长的甬道上,只剩下他们二人的脚步声。 “父皇,这是被那厮给骗了。”朱标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奈。 “不全是。” 朱硕走在他身边,声音很冷。 “父皇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不是信杨宪,是信自己能拿捏得住杨宪这条狗。” “可狗就是狗,喂不熟的。尤其是这种尝过人血的疯狗。” 朱标叹了口气。 “锦衣卫那边,查得如何了?” “凤阳的事,已经有了眉目,牵扯到了几个国公侯爷,都是淮西的老人。” 朱硕的拳头,在袖子里攥紧了。 “可扬州那边的卷宗,干净得不像话。杨宪做得太绝,所有知道内情的人,不是被他杀了,就是被他用家小拿捏住了,没人敢开口。” “我们的人,查不到实证。” 这是朱硕建立锦衣卫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憋屈。 他手下那把号称能刺破一切黑暗的刀,在扬州,竟然钝了。 “这不是锦衣卫的错。”朱标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是那些蛀虫,太会伪装,太会钻营了。” “他们把大明的律法当成茅房里的草纸,把百姓的性命当成自己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他的语气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二弟,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 朱硕看着自己的兄长。 这位一向以仁厚著称的太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散发出的寒意,连他都感到心惊。 “大哥,我明白。” 朱硕重重地点头。 “李进去扬州,就是去刨他们的根。” “我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哪怕是把扬州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杨宪埋下去的那些雷,一颗颗给老子挖出来!” “这些王八蛋吃进去多少民脂民膏,我就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全都吐出来!” “不然,对不起扬州城外那些连坟头都没有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