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 第1章 :断案 刚进六月,一场大雨浇灭了禹安城里连日来的炙热。 北郊外的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旁,长着一片片半人高的杂草。清晨,茂密的杂草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一只苍蝇穿过杂草,落在一个苍白的手臂上,它兴奋地搓着手,贪婪地盯着眼前这一动不动的珍馐。 那是一具正在被野狗啃噬的女尸,身穿草绿色襦裙,发型配饰都精心搭配过,她身材丰腴肤色白皙,面部呈现黑紫色,还遍布着纵横交错深可入骨的伤痕,双眼充血上翻,嘴唇大张,舌头僵直地伸着,表情极度惊恐,令人好奇她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禹安城地处江南,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县城,离京城又近,南来北往的客商旅人络绎不绝,但眼下好多人被大雨困在了城里。 这场雨来得急去的慢,一连下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一早才缓缓放晴,街上终于又出现了摆摊的商贩和来往的行人。 县衙停尸房的一具尸体前,沈青江终于在验尸档案上写下了最后一个字,他用手背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长出一口气,准备把案卷交给那个给他安排这种急活的混蛋。 他打开房门,被外面的太阳刺了一下眼睛,正好前堂的衙役杜彪端着一碗热乎乎的五味粥走过来,他被沈青江通红的眼珠子吓了一跳,险些把粥碗盖到沈青江脸上。 杜彪大声道:“哟,沈师爷,您这是在死人身上干了一夜啊?” 沈青江一大早听见这种又晦气又没脑子的话,本就因一夜没睡而发青的脸色,愈加黑了三分,没好气地骂道:“滚蛋!” 杜彪知道自己失言,赶紧陪笑,顺便递上那晚热乎乎的五味粥,说道:“沈师爷别急着骂人啊,来尝尝这香甜暖胃的五味粥,陈捕头特意给你买的。” 沈青江接过粥喝了一口,温热的食物进到胃里,的确缓解了一些不适感,但也把他一夜未睡的困乏激了出来,以至于他现在十分想找个床睡他个昏天黑地。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比睡觉重要,那就是买粥的人。 沈青江揉了揉额头上跳动的青筋,问道:“陈璟人呢?” 听着沈青江这不怎么友善的口气,杜彪内心无助地哭喊道,陈捕头你为何要把这种要命的差事交给我啊? 但是这种腹诽是万不敢对沈青江说的,他只能强颜欢笑道:“陈捕头另有要事,临走前嘱咐我把这验尸档案收好,等他回来再看。” 沈青江喝粥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直勾勾地看着杜彪,说道:“你是不是打量着我挺好蒙啊?” 杜彪看着他这眼神,后背偷偷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他战战兢兢地笑道:“哪儿能啊师爷,我这……陈捕头他……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杜彪……”沈青江语带威胁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他在哪儿?” “沈……沈师爷……我们头儿他……他确实不在。”杜彪磕磕巴巴地扯谎,笑得比哭还难看。 说来也奇,沈青江一介文人,把他们县衙里这些五大三粗的莽夫们治得服服帖帖,平日里吆三喝四的陈大捕头现在连头也不敢露,这位沈师爷想必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沈青江语气平淡地说道:“我可给过你机会了。”说罢他把粥碗一扔,快速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插入杜彪的虎口处。杜彪的手立马开始不受控制地抽自己耳光,他一边打一边哭:“沈师爷您用……您用什么针……什么针扎的我啊!” “自然是验尸用的银针。” “哎哟沈师爷!!……您怎么拿…拿死人用过的东西……往我身上扎啊!!!……” 杜彪敞开嗓门哭喊了起来,前厅的衙役捕快们都躲在一旁的柱子后面啧啧称惨,但并不敢上前制止。 此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从人群中传来:“针下留人!!” 沈青江听见这一声喊,便把针从杜彪手上拔了出来。杜彪立马飞一样地逃跑了,带起的风吹得沈青江额前的碎发摇动了一下,随即远方传来杜彪的呼喊:“谢沈师爷不杀之恩!!” 沈青江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抬眼看向来人,那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外套红色罩甲,衣服上有些泥泞,头发还带着些潮气,他腰佩长刀,身形颀长,面上胡子拉碴看不清长相,但如果仔细看,这人的五官其实非常俊朗,脸部棱角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遍布血丝,不过眼神却十分锐利,仿佛能一眼看透人的心思,几乎可以媲美画本里剑眉星目的英雄侠客。 沈青江抬手把那一沓验尸档案递给对方,却在对方将要拿走的瞬间又抽了回来。“慢着,陈捕头。”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好的,林芳阁的砚台呢?这尸体我可是熬夜给你验完了。” 陈璟尴尬地凑过来,亲热地唤着沈青江的表字,道:“哎呀长赢兄,林芳阁今天没开张,等哪天他开了,我肯定送你一方好砚台!” “怎么偏就那么巧,你要买砚台人家就关门了?” “我发誓长赢,我对天发誓!”陈璟跑到院子中间,郑重其事指天誓日地说道:“林芳阁今日的确闭门谢客,是以未能实现我对长赢兄的诺言,实非我所愿,如有欺瞒,必遭天谴!” 他说得掷地有声,字字真心,若非一颗鸟屎正中他舌尖,这厮一边大口啐鸟屎,一边口不择言向天悔过,大喊自己不该随意发誓惹怒神明,沈青江几乎要信了他的鬼话。 他不由得想起夜里快五更天的时候,他被陈璟 从被窝里硬生生薅起来,不由分说扛到衙门验尸,说十万火急,人命关天,并许诺了一方林芳阁的砚台作为谢礼。如今这狗东西过河拆桥,还大言不惭地编瞎话,怪不得不敢自己来拿验尸档案,想是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要送这方砚台。 沈青江越想越气,眯着眼睛就要发作,但他突然注意到了陈璟身上的和鞋上的泥泞,还有手腕上缠着的微微有些渗血的绷带。他指着绷带问:“这是怎么弄的?” 陈璟好不容易呸完嘴里的鸟屎,看到沈青江关心自己的伤势,心下大喜,看来这事儿有缓。他马上就坡下驴,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凑到沈青江面前,说:“长赢兄,我昨晚去追捕凶犯了,追了一晚上,那人好厉害还带着暗器,趁我不备差点把我的手砍断,你看,到现在还在流血,疼得紧呢。” 沈青江果然心软了,他叹了口气,从随身备着的药箱里翻出一个药瓶,给他重新上了一遍药。 陈璟偷偷回头,龇着大牙冲着柱子后面听墙角的一众兄弟自信地挑了挑眉毛,众人默默为他竖起大拇指,果然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在某些方面,陈捕头实实在在地站在了顶端。 换完药,沈青江把验尸档案给他,耐心讲解道:“死者冯杨氏,生前受过私刑,浑身淤青共七处,多集中在腹部,没有明显伤痕,只是内伤比较严重,不过却不致死,真正致死的其实是从头顶百会穴上扎进去的这根针。” 沈青江把从尸体上取出的银针递给陈璟,继续说道:“此针长三寸,看着像是缝补用的针,但却比寻常的针长一些也粗一些,由精钢铸成,硬度强,藏于发中不易察觉,观此人身上所受的刑罚,多为钝器或拳头击打,而用针的人似乎是在故意隐瞒死者的真实死因,我认为有很大的可能,殴打者与施针者并非同一人。” 陈璟笑得神神秘秘的:“英雄所见略同啊长赢兄,我把两人都抓来了,跟我来!”说罢他拉着沈青江一溜小跑到了县衙大牢。 虽然外面是日上三竿的大太阳,但大牢里依旧昏昏暗暗的,只能借助微弱的烛光看到牢里坐着的两个人。沈青江刚熬完夜,吃了一肚子粥,又被他拉着跑了一路,现在只觉得胃里有点翻腾。但陈璟却兴奋异常地用手肘碰了碰沈青江,说道:“长赢你看,墙角蹲着的那个是绑匪焉四,我昨夜在城外破庙里抓到的。坐着的那个是死者杨氏的丈夫,西城冯员外家的三公子冯昌,我见他死了老婆却不伤心,还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便一起带回来了。” 陈璟邀功似的看着沈青江,毫不意外收到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陈璟贴惯了沈青江的冷屁股,百炼成钢的他对此丝毫不在意,继续一边比划一边说道,“依我推断,应该是这焉四为了让杨氏听话不闹,便用了私刑,想是用棍棒之类的钝器隔着垫子敲打,既能教训又不留伤痕,主家发现不了,还能要个好价钱。” 沈青江听完他的分析,接着他的话,说道:“后来杨氏的丈夫找到了她,但他却不想杨氏回家,一来妻子被绑名节有损,二来或许他本就已经厌弃了妻子,所以趁着妻子重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她并且嫁祸给那绑匪。” “长赢兄英明啊!”陈璟拊掌赞道。 “口说无凭,证据呢?”沈青江扶额,牢里空气恶臭难闻,他胃里越发难受了。 陈璟完全没注意到一边脸色越来越黑的沈青江,笑着说:“你猜怎么着,我探听到这冯三公子和城西春华裁缝铺一位姓袁的绣娘打得火热,只要把那绣娘找来一问,这根针是怎么来的,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看来不用本官探查,案子就已经告破了。”一个声音从大牢门口传来,沈青江和陈璟回头看向来人,对方穿着一身有些微皱的绿色朝服,看着二十多岁的年纪,身形高大挺拔,面容俊美,尤其一双桃花眼,仿佛天生带着氤氲的水汽,缓缓蔓延到微微上翘的眼尾,引得人望而生爱,唇角偏又微微地勾起,仿佛天生带着微笑,显得单纯又真诚。 陈璟呆看着那人走近,扯了扯旁边沈青江的衣袖。 沈青江则再也忍不住胃里翻腾,“哇”地一口呕了出来。 第2章 :变故 绿衣男子眨眨眼,无奈地笑道:“本官就如此令人作呕吗?” 沈青江好容易吐完,胃里终于缓和了些,脑子也变得清明起来,他忙叫了牢头来清理此地的腌臜,又把那绿衣男子请到牢外,对他恭敬地拱手作揖道:“学生失仪,有失远迎,想必您就是新任知县陆老爷了,学生沈青江,是县衙里的师爷,见过老爷。” 陈璟也反应过来,连忙见礼道:“卑职是这里的捕头,名唤作陈璟,见过老爷。” 知县老爷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二位这声老爷可把我叫得平白老了二十岁,本官姓陆名谦,今年不过二十有三,你们可莫再唤我老爷了。” “是,陆大人。”二人应道。 陆谦看了一眼牢里的二人,说道:“适才听外间的差役们讲,你二人昨天接到案子便连夜验尸缉凶,我刚刚听你二人断案,也是颇有手段,本官能得你二人相助,必能护一方百姓周全。” 沈青江拱手道:“能为大人分忧,学生喜不自胜,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一旁的陈璟无脑附和:“卑职亦然。” 沈青江咬牙忍住没踢他一脚,然则这愤恨的表情却逗笑了陆谦,他拍拍沈青江的肩膀,说道:“沈师爷,得友如此,乐趣无穷啊。”说完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沈青江无奈地叹了口气,陈璟挠挠后脑勺,并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哑谜,陆谦笑得更大声了。 闲话叙完,陆谦便火速升堂断案,陈璟办事的确雷厉风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把那名与孙三公子有染的绣娘袁琳儿带到了公堂上,袁琳儿被衙役的威武喝声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说出了真相。 正如沈青江和陈璟猜测的那般,她与公子的“好事”被 冯三的妻子杨氏阻挠,冯昌便谋划了一条毒计。他先是让袁琳儿乔装打扮在黑市上雇了焉四来绑架杨氏,而后冯三在送银子的时候用绣娘给他的长针杀了杨氏,嫁祸给焉四,焉四本就是混迹江湖的匪人,官府必会认为杨氏的死是焉四下手撕票。 若不是杨氏的娘家人发现女儿丢了执意要报官,冯家肯定会将此事不了了之。 只可惜陈璟接到案子时,冯三已经去送赎金了,陈璟紧赶慢赶也只见到了杨氏的尸体。他看着冯三的表情不对,心里生疑,便把尸体带回来扔给沈青江。又想着这几天下雨路滑,山路不好走,绑匪肯定跑不了多远,这才趁夜缉凶,果然在城外的破庙里找到了躲雨的焉四。 两人当下便是一番缠斗,那焉四长年混迹黑道,阴损手段太多,眼看不敌陈璟,便把浑身的暗器毒镖都打了出来。陈璟小心闪躲,他素来看不起这种旁门左道,更别说为了抓人他在这雨夜弄得一身泥泞,眼瞅着这贼人又是毒针又是飞镖的往自己身上招呼,便气不打一出来,恶狠狠地说道:“本来只想抓你回去,现在我改主意了,你听好,接下来,你扔一个,我便打断你一根骨头!” 焉四为了活命便又扔出三颗弹丸,弹丸落地登时升起一阵烟雾,焉四趁机夺门而出,没成想陈璟的速度更快一些,焉四刚出门就撞到了陈璟的胸口。陈璟本就长得高大,此时居高临下瞪着焉四,给他吓得一步又跳回了门里。 陈璟活动着拳头走向焉四,边走边伸出手指比了比,说:“三根。” …… 公堂上,杨氏的娘家人听了绣娘袁琳儿的供述后,不依不饶吵着闹着要打死冯昌,被陈璟带着衙役拉住了。 断了三根肋骨的焉四瘫坐在地上,交代了绑架的经过。自始至终他也不知道,雇他来绑架杨氏的人竟然是杨氏的相公,他以为雇主是与冯家有仇,不仅雇他绑架,还吩咐他对杨氏不必客气,随意打骂。 那焉四一边捂着断了骨头的地方哼哼,一边指着冯三痛骂道:“常言道亲不过父母,近不过夫妻,我绑了你家娘子之后,看你手无缚鸡之力,本想连你一起绑走,是你家娘子咬了我一口拼命哭喊让你快逃,我这才放你一马,早知道你是这种无耻小人,我断不会接你这趟活计!” 一旁做堂审记录的沈青江听到如此“大义凌然”的发言,不禁停下了笔,斜睨了一眼堂下的焉四,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吗,真是狗咬狗。他顺势看了看堂下的陈璟,发现对方神情呆滞,双眼无神,虽然站在原地,但身形已有些摇晃,想必这会儿已经在使用他的独门绝技,站着睡觉。 这时堂上坐着的陆谦“啪”的一声拍了下惊堂木,喝道:“住口!” 陈璟被突然的声音惊的一哆嗦,当下就醒了,沈青江险些笑出声。 陆谦没有注注意到陈璟和沈青江的小动作,继续对焉四说道:“冯三借刀杀妻卑鄙无耻,你自己勒索绑架还是什么英雄好汉吗?我来问你,到底是谁雇你绑架了冯杨氏?” 焉四指向袁琳儿,道:“回大人的话,当日在黑市与小人见面的正是这位小娘子。” 陆谦道:“你可确定?” 焉四道:“小人确定,虽说当日她穿了男装,但我见她没有喉结,一时好奇便偷偷跟着她,见她进了春华裁缝铺,第二天我在门口蹲了一日,终于见到了这小娘子的庐山真面目。” 袁琳儿一个头磕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回大人的话,民女是受了冯昌的指使去雇人的,大人明鉴啊!” 陆谦看向冯昌,问道:“冯昌,你可还有话说?” 冯昌略施一礼,缓缓开口,道:“大人,草民冤枉,针是袁琳儿的,我娘子是这个匪人绑的,我只是去交了赎金换人,但我接到娘子时,她已然身亡,分明是这二人串通好了要陷害我,求大人明察!”说罢便“咚”的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陆谦、沈青江和陆谦三人均心下一惊,原本以为那冯三本就是个猪油蒙了色心的纨绔,没想到他之前一言不发,现在却不急不慢当堂反咬一口,如此看来此人心机颇深,抑或他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退路。 袁琳儿听到冯昌的控诉,惊呼道:“冯郎,你说什么?我与那匪人勾结陷害于你?分明是你对我言道,你家娘子是个母夜叉,与你无半点夫妻感情,你定要寻个办法了解了她,再与我双宿双栖,我这才给了你长绣针。” “一派胡言!我根本没见过什么长绣针!”冯昌怒道:“我与娘子原本琴瑟和鸣,是你勾引我在先,惹得娘子与我不快,现在你不但谋害我娘子的性命,又要来攀扯我污我清誉,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要闹得我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说到最后冯昌竟然号啕大哭了起来。 的确,给焉四送钱的是袁琳儿,凶器是袁琳儿从绣楼拿的长绣花针,绑架殴打杨氏的是焉四,只要冯昌咬死了自己不知道针的事情,眼下并没有直接又明确的证据表明,是他杀了杨氏。 焉四也是没想到冯昌竟然还能整这么一出,愕然道:“你别乱说啊,那日我把你娘子放在城外那个破屋里就去找你拿钱,拿到钱把地址告诉你我就跑了!”说罢冲着陆谦不断地磕头:“大人明鉴!小人真的冤枉啊,我只是受他指使去绑架杨氏,真的不曾害过人性命啊!” 堂上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搞得一头雾水,陆谦看了看沈青江,沈青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目前理不清头绪。于是陆谦惊堂木一拍,说道:“是非曲直,本官自会调查清楚,来人,把三名案犯收监,择日再审,退堂!” 随着衙役的“威武”喝声,案犯被带回牢狱,陆谦、沈青江和陈璟三人来到了后堂。 第3章 :结案 一进后堂,陈璟便懊恼地向着陆谦拱手道:“都怪我破案心切,让那贼人钻了空子,请大人责罚!” 陆谦拍拍他的肩膀,出声安慰:“不是你的问题,也是我第一天上任,着实有些心急 了,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 沈青江道:“往好处想,如若那冯昌是冤枉的,我们彻查清楚,也算是还好人一个公道,如若真是他做的,那我们便记住这次教训,对日后的断案也是有益处的。” 陆谦笑道:“长赢说的好!” 沈青江愣了一下,其实除了陈璟之外,沈青江没什么朋友,他自幼流落至此,被陈璟父母收养,这些年他性子孤冷不爱与人结交,衙门里的人也都对他毕恭毕敬,开口闭口都是沈师爷,此时陆谦突然唤他的表字,让他有些不习惯。不过毕竟陆谦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此等举动怕也是为了拉近关系,他便也没在面上表露出过多的情绪,只是微微一笑,礼貌回答道:“大人谬赞了。” 陈璟“切”了一声,道:“那冯昌绝无可能是冤枉的!你们不知道,我那日去救人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我进去时破屋里只有冯昌和杨氏,他见到我的时候满脸慌张,甚至有些惊恐。按理说,他已经将赎金交给绑匪,绑匪也已经离开,那他在怕什么呢?必定是做了亏心事怕被我看到!” 沈青江分析道:“的确可疑,但他也可以说担心是绑匪折返。” “长赢你听我说完,我今早去他家的时候,你们猜他在干嘛?他正不紧不慢地在家喂鱼呢!老婆死了,他还有心思喂鱼,他刚刚不是还说跟他夫人琴瑟和鸣吗?鸣个棒槌!”陈璟怒道。 陆谦说:“喂鱼?他家没有下人吗,要他一个公子哥儿大清早自个儿喂鱼。” 沈青江略一思忖,问道:“大人是怀疑鱼池里有什么东西?” 陆谦把手负在身后,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看那冯昌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挑力不能提,他哪里来的力气和准头把钢针打进杨氏的颅顶内呢?非得是日日练习,再辅以工具……”突然他灵光乍现,兴奋地回身对二人说:“杨氏颅顶取出的那根针呢?” “在我这里。”沈青江在随身带着的药箱里拿出那根针,递给陆谦。 陆谦捏着那根针仔细看了看,的确是细长坚硬,可以穿透颅顶。但是那根针尾部的针眼处有些卷曲,分明是被什么东西敲击过的样子。 陆谦双眼一亮,说道:“你们快看,这根针被什么东西砸过!” 陈璟和沈青江凑过去看,果然看到了针尾的异样。陈璟说:“的确是被砸进去的,但有没有可能是破屋里的石头木棒之类的家伙事儿呢?” 陆谦说:“冯昌之前并没有去过贼人藏匿杨氏的地方,他不确定能不能当场找到趁手的重物,所以多半会自己带一个。再就是我刚刚说的准头,他冯家又不是医药世家,不会对穴位如此熟悉,若想快速找到穴位须得多加练习,方可一击即中。我怀疑他家里有还没来得及清理的银针和重物,这两样东西很可能就藏在鱼塘里。” 陈璟恍然大悟:“哦……怪不得他一大早去喂鱼,原来是去藏东西了!我现在立马去冯家搜查,这次一定要让那厮心服口服!” 陆谦嘱咐道:“顺便把杨氏的贴身丫鬟带来。” 陈璟拱手道:“是!” 沈青江则伸手在药箱里摸出一块磁石递给陈璟,道:“阿璟,拿上这个,用得着。” 陈璟接过磁石,说了声:“好。”便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亏了这磁石,不过一个时辰,陈璟和随行的几个衙役便从冯府鱼池底找到了被丢弃的长针,一些扎着针的石块,还有一个颇有些重量的小锤。 陈璟风风火火带着杨氏的贴身丫鬟和证物回来时,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他把东西和人交给陆谦,道:“果然不出大人所料,这厮真的把这些东西丢在鱼池里了。卑职一共找到了五根长针,都跟那绣针差不多长,还有一些钉了针的石快,看来他早就谋划好要置他娘子于死地,还为此勤加练习。” 此时正好一阵穿堂风吹来,虽然时下已然入伏,但毕竟未到盛夏,倒春寒还剩些尾巴,这风多少还带了些许的凉意,让浑身湿透了的陈璟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沈青江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递给陈璟,道:“擦擦你头上的水,到时候着了风寒可没人管你。”说罢他又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递给陈璟。 陈璟接过绢帕和外衫,感慨万千地说道:“长赢,你若是个姑娘该有多好!” 沈青江毫无波澜:“我若是个姑娘,就嫁给你爹,让你唤我作娘亲。” 陈璟凑近沈青江,贱兮兮地说道:“不用嫁给我爹我也可以叫你娘亲啊,谢谢娘亲的挂怀~” 沈青江面不改色地理了理衣袖:“不用客气好儿子,做长辈的疼爱晚辈是应当的。” 陆谦含笑看着二人一来一往,心想,此番禹安之行必定有趣得紧。 铁证在手,陆谦本着“今日事今日毕”的原则马上升堂审案,冯昌、焉四和袁琳儿在牢里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拎到了堂上。当陆谦抛出在冯府鱼池里找到的物证时,冯昌就已经脸色大变,杨氏的贴身侍女更是供出冯昌早就厌弃了杨氏,什么琴瑟和鸣根本就是冯昌的鬼话,且她这一个多月经常看见冯昌在院子里击打石头,有一次她发现那石块上竟然钉了根针,她还以为是什么强身健体的法子,不想竟然是冯昌在盘算着要弄死她家小姐。 一番指认下来,冯昌早已面如灰土,乖乖承认了罪行并签字画押。他那日得知杨家人报了官,便匆匆忙忙拿上锤子和赎金去了破屋,焉四拿到赎金后就走了,他见杨氏受伤昏迷,便按照平日练习的击打方式,把针钉进了杨氏的颅顶。回家后他准备把锤子和剩余的长针丢弃,但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陈璟就已经上门,他只能假装喂鱼,把东西丢进了鱼池。 陆谦当堂宣判,冯昌被判处斩立决,袁琳儿和焉四被判黥面流放,可怜冯杨氏一条性命错付了薄情郎。 当晚陆谦便在城里的留香楼设宴,一来自己给大家表功,二来自己初来乍到,认识一下大伙。 陆谦为人和善,衙门里的人轮流来敬酒,他照单全收,但令人意外的是,他酒量似乎很好,几乎可以说是海量了,稳如泰山地坐着喝了一晚依旧谈笑风生,脸都没红一下。 不过沈青江却没顾得上敬酒,因为他察觉旁边的陈璟有些异样。 平日里陈璟最喜欢这种热闹场合,但今日他却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酒也没怎么喝。沈青江凑近看了看,发现他面色红润,眼神迷离,身形摇晃,伸手一探脑门,已经烫得可以拿来煮酒了。 沈青江凑近陆谦,低声说:“大人,陈璟这两日受了风寒,眼下突发高热,学生想先带他回去医治。” 陆谦看了看陈璟,见对方正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丝毫没有了白日里的生龙活虎,赶紧说:“无妨,你快带他回去吧,汤药费衙门里出!” 沈青江谢过陆谦,走到陈璟身边,拍了拍他的背轻唤道:“阿璟,我们回家了。” 第4章 :生病 沈青江背起陈璟,缓缓走下楼,出门往陈宅走去。 沈青江不比陈璟矮多少,但陈璟并不像看上去那般瘦弱,他一身腱子肉,再加上现在脑袋发昏浑身无力,几乎是瘫在沈青江背上,因此背起来费劲得很。 沈青江连骂陈璟的力气都不想花,只能在心里暗暗腹诽他打肿脸充胖子,非得逞英雄。 背上的陈璟终于通了次人性,一脸歉疚地说:“长赢,辛苦你还要背我回去,可是我眼前一直天旋地转,实在站不住了。” 沈青江叹了口气,心说,能不着凉吗,昨天一直淋雨,今天又下水找证据,身上就没干透过。跟着你去了那么多人,就你自己跟落汤鸡一样的回来了,你心疼这个年纪大那个怕水,谁心疼你啊…… 陈璟见沈青江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便想说些什么逗他开心。他动了动那已经有些糊住了的脑子,虚弱地说:“长赢你知道吗,我昨天跟那个焉四打架,那王八蛋不知道从哪弄了一身的暗器,跟甩籽似的往我身上招呼,亏得我神勇无比,闪转腾挪躲过了他的暗器,一拳就给他打得站不起来了。” 沈青江道:“你那么厉害,怎的还受了伤?” 陈璟马上反驳:“我怎么可能被那种蹩脚货打伤,我那伤是……”突然意识到什么,陈璟突然住了口,心说坏菜了,之前为了平息沈青江的怒火,借着手上的伤口装可怜,如今一时嘴快给说漏了。 他手腕上那道伤口其实是把焉四弄上马背的时候,被被马鞍上一处突起的金属装饰划伤的,本不严重,但他那夜淋了雨,沈青江见到时伤口周围已经有些红肿化脓。 看他突然闭嘴,沈青江便问他:“那伤是什么?怎么不说了?” 陈璟小声嘟囔:“长赢对不住,是我诓骗了你。” 沈青江柔声说:“我知道。” 他通晓医理,怎会看不出那伤口是被尖锐物品划伤而非刀剑所伤。 但伤口怎么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陈璟的确受伤了。 陈璟见他并不生气,便蹬鼻子上脸开始自己招认:“那你知不知道,林芳阁没有关门,是我自己没带够银子,怕丢脸所以才没说实话。” 沈青江道:“我还以为你忘了。” 陈璟解释道:“我真的去了的,长赢你信我,谁知道那砚台那么贵,要三十两银子,快赶上我一年的俸禄了,谁会揣着三十两银子满大街跑啊!” 他语气气愤,但说话有气无力,听上去倒有些像孩童撒娇。 沈青江不禁笑道:“长安新砚石同坚,不待书求遂许颁,林芳阁的砚台可都是上等的澄泥砚,质地坚硬色泽上乘,三十两不算贵。” “你光杆一根自然觉得不算贵,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肯定要多多盘算。” “陈叔陈婶常年不在家,能吃你多少干粮,再说你连家都没成,哪来小的要养?” “先备上啊,多备点聘礼,将来娶个漂亮媳妇儿回来,再生个大胖小子,岂不美哉。” 沈青江嗤笑道:“就你还娶媳妇儿,一天到晚泡在衙门里办案子,哎哟,怕是将来你媳妇儿要被我拐跑喽。” 陈璟勒了沈青江的脖子一下,恶狠狠地说:“你敢动我媳妇儿,我跟你同归于尽!” 沈青江本就背他背得费劲,这么一勒差点没站稳,伸手就给了他一拳,道:“再胡闹你就滚下去自己走回家!”陈璟这才老实,再加上他实在头晕得难受,趴在沈青江背上晃晃悠悠的就这么睡了过去。夜里他只觉得朦朦胧胧间被人喂了汤药和水,等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上发了汗已是轻快了许多。 陈璟坐起身就看到了趴在床边睡着的沈青江,想来是照顾了自己一整夜。他舒展了一下身体,不禁感叹道:“长赢的医术可比我家老子厉害多了。” 陈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陈璟的父母医术高明,靠着行医也算吃喝不愁。无奈陈璟却对行医之道一窍不通,偏爱舞枪弄棒,还颇精此道,他父母也不强求,只道天意如此,于是便给年幼的陈璟拜了师傅习武,多年下来陈璟在方圆百里已是鲜有对手。 而沈青江是十八年前被陈璟父母收留的乞儿,后来发现沈青江在医术上天分奇高,成日里就爱抱着医书钻研,于是干脆养在了家里。陈璟比沈青江小四岁,沈青江自小便对陈璟照顾有加,陈璟性子顽劣,独独对沈青江言听计从,夫妻俩一看这小子有人管教,倒也乐得清闲,便放心四处云游行医,常常三五月不回家,陈璟和沈青江就这样被放养长大了。 再后来陈璟被上任知县老爷相中做了捕头,他便同时举荐了沈青江,沈青江不仅通医道,懂验尸,还学贯古今,知县老爷便留他做了师爷,前任知县升迁,禹安县令空缺了半年,县里的公务一直由两人尽心打理,这禹安县也算是家给人足。 陈璟一动,沈青江便醒了,陈璟出于某种本能,几乎想都没想就一头倒了下去,闭眼装睡。沈青江揉揉眼伸了个懒腰,先是探了探陈璟额头的热度,看对方已经退烧,又摸了摸脉相,断定对方已无大碍之后,便准备起身离去。 陈璟却在此时悠悠转醒,气若游丝地唤沈青江:长……长赢……我想喝四娘家的五味粥。” 沈青江见他醒了,忙弯腰把他扶起来,靠在床边坐好,柔声道:“五味粥甜腻,你大病初愈不宜多吃,我去给你熬点白粥可好?” 陈璟装作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可怜巴巴地点头道:“好,还要配小酱瓜和咸蛋黄。” “好。” 见他有食欲,沈青江便放心了许多。陈璟自幼习武体格强健,轻易不得病,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看来还需慢慢调理。 沈青江去厨房煮了粥,切了腌渍好的小酱瓜和咸蛋黄一起端过来,陈璟偏病如西子,连调羹都拿不动,没办法沈青江只好一勺一勺喂他。 一碗粥见底,沈青江欣慰地想,食欲不错,应该是无大碍了。见他一脸倦容,头两天忙得也没顾得上梳洗,胡子拉碴的,便又去打了清水来给他净面。陈璟虚弱地靠在床头,看着沈青江忙前忙后,偶尔咳嗽一两声,沈青江就会马上拍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好容易收拾完了,沈青江才拿起调羹准备喝粥。他看着眼前容光焕发的陈璟,沈青江奇怪地想,他明明面色如常,脉相平稳,为何身上无力呢?莫非还有其他疾患我未曾探出吗? 思及至此,他盘算着饭后给陈璟再号一号脉相。 此时衙门里的杜彪突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喊道:“头儿!不好了,又死人了!” 陈璟掀开被子跳下床喝问道:“什么?哪里发现的?” “北城郊外路边的草丛里!” “长赢,走!” 陈璟迅速穿衣拿刀,就要带着沈青江去现场,此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啪”,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完了! 他僵硬地回头看沈青江,果然看到了对方手里被捏断的调羹。 沈青江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语调亲昵:“阿璟啊,你这病好得还真是快呢。” 第5章 :良人 杜彪眼看气氛不对,甩了一句:“头儿,我在外边等你!”不顾陈璟求救的眼神,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他刚走到院子中心,就听到屋里传来了“啪啪啪”的耳光声和陈大捕头一边哭喊一边道歉的声音。 回想起昨日的场景,杜彪不禁打了个寒颤,沈师爷这一手针法确实出神入化,平日衙门里的兄弟们有个肩酸背痛的,他一针下去疼痛全消,且从不收诊费,因此虽说沈师爷年纪不算大,但大家对他确实敬重。 不一会儿,陈璟背着沈青江的药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不慌不忙一袭青色长袍的沈师爷。 其实沈青江长得很清秀,他双眼狭长,睫毛微翘,鼻梁高挺,这张脸放在女子身上也不突兀,且他皮肤透白,腰肢纤细,幼年时的确常被认成女娃,长大后骨架长开才好了些。但奈何他性子太冷,这么多年除了陈璟,其他人对他并不敢太亲近。 杜彪拉过陈璟,不理解地问道:“头儿,你怎的成天在沈师爷那儿作死啊?” 陈璟挑眉道:“你不懂,长赢他刀子嘴豆腐心,消了气就好,不会对我下死手的。” 杜彪看着陈大捕头有些红肿的脸颊,对“刀子嘴豆腐心”这个评价不敢苟同。 三人骑马来到北郊外,见到了那具躺在路边草丛中的女尸,草丛足有半人高,女尸又身着草绿色襦裙,与茂盛的杂草融为一体,因此并不容易发现。她装扮精致,死状骇人,散发着令人不愉悦的腐臭味。 沈青江简单验过后,起身对陈璟道:“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妇人,死了至少两天,雨水泡过,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脸被人用利器割花,是死前所致,身上还有死后被野狗咬食的痕迹。她真正的死因是勒死,我看脖子上的红印跟尸体旁的那条腰带吻合,那个应该就是凶器。” 陈璟皱眉:“两天前一直在下雨,怕是其他证据都被雨水冲没了。” 沈青江道:“的确,连野狗的脚印都没留下,何况是凶手。” 陈璟扭头问杜彪:“尸体是谁发现的?” 杜彪扯出旁边脸色发白的货郎,一把把他推到陈璟面前,道:“是他。”。 那货郎显然是被女尸的死状吓得不轻,一张嘴牙齿就打颤。 陈璟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递给他:“来,喝口酒压压惊。” 货郎猛灌了两口酒,被呛得咳嗽,陈璟拍拍他的背,这才缓过来。酒壮怂人胆,货郎终于开了口:“小人是五斗米镇人士,每日清晨从镇上赶路到禹安城来卖货,傍晚再驾马车赶回家。今早行至此处时突然内急,便把马车停在路旁,到草丛里方便,闻到旁边臭味刺鼻,扭头一看仿佛是一人躺在那里,我还道是哪位行人也在此处方便,但转念一想,方便怎么可能躺着,一时好奇便上前拨开草丛,便看到……便看到那里躺着的……躺着的……”货郎说着打了个哆嗦,又仰头灌了一口酒。 这货郎每日在禹安城里叫卖,大部分人都认得他,他做生意童叟无欺,平日里对人也和善,倒是个做正经营生的。 因的那场雨,现场再没有有价值的线索,陈璟等人只得先把尸体和货郎先带回衙门,再去问陆大人接下来的安排。 禹安县衙内堂。 陆谦坐在书案后正在皱着眉头看一份公文,似乎内容令他十分头疼。他听到陈璟一行人回来,便不着痕迹地把公文放到了桌下的抽屉里。 见礼后,陆谦走上前来简单查看了尸体,尸体被雨水泡过,已经开始腐烂,表面上很多证据被破坏了,连死亡时间也无法准确估算,但万幸还有一个办法。 沈青江道:“大人,我可以把尸体剖开,看看她胃袋内的食物,再同她尸身腐烂的程度对比,应该能更加准确地推断出死亡时间。” 陆谦点头道:“如此,便有劳沈师爷了。” 衙门的停尸房里。 沈青江面对尸体,拿出特制的小刀,手起刀落利索地给尸体开了膛。 一边的仵作碍于面子,强迫自己观看,而衙役们早在放下尸体的一瞬间就原地消失了。 在沈青江验尸的当口,县衙内堂,陆谦询问完货郎后便放他离开,临走前陆大人还非常贴心地让他去库房支了一贯钱,作为他今日发现尸体报官的赏银。货郎领了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陈璟方才有机会说出自己的疑虑,他言道:“大人,死者衣饰考究,应该颇有家资,但近日咱们并未接到有关女子走失的案卷,难道死者并非禹安县人?” 陆谦道:“有这个可能,附近的城镇不少,若她是其他府郡的,便有些麻烦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此女或许并非良家。” 陈璟奇道:“大人如何得知?” 陆谦道:“她虽然身着寻常襦裙,但……嗯……” 陆谦突然磕磕巴巴,神色有些尴尬,陈璟一副纯良的样子,眨了眨眼,问道:“但什么大人?” 陆谦咳嗽两声,正色道:“但此女亵衣上绣着的……乃是……乃是……”陆大人使了使劲,下了下决心,才把后半句说了出来,“乃是男女欢好的式样。” 陈璟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是佩服自家大人眼力好,还是见识广,只好挠挠头,干笑道:“如此,那属下便去城里的烟花巷问问?” 陆谦略一沉吟,道:“此女不一定是烟花女子,一来她年龄有些大了,二来烟花女子若几日未归,鸨母早就应该四处寻人了,这不最近也没听说哪家楼里的姑娘丢了跑了吗。” 陈璟问道:“那依大人之见……” 陆谦道:“她很可能是哪家老爷豢养的外室或私通的相好,我更倾向于后者,她家人可能以为她去了奸夫家,奸夫可能恰好没来找她,或者即便发现她丢了也不会张扬,结果就是她无故消失多日却无人找寻。” 陆谦右手握拳放在嘴边,一边摩挲着嘴唇回想着刚刚尸体的情况,一边继续说道:“你们发现尸体的地方离城门足足有20里,离其他村镇就更远了,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妇道人家断然走不了那么久的山路,且我观死者鞋底磨损较少,也不像走过远路的样子,她身上也没有被捆绑的痕迹,不像是被人掳至那处杀害的,我觉得她很可能是死后被凶手抛尸至那处的。” 陈璟点头称是,同时开口问道 :“卑职该如何去查找死者身份,请大人示下!” 陆谦看向一旁摆放整齐的死者衣物,走过去拿起了一枚雕着喜鹊的珠钗,递给陈璟,道:“我看此钗造型用料都很考究,城中能卖此钗的铺子没有几家,你拿着去问问,应该会有所收获。” 陈璟道了声:“是!”便带人离开。 第6章 :戳穿 临近晌午,水云轩的掌柜正满脸堆笑地招待客人,那穿金戴银的贵妇人手上拿着一支华贵的珠钗,那钗通体鎏金,上头用点翠做了只报春的喜鹊,周围嵌着几十颗大小不一珍珠,用料考究造型却不张扬,有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奢华。 掌柜忙不迭地介绍道:“夫人请看,这鎏金喜鹊珠钗唤做‘报喜’,是从司珍局出来的老宫女亲手做的,司珍局那可是专门给宫里娘娘做首饰的地方,这钗我求了很多人才拿到手,全城只此一支,绝无二家!您带上它,准保您跟宫里的娘娘一个样!” 贵妇笑吟吟地端详着手中的珠钗,刚想问价,就见门口一个黑影闪过来,“啪”的一声拍了个什么东西在柜台上,扬声问掌柜的:“这珠钗是从你这儿卖出去的吗?” 掌柜看到那钗吓了一跳,连忙否认道:“不不不不不不,这位官爷,不是小店,您找错了!” 贵妇伸头一看,哟嚯,这不正是自己手上拿的这支钗吗?还说什么只此一支,眼下这个粗衣麻布的捕快手里都能拿一支,恐怕还沾了什么官司,真是晦气。想到此,贵妇“哼”的一声,把手上的珠钗扔给掌柜,便拂袖而去。 这晦气捕快正是陈璟,全禹安一共六家大的首饰铺子,前五家他都去问过,就剩了这家水云轩,顶着日头跑了一上午的他本来就有些暴躁,眼下看到贵妇扔给掌柜的那支珠钗,知道这家伙当着他的面编瞎话,就更暴躁了。 陈璟没有穿衙门的红色罩衣,只穿了黑色长袍,扎着黑色的发带,手里攥着一柄黑色长刀,浑身上下都流窜着一股黑道的气息,若不是腰间挂着衙门的令牌,身后还跟着两个衙役,只怕掌柜的当时就要报官了。 陈璟从掌柜的手里拿过那枚珠钗,跟自己拿来的那支放在一起,几乎一模一样。陈璟说道:“你方才说这珠钗只此一支,绝无二家?” 掌柜的陪笑道:“误会!误会!这个,人他还保不齐有个孪生兄弟呢,您说是不是?” 陈璟嗤笑了一声,道:“那你倒是说说,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掌柜的继续假笑:“哥哥弟弟的,不都是一个妈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陈璟当即把从尸体上拿下来的那支递给掌柜的,道:“既然都一样,那掌柜的收好弟弟吧,这哥哥我可就带走了。” 说罢把另一支钗往怀里一揣就要出门,掌柜的一把拦下他,客客气气地把这祖宗请到了柜台后面的雅间,伺候上茶水,说道:“敢问这位官爷,可是小店有何得罪之处吗?您为何拿着这珠钗来为难小人啊?” 陈璟不打算跟他弯弯绕,直截了当告诉他:“珠钗的主人死了,你可知她是谁?” 掌柜的差点蹦起来,他赶忙喝了口茶,但喝得太急反而吐了一身,他没理会身上的茶水,急切道:“死了?怎么可能?她前几日还来铺子里呢!” 陈璟心说,终于让老子找着了!但他面上却没露出什么,语态平静道:“你且细细说来。” 掌柜说出了实情,原来这珠钗的主人是水云阁的常客,但她却并不像其他贵妇一样购买货架上的首饰,若她看上了哪个首饰,便以十分之一的价格定做一个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仿品。恰如此珠钗,原品为鎏金的钗体,点翠做的喜鹊,再加上南洋运来的珍珠,可谓价值连城,但仿品则是描金的钗体,点翠的颜色是用颜料涂上去的,珍珠也是禹安当地河里的蚌珠,不值几个钱。除了仿制,有的客人也会拿图纸来定做,每每都能满意而归,可见这水云阁的手艺人的确手艺精湛,反正以陈璟的眼神是很难分辨得出两支钗的区别。 掌柜的以为官府要查他造假贩假,所以一时心虚,没想到竟然是出了人命。他其实也并不完全知晓客人的信息,只知道她唤做韩娘子,家住在两条街以外的一个馄饨摊旁,是个挺雅致的小院儿,他去那儿送过货。 陈璟立马带人来到掌柜说的那个院子,叩门后开门的是个年近六旬的婆子,那婆子见到官差便有些瑟缩,勉强撑了个笑脸儿,问道:“敢问几位官爷有何贵干啊?” 陈璟见她眼神闪躲,不像好人,便也没怎么跟她客气,直接问道:“你家娘子呢?” 婆子揣了揣手,道:“我们娘子外出探亲了,几位不如等她回来再说。” 陈璟递上珠钗,道:“这钗是你家娘子的吗?” 婆子接过来看了一眼,慌忙道:“哎呀,亲娘菩萨唉,正是正是,正是我家娘子的珠钗,她……她可是被几位带走了?” 陈璟面无表情道:“她死了。你跟我们回衙门辨认一下吧。” 那婆子心思不定地跟陈璟回了衙门,陈璟回来时沈青江已经缝合好尸体,正坐在一旁喝着茶,陆谦则在看验尸档案。 陈璟让杜彪先带着那婆子去认了认尸,自己则跟陆谦简单说明了自己外出探查的过程。说到司珍局时,沈青江那边“啪”的一声,茶碗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陈璟和陆谦被响声吓了一跳,看向沈青江,只见他正伸着舌头,用手扇着风,想来是被热茶烫到了。陆谦忙关切地问道:“长赢你没事吧?” 沈青江忙起身道:“学生失态了,大人莫怪。” 陆谦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 陈璟甚少见到沈青江这副表情,本着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作死机会的他马上开口说道:“长赢你伸舌头的样子好像隔壁三婶养的黄狗,天气热时它也会这样伸着舌头哈气!” 沈青江收回舌头,语气平淡地说:“我只是像,而你这张嘴是真吐不出象牙来。” 陈璟自知说不过他,只能撇撇嘴继续跟陆谦 汇报。 话说那婆子去认尸,一眼就认出是她家的娘子。她本以为人是被官府抓走了,没想到是被害了,当时就吓得腿软站不住。 杜彪连拖带拽,把人扶到了内堂,陆谦见那婆子吓得着实有些魂不附体,便让她坐到了一边,命人给她一碗热茶压压惊。 热茶下肚,婆子才缓过来,勉强能回话了,她道:“启禀大人,老婆子姓黄,主家姓韩,闺名唤做冰儿,是个苦命人,父母早亡,一身孤苦,没想到今日也命丧贼人之手啊!”说罢便掩面痛哭起来。 陆谦问道:“韩冰儿可曾婚配?” 黄婆子道:“不曾婚配。” 陆谦道:“可有其他家人?” 黄婆子道:“父母早亡,无甚亲人,一直和老婆子相依为命。” 陆谦问道:“她是做什么营生的?” 黄婆子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娘子她,她……她平日里也做一些女红绣样,贴补家用。” 陆谦冷笑了一声,道:“你这婆子好不老实,本官念你年老,以礼相待,现下问了你三个问题,你竟然一个都不好好回答,既然这样,陈捕头!” 陈璟:“卑职在!” 陆谦肃然道:“把这婆子拖下去,好好问问她!” 第7章 :故人 陈璟答了一声:“是!”就要上手去拖黄婆子。 黄婆子一看这架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哭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老婆子句句属实,请大人明察啊!” 陆谦一改往日温和的语气,冷冷地说道:“头先我问你,韩冰儿可曾婚配,你言否,未曾婚配你为何唤她娘子?我问你她可有亲友,你又言否,既无亲人那当初你为何对陈捕头讲她外出探亲了?而后我问你,她是做什么营生,你说她做女红绣样贴补家用,她手上一点扎伤也没有,你告诉我她常做女红活计?且就凭女红的收入,能付得起你的月例银子吗?” 黄婆子一看谎话被识破,眼珠子转了两圈,开口说:“回大人,我家娘子的确未曾婚配,只是这年龄大了,再叫姑娘怕被人说闲话,跟陈捕头讲说她去探亲,也是为了避免让旁人知道她多日未归,不然闲言碎语会淹死我们娘子的。至于这活计吗……嗯……”黄婆子顿了顿,说:“我家娘子的确不常做女红,她只是……只是挂卖而已。” 沈青江听着这婆子大放厥词,白眼几乎要翻上天,连陈璟都皱着眉头,想动手把黄婆子拉到牢里关到肯说实话为止。 陆谦此时却笑了,只是眼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他走到黄婆子身边,低头睨了她一眼,道:“韩冰儿未曾婚配,却穿着春宫绣样的亵衣外出,应当是去会相好了。我看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怕是也不会拨算盘珠子,这挂卖嘛,卖的不是女红,是她自己罢!” 黄婆子被陆谦的质问吓得跌坐在地上,陆谦没有理会,继续说道:“至于亲人,莫说是没有,就算是有,就凭你家娘子这营生,也早该断绝关系了。”他突然低头对着黄婆子大喝一声,“腌咋婆!韩冰儿她到底是哪日出门,去见谁了,给本官实话实说!” 这一声吼又突然又嘹亮,莫说黄婆子,连沈青江和陈璟都颇有些意外。 黄婆子怔了一下,哆哆嗦嗦地开口:“回……回大人,娘子她……她……唉……” 韩冰儿与她做的不是正经生意,也不曾去妓馆挂牌,她担心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会被官府追查,到时候罚没是小,她这一把老骨头万一牵扯到牢狱之灾,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这才有意隐瞒。 眼下见终于瞒不下去了,才长叹一口气,决定实话实说:“十几年前,娘子被家人卖入兰香阁,老奴那时在兰香阁挂牌,后来年龄大了之后便被鸨母赶了出来。娘子机缘之下尚未挂牌便得遇良人赎身,但她一个女子,孤苦无依,又是兰香阁出来的,自然是难论婚嫁。后来娘子遇到我,便与我商量,偷偷做回了这营生。” 陆谦见她终于肯老实招认,便恢复了平日里那副谦厚的面孔,轻轻挥了挥衣袖,道:“起来回话吧。” 黄婆子缓缓站起身,但依旧心有余悸不敢直视陆谦,低着头道:“娘子她的确有几个交好的郎君,平日里想见娘子的时候就会差人来接,郎君们出手阔绰,多年下来娘子也攒下了一些。她眼见自己年龄渐长,就生了嫁人的心思,慢慢把那些关系都断掉了,只剩了莲花巷的刘员外。” 陆谦问道:“那韩冰儿是哪日出的门?出门做什么去了?” 黄婆子道:“回大人,是初八大概卯时初,天还没亮的时候,因着头一天刘员外差人来说过,初八要来接韩娘子陪他去襄阳赴宴,路途远要一早走,所以老奴不敢睡熟,五更天鸡叫头遍就起来给娘子准备避子汤,那避子汤要文火熬满一个时辰,所以老奴用沙漏算好了时辰,药刚熬好,刘府的马车就来了。” 陆谦:“你确定是刘员外派人来接的吗?” 黄婆子回想了一下,道:“确定,那时天还未亮,老奴上了年纪眼神不好看不清来人,但刘员外家的马车老奴是认识的,确实是他派人接走的无疑。” 陆谦给陈璟使了个眼色,陈璟便心领神会地领人去刘员外家拿人了。陆谦又问:“你家娘子平日里可曾与人有过恩怨?” 黄婆子道:“我们这个行当,除去那些恩客,甚少与旁人来往,毕竟明面上是良籍,跟楼里挂牌的姑娘不一样,多少都得保留些脸面,以后好不知道底细的人嫁了。” 陆谦和沈青江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多少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一些语塞。 好不容易脱了贱籍,却以清白之身做起了暗娼,多年后没攀上高枝,还想找个不知情的人嫁了,虽说人各有各的活法,但这韩冰儿也未免太过贪心了。 虽然她的脸被划花,但沈青江观她眉眼便知道她相貌不俗,否则以她这年纪绝做不了这种营生。想来是在兰香阁里见到了姑娘们奢靡的生活后,便不甘心嫁给草民,也想过一过这富贵日子 ,一心想攀高枝,只可惜这些年来都没遇到能遂她心仪的高门大户。 陆谦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当年是谁帮她赎身的?可还有来往?” “这……”黄婆子有些为难地说:“这老奴真的不知道,娘子对此闭口不提,说那人只为行善不愿留名。” 陆谦又问:“她可有亲友?” 黄婆子道:“年幼时父母将她卖入妓馆,便是断了来往的,至于友人……风月场上大都是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老奴只听她提过很多年前似乎有位恩人,那时她刚被卖入兰香阁,一心寻死,是那位恩人救了她的性命,但其他的娘子不愿多说,老婆子也就不好多问了。” 陆谦问:“是给她赎身的人吗?” 黄婆子摇头道:“老奴不知,娘子她极少提及过往。” 陆谦沉吟片刻,对黄婆子说:“今日你且先回去,本案结束前你不能离开禹安,也勿对旁人多嘴,明白吗?” 黄婆子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老奴明白!谢大人!” 陆谦让人带黄婆子离开,沈青江把记录好的案卷交给陆谦,陆谦却并没有接,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沈青江,缓缓开口道:“长赢,司珍局,与你有何关系吗?” 第8章 :坠楼 沈青江手中的案卷轻轻抖了一下,他看了看陆谦,见对方一脸真诚,便叹了口气道:“学生曾经与一女子两厢情好,她是手工世家绢花做得极好,也因此被征入司珍局,从此宫苑深深,再无缘分。学生刚刚听到那珠花原品是出自司珍局之手,便想起了故人,失了仪态,望大人见谅。” 陆谦还是那副温良谦恭的脸,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上翘,只是随着沈青江的话,眼神渐渐冷了下去,一直到沈青江讲完,他才轻笑了一声,打趣道:“原来如此,没想到长赢你也有相思之苦啊。” 沈青江尴尬地笑道:“大人可莫要寻我开心了,这风花雪月已是前尘往事,学生不想再提,也望大人替我保密,不然被陈璟那厮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奚落。” 陆谦大笑两声,道:“那是自然!不说这个了,我看了你的验尸记录,韩冰儿的死亡时间是三天前,胃袋是空的,指尖里有些许皮肉。黄婆子说韩冰儿是六月初八一早,也就是三天前离开的,照我看接她的人并没有将她送到刘府,而是半路就把她杀害了。你从她指尖挖出的皮肉,怕就是她死前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 沈青江点点头:“嗯,此案蹊跷之处甚多,我担心阿璟此行会无功而返,一来,初八去接韩冰儿的人可能是旁人假扮的,二来,即便不是假扮的,那人真的是刘府的下人,此刻也早该跑了。” 陆谦皱眉道:“我也这样想,长赢,烦你跑一趟给陈璟当一回军师,看刘府能不能查到其他线索。” 沈青江拱手道:“是!”然后就出门驾马去找陈璟了。 此时的陈璟正在与刘府的管家刘喜一起往下人房走去。 刘员外外出未归,他和韩冰儿的事情府里的人都知道,刘喜也就没藏着掖着,他言道:“初八一早府上确实派了赶车的孙桥去接韩娘子,但他说韩娘子差人来递了口信,今日要出趟远门,不能来了,我们老爷虽说生气,但当时急着出门便没再深究这件事。” 陈璟忙问道:“什么时辰?” 管家想了想,道:“辰时刚过,我去开院门的时候,恰好遇到他慌慌张张跑进来,告知了我此事。” 陈璟问:“你可曾见过那送信人?” 管家道:“不曾见过,只是听孙桥说有这么个事儿。” 陈璟又问道:“点卯册你可带来了?” 管家忙递上册子,道:“在这里,官爷请看。” 点卯册里记录了下人们晨起、外出、劳作及休息时间,陈璟翻到六月初八那日,找到孙桥一看,上面明确写着那日一早孙桥是寅时出的门,辰时归府。 从刘府驾马车到韩冰儿的小院只需一柱香的时间,最多寅时二刻就到了,为何黄婆子见到刘府马车的时间是卯时?这空出的半个多时辰孙桥去哪了? 还有,他那日辰时才归,接到韩冰儿之后的一个时辰他又去了哪? 陈璟不敢耽误,自己上门查案怕是已经惊动了孙桥,如果他听到风声逃跑了那可就… 想到这陈璟急切地问刘管家:“孙桥人呢?” 管家道:“车把式一般都在后院马棚,前边就是了。”管家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前面的马棚,陈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一个急切切往门外走的身影。 刘管家也看到了那人,大喊道:“在那儿呢!哎孙桥!过来!” 被叫住的那人穿着刘府下人的衣服,正脚步慌乱地往外走,听到刘喜叫他,一脸惊慌地转头看向这边,发现了穿着官衣的陈璟,吓得撒腿就跑。 陈璟大喊一声:“站住!”便快速追上前去。 孙桥凭借对后院的了解,迅速从后院偏门跑出,那里正拴着一匹快马,孙桥一跃上马向南城楼绝尘而去,拐进一条胡同便没了踪影。 陈璟晚来一步,吃了一嘴灰土。他呸了两口,大骂道:“妈的!给老子站住!” “阿璟!人呢?”一个青衣男子骑着马来到他身边焦急地问道,正是后脚赶来的沈青江。他见陈璟在这破口大骂,便知道事情有变。 陈璟回头看到沈青江,直接翻身上马,与沈青江共骑,驾马朝着孙桥逃跑的方向追去。 从刘府到南城门并不远,如果孙桥是负罪出逃,那他必定要出城,出城后不管是混进商队或是躲上山,要找人就更困难了。 意识到这一点,陈璟果断选择抄近路,凭借他对禹安绝对的了解,带着沈青江迅速到了南城门,可是这里却并未见到孙桥的身影。 陈璟和沈青江下马来到城门口,守门军认得他们,便主动招呼道:“陈捕头、沈师爷,有何要事啊?” 陈璟问道:“你可见一人骑着马出城?” “何时?” “应该就在不久 前。” 守门军看了看同伴,对方摇了摇头,守门军道:“今天未曾见到过有人骑马出城,陈捕头是抓捕凶犯吗?可有画像张贴?” 陈璟道:“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准备画像。如果你见到有个人穿着紫色的短衫,泥黄色裤子,烦请扣下他,把人带到县衙来。” 守门军道:“一定。” 此时,有个男子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对陈璟道:“官爷快去瞧瞧吧!摘星楼有人坠楼了!” 沈青江心道,不好! 陈璟也意识到又有变故,于是马上拉着沈青江上马,二人一路疾驰来到了摘星楼。 摘星楼是禹安城里最大的酒楼,也是最高的楼阁,在顶楼的望仙台凭高观景是摘星楼的特色。富庶人家会包下摘星楼高层的包厢,一边吃酒一边观景。 此时的摘星阁楼下围着不少人,人群中心的人正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趴在地上,他的脑袋像爆裂的西瓜,鲜血不停地从后脑流出,其中还掺杂着一些白色的脑浆。他的身体不断地轻微地抽搐着,嘴巴微张,似乎在尝试着呼吸最后一口空气,仿佛砧板上濒死的鱼,但抽动了没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呼,陈璟和沈青江拨开人群,见到了刚刚咽气的孙桥。 第9章 :疑虑 陈璟内心划过一丝疑虑,摘星楼离南城门虽说就隔了两条街,但却是不同的方向,且从刘府往摘星楼方向走,势必会经过河坊街,那里是有名的闹市,阻碍重重,对于一个要逃命的人来说,这条路线选的太奇怪了,孙桥是刘府的车把式,他对城里每条街的情况都了如指掌,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陈璟看向沈青江,见对方眉头紧锁,想来也是觉得事有蹊跷。沈青江转头冲陈璟使了个眼色,陈璟点点头,马上吩咐摘星楼的伙计去通知衙门,同时把一旁满脸愁容的摘星楼掌柜请到了一旁。 沈青江蹲下身,开始对孙桥的尸体进行初步的验查。 孙桥的眼睛本来就比常人大些,此刻更是睁圆了双眼,甚是骇人,他四肢胸骨皆断,脑袋像是摔裂的西瓜一般,脑浆裹着白花花的脑子和在鲜血里,这可怖的景象吓坏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尤其是这冲鼻的血腥味也让很多人不敢靠前。 沈青江没有太多的表情,他仔细翻看着孙桥的尸体,脸色凝重。 很快,沈青江结束了初步的验尸,陈璟也问清了摘星楼的情况。小二的脚程不慢,很快就从衙门里带了杜彪等一众衙役来。陈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杜彪,让他先回去讲与陆谦听,并吩咐众衙役将孙桥的尸体抬回衙门,接着就同沈青江一起进了摘星楼。 陈璟一边带着沈青江往楼上走,一边讲着刚刚打听到的情况:“方才店小二同我讲,早先孙桥着急忙慌地进门就往楼上跑,小二看孙桥的打扮,以为他是哪位客人府上的下人,便没有拦着他,没想到孙桥上楼后不久就出了事。” 陈璟脚下有功夫,拉着沈青江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到了顶楼。 顶楼有一处宽敞的露台,便是望仙台了。摘星楼名不虚传,站在望仙台上的确有手可摘星之感,凭栏远眺,满城光景尽收眼底,竟能让人凭空生出一些豪情来。 但此时二人无暇顾及风景,沈青江环顾四周,顶楼的四个包厢分别在望仙台的东西两侧,楼梯口在东侧的两个包厢之间。 孙桥坠楼的地点便在望仙台南侧的栏杆处,陈璟和沈青江在坠楼处四处观察,并未发现可疑痕迹,甚至连个像样的脚印都没有,仿佛孙桥真的是刻意从刘府跑到此处一跃而下。 陈璟一筹莫展,沈青江却突然狐疑地看着那红色的栏杆若有所思,他走过去伸出手指在栏杆上蹭了一下,手上沾上了一点红漆,他指着旁边一处对陈璟道:“阿璟,你看那里,被蹭掉了一块!” 陈璟顺着沈青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扶栏上的红漆确有一块被蹭掉了。陈璟走过去也用手指摸了摸栏杆,红漆便沾到了他的手指上,陈璟道:“方才掌柜的同我讲了,临近七巧节,这两日摘星楼顶楼刚刚整修过,栏杆也是刚刚粉刷过的,想是油漆还没干透。这漆有什么问题吗?” 沈青江语气凝重:“我方才验尸发现,孙桥的背部,沾了红漆。” 陈璟听完倒吸一口气:“那就是说,孙桥坠楼时,是背对着栏杆,那他……” 沈青江:“没错,我怀疑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陈璟道:“其实我方才得知孙桥往摘星楼来的时候,便察觉有异,如若那孙桥是准备畏罪潜逃,他也应该直奔城外,或是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如果他是畏罪自戕,那为何又要直勾勾地冲着这摘星楼来?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蹊跷,我瞧着倒像是有人故意引他来此地,然后把他推下去摔死。” 沈青江道:“你可有问过掌柜的,今日在顶楼的食客都有谁?” 陈璟道:“问过了,今日顶楼只有天字一号房有客人,是两江商会的会长彭万里,但案发时他正在宴客,他与客人都在包厢内,并未外出。” 沈青江:“那顶楼的伙计呢?” 陈璟道:“顶楼天字号包厢里的客人非富即贵,一般都会带着自己的仆从,没有特别招呼,伙计们是不会来打搅的。” 沈青江道:“既无目击证人,那包厢里的彭万里一行人还需盘查一番,我们暂且回去找陆大人商议一下再做下一步打算吧。” 禹安县衙内,陆谦刚刚听完杜彪的描述,看着地上蒙着布的尸体若有所思。 沈青江和陈璟大步流星赶回来,见礼之后,陈璟将他和沈青江的发现告诉了陆谦,随即道:“大人,卑职认为应当立刻传讯彭万里。” 陆谦略一思忖,负手踱步道:“这彭万里本官倒是略有耳闻,两江商会的会长,平日里并不久居于此,此番乃是回乡祭祖。此人家财万贯,官场上的关系有些复杂,且今年两江的河堤修还需要两江商会的支持,贸然传讯他怕是会给我们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顿了一下,转头对陈沈二人说道:“这 样,还是劳烦二位跑一趟彭府详查一番,若有机会也去询问一下当日彭万里宴请的客人,看能否有所发现。” 陈沈二人道:“是!”随即转身离去。 出了县衙,陈璟翻身上马,回头看到若有所思的沈青江,作死的劲头不自觉地往出冒,他撩了撩头发挑了挑眉,一脸轻浮地说:“长赢莫不是担心自己一人骑马坐不稳,那你叫声好哥哥,我便勉强答应与你共骑罢。” 沈青江对陈璟这种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一边从容利落地上马,一边淡淡地开口:“为父只是担心孙桥并不是最后一个罢了。” 陈璟凑过来问道:“你是说,除了韩冰儿和孙桥之外,还会有新的命案?” 沈青江道:“没错,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你之前同我讲的,孙桥自刘府逃出之后的逃亡路线,的确可疑之处甚多,若暂且假定为,孙桥的确是被人引到摘星楼杀害的,那么彭万里今日于摘星楼宴客是巧合还是凶手有意为之,抑或者凶手的杀人动机与彭万里有关?” 陈璟道:“韩冰儿一个暗娼,孙桥一介车夫,彭万里却是两江商会的会长,这三人能有什么关系?” 沈青江勒了勒缰绳,道:“先去会会彭万里吧,我有种直觉,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第10章 :证人 陈璟和沈青江策马来到彭府。 这里是彭万里的旧居,作为两江商会的会长,他自是不会屈居于这小小的禹安县,平日里住在阳州城的大宅里,恰逢他父亲的忌日,他回乡祭奠,这才停留了几日。 虽说是旧居,这彭府的气势也着实不算小,光是大门就比之前刘员外的府邸要宽出一半。 陈璟叉着腰冷眼皱眉看着这高门大院,沈青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阿璟,你担心我们此行会无功而返吗?” 陈璟眯了眯眼,指着大门旁的门档说:“你看那儿。” 沈青江顺着陈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个普通的石头门当,大户人家基本上都有,沈青江不明所以:“这门当有什么特殊的吗?” 陈璟正儿八经地说:“我小时候好像在那儿撒过尿。” 沈青江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放在陈璟肩头的手,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当人看。”说罢理了理衣领,好整以暇地往彭府门口走去。 陈璟嘻嘻哈哈地跟上来,屁颠屁颠地跑到彭府的门房,迅速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人样,对里边人说:“你家老爷可在府上?” 门房抱拳行礼问道:“请问贵客是?”这门房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身着蓝色布衣,个子不高,身材瘦削,面容干净,鬓边有些白发,他举止有礼,看着不像个下人,倒像是个教书的先生。 陈璟亮了亮衙门的腰牌,道:“我二人奉了知县陆大人的命,有要事来见你家老爷,烦请通传一声。” 门房见到腰牌,连忙把二人请到内堂落座,吩咐人备好茶水果子,然后出门去请他们家老爷了。 这彭府毕竟是旧宅,只有三进院子,比不得彭万里在阳州城的大宅院,但内饰却十分考究,不仅桌椅全是黄花梨的,连地毯上都用金色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团花牡丹。 陈璟装模作样等门房和下人们都退出去了,才蹲下认真研究那过分考究的地毯,随即撇着嘴对沈青江说道:“啧啧啧,长赢,这地毯上的线竟然真的是金子做的,我还以为是染了色的丝线而已,这彭万里到底是多有钱啊?” 沈青江端起桌上的茶杯,浅啜了一口,咂摸两下道:“蒙顶石花,甜香浓郁,味甘鲜醇,是专供皇室的贡品,一两千金,你我也是托这彭老爷的福,才能尝上一口啊。” 陈璟蹲在沈青江脚边,抬头道:“你是说这彭老爷和皇室有瓜葛?” 沈青江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喝着茶,道:“和皇室有没有瓜葛不好说,但陆大人有句话说得对,此人官场关系复杂,咱们言辞也需谨慎些,莫给陆大人招来不便才是。” 陈璟拍拍胸脯说道:“放心,我懂!”然后起身坐回椅子上,有样学样地喝了一口茶,“嗯,的确香甜,回头得让这老小子送我几斤。” 沈青江呛了一口,一边咳嗽一边骂道:“你懂个屁!你跟这儿以权谋私呢!” 陈璟讨好地给沈青江拍拍背,说:“我跟你开玩笑呢长赢,我是那种人吗!” 门外脚步声传来,随后走进来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他面容俊朗,身穿绫罗,腰杆笔直,颇有些气宇轩昂的气度。那男子满面笑容,拱手行礼道:“彭某人俗事缠身,让二位久候了。” 陈璟和沈青江对视一眼,想来二人都没料到,这位彭老爷竟如此年轻。二人很快调整好表情还礼,双方落座。 沈青江率先开口:“学生沈青江,是县衙里的师爷,这位是陈璟陈捕头。” 彭万里热络道:“幸会幸会。” 沈青江道:“彭老爷既是还有要事,那我二人自是不会耽搁太久,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前来乃是因为今日摘星楼的那桩命案,敢问彭老爷当时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彭万里略一思忖,道:“我当时正与客人饮宴,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呼救,我让下人出去查看才知道有人坠楼了。此时正好我家的门房前来,告知我家中有事,且宴会的客人也被这事搅得没了兴致,大家便草草散了。” 陈璟道:“敢问当日出去查看的下人和门房,可否来此地回话?” 彭万里痛快道:“自然可以,来人,去把李门头和丁四叫来。” 下人应了吩咐去叫人,彭万里便随口沈、陈二人攀谈起来:“彭某久居阳州,此番回禹安太过仓促,还未曾去拜会过陆知县,惭愧惭愧啊。” 沈青江道:“彭老爷客气了,陆大人新上任,禹安百业待兴,万事还要倚仗诸位乡绅的支持。” 彭万里道:“沈师爷言重了,为陆大人分忧乃彭某分内之事!哎呀,今日见到二位一表人材,得二位相助,陆大人必定是如虎添翼!彭某 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陈璟在一旁安静得像个假人,心说,这种场面果然还是得长赢顶上。 沈青江不想多说废话,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敢问彭老爷可认识死者孙桥?” “孙桥?”彭万里咂摸着这个名字,思索了一下,回道,“彭某并未听说过此人。” 沈青江又道:“那彭老爷可认识一个叫韩冰儿的女子?” 彭万里又思索了一会,笃定地说道:“也不认识,沈师爷为何有此一问啊?” 沈青江道:“无他,只是这孙桥到摘星楼之后曾经打听过彭老爷你的行踪,适才在下有此一问。” 彭万里道:“那便奇了,彭某并不识得这二人。” 沈青江见问不出什么,且看彭万里的样子不像在说谎,也就没再说什么。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丁四和门头李沛便站在了陈璟和沈青江面前。 彭万里道:“这二位大人是来问摘星楼命案的,你们老实回话,把知道的全告诉二位大人罢。” 二人应道:“是。” 随即丁四开口:“回二人大人,今日我家老爷宴客时,小的在雅间内伺候,后听到有人大喊救命,老爷便命小人出门探查,小人出门时那人就已经坠楼身亡,随后我见到李门头一边抱怨一边上楼,见到我之后他同我讲他是来寻老爷回府的,我便与他一同回了雅间。” 门房李沛接着说:“今日老爷出门后,便有贵客来访,小人安顿好贵客后,就去摘星楼寻老爷去了,到了摘星楼在楼梯上小的被人撞了一下,那人撞了人之后就跑了,所以小人就抱怨了几句。上楼后正遇到丁四,一问之下才得知是有人坠楼了。” 沈青江问丁四:“那你可曾看到有人下楼?” 丁四回想了一下,道:“出雅间的时候好像……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在楼梯口那里晃了一下,但小的看得不十分清楚,只依稀记得那人穿的好像是一身黑衣。” 李沛道:“对对对,撞我的那人也是穿了一身黑衣服!” 沈青江忙问李沛:“你可曾看清他的面容?” 李沛道:“那人走得特别匆忙,撞了我之后头都没回,直接跑下楼了,小人并未看清他的长相。” 沈青江叹了口气,李沛接着说:“大人别急,虽然小的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但那人慌忙之间掉了一样东西,大人请看。” 第11章 :香囊 李沛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藕粉色的香囊递给沈青江,上面绣着鹊桥相会的纹样,绣工精细,一看就非凡品。 李沛继续说道:“小人看着这香囊十分精致,本想留着卖几个钱,但既然大人要寻此人,那这香囊可能对大人有所帮助。” 沈青江和陈璟端详着这香囊,虽然绣工精致,但这香囊并不是新制的,有些绣线已经脱落,看着颇有些年头了,且虽然香囊里有些干花,却没什么香味散出,想来那黑衣人留着这香囊应该别有他用。 彭万里凑过来问道:“二位大人,这香囊可否让彭某一观?” 沈青江把香囊递给彭万里,道:“自是可以,彭老爷请便。” 彭万里拿过香囊,细看之下不禁赞道:“这香囊虽然老旧,但却用了盘金绣法,你们仔细看,连这喜鹊的眼睛都恍若有神,实在是精妙,我看做这香囊的人颇有来头。” 沈青江道:“没想到彭老爷对刺绣技法竟如此通晓?” 彭万里笑道:“沈师爷谬赞了,先父是做布料生意发家的,针织绣法这些也略有涉猎而已。” 沈青江收起香囊,对彭万里说:“多谢彭老爷今日鼎力相助,天色已晚,我二人便不叨扰了。” 彭万里热络道:“哎呀,偏厅已备好酒席,二位何不赏脸留下吃个便饭?” 沈青江满脸遗憾地说:“自是应当与彭老爷把酒畅谈,但如今要事缠身,实在是走不开,等此案结束,我二人一定登门造访。” 一番虚情假意的客套之后,彭万里也不再留人,道:“如此彭某也不便强留,二位当差如此尽心尽力,自当是我禹安百姓的福气,来人!”彭万里招呼下人拿来两个木盒,递给沈青江,“一点薄礼,还请二位收下,另一份烦请二位替我转交给陆大人,就说彭某择日必当设宴款待,还请他不要责怪彭某未曾上门拜见之罪责啊。” 沈青江连忙推辞道:“这可使不得,我二人奉命查案,却提了您的礼回去,这实在不成体统,为百姓尽力自是我二人职责所在,彭老爷不必如此破费!” 又是一番云里雾里的推诿之后,沈青江和陈璟终于得以离开彭府,此时天已渐黑,两人翻身上马,几乎是同时长出一口气。 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往衙门走,陈璟率先开口:“得亏有你啊长赢,不然我非得让这老小子给侃迷瞪了。” 沈青江嗓子冒烟:“这彭府的茶不好喝啊,不过这香囊倒是个线索。” 陈璟道:“我明天找人看看这香囊有什么来头,不过还有一事我觉得也得查一查。” 沈青江:“什么事?” 陈璟:“彭万里说他并不认识孙桥和韩冰儿,我看着他倒也不像是在扯谎,但我还是觉得此中有蹊跷,或许那两人与彭万里曾经共同牵扯到某件事情里,只是彭万里未曾见过此二人,故而不认识他们。” 沈青江:“这倒也说得过去,那你要怎么查呢?” 陈璟:“我明天先去找户籍官,看能否有所发现罢。” 沈青江想了一下,说:“我明天去趟兰香阁。” 陈璟非常欠揍地挑眉瞪眼:“哦???长赢啊长赢,这种事情怎么能拿到大街上说呢?当然你有这个想法为兄非常欣慰,只是就你这小身板怕是吃不消哦。” 沈青江碍于人在马上,无法动手,只能狠狠剜了那厮一眼,道:“韩冰儿是兰香阁出去的姑娘,若能找到兰香阁的老人,兴许能更快问出个原委,总比你去户籍官那儿大海捞针的好。” 陈璟恍然大悟道:“原 来如此!长赢你为公牺牲自己的精神,在下佩服佩服!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沈青江:“你不是去户籍官那儿吗?” 陈璟:“哎呀,户籍官老得连眼都快睁不开了,跟他那儿瞎耽误功夫,让杜彪他们去就行了,兰香阁这等虎狼之地,我怎能放心你一个人去,须得在一旁保护你才好。” 沈青江懒得跟他掰扯,干脆闭嘴装哑巴,猛抽了马一鞭子,策马离去。 陈璟在后面一边喊:“长赢等等我嘛!”一边跟了上去。 到了府衙后堂,两人将从彭万里处得到的信息告诉陆谦,并且将那个香囊交给了他。 陆谦听完后手持香囊在堂内踱了两圈,方才开口说道:“我与陈捕头的看法一样,这三人或许在多年前有过某种牵扯。其实揭开这个案子很简单,我们只需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弄清楚这香囊的来历和黑衣人的身份,我想只要弄清楚这个问题,那三人之间的牵扯也就一清二楚了。” 沈青江内心对陆谦不由得生出一股敬佩,他能在如此寥寥数语之间迅速掌握事情的原委,并且找到最简单直接的解决方法,如此手段,必定前途无量。 陆谦自然是听不到沈青江的心里话,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香囊大概率是出自女子之手,观这香囊的成色,少说也得是十几年前的物件,韩冰儿若与绣这香囊的人有瓜葛,那很有可能是年轻时相识。如此,那这香囊的主人也有可能与兰香阁有关。你二人明日去兰香阁需多加留意,特别是韩冰儿年轻时的旧时,事无巨细,务必探听清楚。” “是!” “咕~~” 前一声出自沈青江的嘴,后一声出自陈璟这厮的肚子。 陆谦愣了一下,笑道:“二位奔波了一天,怕是还没用晚膳罢,本县前几日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二位可与我同去,也是弥补之前陈捕头没喝上的那顿酒啊。” 沈青江本能地想拒绝,但看到旁边跃跃欲试的陈璟,不禁笑了一下,道:“自是恭敬不如从命,陆大人请!” 二人跟随陆谦走街串巷,最后竟来到了内河边,这里离码头近,贩夫走卒聚集,恰好有货船靠岸,远远的就听见船上的伙计们招呼着准备靠岸卸货,岸上的纤夫们喊着号子拉船,岸边力工们早就已经准备好大干一场,虽说天已黑透,但码头上灯火通明,倒显得无比热闹。 沈青江和陈璟跟着陆谦来到了河边的一个破棚屋里,这连招牌都没有的棚屋大抵是个食肆,里面坐了几桌赤着上身的船夫和力工,他们面前都夹着一口沸腾的大锅,锅里煮着肉和菜,煮熟了便夹起来,蘸一蘸自己碗里的酱汁,然后便送入口中。 陆谦找了一个空位,招呼沈青江和陈璟道:“来这里,这儿啊是我无意间发现的,他家独创的暖锅,好吃的很!”说罢便大声招呼,“店家!这里!” 食肆的伙计应了一声便提着茶水跑过来,一边利落地擦桌子倒茶,一边问道:“三位想吃点什么?” 陆谦轻车熟路地说道:“来个暖锅,多放些胡麻,切半斤牛肉、半斤羊肉,再来半斤下水,炒个你们店的招牌菜,其它的你看着配一些,不拘什么菜,新鲜时令最好,再烫一壶好酒,要快些。” “得嘞!客官稍等!马上来!” 小二走后,沈青江突然问道:“陆大人,学生斗胆问一句,您从前是否曾来过禹安?” 第12章 :醉酒 陆谦喝了口茶,道:“我的确游览过不少地方,但却未曾来过禹安,沈师爷为何有此一问啊?” 沈青江道:“此等食肆,连我和阿璟这样自幼在禹安长大的人,都不一定知道,敢问大人是如何寻得的此处?” 陆谦笑道:“你有所不知,我素来喜爱寻些苍蝇馆子,尤其像这种力工聚集的地方,反而容易找到些意想不到的美味。” 陈璟对此理论颇为好奇,问道:“这是为何?美味珍馐不应该出现在那些达官贵人经常出入的酒楼吗?” 陆谦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达官贵人云集的酒楼,平日里虽说山珍海味的并不稀奇,但除去这些食材,他们吸引客人的方法还有很多,就比如这摘星楼,食客可以高处观景,再比如我们上次去的留香楼,便是有老板独家自酿的女儿红,可唯独这苍蝇小馆,开在贩夫走卒之地,口味不好便吸引不来客人,故而最是注重口味,反而能将简单的食材做得格外入味。” 沈青江和陈璟恍然大悟,沈青江看着陆谦眉飞色舞介绍美食的模样,毫无官架子,且又想到这几日与陆谦相处,他不仅断案有神,且对自己和陈璟一直谦和有度,心中不免对这位陆大人多了分亲近。 三人交谈间,暖锅、热菜、酒水都已经上齐了。那暖锅奶里奶白色的汤汁煨着牛羊肉块,座在炭火炉子上,正咕嘟咕嘟冒着胡麻香气,洗干净的下水和青菜摆在一旁,随吃随下。 陆谦亲自给陈璟和沈青江倒了一杯酒,举杯道:“我陆谦,京城临安人士,字瑾昊,今有幸得二位鼎力相助,实乃三生有幸,若不嫌弃,我愿与二位结交为友,从此一起尽心为禹安百姓立言!” 沈青江端着酒杯,刚想客套两句,旁边陈璟这厮直接拍案而起,大声说道:“好!我陈璟,字十步,以后我二人自当全力听从陆大人调遣!为禹安百姓肝脑涂地!” 陆谦似乎也被陈璟这一套豪气感染了,当即与陈璟举杯痛饮,一杯酒入喉,两人都呛了一口,没想到这酒看着清透,酒劲却如此浓烈。 沈青江看着二人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道:“此酒名为烧刀子,入口浓烈,劲儿大,力工们多用他来暖身解乏,你二人如此豪饮肯定烧喉。来陆大人,长赢敬你一杯!”说罢,仰头一杯下肚,不出意外也被呛了一口。 三人哈哈大笑,落座吃饭。 陆谦一边夹起一块牛肉,一边问道:“阿璟啊,你这表字‘十步’是哪两个字,语出何处啊?” 沈青江听到这个问题后突然大笑起来,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陈璟倒是颇为自豪地说:“自然是李太白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沈青江笑得咳嗽了两声,艰难地开口道:“这家伙不知从哪听了《侠客行》,说李太白与他是平生知己,硬要叫自己十步侠客,表字也换作十步,我实在叫不出口,故而一直叫他阿璟。” 陆谦听后也不禁哑然失笑,只剩陈璟在一旁一边吃一边叹道:“你们这帮俗人,不懂我们这些江湖侠士的风范,我不与你们计较。” 陆谦和沈青江听罢笑得更放肆了。 酒足饭饱,沈青江不胜酒力,早已醉得东倒西歪酒话连连,亏得陈璟扶着他才能站稳一些。 陈璟也有些上头,反观陆谦却好整以暇,陈璟不禁赞道:“大人你千杯不醉啊,厉害厉害。” 陆谦一脸神秘地笑道:“这可是我自小练就的本领。” 陈璟:“我先带长赢回去了,多谢大人款待!” 陆谦:“阿璟不必客气。”说罢陆谦上前拍了拍沈青江,道:“长赢,我先走了,明日衙门见!” 沈青江本就醉得厉害,被陆谦拍了两下直接“哇”的一口吐了陆谦一身。 陈璟有些尴尬道:“大人莫怪,长赢他不胜酒力,平日里很少饮酒,今日也是开心了这才……” 沈青江却捶了陈璟一拳,口齿不清道:“谁……谁不胜……嗝……酒力!再饮!”说罢摇摇晃晃就要往前走,陈璟费了些力气才把他重新扶稳。 陆谦笑了笑说:“无妨无妨,只是不知哪里能清理一下,让我这样招摇过市怕是有些丢面子。” 陈璟:“此处离我家就隔了一条街,不如去我家浣洗一番如何?” 陆谦:“如此便叨扰了。” 到家后,陈璟扶着沈青江坐在床边,轻手轻脚地帮他脱了外衣鞋袜,这才将他放倒在床上,盖上薄被。沈青江着实醉得厉害,口齿不清地一直嘟囔着:“忍冬……秋桑……南星……广百……” 陆谦笑了笑,轻声说道:“不愧是医者,醉成这样还在背药方。不过看你平日里粗手粗脚的,没想到照顾人还挺细心。” 陈璟道:“我爹娘经常云游在外,长赢便一直照顾我,他大我三岁,小时候我天天跟在他屁股后边,逢人就说他是我娘。” 陆谦抿了抿嘴,尽量没笑出声。 陈璟接着道:“大人你先请坐,我去打水来给你清理。” 陆谦点头道:“有劳了。” 陈璟又看了眼沈青江,确保他睡熟了,才放心去打水。 望着陈璟出门的背影,陆谦渐渐收起了刚刚谦和的笑脸,摇曳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却映不到他的眼底。 床上的沈青江还在模模糊糊地念着一味一味的药材:“秋石……云初……合欢……商陆……” 陆谦缓缓走到床前,坐在床沿上,他端详着沈青江的脸,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了另一个人。他掀开沈青江身上的薄被,伸手撩开他的衣领,沈青江皮肤白皙,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出红晕。他神志不甚清明,露出的皮肤隐约感觉到夜晚微凉的空气,便下意识伸手去捂,却被陆谦抬手轻易挡下,固定在一旁。 陆谦将沈青江的衣领褪到胸口处,看着沈青江胸口处隐隐浮现的云霞状红斑,仿佛发现了某种宝藏一般,轻笑了一声说道:“果然是你。” 第13章 :赎身 忽听得门外的脚步声渐近,陆谦连忙将沈青江的衣服穿好,而后起身站在一旁。 陈璟端着水盆拿着毛巾进来,道:“来大人,我帮你把身上的秽物洗净。” 陆谦接过毛巾道:“不必劳烦你了,我自己来就可。”说罢蹲下清洗身上的脏污。 总算是把沈青江吐在身上的东西都擦干净,夜色中倒是看不出异样。陆谦道:“天色已晚,我就不叨扰了。” 陈璟道:“我送大人。” 陈璟将陆谦送到门外后,端起那盆水就要往外走,目光瞟过床上躺着的沈青江时,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妥。他放下水盆,走到床前,看着沈青江身旁的薄被,他分明记得方才这薄被是他亲手盖在沈青江身上的。 陈璟皱了皱眉头,回想刚刚陆谦的表现,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大概是长赢自己乱动掀开的吧。”陈璟挑了挑眉,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便端着水盆出去了。 翌日一早,沈青江捂着头坐了起来,这一夜睡得倒是安稳,只是今日宿醉得厉害,头晕恶心的。 房门被推开,陈璟端着水盆毛巾笑眯眯地走进来,活像个店小二。“长赢,来擦擦脸,早饭马上就好了!” 沈青江洗漱后,陈璟又端着一碗酸疙瘩汤进来,道:“来长赢,稍微吃一点胃里舒服,这酸汤最是能解酒了。” 沈青江接过碗,舀了一调羹放进嘴里,一股酸香在舌尖弥漫开,温热的汤羹顺着食管流到胃里,刚刚恶心的感觉的确缓解了一些。说实话,陈璟这厮虽然不着调,但厨艺确实不错,一碗酸汤让沈青江恢复了不少元气。 吃过早饭,陈璟又屁颠屁颠帮沈青江拿了衣服换好,然后兴冲冲地问道:“长赢,什么时候去兰香阁啊?” 沈青江这才发现,陈璟这厮今天没穿衙门的衣服,穿了身白底蓝纹的圆领袍,还戴了个银色发冠,烧包得仿佛是哪个富庶人家的纨绔。他白了陈璟一眼说:“我还道你这一大早,又是打水又是熬汤的,是出自孝道,没想到竟然是打了这个主意。” 陈璟讪笑两声,道:“别这么说嘛,人家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呢,不过查案要紧,对吧!” 沈青江不再搭理他,理了理衣领,扭头出了门,陈璟也高高兴兴地跟在他后面一同出了门。 兰香阁在禹安开了二十多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老字号了,老鸨秦妈妈也从风韵犹存熬成了半老徐娘。 一进兰香阁,陈璟和沈青江就被涌上来的姑娘团团围住,秦妈妈认得这二人,自然吩咐手底下的姑娘们好好招待贵客。沈青江难得一见地红了脸,倒是陈璟一手 搂了一个,开心得嘴都快咧到了后脑勺。 沈青江好容易挣扎逃出,秦妈妈赶紧迎上前来问道:“哎呀沈师爷,您许久不来一趟,今儿个怎么也得让姑娘们好好伺候伺候您呐!” 沈青江道:“不必客气了秦妈妈,我二人此番并不是为寻欢作乐来的。” 秦妈妈瞟了一眼正在姑娘堆儿里调笑的陈璟,面色存疑。 沈青江回头看到那厮不争气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一把揪住陈璟的耳朵,无视陈璟“嗷嗷!疼疼疼!”的叫声,把他揪了过来。 姑娘们识趣地没有再围过来,沈青江开口道:“秦妈妈,烦你找间安静的屋子,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秦妈妈看这二人的确不是来找乐子的,也就收起了轻浮的语调,客气地说道:“如此,二位楼上雅间请。” 三人在楼上的雅间坐定,秦妈妈亲自为二人斟了杯热茶,然后坐在一旁一边摇扇子一边开口问道:“请问二位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要事啊?” 沈青江:“想向秦妈妈打听一个人,此人名叫韩冰儿,十几年前被人卖到你这里,后来没挂牌便被人赎了身。” 秦妈妈摇着扇子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反复咂摸着这个名字:“韩冰儿……韩冰儿……冰儿……彬儿!哦!您说的是彬儿吧!这些年来,未挂牌便被赎身的姑娘,也就她这么一个了。” 沈青江和陈璟对视了一下,陈璟问道:“这彬儿是怎么个来历?” 秦妈妈道:“十六年前,五斗米镇的人牙子送来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说是在大户人家做工得罪了主人家,便被发卖到了此处,我见身契什么都全,便收了这姑娘,取名叫彬儿,盼她能多挣些银两。可谁知这姑娘闹得太凶,说什么也不接客,我便将她关了起来,不给米水……” 说到这里,秦妈妈明显有些心虚,他看了看沈青江和陈璟的表情,小心翼翼道:“进了我们这个地儿,一开始都得闹几天,但我们这生意总归是要做的,所以难免有些自己的法子。” 沈青江刚张嘴想说什么,陈璟大咧咧地开口道:“懂懂懂!逼良为娼嘛,话本里常有!” 沈青江无奈地合上了嘴。 秦妈妈表情也有些挂不住,但她好歹是平日里迎来送往惯了的,所以面上也没多说什么,只默默喝了口茶,方才继续说道:“一般的姑娘关个三五日也就认命了,但这彬儿硬是被关了十日,还是不从,我担心再这么断水断粮这人就要熬坏了,却突然来了一位俊俏的公子,点名要彬儿伺候。” 沈青江:“哦?你细细讲来?” 秦妈妈道:“这位公子姓穆,自称是京城来的富商,我记得他衣服上的花纹都是金线绣的,小模样着实俊得很,一身白衣飘然若仙,老奴经营这兰香阁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公子。” 陈璟急切地问道:“后来呢?” 秦妈妈:“说来也奇,这彬儿一开始寻死觅活,死都不愿意接客,看到这位穆公子竟然就从了。看来烈女也爱俏儿郎,您说是吗?” 沈青江:“你的意思是,彬儿与这位穆公子情投意合,也就接了这位恩客?” 秦妈妈:“是了,两人成日里出双入对,穆公子常带彬儿出去逛街听曲儿,后来又要为彬儿赎身。老奴问他要三千两银子赎身钱,他言说钱不是问题,但此事要与家里长辈商议,让老奴不要给彬儿挂牌。老奴只道他家规森严,不许这贱籍女子过门,但他给了银子,老奴便答应给他十天时间。 秦妈妈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谁知第八天的时候,有官差上门叫走了彬儿,说是过堂问话。彬儿回来后便失魂落魄,一言不发,两日后果然有人送来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为彬儿赎了身,而那穆公子再也没来过兰香阁。” 沈青江问道:“为彬儿赎身的人是那位穆公子吗?” 秦妈妈想了想,回道:“老身当时也问过,是否是穆公子差他们来的,但来人瞪着大眼,凶得很,他让我别问那么多,拿了银子放人即可,我只道是穆公子不想被旁人知晓此事,便也就没多问。” 陈璟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问道:“你再详细形容一下来人的相貌?” 秦妈妈皱着眉头说道:“时隔多年,老奴也记得不甚清楚,只记得那人眼睛比常人大了一圈,活像个索命的罗刹鬼。” 沈青江也反应过来了,他与陈璟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孙桥!” 第14章 :旧屋 秦妈妈没听过这个名字,一脸疑惑地问道:“二位可是识得此人?他是否是穆公子的家奴啊?” 沈青江道:“这个我们也要再去查访,对了……”沈青江从怀中掏出从彭府门头李沛那里拿到的香囊,递给秦妈妈,“这个香囊你可曾见过?” 秦妈妈接过看了看,说道:“这香囊虽然有年头了,但却看得出绣工极为精巧,就是这手艺……嘶……” 沈青江赶忙问道:“怎么了?” 秦妈妈道:“这手艺我眼熟得很。” 沈青江:“哦?何以见得?” 秦妈妈拿起自己佩戴的香囊,递给二人,道:“你们看我这香囊,这上面的花纹是我自己绣的,绣工自是比不得你们拿来的这个,但这香囊下面的络子,是我跟着多年前给我们送过货的一位绣坊老板学的,你看跟你们这个是不是一样的?” 陈沈二人拿着两个香囊的络子左右比对,蝴蝶形状的络子并不常见,且这两个络子的走线几乎完全一致,若说是巧合,那这也太巧了。 沈青江问道:“那个秀坊老板在哪?” 秦妈妈:“这……我约莫着也是十六年前,那时候街尾有个姓吴的秀坊老板和他娘子一起开了间小秀坊,他娘子刺绣手艺一绝,这吴老板擅长打络子,当时街坊四邻都爱买他家的绣品,我们这儿的姑娘自然也喜欢,隔三差五便让吴老板来送一次货。” 沈青江:“后来呢?” 秦妈妈:“后来……嗯……”秦妈妈皱眉想了想,继续说,“好像就是在彬儿被赎身之后不久,这吴老板又来找过我一次,他说他急用钱 ,于是贱卖了他秀坊里所有的绣品,换了笔银子就走了,从此老奴再也没见过这位吴老板。” 陈璟问道:“那间秀坊在哪?” 秦妈妈道:“原先就在这条街尾东边倒数第二家,如今是家首饰铺子。” 陈璟:“那家我知道!多谢秦妈妈,我们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出了兰香阁后,陈璟和沈青江快步来到了街尾。 陈璟领着沈青江边走边说:“在那里!长赢你看!这家我来过!” 水云坊,陈璟前两日拿了韩冰儿的发簪来找掌柜的认一认,掌柜现在想想当日陈璟那张阎王脸都有些后怕。 “掌柜的!出来接客了!”陈璟迈步进门大喊道。 “哟,怎么说话的啊这位客人?我们这儿可是正经营生!”掌柜一脸不乐意地从后屋出来,一眼看到陈璟,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前几日来过的那位活阎王,虽说这厮今日收拾得人模狗眼,笑得如沐春风,但掌柜的依旧不敢怠慢,“原来是陈捕头啊,快请进快请进!” 掌柜的客客气气把二人请到柜台后的雅间,沏了壶好茶,客客气气地问道:“敢问二位今日前来是否还是为了之前的案子啊?” 陈璟喝了口茶开口问道:“掌柜的,你这店开了多久了?” 掌柜回答道:“这店啊……这店开了怎么也得有十几年了,原本是做布匹生意的,慢慢开始做首饰生意,再后来布匹就不做了。” 陈璟:“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啊,竟能开成这么大的店铺?” 掌柜笑道:“陈捕头说笑了,我只是给主家看看铺子的,我怎么经营得起这么大一家店呢?不过这家店原先也不是这么大,一开始就只一间小铺,后来慢慢做大了便把旁边的商铺都盘了下来,并在一起,这才成了今日的水云轩。” 陈璟问道:“那你主家是?” 掌柜道:“主家姓彭,平日里并不常在禹安,只是定点派人来查账而已。” 陈璟问道:“可是两江商会的会长,彭万里?” 掌柜道:“正是。” 沈青江问道:“这铺子是他的产业?” 掌柜道:“是的。” 沈青江又问:“那这铺子之前是谁的?” 掌柜的抓抓头:“这我还真不知道,我来这铺子也不过五六年的光景。不过据说这铺子之前是个秀坊。” 沈青江:“你从何处得知?” 掌柜回忆道:“约莫着四五年前的一个冬天,有天晚上我准备收铺了,突然有个要饭的晕倒在我这店门口,我便把他抬进店里,给他灌了口热汤。他醒了之后,说自己是来寻亲的,他的亲人从前就是在这里开秀坊的,我见他说话斯斯文文,也不像寻常要饭的,便与他多说了几句话。” 沈青江问道:“后来呢?” 掌柜道:“后来这人讲了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开秀坊的事情,说了没几句就开始大哭。” 陈璟:“他与秀坊老板是什么关系?” 掌柜道:“这他没说,我怎么问他都不说话,就一直哭,一个大男人哭得凄凄惨惨的。” 陈璟追问道:“后来这人去哪了?” 掌柜道:“当时天色已晚,我要收铺回家,也不能留他太久,于是便询问他可有去处。他言说亲人住在甜水巷大槐树旁的那家,他可暂时去歇歇脚。” 陈璟扔下一句:“多谢掌柜的,告辞!”便起身拉着沈青江往外跑。掌柜的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送客,两人就已经出了门。 甜水巷离此处不远,内河从巷口流过,河水清亮,居民们临河而居,浣洗衣服淘米洗菜都在这河里,一条条巷子仿佛从河里延伸出来的枝桠,小贩们挑着扁担吆喝着走街串巷,巷子口老人们坐在一起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巷子深处走去,不久就能见到一棵大槐树,正值花期,槐花香气绵延悠长,却并不浓郁,只在不经意间飘落到鼻头,让人回味无穷,颇有些余音绕梁的感觉。 眼前的小院儿已然破落,门没锁,推开门只见满院的杂草,但若仔细看,就可发现庭院中的石子路和各式各样的盆景花藤,角落里还有个小荷塘,虽然已经干涸,但不难想象当年屋子的主人夏日观荷冬日赏梅的日子。 沈青江道:“此处倒有些诗情画意。” 陈璟看着满院的杂草,不解地问:“长赢你喜欢这种破院子啊?” 沈青江翻了个白眼:“对牛弹琴。” 陈璟挠了挠头,道:“咱们进屋去看看吧。” 两人迈步进屋,窗户关着,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但屋里却并没有太多灰尘,虽然家具都已老旧,但却意外地没有什么霉味,好像经常有人来打扫一般。 陈璟问道:“长赢,我怎么觉着这里有人住啊。” 沈青江四周转了转,道:“倒是有桌椅碗筷,但却连枕头被褥都没有,怎么住?” 陈璟道:“那怎么比我屋都干净?” 沈青江冷笑了一声,道:“关于这一点,你不觉得应该反省一下吗?你那屋还不如一个荒废的破屋干净。” 陈璟讪笑道:“嘿嘿,这还不是因为家里没个女人吗,看来是时候娶房媳妇儿了。” 沈青江有些失语,他白了陈璟一眼,继续满屋翻看着。 突然,他指着房间里一个角落道:“阿璟!你来看!这里好像有血迹!” 第15章 :闹鬼 陈璟顺着沈青江指的方向看去,房间东南角的墙面上和地上果然有不少血迹。 那些血迹已经干涸成红褐色,墙面遍布血点和血手印,下方尤其密集,还有一个明显的自上而下滑落的血痕,地板上不仅有各种溅射的血点和血迹还有一小片已然凝固的血泊。 陈璟和沈青江处理过许多凶案,这并不是他们见过的最血腥的凶杀现场,虽然血迹遍布,但其实这出血量并不致死,若无其他伤害,伤者大概率还活着,除非…… 沈青江盯着这些血迹道:“我想,韩冰儿真正的遇害地点,就 是这里。” 陈璟蹲下查看着这些散落的血迹,道:“没错,凶手应该是在这划花了韩冰儿的脸,她下意识用手去摸脸,手上便沾上了血,挣扎起身时血溅到了墙面上,手上的血也抹到了墙面上。” 沈青江接着说道:“而后凶手将她制住,用腰带勒住她的脖子,将其勒死,她死亡的时候应该是面向墙面,断气后脸贴着墙面滑倒在地,是以有这一道自上而下的血痕。” 陈璟忧心忡忡:“长赢,我心里有点打鼓。” 沈青江问道:“怎么了?” 陈璟皱眉:“你不觉得这现场……太完整了吗?” 沈青江点头道:“的确,案发好几日,凶手有充足的时间收拾现场,可眼下看来,他并没有这么做。” 陈璟道:“是啊,会这么做,无非有两个原因,其一,他自认为找了个绝密的地点,我们绝无可能查到,所以也懒得打扫。其二,他不在乎我们是否查到此处,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要隐藏自己杀人的事情。 沈青江补充道:“或许他更希望我们顺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下去。” 陈璟问:“查什么呢?” 沈青江:“查韩冰和这间屋子的主人有什么关系,查孙桥和韩冰有什么牵扯……” “还是……让我们去查16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陈璟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这个想法似乎让他有些兴奋。 沈青江点头道:“嗯,我们先去问下周围的街坊,再回去复命吧。以韩冰儿受伤的程度来看,案发当日想必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陈璟道:“好,顺便问问他们还记不记得这家旧屋的主人。” 甜水巷靠近内河,所以虽然地处城郊,位置有些偏僻,但住户依然不少。但奇怪的是,挨着这间旧屋的几家也大都上着锁,陈璟偷偷往门缝里看,似乎有几家院子里也已经荒废。 “奇怪了……”陈璟摸摸下巴,“这甜水巷看着还挺热闹的啊,怎么就偏偏这一块,好像脑袋上的斑秃一样。” 沈青江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去后面的巷子看看。” 两人来到旧屋后的巷子里,这条巷子与甜水巷挨得近,若有声响应该也能听到。 恰巧有一妇人端着刚洗好的衣服回家,陈璟忙拦住她道:“这位大姐留步!” 妇人大白天被男人拦住,本能有些害怕,后退了两步,有些警惕地看着二人。沈青江依旧是一身素衣,奈何陈璟今日捣饬得过于惹眼,活像个西门庆,也不怪人良家妇女躲着他走。 沈青江心下了然,于是面带微笑极尽温和道:“大姐不必害怕,我二人是衙门办差的,想跟你打听点儿事。”他本就生得清秀,声音轻柔,此番故意收起了平日的“刻薄”行径,倒真有些如沐春风的感觉。 那妇人的紧张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打量着陈璟,问道:“这位也是衙门的……差爷?” 陈璟爽朗地笑了两声,从怀中掏出腰牌递给那妇人,道:“大姐请看,这是衙门的腰牌,我是本县的捕头,不用怕,我们就问你几个问题。” 妇人接过腰牌,看了两眼,冲着门里喊道:“当家的!当家的!快来!” 门里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健硕道汉子,手里拿着炒菜的锅铲,一边往外走一边嚷嚷:“怎么了娘子!” 妇人拉过汉子,说道:“这二位说是衙门里的差爷,来此处问事儿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多有不便。” 汉子“哦~”了一声,将锅铲递给妇人,道:“你去看下锅,菜快熟了,别烧糊了。” 妇人接过锅铲,道:“好!你一会儿得空把衣裳晾了!”回头又将腰牌还给陈璟,便进门往伙房走去。 那汉子应了他娘子一声,连忙把陈璟二人往屋里让:“来来,二位里边请!” 沈青江和陈璟跟着那汉子进了屋里,屋里的摇椅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躺着小憩,她手里拿的蒲扇盖在肚子上,眼睛微阖,偶尔摇椅晃动,她便摇一摇手里的蒲扇。 汉子一进屋便喊道:“娘!娘!衙门来人了!” 躺着的老妇打了个哈欠,从躺椅上坐起来,准备起身迎接,二人忙道:“老人家不必客气,坐着就好,坐着就好!” 一番客套之后,二人坐下,手里也端上了刚沏好的茶水。 陈璟单刀直入,直接问道:“你们前几日有没有听到,前面甜水巷的那间旧屋里,传出过什么声音?” 老妇听到“甜水巷旧屋”几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浑身打颤,待陈璟说完,更是直接一脸惊恐地把食指放在嘴上,对陈璟他们说道:“嘘!小声些!那房子有鬼,你们还是别靠近为好!” 陈璟和沈青江面面相觑,倒是那汉子坦然说道:“哎呀娘!什么鬼不鬼的!您别乱胡说八道了!” 老妇斥责道:“你这不孝子!老娘怎么就胡说八道了!”扭脸又对陈璟和沈青江说道,“二位官爷有所不知,那间房子十几年前出过人命,那家的娘子吊死在房梁上,那爷俩也跳崖自杀了,后来那间房子就不干净,半夜经常有鬼哭的声音。不过后来消停了好些年,结果前几年又开始,夜里嚎哭,周围的街坊实在受不了,就陆续搬走了。” 陈璟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您刚刚说,那爷俩?” 老妇人说道:“是啊,夫妻俩带着一个孩子,一家三口全死了。” 陈璟和沈青江快速交换了个眼神,陈璟继续问道:“那家人姓甚名谁您可记得?” 老妇人一边回想一边说道:“那郎君姓吴,叫……吴兴,娘子姓……姓李,名唤作玉琴,还有个六七岁的儿子,叫吴……吴……吴什么来着……” “吴钰。”一边的汉子突然开口说道,“他叫,吴钰。” 第16章 :旧案 房间里的人都愣楞地看着那汉子,那汉子认真地说道:“吴叔和琴姨是在我八岁那年搬到甜水巷的,他们还带了一个孩子。琴姨长得漂亮,那孩子跟她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以为是个女孩,便开口叫妹妹,结果琴姨和吴叔都笑了起来,说那是他们的儿子,名唤作阿钰。我与阿钰成日里一同玩耍, 后来他父母送他去学堂,他便日日来叫我读书习字,我的名字阿成也是他教我写的。” 陈璟问道:“那这家人后来发生了什么?” 阿成叹了口气,说:“我那时候太小,只知道他们家惹了官司,再后来琴姨在家里上了吊,吴叔抱着阿钰跳了黑风崖。” 沈青江问道:“黑风崖?南城外的黑风崖?” 阿成道:“正是。” 那黑风崖崖壁陡峭人迹稀少,崖下是湍急的江水,江水边硬石遍地,倒是个寻死的好去处。 沈青江:“既是尸骨无存,那又是如何得知二人乃跳崖自尽呢?” 阿成为难道:“这……我当时年幼,也是听长辈们讲的。” 一旁的阿成娘便开接茬说道:“当年有个在那附近砍柴的樵夫,在江边发现了吴兴的尸体,浑身都是血,头都摔碎了,他儿子小钰儿连尸体都没找到,那黑风崖下面水流急,那么小的孩子掉下去哪还能活得了。” 沈青江道:“原来如此,那当年的官司又是什么?” 阿成娘回想道:“当年……那玉琴娘子状告一位姓彭的少爷奸污她……” “姓什么?!”陈璟和沈青江几乎同时开口打断了阿成娘。 阿成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支支吾吾试探着开口:“姓……姓彭……” 陈璟问道:“可是叫彭万里?” 阿成娘:“这我不便不知了,我们平头百姓,不认得那么多有钱的少爷,我也是听街坊邻居提过一嘴,依稀记得是姓彭的。” 沈青江道:“不妨事老人家,您继续。” 阿成娘继续说道:“这事儿在巷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要么忍气吞声,要么一死了之,但玉琴娘子却一纸诉状告到了公堂之上,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沈青江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阿成娘继续说道:“后来过了两次堂之后,县令老爷判了她诬告,说她勾引彭少爷在先,索要财物不成便心生怨恨,诬告彭少爷奸污她。周围邻居得知之后也都对她指指点点,她倒是大大方方,整日如常的洗衣买菜,可过了没多久,她一时想不开便一根腰带吊死在了房梁上。” 沈青江问道:“您可还记得是哪年的事情?” 阿成娘笃定地说道:“记得,我儿子九岁那年,嗯……十六年前,那小钰儿死后化作小鬼还来缠着他,我请师父大大地做了场法事,这才免了他拉我成儿当替死鬼。” 阿成急忙道:“哎呀娘,阿钰他不会害我的,他只是走的不甘心,来跟我道个别罢了。” 沈青江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阿成道:“就在他们父子二人跳崖后的第七日,有一晚我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睁开眼就看到阿钰站在我的床边,他说自己要走了,来同我告个别。我第二日说给我娘听,结果她非觉得是阿钰的鬼魂来作祟。” 阿成娘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阿成见老太太生气了,便也不再争辩,起身说道:“我去伙房帮娘子添柴去了。” 阿成娘叹口气道:“唉,谁家的男人天天下厨洗衣的,给女人家惯得一身毛病。” 沈青江道:“老人家别生气,这阿成疼老婆,夫妻恩爱和睦,早些给您添个小孙子不好吗?” 阿成娘道:“你们还年轻,有所不知,这女人啊,最是不能惯着,你看那吴兴,对他娘子也是百依百顺,平日里洗衣买菜都是他来,出了那等丑事还由着他娘子把事情闹大,结果呢?不是老婆子嚼舌根,只是他这媳妇儿啊,平日里就不老实。” 沈青江问道:“哦?这话怎么说?” 阿成娘低声说道:“老婆子我见过很多次,有个俊俏的后生从他家里出来,鬼鬼祟祟的生怕让人看见。” 陈璟道:“您是说这李玉琴平日里背夫偷汉?” 阿成娘赶紧摆手,道:“可不敢大声说,这事我只跟你们讲,你们也不要跟别人讲才是。” 这甜水巷的闲话是怎么传开的,二人此番算是全明白了。世间众人都不想做长舌妇,所以在将秘密传递给别人时,往往加一句,这话我只跟你讲,偶尔也会贴心叮嘱一句,“你不要跟别人讲”。 陈璟不愿再缠问这些市井传闻,便转而问道:“前几日那旧屋里可曾传出过什么声音?” 阿成娘略一沉吟,道:“大概是五六日前的夜里,老婆子被雷声吵醒了,起身去院子里出恭,就听到那旧屋里又有鬼哭,格外凄凉瘆人,但那声音时有时无的,再加上那夜雷声不小,天上一直轰隆轰隆的,老婆子上了年纪耳力不好,听得也不甚清楚。” 此时阿成和他娘子端着饭菜走过来,热情地招呼道:“二位官爷用饭了没有,我们家粗茶淡饭的,不嫌弃的话一起用一点啊。” 沈青江刚想推辞,陈璟这厮竟然一屁股坐在了饭桌前道:“好啊,正好饿了,阿成哥不介意多两双筷子吧!” 阿成笑道:“自然不介意,来请坐请坐!” 清粥小菜,寻常百姓家的晌午饭向来简单,陈璟倒是自来熟,三两口便吞下了一碗饭。沈青江有些磨不开面子这么直接蹭饭,他看了看阿成媳妇儿,说道:“敢问嫂夫人可是有血枯之扰啊?” 阿成媳妇有些怯怯地看了眼婆婆,见她没说什么,才继续说道:“这位郎君可是懂得医理?” 沈青江道:“略知一二,嫂夫人是否还有腰膝酸软,四肢发凉之症啊?” 阿成媳妇点头道:“正是,这位郎君如何得知?” 沈青江微笑道:“医者讲望闻问切,我观你面容黯淡,便有此一问,不知嫂夫人可否让我诊诊脉相?” 阿成媳妇连忙伸手道:“自然可以,郎君请!” 沈青江诊完左手又换了右手,随后说道:“你这是肾阳气不足,我一会儿给你写个方子,你去药房抓了,每日一副,三个月后我保你有奇效。” 阿成媳妇惊喜道:“那……那我夫妻是否能……能……”她激动万分却又有些忌惮婆婆在场,不便直说。 沈青江笑了笑,眨眨眼道:“嫂夫人定能心想事成。” 阿成也明白了沈青江的意思,嘴里喊着:“多谢恩公!”拉着媳妇要给沈青江叩头。 沈青江连忙忙拦住他们,说道:“不妨事不妨事,就当是我二人今日的饭钱了!” 二人千恩万谢,陈璟借机又盛了一碗饭。 吃饱喝足,二人便离开了阿成家,刚好此处在内河附近,两人便沿着河走一走,消消食。 “长赢,”陈璟开口问道,“你刚刚给阿成嫂子看了什么毛病啊?” 沈青江道:“他们夫妻恩爱,年龄也不小了,却无子嗣,定然有这方面问题,那阿成嫂忌惮婆母,自然不能说得太明白。但我觉得那老人家心里应该也晓得,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不懂的。” 陈璟笑了笑,说道:“也是,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这次得到的信息也不少,不仅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 陈璟说到这里,突然和沈青江双双愣住,两人异口同声道:“坏了!” 第17章 :恐惧 沈青江捶了陈璟一拳,道:“都是你!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害得我们忘记找人来看着现场了!” 陈璟一边躲一边嘟嘟囔囔地回嘴:“你还不是得得瑟瑟给人看病,臭显摆你那医术,耽误时间。” 沈青江气得踢了他一脚,道:“还敢犟嘴!你脚程快,赶紧回衙门跟陆大人复命,我回旧屋守着!” 陈璟撅着嘴老大不乐意地说:“知道啦!”说罢提气运功,两步便跳上房顶,展开轻功朝着衙门飞驰而去。 沈青江则返回了甜水巷的旧屋,陈璟带人来还要一点时间,他正好再详细检查一下旧屋,看能否有更多发现。 踏进旧屋的院落,没有陈璟这厮在一旁吵闹,原本就安静的小院儿平添了一丝寂寥之感。沈青江在满是杂草的院子里翻看着,这院子虽然十几年没人住,但也是幸好有闹鬼的传闻,才不至于有人前来破坏他的原貌,跟吴兴一家三口从前住在这里时相比,只是陈旧破败了一些。 沈青江在院里转了转,阳光比较好的南墙边,一些散落的石块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些不起眼的沾满泥土的石块,原先应当是晾晒在此地,只不过年头久了木架腐坏坍塌,这些石头便散落在了地面。 沈青江捡起其中一块,擦去表面的泥土,石头原本的颜色便显露了出来。那是一块深蓝色的石块,质地细腻,通体无杂色。 “青金石?”沈青江自言自语道,“这吴兴夫妇到底是什么人?” 青金石可做首饰佩戴,也可提取群青一色,皇家宫殿和佛像上的蓝色便是用了这种颜料上色,沈青江深知此物贵重,尤其是手中这块品相绝佳,价比黄金,故而好奇为何吴兴会有此物。 沈青江又捡起一块,擦干净后发现是一块绿松石,颜色质地均属上乘。周围散落的石块里,还零星发现了朱砂石和雌黄。 这些石块即可做配饰也可做颜料,不知吴兴夫妇收集这些原料是做什么的,寻常人家作画,去采买些颜料也就是了,这吴兴夫妇竟然收集了这么多名贵的原材料,莫非是自己提炼吗?寻常画师可不见得知道这提炼之法…… 沈青江一时没有头绪,只能暂且将这些矿石收了起来,又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不过是一些日常杂物,无甚线索,沈青江便又去了屋内。 这小院一共有四间屋子,原先他们发现血迹的是正厅,正厅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小屋,院子的东侧还有一间伙房。东屋里有床铺,但早已落灰,看来是他们的卧房,西侧的小屋是个书房,虽然不算大,但布置得倒也算雅致。 书桌旁的画缸里还放着几幅落满灰尘的画作,大都是些花鸟山水,只有一张是人像,沈青江缓缓打开那副人像,当时愣在了原地。 画上是一个正在刺绣的女子,她手里捏着绣花针,绣框里裱着一副绣样,那女子穿一袭淡紫色长裙,坐在窗边,头发用一根簪子随意挽起,发丝随风轻摆,正在看着作画之人浅笑。眉如远黛,不点而翠;双目如水,婉转灵动;朱唇似樱,不点而红,画作旁还用瘦金体写了四个字,爱妻玉琴。 这样的美人,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相见恨晚。但唯独沈青江,却从心底泛起了恐惧,那些他尘封在内心深处的前尘往事,那些他拼命忘却,但又如鬼魅缠身的可怕往事,此刻好像蛛网一般,在他看到画中人的那一刻,一点一点将他裹了进去。 他一把扔下那副画,惊恐地躲在一边的角落里,抱着头蹲下,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只能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各种模糊又绝望的画面,他看到火光冲天的宅院,他听到凄厉的哀嚎声,他摸到粘稠滚烫的血液,他闻到烧糊之后又被雨水浸泡的尸体的味道。 他以为这么多年,自己早已将那些事情加上重锁,困在心底,再无重见天日那天,可眼前的画像就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看似波澜不惊,但却精准地插入了那扇尘封的大门,释放出恐惧与痛苦的洪流,将毫无防备的沈青江击打得支离破碎,他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对他说着:“快逃!” 沈青江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他挣扎起身,跑到屋外,跪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额头上已经渗出巨大的汗珠,可他还是觉得身上冷得刺骨。良久,他才缓过神来。 他压下心底的不适感,重新站在书桌前,审视着那副画作。 “李玉琴,原来你的名字叫李玉琴……”沈青江看着画中的李玉琴,小声呢喃道,“没想到你也来了这禹安城,还枉死在了这里。” 沈青江微微蹙眉,似有些埋怨地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呢,你死了,那件事就更没人知道了……”沈青江叹了口气,眼中竟是隐隐含了泪,似有无限的悲凄,他的声音已有些哑然,“不过也好,没人知道也好……” 他缓缓闭上眼,一滴泪落了下来,正巧砸在了画里的绣样上。 沈青江伸手想拂去那滴眼泪,但看着画中的绣样,沈青江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绣样用的布其实只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白布,只不过绣花的线却是明黄色,若仔细看,那明黄色的丝线上还画了一些金属的光泽。 “金线吗……”沈青江抚摸着画中的绣样思索着,突然,早先在兰香阁秦妈妈同他们讲过的话一下涌进了他的脑中,她说: “这位公子姓穆,自称是京城来的富商,我记得他衣服上的花纹都是金线绣的,小模样着实俊得很,老奴经营这兰香阁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公子。” 还有阿成他娘也说过: “老婆子我见过很多次,有个俊俏的后生从他家里出来,鬼鬼祟祟的生怕让人看见。” 沈青江瞪大了双眼,嘴里魔怔一样地念道:“穆公子……穆……木……木子……李!难道!……” “呜呜!!!呜呜呜!!!”突然,正厅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呼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考,沈青江赶忙放下画作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呜呜呜!!呜呜呜!!!”声音就从正厅地板下穿来,声音好似小孩子被人捂住了嘴的哭喊声。 沈青江顺着声音找过去,是墙边的一个大木箱,木箱打开是空的,但木箱下的底板却是松动的。沈青江伸手就要打开底板,把困在地下的人救出来,但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迅速起身想要看清来人,却被来人从后面猛地捂住嘴,随后腹部一阵剧痛…… 沈青江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一把刀正插在自己的腹部,伤口处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渗着鲜血,他想用手去捂,可血却从指缝中继续流了出来。 沈青江想看清眼前的人,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阿璟他……不会哭鼻子吧……”沈青江没想到,最后一刻脑中冒出的,竟然是这么个荒唐的想法。 …… 另一边,陈璟刚迈进衙门口,正遇到杜彪慌慌张张往外跑,两人一不留神撞个满怀。陈璟跑得急,还没来得及散功,冲劲儿大得很,直接把杜彪撞飞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璟连忙过来扶他,埋怨道:“怎么回事儿老杜,冒冒失失的,不知道你们头儿我功 力深厚啊!” 杜彪被摔的屁股裂了八瓣,捂着屁股委屈道:“头儿你可回来了,出事儿了!” 第18章 :危境 陈璟头皮都炸了:“什么??怎么又出事儿了?又死人了?” 杜彪道:“那倒没有,是彭会长的儿子彭宝失踪了。” 陈璟松了口气,还好暂时没出人命,不然的话,恐怕整个禹安都要人心惶惶,陆大人新官上任便如此不太平,怕不是冲撞了哪路神仙吧,回头得去庙里拜一拜。 不对!等一下! 陈璟问道:“你说谁的儿子不见了?” 杜彪道:“就是那两江商会的会长,彭万里。他的独子彭宝不见了。” 陈璟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杜彪道:“就今天上午,彭万里家的下人来报,说是一大早小少爷就吵着要去赶太和寺的早市儿,家里人拗不过,只能叫奶母子和门头带着去,结果两个大人在太和寺附近被人打晕,醒了就发现小少爷不见了。” 陈璟回想了一下太和寺的位置…… 甜水巷!太和寺在甜水巷附近!彭宝被绑架的时机实在太巧了,如果绑匪与当年那桩案子有关,那…… 陈璟猛得瞪大双眼,大声道:“不好!长赢有危险!” 甜水巷旧屋的门被一脚踹开,陈璟带着众衙役鱼贯而入,陆谦也在听说前因后果后,亲自前来探查。 陈璟进院后便焦急地大喊:“长赢!长赢!沈长赢!你在哪儿!”他一边呼喊,一边四处寻人,院落、卧房、书房、正厅,陈璟红着眼四处喊着沈青江的名字,这小院不大,几乎一眼就可看全,可无论他如何呼喊,都没任何回应。 陈璟内心涌上一阵从未有过的心慌,长赢他……不会…… 不!绝不可能! 陈璟一拳砸在正厅的墙壁上,怒道:“都怪我!我不该把他一人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衙役们不敢作声,陆谦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陈璟的肩膀,道:“放心,他会没事的,绑匪如果要害他的性命,就不会将他带走了,如今我们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反而是好事。” 陈璟回头看看陆谦,点头道:“是,陆大人言之有理,是我关心则……” “怎么了?”见陈璟突然不说话,只怔怔地盯着自己身后,陆谦便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过去,看到北墙边放着一个大木箱,而箱子旁,是一滩血迹。 韩冰儿的血迹在东南墙角,而这一滩在北墙边。 所以这不是韩冰儿的血……那这是…… 陈璟一时间竟然不敢走过去。 陆谦也反应了过来,忙招呼众人:“快!打开那个箱子!” 众衙役忙过去七手八脚把那箱子打开,浓重的血腥味冲了出来,令众人都有些皱眉,可等他们看清里面的人时,又纷纷呼喊道:“沈师爷!是沈师爷!” 沈青江闭着双眼,蜷曲在木箱中,腹部插着一把匕首,他平日常穿的淡青色长衫已被染成鲜红色,箱底几乎被染成一片暗红的血海。 陈璟目眦俱裂,他嘴唇颤抖着,发不出一丝声响。他一步一挪地走到箱子旁,缓缓跪在箱子旁边。地面上是沈青江还未干涸的血,那些血迅速浸染了陈璟的白衣,陈璟感觉自己好像整个人都泡在了沈青江的血里,那些血没过了他的头顶,钻进他的鼻腔,呛进他的口中,让他呼吸不得。 周围的衙役想过来安慰,又根本张不开嘴。 陆谦在一旁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少顷,他走上前,伸出两指探了探沈青江的鼻息和颈侧,然后欣喜地蹲在一旁对陈璟说道:“没死!他没死!” 陈璟呆呆地看着陆谦,似乎在仔细读懂他嘴里的话,随即猛的清醒,双手扶住陆谦的肩膀,激动地问道:“你说什么!大人!你说什么!长赢他……他还活着?!” 陆谦被他晃得有些眼晕,无奈点头道:“是,他还活着,但他脉息微弱,气若游丝,命悬一线,需找名医救治,方有一线生机!” 陈璟急道:“可长赢他自己就是天下最好的大夫,去哪给他找名医啊?” “哦?我怎么不知道这小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只见一中年男子,背着行囊走了进来。此人身着褐色长袍,衣袂轻摆时竟透着一丝药香,他看着四十出头,面容清瘦,肤色偏黑,双眉浓密上扬,犹如两片凌厉的剑刃,双目深邃明亮,仿佛能洞悉百病根源,鼻梁挺直,嘴唇略薄,颇有不苟言笑之感。 “别耍嘴了,还不快去看看孩子!”跟在他身后的女子说道,那女子约莫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素净的蓝色长衫,腰间系一根白色的飘带,身姿挺拔,面容温婉,肤色白净,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眼睛柔和中透露着悲悯,似能包容下世间所有悲苦,她声音婉转,嘴角时常含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说出的话语让人一听心中就觉得安心。 陈璟抬头看了看两人,竟是直接哭了出来,他跑到二人身边哭诉道:“爹,娘,长赢他,他要死了,你们快救救他!” 陈河与尚尧夫妇俩常年在外云游行医,此番回来刚好路过衙门,想进去跟两个孩子打个招呼,就听衙门里留守的衙役说沈青江可能出事儿了,于是二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此处。 尚尧拍着陈璟的背,安慰道:“阿璟放心,江儿不会有事的。” 陈河上前伸手探了探沈青江的鼻息,小心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随后给沈青江喂了一颗丹药,道:“先把他抬回去,注意,一定要轻拿轻放。” 众人合力把沈青江抬了出来,陈璟上前把沈青江打横抱起。他们来时是骑马来的,眼下既然要轻拿轻放,骑马显然是不合适的。众人还在想如何把沈青江运回去,陈璟就已经抱着沈青江两步就蹿了出去。 陈璟的功力这次一点没收着,展开轻功抱着沈青江快速往家赶,他脚程竟不逊于城中骑马。大家伙其实也是第一次见识陈璟这般本事,平日里陈璟 跟众人插科打诨惯了,总是让人忽略他那一身的武艺,有时会觉得他在吹牛,此一番众人也算是开了眼界。 不多时,陈璟便把沈青江稳稳放在了床上,陈河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夫人尚尧在一旁帮手。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陈璟伸着头想再看一眼沈青江,尚尧揉揉他的头发,道:“放心,你爹他最擅治外伤,这几年得你父亲治好的伤者不计其数,江儿他不会有事的,你应该去找伤害江儿的人,莫错过时机。”说着,她递给陈璟一个锦囊,“这是江儿的,我看里面放了几颗不太寻常的石头,不太像他平日里会用的东西,或许对你查案有帮助。” 陈璟接过锦囊,对尚尧点点头,道:“放心吧,娘。” 看着眼前的门被关上,陈璟转身对杜彪道:“留两个兄弟在这看着,其余人跟我回旧屋,找着那绑匪,宰了他!” 第19章 :私情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远处依稀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路上行人渐稀,农人扛着沾满泥土的锄头,商贩挑着空了的扁担,忙碌了一日的人们缓缓归家,甜水巷里有的人家已经掌了灯,晚饭的香气也逐渐散到了空气中。 可旧屋中的陆谦和陈璟,却丝毫没有被这香气吸引,尤其是陈璟,他眉头紧蹙,试图找到哪怕一丝与绑匪有关的信息。 原先沈青江躺着的那个大木箱,底下藏着一个菜窖,面积不大,里面没有存放蔬菜,想来也是多年未用了,有些发霉的味道。 陈璟点了根蜡烛下去,在一根木桩上发现了绳索捆绑过的痕迹,在地面上发现了一些粪便,还有从上面箱子里渗下来的血迹。 “想来这里便是绑匪关押彭宝的地点,幼童胆小,吓得屎尿流了一地。”陈璟上来之后,对陆谦说道,“那绑匪定是给彭宝灌了昏迷的药,故而我们当时来的时候没有听到声响,后来长赢一个人在的时候,彭宝恰好醒了,开始呼救,长赢本打算救他,没想到反被人下了黑手。” 陆谦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陈璟突然掏出沈青江的锦囊,递给陆谦道:“对了大人,这是长赢的锦囊,里面有些石头,应该也是在此地发现的,不知何意。” 陆谦仔细看了看锦囊里的各色奇石,发现有些石头上还有些泥土,便说道:“去院子里搜搜看,尤其是墙角边泥土多的地方。” “是!” 破败的院落里,各色杂草肆意蔓延,陈璟翻开墙边的一簇草丛,回头喊道:“大人!你来看这里!” 不远处的陆谦快步走过来,顺着陈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墙边的地上散落着一些沾满泥土的碎石。陈璟随便捡起一块,擦了擦碎石上的泥,石头原本的颜色便显露了出来,竟是一块质地上乘的孔雀石。 陈璟也捡起一块,擦干净之后,看着手中质量上乘的朱砂石道:“属下虽然对这些东西不甚了解,但这些石头一看就价值不菲,吴兴一家不过是平头百姓,怎会有如此家当?” 陆谦看着手里的石头,一时有些失神,少顷,才开口道:“兴许这吴兴喜爱丹青一道,这些东西都是制作颜料的原石,虽然都是上乘的原料,但也并非有价无市,多花些银两还是买得到的。” 陈璟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属下再去别处探查一番,额,大人,这锦囊……” 看着支支吾吾的陈璟,陆谦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沈青江的锦囊还在自己手中握着。“啊,抱歉。”陆谦将锦囊郑重地放在陈璟手中,“别太担心了,收好。” 陈璟点头道:“嗯,他一定没事的。” 话虽这么说,可陈璟心里却没底,沈青江流了太多的血,陈璟甚至不敢回想刚刚的场景,爹娘虽常年行医,但如此重的伤势,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如果出了任何岔子,这或许就是沈青江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陈璟马上遏制住自己这些想法,用力握了握手里的锦囊,揣回了怀里。 在书房里,他们同样发现了李玉琴的画像,陆谦端详着手中的画卷,良久无语。陈璟试探地拍了拍陆谦的手臂,问道:“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陆谦似刚从梦中回神一般,他指着画中李玉琴拿在手里的刺绣道:“你看这里,似乎有些水渍,不太像旧的痕迹,有没有可能是长赢留下的?” 陈璟凑近看了看,问道:“这绣样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陆谦:“看着只是普通的白色衣料,只是这金色的绣线,好似有些不寻常的光泽,我看着像金线。” 陈璟惊呼:“金线?怎么又是金线刺绣?” 陆谦笑道:“金线刺绣可不常见,还有谁用过?” 陈璟道:“之前我和长赢去彭万里家,他的地毯就是金线绣的,还有兰香阁的老鸨秦妈妈说……” 陈璟突然顿住,陆谦问道:“那鸨母说什么?” 陈璟怔怔地说:“她说,一开始要给韩冰儿赎身的那位穆公子,穿的就是一件白衣,花纹是用金线绣的。” 陆谦听后思忖道:“难道韩冰儿、孙桥和彭万里的牵连,在这里?” 陈璟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陆谦小心地卷起了李玉琴的画像,轻轻放在了一旁的画缸中,随后道:“金线绣品贵重,可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他在屋里踱了几步,脑中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觉得画中李玉琴这件衣服,是给谁做的呢?” 陈璟道:“应该是秀坊的客人定做的,禹安能用得起金线的人家……彭万里!” 陆谦激动道:“正是!这衣服很有可能是彭万里找吴记秀坊定做的,金线自然也是他们提供的。” 陈璟问道:“那穆公子那件衣服只是个巧合吗?” 陆谦道:“都是白底金线绣的衣服,这也太巧了。”他轻笑了一声,“若我们假设穆公子身上穿的也是这件衣服呢?” 陈璟:“您是说,穆公子和李玉琴相识,将衣服借给穆公子?难道那阿成娘说的是真的?” 陆谦问道:“她说了什么?” 陈璟道:“她言说自己曾亲眼看道有年轻男子频繁出入吴宅,还都是吴兴不在家的时候。我只道她老眼 昏花又搬弄口舌是非,没往心里去。” 陆谦怕了拍陈璟的肩膀,道:“阿璟,断案过程中过,任何细节都不可放过,有时候你认为最不合理的,反而才是事情的真相。” 陈璟点头道:“是,属下明白了。难道是李玉琴将衣服借给穆公子,让他假扮成有钱富商去为彬儿,也就是韩冰儿赎身?” 陆谦蹙眉:“其实我心里有另外一个猜想,只不过……陈捕头,你还是带我去一趟阿成家吧。” 陈璟:“是!大人随我来!” 阿成一家突然被父母官造访,显得颇为拘束。倒是陆谦面相随和,唇角含笑,亲热地牵起阿成娘的手,和气地问道:“老夫人,我听陈捕头说,您曾经见过有个男子出入李玉琴家,您可否与我细细道来啊?” 阿成娘本来有些畏缩,但见到陆谦如此漂亮的一张脸,语调轻柔地同她说话,便也就安心了,开口说道:“回大人的话,老婆子当年的确曾看到一个男子出入那吴宅。” 陆谦问道:“可还记得那男子的长相?” 阿成娘为难道:“年岁太久了,老婆子只记得那人穿了身白晃晃的袍子,鬼鬼祟祟怕人看见,想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陆谦的眉间迅速皱了一下,他眨了眨眼,依旧是那副和善的面容,继续问道:“可还记得其他事?” 阿成娘仔细回想了一下,猛然道:“哦,我记得有一次,那小钰儿还追出来给他送了东西,怕是连那孩子也不是吴兴的。” 陆谦面色冰冷地听完阿成娘的叙述,随后拱手道:“谢过老夫人,我们就不叨扰了,告辞。”说罢便率先出了门,陈璟和众衙役也随之离开。 一行人回到旧屋,陆谦道:“看来,我所猜想之事并非全无道理。” 陈璟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陆谦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穆公子,那人很可能……”他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就是李玉琴假扮的。” 第20章 :绑票 陈璟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大人何故会有此一猜?” 陆谦道:“头先我们假设那穆公子和李玉琴相识,李玉琴画像里的衣服就是给穆公子绣的,那么阿成他娘看到的白衣男子,应该就是那位穆公子。李玉琴若与他有不轨之事,那吴兴为何要把这件衣服画到画里,还保留了下来?你仔细想想,金线不是一般丝线,贵重无比,若这件衣服绣好后送与了奸夫,那吴兴难道不会询问衣服的去向?难道那老婆子这谣言只说与了你我二人吗?怕是街头巷尾早就传遍了,那吴兴若不见了这金线绣的衣服,又听了这谣言,为何还会为李玉琴殉情跳崖?这难道不是前后矛盾吗?” 陈璟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吴兴知道李玉琴没有奸夫,且他知道这衣服的去向!” 陆谦道:“没错!且那老婆子也说了,吴兴的儿子还与那穆公子相识,当娘的如果做了这等丑事,那自然是要背着孩子的。退一万步讲,即便吴钰的确不是吴兴的孩子,也断不会让小孩子知道这种事,稚子无知,万一说了出去,那自己的丑事不就要昭告天下了吗。” 陈璟道:“所以阿成娘看到的其实是女扮男装的李玉琴,那吴钰只是追出来给他娘送东西而已。那她为什么要假扮穆公子,去给韩冰儿赎身呢?” 陆谦面露难色,道:“这……这我也暂时没有头绪……” 此时,杜彪突然着急忙慌从大门口跑进来,喊道:“陆大人!头儿!不好了!又出事儿了!” 陈璟简直怕了杜彪了,这家伙简直是扫把星转世,怎么回回都是这句,又出事儿了。 陆谦也有些头疼,命案没破,又发生了绑架案,现在连衙门里的师爷都命悬一线,他这个县令干脆早日向吏部请辞吧。他叹了口气问道:“又怎么了?” 杜彪眨眨眼,道:“回大人,绑匪给彭万里送信了,说是让他明日准备赎金三万两,送到太和寺。” 陆谦看了一眼陈璟,道:“走,去彭府!” 彭府外。 门房里,门头李沛脑袋上缠着绷带,坐在小屋里叹气,连陆谦和陈璟走近了都未曾察觉到,还是陈璟敲了敲窗框,他才发现面前站了人。 陆谦怕此事若闹得太大,若惊了绑匪怕是不好,故而只带了陈璟一人到彭府。 李沛看到陈璟,慌忙起身道:“见过陈捕头,还有……沈师爷?” 李沛只看到陈璟身后站了一人,但没看到脸,他还以为是上次跟陈璟一同前来的沈青江。 陆谦伸手轻轻拍了陈璟的肩头,陈璟便挪到一边,陆谦还是那张光风霁月的脸,他语气温和地对李沛说道:“本官是信任县令,陆谦,前来调查彭宝失踪一案。” 李沛的嘴唇肉眼可见地抖动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后退了两步,脚下被椅子腿绊倒,一屁股蹲坐在椅子上。 陈璟忙进小屋里扶了他一把,道:“李门头,我们家大人长得有那么吓人吗,看给你慌的,莫不是你绑架了你们小少爷?” 李沛连忙道:“陈捕头可不敢胡说啊,小的受我们家老爷大恩,小少爷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跟亲孙子一样,我怎么可能害他!小的只是觉得,这位……陆大人,有些眼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陆谦浅笑一下,道:“本官为官之前,酷爱四方游历,或许我们真有过一面之缘,也未可知啊。不过眼下还是你们家小少爷的安危要紧,还是速速带我们去见你们家老爷为好。” 李沛一拍脑袋:“哎呀,我怎把这要命的事儿给忘了,实在该死,请二位随我来!” 说罢,李沛将二人引到了正厅,路上让人将陆谦和陈璟来访的事情,通知了彭万里。两人落座后,茶水刚端在手 里,彭万里和他夫人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求陆大人救我儿性命!”夫妻二人一进门就哭着跪在了陆谦面前。 陆谦和陈璟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上前搀扶。怎么说彭万里也是两江商会的会长,对陆谦这芝麻小官行此大礼,说明确实心急如焚。 陆谦安慰道:“二位不必行此大礼,此番我们必将竭尽全力寻找小公子的下落,二位可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讲来?” 彭万里抹了抹眼泪,道:“今日一早起来,阿宝就来找和他娘,闹着要去赶太和寺的早市,哭着喊着要尝尝五味粥和红糖馒头,我和她娘拗不过他,便让李门头和奶妈带着去了。没想到,刚去没多久,二人便被贼人袭击,晕倒在了太和寺后巷,等被人发现醒来时,阿宝已经不见了。”彭万里说到后面,就已然变成了哭诉,话刚落地就已经泣不成声。 李门头见彭万里这样,便接着说道:“都怪小的,没看好小少爷,那贼人肯定早就盯上了我们,等到了人少的地方从背后下手……” “且慢。”陆谦打断道,“敢问李门头,太和寺后巷人烟稀少,又不在早市范围内,你二人为何要带彭宝去那里呢?” 李沛道:“回大人,我们早晨出门晚了,便走了小路,想着早去早回,没成想那小路上竟然藏了贼人!” 陆谦忙问:“你可曾看道那贼人?” 李沛回忆道:“小人在前面走,只听得身后奶妈叫了一声,我回头看时,只见到一个黑衣人闪到我面前……” 陈璟惊呼道:“又是黑衣人!” 陆谦道:“你是说之前在摘星楼出现的那个黑衣人?” 陈璟点头道:“没错!”随后他看向李沛,“李门头,可看清了那黑衣人的样子?” 李沛摇头道:“没有,他速度很快,我还没看清他的脸,他便当头一棒,我就晕了过去。后来是太和寺的小师傅发现了我们,将我们叫醒后才知道,小少爷不见了,奶妈受伤重,又忧思过度,一听这消息又晕了过去,到现在人还下不来床呢。” 陆谦和陈璟皆是叹了口气,见李沛面带愧色,额头的绷带还渗出了一丝血,陆谦忙说道:“此事错不在你,不必挂怀,相信你家老爷自有公断,不会责怪于你的。” 彭万里忧心忡忡道:“实不相瞒陆大人,这老李于我曾有救命之恩,前几年我回乡祭祖,在城外被毒蛇咬伤,幸亏老李及时搭救,我才幸免于难。这些年,他做事尽心,待阿宝也是实心实意,我自是不会责罚于他。” 李沛跪地痛哭道:“老爷您还是责罚我吧,我实在是对不起少爷啊!” 彭夫人也在一旁扶着心口抽噎道:“责罚你有什么用,快把我儿子找回来啊!他才五岁!五岁啊!那贼人,那贼人好狠毒的心呐!” 当下厅内哭声一片,陆谦只能再度安慰道:“诸位放心,贼人绑了令郎,也不过是为了钱财,在拿到钱财之前,令郎多半不会有危险。” 彭万里忙道:“对对对,陆大人说的是!说到钱财,今日我得知阿宝被绑了之后,就带了所有家仆去找人,太和寺附近被翻了一遍也没找到线索,回府的时候发现大门口有一封信,大人请看。”他从袖中拿出勒索信递给陆谦,“信里说,让我准备三万两银子,明日一早送到太和寺的大雄宝殿里,添作香油钱,还说要……额……” 陈璟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的,便凑到陆谦旁边看了看信上的内容,只见上面写着: 明日卯时,备银三万两,送至太和寺大雄宝殿,添作香油,不可讨回。另为亡者李玉琴供奉长明灯,尔当叩头忏悔昔日罪孽,不然汝子性命堪忧。 陆谦看了彭夫人一眼,见她并未对信有太大反应,想来是早已看过信里的内容,于是陆谦开口问道:“彭会长与李玉琴有何旧怨,不知可否说与本官?” 第21章 :谎言 彭万里皱着眉头,道:“陆大人,并非彭某故意隐瞒,而是我实在不记得这么个人。” 陈璟瞪圆了眼睛,疑惑地看向陆谦。陆谦似乎也有点纳闷,他开口问道:“十六年前,彭会长曾在禹安因一女子惹了官司,那女子便是李玉琴,彭会长,不记得了?” 彭万里思索半天,终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她,年头太久了,当年我父亲健在,许多事情原是他……额……处理的。”他看了彭府人一眼,干咳了一声,对丫鬟说道,“夫人累了,扶夫人回屋歇歇。” 彭夫人识趣地随丫鬟出了正厅,随后彭万里遣散了所有下人,厅里只剩下了陆谦、陈璟和彭万里三人。 彭万里喝了口茶,这才缓缓开口:“十几年前,彭某的确牵扯到了一件官司里,有个女子,就是那李玉琴,她是吴记秀坊的老板娘,他们秀坊给我府上送货,一来二去那李玉琴见我家财力雄厚,便生了歪心思,每每来送货总对我媚眼留情。有一日,我醉酒回府后,发现李玉琴就躺在我床上,一时没忍住就……” 陆谦问道:“可当年为何她要状告你奸污她?” 彭万里面露难色,道:“这……她……她事后向我索要钱财,我没有给她,她便出于报复诬告于我。” 陈璟皱着眉头看了眼陆谦,似乎有些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陆谦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陈璟只好坐在座位上猛灌了一口茶水。 陈璟听得出来,陆谦自然也知道,彭万里的回答漏洞百出,比如李玉琴一个良家妇女,是怎么偷偷跑到彭万里床上的?再比如按照兰香阁老鸨的说法,一般来说送货的都是吴兴,而不是李玉琴,那彭万里是怎么见到的李玉琴呢?再比如,一个良家女子,若真做出此等丑事,怎么还能堂而皇之地对簿公堂呢? 可现在彭万里说话遮遮掩掩,即便是继续询问,也不能保证他会和盘托出,且即便问出事实,一来彭万里当年不过十八九岁,很多事情看来是他父亲出面解决的,他未必知道全貌,二来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解救人质,并不是盘问的好时机,且从彭万里言辞闪烁的行为上,也能推断出当年的案子多半儿有隐情,这应该就是 那封信上所说的,要彭万里忏悔的东西。 陆谦没有追问彭万里当年案子的细节,不过暂时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绑匪跟杀死韩冰儿、孙桥的人,要么是同一个人,要么也是有诸多关联,作案原因应该就是当年李玉琴的案子。 想到这里,他对陈璟说道:“阿璟,你去安排一下人手,今晚秘密入驻太和寺,务必要盯准赎金,看绑匪会不会来取。” 陈璟疑惑道:“大人是担心绑匪不来取钱?” 彭万里也问道:“是啊,绑匪绑架我儿,无非是索要钱财,岂有不取之理啊?” 陆谦对彭万里道:“若绑匪是为了你家的钱财,就不会选太和寺这么扎眼的地方交钱了,我怀疑太和寺只是个幌子。” 陈璟问道:“不为钱财的话……”他顿了一下,有点担忧地看了眼彭万里,然后斟酌着开口,“那人质会不会被再次藏匿起来?” 陆谦知道他是担心彭宝的安危,但此时他也拿不准绑匪的身份以及对彭万里的憎恨程度,因而无法判定绑匪是否会伤害彭宝,只能寄希望于绑匪不迁怒于彭宝这种黄口小儿。他对陈璟说道:“除了旧屋,还有何处能藏匿人质呢?你再与我细说一下你所有的调查结果,看还有没有其他要布控的地方。” 二人又是一番盘点,只是当下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先回衙门,将太和寺与旧屋安插好人手,严密布控。 一直忙到深夜,陆谦抬头看看窗外,已是月行中天,他起身对众衙役说到:“诸位辛苦,匪人手上沾了两条人命,此等亡命徒行事狠绝,明日行事大家一定多加小心!” 众人抱拳道:“是!”随机众人皆自散去,除了陈璟。 陆谦走到陈璟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肯定没事的!” “我就是担心,万一我踏入家门,收到的是不好的消息呢…”平日里肆意张扬的陈捕头,此刻眼里布满的竟然孩童般的无措,“大人,我总觉得,只要我不回去,长赢就还活生生躺在那里。” 陆谦叹了口气,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长赢于你来说自是意义非凡,但你也该知道,逃避不是办法,况且若是出事,守在你家的两个兄弟会回来禀报的,如今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 陈璟关心则乱,把这茬忘了,如今听陆谦这样说,悬着的心也算是犯下了大半,马上跟陆谦告辞回家了。 他脚程快,转眼间就到了家。他颤抖着推开门,门里的衙役正端着一盆水准备进屋,见陈璟回来了,忙招呼道:“头儿!你回来了!” “长赢呢?”陈璟焦急地问道。 “还好,就是有些发热,陈叔让打盆凉水降降温。” 陈璟连忙接过水盆,道:“给我吧,今日辛苦你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衙役点点头,将手中的水盆递给陈璟,而后招呼另外一名衙役一起离开。 陈璟端着水盆,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烛光摇曳,沈青江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昏睡着,陈河坐在床边为他探脉。他只穿了一件亵裤,上身腹部缠着绷带,原本皮肤就偏白的他,如今失血过多后,更是浑身惨白,若不是因为发热面部微红,且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着,陈璟简直疑心床上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见陈璟进来,尚尧忙迎过来,食指放在唇边,示意陈璟不要出声。陈璟点点头,将水盆放在桌上,湿了块帕子,拧干了递给尚尧,尚尧将帕子轻轻放在沈青江额头上,似是感觉到凉意,让高热中的沈青江略感舒适,他皱起的眉间似乎舒展了一些。 陈璟又凑近看了看沈青江,他虽然气息微弱,但还算平稳,应该是从鬼门关前被拉了回来,他上身大半裸露在外,胸口的位置有一块红霞状的红斑,陈璟知道,自小沈青江只要身上发热,胸口处都会出现这么个东西。 陈璟突然想到了什么,歪歪头看着自己放在床边的水盆,没来由地想到前几日沈青江醉酒时,自己也是端了盆水进来,那时自己盖在沈青江身上的薄被似乎被扔在了一旁,而当时房间内只有……陆大人…… 陈璟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有此联想,此时他父亲陈河突然出声,打断了陈璟的思绪:“失血过多,气随血脱,脉象虚浮,不过好在命保住了。” 陈璟终于松了口气,道:“父亲母亲辛苦了,二老去休息吧,我在这看着他。” 尚尧拉过他,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你明日还要操劳衙门的事情,要早些休息,这里交给我们,若有突发情况,我们也好随时应对。” 陈河也道:“是啊璟儿,有老爹在此,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璟想了想,自己的确不通医术,帮不上忙,遂点头道:“好的,爹、娘,那我先回房了,你们莫要太操劳,若有事随时来叫我。” 终于将陈璟送出了门,尚尧走回床边,她怔怔地看着沈青江胸口的印记,突然说道:“师兄,我们带两个孩子走吧!” 第22章 :灵牌 陈河叹了口气:“你别想太多,这次只是意外。” 尚尧微怒:“这次是意外,那下次呢,如今玉琴的案子被翻出,倘若被察觉到什么,那……” “不会的。”陈河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师妹,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尚尧一把甩开陈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有没有想过,玉琴的案子为何会在此时被翻出,难道只是巧合吗?你我二人多年来跋山涉水,每每找到蛛丝马迹却总被暗中掐灭,如今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师兄,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万一呢?万一这是有人故意将此事翻出,故意打草惊蛇投石问路的呢?”她叹了口气,俯下身,心疼地抚摸着沈青江的发丝,哽咽道:“这次幸好有培元丹护住心脉,江儿才能有一线生机,若他出了什么事,百年之后我们怎么有脸去见师父。” 陈河也面露忧虑:“我也没想到玉琴的事情竟然会在此时被翻出,当年她着实冤枉,只可惜你我二人没来得及救她,真是造化弄人。” 尚尧道:“她一个如此大义的奇女子,却落得那样的结局,若此番与那件事无关,真的是玉琴的后人来复仇,你我很 应当帮一帮的,只是这人下手也太狠了,差点要了江儿的性命,若是玉琴泉下有知,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陈河摆摆手:“局势尚不明朗,万不可轻举妄动。其实就连玉琴当年的死因也是大有蹊跷,我看过她的尸体,指甲里有一些皮肉,虽说自缢时会很痛苦,一般人会下意识抓脖子上的绳索,也有可能留下皮肉,但玉琴的脖颈并无伤痕。” 尚尧问道:“你的意思是,玉琴可能是被人暗害的?是谁?” 陈河起身负手而立,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我也不知凶徒是谁,我们当年自身难保,所以我并未声张,只是将此事告诉了吴兄,谁知他父子竟也遭横祸。” 尚尧悲愤道:“当年之事你我悔之晚矣,如今你我即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孩子们周全!” 陈河温柔地拦住她的肩膀,道:“放心师妹,没到那一步呢,或许真的是玉琴的后人还存活于世,只是他造了这么多杀孽,已然是回不了头了,眼下我们还是先照顾好江儿要紧。” 尚尧点头道:“嗯。” 翌日一早,陆谦便来到彭府,陈璟和众衙役换上了彭府仆从的衣服,准备与彭万里一起前往太和寺。谁知还没出府门,彭万里便突然两眼一黑晕倒在地。陆谦连忙上前搭脉,左右手都诊过后,道:“应该是急火攻心,无甚大碍,还是再请个大夫仔细诊治一番,至于赎金……”他扭头看了一眼陈璟,“阿璟,事不宜迟,你们先把银两运送到太和寺,我安顿好彭会长就来。” “是!” 陈璟带着众衙役去了太和寺,按照绑匪信中要求的样子,将盛满银两的箱子放在了大雄宝殿的功德箱前。放好后,陈璟四处打量着这座殿宇,旁边一位僧人双手合十,闭目伫立在佛龛前,陈璟走上前去行了个合十礼,问道:“法悦师父,今日劳烦你陪我等一等了。” 法悦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着陈璟,他看着年龄和陈河差不多,四十左右的样子,只是出家人苦修久了,他身体清瘦,眉宇间微微皱起,似总有一丝愁绪围绕。作为太和寺的监院,他掌管全寺的财务和日常营生,今日这赎金既然绑匪指明要作为香油钱,那他自然是要在场的。 法悦向陈璟还礼,语态平和地说道:“施主不必挂怀,法悦职责所在,理当如此。” 陈璟问道:“敢问法悦师父,李玉琴的长生牌位供在哪里?” 法悦点头道:“李施主的牌位就在西侧的往生殿里,施主请随贫僧来。” 往生殿并不大,被香火日夜熏染的佛像和神龛,万年不变地耸立在殿内,诸佛双眼低垂,悲悯又无欲地看着这些已逝的魂灵,似乎在指引着他们走向往生的道路。烛火摇曳,灯油的气味弥漫在殿内,让陈璟的心一下就静了下来。他虽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此处承载的更多的是人们对已故之人的哀思,或许是被这种哀思感染,也或许是最近沈青江险些丧命的事情,竟然让他多多少少也生出了一点,求菩萨保佑的心思。 在法悦的指引下,陈璟见到了李玉琴的牌位,通常立牌位的人会写与已故之人的关系,但李玉琴的牌位却有些特殊,她的牌位上只简单地写了“李玉琴之牌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字。 “大师,敢问李玉琴的牌位是何时何人所立?”陈璟问道。 法悦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李施主的牌位是五年前供奉的,供奉者是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他带着面纱,没人见过他的真容,他一次性添了十年的香油,供奉之后便从未来祭拜过。” 陈璟揉了揉太阳穴:“又是黑衣人。” 法悦听他这样讲,面上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的杵在那里,仿佛刚刚从佛龛上跳下来的塑像。 陈璟本来也没指望这和尚能跟自己讨论案情,只想着陆大人什么时候能来,好将这个情况说与他听。如今这个黑衣人基本上已经能确定是李玉琴的亲友,只是当年李玉琴的丈夫吴兴和孩子吴钰皆已惨死,这人又能是谁呢? 等一下! 陈璟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阿成娘的话…… “当年有个在那附近砍柴的樵夫,在江边发现了吴兴的尸体,浑身都是血,头都摔碎了,他儿子小钰儿连尸体都没找到,那黑风崖下面水流急,那么小的孩子掉下去哪还能活得了。” 也就是说,吴钰的尸体并没有找到!那有没有可能吴钰当年没死,如今长大成人回来复仇了! 还有阿成当年看到的吴钰的鬼魂,说不定就是吴钰本人! 大殿顶上传来细微的石子声响,房顶有人! “谁?!”陈璟大喝一声,下一刻已然展开轻功跃上殿顶。 面前站着一个黑衣人,面上蒙着黑布,遮得连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陈璟大声问道:“你可是吴钰?” 那人似是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并未做声,转头便飞身逃走。 “站住!”陈璟喊了一声就要追上去,谁知那人在空中突然向后抛出两枚暗器,那暗器是两颗钢球,在空中相撞后便“嘭!”的一声炸出了一片烟雾。 陈璟只得暂时稳住身形,落到地面,抬头看去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陈璟刚要追过去,就见杜彪跑过来,大喊:“头儿!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陈璟几乎想踹杜彪一脚,他拧着脸,鼻子眼睛嘴都挤在了一起,极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回回都是来报丧的!又怎么了!?” 杜彪也委屈得很,谁让最近这世道不太平呢?他面露难色地开口说道:“彭万里死了。” 第23章 :同伙 宁静的佛寺里传来陈璟尖锐的喊叫声:“什么????”他一把揪过杜彪,“你再说一遍!谁死了?怎么死的?” 杜彪被陈璟的叫声吓得往后连退两步,退到了一个他觉得还算安全的地方,斟酌着开口道:“刚刚彭 府的家丁来报,说彭万里死了,在乱葬岗上吊了!” 陈璟一脸大写的不可置信:“彭万里?他不是跟陆大人在一起吗?” 杜彪回答道:“说是陆大人和彭万里一起去了乱葬岗,等彭府的人追过去的时候,彭万里已经吊死了,陆大人晕倒在一旁,头儿,我们现在……” 陈璟脑仁都炸开了,他烦躁地问:“那彭宝呢?” 杜彪一拍脑袋:“哦!那小娃娃也在乱葬岗,这绑匪太狠了把一个孩子藏那儿,还不得吓出毛病来。” 陈璟嘱咐杜彪:“你留在这儿,跟法悦师父一起把赎金入档,我去看看情况。” “好!” 乱葬岗就在南城外离黑风崖不远的地方,杂树杂草横生,山雾弥漫。横死的无人认领的尸体都被随意丢弃掩埋,少数有亲朋找到的,还能勉强立个石碑。 陈璟带着众衙役快马加鞭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彭府的十来个家丁围在一处,彭万里已经被人从绳索里解下来,放在了地面上。陆谦和彭宝在一旁躺着,还在昏迷中。 陈璟从马上跳下来,怒喝道:“谁让你们乱动现场的!”说罢便快速跑到陆谦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家丁们散开让了一条道,让陈璟通过,最里面一个跪在彭万里身边的老头,带着些哭腔对陈璟说道:“这位差爷,我们来时并不知道老爷是生是死,再说了,主人家遭此横祸,我们做奴才的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他挂在那里无动于衷吗!” 这人看上去年龄不小,胡须都斑白了,他脸上还挂着泪痕,嗓音也有些哑,看来是刚大哭过一场。 陈璟见陆谦虽然后脑受伤尚在昏迷,但呼吸平稳,彭宝身上没有什么伤痕,可能是被灌了药或吓晕过去了,索性二人暂无性命之忧,遂长出了一口气,起身问道:“这位大叔你是?” 那老头倒是个体面人,虽内心对陈璟的问责有些不满,但仍耐着性子起身向他行礼答道:“小人是彭府的管家,姓王名东,见过陈捕头。” “前几次去彭府都是李门头招呼的,没见过你啊。”陈璟问道。 王东道:“小人上了年纪,受不了舟车劳顿,刚到禹安便病倒了,李沛做事妥帖,便让他暂行管家之责,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儿,咳咳咳!”说道后面,王东情绪激动之下,剧烈咳了起来。 旁边的小厮忙过来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东叔您别急,您的病还没好利索呢。” 陈璟见现场已然被破坏,这老头情绪激动,回头一着急再出点什么事儿,这不纯添乱吗,于是也就没再追究此事。他打量了一圈,发现少了个人,便问道:“李沛呢?” 王东咳得厉害,拍了拍那小厮的肩膀,小厮心领神会,道:“回陈捕头的话,李门头受了伤,今天去药铺换药了。” 正说着,不远处便传来了李沛的哭喊声:“老爷啊!老爷!!” 他一边跑,一边喊,终于来到彭万里的尸体旁,跪倒在旁边就开始哭:“老爷!您这是怎么了老爷!都怪我!都怪我啊!我应该跟着您一起去啊!老爷您醒醒啊!” 陈璟递了个眼神给刚刚那个小厮,那小厮也很伶俐,马上去扶起李沛,道:“李门头,您先别哭了,咱们得先听听陈捕头怎么说。” 李沛渐渐止住了哭声,起身站在一旁抽噎。 陈璟吩咐同行而来的衙役们,将陆谦和彭宝送到陈宅交给他爹娘医治,随后快速检查了一下彭万里的尸体。 彭万里脖子上有勒痕,脑后也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除此之外身上没有明显伤痕,看来是被人打晕之后吊上去的。 陈璟抬头看了看,一个翻身就上了树。吊死彭万里的绳子还在树枝上挂着,那是根随处可见的粗麻绳,尾部绑在树干上,前端套了个绳圈,绳索与树枝接触的地方,树皮被蹭掉了很多,可见死者生前曾经拼命挣扎。 陈璟心里最大的疑问还在于,彭万里这家伙为何会突然和陆大人来乱葬岗?还被人吊死在了这里? 陈璟飞身下树,对王东说道:“王管家,你们家老爷的尸体我需带回县衙,做进一步检查。” 王东道:“那何时才能安葬啊?” 陈璟道:“待案件结束,自然会告知你们将尸体带回。” 王东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争论,当下派人帮忙将彭万里的尸体抬去衙门。 就在彭万里尸体被抬起来的一瞬间,陈璟发现他胸口的衣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陈璟忙道:“等一下!”随后伸手一掏,从彭万里怀中掏出一个拆开的信封,里面有一封信,信中写道:城外乱葬岗,彭宝藏身处,尔需孤身前来,否则彭宝性命堪忧。 原来彭万里是被这封信引到这儿来的。 陈璟将这封信收好,想等陆谦醒了再细细盘问,此时他的余光瞄到原本停放彭万里尸体的地方,下面有一道明显道托痕,陈璟沿着托痕寻了过去,在离彭万里吊死道那棵树不足十步的地方,发现了一座无字碑。 这座无字碑非常简单,简单到和一块普通的木牌没什么区别,上面一个字都没写,但碑面却非常干净,坟前整齐摆放着香烛、纸钱、贡品,坟包比一般的要稍大一些,也没有太多杂草,看着像是经常有人来祭拜扫墓的。 陈璟问道:“你们谁知道这是谁的坟?” 彭府众人面面相觑,王东道:“我们也不知这是谁的坟,只是我们来到的时候,小少爷正被绑在这座坟旁边的树上。”王东指了指旁边的一颗树,“诺,就是那儿。” 陈璟来回琢磨着吊死陈璟的那棵树、无字坟和绑着彭宝的树三者之间的距离,试图在脑中重现当时的场景。 彭万里和陆谦来到乱葬岗之后,看道无字坟后被绑的彭宝,二人想去搭救,没想道被人从后面袭击,而后彭万里被人吊死。 但这人能是谁呢?陈璟抬头看着那吊死彭万里的绳索挂在树枝上轻轻晃动,本来没有生命的麻绳,此时竟好像生出了精怪,正得意洋洋地俯瞰自己的“杰作”。陈璟莫名感到了一丝挑衅,回想刚刚在太和寺遇到的那个黑衣人,莫非这凶手还有同伙不成? 第24章 :苏醒 陈宅久违的热闹了起来。 陈河夫妇二人医术精湛,从前还在家里开了医馆,常常赠医施药回馈乡里,但后来二人常年云游在外,唯一的传人沈青江又在衙门任职,无法经营,这医馆也就不怎么开了。陈璟有时会有一种错觉,这个家只不过是二老的临时落脚点罢了。 陈宅不算大,只有三间卧房一个主厅,院中晾晒着各色的草药和干货,草药是沈青江自己没事儿的时候进山采的,干货则是出自陈璟的手笔。若论烹饪技法,陈璟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他知道沈青江爱吃些木耳菌子,所以每次沈青江进山采药的时候,他就一起跟着去采摘一些,晾晒成干货,以满足沈青江的口腹之欲。沈青江倒也没亏待过陈璟,他自幼习武,每每有个磕磕碰碰的,沈青江都是悉心照料,甚至连洗衣洒扫这些事情也是沈青江一力承担。 二人互相照顾着长大,偶尔也会有衙门的同僚上门蹭饭,毕竟陈璟的手艺有口皆碑,但多数时候还是两人在家。 如今不大的院子里挤了衙门里的十几号衙役,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陆谦和彭宝抬进屋里接受陈河夫妇的诊治。 陈璟刚踏进门,杜彪便跑过来,喊道:“头儿……” 陈璟立马伸手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再说出事儿了,我立马把你扔出去!” 杜彪疯狂摆手摇头,陈璟才放开他。杜彪乐呵呵地说:“头儿,这回是好事儿啊!沈师爷醒了!” 陈璟差点儿跳起来:“你说什么?!” 杜彪开心道:“沈师爷醒了!在房间里躺着,小六子正给他喂水呢!哎头儿……” 陈璟根本等不到他说完,人就已经冲到了沈青江的房间。 沈青江斜靠在床上,他上身缠着绷带,面色苍白,虚弱地靠在床头,衙役小六子正端着一碗水慢慢喂他喝。 陈璟大步迈进屋,走到床前,一脸担忧地看着沈青江,沈青江见他进来后探头探脑又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一笑又牵动了伤口,立马疼得眉头紧皱。 “没事吧长赢!”陈璟想伸手去扶,又怕碰到沈青江的伤口,不敢上前。 沈青江有气无力地说道:“死不了啦,放心吧。” 陈璟乐呵呵地傻笑了两声,凑到了床边,小六子识趣地起身把水递给了陈璟,陈璟接过水,喂沈青江喝了一口,然后轻轻给他擦掉他嘴边的水渍,问道:“长赢你痛不痛?” 沈青江点点头:“痛得紧呢。” 陈璟马上放下水碗,道:“我去找老爹过来,他肯定有办法帮你止痛!” 沈青江连忙叫住他:“莫慌莫慌,陈叔和尧姨正在救治陆大人和彭宝,你别去扰他们。先把案子跟我说说,兴许我听着听着就不痛了呢。” 陈璟想了想,让他转移转移注意力也是好的,于是便打发小六子去看着陆谦那边的情况,自己又坐回了床边,简单跟沈青江描述了一下自他受伤昏迷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彭宝被绑架、彭万里被害以及他后来的一些发现。 听完陈璟的叙述之后,沈青江问道:“你怀疑吴钰没死?” 陈璟点点头:“没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准儿吴钰只是被水流冲走,后被人救起,回来后发现吴兴也死了,于是蛰伏起来伺机报仇。水云轩那个掌柜见到的男子、摘星楼出现的黑衣人、还有袭击你的凶徒,我们假设都是同一个人,这个人拿着李玉琴的香囊,而且受害者都是跟李玉琴那件案子有关的人,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吴钰。” 沈青江略一思忖,道:“若是吴钰,他这一番作为看似是要报仇,那当年的案子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陈璟道:“时间太久,卷宗都不一定在哪里落灰了,我明儿个去衙门找找。” 沈青江道:“嗯,但卷宗里记载的无非是当年审案的过程以及结果,这些我们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李玉琴案子的真相,我们需得查清。” 陈璟问道:“你怀疑当年的案子有冤情?” 沈青江点头:“嗯,从吴兴为李玉琴画的肖像画来看,笔触细腻,柔情缱绻,他夫妇二人感情应当是不错的。对了,你们有没有问过彭万里这个案子?” 陈璟气愤道:“别提了,这彭万里竟然对当年的案子毫无记忆,还是我和陆大人多番提醒,他才想起这么档子事儿。他说当年是李玉琴自己勾引他,后又来索要财物,不过案子是他死了的爹去打点的,他甩手掌柜一个,对细节全然不知。” 沈青江捶了一下床板,怒道:“好个混账浪荡子!”没想到这一动又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陈璟忙起身扶他重新坐好,道:“长赢你好像对此事格外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李玉琴是你二姨呢。” 沈青江白了他一眼,道:“若你是吴钰,母亲受辱自杀,父亲惨死,始作俑者竟然对此事已然忘却,你该当如何?” 陈璟想了想,说道:“嗯,的确很生气。不过长赢,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测,如果要为李玉琴翻案,是需要证据的。” 沈青江道:“是啊,证据,只可惜年份太久,我们眼下唯一有的,就是李玉琴的香囊,还有吴兴那幅画。其实我当时也在那幅画里发现了一些端倪,但没来得及细想便被人袭击,晕了过去。” 陈璟问道:“你可曾看清那凶徒的长相?” 沈青江仔细回想了一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我只记得那人的右手手指上有很重的老茧,其余的便记不清了。” 陈璟把自己的手伸到他的面前,指着自己手掌和虎口里的老茧问道:“是这样的茧子吗?难道这人是习武之人?” 沈青江道:“你用右手从后面捂住我的嘴试试看。” 陈璟照做,只不过尽量把所有动作都放到最轻,小六子帮忙把沈青江扶起来,陈璟从身后伸出手捂住了沈青江的嘴。 沈青江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道:“不对,那人的茧子不在这些位置。”他伸出手在陈璟的手指上摸索着,“应该是在这里,中指的第一指节最多,无名指外侧也有,还有拇指和食指。” 陈璟看着这些地方,拿起了沈青江的手,说道:“那不是跟你这手很像,你平日整天誊写卷宗,手指上这些茧子应该就是拿笔时磨的。” 沈青江道:“难道凶徒是个经常拿笔的人?” 陈璟道:“那今日我见到的那个黑衣人就不是袭击你的凶徒了。” 沈青江问:“什么黑衣人?” 陈璟答道:“今早我在太和寺见到的,大白天穿一身黑,生怕别人看不着他似的,但是功夫不错,我一不留神就让他给跑了。” 沈青江知道陈璟的底子,他若说对方武功不错,那对方必定是高手。 “他去太和寺做什么?”沈青江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看他的手背和身形,应该年纪不大,便怀疑他是吴钰,可我问他,他又摇头,还眯着眼睛好像在笑。”陈璟回忆起他早晨和黑衣人对峙的场景,“不过我觉得他没有什么恶意,我在他身上感觉不到杀气。” 沈青江一时间也判断不出,陈璟遇到的黑衣人与之前的凶徒有何联系,一筹莫展之际,小六子跑进来兴冲冲地说道:“头儿!沈师爷!陆大人醒了!” 第25章 :觉察 沈青江伤重未愈,继续卧床休息,陈璟叮嘱小六子好好照顾沈青江,然后自己去看陆谦和彭宝的情况。 房间里,彭宝还在昏迷,陈河在收拾刚刚用过的银针,尚尧在一旁煎药,衙役们围着刚刚苏醒的陆谦,七嘴八舌一阵询问,被陈河制止道:“病人刚刚苏醒,需要静养,你们莫要吵闹。”众人这才噤声。 陆谦苏醒后,脸上浮现出一抹茫然之色,他后脑被钝器击打后晕倒在乱葬岗,醒来后发现被众人环绕,不知身处何地,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 陈璟拨开众人,道:“都围着干什么,大人醒了你们就先放心回去吧,还指着我管你们饭呢?” 众人这才做鸟兽散,陈璟上前问道:“大人,你感觉如何?” 陆谦后脑一阵钝痛,捂着头道:“头疼得很,还有些恶心。” 陈璟见他这样,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询问他案情,陆谦缓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彭万里父子呢?” 陈璟道:“彭宝被灌了迷药,我爹给他施了针用了药,已经无大碍,等醒了就没事儿了,只是彭万里……” 见他言辞闪烁,陆谦皱眉问道:“彭万里怎么了?” 陈璟道:“他死了……” 陆谦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闭上眼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来不及……” 陈璟道:“大人可否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与卑职?” 陆谦道:“今早彭万里昏迷后,我便将他送回房间,想着等郎中来了,我就去太和寺同你会合。等了一会儿,我出门想看看郎中到了没有,没想到此时彭万里竟然翻身下床,开门便往外冲,与我撞在了一起。原来他是装病,以为我已经离开,便下床出门,没想到我只是在门外等郎中而已。” 陈璟问道:“他为何要装病?不是要去太和寺送赎金救他儿子吗?” 陆谦道:“我当时也有此一问,他便掏出了另一封信,信里让他去乱葬岗,否则彭宝就有生命危险。” 陈璟拿出之前从彭万里身上掉出的信递给陆谦:“是这封吗?” 陆谦接过信,道:“没错,正是这封信!” 陈璟问:“这封信是谁给他的?” 陆谦道:“他说是李门头早晨去开府门时,这封信就在门缝里夹着,李门头没敢拆,直接把信给了他,他刚看完信不久,我们便到了,他没时间与我们合计对策,又担心彭宝的安慰,只能出此下策,引你们先去太和寺,他随后自己前往乱葬岗。” 陈璟道:“那后来呢?他是如何肯让大人随行的?” 陆谦道:“他以死相逼,不让我与他同行,我没有办法,只能等他走后将此事告知彭府下人,而后驾马偷偷跟上去。我到时,远远的就看道彭万里被一个蒙面黑衣人套住脖子,往后拖,随后吊在树上,我连忙过去想要营救,没想到那人力气大得很,与我拉扯之间他捡起一块石头砸向我的后脑,我便晕倒在地,再次醒来就已经在此处了。” 陈璟道:“大人您正值壮年,又通御射,这人竟然能在力气上压您一头,想必也同样是年轻壮年,莫非我猜得不错?” 陆谦问道:“你作何猜测?” 陈璟:“我猜测当年吴钰没有死,并且在十六年后的今天回来杀人复仇。” 陆谦:“那黑风崖下水流湍急,如何有生存之法啊?” 陈璟:“的确匪夷所思,但也并非全无可能,吴钰的尸体并没有被发现不是吗?不如我们用假人试一下,看吴钰是否有生还可能?” 陆谦点了点头,却突然牵扯到了脑后的伤处,疼得“嘶”了一声,然后道:“可以,明天我随你一起。对了,长赢怎么样了?” 陈璟喜道:“他醒了,精神还不错,只是伤口未愈,需要静养。” 陆谦也露出一丝微笑:“那就好。” 陈璟又道:“对了大人,今日在太和寺,我遇到一个黑衣人,我一开始以为他就是吴钰,可他似乎并没有恶意,此人的身份要不要继续追查?” 陆谦听到此事,马上低下头,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慌乱,他沉吟了片刻,再抬头时眼神里已全是清明之色,语气平和道:“既然你觉得他没什么恶意,那很可能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毛贼罢了,毕竟彭万里一下子捐了那么多香油钱,引来盗匪也不稀罕。眼下要紧的事情还是追查这起连环凶杀案的凶手,至于太和寺的黑衣人,让小六子去查吧,你不必浪费心力在此事上。” “好。”陈璟应道,“大人您今日还是在我家休息吧,毕竟是伤到了头,有我爹在这儿对您恢复有好处。” “行啊,但我看你家一共就三间房,我睡这里,你睡哪?” “我去和长赢……”陈璟刚想说和沈青江挤一挤,但突然想到他的伤势,连忙改口,“我去门厅里打地铺就好。” 陈河过来踢了他一脚,道:“臭小子,别耽误陆大人休息了,做饭去!” 陈璟捂着屁股撅着嘴道:“知道了爹!”经过尚尧的时候还不忘告个状,“尚女侠,你看好你们家老陈,倚老卖老!” 尚尧笑着拍拍他的背,道:“你爹这几日可是一刻也没停地救人啊,还不快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他。走,娘给你打下手!” 陈璟笑眯眯地说:“遵命尚女侠!” 母子二人手牵手去厨房生火做饭,不多时几道热气腾腾的家常菜便端上了桌。 “陆大人请上座!”陈河招呼道。 陆谦赶忙推辞:“不不不,陈叔此番与我有搭救之恩,又是长辈,理应您上座。” 陈河谦让道:“哎,您是父母官,陈河一介草民,怎能坐这个上座呢。” “不不,您请您请!” “还是您请!” 陈璟端着饭盆进屋,就见二人为了让上座拉扯不止,一旁的尚尧和小六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盛了一碗饭,又在饭上铺了几个菜,道:“我去给长赢送饭去,爹,陆大人头上还有伤,您注意着点儿。” 二人似乎并未听到陈璟的嘱咐,依旧自顾自地谦让,陈璟翻了个白眼便端着饭来到了沈青江房间。 沈青江名正言顺地泡个病号,靠在床头享受饭来张口的待遇,陈璟轻手轻脚地给他喂饭。等沈青江咽下嘴里的饭菜,张嘴等着下一勺的时候,却见陈璟正呆愣愣地搅拌着碗里的饭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沈青江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陈璟皱着眉头:“长赢,我刚刚听陆大人讲述彭万里死前的场景,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 沈青江道:“你且说与我听听。” 陈璟起身试图还原案发时的场景:“陆大人说,他到乱葬岗的时候正看到彭万里被凶手勒住脖子往后拉,一直拉到大树旁,将他吊在树上……” 沈青江道:“正常情况下,即便是被人击晕,若勒住脖子往后拉,那多 半也会醒,会挣扎,如此轻易,莫非那人是武林高手?” 陈璟道:“陆大人也说,那人与他搏斗了一番,力气大得很。” 沈青江:“难道真的是吴钰?” 陈璟思索道:“但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沈青江:“先别想了,容易钻牛角尖,不如明日我同你再去现场看一看,可能会有收获。” 陈璟舀了一勺饭菜,放到沈青江口中,道:“祖宗你可消停点儿吧,你这情况怎么去乱葬岗。” 沈青江也是习惯了同陈璟一起断案,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受伤的事情,只能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说道:“唉,你这木头脑袋复勘现场能看明白吗?” 陈璟拧着眉头犟嘴:“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看个现场能把自己看出去半条命!” 沈青江不愿跟他多费口舌,心里只想着等自己好了,必须得给这厮多来几针。 陈璟又坐回床边,慢条斯理地给沈青江喂饭,说道:“我明天还得扎个假人,去试试那个黑风崖到底能不能摔死人。” 沈青江咽下饭菜之后,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对了你记得去乱葬岗的时候,把现场画下来给我。” 陈璟点头道:“好。” 一碗饭喂完,陈璟又喂沈青江喝了点水,尚尧端着托盘推门进来,道:“江儿,来换药了。” 陈璟起身道:“娘,你手轻点啊,我先出去了。” 尚尧笑道:“知道啦,你还不放心你娘吗。” 陈璟推门出去,尚尧揭开沈青江的纱布,小心翼翼地帮他换药,换好后略有些忧心地说道:“阿璟他,可有察觉到什么?” 第26章 :重验 见尚尧一脸担忧,沈青江轻声安慰道:“放心吧师娘,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尚尧坐在一旁,满面愁云:“我合该一不做二不休,带你和阿璟走的。” 沈青江失笑,道:“说什么呢师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走到哪儿去呢?” 尚尧叹气:“你这话说的,跟你师父一样。”她心疼地看着沈青江的伤口,犹豫着开口,“江儿,无论凶手是谁,你可否答应师娘,莫要记恨于他。” 沈青江正色道:“师娘倒是提醒我了,我找到了当年搭救我的人,那人就是李玉琴。” 尚尧惊呼:“竟然是她?当日帮你乔装,护送你出城的恩人,竟然是李玉琴?” 沈青江道:“没错,我之前在旧屋看到了她的画像,才知道了她的名讳。所以师娘不必担心,如若这个案子的凶手真的是李玉琴的亲人,我也必定不会记恨此人,倒是应该帮一帮他,查明冤情,阻止他再造杀孽。只是师娘为何对此人……”他内心深处紧绷的一根线似乎突然断了,他瞪大了双眼惊呼道,“莫非当年……” 尚尧忙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巴,同时食指放在嘴边:“嘘,隔墙有耳。” 沈青江听话地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原来我们蒙她如此大恩,只是即便将仇人杀尽,依然不能为她平复冤情。” “你的意思是?” “师娘,我要为她翻案。”沈青江面色坚毅。 尚尧道:“其实前日我与你师父也曾说到此事,他同我讲,李玉琴当年的死因存疑,只是当年我们自身难保,不敢轻易参与此事。” 沈青江问:“疑从何讲?” 尚尧道:“你师父说,他当年检查过李玉琴的尸体,在指甲缝隙里发现了一些皮肉,但她的脖颈处却没有任何伤痕。” 沈青江思忖道:“您的意思是,有人将她勒死,她死前挣扎时抓伤了那人。若如此,那凶手身上被抓伤了皮肉,即便年岁已长,也应该留有疤痕。”他突然想到什么,“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可去查查他身上是否有伤痕。” 尚尧问:“何人?” 沈青江道:“前几日在摘星楼坠楼身亡的孙桥。” 尚尧又问道:“此人有何特殊的吗?” 沈青江道:“具体情况我尚不清楚,但他曾经为另外一个死者韩冰儿赎身,此番又死因蹊跷,绝非无缘牵扯,我上次未曾细致检查他的尸体,所以还需再次验尸,看他身上是否有抓痕。” 尚尧道:“好,我让你师父明日就去,你早些休息吧。” 说罢,尚尧扶着沈青江在床上躺好,帮他盖好薄被,这才端着托盘出了门。 正厅里,大家已吃完晚饭,陆谦的伤势未愈,饭后去探望了一下沈青江,便回房间休息了,陈河在院中研磨着明日要用的药材,小六子帮着陈璟将碗筷收好后,陈璟便打发他回家,然后自己去找材料盘算着扎个假人。 尚尧出门跟陈河使了个眼色,陈河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身跟她进了房间。 尚尧锁上房门,低声对陈河说道:“师兄,我刚刚听江儿说,当年救他的女子,竟然就是玉琴。” 陈河也是一脸震惊:“没想到,她一个人救了我们全家的性命。” 尚尧点头道:“是啊,我把你从玉琴的指甲里发现皮肉的事情告诉了江儿,他同我讲,可以去验一下前几天死的那个,叫孙桥的,他的尸体,江儿觉得此人或许与此案有瓜葛,你需得细细查来。” 陈河点头道:“放心吧,我明日一早就去。” “嘭嘭嘭!”突然传来一阵砸门声,“爹!娘!锁着门做什么,让我进去啊!” 尚尧忙应了一声:“哦!阿璟啊,等下,娘……嗯……娘在换衣服!” 陈璟突然就安静了。 尚尧一边假装整理衣衫,一边给陈璟开了门。 房门打开,就看见陈璟一脸微妙的坏笑:“娘,您这衣服也没换啊。” 尚尧有些尴尬,道:“哦,还没来得及换,你便来敲门了。” 陈璟一脸“我都懂的,你不要不好意思了”的表情,道:“娘,陆大人还在呢,你俩小点声呗。” 尚尧突然反应过来这混账脏心烂肺地在想些什么东西,伸手敲了敲他的狗脑袋,道:“臭小子,敢消遣你老娘啊!” 陈河也“啧”了一声,快步走过来踢了他一脚,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陈璟颇有些委屈地说道:“人家就是想要个破褥子做假人而已,犯得上两个人合起伙来打我吗?” 尚尧白了他一 眼,道:“等着!”转身去柜子里给他找破褥子去了。 陈璟撇了一眼尚尧,冲陈河挑了挑眉道:“爹,宝刀未老啊,我先说啊,我可是想要个粉嘟嘟的小妹妹,爹您给自己配点药试试?” 陈河让他说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骂了句:“小兔崽子!”脱下鞋来就要打,尚尧赶忙把找出来的褥子往陈璟怀里一丢,道:“快滚!” 陈璟接过褥子,笑嘻嘻地对尚尧说道:“谢谢娘!爹!”他扭脸叫住陈河,冲着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翌日一早,天刚微亮,陆谦便起床了。梳洗整理之后,来到正厅,正看到陈璟四仰八叉躺在临时的板床上鼾声正浓,旁边地上放着昨夜扎好的五个假人。 陆谦走近了一看,这几个假人都是七八岁孩子的身形,外面是褥罩,里面填满了稻草、棉絮和碎石,想来是陈璟担心一个假人测不出效果,所以连夜做了多个。陆谦内心不禁感叹道,陈璟的确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谁!”陈璟是习武之人,五感优于常人,陆谦靠近时他便惊醒了,看清来人后,打了个哈欠道,“哦,原来是大人啊,大人敢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陆谦道:“刚刚卯时,不着急,你再多睡会儿吧。” 陈璟迷迷糊糊道:“好。”翻了个身,便又进入梦乡。 陆谦走到院中,伸展伸展身体,此时就听得“咕咕咕~”,安静的院落里,想起了一声微弱的鹧鸪叫。 陆谦看了一眼陈璟,见他依旧睡得正香,便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院墙外站着的,正是太和寺陈璟遇到的黑衣人。 他刚要说话,陆谦便“嘘”的一声,示意他别出声,黑衣人点点头,跟着陆谦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子里。 陆谦低声道:“陈璟耳力过人,还是走远些为妙。” 黑衣人恭敬地对陆谦说道:“少爷,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人已经关起来了。” 第27章 :畏高 陆谦点头道:“很好,只是你为何要私自前往太和寺,还被人发现了行踪?” 黑衣人有些犹疑,吞吞吐吐道:“这……”他单膝跪地道,“属下私自做主,请少爷责罚!” 陆谦低头看了看他,道:“我并非要责罚你,只是,没有义父的命令,你怎么可能私自行动。” 黑衣人见瞒不住了,这才说:“少爷,老爷他只是……只是担心而已……所以才让我事无巨细都跟着点儿。” 陆谦道:“我知道,只是义父也太心急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黑衣人,“你将此信交给义父,告诉他,此事我心中有数,欲速则不达,十六年都等了,还怕这一两日吗?” 黑衣人接过信,道:“是!”而后起身就要离去。 陆谦叫住他:“哎!” 黑衣人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陆谦,等着他的指令。陆谦的眉宇间浮现出淡淡的愁绪,他犹豫再三后,终是叹了口气说道:“你再告诉义父,让他记得天寒加衣,起居有常,饮食有节莫贪杯。” 黑衣人不明就里,有些茫然地应了一声:“是,少爷!”随即便飞身离去,陆谦也转身离开。 巷尾,一抹红色衣衫隐藏在墙角的阴影中,隐藏了气息的陈璟面色凝重地听着陆谦离开的脚步声,而后翻身上墙,三两下便跳回了陈宅。 陈璟躺回板床,调整好气息,心下疑惑:怪不得陆大人对太和寺那黑衣人如此宽纵,还不让我追查,原来此人竟与他有关,他到底是何人?陆大人的来路又是什么?他们说的此事,是指李玉琴的事情吗?那黑衣人到底为什么去太和寺?……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但此刻却得不出任何答案, 陆谦便推门而入,陈璟做惊醒状,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道:“早啊陆大人!” 陆谦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一个眨眼间便消失了,他笑着回应道:“早!”说罢摇了摇手里的纸包,“我去买了些早点,我们吃些再出发吧。” 陈璟应道:“好。” 尚尧和陈河也起床洗漱完毕,一桌人围在桌旁吃着早餐。陈河夫妇互换眼神,盘算着怎么开口跟陆谦说要重新去衙门验尸的事情,毕竟他们与李玉琴的关系不能为外人道;陈璟思索着心中的疑问,一言不发;陆谦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是沉默地吃着早饭。一桌人各怀心事,味同嚼蜡般吃完了这餐早饭。 饭后陈河先开了口,道:“陆大人,敝人有一事要与大人商议。” 陆谦拿巾帕擦了擦嘴,问道:“陈叔但说无妨。” 陈河道:“昨日江儿同我讲,有一名坠楼身亡的死者,尸身停放了许久还未细细验查,他有些疑惑未解,希望我替他再复验一遍。” 陆谦点头道:“既然长赢有此顾虑,那便麻烦陈叔了。” 陈璟拿了两个包子,起身对众人说:“我去给长赢送点吃的,烦请大人稍候片刻。” 陆谦点点头,陈璟便拿起包子,有端了盆洗脸水给沈青江送了进屋。 陈河的医术的确高明,这才短短两日过去,沈青江的伤口便已经开始结痂,甚至连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过于苍白的嘴唇,都开始有了些血色。 陈璟帮沈青江洗漱完之后,把包子递给他,突然,他见到沈青江没有系好的寝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之前沈青江醉酒后,自己出去打水给陆谦擦衣服的场景,他分明记得自己给沈青江盖好了被子才出去的,可回来的时候那被子却在沈青江的身侧。 他自己当时并未察觉异样,只是以为沈青江自己喝醉了到处乱动,把被子弄到了一边,如今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何原因。 沈青江见陈璟神色异样,开口询 问道:“怎么了阿璟,皱着眉头,早饭吃到钉子了?” 陈璟低声道:“长赢,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那么多,我只告诉你两件事,第一,陆大人跟太和寺的黑衣人是一伙的,他们来此地的目的我尚未知晓;第二,上次你醉酒的时候,陆大人可能掀过你被子,但这一点我只是怀疑,并不能十分确认。” 沈青江越听面色越凝重,听到陆谦掀他被子的时候更是整个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他沉声说道:“我知道了,你今日与他一起探案,万事要小心,谨言慎行。” 陈璟点头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只说了进来送早饭,不能久待,我先走了,你好生休养。” 沈青江道:“好,等你回来再说。” 黑风崖边风声凛冽,嶙峋怪石突兀而出,崖高二十丈,崖下水流湍急,岸边狭窄到令人难以立足,且遍布碎石,若有人摔在这石头上,后果可想而知。 陈璟回头看向陆谦,陆谦点头示意,于是陈璟依次将几个个假人扔到了崖下,假人在河中浮浮沉沉顺流而下,不一会便没了踪影。 陈璟早就安排杜彪、小六子他们在下游水流平稳的地方等待,现在就看何时能飘到他们那里。 陈璟向远方眺望,宽阔的河面,激流拍案涌起的水汽,还有远处冷峭的山峰,让他竟突然生出了一丝豪情,他甚至觉得黑风崖的景色也颇有些波澜壮阔的感觉。 陆谦见陈璟站着不动,便在后面叫他:“阿璟?可还有其他事吗?” 陈璟回头看向陆谦,发现他里崖边少说得有五六步的距离,于是陈璟走向陆谦,道:“只是看着崖下道景色,一时间失了神而已,大人何不一同去观赏一番?” 陆谦慌忙说道:“不必了,我天生畏高,只在此处就已感觉不适,若是站在崖边恐有眩晕之感。” 陈璟笑道:“大人平日里光风霁月,没想到竟然怕高啊。” 陆谦:“莫要打趣我了阿璟,我们去乱葬岗吧。” 陆谦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崖边,陈璟无奈地摇摇头,随后跟上。 二人来到乱葬岗,此处少有人迹,现场与彭万里死亡当日别无二样。陈璟掏出纸笔开始绘画,陆谦伸头看了看他的大作,上面只画着一些三角符号和竖线,遂不解地问道:“你这是?” 陈璟道:“长赢嘱咐我讲此处的情形画下来给他看,大人您看,这三角符号就代表坟包,竖线就是树,是不是一目了然。” 陆谦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不如让我试试?本官对于丹青一道也颇有些心得。” 陈璟憨笑了两声,将纸笔递给陆谦:“大人愿意动笔那便最好了,卑职实在不擅长作画。” 陆谦接过陈璟的羊皮本和炭笔开始绘制。不多会儿,陆谦画作完毕,二人决定先打道回府,看看陈河那边有什么发现。 回到陈宅,已近晌午,尚尧在家准备了可口的饭菜,陈河也已验尸完毕返回家中。作为伤患,陆谦心安理得地继续在陈宅蹭饭,他温良恭谦,也没有官架子,陈河夫妇对他也有种没来由的喜欢,三人竟相处甚欢。 只有陈璟肚子里对陆谦有诸多疑惑,这些事情他也只敢跟沈青江商议。 卧房中,陈璟将陆谦的画作交给沈青江,沈青江看完后说道:“看上去并无不妥,与陆大人那日口述的场景没什么出入。” 说完沈青江把画作还给陈璟,陈璟接过来,有些心不在焉地合上画本,说道:“我就说嘛,现场……” 突然,他觉得哪里不对。 他重新拿出画本打开,死盯着那幅现场绘图看了半晌,然后抬头对沈青江道: “这拖痕,好像不太对。” 第28章 :冤案 “怎么了?”沈青江问道。 “这拖痕……看着总有些奇怪……”陈璟抓着脑袋,皱着眉头,“你不觉得,这拖痕太平整了吗?” 陈璟将图递给沈青江,沈青江接过来之后仔细看了看,说道:“的确平整,有何不对吗?” “长赢你忘了,昨日你说若是被人勒住脖子往后拖拽,即便是被打晕了,也会醒来挣扎。如今这条拖痕如此平整,陆大人又说那凶犯是勒住彭万里的脖子往后拖的,所以有没有可能,在被吊上去之前,彭万里就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 沈青江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下毒?” 陈璟点头道:“有可能,但只是猜测,我看了仵作的验尸结果,是窒息死亡,所以彭万里有可能被人下了一种令人失去行动能力的药,我下午再拉着我爹去复验一遍。” 沈青江道:“师父今日去验了孙桥的尸体,等会问问他情况如何,再来说与我听。” 陈璟点点头:“好,你先歇着,我等会来给你送午饭。”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大厅里,陈河夫妇与陆谦正在讨论孙桥的复验结果,恰好陈璟出来,几人便坐在一起边吃午饭边讨论验尸结果。 陈河先道:“今日我检查孙桥尸体时,发现他双手的手背上,都有几道疤痕,看样子像是被抓伤的,而且年岁不短了。” 陆谦:“有没有可能是被猫狗之类的动物抓伤的?” 陈河道:“动物爪痕较为尖锐,他那几道疤痕更像是被人抓的。” 陆谦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下其实也已猜出一二:“陈叔可是知晓这些疤痕的来历?” 陈河道:“不瞒大人,其实敝人十六年前曾查验过李玉琴的尸身,并在她的甲缝里找到一些皮肉,可她的尸身上却并无伤痕,所以我怀疑她的死因并不是自缢,而是被人谋害的。” 陈璟震惊道:“什么?爹,你怎么不早说?” 陈河白了他一眼:“我这才回来几天,光顾着救人了,我来得及说吗?” 陈璟急忙对陆谦道:“大人,看来十六年前的案子有诸多疑点,我们需得重启卷宗,细细核查。” 陆谦叹了口气:“这个本官已于日前向大理寺申请了调档,但是年代久远,怕是不那么好找,看来是要费些时间……”他略一思忖,“这样,本官做主,我们先私下调查这桩旧案,等大理寺批阅并将旧档发回了,再正式立案。陈叔,烦请你将当年所知道的全部事情和盘托出。” 陈河点点头:“好。当年吴兴和李玉琴夫妇二人开了间绣坊,他们的绣品精致,李玉琴的绣工莫说在禹安,在整个禹州,甚至大梁都是数一数二的技艺,因此开张不久,便生意兴隆,上至达官贵妇,下至普通百姓,甚至花楼的姑娘们都爱定他们的绣品,兰香阁和彭府都是他们的常客。李玉琴平日里在家刺绣,还教一些姑娘们绣工技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偏的有一日吴兴病了,浑身乏力起不来床,他们的儿子吴钰又年幼,李玉琴便替吴兴去送货,可没想到这一去再回来就是第二日了。” 陈璟问道:“那就是李玉琴被彭万里强暴那晚?” 陆谦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他微微握拳隐藏住了自己的心绪,开口道:“到底是不是彭万里强暴李玉琴,尚未有定论,目前我们知道的只有当年的审理结果,你作为本县的捕快,在掌握绝对的证据之前,切不可妄言。” 陈璟道:“是,大人。” 陈河继续说道:“那晚李玉琴的确出了事,第二日回家后,她与吴兴便一纸诉状将彭万里告到了县衙,说彭万里将自己迷晕后带回了府中,玷污了自己的清白。当年的知县江槐倒是雷厉风行,第一时间就把彭万里缉拿归案,开堂审理,可彭万里当场突然恶疾晕倒,只能收监搁置。三日后,彭万里醒来后,便说是李玉琴惦记他家的财产,三番两次勾引他,趁他醉酒故意接近,并在事后向他索要财物,二人因此发生争执,李玉琴气急败坏便出此下策,与他玉石俱焚。” 陆谦道:“可有人证物证?” 陈河道:“有,物证是一个香囊,说是李玉琴在元宵灯会上初次见到彭万里时,亲手绣了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人证是兰香阁的一个姑娘,叫彬儿。” 陆谦和陈璟共同说道:“韩冰儿?” 陈河问道:“你们认识她?” 陈璟道:“爹,她便是本案第一个死者。” 陈河“哦”了一声,继续说道:“当年这个彬儿,也就是韩冰儿,上堂之后便说彭万里头一晚在兰香阁与自己宴饮,喝得烂醉便宿在兰香阁,第二日起来发现彭府的马车被小厮喂了劣等草料,腹泻不止,无法拉车,恰遇李玉琴去兰香阁送货,李玉琴便言说自己也要去彭府送货,可以将彭万里送回。韩冰儿说李玉琴临行前问她借了催情的药粉,韩冰儿本就与李玉琴交好,以为她要与自己的相公增加闺房情趣,便赠与了她一些。谁知那彭万里竟说,自己平日并非把持不住之人,那晚自己鬼迷心窍,铁定是有人对自己用了药。彭万里当堂要求郎中诊脉,看自己有无中催情药的痕迹……” 陈璟说道:“结果自不必说,肯定是有的咯。” 陈河点头道:“没错,这算是人证物证俱全,于是县令江槐判李玉琴诬告彭万里,罚银二百两赔付给彭万里,还说李玉琴不守妇道要重判。此时彭万里居然为李玉琴求情,表示自己不追究此事,还说可怜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今臭了名声,已经是最大的责罚了。江槐见苦主都不追究,自然也就从轻发落了,打了顿板子,案子也就结了。” 陆谦藏着袖中的手虽然握着拳,但仍然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他尽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说道:“那后来的事情,我们也都知晓了,李玉琴自缢,吴兴父子坠崖,这件案子也被呈送大理寺封存。” 陈璟道:“但如今看来,李玉琴是否是自缢,此事存疑,吴兴父子坠崖后,吴兴的尸体被找到,可吴钰却失踪了,万一吴钰没死……” “陆大人!头儿!!”门外又想起了熟悉的呼喊声,杜彪抱着三个人偶跑了进来,乐呵呵地说,“吴钰这小子可能真的没死!” 第29章 :断玉 陆谦和陈璟大喜过望,起身相迎。 杜彪抱着一个湿透的木偶跑了一路,自己的衣衫都被浸湿,他跨马加鞭赶过来,迫不及待地带回这个好消息。 今日一早杜彪就领着一帮衙役沿途分布在黑风崖下,就等着看陈璟扔下的人偶会被冲到哪里。五个人偶一路在急流中浮浮沉沉,河里暗流密布,河底尖石耸立,人偶在被水流冲击的过程中不断撞在河底的暗礁上,被划得破破烂烂,有几个没撑到下游平缓处就已经破损,可唯独有一个,虽然也有破损,但看上去还算完整。 杜彪抱着那个人偶,对众人说道:“黑风崖下的河流虽然急,但到了五斗米镇附近,水势就缓和了许多,河岸也宽了许多,这个人偶就是在那里被冲到了岸边。” 陈璟接过人偶仔细看着,发现这个人偶虽然身上多处被划伤,但是里面的稻草被破坏得并不严重,头部也没收到什么严重的撞击,五个人偶就有一个存留了下来,那这样看来,吴钰并不是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五斗米镇……”陆谦咂摸着这个地名,“如果当时吴钰在这里被救起来,他们多半会在五斗米镇歇脚,我们可去那里打探一番,看是否能找到线索。” “是。”陈璟道,“对了大人,今日您在乱葬岗绘制的那幅现场图,我发现了一些问题。” “哦?快快讲来。” “现场有一道拖痕,大人可还记得?” 陆谦回想了一下,点头道:“不错,的确有道拖痕,这拖痕有什么问题吗?” 陈璟道:“大人之前讲,您到达乱葬岗的时候正看到那凶手勒住彭万里的脖子往后拖,而后吊在了树上。可如果彭万里当时只是跟大人一样,后脑受伤晕厥,被人勒住脖子往后拖的时候,很可能会因为窒息而醒来或挣扎,除非他当时已经没有任何行动能力,要么是已经死了,但仵作已查明彭万里死于窒息,也就是说他的确是被缢死的,那么卑职怀疑他很可能被人下了某种能使人丧失行动能力的毒。” 陆谦斟酌了一下,道:“你说的不无道理,陈叔!”他转身对陈河说道,“可否劳烦您下午再去检查一下彭万里的尸身,看是否有中毒迹象。其实可以让仵作查验,可如果是中了奇毒,我想还是 陈叔你比较了解。” 陈河爽快道:“没问题!” 陆谦道:“那在此救先谢过陈叔了,我下午跟阿璟去一趟五斗米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明日一早返回。” 五斗米镇隶属禹安县管辖,离禹安县城三十多里,镇上的人多以农耕纺织为生,人口不算多,但土壤丰盈,百姓也算康乐。恰逢集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邻里之间大都沾亲带故,卖的和买的都认得,少不得要多聊几句。 人声鼎沸中,陆谦和陈璟牵着马,沿途打听着镇长家的位置。一位卖菜的老伯热心地为他们指路:“二位公子是要找马镇长家吗?他家就在集市后面那条街,沿着街一直往南走,就能看到有家小酒铺,酒铺对面的巷子里,最后一家就是了。” “多谢老伯!” 道谢后,两人把马拴在集市口,挤过来来往往的人群,顺着街道走了不久,就看到了老伯所说的那家小酒铺。酒铺对面的小巷里青砖铺路,每家院门口都种着瓜藤和蔬果,还有堆得高高的柴火,两人对视一眼,而后走进了巷口。 黑色的木门半掩着,陈璟抬手敲敲门,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农妇来开门。农妇见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男子,有些拘谨地问道:“请问二位郎君,有何贵干?” 陆谦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善:“这位大嫂,我二人是来找马镇长的,请问他是住这儿吗?” 农妇“哦”了一声,回头喊道:“爹!有两位客人找您!”然后把二人让进了院门,“二位请进来坐吧。” 农家小院中,一个六旬老汉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摇着扇子,晒着太阳,听到儿媳妇儿喊他,便从摇椅上坐了起来,眯着眼睛看了看两人,问道:“二位是?” 陆谦道:“马镇长是吗?我是禹安县新任县令陆谦。” 马镇长一听,连忙从摇椅上起身,结果一个没站稳又摔了回去。陆谦和陈璟敢忙上前搀扶,马镇长站稳后,连忙行礼道:“五斗米镇镇长马岳,见过陆大人!” 陆谦见他年事已高,连忙扶起他,道:“马镇长不必多礼,我二人此番未曾通告便前来叨扰,其实是为了查一桩旧案。事情紧急,我便长话短说了,十六年前,这附近可曾有人在镇子外的河里救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马镇长回忆了半晌,突然眼前一亮,道:“哦!是有这么档子事儿,正是十六年前!老朽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晚!有一日天下大雨,有位军爷来镇上的驿馆投诉,马背上就趴着个孩子。老朽接待那军爷的时候问了一句,那军爷说孩子是路过河边的时候救的。” 陆谦大喜:“敢问那军爷的名讳是?” 马镇长叹道:“唉,可惜老朽还没来得及问那军爷的名讳,便突然从天而降五六个黑衣盗匪,他们个个身强力壮,手持兵刃,一脚踢在老朽胸口,我就晕了过去。醒来后,那军爷和孩子都不见了,只剩下几个盗匪的尸体。” 陆谦道:“盗匪?这附近并无险山,何来如此猖獗的盗匪?当时官府可曾来查?” 马镇长道:“查是查了,只不过……”他突然环顾四周,压低声音神秘道,“我第二日将此事禀告当时的知县江槐,江大人,他便带人来查,可待我们回到驿站时,那几个盗匪的尸体,全都凭空消失了,连血迹也清理得干干净净。知县老爷臭骂了我一顿,说我谎报军情,便带人回去了,连我自己都有些恍惚,莫非我头一晚上见到的军爷、孩子还有盗匪,都是鬼怪不成?” 陆谦道:“这边奇了,难道现场打扫得如此干净?” 马镇长拱手道:“烦请陆大人随老朽进屋,我给您看样东西。” 陆谦点头道:“好。” 二人跟随马镇长进屋后,就见他翻箱倒柜地找,终于在一个箱子底下,拿出来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后,里面是半块玉佩。马镇长道:“当年送走江大人后,我无意中在驿馆外的楼梯下发现了这一小块玉佩,这么稀罕的玉种我们这小地方可没有,我猜测是头一晚那军爷或盗匪又或者那孩子掉落的。” 马镇长把玉佩递给陆谦和陈璟,二人拿起来仔细观看,那玉的确是块好料子,通体翠绿,无一点瑕疵,只是边缘处的断裂不齐整,像是被摔碎的,玉上刻了字,但只有一部分,看上去像是个“生”字。 陈璟道:“大人,看这块玉的边缘处,卑职猜测很可能是在打斗过程中,这块玉的主人摔倒在地时,这玉佩刚好磕在了硬处,磕碎了。” 陆谦点头道:“嗯,很有可能。马镇长,这块玉我可否带走?” 马镇长将玉佩交给陆谦,道:“自然可以,这块石头压在老朽心里太久了,如今终于可以放下了。” 陆谦将玉佩收在怀里,问道:“你可知那军爷的去向?” 马镇长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提了一嘴,说要去京城,刚好路过此处。” 陆谦:“如此谢过了,我们二人这便走了。” 马镇长还想留二人用过晚饭再走,但二人要是缠身,只得拒绝了此番好意。 从马镇长家里出来,陆谦和陈璟二人穿过集市,取了马,便立刻返回了禹安城。 天擦黑的时候,二人回到了陈宅,院里饭香弥漫,陈河夫妇正忙着布置晚饭,沈青江的伤口已经开始,可以在人的搀扶下缓步走动,因此终于久违地坐在了饭桌前。 陆谦和陈璟进门后,见到沈青江恢复得如此迅速,都欣喜异常,尤其是陈璟,若不是沈青江此时伤口未愈,他恨不得抱起沈青江转几个圈。 大家一边吃晚饭一边聊着今日所得,陈河掏出一个纸包,递给陈璟,道:“小子,你猜的不错,彭万里果然中了毒。” 第30章 :叛国 陈璟给沈青江夹了一筷子菜,然后放下碗筷,拿起纸包打开,里面包着一些黑绿色的不明物体,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干呕,他忍着恶心问陈河:“这是什么啊爹?这么臭!” 陈河面不改色地吃了一块扣肉,道:“这是从彭万里的胃里取出来的。” 陈璟一下子跳了起来,把纸包扔回了桌子上,鼻子眉毛眼睛挤在一起,大喊道:“爹你说说就好了嘛!干嘛把东西拿到饭桌上啊!” 饶是陆谦此番也是受到了一丝冲击,平日里云淡风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语气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陈……陈叔,可以具体说说吗?不用打开!您不用打开!”陆谦慌乱地阻止着要打开纸包的陈河,“您口述就好了,口述就好。” 沈青江和尚尧在一旁笑盈盈地坐着,陈璟见状恍然大悟道:哦,你们三个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拿这玩意儿恶心我和陆大人!” 沈青江有气无力道:“非也非也,我三人是医者,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委实不算什么。” 陈河白了陈璟一眼:“你个没出息的臭小子,这点东西就给你吓成这样!”说罢又吃了一块鸡翅。 陈璟道:“哎呀爹,你别吃了,快说说到底有什么发现啊!” 陈河一摔筷子,怒道:“你个小畜生!你爹这几日除了治病救人就是验尸,拉磨的驴都没有这么使唤的,你还不让你爹吃口饭了!” 陈璟马上陪笑道:“哎嘿嘿嘿嘿,爹,哎呀,你看这话说的。”他慢慢坐回去,还不忘用指尖捏着那纸包丢远一点,然后贴在陈河身上,亲昵地说,“我这不是担心有话在肚子里憋着,再把您老憋出个好歹来。” 陈河不耐烦地推开他:“滚远点。”他估计到陆谦的感受,终于是没有再打开那纸包,只是解释了一下纸包里的东西,“这东西是彭万里胃里还未曾消化的东西,我看着像是一些粥点之类的,用银针探了探,的确是有毒。于是我便抓了只野狗来试毒,发现不过一个时辰,那野狗便四肢无力,趴在地上,任我如何试探都没反抗。” 陆谦问道:“陈叔可知道是何毒?” 陈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曼陀花。” 尚尧问道:“可是那产自西域的曼陀花?” 陈河道:“正是。” 陆谦惊呼道:“你们是说,这花产自西域?” 陈河道:“没错,曼陀花颜色妖艳,喜干燥寒冷之处,西域之地寒土广袤,盛产此花。” 陆谦道:“如此便说得通了,我们今日得知,当年吴钰曾经被一军官所救,那人言说要去京城,途径此地,我便猜测,此人很可能是驻扎在西部边塞的将士。” 陈璟问道:“何以见得呢?” 陆谦手指蘸水,在桌上画道:“你们看,京城在禹安以东,那人说去京城路过禹安,我们便将京城和禹安连在一起,沿着这个方向反向延伸过去,便可推测那人很可能是西边来的。依据马镇长的说辞,那人在带着一个孩童的前提下,以一人之力击杀了数名杀手,此等武功必定不是一般士兵,应当是一员大将。我大梁西面要塞需此等大将驻扎的,也就只有与西域接壤的西疆大营。” 在听到“西疆大营”四个字的时候,陈河夫妇和沈青江三人均面露异色,陈河握紧了拳头,尚尧的筷子掉落,沈青江捂着伤口咳嗽了起来。 陆谦看着他们的反应有些奇怪,便问道:“诸位可是觉得我这推理有误?” 沈青江道:“哦,非也,只是觉得如果这事情牵扯到封疆大吏,那可就难上加难了,大人可还有其他证据?” 陆谦掏出了那块断掉的玉佩,道:“这里有马镇长当年收起来的一块玉,可惜已经碎裂,只能看出一个‘生’字,不知西疆大营的哪位将军的名讳与这个字有关呢?” 陈河双手颤抖,道:“陆大人,可否让我看看这玉佩?” 陆谦见陈河这反应,颇有些讶异地将玉佩递给他。 陈河接过玉佩反复端详,而后又给尚尧看了看,尚尧有些激动地说道:“难道是他?” 陈河道:“不错,看这‘生’字,应该就是他了。” 陈璟问道:“爹,娘,你们……知道这玉佩的主人?” 陈河点头道:“没错,如果我没猜错,这块玉佩的主人,姓隆。” 陆谦听后,脑中飞速闪过了一个名字,他不可置信地说道:“难道是威远将军,隆霄?” 陈河有些意外:“以陆大人的年纪,竟知晓此人?” 陆谦道:“从前听家父提起过,这位隆将军是三代从军,一门忠烈,他镇守西疆大营,战功赫赫,可却勾结西域门托国的二皇子意图谋反,此事震惊朝野,皇上一怒之下判了他满门抄斩,诛九族。此案牵涉甚广,在朝廷里也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受牵连的官员多达百人。” 陈河道:“朝廷里的事情我们平头百姓不了解,但隆将军当年在百姓心中可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尤其是靠近西域的那一带,若无隆将军镇守,怕是百姓早就不知道被西域的悍匪给祸害成什么样了。” 陈璟问道:“那这样的人为何会勾结西域谋反呢?” 陈河道:“据说是当时的随军御史参奏的,说是找到了隆将军与门托二皇子私下往来的书信,信中商定隆将军要打开西疆要塞的大门,让门托军马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并许诺了西疆十五个城池给隆将军。” 陈璟皱眉:“仅凭书信就能定罪吗?这也太儿戏了!书信易于伪造,皇上别不是让人蒙了吧!” 陈河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兔崽子,慎言!” 陆谦无奈地笑了笑:“阿璟这也算是英雄惜英雄,陈叔,我们这是关起门来说话,没有外人,无妨的。” 陈河这才放开了陈璟,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当年除了信,隆将军还在与门托的一次交锋中抗旨不遵,撤了西疆边塞的守卫军,门托军队长驱直入,西疆损失惨重,皇上这才一怒之下杀了隆将军。” 尚尧接着道:“不过这件事也有很多人存疑,老百姓们都在传,说那些信根本就是当年那个随军御史杜撰的,至于抗旨不遵也是那御史栽赃的,可当年的随军御史如今已经官拜内阁首辅,这事也过去多年,自然是没有人敢再提及此事。” 陆谦惊道:“您是说,当年的那位御史就是如今的内阁首辅大臣刘瑾,刘阁老?” 尚尧点头道:“没错,正是他。” 陈璟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陈河道:“正是二十年前,建安十八年。” 第31章 :主意 陈璟眨眨眼,道:“怪不得我没听说过,合着是我出生那年的事儿啊。”他扭头问沈青江,“长赢,你那时候也还是尿裤子的年纪,应该也不知道吧!” 沈青江夹了块煎豆腐放在碗里,眼皮都没抬,道:“一个尿裤子尿到六岁的人,必然以为所有人小时候都跟他是一样的。” 陈璟好几日没听沈青江挤兑他,还有点不习惯,这一下可给他高兴得坏了,乐呵呵地用筷子蘸了点蒜酱点在沈青江碗里的豆腐上,说道:“长赢你加点蒜酱在豆腐上,这样更好吃。” 沈青江夹起蘸了酱的豆腐尝了尝,果然更有风味,便心安理得地把剩下的豆腐吃掉了。 陆谦一贯爱看这两人斗嘴,看着沈青江恢复了气力,也是打从心眼儿里高兴,他正端起一杯酒送到嘴边,就听一旁的尚尧说道:“看来马镇长见到的那位将士跟隆将军有莫大的关系,如若不然怎么会贴身带着这玉佩。但与隆将军有关的人不都被肃清了吗,怎么会在十六年前,也就是隆将军死了四年之后又出现了,而且还很可能身居要职?这人到底会是谁呢?” 陆谦不动声色地喝下了杯中酒,道:“其实此人是谁,与我们这件案子的关系并不大,他即便是隆将军再生,在本案中也只有一个身份,就是吴钰的救命恩人。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信息就是,吴钰并没有死,而且很可能与本案有关。” 陈璟道:“但是如果知道此人是谁,我们说不定能更快地找到吴钰呢?” 陆谦道:“我来问你,这件案子目前来看的确吴钰的嫌疑最大,若真是他所为,那么这位恩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陈璟果断道:“帮凶!” 陆谦笑了笑,道:“这位恩人得知吴钰的遭遇后,要么会帮他复仇,要么会袖手旁观。我们先假定是这位恩人选择帮他复仇,作为朝廷大将,要查此案并不难,上奏、调卷宗、吩咐地方官员复查就好了,犯不上让吴钰铤而走险,亲自动手杀人。” 陈璟道:“大人的意思是,那位恩人选择了袖手旁观?” 陆谦道:“不尽然,也有可能是吴钰不愿牵连恩人,选择瞒着他自己行动,又或者他压根没有告诉恩人自己身负大仇,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位恩人大概率对吴钰的所作所为是不知情的,且他可能并不知晓吴钰现在在哪。”陆谦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继续说道,“找到此人的确可以帮我们更快速地了解案情,但是我们目前只知道他可能与隆将军有关系。隆将军身负重罪,此人必不会对外透露自己与隆将军的瓜葛,那我们要寻找此人何止大海捞针。所以我们不必耗费时间在寻找这位恩人的身份上,我们只需知道,吴钰没死,以此来推断他接下来的动作就好了。” 陈璟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吴钰接下来还会再作案?” 陆谦道:“没错,这件案子还有几个疑点我们没查清楚。按照陈叔验尸的结果来看,孙桥很有可能是杀害李玉琴的真凶,并且按照长赢和阿璟去兰香阁的问话来看,给韩冰儿赎身的人,也是孙桥。那么孙桥和彭万里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彭万里好像并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未听说过此人。” 沈青江问道:“彭万里今年四十不到,那当年他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吧?” 陆谦问道:“长赢的意思是?” 沈青江道:“大人是否记得,陈叔之前在讲述案情的时候说过,当年第一次开堂审理此案的时候,彭万里当堂晕倒,三日后再次升堂审案,案情便已天翻地覆。当年彭万里不过是个愣头小子,而且被捕入狱,那么三日内是谁帮他解决了这一切呢?” 陈璟“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是他爹!” 沈青江点头道:“没错,很可能是他爹彭业昆出面为他儿子解决了一切,雇了孙桥让他去收买韩冰儿,杀了李玉琴,甚至是吴兴父子灭口,甚至连当时的那个县令江槐,也很有可能与此案有牵扯。” 陈璟道:“你是说彭业昆给江槐行贿?” 沈青江道:“不无可能,不然都话怎么会如此顺利就结案了。而且如果是彭业昆做的,那就解释的清为何彭万里不记得这些人了,一来他与孙桥和韩冰儿没有接触过,二来即便是奸污了李玉琴,对他来说,这种事情恐怕做得不止一件,时间一长自然不记得对方的名讳了。” 陈璟捶桌怒道:“这混账王八羔子!真没天理了!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他自己跟没事儿人一样逍遥自在!我要是吴钰,我也要宰了他!” 沈青江拍了拍他的胳膊,宽慰道:“你莫急,他不是已经遭报应了吗?”然后扭脸对陆谦说道,“大人,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但若想证实应该也不难,彭业昆虽已身死,但彭府应该有老一辈的佣人,大人可找他们来回话。” 陆谦想了想,说道:“的确有一老管家,叫王东,只是他老主子如果做了这等事,他怎会愿意告诉我们呢?” 沈青江垂目道:“的确不太可能。” 陈璟皱着眉头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有个好办法!” 沈青江看了他一眼,不禁笑出了声:“是啊,我怎么把你忘了,只是你需得记着,那老仆年纪大了,你轻点折腾,别给人直接玩儿死了。” 陈璟拍拍胸脯道:“放心吧长赢,我心里有数!”说罢,他端起饭碗,三两下吃完了碗里的饭菜,冲着众人挑了挑眉毛,说道,“我出门了,明天一早,准保那老头儿自己去县衙投案!”然后便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陆谦有些不解地看着众人,见陈河夫妇和沈青江均是神色自若地吃着饭菜,便问道:“莫非你们都知道阿璟他……会用何妙计?” 沈青江笑道:“妙计谈不上,馊主意倒是有的,装神弄鬼放耗子,什么下三滥的招数他都能用,放心吧大人,对付这种情况,阿璟有经验。” 陆谦突然有点同情那老王管家了,甚至还在想:要不直接传唤他吧,万一那老头儿良心发现呢? 一夜安睡。 第二日一早,衙门口的登闻鼓便被敲得震天响。 陆谦连忙升堂带人,击鼓人正是是彭府的老管家,王东。 第32章 :见鬼 “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家主人伸冤做主啊!”年迈的王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道。 陆谦看了看堂下站着的陈璟,陈璟冲陆谦眨了眨眼,点了点头,陆谦便心里有数了,一拍惊堂木,官威十足地问道:“堂下所跪何人?又有何冤情?细细讲来!” 两旁衙役敲着杀威棒,整齐地喝到:“威~武~!” 低沉又冰冷的喝声,不禁让王东想起了昨晚的情景…… 彭府最近实在是不太平,先是无故被牵扯到人命案里,后是少爷被绑,紧接着老爷枉死,一桩桩一件件实在发生得太过突然,尤其是彭万里身死,毕竟不是寿终正寝,道场、法事一样也少不了,王东昨夜才刚刚安排好他家老爷的身后事,就等着案子告破,把彭万里的尸身取回便可安葬。 他拖着一把老骨头忙活到后半夜,刚刚躺下,就听到窗外有动静。起身一看,就看到窗外有个人影,映在窗户纸上,直勾勾地飘了上去。 王东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问道:“何……何人敢……擅……擅闯彭府!” “东叔……东叔……”一个低沉又有些沙哑的声音呼唤着王东,那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地落在了王东的耳朵里,让他后背的寒毛一瞬间就全立了起来。 但是见来人竟然认识他,王东壮着胆子便问了句:“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半夜鬼鬼祟祟不以真面目示人?” “东叔……是我……我死得好惨啊……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那个声音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王东的冷汗涔涔地往外冒,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他试探性的地叫了声:“老……老爷?” 突然间,一股邪风吹开了原本紧闭的房门,吹灭了房间里的烛火,浓雾伴着寒气随之而来,其中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声,一个白色的人影轻飘飘地进了房门,朝着王东缓缓移动,幽暗的月光透过雾气,打在那人的脸上,王东见那人披头散发,脸色发青,七窍流血,舌头伸到了脖子,脖子上则挂着一条麻绳。 那条麻绳王东见过,正是吊死彭万里的那条。 “东叔……我死得冤呐……你要帮我伸冤……”彭万里的“冤魂”用沙哑又低沉的声音说道。 王东被吓得丢了三魂,没了七魄,只觉得裆下一股湿热,随之一股腥臭味便传了上来。 那“冤魂”闻到这味道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恢复了那张“讨命脸”。王东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扫不扫地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哭喊道:“老爷,您有冤屈老奴知道,可冤有头债有主,您应该去找害死您的凶手啊!求您饶了老奴吧!” “冤魂”继续用低哑的声音说道:“东叔……我在地府见了父亲……他同我讲了你们当年为了帮我脱罪,所犯下的罪孽……” 王东愣了一下,问道:“老爷您说的是……哪一桩啊?” “冤魂”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所幸王东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再加上屋里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对方,也就没发现端倪。 没错,那“冤魂”是陈璟假扮的,烟雾则是小六子和杜彪在外面点的柴火,用扇子扇进来的。 陈璟压低了嗓音,继续用那个瘆人的动静吓唬王东:“就是十六年前李玉琴的案子,如今她在阎王爷面前告了状,说自己蒙冤受屈,父亲他被阎王爷下了油锅,炸得外酥里嫩……” 陈璟突觉话头不对,低头看了眼王东,好在那老头太过害怕,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陈璟便继续敞开了忽悠:“那李玉琴同阎王爷讲,如今害她的人一个一个都来了阎罗殿,但还有一人成了漏网之鱼,东叔,你可知那人是谁?” 王东脑子飞速运转,努力回想着将当年的事情。当年彭万里为非作歹,彭业昆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的确做了很多丧良心的事儿,特别是这个李玉琴,彭万里当时机缘巧合之下见了她一面之后,便像着了魔一样,后来又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把李玉琴玷污了。本来王东还想着跟以往一样,拿钱平事儿,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哪个敢声张,没想到这个李玉琴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彭万里告上了公堂。 彭业昆急的直跳脚,立马让王东去给当时的县令江槐送了三千两银子,总算是把这事儿压了下来。 哦……莫非那漏网之鱼说的就是…… 王东战战兢兢地说道:“老爷,您说的可是当年的县令,江槐?” 陈璟心下暗喜,看来他们猜测的没错,这老头儿果然知道内情! 于是他继续用“冤魂”的声音说道:“既然东叔知道内情,那你明日一早便去府衙击鼓鸣冤,将此事昭告天下吧……” 王东不解地问:“老爷,如若这样那老东家和您的名声,可就不保了啊,我们彭家的家业也势必会毁于一旦啊!” 陈璟道:“父亲如今在地府受罪,阎王爷让我回来,想办法还李玉琴公道,否则我也要下油锅,而你!东叔!”他突然厉声道,“如果不能为李玉琴平反,等你百年之后,也要下油锅里炸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王东吓得连忙哭喊磕头:“我错了!我错了阎王爷!我明日一早就去府衙为李玉琴鸣冤!求老爷您一定要保佑我!我不想下油锅啊!!” 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在王东的哭喊声中,陈璟准备功成身退了。不过他出门后看了眼月亮,才刚四更天,他转念一想:万一这老头咂摸出味儿来,识破了我的局,不去衙门投案,那我多丢脸。 于是他把猫在墙角的小六子和杜彪唤出来,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再杀个回马枪。 果然,王东这一晚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寻思这事儿,一直到天擦亮的时候,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万一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呢? 就在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那一刻,那纸糊的窗户又被一阵邪风给吹开了,披头散发的陈璟站在窗外,阴沉沉地说道:“东叔……你可一定要去啊……不然我们都会上刀山下油锅的……” 王东吓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连忙磕头道:“老爷放心!老爷放心!求您了老爷!您快安息吧!” 陈璟知道这下妥了,于是展开轻功,飞身而去。王东见此状,更加坚信自己见到了老爷的鬼魂,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让小厮套了车,赶到衙门口敲响了登闻鼓。 公堂之上,王东将当年彭业昆贿赂江槐,收买韩冰儿,雇佣孙桥杀害李玉琴的经过和盘托出,衙役拿了口供让他当堂签字画押。 刚刚退堂,衙门外就来了一名差役,手里捧着一份卷宗,报了一声“大理寺文书到”,便走了进来。 陆谦起身相迎,见礼后,接过文书一看,果然是李玉琴案件的卷宗。 他将卷宗紧握在手里,双手都有些微颤,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阿璟!”他唤了陈璟过来,一起观看卷宗,“终于,天时地利人和凑齐,我们可以为李玉琴翻案了!” 第33章 :证据 暮色时分,随着陈宅的伙房里炊烟渐熄,饭桌上出现了一个个香气扑鼻的家常菜,热气腾腾的炙鱼脍、葱烧兔肉、炖羊、紫苏虾,各色新鲜时蔬,当然还少不了清脆爽口的醋腌萝卜。 陈璟解下围裙,放在一边,坐在饭桌旁,尚尧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道:“我儿辛苦了,备了这么一桌上好的酒菜,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陈璟笑盈盈地说道:“娘,的确有喜事,但这事儿还是由陆大人来宣布比较好!” 陆谦把今日拿到的卷宗拿了出来:“李玉琴案子的卷宗今日送到了,实在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了许多,并且王东也如阿璟昨日所言,今日一早便到了县衙投案,把当年他和彭业昆是如何污蔑李玉琴,后又杀人灭口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他举起酒杯,激动地说道,“这件案子多亏大家鼎力襄助,才能使蒙冤者能有机会洗刷冤屈,使天理公义重现人间,我陆谦在此敬诸位一杯!”说罢,他仰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陈璟也觉得豪情万丈,虽然他中途发现陆谦有些小秘密,但在为死者鸣冤这件事上,陆谦的确尽心尽力。想到此,他也端起酒杯道:“我是本县捕头,拿着朝廷的俸禄,吃着百姓的粮食,为死者伸冤,护一方安宁,本就是我的天职。陆大人,我胸无点墨,只有这一膀子力气,愿为百姓效力,为大梁尽忠,为大人分忧。” 沈青江眼含笑意看着陈璟,他虽然有时会拿陈璟幼时的丢脸事迹来揶揄他,但他从来不曾忘记,多年前的那个冬天,是还不到三岁的陈璟,把鼻涕甩在那群围攻他的小孩身上,才能让自己争取到时间跑掉。他也不会忘记,陈璟拉着他往家跑的时候,一刻也不敢停,到家后才发现,棉裤被他尿湿了一大片。 陈璟这个人,虽然身在官府,但总是以侠客标榜自己。以沈青江对他的了解,陈璟骨子里是有那么些侠骨柔情的,但是又比画本上的侠客多了点什么,比如正常的侠客不会把奸商杯里的酒偷偷换成尿,还以捕头的身份故意去敬酒,欣赏对方不得不喝下去的样子;也不会在缉凶时半夜三更往人嫌犯家里放耗子,逼嫌犯自己现身;更不会把自己打扮成吊死鬼去吓唬一个半截入土的小老头。 陈璟这些行为,实在是难以让人认同他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而且他每回都能想出新鲜的点子,即便沈青江跟他相处了十几年,也经常被他的“好主意”震惊,有时他也想知道陈璟在这方面到底有没有“江郎才尽”的时候。 不过从这几日探案来看,他觉得陈璟这几年进步良多,且越发胆大心细了,有时候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还多亏他提醒了自己,看来陆大人对他的影响真不小呢。想到这些,沈青江眼里的笑容更甚了,他虽伤势未愈,看到陈璟意气风发的样子和陆谦真诚的样子,不免也受到了一些感染。 沈青江也端起酒杯,本想说点什么,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头一回见到陆谦时的场景,于是他故意一脸坏笑地说道:“卑职亦然。”说罢也饮尽了杯中酒。 陈璟哈哈笑了两声,道:“长赢你怎的学起我来了!” 陈河夫妇不明就里的看着三人,陈璟忙解释道:“爹娘,你们有所不知,我和长赢第一次见到陆大人的时候,长赢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我就在旁边说了这四个字,卑职亦然。” 一桌人想到陈璟当时那副傻样,都乐得哈哈大笑,大家喝酒吃菜,宛若一家五口,席间偶尔聊两句家长里短,还有陈璟做下的种种“冤孽”,小院里不断传来几人的笑声和碰杯的声音。 不过案子还没完全了结,众人心里都有个结,于是聊着聊着,这话题便又回到了李玉琴的案子上。虽然如今有了当年的卷宗和王东的证词,但缺少更为关键的证据,能还李玉琴清白,而且也缺少直接证据能定江槐的罪。 “大人。”沈青江开口问道,“可否将卷宗给学生看一看?” 陆谦将卷宗递给沈青江,道:“自然可以。” 沈青江仔细观阅了一番,表情疑惑地问陈河:“师父,您当年给李玉琴验尸的结果,可有尽数上报?” 陈河道:“那是自然。” “包括她指甲里的皮肉?” 陈河道:“报上去了,验尸档案是直接交到当时那位知县大人手里的。” 沈青江道:“这便应该是江槐做的手脚了,大人请看!”沈青江将卷宗拿到陆谦面前,“这卷宗中有关验尸结果的记录,只说了李玉琴是被缢死,并未提及其他任何信息。” 陆谦看了之后,点头道:“嗯,看来陈叔的验尸结果被人篡改过,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江槐了。” 陈璟问道:“如果能找到爹当年的验尸档案就好了,一比对便知道这卷宗上记录的验尸结果被篡改,江槐作为县令,也是本案的主审,必定要被问责的。” 陆谦道:“那我们明日便去库房找找吧,兴许能找到呢?” 陈璟不解道:“验尸档案难道不会被江槐毁掉吗?不然他干嘛要给自己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陆谦道:“你觉得是把柄,但在当年的江槐眼中,李玉琴、吴兴国和吴钰,三人皆被除掉,这世上再无人会重提此案。若他毁掉档案,反而有可能会被库房的管事注意到,增加不必要的牵扯,若他不毁掉档案,只修改要呈交大理寺封存的卷宗,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毕竟这份卷宗只有他一人可看。” 陈河赞道:“大人说得在理,我记得当年那位库房管事,是个挺有脾气的老头儿,库里所有的东西都了若指掌,打眼儿一看便知哪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如果江槐要毁掉李玉琴的验尸档案,的确可能被这老头儿盯上,对他来说确实有一丝隐患。” 陈璟道:“那事不宜迟,明日我便去库房找管事找一找当年的验尸档案。” 陆谦点头道:“嗯,除此之外,我们另外一件事,就是物证。目前我们只有王东的口供,但是没有物证能证明李玉琴确实是被冤枉的。” 沈青江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东西,或许可以一试。” 第34章 :避子 禹安县衙后堂里,陆谦、陈璟和来暂替沈青江的陈河,围坐在一起,盯着桌子上唯一有可能为李玉琴翻案的证物,香囊。 这香囊是孙桥死的那天,彭府的门头李沛在现场捡到的,也是那个“黑衣人”第一次出现的时候。 “大人……”陈璟开口问道,“这个香囊就是……证据?” 陆谦把卷宗展开,指着一处说道:“你看,当年的卷宗中,提到了一个证物,就是香囊。” 顺着陆谦指的地方看过去,那里写着:物证乃藕粉色香囊一个,上绣鹊桥相会之图样,乃李玉琴于元宵灯会赠彭万里之定情信物。 案卷后还附有香囊的画作,陈璟将画作与桌面上的香囊对比,的确一模一样。 陈璟道:“那这香囊为何会在那黑衣人手中,不应该由衙门封存吗?” 陆谦道:“既然彭万里当年作为苦主并未追究此事,那相关证据自是无需入库封挡,而且这香囊被保存得如此完好,相信这些年来,那黑衣人一直都在谋划复仇之事。” 陈璟:“他的复仇不就是把所有仇人都杀了吗?与这香囊何干?” 陆谦叹了口气,道:“除了杀人,我相信他至少有一瞬间是想过要为李玉琴翻案的,只不过遇到了其他阻力,才转变为杀人。” 陈璟道:“或许吧,可是大人,这香囊如何证明李玉琴是冤枉的呢?” 陈河道:“给我看看。” 陆谦将香囊递给陈河,陈河拿着香囊问了问,又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把小剪刀,询问了一声:“大人,我想把这香囊拆开,看看里面的东西。” 陆谦点点头,道:“没问题,只是这证物宝贵,还望陈叔小心些。” 陈河道:“放心吧。”于是拿起剪刀,将香囊边上的丝线小心剪开,把里面的干花倒在了桌上,然后挨个分辨这些都是什么花。 “茉莉、野菊、薄荷、玉兰……奇怪……”陈河拿起一片粉白色的干花,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这是……曼陀花?” “又是曼陀花!”陈璟道,“爹,这就是彭万里吃的那种花吗?” 陈河点头道:“不错,不过彭万里应该是在饮食中被人下了曼陀花晒干后磨成的粉,而这香囊里放的则是晒干的曼陀花瓣。” 陈璟急道:“这花不是有毒吗,爹你小心些!” 陈河笑了笑,说道:“放心吧傻小子,无妨的。” 陆谦问道:“难道这花瓣无毒?” 陈河解释道:“此花若误食的确会引起全身瘫软无力,但若只是闻一闻味道,倒是不妨事。” 陆谦道:“这曼陀花真乃奇花了。” 陈河道:“的确是奇花,不过这应该就是本案的证据所在了。” 陆谦疑惑地问道:“陈叔的意思是?” 陈河道:“此花香气寡淡,陆大人觉得它为何能被用在香囊中呢?” 陆谦和陈璟各拿起一片曼陀花瓣,放在鼻子下面问了问,果然没什么味道,不太适合做香囊。 陆谦问道:“莫非这花有其他功效?” 陈河点头道:“不错,这曼陀花的确还有一种功效,是专门作用于女子的。男女欢好,十月怀胎,原本是天理伦常,但若不想珠胎暗结,便可用曼陀花,有避子之效。” 陆谦如梦初醒道:“原来如此,这香囊若是送与彭万里的,何必放上这种有避子功效的花,想必这香囊是做来送给某位姑娘的,而且这姑娘不想怀孕生子……兰香阁!是送给兰香阁某位姑娘的!” 陈璟道:“韩冰儿当年尚未挂牌,自是用不上这玩意儿,这香囊多半是她偷的。” 陆谦问道:“那这可无从求证了,这么多年,兰香阁来来往往这么多姑娘……”他突然想到一人,猛的对陈璟说,“黄婆子!” 陈璟愣了一下,道:“哦!对!那韩冰儿的老奴,上次她说年轻时也在兰香阁挂牌的!我马上去带她!” 陈璟风风火火地出了门,陈河道:“大人,如此我去库房看看,能否帮管事的尽快找到当年的验尸档案。” “好。” 陈璟脚程快,不多会儿便把黄婆子带到了陆谦面前。陆谦知道这婆子奸猾,满嘴谎话,于是便摆足了官位,厉声问她:“黄婆子,你来看看这桌上的香囊,可认得是何物?” 黄婆子只往桌子上瞄了一眼,便说:“回大人,老奴不认得此物,此事与老奴并无瓜葛啊。” 陆谦怒道:“你这婆子,好不老实!”他懒得跟黄婆子讲道理,直接招呼陈璟,“来啊!将这婆子重打二十大板,再扔到大牢里,关上三天,不给吃喝!” 陈璟利落应答:“是!”然后就要上手去拖黄婆子。 那黄婆子其实一眼就认出了那香囊,韩冰儿当年做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她担心自己被牵连,因此不敢说实话。她本想着陆谦面善好说话,自己可以同他谈谈条件再说,没想到陆谦竟然直接下了狠手,眼看自己就要被陈璟拖走,她这才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呐!那香囊……那香囊是老奴的!” 陆谦摆了摆手,陈璟便放开了抓人的手。黄婆子一时腿软,跪倒在地,这才开始吐露实情:“回大人,当年兰香阁有个送秀品的客商,他家的秀品样式精致,送货的郎君长相清秀,也会说话,当时的姑娘们都很爱照顾他生意。有一日他来给我送绣品,正遇着秦妈妈灌一个姑娘喝堕胎药,那姑娘疼得死去活来,折了半条命,他看着唏嘘不已,我心里也害怕,便同他讲做我们这行,有孕是大忌。他听了便说其实他有避子的方法,我求他相助,隔了几日他便给我送来了这香囊,说是里面有避子的药物,贴身佩戴便可防止有孕。” 陆谦问道:“那这香囊是怎么到韩冰儿手里的?” 黄婆子道:“有一日,韩娘子拿了一锭金子给我,说要买我手里的香囊。她当时并未挂牌,且已经有人要为她赎身,我便问她买来何用,她只说是十分喜爱这香囊上的秀样,求我卖给她,我便没有多想,把香囊给了她。谁知后来……后来……” 陆谦问道:“后来如何?” 黄婆子道:“后来她被官府叫去问话,临行前将那香囊带上,回来后便我再也没见过那香囊了。我觉得事有蹊跷,那香囊的确绣工精美,但若有一锭金子,要那秀坊老板再做一个便是了,何故要买我这个呢?况且她一个未曾挂牌的姑娘,哪来的这么多钱财?只可惜……” 陈璟道:“只可惜你这婆子见钱眼开,让金子糊住了眼。接下来呢,快说!” 黄婆子应道:“是,老奴的确让金子糊了眼,蒙了心,所以事后我也后怕,便多方打探,这才听说城里出了个人命案 ,出事的正是那吴记秀坊,还说关键的物证,便是个香囊。我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连忙跑去问韩娘子,为何我的香囊成了物证,万一此后官府查证起来,牵连到我,可如何是好?可韩娘子却说,她背后可是大人物,随便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们,让我如果想活命的话,就把嘴闭紧,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以后带到棺材里去。” 陆谦嗤笑了一声,道:“可你如今不也全说了。” 黄婆子道:“大人刚才道架势,老奴若不实话实说,恐怕今日就得进棺材了。” 陈璟笑道:“你这婆子还算识时务,快滚吧,有事我再传你来便是。” 黄婆子千恩万谢地走了,陈璟和陆谦刚想喘口气儿,就听到熟悉的叫声:“大人!头儿!不好了!!出事儿了!!” 第35章 :刺客 陈璟双手捂住耳朵,闭着眼睛转过头去,想逃避这报丧的混蛋,陆谦也揉了揉眉心,表示颇为头疼。 杜彪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喊道:”大人!头儿!不好了!库房来了刺客,陈大夫被他们打伤了!” 杜彪话音未落,直觉自己面前一阵风刮过,陈璟已经提着刀出门冲向了库房。 库房外,七个蒙面人在互相厮杀,两个身着黑衣,五个身着灰衣,两伙人都是高手,打斗之时自由一股气力环绕,寻常人不敢随意向前。眼下黑衣人虽然招式精妙,但数量上实在不占优势,明显抵御得有些吃力。县衙的捕快们、库房先生还有受伤的陈河正站在一旁观战。 陈璟快步跑到陈河旁边,拉着陈河上下检查,关切地问道:“爹,你没事吧!” “没事,咳咳!”陈河咳了两声,捂着胸口说道,“被那灰衣人踢了一脚,他还想一刀劈死我,幸亏黑衣那一伙人即使出现,不然你爹就交代了。” “找死!”陈璟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直接拔刀就冲向了战局。他内力刚猛,杀入时两伙人皆是一震,而后停下手里的交锋,相对而站。 陈璟手持钢刀,刀尖指地,站在两拨人中间。他眯着眼睛,剑眉微蹙,杀气十足地盯着那帮灰衣刺客,沉声问道:“刚刚是谁伤了我爹?” 灰衣人里一个眼角有疤的壮汉站出来,瓮声瓮气地说道:“是老子我,你待如何!” 陈璟没有跟他废话,直接一个闪步,在所有人还没看清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对方面前,一脚踢在对方胸口,那人瞬间吐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陈璟踩在对方身上,用刀指着他,歪嘴一笑,语带威胁地对其他人说道:“我怕麻烦,你们一起上吧!” 被踩着的那个灰衣人受了内伤,已经动弹不得,剩下的几个灰衣人面面相觑后,看向了为首的那个,为首的那个低声说了句:“上!” 而后所有灰衣人一拥而上,陈璟提刀杀入,以一敌四。他挥刀果决,力道刚猛,身法灵活,闪转腾挪间便将两人砍倒在地,众衙役立马提刀上前,将受了伤的灰衣人控制起来,不多会儿陈璟又一脚踹过来一个灰衣人,那人口吐鲜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人看着陈璟不过十几招就把这些灰衣人放倒,纷纷拍手叫好,陈河脸上也露出自豪之色。唯一剩下的那个灰衣人首领警惕地看着陈璟,这几人中他武功最高,但肩膀上也被陈璟砍伤,他不敢恋战,运起轻功向墙外飞去,陈璟也展开轻功追上了去,刚上房顶那灰衣人转身射出几枚暗器,一枚射向陈璟,可其余的却是冲着陈璟身后去的。 陈璟打掉了射向自己的那枚后,暗叫:不好! 扭脸一看,剩下的暗器已直直地冲着陈河而去。陈璟立马掉头试图拦住剩下的暗器,可他根本不可能有暗器的速度快,眼看就要打在陈河身上,此时突然一只手拉了陈河一把,袖袍一挥,三枚钢针瞬时钉在了青石地板上,石板逢里的青苔和杂草接触到钢钉的瞬间,便变得焦黑。 这钢钉竟然沾满剧毒,若这些针刚刚打在陈河身上,那此时的陈河怕是已经身在阎罗殿了。 陈璟松了一口气,飞身落到陈河身边。那灰衣人首领已经消失无踪,陈璟也没有再去追他,而是挡在众人前面,有些警惕地看着那两个黑衣人,抱拳道:“你二人救了我父亲的性命,我在此就先谢过了,但是你们究竟是何人?又为何会行迹鬼祟出现在衙门里?还二位望如实相告。” 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道:“我二人只是江湖草莽,不愿透露姓名,但我们绝无恶意,否则便不会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人了。此番也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那些灰衣贼人图谋不轨,于是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这位差爷可否行个方便,放我二人离去?” 陈璟打量着他们之中一人,突然说道:“之前我在太和寺遇见的,是不是你?” 那黑衣人笑了笑,说道:“的确是在下,但那日我只是去看热闹的,若搅扰了差爷,还请见谅。” 陈璟认得这人,这便是那日早上,他跟踪陆谦时见到的,与陆谦碰头的黑衣人。 陈璟记得那人管陆谦叫少爷,还说了些他暂时还没办法全部理清头绪的话。 不过看来这两人是陆谦的人,而且从他们救人这一举动来看,的确是没什么恶意。 陈璟回头看看陆谦,陆谦点点头,陈璟便对那两个黑衣人道:“既如此,两位自便吧。” 说罢陈璟让出一条道,两个黑衣人也不再耽搁,飞身上墙,三两下便没了踪影。 陈璟回头看看陈河,又拉着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认他只是收了点内伤,没有其他伤处之后,才放心下来。 陈河拿了块绢帕小心翼翼地将钉在地里的几根钢针取出,从随身的药箱中拿了一个药瓶出来,将钢针探入后取出,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说道:“竟然是蚀心之毒,这帮人是暗影阁的刺客。” 被制住的几个灰衣人原本还老老实实一言不发,一听陈河说到暗影阁,便突然间牙齿用力,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丸,瞬时便倒地身亡了。 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眼看着几个人口吐黑血,没了气息,陈璟惊道:“这什么情况?” 陈河叹了口气道:“唉,暗影阁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蚀心之毒是他们惯用的毒药之一,只是不知道是谁雇了他们,又为何要费那么大力气杀我?” 陈璟啐了一口:“呸!这帮亡命徒!”他扭脸对陆谦说道,“大人,莫非是有人不想要李玉琴之案重见天日,所以才想把我爹杀了,再毁了验尸档案,这样就没人知道当年的验尸结果了?” 陆谦道:“或许有其他原因,眼下这些刺客已经身亡,我们暂时无从得知缘由。不过日后需得保护好陈叔,在本案告破前,陈宅附近本官自当加派人手,日夜防范。” 陈河在看处这几人的来历后,便也有些忧心忡忡,心不在焉的样子,在陆谦说出要保护他的话之后,也没什么反应,陈璟碰了碰他,他才缓过神来,抱拳道:“如此便多谢大人了。”而后他在袖中掏出了一个卷轴,递给陆谦,“大人请看,这便是当年李玉琴的验尸记录。” 陆谦接过卷轴,大喜过望:“太好了,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与卷宗做比对,这样就能提审江槐,再加上我们有黄婆子和香囊做人证和物证,看来给李玉琴翻案有望了!” 陈璟见陆谦如此高兴,高兴得让他觉得有些反常。他的脑中突然浮现了刚刚那几枚钢针射向陈河时,有人及时将陈河拉开,并一招打掉钢针的瞬间。 一个离奇的想法从陈璟的胸中涌出,他凑近陆谦,低声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陆谦不明就里,跟陈璟往旁边挪了几步,确保没人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之后,陈璟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想不到您竟是习武之人啊。” 第36章 :那人 方才陆谦情急之下拉了陈河一把,还为了避免伤到后面的人,使功夫挡开了那三根钢针。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陈璟身上,包括陈河也是一心牵挂陈璟的安慰,根本没注意到有暗器飞来,所以看到陆谦出手的,只有陈璟。 陆谦其实刚刚也是下意识出手,不过他也并未打算隐瞒这件事,因而只是淡淡一笑,道:“的确练过一些拳脚,我小时候身子弱,家父便请了师傅来教我些强身健体的身法。” 陆谦这个解释虽然听上去无比合理,但却无法打消陈璟的疑虑。陈璟刚想再问点什么,就听到身后陈河一阵咳嗽,而后竟吐出了一口鲜血。旁边的衙役连忙扶住他,陆谦和陈璟也立马跑了过去。 陆谦替陈河把了脉,而后对陈璟说道:“看来陈叔所受的内伤不轻,你还是先送他回去好生修养吧。” “好。” “对了,既然我们手中有了卷宗和验尸报告,那也是时候传江槐了。他如今已告老还乡,我没记错的话,他老家在江家牌楼,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去把他传来。” “是,大人!” 陈璟把陈河送回家交给尚尧,因怕她担心,便只说是陈河登高拿东西,不小心摔了,而去就找沈青江了。 沈青江穿着里衣,正靠在床头看书,见陈璟着急忙慌地进来,便放下书问他:“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看你这一头汗。”说罢从床头拿了块汗巾递给他。 陈璟接过汗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顺手把汗巾揣到怀里,说道:“长赢,我还得赶回衙门,就长话短说了,我发现陆大人会武功。” 沈青江愣了一下,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陈璟说道:“刚过县衙来了几个杀手,要杀我爹,幸好上次太和寺出现过的那些黑衣人救了他,我与那些刺客交手之时有一人朝着我爹扔暗器,是陆大人给拦下的。我看得很清楚,他的确会武功,虽然不一定是什么高手,但他一介文官,怎么会习武呢?” 沈青江一时之间没消化好陈璟的话:“你先等一下,县衙来了……杀手?要杀师父?” “对。” “那师父现在呢?” “受了点内伤,我娘正在给他诊治呢。” 听到陈河没出大事,沈青江松了一口气,不过…… “哪儿来的杀手?”沈青江问道。 陈璟挠了挠头,回想了一下,道:“说是暗影阁的,我爹认出了他们惯用的毒药。” 沈青江皱着眉头思索着其中的利害,陈璟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后来问了陆大人他为何会武功,他说是小时候身体不好,他父亲给他请了师傅教他一些强身健体的身法,可我看着他的招式不太像是强身健体用的,可是他只露了两招,我也说不好。” 沈青江道:“你还是因为上次发现他与那些黑衣人是一伙的,才对他心有芥蒂吗?” 陈璟道:“我总觉得他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可今日那些黑衣人和陆大人都实实在在救了我爹的性命,长赢,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谁还没有秘密呢?” 沈青江轻轻笑了一下,道:“你觉得陆大人平日里总对我们以诚相待,又与我们几度把酒言欢,所以你认为他于我们应当推心置腹,不应该有事情瞒着我们,对吗?” 陈璟耷拉着脑袋,道:“的确有点,朋友之间自是应当坦诚相见的!” 沈青江看他这副傻样,无奈地揉了揉眼角,说道:“阿璟,日久见人心,若你真想以陆大人为良师益友,不妨再给他一点时间?” 陈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好吧,那我先回县衙了,你好好养伤。” 他又老妈子似的叮嘱了几句,才放心离去。 陈璟刚出门不久,沈青江也下床出了房门。 陈河被那刺客一脚震伤了肺腑,躺在床上静养,尚尧刚给他把过脉,准备去煎药的时候,正碰见沈青江向她走来。 尚尧问道:“江儿,你怎么不好好躺着休息,有什么事吗?” 沈青江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道:“嗯,我怀疑他找到我们了。” 尚尧面露惊恐之色,连忙扶着沈青江进屋,道:“快进来说!” 沈青江迈步进屋,尚尧扶着他坐好后,马上跑去把院门关好,又回来锁 上房门,这才压低声音问道:“江儿,你可别吓我,你为何觉得那人找来了?” 沈青江把陈璟之前告诉他的,如何在太和寺遇到黑衣人,又是如何发现黑衣人和陆谦的关系,以及今日他发现陆谦会武功的事情,尽数告知了陈河夫妇。 尚尧嗔道:“你父子二人还骗我是摔的!我一个大夫我能看不出来是被打伤的还是摔伤吗!” 陈河赶紧认怂:“师妹莫急,是我的错,也是不想让你太过担心。”说完又咳嗽了两声。 尚尧连忙心疼地揉揉他的后背,给他顺气,道:“算了,只是这些暗影阁刺客真的是那人派来的吗?” 沈青江道:“我也拿不准,但他们直接冲着陈叔而来,我暂时也想不到别人了。” 陈河道:“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的确像是他的手笔。” 沈青江道:“不过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就更扑朔迷离了,他们既然能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想必是对暗影阁杀手的预谋了如指掌。” 尚尧道:“猜来猜去的,好麻烦,不如直接挑明了问陆大人吧!他不是那帮黑衣人的头头吗?” 陈河道:“这不妥吧,是敌是友尚不明确,贸然暴露我们的身份,恐怕太危险了。” 沈青江道:“我道是认为这是个好办法,之前阿璟同我讲了陆大人趁我醉酒的时候,或许曾经掀开过我的被子,我猜他可能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 尚尧问道:“你是说培元丹?” 沈青江点头道:“没错,培元丹是我家族秘药,自幼服下,生根后便可护住心脉,也正是有这药我此次才能求得一线生机,但此药在身体发热时会在胸口出现云霞斑痕,我想陆大人找的就是这个。” 陈河道:“既然他发现了你的身份,为何不戳破呢?” 沈青江道:“所以我才觉得他并无恶意,你我三人皆不会武功,他手下武功高强,阿璟又不是日日在身边,要杀我们岂非易如反掌? 尚尧问道:“那江儿,你说怎么办?” 沈青江思忖片刻,道:“我想谈谈他的口风,如若是敌,那我们也好早做防范,如若是友,那我们也平添了一分助力。” 陈河夫妇点头同意,沈青江叮嘱了陈河好好养伤之后,便出门离去。 他伤重未愈,又有心事,脚下一不留神绊了一脚,快要摔倒之际,突然一个人影闪到跟前扶住了他。 沈青江抬头一看,是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他轻轻扶起沈青江,并未言语,此时身后的大门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长赢,可否与我小叙一番?” 来者竟然是陆谦。 沈青江暗道:这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