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启示录》 第1章 婚礼 这一天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又恰逢周末,蜗居一整个冬天的人们,终于一扫令人萎靡不振的寒冷与阴郁,再次恢复新的生机与活力。 玲珑湾大酒店正在举办两场盛大的婚礼。 两对新人手挽着手,分别立于紧紧挨着的两扇巨大的焦黄色橡木门前。等待入场。 这一刻,不知道两位新娘想起什么,她们不约而同地后仰,转头,讳莫如深地对视一眼。 那表情仿佛在说:祝你好运。 怎么说呢,对两位新娘而言,她们就像是旧货市场的摊主,以货易货,换到了自己相中的“物品”。 当然,用物品形容两位新郎不太礼貌。但除此之外,也想不出更恰当的形容词了。 她们原不相识。既不是同学,也不是同事,更谈不上亲戚朋友之类的。 南门外这位打扮的像茜茜公主的新娘,名叫詹嘉彤。皮肤莹润细腻,身材纤秾合度。巴掌小脸,白皙嫩滑,吹弹可破。没有科技与狠活。天然美的五官配上精致妆容,整个人容光焕发。任谁看了不得说一句,芳华少女。然而,她今年已经36岁了。是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妈妈,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二场婚礼。浅栗色长发用珍珠发带编织缠裹起来,端庄大方的洛可可宫廷风格,细软丰茂的长发柔柔地披散于裸露的后背上。冲淡她心中不少的忐忑,让她安心许多,不再觉得这把年龄穿抹胸露背婚纱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再看东门外的这位新娘,单从样貌上看要更胜一筹。一双多情灵动的眼睛,深邃而神秘,鼻尖挺翘,一抹红唇犹如一轮弯月上扬。可能是没有生育过的缘故,她的身体纤细灵动,周身萦绕着一种轻盈自在的少年感。她叫程泳沙。今年35岁,她挽着的男人,名叫匡毅,曾经是詹嘉彤的丈夫,现在已成为她的丈夫。而她那中看不中用的前夫,则被詹嘉彤挽着。这是她人生中的首场婚礼。匡毅说,要让所有人看到,她的美丽、善良与温柔。因为她值得被所有人看见并珍惜。 辛学宇一身黑色青果领西装,身姿笔挺,目不斜视,注视前方。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事情。他的余光锁定在詹嘉彤身上。她一仰头,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按住她,好像怕她抽回手逃跑似的。至于她到底是在看他前妻还是看她前夫,他毫不在意。 了解内情的人,以为这四个人势必在玲珑湾大酒店上演一场你死我亡的修罗场。 其实不然,她们很和谐。井水不犯河水。 两扇大门同时打开,不同的入场音乐倾泻而出。 詹嘉彤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程泳沙选了什么歌。 《Nothingpares To You》是她单曲循环了无数遍的一首歌。没想到程泳沙居然选了这首歌。 难道是匡毅告诉她的? 应该不会。这两年匡毅视她如空气,怎么会关注她的喜好。 因听到喜欢的音乐而脚步停滞。若不是被辛学宇夹着手往前走,她差点忘了自己的主角身份。 大门关闭。詹嘉彤进入自己的主场,同身旁的男人开启另一段人生旅程。 整场婚礼,从现场布置、歌曲选择、流程制定到新郎新娘的礼服全都由辛学宇亲自参与,与婚庆公司商议确定下来的。 忙于工作的詹嘉彤,在人生第二场婚礼上做了一回甩手掌柜。 花瓣洋洋洒洒从天而降,玫瑰的馥郁花香密密麻麻攀附上来,充斥鼻腔,令人沉醉。 花海中坐满了宾客,他们面带笑意地看着她。仿佛她是当之无愧的最佳女主角,值得最高奖赏。 眼前的一切过于美好,反倒显得不太真实。像做梦一样。 会幸福吧,詹嘉彤不确定地问自己。转头看一眼她身侧的男人。不可否认,辛学宇很帅,头发浓密,鼻梁高挺;尤其那一双深邃多情的眼睛,认真看着你的时候,有蛊惑人心的魔力。而且他不是徒有其表,不仅责任感爆棚,对她和她的孩子都很好。是与前夫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詹嘉彤在一个不够幸福又充满暴力、恐惧和冷漠的重组家庭里长大。这段特殊的成长经历让她早早就下定决心要一个人过完这一生。可是一次妈妈要求的相亲,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那时候,妈妈难得温柔地劝她说,匡毅家庭条件很好,又是高中数学老师,人也稳重踏实,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她去见了,觉得也还不错。之后又见过几次,家长初次见面就把婚事敲定下来了。时至今日,关于第一段婚姻的初始,她回想不起太多细节,只记得婚后生活一地鸡毛,最后因丈夫出轨而惨淡收场。 她狠狠地摔了一跤,趴在地上狠狠痛哭,没有人愿意或是能够拉她一把,把她拉出这难以脱逃的沼泽。这时,一个男人从天而降,如救世主一般,他说他爱她,想跟她结婚。他是那么执着,那么坚定。鬼使神差的,她同意了。为什么不呢?她反问自己。听从妈妈的建议选择的男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最后不还是她承担后果。这次,她亲自为自己选一个男人。她倒是想看看,糟糕的人生还能糟糕到什么境地! 于是,第二次婚姻徐徐展开。脚下的镜面T台,坚硬而华丽。 辛学宇侧过脸,与她对上视线。他身上有四十岁男人的成熟魅力,笑起来却有股稚子般的天真傻气。站在他身边,她觉得幸福又踏实。 不断有花瓣从她的眼前飘落,它们落在她的头发上,脸上,肩膀上,甚至胸口处。 尴尬的地方,奇异的触感,涨红了脸。羞涩到难以复加的地步。一时之间她忘了去找自己的儿子。 终于走到婚礼司仪面前。对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转身面向宾客之前,她转头向辛学宇求助。 辛学宇一低头就看见她胸口处一片猩红的玫瑰花瓣。 情色非常。 他给司仪递过去一个眼神,对方非常有敬业精神地开始念台词,推进流程,把宾客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辛学宇抬手装作帮她整理头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摘走胸口处的那片柔软花瓣。 他没有丢掉,而是捏在指间,细细摩挲,感受天鹅绒般的质感——和她的皮肤一样。 看着眼前脸蛋羞红成玫瑰色的女人,辛学宇只觉得不可思议。以前自己活得像一个和尚,清心寡欲。自从遇见她后,身体里那只沉睡多年的野兽,猛然苏醒,恨不能将她一口两口吞吃进肚子里,才觉得满足。 相比这个婚礼会场一板一眼的流程。匡毅和程泳沙的婚姻热闹得像夜店。致辞和交换戒指环节还算温馨,之后就完全不可控了。程泳沙的朋友们,一个个能蹦能跳能唱能活跃气氛,上至八十岁老奶,下至三岁小孩,全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中,肆意舞动身体。 当所有人都跳累了。灯光从舞台光切换成氛围光,音乐从劲爆舞曲切换成华尔兹舞曲。 灯光暗下来,婚礼会场变成了老派风情酒吧。 宾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用餐。 这时一批专业舞者,脚步轻快灵动地跃上主舞台。 主打一个怀旧的灯光下,舞者们的裙边泛起月光色的涟漪。 程泳沙兴奋得完全坐不住。换下婚纱,换上自己的战斗服,她翩跹起舞,像一只众星捧月的美丽蝴蝶。 有那么一瞬间,匡毅有些害怕,怕她真的变成一只蝴蝶,飞走再也不回来。 她踏着仙子的步伐,来到他面前,做出邀舞的动作。属于这对新人的定情舞蹈开始。 认识程泳沙之前,匡毅从来没有跳过舞;认识程泳沙之后,他爱上了跳舞。跳舞的感觉是那么自由,那么畅快,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 飞起来,飞离地球,飞到外太空,飞向宇宙边缘…… 第2章 高跟鞋 詹嘉彤一大早匆匆忙忙地出门。条件反射的左拐。猛然反应回来,这不是自己原来那个家。 虽然两栋楼的格局都一样,一梯四户,但这个新家的电梯在右手边。 从电梯出来,她一路小跑。这栋楼离公交站比之前的家要远一百多米,平时掐点儿上公交。今天忘了提前几分钟。导致她不得不穿着高跟鞋狂奔。 公交车就在眼前。该死的脚,怎么倒腾都来不及。眼看车门要关上,心中已经做好了打车的准备。 匡毅最后一个上公交车,远远听见有人喊,“等我一下、等等我~” 是他前妻。 他刷完卡,对司机师傅说,麻烦您等一下,还有一个人。 司机带着墨镜,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谢谢谢谢、呼、谢谢师傅!”詹嘉彤上车后,车门关上。她刷完卡,靠在司机驾驶室的隔离门上大喘气。 脚也疼。 一大早,够闹腾的。 车辆平稳向前行驶。 詹嘉彤环视一圈。哎!后面还有个座儿。等她走过去,要坐下才看清坐在靠过道这边的竟然是匡毅。 她还真是习惯了对他视而不见。那么大个人坐在那里,她走到眼跟前儿才看见。 “你进去还是我进去?”她问。 匡毅看了看她,往里面挪了个位置。 要说尴尬吧,詹嘉彤自认为她没那么尴尬。反正连举办婚礼日期和地点这种事都能撞上,可见是孽缘未尽。 匡毅也没打算跟她说话。眼睛看着窗外。 一路无话。 快到站了。詹嘉彤起身走到车门边,等下车。 哎! 匡毅喊了一声。 詹嘉彤一回头,见他提着自己的带饭保温袋。“谢谢,差点儿忘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她重新抓稳站好,缓缓踩下刹车。 脚踩到地面上。詹嘉彤突然想起一件事。 拿出手机就要发微信,一看时间,马上就要错过最晚打卡时间。心想只好等上午开会摸鱼的时候再说。 詹嘉彤是一名策展师,目前就职于一家策展公司。一家打着某知名世界级艺术策展公司中国分部的名头招揽生意的公司。 这间策展公司有三位老板,一位是知名艺术学校的教授,一位是知名画家,一位是知名文物鉴定专家。这三位经常出现在各类电视访谈以及鉴定评选节目中。 但是他们均没有直接参与公司的运作与管理,而是聘请了一位职业经理人来负责公司的运营。 只有要举办展会时,或是由詹嘉彤负责撰写的展览墙面标示牌、画册专文,以及需要公开于网络和社群媒体的文本,需要最终审核与过目时,才会联系对应专属对口行业的老板。 也就是说,除了职业经理人——龚雪之外,詹嘉彤是整间公司里和三位老板打交道最多的人。 也因此,她算是龚雪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只要她不主动提离职,谁都没有资格开除她。 这一点她很清楚,龚雪也心知肚明。 龚雪这一年45岁,自称曾在一间外企担任财务总监兼副总超十年。十年间,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带着公司从濒临破产边缘走向纳斯达克上市,最后功成身退。 有一位00后同事曾经冷嘲热讽:她要是真做过上市公司的副总,我拎着脑袋倒跑马拉松。 詹嘉彤歪着脑袋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禁啼笑皆非,零零后连骂人都这么可爱。 去年,公司办过几场艺术品展会,获得业界一致好评。老板们一高兴,大手一挥,扩编增员,重新装修办公室,甚至把旁边一间空置的房间也一并租下来。 公司做大做强,所有人都很开心。 但是等公司装修完以后,好几个人替詹嘉彤打抱不平。 因为龚雪把她的办公室拆了。却没还给她一间新的办公室。詹嘉彤和普通员工一起,坐在公共办公区。背后就是龚雪的办公室,扩充至两倍大,面向员工这一面,是一大块透明高清单向玻璃墙。 顾名思义,单向的意思就是龚雪可以看见所有员工,但他们却看不见她。 凡是去过她办公室的人都说她很恐怖。像个变态一样,每天躲在玻璃后面监视大家。 詹嘉彤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人,但性格太包子了,什么都能包容,也不爱跟人计较。 换句话说,天选牛马。但凡老板的脑子没坏掉,都会喜欢她这样的人——任劳任怨,不争不抢。 可就是这样的人,也有她的天选克星——龚雪。偷奸耍滑,又争又抢。 到了办公室,她脱下新高跟鞋,换上之前的旧高跟鞋。打开电脑,准备工作。 “彤姐,你新高跟鞋很好看的嘛,我看见了,是红底的哦。”助理小周靠过来,在她旁边打探。 “是红底啊,怎么了?”詹嘉彤对着镜子整理发型。一路跑过来,刚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头发跟疯子一样。 “这你都不知道吗?”小周惊诧万分。 “嗯,我洗耳恭听,小周老师请赐教。”詹嘉彤说得俏皮又可爱。把小周迷得不要不要的,怎么能有人36岁了还这么可爱啊。 强忍住要亲她一口的冲动,小周清了清嗓子,说道,“红底鞋由Christian Louboutin首创,还申请了专利呢。好多明星穿过它,时装秀上经常能看见它,万年长青,经典不衰。当然啦,既然是时尚界的经典,就说明肯定价格不菲喽。你这双,我看着也要小一万了吧。” “小一万?”詹嘉彤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你不知道?” “我以为顶多就一千块。” “啧啧啧——”小周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老公真的很爱你哦~” 詹嘉彤不好意思地捂嘴笑。脸颊飞起一片绯红。 “天呐,都结婚这么多年了,还在热恋期?不是吧~”小周怪模怪样地调侃她。 詹嘉彤离婚又再婚的消息,公司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她的私事,她不想讲出来,引起别人的关注和讨论。再说,这事也不好说,怎么说?说她丈夫出轨,她跟她丈夫出轨对象的丈夫结了婚?还是说他们换乘婚姻? 多不可思议。 多挑战传统道德范式。 她没错都显得很罪过。 第3章 态度 早上十点半。 詹嘉彤正在开会。公司接到一个新项目委托,要为近期海外回流文物举办一个巡回特展。这次特展由省博物馆牵头主办,他们公司作为承办策展人,主要负责展陈内容合作编写、实景搭建以及增加观众沉浸式体验的多媒体技术的应用。 这次会议,不仅有三位大老板参加,省博物馆的正副馆长也亲自到场。虽然只是个初步沟通会,但它决定了最终公司能不能拿下这个项目。 “考虑到这批文物的珍贵,以及它们所代表的时代特征与价值,我们建议运用动态投影和环幕投放来创造非凡的视觉效果,以增强观众的观赏体验。从而”詹嘉彤正侃侃而谈,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毫无意外,收获龚雪一记凌厉眼刀。 詹嘉彤瞟了一眼手机屏幕,伸手关掉。“从而让观众收获一次身临其境、印象深刻的文物奇幻之旅。以上就是我对这次特展的不成熟想法。希望在场各位老师不吝赐教,让我做得更好。” 言罢,一直眉头紧锁、不苟言笑的博物馆馆长“啪啪啪”鼓起掌来,接着,在座其他人也都迎合着,会议室里一时变得掌声雷动。 散会以后,詹嘉彤陪着三位老板送走几位省博物馆的老师,几人往回走。 “嘉彤的PPT越做越好了。”画家老板董昶边走边夸赞。 “哎,你这话说的,嘉彤不只是PP T做得好,实际工作也做得非常出色。”文物鉴定专家白晓光说。 “是是是。嘉彤是个天才,我们都知道。”董昶笑着应道。 几人走回公司,看着新装修好的办公室,老板们心情大好。今天早上刚一走进来,便眼前一亮。 简约时尚又不失温馨浪漫的设计,每一个小细节都透露出设计者的小巧思。 公司大门正对着的下沉式庭院将办公区与休息区分开。以中式庭院作为过渡区域以及公司门面,是非常别出心裁的设计。 阳光透过圆形天顶玻璃照射进来。下方摆设着一张10米长的木质长桌和古色古香的木墩,桌上铺着一条刺绣禅意桌旗,上面摆了茶具和零食。还有一面绿植墙。墙下是一条潺潺溪流,流水声动听悦耳,由白色鹅卵石铺设的底层,清澈明亮。就连容易被忽略的墙角,也摆上了错落有致、交相辉映的鲜花和绿植。 这样的设计,让见惯了“美的事物”的三位老板也连连称赞。 既能让第一次进入公司的人眼前一亮,给人留下好印象。又能缓解员工的工作疲劳和压力。 这样的设计,才能让人信服是一家能做出独特又富有品味和创意的策展的公司。 “走,嘉彤,我们去你的办公室看看。”艺术学院教授张大美招呼着。他打眼一看便知,这设计肯定出自她的手笔。所以,一时更好奇她会给自己设计出一间怎样的办公室。 詹嘉彤有点尴尬。 不知该怎么接话。 总不能直接说,没有我的办公室吧。这不等于直接在老板面前给龚雪上眼药嘛,况且龚雪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老板,说起这个,我得承认是我的过错。”龚雪连忙说,“当初出设计图的时候,图纸上保留了嘉彤的办公室,但工人操作失误,把墙给砸了。就给设计成了一间…”龚雪给詹嘉彤使眼色,让她接话。 詹嘉彤不吭声。 哪怕董昶和白晓光听不出来,张大美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学校里的人事斗争和职场一样激烈血腥。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什么都争。 张大美的目光从詹嘉彤脸上扫过去,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一直保持着淡然礼貌的微笑。 “行,那去你的办公室看看。”张大美给龚雪一个台阶。他也看出来她是编不下去了。本来情商就不高,智商也不高,圆谎都圆不明白。 “龚雪,你这屋子有点玄机啊。”一走进去,白晓光便一眼看出不同。不过他嘴里的‘玄机’可不是什么好词。 张大美环视一圈,一个字都不想说。这办公室简直就是暴发户老板的风格。他跟董昶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超大的面积,过度的留白。又俗又小气。 整间办公室只有一组背靠玻璃墙的棕色真皮沙发。一张巨型实木办公桌估计有4米长,比董昶的画桌都要长。办公桌后面是一张有按摩功能的老板椅。 整间办公室最小气的要数角落的书柜。书倒是摆得满满当当,就是经不起审视。一本跟公司业务有关的书籍都没有。全是财税、金融以及管理类、成功学方面的书籍,间或掺杂着几本心理学书籍。 三个人坐都没坐,停留片刻,就转身出去了。 他们看见詹嘉彤坐在工位上办公,就打了个招呼,“嘉彤,你忙。我们走了啊。” 詹嘉彤站起身,要送送他们。 张大美连连摆手,笑得和蔼,“忙你的吧,不用送,我们认识路。 “你忙,你忙~”另外两个人也赶紧阻止她。看得出来,三位大老板是真没跟她见外,也是真喜欢她。 他们对龚雪倒是没这么客气。龚雪一直送到停车场,他们连个笑脸都没给。 “你们这就不对了,人家都送到车里来了,笑也不笑一个。”白晓光一启动车辆,张大美就‘指责’起另外两个人。 “你不也没笑,还说我们。”白晓光扭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的龚雪。 “她那办公室实在太丑了,丑得我火冒三丈。没当场给她砸了就算我很克制了。”董昶说。 那么漂亮的一间公司,非要搞那么一间丑办公室,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简直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反正也不是你坐在里面办公,她自己喜欢。”白晓光息事宁人地说道。 “她喜欢就把别人的办公室也占了?”张大美反问。他最讨厌这种背后使阴招的人了。 “哎,算了算了,嘉彤不也没说什么。就这样吧。”白晓光继续和稀泥。“能好好工作才是王道,咱们不要没事挑事。她们能好好相处就相处,不能的话,咱们再想办法。” “跟猎头公司联系一下,准备好物色新的经理。”张大美提议。他觉得有备无患最好。 “龚雪霸道是霸道了点,审美品味也差点儿,但她工作能力不错。迄今为止,既没犯过错,还把公司经营得欣欣向荣。要我看,再观察观察。能不动就不动,牵一发而动全身。”董昶说。“咱们不要意气用事。”说完,拍了拍副驾驶位置上的张大美的肩膀。 第4章 后妈 程咏沙一觉睡到自然醒。在床上打了个滚,摸出手机,直接打开外卖软件。 想了半天,决定吃汉堡。 系统显示半小时后送到。差不多就是现在起床,穿衣服、洗脸化妆,收拾好准备出门前,外卖就送到。 嗷~ 喊了一嗓子,从床上弹起来,一鼓作气穿好衣服,拉开门,朝卫生间走去。 经过客厅时,她没注意。眼角依稀带到什么东西,但她神经大条惯了,完全没当回事,也没再扭头看一眼。 “东西”动了一下。从沙发上下来,走到卫生间门口,仰头看程咏沙边哼歌边挤牙膏。 “卧槽——”一只小手摸到程咏沙腿上,给她吓得当场灵魂出窍。“你怎么在这里?”她瞪着小女孩,小女孩也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你怎么没去幼儿园啊?”程咏沙顺了口气,温柔地问道。 “我爸爸忘记了。” “那怎么办?我现在送你去?”程咏沙慌了神。推着她往外走,顾不上刷牙洗脸,就要把孩子送学校去。 好像潜意识里,逃学是天大的过错。 “我不去。”詹奕熙皱着小脸说。 “为什么不去?”程泳沙蹲在她面前,问道。 “他们会笑我,睡懒觉。” 程泳沙这才注意到,她还穿着睡衣,头发也乱蓬蓬的。昨天睡觉前忘了把她的公主辫拆了,现在看着跟落难公主似的。 又乖又惹人怜爱。 被爸爸忘在家里,不哭不闹,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等她。程泳沙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要不这样,我们先吃饭。吃完饭给你爸爸打个电话,然后我带你去玩怎么样?” “好。”小孩点头。 程泳沙把小凳子放好,詹奕熙踩在上面跟她一起对着镜子刷牙洗脸梳头发。 她手笨,好几次扯到小孩的头发,把她弄得眼泪汪汪,她也不吭声。 梳头的一会儿功夫,程泳沙说了不下二十遍‘对不起’。 “没关系,妈妈说,熟能生巧。刚开始做不好是非常非常非常正常的。”詹奕熙用夸张的语气,鼓励她。 “那明天让爸爸给你梳头发?” “他笨得很,学不会。”詹奕熙瞧瞧镜子里自己的小辫子,可爱俏皮,不歪不丑。她很满意,冲着程泳沙直乐。 外卖送来了。 程泳沙切成两半,放进盘子里。转身倒了杯牛奶,放进微波炉。 “我可以喝冰牛奶。”詹奕熙说。 程泳沙十分怀疑地看着她。 “我从小就喝冰牛奶。”詹奕熙又说了一遍。 你现在也不大,程泳沙心说。半信半疑地把牛奶拿出来,放她面前。 两人相对无言的吃早餐。小孩吃相很好,小口小口地吃,小口小口地喝,不慌不忙,慢条斯理。 就这半个汉堡,一小杯牛奶,她吃了半个小时。 这期间,程泳沙接到匡毅电话。大概意思是,幼儿园老师给孩子妈妈打电话,说詹奕熙没去上学。詹嘉彤又给他打电话问怎么回事。 “你怎么说?”程泳沙捏起一根薯条,沾一点番茄酱,喂给詹奕熙。 听着匡毅的回答。程泳沙觉得他的老毛病又犯了。特别喜欢找借口。简简单单一句‘我忘了’就完了。哪儿来那么多屁话。 “你别说了,听着烦。”程泳沙拧紧眉毛,“我跟詹奕熙吃饭呢,下午我带她去工作室。” “行行行,你闭嘴,啰嗦!”放下电话。詹奕熙正呆呆地注视着她。 “看啥呢?” “阿姨,你生爸爸气了吗?” “你爸废话特别多。又没一句能说到点子上。”程泳沙实话实说。 “嗯,我妈妈也这么说。”詹奕熙捂着嘴偷笑。弯弯的眉眼,别提多可爱了。 “你妈妈……”程泳沙想起举办婚礼那天,詹嘉彤穿一件拖地露背抹胸婚纱。身材非常饱满,像汁水充足的粉桃子。看得人手痒。难怪辛学宇会看上她,她的身材和长相,简直百分百长在辛学宇的审美上。 也长在她的审美上。程泳沙做梦都想长得丰腴一些,她不喜欢骨瘦如柴的自己。虽然对跳舞的人来说,这种只吃不胖的体质简直是天选舞者。 “我妈妈怎么了?”詹奕熙见她不说话,问了一句。 “你妈妈还说过什么?说过我吗?” 詹奕熙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没有。” “你妈妈没说过我是坏女人?” “没有。”詹奕熙果断摇头。詹嘉彤从来没在孩子面前提过程泳沙。 “那你认为我是坏女人吗?” “什么是坏女人?”这超出了詹奕熙的认知范围。至少长到现在,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过这三个字。所以她不理解。 “就是……灰姑娘的后妈和两个姐姐。她们就是坏女人,欺负灰姑娘,还想抢走王子。” “啊?”詹奕熙露出困惑的表情,一张小脸纠在一起。看得出来,这段价值观输入超出了她的脑容量加载范畴。但至少知道了坏女人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坏女人。” 程泳沙抽出纸巾,轻轻擦掉詹奕熙嘴角的番茄酱。眉开眼笑。小孩嘴巴真甜。 转念心里又想,即便詹奕熙说了实话。她也不会伤心。本来她就抢了人家老公嘛,把好好的一家四口,拆了两家。妥妥的一个坏女人。 匡毅和詹嘉彤离婚时,说好了孩子一人一个。本来詹嘉彤想要女儿,毕竟儿子姓匡,要是跟着她,匡毅他妈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可是匡毅却不愿意让女儿和陌生男生同处一个屋檐下。他觉得危险。所以执意要把女儿亲自带在身边。 “你妈那边怎么交代?”詹嘉彤问。确定要离婚的那一刻,她就把他和他父母亲戚划出自己的生活圈子。标志就是:她用“你”或是“喂”称呼匡毅,用“你妈”“你爸”称呼公婆。 “就先不要告诉他们。”匡毅说。 “不告诉他们什么?”詹嘉彤问。 “就是不让他们知道。” “不让他们知道什么?” “你有完没完,听不懂人话吗?”匡毅生气了,他觉得詹嘉彤咄咄逼人。 “听不懂。”詹嘉彤说。“是不告诉你父母我们离婚的事,还是不让他们知道儿子归我、女儿归你的事?”和匡毅交流就像做完形填空。你必须把答案填进去,再重复一遍完整的句子,让他判对错。两人才能交流下去。 第5章 叫姐姐 程泳沙带着詹奕熙打车去工作室。工作室距离他们小区南·玲珑湾有二十公里。 玲珑湾是一个大型社区,一共分四个区,东南西北。每个区有十栋楼,每栋楼18-26层高,一梯四户。常住人口约一万人。 她一直想把工作室搬到玲珑湾来,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场地。 程泳沙一把拎起詹奕熙,放到后座上。 詹奕熙刚坐稳,来了一句,“阿姨,我想上厕所。” “刚在家你怎么不上?”程泳沙拧眉瞪眼。觉得这破小孩故意整她。 看了眼不耐烦的滴滴司机,程泳沙一边把詹奕熙往外抱,一边点头哈腰跟司机道歉,“不好意思啊师傅,不好意思,非常抱歉。” 上完厕所,洗完手,两人正要出门。 詹奕熙站在客厅,不动了。 “又怎么了?我的小姑奶奶?”程泳沙怀疑今天这门恐怕是出不去了。早上还觉得詹奕熙是个小天使,现在觉得她更想小恶魔。 “带水杯。” “哦,好好。”程泳沙像个忠实的仆人,连忙找到她的水杯,接满一壶水。背在身上。“那咱走吧?” “我的书包在哪里?” “今天不上学,不用背书包,咱走吧~”程泳沙卑微地哄着。 “不行,我要书包!”詹奕熙一张脸皱在一起,涨得通红,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给程泳沙吓坏了。连忙匆匆忙忙满屋子找书包。最后好不容易在鞋柜里找到书包。 詹奕熙背好书包,两人牵着手往外走。程泳沙又停下了。她看着詹奕熙,“要大便不?” “不要。” “要不去蹲一下。万一有呢?” “不要。” “那等会坐车时,不能说要大小便。不然就现在穿上纸尿裤。”程泳沙说。 一推开工作室大门,就看见有个人正撅着屁股往外拖东西。 “干嘛呢?”程泳沙吆喝一声。 “你来啦?快来搭把手。”那人艰难地扭过半张脸来。 “什么东西,这么沉!”程泳沙差点儿闪了腰。 “唉,就是之前蓝蛙蛙的东西咯。”说话间扫到一旁的詹奕熙。“嚯!这谁?”吓了一跳,蹦出三步远。滑稽的样子,把詹奕熙逗得捂嘴笑,别提多开心了。 “詹奕熙,这是胖头鱼,胖头鱼,这是詹奕熙。”程泳沙草草了事地介绍一大一小相互认识。 “这就是你那继女?”叫胖头鱼的男人问。他昨天家里有事,没去参加她的婚礼,所以也没见过小姑娘。 “什么继女,闺女!”程泳沙讨厌谐音。 “还闺女,你看她叫你妈不,人家有亲妈是不是?”胖头鱼冲詹奕熙眨眨眼,逗她玩。 “你别废话,蓝蛙蛙等会过来吗?” “她发微信说她老公过来。”胖头鱼走到前台后面,拿出一些零食,递到詹奕熙面前。 詹奕熙挑了一个米棒,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哥哥。” 一声“哥哥”喊得胖头鱼心花怒放。 “小公主,会不会跳舞呀?哥哥教你跳舞。” “你要点脸啊。叫我阿姨,叫你哥哥,那你管我叫什么?”程泳沙一边拖地,一边关注着詹奕熙。怕小孩儿来到陌生的地方会害怕。 “你为什么叫胖头鱼?”詹奕熙仰着脸,好奇地问。 “你看我们舞蹈室的名字叫SEA·DANCE。所以这里的舞蹈老师都会取一个海洋动物名字。我胖还脑袋大,所以大家就叫我胖头鱼。”胖头鱼认真解释给她听。 “那阿姨叫什么?”詹奕熙看一眼忙里忙外打扫卫生的程泳沙,小声问道。 “你猜?” 詹奕熙眨巴着大眼睛,慢慢摇头。 “她叫沙丁鱼。因为名字里一个沙字。还因为她生气时会噶人!”胖头鱼用手比刀,在脖子前划拉一下。 詹奕熙又笑了。 她一捂嘴,程泳沙就知道俩人肯定在说她“坏话”。 于是,举起手中拖把,当作武器,佯装要打人。 胖头鱼牵着詹奕熙假装逃跑。三个人你追我赶。空荡荡的舞蹈教室里,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和几哇乱叫的声音。 “你不要用湿拖把戳我屁股呀!”胖头鱼怪叫着。 “哈哈哈~”詹奕熙边笑边跑边回头,看拖把怪人追上来了没。 跑累了。三个人坐下来。 “詹奕熙,你要是叫他哥哥,就得叫我姐姐。”程泳沙说。 “好的,沙丁鱼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胖头鱼一忍再忍,终究是没忍住,手锤地板,哈哈大笑。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沙姐就行了哈。”程泳沙赶紧纠正她。“以后叫我沙姐。” “好的,沙姐。” “哎哟,你怎么这么乖啊。”胖头鱼摸了摸小孩脑袋感叹道。 “得了吧。”程泳沙把中午两人刚坐上车,小孩就说要上厕所、被司机甩脸的事情。 “那还是你的问题了。”胖头鱼说,“小孩经常会忘了要上厕所。所以需要大人提醒。尤其是出门或是要坐车之前,都要问一问的。” “哟,看不出来,你还蛮有带娃经验的嘛?这么会带娃,自己怎么没生一个出来。”程泳沙最讨厌他卖弄自己道听途说来的经验,搞得跟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似的。 “你那耳朵长那儿扇风的呀。每次下课,家长们接孩子离开前,都会问一嘴‘要不要去洗手间’。你聋你怪谁!”胖头鱼毫不示弱。 詹奕熙看着两人斗嘴。眼睛里就像装着小星星,亮晶晶,还一闪一闪的。 “孩子她亲妈肯定是个大美女。”胖头鱼宠溺地瞧着詹奕熙,这小姑娘越看越好看。 乖乖坐在那里,不吵不闹的。像个洋娃娃。 “嗯。这孩子随她妈。” “你见过她妈?” “嗯。” “真好看呀?” “真好看。” “那还真是奇怪了。”胖头鱼说。 “什么奇怪?”程泳沙从詹奕熙手里拿过米棒,撕开包装袋,又塞回她手里。 “要是真好看,孩子爸怎么会看上你。”胖头鱼凑到她耳边,悄声说。 “男人贱好吧。”程泳沙说得理所当然。 胖头鱼为这么可爱的孩子感到委屈,“可怜的娃,成了单亲家庭的娃。” “怎么说话呢!”程泳沙拧他耳朵,“你怎么不想,又多了两个人爱她呢。” 第6章 喜欢 “你搞笑呢?”胖头鱼说,“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还会爱她吗?还有她亲妈的现任老公,难道人家不想生孩子?”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胖头鱼说。 “我就是知道。”程泳沙不想多说。没人知道她前夫是詹奕熙的继父。离婚是很寻常的一件事,再婚也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但如果离婚与再婚同时且只是发生在四个人之间,事情就显得不太寻常了。 简单来说,她和詹嘉彤交换了丈夫和住房。然后,收获了一枚可爱的女儿。 实现无痛当妈。 “你现在想起来教训起人了。当初怎么不说。”程泳沙问。从她出轨,到离婚,到再婚。胖头鱼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她不对的话。哪怕和蓝蛙蛙因为这事吵翻天了,胖头鱼也始终站在她这边。 “我希望你幸福。”胖头鱼说。所有朋友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过得多么不开心。程泳沙的人生,似乎充满了不幸和孤独。所以他打心底里希望她幸福。 现在看来,人追求幸福是应该的。可要是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呢?还值得鼓励吗? 在不了解内情的人眼中,她的幸福是破坏他人家庭得来的。可程泳沙还记得那日在婚礼现场见到的詹嘉彤。她脸上明明写着幸福呀。 “我前夫娶了詹奕熙她亲妈。”犹豫再三,程泳沙决定告诉胖头鱼。作为她最好的朋友,他理应知道内情。 “什么?”果不其然,胖头鱼一脸震惊。 “我们同一天在同一个地点,举办婚礼。”炸弹一个接一个。胖头鱼显然没想过,剧情竟然这么“离谱”。简直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卧槽——”胖头鱼惊呼,“早特么知道是这样,那天说什么我都要去婚礼现场。” 两人一惊一乍地说着悄悄话。主要是胖头鱼一惊一乍,程泳沙说着话,眼睛却注视着詹奕熙的一举一动。 她乖乖地咬着手里的米棒,吃一会儿,渴了,再捧起水壶喝水。 一个人安静又专注的吃东西。 程泳沙脑子里冒出一句话:以这孩子的专注力,以后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有些孩子,天生就是被人爱着的。哪怕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也会喜欢她。 “说句不那啥的话,有没有可能人家为了报复你,才嫁给你前夫?”胖头鱼好奇。 大概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但程泳沙不。 以她对辛学宇的了解,如果离了婚,他一定会保持单身,打死不会再婚。他觉得女人和孩子都是麻烦,当初和她结婚是出于怜悯,而不生孩子是他们共同的坚持。 如果不是爱惨了对方,辛学宇绝不会再次踏入婚姻围城。 “那有没有可能,人家早就相好了,设计让你来当这个坏人?”胖头鱼的大脑袋绝不是白长那么大。里面装满了各种设想、桥段和情节。 “那你是太不了解我前夫了。”程泳沙冷笑道。辛学宇那人固执,说一不二。他要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他,他不做的事情,也没人能强迫他。 如果他不是这种性格,就不可能在辛爸爸坚决不同意的前提下,仍执意与她这个单亲家庭长大、还没有正经工作的女孩结婚。 如果这个世界有男德班,辛学宇绝对是博士级别的。 如果他先爱上别人,他会主动提离婚。而不是等她出轨,给他戴绿帽子。 胖头鱼见过辛学宇,感觉他比较高冷,话少。但人还不错,尤其做得一手好菜。 至于夫妻感情甜蜜与否,倒是看不出来。程泳沙在他面前,特别像不懂事的小孩,喜欢闹,喜欢生气。辛学宇不生气,但也不哄她。 特别像一个渴望爱、渴望关注的小孩,通过撒娇哭闹来获得家长的关注。而家长一再地忽视,当作没看见。 一扇你从一开始就敲不开的门,大概率之后也不会为你打开。 程泳沙跟胖头鱼换了课。今天要带詹奕熙早点回家,就不能上晚上的课了。下午上课的时候,小姑娘也跟着一起蹦蹦跳跳。 回家路上,小孩几乎粘在程泳沙身上。 她靠得紧紧的,挨着程泳沙,小胳膊搭在她的腿上,看着车前的风景。 程泳沙严重怀疑以她的高度,到底能看见啥。 正所谓,她在看风景,她在看她。谁能想到,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能这么触动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怎么说呢?她喜欢的样子,这孩子身上都有。乖乖糯糯的性格,让人不由得心生欢喜。粉粉嫩嫩的脸颊肉,让人忍不住要掐一下。 怎么看怎么喜欢。 算起来,今天是她与詹奕熙正式相处的第一天。婚前,她完全没见过匡毅的两个孩子。而詹奕熙也是婚礼当天头一次见。 当初,她与辛学宇、詹嘉彤与匡毅几乎同时提出离婚申请。三十天的冷静期里,两对夫妻之间没有产生任何纷争。不管是家庭财产分割,还是孩子的抚养权问题。 为了不让孩子受到影响,将伤害降到最低。这几个月来,两个孩子由奶奶家和外婆家轮流照顾。詹嘉彤和匡毅也分开去看望孩子。 昨天举行婚礼的时候,匡毅妈妈——冯玉玲为了给两任儿媳一个下马威,连仪式都没参加,直接把孙子孙女丢在酒店门口,气呼呼地转身走了。在她看来,这两个儿媳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好死不死非要拆散她儿子的家庭,一个好死不死非要嫁给现任儿媳的前夫。简直就是胡闹!荒唐至极! 之后,匡毅和詹嘉彤不得不各自在婚礼现场领走一个孩子。 婚礼结束后,詹嘉彤和匡毅、程泳沙一起回了家。 孩子很懂事,一直眨巴着眼睛看她,还悄悄地跟爸爸咬耳朵,“姨姨好漂亮。” 亢奋一天的程泳沙累得像条脱力的狗。看什么都是重影,听什么都像回音。所以当匡毅转述女儿的夸奖时,她只是笑了笑。 她想或许自己当时只是心里笑了,脸上是没有表情的。 这孩子还真是天真烂漫。仅仅一个下午,就跟她混熟了。 当车子拐进通向小区大门那条路上时,程泳沙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问道:“詹奕熙你饿了吗?” “饿。”小孩的回答又快又干脆。好像这个字就在她嘴边悬着。 “你想吃什么?” “吃汉堡。”几乎毫不犹豫。 “早上不是吃过了吗?”程泳沙严重怀疑小孩长了个汉堡脑袋。 詹奕熙扭头看她,只笑,不说话。 “好啦,吃汉堡。”她只能投降。——向可爱无条件投降。 “可不可以去店里吃?”詹奕熙说话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 到小区门口了。 第7章 汹涌的爱 下了车,两人牵着手往回走。距离小区大门不到500米的地方有一家肯德基。 詹奕熙开心坏了。 忽然,她挣脱程泳沙的手,往前跑。边跑边喊,“妈妈~” 程泳沙吓了一跳,抬脚就要追,可听见小孩的呼喊,再往前一看。 不是詹嘉彤又是谁。她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一下子,程泳沙心中涌起一股委屈。非常难受,那抱在一起的三个人是家人,真正的一家人。她只是个外人而已。 被排除在外的程泳沙,没有动,她就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悄悄地羡慕着,默默地痛苦着。 詹嘉彤一手牵一个孩子走过来,走近时,能听见詹嘉彤叽叽喳喳地跟哥哥介绍她。 “沙姐跳舞可好看了,像……仙女一样哦~”小孩子说话时,惯有的夸张表情和动作,逗乐了程泳沙。好像心里也没刚才那么难受了。 “你好。”詹嘉彤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定。拿出面对犯错下属的态度:语气温和坚定,眉眼间有丝丝厉气。端得就是一个居高临下又不失礼貌的立场。她想,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狠狠扇程泳沙一巴掌的人。可是,她腾不开手,两个孩子牢牢地牵制住她。 “你好。”程泳沙有点别扭。 “熙熙说,你们要去吃汉堡?”詹嘉彤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压住心中腾跃而起的不悦。婚礼上看见她时,还没有太多情绪。今天再看见她,起伏的心绪难以平静。 “嗯,”程泳沙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可以吃汉堡吗?” “可以呀。不要给她喝冰可乐就好了。”詹嘉彤点点头。没有泄露丝毫不满。 “那她可以喝冰牛奶吗?” 詹奕熙抱着妈妈的腿,眼睛在两个大人之间来回转。谁说话就看着谁。 “可以,她从小就喝冰牛奶,非说热牛奶臭。”詹嘉彤刮了一下女儿的小鼻子,笑说。 程泳沙点点头,放下心来。 “妈妈,我也想吃汉堡。”小男孩摇着妈妈的胳膊,撒娇。 “先叫阿姨,妈妈怎么说的?” 小男孩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阿姨,顺带瞥了程泳沙一眼,就再也不愿意看她。仿佛多看她一眼,晚上会做噩梦似的。 “这是我儿子,匡奕澔,詹奕熙哥哥。今年7岁,上小学一年级。”詹嘉彤向她介绍。 比詹奕熙大两岁。 程泳沙笑了笑。心中无比感谢匡毅,感谢他要了闺女的抚养权,否则,现在她就是冰火两重天的节奏了。 “那你们去吃吧。”詹嘉彤结束交谈,她察觉到女儿饿坏了。詹奕熙一直在摸嘴,她饿了就会这样——好像安抚嘴巴不要胡闹似的。 “好,再见。”程泳沙跟她道别。 詹奕熙松开手,高高兴兴地牵着程泳沙往前走,一点都不留恋亲妈。这也是让程泳沙感到惊奇的地方。 詹嘉彤牵着儿子站在原地,怅然若失。腿上还残留着被女儿用力抱过的余温。她回头看向女儿离开的方向,那个破坏她家庭的女人,正牵着她的女儿,背影看起来那么幸福。 婚姻一失两半。撕裂的不仅是她的人生,还有她与孩子之间的陪伴。 哪怕事过境迁,她也再次走入婚姻,却仍然无法真正原谅他们。只是孩子在他们手中——希望孩子能得到善待——詹嘉彤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和对方发生冲突。 灰暗过往从她心头一闪而过。刮出几道血丝。 五岁时,父亲因公殉职,母亲很快便找来另一个男人来做她爸爸。这个男人脾气暴躁,如果她不乖一点,按照他说的做,他就会对母亲施加暴力。就在她面前,一边殴打她妈妈一边怒骂她:你妈没有教好你,那我就教训她。直到她把你教好为止!小小的她只能痛哭着扑在妈妈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重拳,苦苦哀求男人不要打妈妈,拼命道歉并保证自己会乖会听话。 即便现在想起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煎熬痛苦仍然让她泪湿眼眶。 詹嘉彤多怕历史重演,自己视若珍宝的孩子因自己遭遇无妄之灾。就像她妈妈因为她的‘过错’而被惩罚。 走了几步,再一回头,程泳沙发现小男孩并没有因为不能吃汉堡而跟妈妈撒泼打滚。而是边走边仰头看妈妈,笑得停不下来,好像听到一个巨好笑的笑话。 两人吃完肯德基,回家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红烧排骨。 程泳沙眼睛一转,知道大事不好。 “完蛋了。”她嘟囔一句。詹奕熙也听见了,鹦鹉学舌,“完蛋了。” 果然。 冯玉玲在厨房里炒菜炒得热火朝天。 “你妈来干嘛!”程泳沙小声质问匡毅。 “她说我俩都不会做饭,所以过来给我们做饭啊。” “我不是说了,我们在外面吃嘛。” “没关系啊,吃过了就别吃了。”匡毅说的没所谓。 程泳沙却恨不能给他两脚。她不喜欢冯玉玲,因为听见她对儿子说:野食吃一两顿就算了,干嘛非要娶回家里。 那一刻,梁子就结下了。 “哟,熙熙回来啦?你哥哥呢?”冯玉玲听到动静,走出厨房。 “哥哥去妈妈那里了。” “哦,”冯玉玲有点失望,“那你赶快去洗手,奶奶做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还有芹菜炒肉。” “她吃过了。”程泳沙说。 “吃了什么?”冯玉玲一手拿铲子,一手叉腰。虎着脸,表情非常难看。感觉要是程泳沙的回答不能令她满意,直接一铲子呼脸上去。 “吃了汉堡!”程泳沙眼睛一翻,讲话口气非常冲。她这人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冯玉玲敢给她脸色看,她反正是不会忍的。忍不了一点! 感觉到裙子向下坠。一低头,便看见詹奕熙垂着脑袋,就跟认错似的。抓着她裙子的小手,指节泛白。 程泳沙莫名地心如刀割。一把抱起詹奕熙,就往房间里走。两条小胳膊紧紧圈住她的脖子,不敢看气势汹汹的奶奶。 “看看你找的媳妇!”冯玉玲瞪了一眼儿子,作势要给他一铲子。好好的美满家庭不要,非要出轨离婚。这哪是娶媳妇,分明是娶了个太爷。没礼貌没教养。长辈辛辛苦苦来给她做饭,不但没有一句感谢,还跟仇人见面似的。 冯玉玲越想越气,怒骂儿子,“野食吃多了早晚毒死你!” 到了房间。程泳沙找到睡衣,先给小孩换衣服。然后问道,“你怕奶奶吗?” “怕。”詹奕熙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房门,才小声回答。 “别怕。有沙姐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熙熙,熙熙呀。”外面有人喊。 “奶奶叫我。” “别理她。” “不行。”小孩摇脑袋,“妈妈说,要尊重奶奶。” “那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尊重…”话音未落,门被从外面打开。 “熙熙,你出来。出来尝尝奶奶做的排骨,特地为你做的。”冯玉玲说。 詹奕熙没动。不是她不想动,程泳沙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去。 “熙熙,你再这么没礼貌,奶奶就不喜欢你了啊。” 一句话直接点燃程泳沙。这是人吗?这是人说的话吗?PUA一个五岁小孩? 程泳沙‘唰’一声站起来就要冲出去跟她开战。 詹奕熙拉住她,拼命拉住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拉她。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也闪着泪光。 大人之间的战火,灼伤小孩稚嫩的心。 奶奶,我吃。 詹奕熙走出去。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看得程泳沙恨不能马上带着她远走高飞。 气得肺都要炸了。 可又不忍心让小孩继续为难。 她给匡毅使眼色,让他拦住。 结果就换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熙熙,你要是没吃饱就吃两口。” 卧槽——— 程泳沙憋着一股气,坐在客厅沙发上。眼睁睁看着孩子又吃了一碗山一样高的饭菜。吃到最后,痛苦的表情都出来了。爸爸和奶奶还跟眼瞎了一样,夸她吃饭香。 冯玉玲走了,程泳沙还在生气。 匡毅看着孩子刷牙洗脸,又给她冲了冲脚。就叫她上床睡觉去了。 程泳沙恨死了匡毅配合自己妈欺负自己女儿。 “你不要胡说八道,那是我亲生女儿。”匡毅倒不是气她口不择言,什么话都说。而是觉得程泳沙大概又在耍小脾气。她小脾气多着呢,他就愿意哄。 还越哄越上瘾。 匡毅无法理解的是:经过短短一天的相处,程泳沙对詹奕熙生出一股难以解释的汹涌爱意。仿佛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与她骨肉相连的孩子。 第8章 亲妈 哪有小孩真懂大人心,她们只是在负荷大人的情绪而已。 程泳沙如是想着,情绪非常低落。这曾是她人生中最无解的问题,现在也还是。 当晚,她没有回房睡觉。而是去了詹奕熙的房间。房间里的设施和家居摆设都没有动过,唯一的变化只是少了她哥哥的东西。以前,这个房间里住着两个小孩。 现在詹奕熙要独自一人睡在这个房间,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觉得孤单? 她跪坐在床边看着小孩。小孩怀里抱着一只兔子玩偶,沉沉睡着。匡毅说过,那是她的阿贝贝。 探手进被窝儿,摸了摸小孩的肚子。鼓得像一只皮球。 当晚,程泳沙就睡在詹奕熙旁边。 12点刚过,程泳沙放下手机正要睡觉。小孩开始躁动起来,她翻过来滚过去,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借着手机屏幕光看了眼小孩的脸,又摸了一下她额头。程泳沙吓得直接从床上弹起来,忘了自己睡在高低床的下铺,脑袋狠狠地撞在上铺床板上。 “咚”一声,巨响。 顾不得自己的头,她跑到旁边房间叫醒匡毅。 “醒醒!醒醒!孩子生病了!”程泳沙连掐带摇,下手不轻,将匡毅弄醒了。 匡毅看了看孩子,给量了体温。三十八度五。 “怎么样?怎么样,要不要送医院啊?”程泳沙急得团团转。 “没事!”匡毅安抚她,小孩有个头疼脑热的很正常。那是长身体的迹象。“给她喂点退烧药就好了。” “药呢?” 两个人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客厅、厨房、就连卫生间都翻过了。 找着找着听见小孩在哭。程泳沙又奔回房间里,小孩坐在床上,头发蓬乱,衣服也乱七八糟的。不停地抽泣着。 “乖乖,怎么了?”程泳沙放低了声音。 “沙姐,我、我难受,我想妈妈了。” 程泳沙把她抱在怀里,细声细语地,“想妈妈了呀,等会儿带你找妈妈去,好不好。” 一个“好”字还没说完,詹奕熙身体抽搐起来,紧接着就开始呕吐。小小身体,一颤一颤地。可结果什么都没吐出来。 看着小孩这么难受,匡毅又找不到药箱。程泳沙抱着孩子就要往医院跑。被匡毅拦住了。 “我给她妈妈打电话。” 这会儿程泳沙也顾不得什么了。先把孩子妈妈找来,看看孩子,要是情况不好,再送医院。而且小孩生病,最脆弱的时候肯定最想妈妈。有妈妈在身边,应该也会好的比较快。 詹嘉彤接到电话,顾不上换睡衣,就往这边奔。他们住的东·玲珑湾,距离南·玲珑湾不到1公里,辛学宇骑着电动车,把她送到楼底下。 “等会儿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辛学宇交代她。 “好。”詹嘉彤嘴上应着,头也不回的往里走。 看着她进了电梯,他才回去。家里还有个小孩,不能长时间没有大人在家。 匡毅打开门,詹嘉彤看都没看他一眼,直奔主卧找药箱。当初怕孩子把药粉当成糖粉吃,她特意把药箱收在主卧衣柜的上层。 拿着药箱,一走进小孩卧室,就看见程泳沙抱着詹奕熙。大的在哭,小的也在哭。 看到这个场面,要出口的责备也咽了下去。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没有生养过小孩的女人,从第一天开始就会照顾孩子吧。 “她、应该是吃撑了。”看见詹嘉彤,程泳沙就像看到救兵。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晚上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嗯,积食了。”詹嘉彤把小孩抱过来。摸了摸她的肚子,又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唤着,“熙熙,熙熙,是妈妈。” 小孩睁开泪水涟涟的眼睛,看见真的是妈妈,“妈妈,我好难受。” “嗯嗯,妈妈知道。熙熙的肚肚疼不疼啊?” “不疼。” “好,真乖。我们熙熙真勇敢!妈妈现在给熙熙吃一点药,有一点苦。然后再给你揉揉肚肚,熙熙就会好起来的,好吗?” 熙熙揉了揉眼睛,点头。 程泳沙按照詹嘉彤的指示,找药,倒水,冲药粉。试温度,然后把杯子递过去。 “谢谢。”詹嘉彤一边给熙熙喂药,一边给程泳沙讲解药箱里的药各是什么药,有什么具体功效。哪些药在哪些症状下使用等等。其实小孩所用药品的名字和大人的差不多,基本就是剂量、剂型和用药方法的差别。所以程泳沙不用太费力,就记住了。 “非常抱歉,是我没照顾好詹奕熙。”程泳沙向詹嘉彤道歉。 得知熙熙发烧的那一刻,詹嘉彤心里是充满埋怨和愤怒的。可是一路上过来,吹着三月末的冷风,让她稍微冷静些许。 可又在听完程泳沙的叙述的那一刻,詹嘉彤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恼恨。狠狠地瞪了匡毅一眼。他站在门边,看着两个女人配合默契地照顾他的女儿。好像照顾孩子本来就该是女人的责任一样,他只需要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就行。女人们会处理一切,孩子会自己痊愈和长大,他什么都不用做,轻轻松松地当爸爸就好了。 詹嘉彤抱着女儿,女儿身上的热度传到她身上,在她心里燃起漫山遍野的大火。没有破口大骂是她的教养,也正是她的教养锁住了她为女儿讨回公道的嘴。 詹嘉彤完全可以想象到晚上发生在餐桌上的场景。 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匡毅,他这个人。又妈宝又没担当。干啥啥不行,祸害孩子第一名! 詹奕熙根本不爱吃红烧排骨。红烧排骨是哥哥爱吃的菜。在重男轻女的奶奶眼里,哥哥爱吃的就是妹妹爱吃的。奶奶根本不在乎妹妹爱吃什么。 奶奶的旧思想,詹嘉彤改变不了。她能做的就是保护女儿。如果昨晚她在的话,她会和以前一样,把熙熙带到房间里读书给她听,或者干脆带她下楼玩。玩到奶奶离开,她们再回家。 詹嘉彤一直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孩子们,不被大人间的冲突误伤波及。 “我就知道不该忍。直接把桌子掀了,谁都别吃,就都消停了。”程泳沙坐在旁边,眼睛发直,嘴里念念有词。 闻言,詹嘉彤没忍住笑了。是啊,最简单的方法其实就是——掀桌子。可她这么多年,在这个家里,总是前怕狼后怕虎——一会儿怕给孩子留下心里阴影,一会怕让匡毅难做。才会步步忍让,让到最后,孩子屡屡遭罪。 第9章 骑士 詹嘉彤永远不会对程泳沙说,“没关系。”她不会慷孩子之慨。但她也不会责怪程泳沙照顾不好孩子,难道孩子由她亲自带,就不会生病了吗。 其实不然。 而匡毅作为亲生父亲,应对孩子突发疾病,束手无策,半夜三更将前妻叫过来照顾孩子。就已经不是单纯失职的问题了。 人品也有问题。 脱离这个家庭和男人后,詹嘉彤恍然才看清自己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忍耐力之强连她自己都惊叹。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詹嘉彤问。反正面前这两个人跟她没有关系,她也不在乎他们的心情。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不要孩子。”程泳沙说。“我不会生孩子的。” 闻言,詹嘉彤看了匡毅一眼,他倒没说什么。估计心里很庆幸,不用再经历一次养育襁褓中孩子的辛苦。 不对,他也没怎么辛苦,孩子是她和她妈妈以及她婆婆带大的,两个孩子都是如此。 尽管婆婆思想落后,性格顽固强势,但这些缺点不足以掩盖她为儿子家庭的付出。 詹奕熙再次沉沉睡去,她的肚子不像之前鼓成个硬球。 “我先回去了。孩子烧也退了,明天早上起来,先给她喝一杯温水,要是能大便出来,就给她吃点粥。不能大便就带去医院通便吧。”詹嘉彤把孩子放到床上。站起身要离开。 “好。”程泳沙也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詹嘉彤说。 “我送你。”匡毅拿着电动车钥匙说。 詹嘉彤完全不想搭理他。好话就说一遍。他爱跟着就跟着吧。她才不会坐他的破电动车。让人看见了又要说闲话。 自从离婚后,连跟他和他妈打交道都觉得晦气。 詹嘉彤说不清楚,为什么对这对母子有那么大的敌意。可能是以前强制压抑的情绪,离婚后终于释放了出来。 一走出电梯,就看见辛学宇站在那。 詹嘉彤欣喜万分,小跑过去。“你怎么来了啊?” “你就说我来得巧不巧吧?”辛学宇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两人并肩往外走。 “我想你应该睡了。不想打扰你的。”詹嘉彤解释。 “你太客气了。”辛学宇说,“还好我这人比较自觉。” “哈哈。” “孩子怎么样?” “积食发烧,已经退烧了。”詹嘉彤站在电动车旁,辛学宇给她戴上安全帽。 “那就好。” “好累啊。”詹嘉彤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腿坐上后座,抱紧辛学宇的腰。 “回家!” 电动车疾驰而去。辛学宇的语气听起来就像一位忠诚勇敢的骑士,终于打败怪兽,救回他的公主。 留下怔愣的匡毅。一束光正巧打在他头顶上,整张脸阴郁得像来自地狱的恶鬼。他一直没想明白,詹嘉彤什么时候跟程泳沙前夫勾搭上的。 短短一公里的路程,詹嘉彤困得颠三倒四。辛学宇停好电动车,一弯腰将她公主抱般抱起来,吓得她立马清醒了。 “放我下来。”詹嘉彤害羞得要命。虽然说大半夜不会有人看见,但这到处都是摄像头,被拍下来也怪不好意思的。 “就不!”辛学宇仗着自己力气大,就是不撒手。他抱自己明媒正娶的合法老婆,凭什么要撒手。 詹嘉彤只能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脸藏起来,反正丢脸丢的也是他的脸。 相比旧家。这个新家是辛学宇离婚后,重新装修过的。从风格设计到家具挑选都按照她的喜好来——百分之百北欧风格。开放式布局,客厅餐厅阳台连通,空间通透感很强。家具基本全都选择线条简单圆润、实用功能性强的原木家具。整个房间的色调以米色、灰色和淡绿色为主。非常清新自然。推开房门,便让人眼前一亮,住在里面更是让人心情愉悦。 这才是真正的家。——一个有爱人、有孩子且充满幸福的地方。 推开匡奕澔的房门,映入眼帘的也是一张儿童高低床。这床是辛学宇挑的。他说,要是哪天詹奕熙来过夜,也能有地方睡。 儿子睡得很香。 詹嘉彤轻轻带上门。 “你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吗?”她问。 辛学宇瞧着她,一脸困惑。之前他们已经讨论过这个话题。他是坚定不移的丁克主义——永远不打算生孩子。再说,既然跟她结了婚,她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没必要纠结血缘之类的东西。以他自己的人生经历来看,即便是亲生父子,也未必就有爱。他跟他父亲关系一直很差。 “我结扎了,你不知道么?”辛学宇坏笑着问。 詹嘉彤原本只是有感而发,跟他确认一下。没想到他张嘴就调戏她。 她娇嗔地瞪他一眼,一张脸红到脖子根儿。转身去卫生间,洗澡换衣服。 辛学宇也尾随进去。 不知是水热,还是情热。洗手间里,滚滚热浪,浪浪情潮,食髓知味的人们,热烈品尝着苹果的美味芬芳。 成年人的世界,总逃不过爱与性。婚姻出现问题,也大都是身体亲密接触出现问题。 有人说,中年夫妻,拉一下手都觉得恶心。慢慢地,夫妻之间变得比陌生人还要生疏。在彼此眼中,沦为一碗剩饭。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最后为了孩子,也就将就了下去。 詹嘉彤累爆了。一粘床就呼呼睡过去。 早上闹钟响了三遍,她都爬不起来。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每一块肌肉都又酸又胀又痛。 不得已用精神胜利法激励自己。 詹嘉彤你最好,你最棒,你是孩子的好榜样。 最后一次,辛学宇走进来,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强制开机。 “你不能再这么折腾我了。”詹嘉彤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我没折腾你。”辛学宇狡辩。 “那是狗吗!”詹嘉彤气不打一处来。 “你昨天饭盒是不是忘带回来了。”辛学宇转移话题。 “是哦——”詹嘉彤猛然睁大眼睛。她就说怎么昨天下班时,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又死活想不起来。“那今天就不要带饭了吧。我可以叫外卖。”助理小周告诉她公司附近上新多家外卖店,正在做活动,味道又好又便宜,最适合薅一波羊毛。 第10章 上岸的鱼 “你忘了医生说过什么?”辛学宇给了她一个眼神。 “没关系的呀。”詹嘉彤撒娇道。她太想念不用忌口、胡吃海塞的日子了。 辛学宇转身出门,不想跟她大早上说些没意义的话。 做婚前检查时,詹嘉彤顺道做了一个胃镜。离婚前,胃总是时不时的不舒服。做胃镜需要有人在旁边看着,匡毅没时间,她又不想麻烦父母。然后就一直拖着,拖到了和辛学宇的婚前检查。 “我都来医院了,刚好你也在,我去看看能不能约个全麻胃镜吧。”詹嘉彤试探性地问道。她不确定他有时间,或是愿意帮她签字。 “行啊。”辛学宇很爽快地答应,下一秒,又紧皱眉头,“你干嘛这么小心翼翼,怕我不愿意吗?” “嗯。” “喂!詹嘉彤,”辛学宇不高兴了,很不高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为什么不愿意啊,你都要跟我结婚了,还对我这么客气、不、没信心,那你干嘛跟我结婚啊。” “呃……”詹嘉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是不是为了报复你前夫才跟我结婚的呢?”要说这段关系里,心里最没底的,反而是他。 辛学宇自认是个无趣的人。平时也没什么比较大众的兴趣爱好,比如打球、打游戏什么的。要么就是上班,要么就是蹲在家里看书和做菜,偶尔去做做志愿者。非常没有生活情趣,也不懂女人心,更不会甜言蜜语,没有女人愿意跟待他在一起的。 当然,这都是他自己这么想。 他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他只要出现在游泳池,就不可避免地吸引一众异性的目光。面容清俊,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肌肉遒劲有力。上课时,专注负责地看顾每一位学员,讲话声音沉稳,耐心十足。对那些初次下水或是对水有恐惧的人来说,他为学员提供了充足的情绪价值,让她们安全感爆棚。 慕名而来的学员越来越多,基本上都指名让他做教练,甚至还有人出高价倒买他的私教课。 为了平衡游泳馆工作人员的整体工作强度,也为了保护辛学宇,体育馆领导强制将他的学员分配给其他教练员,同时大幅缩短他的私教课时间。当然这些调整全都经过他本人的同意。 可是花钱的人不乐意了。她们一直投诉。最后不得已,辛学宇被调到儿童组做教练。 作为退役的国家一级游泳运动员,辛学宇的实力不容小觑。而他在游泳馆上班纯粹就是为了消磨时间,根本不在乎学员到底是成年人还是儿童,是男是女。 他每天最喜欢的就是下课后,在空无一人的泳池里,畅快地游它两个小时。肆意又过瘾,总能让他回想起备战奥运会时的训练场景。他人眼中枯燥乏味又伤病累累的训练生涯却是他人生中难再重现、只能追忆的似水年华。 当初如果不是跟程泳沙结婚,他或许已经成了一位海洋摄影师,也或许是一位岩洞探险家。 他爱关于水的一切,游泳池、湖泊、海洋和岩洞。且爱得深沉。 一场婚姻,将他绑在陆地上。 辛学宇这个人就是这样,说得少,做得多。从小作为一名运动员参加训练,脱离社会,又脱离同龄人群体,他的世界狭窄到只有父母、教练和对手。 所以他不爱说话。 也不擅长与人沟通。 没有人教过他怎么表达爱。和程泳沙的婚姻就像一节自习课。他跟她碰碰撞撞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她就跑开了。不愿意继续跟他一起走。 人不可能永远都是懵懂无知、不谙世事的少年。活到四十岁,又经历了一场婚姻变故,辛学宇回首过去,猛然间,好像———开窍了。 从里到外的开窍。 谁都说不清,开窍发生在哪个时刻。或许是在泳池见到詹嘉彤的那一刻,他全身毛孔都在急促呼吸。或许是她不小心扭到脚抓住他胳膊的那一刻,他的心咚咚咚跳得山响,恨不能撕破胸腔,飞到她手心里。 总之,他坠入爱河了。 这一次,他知道,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爱上眼前这个女人。是赤裸裸的男人爱女人的那种爱,是想要睡她一万遍的那种爱,是想要和她手牵手走到天荒地老的爱。 不是出于救世主情节的爱。 再说,她一点都不可怜。她站在那儿,端庄大方,冷静自持地对他说,想跟他聊聊他妻子与她丈夫出轨的事情。 他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就这样看着她,她的脸部线条流畅,杏眼清澈干净,鼻梁不高,鼻头有肉。嘴巴一开一合地说着话。 她薄施淡妆,却没有涂口红。嘴巴上泛着一层淡淡的水光,让那原就丰满的嘴唇更显得娇艳欲滴。 一定很好亲。他想。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猥琐了。 可一面对她,他就是无法自控的“猥琐”。 或许有人将其称之为见色起意。可又有哪一种见色起意是想跟对方长相厮守、白头偕老的。 初次见面,辛学宇觉得自己八成是疯了。 后来又见了两次。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只有她在说,他就那样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眼神之冒犯让詹嘉彤觉得他可能是变态。谁说,帅哥就不可能是变态了。 “那个…辛先生,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有什么意见吗?” 辛学宇垂下视线,看着桌上的那杯咖啡。黑乎乎的看着就不好喝,他这杯全然未动,她的那杯已经见底。 这么喜欢喝咖啡呀… 她刚才说了什么,他努力回想,好像在说她有两个孩子,还是想尽可能地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希望他能跟他妻子,也就是程泳沙聊一聊。看看能不能终结这段婚外情。 说服程泳沙?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更何况,他也不想那么做。 他更想…… “我想跟你结婚。”他看着她,出人意料地说道。 此话一出,詹嘉彤差点儿从沙发凳上掉下来。 第11章 第一印象 辛学宇凝视着她。透过她忐忑不安的表情,暗自揣度她的想法。 在她心里,他要么是变态,要么是精神病。 这个开端不好。给她留下极坏的第一印象。 可是…… “我儿子说你教课教得很好。”詹嘉彤喝掉最后一口咖啡,镇静下来才开口说话。 “你儿子是谁?”辛学宇问。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见面自我介绍第一句话就是‘我是谁谁谁的妈妈’。她只说,她叫詹嘉彤。很好听的名字,朗朗上口,令人印象深刻。 “匡奕澔,之前都是他爸爸接送他上游泳课。” “哦。”辛学宇点头。那些他不欲了解也不想过问的真相就这样摆在眼前,学员的爸爸出轨他的妻子。然后,学员妈妈跑来跟他商议如何解决此事。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詹嘉彤歪头表示不解。 “你丈夫出轨我妻子。” “呃…”詹嘉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她之前说了那么多,全都是放屁。他一句话都没进去。看着他,她一时无语又无奈,就像面对一个有智商缺陷的大龄儿童。 “我脑子没问题,不是变态,也没有精神病。”辛学宇强调。她看他的眼神非常不对劲。有歧视的感觉。 詹嘉彤不得已又重复了一遍,这一遍简短许多,“我听其他孩子妈妈说的,她看见匡奕澔爸爸和一个女人一起进酒店,后来我又知道那个女人是你妻子。所以才来找你。” “哦。” 又是一声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简短回答,詹嘉彤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恼恨,也没有吃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詹嘉彤问道。 “不知道。”辛学宇否认。他是真的不知道,他跟程泳沙结婚十年,刚开始几年两人还一起逛逛超市采买生活物品。后来这几年,别说一起出门了,就连在家里都很少见到对方。 他下班回家时,程泳沙还在工作。她回家时,他早已上床入睡。他起床时,她还在睡觉。 日子悠嗒嗒地过。谁也不关心谁。只知道家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生活着,同一个空间,不同的时间,生活痕迹轮流出现在房子的各个角落。 詹嘉彤心想,或许他跟自己一样,早跟对方没有任何感情,纯粹是搭伙过日子。 “我没有孩子。”辛学宇说。他说话,要么匪夷所思,要么没头没脑。得益于这张帅脸,还有好身材,才让詹嘉彤对他多了点耐心。 “那你有什么想法?”她问。若是他要离婚,匡毅肯定也会跟她提离婚。倒也不是不能离,就是孩子该怎么办?他们能不能接受父母离婚的事实?离婚的话,她就要再找房子,搬到公司附近,那样的话孩子可能也需要转学。 “我想跟你结婚。”辛学宇又重复了一遍。一个想法,两个提议:他们都离婚,然后她跟他结婚。这就是他的想法。 詹嘉彤秀眉微蹙,看向他的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嗔怪。“如果是为了报复你妻子……大可不必……” “我不是。” “我不会跟一个仅见过两次面的男人结婚,何况你还是……”是我丈夫出轨对象的老公! “多见几面就可以了吗?”辛学宇问。与其说他脑子不会拐弯,倒不如说他爱打直球。 有了目标就全力以赴,不畏惧任何困难。迎难而上,实现目标,取得胜利。 这是体育人的精神。 “咱们不要把事情复杂化,”詹嘉彤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如果你不打算挽回你的妻子,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杯咖啡算我请的,抱歉耽误你的时间,再见。” 詹嘉彤站起身,去吧台结账。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辛学宇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随即露出一脸苦相:真难喝,怎么有人爱喝这玩意儿! 詹嘉彤站在镜子前,闭着眼睛刷牙,能多睡一会是一会。她现在连咖啡都不能像以前那样喝水似的往里灌了。 “妈妈,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匡奕澔咬了一口包子,口齿不清地对她说,“我梦见妹妹哭了。” “嗯,妹妹不舒服,所以哭了。”詹嘉彤看着眼前的白粥,愁眉苦脸。她想吃油条,喝咖啡。 “你怎么知道妹妹不舒服?”匡奕澔瞪大眼睛看她。 “我昨天晚上去看过她了。” “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去?” “你在睡觉呀。” “那我今天能去看看她吗?” “呃…再说吧…”詹嘉彤有点为难,她实在不想去前夫家,要想见妹妹的话,还要提前给匡毅打电话,天知道她有多排斥跟匡毅说话。 “我带你去。”辛学宇放下热牛奶,对匡奕澔说。转头看向詹嘉彤,“你放心,我认识路。” 詹嘉彤眼睛一眯,心想,我当然知道你认识路。但这是认不认识路的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他问。 詹嘉彤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不想喝粥,喝粥不养胃。” “我知道,”辛学宇说,“喝粥只是让你的胃舒缓休息一下,早上刚起来,太努力工作对恢复不利。”说完,递给匡奕澔一个剥完皮的鸡蛋。 “熬夜才伤胃。”詹嘉彤继续控诉他昨天的所作所为。 “嗯,以后不会了。”辛学宇点点头,淡然应道。又剥了一个鸡蛋,把蛋清放进她碗里,自己吃掉蛋黄。 詹嘉彤老老实实吃完粥和鸡蛋去上班。不限号的日子,可以开车上班。自从昨天在公交车上碰见匡毅,她现在连看见公交车都膈应。 到了公司。电梯里她对着反光内壁照了一下,黑眼圈遮挡失败,还卡粉。 从电梯出来,看见小周捧着一杯咖啡跟前台小伙伴聊天。 詹嘉彤打完卡,拉着小周胳膊就往里走,“走啦,龚总马上就上来了。” “诶!你碰见她了?” “嗯,”詹嘉彤笑着点头,笑容里有一丝狡黠,“她找不到停车位。” 一进地库,就看见刚好有一辆车开出来,她顺势把车停了进去。后视镜里,看见龚雪在她后面,打着双闪,还狂按喇叭。詹嘉彤全当没看见没听见,停车,进电梯,打卡,一气呵成。 痛快! 第12章 宝马 龚雪的高跟鞋“哒哒哒”敲在地板上。大家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女魔头心情欠佳。 詹嘉彤正在查收邮件。一个晚上而已,邮箱就爆掉了。早上一打开邮箱,全是未读。 大概扫一眼,一半是工作内容沟通邮件,一半是供应商邮件。他们敏锐地嗅到了赚钱的机会。这次海外回流文物展,不只是一次展览,而是巡回展览。那就不是赚一份钱的买卖了。这块蛋糕,谁都想分一块。 问题是。詹嘉彤托着下巴,一边看他们的报价邮件一边沉思,问题是她根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关于拿下这个项目的通知。上次开会,她只是做了一个PPT,大概讲了讲她们公司对这个巡回展览的初步计划和方案。依照往常惯例,不开个三四次会议,项目是定不下来的。 所以,合作商们的邮件,她觉得很蹊跷的。 恍然听见有人在叫她,“彤姐,彤姐!” “哎!”詹嘉彤一脸大梦初醒的样子。想事情想得太入神,对周遭发生的事情迟钝的不行。 “龚总叫你呢!”小周挤眉弄眼道。 詹嘉彤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龚雪一手插腰,一手挽着一个看着就很昂贵的名牌手袋站在那里。 “你换车了吗?”龚雪笑着问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一圈人都能听见。 “呃…”詹嘉彤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最近中彩票了吗?”她又问。 “哎。”詹嘉彤疑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我今天在地库,看见嘉彤开了一辆黑色宝马X5。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龚雪替她‘宣扬’道。 詹嘉彤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很反感这种行为。本就无意义炫富,还偏要被人拿来当作刺探她财务状况的谈资。 “不值钱,二手车。”詹嘉彤笑着说道。 “哦,原来是二手车,”龚雪在嘴里咀嚼着‘二手车’三个字,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就说呢。” “滴”一声响,龚雪转身,刷指纹打开自己办公室门进去了。 小周探出半个脑袋,朝詹嘉彤眨了眨眼,“彤姐,你真人不露相啊。” “啊?” “你说二手车是骗女魔头的吧,怕她羡慕嫉妒恨。”小周笃定地说。 “是二手车,二手车。没骗人!”詹嘉彤连连点头。可不就是二手车嘛,辛学宇开过的,他不开了给她开,那也算是二手。 真是两头堵。 坐公交会遇到匡毅,开车又有炫富嫌疑。这会儿,她心里万分后悔当初听信了辛学宇的‘谗言’,卖掉自己的卡罗拉。 以她对龚雪的了解,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开宝马,那不得想方设法薅她羊毛?!估计恨不能让她倒贴钱上班。 小周撇了撇嘴。这话也就骗一骗女魔头,骗她可是不好骗的。先是万元名牌高跟鞋,又是宝马X5。彤姐以前可真低调。 哪像女魔头,恨不能把全身家当穿在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 对辛学宇的财务状况,詹嘉彤所知甚少,她也不想知道。甚至在婚前,她强烈要求两人签署婚前协议。各管各的钱,除了家庭必要开支,积蓄不共享,负债不共担。 第二次婚姻对她来说,就是一场豪赌。她本人可以all in,但孩子不可以。绝不能把孩子的未来也搭进去。给孩子攒的钱,谁都不能动一分。 所以,说她贪图辛学宇的美色,还有一说。要说她贪图辛学宇的钱财,完全不可能。 因为领证前,辛学宇从来没有展现过自己的财力。就连这辆宝马也是领证后她才知道的。 领证那天,她开自己的卡罗拉,带着辛学宇去民政局。行驶到高架桥上,突然车子爆胎。所幸她足够镇定,没有尖叫,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双手握紧方向盘,脚上慢慢带着刹车。车子不受控地转了几圈后,“砰”撞到护栏上停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受伤。 但辛学宇觉得这车不吉利。说什么都要把它卖了。 因为詹嘉彤从车上下来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不今天就别去了吧。她只是觉得既然出了事故,说明不是良辰吉日,就换一天再去领证。 可辛学宇不这么认为,他以为詹嘉彤反悔了。她肯定觉得车子爆胎是个坏征兆。所以产生了退缩心理。 到嘴的鸭子,不能就这么飞了。他好不容易又是色诱,又是装可怜卖乖,才让她松口同意结婚。 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事故处理完之后,辛学宇厚脸皮要求搭一回警车。高架桥上不可能拦得到出租车,你拦人家也不敢停,毕竟交警就在眼跟前。 而他死活不愿意坐回卡罗拉上,也不让詹嘉彤坐。 最后,有“成人之美”的交警,直接把他俩送到民政局门口。 辛学宇的书没有白读。他要么不说话,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后来,詹嘉彤才明白过来,他的好口才不仅体现在他感兴趣的领域,也一点不浪费地用在她身上了。在她面前,那叫一个口若悬河、能言善辩。 辛学宇一手促成二手车交易,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卖车的钱全都进了詹嘉彤的账户。 她考虑再买一辆车。以她的工作性质,没有车肯定不行。本来平时报销个油钱就够费劲的,要是报销打车费,龚雪不得直接吃了她?! 辛学宇却说,他有车。反正他不开,就让她开。詹嘉彤一想也是,体育馆和他家之间也就5公里不到,他每天走路上下班,的确用不到车。车辆长期闲置,也容易放坏。就同意了。 想是这么想,等看到车,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宝马?” “是。前两年不懂,觉得好看就买了。”辛学宇说得轻巧,听得詹嘉彤不淡定。什么人会觉得价值百万的车好看就买一辆!然后还不开,扔在地库里吃灰。 “贷款?”她试探了一下。 “全款。”辛学宇把钥匙递给她。 “我要是蹭了刮了,跟别人撞了,你不会找我赔钱吧。”詹嘉彤斟酌一番,决定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然到时候翻脸,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辛学宇笑了一下。“你别把自己撞坏了就行。你赔不起。” 第13章 蹭饭 下午一点钟,刚吃完午饭,詹嘉彤心神不宁。她打开手机,给詹奕熙幼儿园的老师发了一条微信。 “老师,今天詹奕熙去上学了吗?” 老师很快回复。“来了。但是她看起来打蔫儿,精神状态很差。中午没吃几口饭。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也不愿意回答。给她测了体温,倒是没发烧。” 詹嘉彤瞬间火冒三丈。孩子都这样了,还要送去上学,匡毅到底是心大还是根本没有心? “老师,昨天晚上詹奕熙因为积食发烧,我给她吃过药了。” “是这样啊。那等会儿她醒了,我让保健员再看一下。”老师打着字,抬头看看孩子们是不是都睡着了。刚低头,耳边传来一阵啜泣声。 循声找过去,居然是詹奕熙。她躲在自己的小被子,猛猛掉眼泪。 见状,老师赶紧把她抱起来,走出房间。 在外面坐下来,老师温柔地问,“是肚子难受吗?” 詹奕熙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她是幼儿园里最让老师们省心的孩子。打从第一天来,就不哭不闹。很有礼貌,很懂规矩。老师说排排坐,她就乖乖地坐在那里。不左顾右盼,也不说话乱动。老师说不能挑食,她就吃光盘子里的所有食物。老师说整理床铺,她就认真地叠好小被子。 “老师给你拿一根香蕉吃吧?还是你想吃苹果呢?”她中午没吃两口饭,这会儿肚子里肯定空空的,情绪因此变得很低落。 “老师,我、我…想妈妈了。”詹奕熙哽咽地说。 “嗯嗯,老师知道。那你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妈妈了。好不好?” “看不见的。”豆大的泪珠子滚出眼眶,看的老师心都要碎了。 “为什么看不见啊。刚才妈妈还给老师发信息,问詹奕熙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呢。”老师只当她生病胡说,没太当回事。 “我爸爸妈妈离婚了。我妈妈住在别人家里,我哥哥也在那里。”詹奕熙说,虽然带着鼻音和莫名的委屈,但口齿清楚。 这话把老师吓一跳。转念一想,好像有些事情确实就说得通了。前段时间,一直是奶奶和姥姥轮流接送她上学放学。本来以为是父母工作繁忙,没空。没想到竟然是在离婚阶段。心里顿时五味杂陈。父母离婚,最痛苦的莫过于孩子了。更何况还是詹奕熙这种乖小孩,越懂事听话的孩子,越容易被忽略。 “那我们给妈妈打个视频电话好不好?”老师哄道。 “好。” 电话一接通。看见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詹嘉彤立刻红了眼眶。 “妈妈,我想你了。”詹奕熙揉了揉眼睛,声音甜甜地唤道。 嗯,妈妈也想你了。熙熙的肚肚还难不难受呀?” “不难受了。” “妈妈……”詹嘉彤还想说什么,可是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哭起来跟她女儿一模一样。“妈妈下班了就去看你好不好?”哪怕匡毅再讨人嫌,女儿总归是无辜的。 “好。妈妈不要伤心,熙熙现在不难受了。” “嗯嗯。”詹嘉彤强颜欢笑道。 她跟老师说自己大概六点半左右能到,希望老师能把詹奕熙留到那时候。 老师不喜欢如此伤感的母女被迫分离的场面,所以一口答应下来。 下班时间一到,詹嘉彤立刻打卡离开。开车直奔詹奕熙幼儿园。 一路上做好了跟匡毅吵架的准备。没想到,到了之后,她看到的却是另一幅场景,一幅她从来没想到过的场景。 辛学宇和程泳沙站在老师的两边。而詹奕熙正和匡奕澔玩滑滑梯。 两人都笑的好开心。 “熙熙~澔澔~”她轻唤了一声。 两个孩子同时回头看她,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笑容。 孩子们像小炮弹一样冲进詹嘉彤怀里。一人一边紧紧抱住妈妈的腿,生怕她跑了似的。 直到把女儿软乎乎的身体抱在怀里。詹嘉彤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明明也就十几个小时没见,竟好像十几年没见似的。 程泳沙和辛学宇也走了过来。跟老师道谢过后,詹嘉彤牵着孩子们走到车前。转身,语气温柔地征求程泳沙的同意。 “我今天能不能把熙熙带回家,给她做一点容易消化的食物。明天我会送她上幼儿园。下午你再去接,好不好?”她太想好好地补偿女儿了。以至于在程泳沙面前温柔地过了头。 可她毕竟不够了解程泳沙,这个女人属猴子的,给杆就爬,给脸就灿烂。 “可以啊。”程泳沙一脸坦然地说,“那我也要去你家。我不会做饭,匡毅也不会,厨子都在你家。我去蹭个饭不介意吧?” 詹嘉彤很意外,性格居然这么…爽朗?她看了一眼辛学宇,征求他的意见。 辛学宇对程泳沙没心没肺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故而耸耸肩表示,我无所谓,都听你的。 宝马车满载而归。 其中要属詹奕熙最兴奋了。匡奕澔则是一脸不咸不淡的表情,詹嘉彤看不出来他对程泳沙的态度。 但也很欣慰,儿子没有让场面变尴尬。要是他哭闹不愿意的话,今天还真不好收场。 所以下车后,詹嘉彤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来表示‘为娘很欣慰’。 程泳沙上车后就在摆弄手机,表情千变万化。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毫不遮掩。 看她最后一脸喜不自胜的神情就知道,跟匡毅的口水大战,她赢了。 车子在超市门口停下来。程泳沙陪着孩子们坐在车里。詹嘉彤和辛学宇下车采购。 “你真的不介意我把孩子带回家吗?还同意你前妻来吃饭?”詹嘉彤一进超市大门,立马向辛学宇求证心中的疑惑。其实这一路她心里挺忐忑的。她为了孩子可以容忍很多,但他又是为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介意?”辛学宇看了她一眼,反问道。 “我怕你心里不舒服。觉得我擅作主张……” “詹嘉彤,”辛学宇只要叫她全名,十有八九就是要‘教训’她,“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男人?不让妈妈和女儿相见的自私鬼?你就不能把我想得光伟正一些?” 第14章 偶遇 两人的关系进展太快。就连詹嘉彤自己都没办法百分之百保证这里面没有‘报复’的成分。 面对辛学宇的时候,她始终小心翼翼。好像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防备。被男人背叛过的伤痛,不是说好就能好。就好像你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旁人给你一颗糖。糖很甜,却不能止血。擦破的地方流血结痂,最后才是一个不痛不痒的伤疤。 而他似乎适应的很好。 詹嘉彤看了辛学宇一眼,心中不由得腹诽,男人果然忘性大。 “你又在心里骂我。”辛学宇的眼神特别好。一眼从她的表情读出她内心的想法。 “没有。”詹嘉彤连连摇头。或许这就是男女思想差异,女人总要多愁善感一些。 “嘉彤?嘉彤!”有人在喊。 闻声,詹嘉彤一侧身,目光精准捕捉到一个人,一个她十分不想在这里看到的人。“龚总?” 龚雪穿着一件巴宝莉切尔西版风衣,内搭一件黑色包臀长裙,脚下一双过膝长靴。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看见詹嘉彤时,她不意外。龚雪知道她住在附近,可看见詹嘉彤身旁的男人时,她眼睛都亮了。 这才决定出声打个招呼。 “这就是你老公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么帅气,难怪从来不带家属参加年终活动呢。怕被人抢走了吧?”龚雪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她跟詹嘉彤关系很熟似的。 詹嘉彤此时特想伸手把她的头掰过来对着自己。龚雪的话是对她说的,眼睛却粘在辛学宇身上撕不下来。 “龚总怎么在这里?”她问。龚雪的住所和这里南辕北辙两个方向。 “我呀,最近搬家了。之前的房子要重新装修。我就先搬到了这边,过渡几个月。”龚雪热情地说,“我就住在西区,你住在哪个区?对了,我搬新家,要举办一个暖房仪式,邀请你们来我家做客呀。” “呃……”詹嘉彤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拒绝吧显得不近人情,可她又不想和龚雪走的太近。换句话说,她不想让龚雪靠近她的生活。 职场折磨她就算了,生活中也要来给她添堵吗。 “不必了。我们不方便,家里的事情比较多。”辛学宇出面替她回答。 龚雪的笑脸僵了一瞬。她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不婉转地拒绝她。 “我们先走了,孩子们等着我们回家做饭呢。”辛学宇拉着詹嘉彤就走,连‘再见’都懒得说。还再见呢,再也不见最好。 第一眼,他就不喜欢龚雪。 太张扬的女人,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 这个小插曲,两人很快都忘了。 一进家门。程泳沙就跟见鬼似的大呼小叫。“哇,这房子装修的好漂亮啊。”一点没有去别人家做客的自觉,换上拖鞋,大摇大摆走进去,这屋看看,那屋看看,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诚然,这是她以前的家。但现在,女主人换了。 詹嘉彤只当没看见,先把儿子女儿安顿好。洗手,然后看会儿电视,吃点不占肚的小零食。 辛学宇在程泳沙要推开主卧门的那一刻,强行把门关上了。 “看看嘛,我就看看。”程泳沙嘟起嘴巴撒娇。有多不合时宜,看看詹嘉彤黑掉的半边脸就知道了。 “走开。”辛学宇丝毫不惯着她,“这不是你家,你要还想继续待在这里,吃完这顿晚饭。就请你保持客人该有的礼貌。” “我要是不呢?”程泳沙挑衅道。 “我直接把你扔出去,你永远别想再踏进这个门。”辛学宇直视着她,目光凛冽,语气严厉非常。 程泳沙的记忆中,辛学宇从来没有用这种态度对待过她。哪怕知道她出轨的事后,他也没有动怒。只是语气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时候,程泳沙还在心里嘲笑他是个缩头乌龟,都给他戴绿帽子了,还无动于衷。她不知道,那是全然不在乎的表现。因为不在乎,所以你的一举一动都与我无关。 一个男人,他不在乎你。比他不爱你还要令人心碎。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你是透明的空气。没有人会对着空气嬉笑怒骂。除非是个神经病。 詹嘉彤的厨艺和辛学宇不相上下。她以孩子的口味为主,偏向颜色搭配,营养均衡,保留食物本身的风味。而辛学宇更喜欢通过改变食材的分子结构,创造出特别的口感和味道。 所以,这天的晚餐相当丰盛。詹嘉彤是为了取悦自己的孩子,辛学宇则是为了取悦她。 吃饭的时候,程泳沙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 饭桌上只有筷子碰撞碗碟和咀嚼食物的声音。 詹嘉彤默默照顾着两个孩子,一会儿递个水杯,一会夹点菜。程泳沙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她打量着詹嘉彤照顾两个孩子的模样,心想,原来只有温柔的妈妈,才会教出温柔的孩子。 可是自己妈妈也很温柔,为什么教出这样的自己呢。程泳沙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只是因为没有爸爸吗。没有爸爸,只靠妈妈一个人,她才变成这样凶悍的性格吗。 “妈妈,这是什么?” 詹奕熙说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程泳沙朝那一坨红红的又白白的东西看过去,想都不想直接回答,“冰淇淋。” 说完才反应过来,人家在和自己妈妈说话。略显尴尬地舔舔上嘴唇。 “那是草莓土豆冰淇淋。可好吃了。”匡奕澔抢答道。说着,挖了一大口放进嘴里。 詹奕熙学着哥哥的样子,也挖了一大勺,无奈嘴巴太小,粘了一嘴。 “熙熙,你这两天就不要喝冰牛奶了。”詹嘉彤给她擦嘴时说道,“你肠胃功能还没恢复,喝冰的不利于恢复。” 詹奕熙不回答。 她不回答,就是她不愿意的意思。牛奶是戒不掉的,换成热牛奶或是常温奶也是不行的。 养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没有办法理解的事情,大人要么通过强制手段让她改,要么放任不管,让她经历痛苦来长记性。 第15章 家长里短 事情很巧。 前脚程泳沙刚走,后脚辛学宇的爸爸妈妈就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辛学宇打开门,讲话语气不是很好。有点质问的意思。詹嘉彤在后面掐了他一把。赶紧过来喜笑颜开地迎接公婆。 辛学宇曾说过,他爸是那种自我陶醉式的狼爸,而他妈是个善解人意到有点过头的妈妈。她性格婉约,敦厚善良,从来不说谁不好,就一味充当粘合剂。如果不是她,他早跟他爸断绝来往了。 客厅里,哥哥牵着妹妹,大大方方地跟两位老人打招呼,爷爷奶奶好。两人结婚前,白澜心特意约上詹嘉彤见过两个孩子。喜欢的不得了。辛学宇二十九岁结婚,婚后一直不生孩子,把老两口急得上蹿下跳。一腔慈爱无处发泄。 现在好了,哪怕不是亲孙子孙女,总胜过一个没有。 “今天运气真好,一来就看见了孙子孙女。”白澜心拉着詹嘉彤的手,满面笑容地感叹道,“嘉彤辛苦了!要照顾一大家子人,还把孩子教得这么好。” 而被夸的人除了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说不辛苦吗,显得不真诚,说辛苦,又显得邀功请赏。詹嘉彤半天憋出一句,“都是我应该做的。” “胡说!”白澜心拍了拍她的手,“哪有什么应该。都是爱,满满的爱。每个人都要付出爱,一个家庭只有充满爱,才会有幸福可言。” 詹嘉彤恍然觉得自己要进修一下中老年文学了。 她习惯了强势固执的前任婆婆。长达五六年的对抗史,论怎么对付蛮不讲理的婆婆,她有的是经验。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可忽然换了个知书达理、嘴又甜的婆婆,一时之间还真适应不过来。 辛学宇倒水的功夫,辛定平就开始检查匡奕澔的身体了。“嗯,手长脚长,宽肩窄腰,嗯,是个学游泳的好苗子。” “没有人要学游泳。”辛学宇放下水杯,没什么情绪地说。 “澔澔是吧?”辛定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接无视儿子的冷言冷语,“澔澔,告诉爷爷,你会游泳吗?” “会!”小孩表情可骄傲了。 “谁教你的?” “宇哥教我的。”匡奕澔转身指着辛学宇说。 老头眉头一皱。老太太就知道大事不妙。马上过来打圆场。“澔澔,你跟妹妹去房间里玩,我们跟爸爸妈妈说会儿话。好不好?” “好!” 没了小孩,电视也关上了。客厅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安静的只能听见老头呼呼喘气声。 詹嘉彤看了他一眼,马上垂下眼睛。老头很生气。她也想跟孩子一起躲进房间里。怎么办。 “什么样子?爸爸不叫爸爸,叔叔不叫叔叔,叫什么宇哥,你是他哥吗?”辛定平气得锤沙发。苍老浑浊的双眼怒视着儿子。 “我喜欢。”辛学宇说。一如既往的冷淡。之前老头知道他要娶一个离异带孩子的女人时,也像今天这样,勃然大怒。那时候,辛学宇也是这幅态度,这三个字。 “哎呀,孩子们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能叫你一声爷爷你就知足吧。在国外,孩子都对父母长辈直呼其名的,也没少点什么。”白澜心努力和稀泥。示意儿子说点软话,哄哄老头。 辛学宇全当没看见,不哄老子,只哄媳妇。拉过詹嘉彤的手,用力握了握,安抚她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 看见儿子倔强冷漠、六亲不认的面孔。白澜心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儿子犯起浑来,跟他老子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不过现在有一点好的是,老头打不过儿子,儿子也不会动手打老头。所以,随便吧。 “管不了的人,就不要再去管了,包括你的亲人——子女、爱人等。活了这么多年,才发现这世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你的健康是真的。”白澜心念了一段中老年文学。起身拉着詹嘉彤去厨房。她刚才拿来一些新鲜食材,想告诉儿媳该怎么处理和保存。 詹嘉彤带上手套准备洗碗,只听白澜心说,“我们刚在楼下碰见沙沙,她说过来吃饭。” “嗯。”詹嘉彤应了一声。打开水龙头,水哗哗哗流着,冲淡白澜心接下去的话。 “那孩子,从小就傻里傻气的,一身蛮勇。像个男孩子。没有爸爸,只有妈妈一个人抚养她长大,小学没毕业就送到寄宿制舞蹈学校,一周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都要大闹一场。”白澜心把带来的海鲜和蔬菜,分门别类,按照一次使用量装进收纳袋。语气有些伤感,“她妈妈总是向她诉苦,告诉孩子谁谁谁又欺负她了。沙沙就跟寻仇似的,跑人家里大闹。唯独在我们面前,礼貌又乖巧。” 其实詹嘉彤一点儿都不想知道程泳沙的过往。奈何辛学宇新换的静音水龙头,效果质量太好了。那些话一字不漏地钻进耳朵里。手上的泡沫被一点点冲洗干净,却冲不净她心里的委屈。 她不知道白澜心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为了让她释怀吗?让她原谅吗?还是提醒她,程泳沙与他们的关系源远流长? 白澜心大概是察觉到她的不悦,走过来和她碰了碰肩膀。语气就像哄小孩。“我说这些,就是唠嗑,年纪大了就容易回忆过去,你别忘心里去啊。不爱听,我以后就不说了。” “回家!”老头在客厅里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吓得詹嘉彤手一抖。白澜心在水龙头下洗洗手,对她眨了眨眼睛说道,“父子俩一个样儿。” 詹嘉彤很难想象,辛学宇老了以后跟老头一个样。她觉得不应该。至少相貌和身材上肯定不一样。辛学宇哪怕老了也是一个身材挺拔、气质干净,头发花白,面容英俊的帅老头。 不知道父子俩聊了什么,能肯定的是,辛学宇把反抗精神再一次贯彻到底。 “你跟你爸聊了啥,把老头气成这样?”詹嘉彤好奇地问。 “他让我送匡奕澔去学游泳,说孩子有天赋。我没同意。” “那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他让我生孩子,我说我生不出来。”见她一脸狐疑,还是不大信的样子,他补了一句,“我说,他要是培养奥运冠军的心不死,就自己再生一个。” 第16章 邻居 “你为什么不让她看房间?”詹嘉彤推开主卧房门。陡然想起程泳沙满屋子乱转时他没阻止,却在她要看主卧时凶了她。 “姑且不说一个正常人会不会随意在别人家里走动。只看你,当时脸都要拉到地上了。”辛学宇语带笑意地调侃她。“我再不阻止她,估计今天晚上要睡沙发了。” “我是不是很虚伪啊。”詹嘉彤揉开手背上的护手霜,顺便自我反省道。是她同意人家来吃饭的,可人家真来了,她又不高兴。另一重担心也跳了出来,“你那样凶她,她会不会记仇然后把怒火发泄到别人身上啊。” “不会的。她记仇都是点对点,从来不搞波及那一套。”辛学宇说得笃定,“那丫头,你别看她三十五岁的人了。说好听点是脑子缺根弦,说难听了是轻度智障。”辛学宇指指自己的脑袋。 詹嘉彤想起辛妈妈说的话。今天还真巧,母子俩都在为程泳沙说话。不由得揶揄道,“你妈妈说她从小就蛮勇的。” 辛学宇一针见血地说,“她脑子里没有对与错。只有她开不开心,她开不开心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妈开不开心。反正自从她妈过世之后,她就跟少了魂似的,这里晃晃那里晃晃,到处找魂儿。后来跟朋友合开工作室,才算安定下来。”拉开被子,准备躺下睡觉。 “你挺了解她的嘛?”詹嘉彤站在另一边没动。 “你不要给我出送命题啊。”辛学宇把被子拉到下巴处。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好笑又好气。他清醒得很,才不会中计。 早上,有人敲门。 詹嘉彤打开门一看,不认识。对方看见她也愣了。 “这里是辛学宇的家吗?”男人中等身材,体型微胖,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蛮有礼貌。 “是,您是?” “我是住在隔壁的……那个我之前买了一个手持摄像机,到货太晚,我出国了才寄过来,我就让宇哥帮我收了。” “啊,我有点印象,我找找啊。”詹嘉彤把门完全打开,然后在门边的收纳柜里翻找起来。她记得之前辛学宇跟她提过一嘴。“好像就是在这里呀……” 辛学宇见她应个门半天不回,走出来查看情况。“小胖你回来了?” “宇哥,”被叫小胖的男人,做了个鬼脸,“我回来了~”一边回答一边鬼鬼祟祟地指着蹲在地上的女人,用口型不出声地问,“谁啊?” 辛学宇笑着把詹嘉彤拉起来。自己打开另一扇柜门,拿出快递递给小胖,“这是你嫂子,她叫詹嘉彤。我们前几天刚举办完婚礼,你们要是早两天回来就能参加了。” 小胖太过吃惊,一时半会儿有点消化不了这个消息。他记得自己只走了三个月,不是三年呀。“不愧是我宇哥,速度杠杠快。” “胖子,你干嘛呢?”有人在喊。随着吧嗒吧嗒的走路声,又一张陌生面孔出现在詹嘉彤眼前。又瘦又高,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绿毛。她看向辛学宇,等他介绍呢。 “宇哥!”瘦高个男人表情夸张地大喊一声,“三个月不见,你简直像回到了二十岁,回春有术啊。”他倒是不见外的跟詹嘉彤挤眉弄眼。 “这是我妻子,詹嘉彤,以后请多多关照。”辛学宇又介绍了一遍。“这个是小马。” “嫂子好,嫂子好,”小马点头哈腰,要跟詹嘉彤握手。被辛学宇挡了回去。 “还有我儿子,以后看见了,罩着他点。”辛学宇把匡奕澔叫出来,也一并介绍了。都是来往频繁的邻居,以后肯定抬头不见低头见。 “嫂子,我们是不是见过啊,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啊。”小马搔着脑袋问道。 詹嘉彤并不认识他,笑着摇头。 “有时间再聊。我们好吃完早饭,上班的要上班,上学的要上学。”辛学宇关上门。 “他们是谁啊?”詹嘉彤蛮好奇辛学宇的朋友圈。这俩人怎么看都跟他不是一个圈子的。 “他们是一对同性伴侣。以前经常来我家吃饭,人都还不错。对了,小胖从事广告行业,小马是摄影师,之前好像在幼儿园兼职过,大概是亲子活动日上见过你。”辛学宇说道。自从和她在一起,他就像被打开开关似的。话变得又多又密,吃个早餐忙的要命。 几十年的高冷人设,眼看不保。 大概同一时间。 匡毅匆匆忙忙地出门。他出门时,程泳沙还在睡。昨天晚上简直了…… 他头昏脑涨地走进电梯。刚要关门,听见有人喊,等一等… 他连忙按下开门键。一个爆炸头中年女人,牵着一个初中生匆匆忙忙踩进来,电梯颤了一下。 “喔唷,是匡老师呀?早上有课?” “嗯,李李妈妈。”匡毅点头应道。从反光内壁里打量自己。右边胡子没刮干净,头发早上也没来得及洗,有点油腻。胡乱洗了把脸就出门了。领口皱巴巴的,因为洗完晾干没有熨烫的缘故。一通观察下来,眉头紧锁,对自己的形象不甚满意。 “匡老师,你们昨天吵架了?”李李妈妈探问道。 “没什么,就是有点小争执,是不是吵到你们了。”匡毅客气地说道。 “嗯,是挺吵的。我家李李今年初三,能不能升到重点高中,就看这半年了。”李李妈妈语气中的埋怨,显而易见。 “对不起啊。”匡毅言不由衷地说着抱歉的话,心里想的却是:你儿子再看十年,也考不上重点高中。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你们夫妻俩刚结婚有啥可吵的,以前都不吵的。”李李妈妈一语双关。她反正是不能理解一个有儿有女有贤妻的男人到底在作啥。好好的日子不过,完整的家庭不要,非要离婚娶个小媳妇回来。看吧,刚结婚没几天,就吵得天翻地覆。估计也过不长…… 匡毅没理。反光壁上,李李妈妈脸上那满满的嫌弃和幸灾乐祸之感,昭然若揭、毫无掩饰。一时心中郁结。早知道就该让他们母子俩等下一趟电梯。 昨天晚上程泳沙从前夫家回来。他就说了一句,以后没事少往前夫家跑,让人看见不好。 没成想,普普通通一句好心提醒,直接点燃一串3000响鞭炮。 她炸了。 炸得轰轰烈烈,一鼓作气!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反应真是莫名其妙。似乎有点做贼心虚。 难道詹嘉彤在背后说他坏话、挑拨离间? 第17章 好消息 詹嘉彤出门换鞋时,猛打了几个喷嚏。 “妈妈,你感冒了?”匡奕澔问道。 “我没有啊。可能有人在骂我。”她胡乱解释。接过辛学宇递过来的保温袋,一脸懊悔,“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保证、保证今天下班把所有饭盒都带回来。绝对、绝对不会再忘了。” “如果你今天又忘了……” “罚我回去取。” 辛学宇低头,问匡奕澔,“你觉得你妈妈今天会不会知错就改?” “不会。”孩子答得干脆。 詹嘉彤被他们一唱一和气到了,“打赌怎么样?我要是再忘了,我请你们吃大餐。” “好耶!”孩子很高兴。一听大餐,自然就联想到汉堡、披萨之类的。 辛学宇嘴角轻扯,挑逗意味十足。意有所指地提醒她,“我要跟他‘吃’不一样的大餐。” “你!”当着孩子面,詹嘉彤懒得说他。直接转换话题,“等会儿熙熙醒了,你陪她玩一会,午饭吃点清淡的,下午再送幼儿园。” “好。” “谢谢你,辛苦啦~”詹嘉彤牵着儿子离开家。 “你?”辛学宇盯着紧闭的大门,自言自语。蓦然想起件事:她从来没喊过他一声老公。这两个字烫嘴吗,这么难以喊出口?再仔细一想,她之前好像一直用‘我丈夫’或是‘匡奕澔爸爸’来代指前夫。 他觉得这也是一个亟待改正的‘错误’。 到了公司。詹嘉彤坐下一伸腿,踢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饭盒。 唉,微微叹了一口气。有点惆怅。她觉得辛学宇管得实在太宽了,虽然都是为了她好,但属实没必要这么严格。 胃镜检查结果显示她有轻度胃食管反流。医生开了药,说两到四周基本就能痊愈。平时避免作息饮食不规律,减少高脂肪、高油高盐、咖啡等食物摄入。 到了他耳朵里,直接一言以概之:禁止外卖、油炸食品和咖啡。 小周递过来一杯咖啡,“彤姐,今天两杯五折,给你也捎了一杯。” 浓郁的咖啡香气钻进鼻腔,整个人瞬间清醒。詹嘉彤思索一秒,反正不是她买的,她也不能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高高兴兴地接过来,“谢啦,下午请你喝奶茶。” “别跟我这么客气,彤姐,过去几年我喝了你多少咖啡呀。”小周说。 “怎么?要开始回报我了?发财了?”詹嘉彤喝了一口咖啡,打开电脑。 “也没有……”小周说话有些扭捏。 詹嘉彤察觉有异,放下咖啡转身看着她,郑重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小周犹犹豫豫的,要急死她了。 “你别告诉我你要辞职了。”詹嘉彤皱眉问道。桌上的咖啡仍然散发着香气,可她已经没有喝的心情了。小周跟了她五年,一直做她的助理,也是她第一个助理。小周要走的话,肯定要么嫌工资低,要么嫌工作累。跟她一起干活是挺累的,因为她不懂得拒绝别人。虽然这两年好多了,可能小周还是觉得难以承受吧。工资的话,她也没办法。连她自己都两年没涨过工资了。 “不是!不是!”小周摇头又摆手,最后凑到詹嘉彤耳边说悄悄话,“我老家拆迁,我分到60万。我妈妈让我买房,先交个首付。” 詹嘉彤心头一松,眼睛一亮。“恭喜你啊,真的好为你感到开心。你差点儿把我心脏病吓出来!还以为你要辞职呢。”抬手轻拍了小周一下,佯怒道。 “我怎么可能辞职!除非你走,我跟着你走。嘿嘿~”小周笑得灿烂。 詹嘉彤欣慰的同时,又觉得惭愧。小周从毕业起就跟着她,也不能说她教了她多少东西,只是用真心换真心。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心斗角外,所有的经验以及知识,她从来不藏私,小周愿意学的,她都愿意交。 职场厚黑学说,不要和同事交朋友。可对詹嘉彤来说,真诚待人才是最容易的,其他那些利己损人的推诿扯皮,会让她觉得非常内耗。 “彤姐,有没有可能,哪一天,你决定自己创业呢?”小周好奇询问。 “不可能。”詹嘉彤摇头。想都没想过。 “为什么?”小周大为不解,彤姐能力那么强。憋屈在这里,被一个外行人压得死死的,她图什么。 “习惯了。就懒得动。”詹嘉彤敷衍道。之前她收到过好几家猎头公司的邀请。其中不乏一些资本雄厚的外资企业。她都拒绝了。 更深层次的原因,其实是始终铭记三位老板的知遇之恩。虽不能说他们培养了她,但他们的确给了她莫大的帮助。比如说董昶,他是一名画家,他对古今中外的画作的了解程度,远不只是图书馆里相关书籍里的内容。他不教她如何画画,只教她怎么欣赏一幅画。探索艺术的美妙世界,董昶让她获益匪浅。 一直以来,对‘美’的探索,不仅是她的工作内容,同时滋养了她的灵魂。 “小周,我等会转你封邮件,你把附件里列出来的文物基本信息整理出来发我。” “诶?是有消息了吗?项目定下来了么?”小周眼睛睁大了一瞬。 “还没有。”詹嘉彤说,“不过,我感觉这次能拿下。” “为什么?” 詹嘉彤刚要回答。 一阵急促又兴奋的高跟鞋声响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 龚雪激动得手舞足蹈,“小伙伴们,我们拿下海外回流文物巡回展项目了!” 所有人都很高兴,噼里啪啦鼓起掌来。还有人吹起响亮的口哨。 “是不是做完这个项目,就给我们集体涨工资呀。”有个年轻UI设计师大胆问道。 “先做好自己的工作,有了成绩再来跟公司谈条件。”龚雪板着脸说。 开心的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非常非常扫兴。 大家木着一张脸,各自归位。 “不过,我们今天可以团建一次。庆祝一下吧。”龚雪又恢复了笑脸。这次谁都没有搭理她。 她干嘛呀,一会阴一会阳的。小周不满地嘟囔。 第18章 抽皮条 程泳沙站在幼儿园门口等放学时,接到一个又一个催促电话。 几个月前,SEA·DANCE应邀在玲珑湾一家新开业商场里举办过一场街舞表演活动,大受好评。吸引很多人把孩子送来学跳街舞。尤其是过完年以后。来咨询课程和报班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家长也想学。 现在人手严重不足,程泳沙却还是像以前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点没有工作室合伙人的自觉。 “你什么时候来?”胖头鱼焦急地问。“蓝鲸的脚受伤请假了。我已经跳了一下午,实在搞不动了。” “马上就来。”程泳沙掀了一下帽檐,垫脚朝教室里面看。已经在排队了,马上就能出来。 “快点吧,大姐!我求你了~你再晚点来,就给我收尸吧!” “知道啦,知道啦~你先随便找个人救场吧。”程泳沙看见詹奕熙了,使劲儿朝她挥手。“差不多一个小时我就到了。” 接到孩子,刚走到楼下就看见冯玉玲提着菜往这边走。 “詹奕熙你带回去吧,我去上课了。”程泳沙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就走。把冯玉玲气得直锤胸口顺气。 走出小区大门,迎头遇见小胖和小马。 “哇~沙姐~”小胖很高兴。“你还住在这边啊。” “不住这儿住哪里?” “以为你搬走了。”小马说。“最近怎么样,想我们了没?什么时候一起聚一聚?” “行啊,有空呗。我得去上课了,有空聊哈。”程泳沙挥挥手,上了网约车。 车子一开到学校附近,就变得寸步难行。 程泳沙坐在后排,看着窗外出神。学校门口挤满了家长、学生和车辆。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摊子。她没有被人接送上下学的记忆。还没有去舞蹈学校前,会跟在辛学宇的后面一起去学校。放学了,再跟着他回家。她就像他的跟屁虫,大概也就1年左右,他就升学走了。后来她去了寄宿制舞蹈学校。 车子龟速前进。 忽然一个穿着校服、背着蓝色书包的人从她窗前走了过去。定睛一看,不对劲! “师傅,我要下车。” “哎,再等等吧,马上前面就通了。”司机不乐意。 “我有事,你开门呀。”程泳沙很着急,一边频频回头,一边催促司机。 司机看她开始连踢带踹了,马上打开中控让她下车。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真是有病。” “你才有病!特么有畅通无阻的大路不走,非要往学校门口钻!贱人!小心我投诉你!”程泳沙立刻骂回去。“碰”一声把门甩上,就往回跑,追上后,一把拉住对方的书包,弯腰大喘气。 “你…等等……” 学生一回头,看见是她,也愣住了。 “匡奕澔,还认识我不?”程泳沙问。 “认识。” “你胳膊怎么回事?” “没…没事…”匡奕澔把手背到后面去。 程泳沙仔细打量他的脸,像只花脸猫。肯定是用脏兮兮的手擦了眼泪,把脸上抹得一道一道的。 “老师打你了?”程泳沙松开手去拽他的胳膊。 匡奕澔非不让她看,一个劲儿往后躲。两人之间的拉扯引起过路人的注意。 “我马上给你爸打电话。他早上的课,现在肯定下班了。”程泳沙吓唬道。 “你别打电话,别告诉他…呜呜呜…” 程泳沙成功地把孩子弄哭了。一把撸起他的袖子,小臂内侧全是一条条红色血痕。两条胳膊都有,触目惊心。 “是不是老师?”程泳沙问,声音都在颤抖。她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被老师拿着细竹条抽小腿,抽胳膊,抽背,抽肚子,只要她做得不好,腿压不下去,肚子收不回去,胳膊端不直,都会挨打。每次下课,她都会偷偷把老师的工具扔了,可第二天,老师还会带着新的细竹条进来。 “不是、不是老师打的。”匡奕澔憋一泡眼泪,倔强的不肯哭。把胳膊收回去,袖子放下来挡住伤痕。 “谁打的?” “同学。” “同学欺负你?” “没、我们一起玩,我输了…就要挨打…” “那你哭什么?”程泳沙想了下,一方面觉得小孩们玩得太过了,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一方面又想到刚才他边看着胳膊边抹泪的场景。 “疼。” “哈哈,”程泳沙没忍住笑出声来,从包里翻出湿纸巾给他擦脸擦手,嘴里还要教训他,“疼你还玩?是不是傻呀。” “他们说我如果不玩,就要让大家都不跟我玩。” “什么?”程泳沙神情不善地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不玩游戏就会被大家排挤。” “那还有其他人玩这个游戏吗?” 匡奕澔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程泳沙从自己的成长经验出发,初步判定小孩被校园霸凌了。不管是潜藏于内的言语恶意,还是经过掩饰的行为恶意,她都非常敏锐。 “你们平时在哪里玩这个游戏?” “在学校门口有家小卖部,小卖部旁边的有个小胡同,就在那里。” “嗯,我知道了。那你快回家吧。”程泳沙从包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吃了糖就别哭了。” 这天下了课,她把小马和小胖叫出来一起吃宵夜。顺便说了匡奕澔的事情。 “他是我闺女的亲哥,约等于我儿子,可懂?”她说。 胖子低声嘟囔道:也不问问人家亲妈同不同意。 “沙姐。我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小马缩缩脖子,小心地问道。 “说。” “你跟宇哥,你俩,是为了实现无痛当爹妈才拆散人一家四口的吗?” “你脑瓜子让驴踢了,还是小日本的核废水喝多了?怎么能想出这么离谱的问题。”程泳沙瞪他一眼。 “这不顺其自然嘛,谁都会这么想的吧。” 小马接着说。“而且,这事吧,得让人家现任爹妈处理。”言下之意就是这事要找亲妈和后爹,也就是彤姐和宇哥。毕竟人家才是孩子法定监护人。 哪想程泳沙直接否定这个建议。以她对那对夫妻的了解,他们肯定处理不来。都是好面子的体面人,处理不了这种恶心事。 第19章 狗仗人势 这几天,詹嘉彤肉眼可见的忙碌起来,经常晚上九、十点才回家。她告诉辛学宇公司接了新项目,接下来几个月会非常忙碌。家里的事情希望他多多担待。等她忙完这阵,一定好好补偿他。 辛学宇爱她,哪怕知道她在画大饼,照样吃得津津有味。大方表示让她好好工作,他一定会照顾好她的大后方,绝不给她拖后腿。反正他有的是手段让她兑现诺言。 所以除了上班时顺便送儿子去学校,匡奕澔基本都是辛学宇在带。这天吃完晚饭,辛学宇领着匡奕澔在楼下遛弯时,迎面走来两位警察。 “这位是匡奕澔小朋友吗?”警察问道。 “他是。”辛学宇代他回答。 “你是匡奕澔家长?” “我是。怎么了?”见到警察,匡奕澔一直往他身后躲。整个人显得非常紧张。 “我们接到家长报警,说您家孩子找人殴打同学。” 殴打?辛学宇质疑用词是否严重了点。他把躲在身后的匡奕澔拉出来,“你解释一下。” “我没有…”匡奕澔话没说完,就开始哭。恐惧和委屈写在脸上。看着他的样子,辛学宇轻啧一声,拧眉训斥道,“男子汉,哭什么哭。眼泪这么不值钱吗!”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有数了,这么胆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找人殴打同学。 “报警的家长有证据吗?”辛学宇反问警察。 “是这样。”警察说,“家长报警说孩子在学校门口让人打了,我们调取了监控,见到五个孩子和三个大人从一个胡同里走出来。那是一个没有监控的死胡同,我们无法判定里面发生了什么。所以需要您带着孩子一起前往玲珑湾街道派出所配合调查。” 低头一看,小孩抓着他的裤子,还在默默抽泣。 “我能否看一下监控内容?”辛学宇摸了摸孩子脑袋,以示安慰。 “好。”警察拿出手机。 看完监控,辛学宇笑着对警察说,“那跟几个家长约个时间,我们一起把事情解决了。” “这里面几个大人你认识吗?” “认识。”辛学宇淡淡地说。 “明天下午7点。我们会通知所有孩子和他们监护人到场调解。可以的话,把这几个大人也叫上。”警察说完就走了。 辛学宇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语气低沉,听不出情绪。“你过来。” 大约九点钟,匡奕澔睡觉后。三堂会审开始。不过是由辛学宇一人担任三法司主官。 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关了,只有他们所在的餐厅,和玄关处亮着一盏小灯。气氛非常压抑。 “说说吧,你们三个最近干了什么好事?”辛学宇抱着胳膊,老神在在地问道。 “没干什么啊。”程泳沙说。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伸着脑袋四处找吃的。课间休息时接到辛学宇的电话,只说了三个字就挂了。 还以为叫她过来吃饭呢,一下课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小马和小胖可没她傻,一看辛学宇的表情和气场,就知道事情不妙。“沙姐,那个…宇哥知道了,你就说了吧。” “知道啥?”程泳沙还没往那想。按照她的想法,事情应该密不透风才对。哪儿那么容易东窗事发。 “抽皮条…”小马提醒她。 “那事啊,怎么了?”她瞧了瞧面色不佳的辛学宇,问得理直气壮。 “今天警察找上门了,说匡奕澔找人殴打同学。” “他放屁!”程泳沙猛一拍桌子,柳眉倒竖地怒吼道。 辛学宇看她那样,就知道从她嘴里问话难。转头看向另外两个人,“你们讲一下事情经过。” 原来程泳沙带着他们俩埋伏在学校的胡同口。等几个小孩进去后,他们就把几人玩游戏的过程拍了下来。确认其他四个小孩故意串通作弊,就让匡奕澔一个人挨打。他们打人不仅用手,尺子、铁丝、木板,有个小孩还从书包里抽出一根擀面杖。 这一棒子下去,匡奕澔不得骨折呀。 程泳沙冲了出去。 小马和小胖就在后面举着相机拍摄。 “这就是我们拍下来的完整视频,从头到尾,可以证明我们绝没有殴打小孩。”小胖把自己的手持摄像机递给辛学宇。这个相机就是几天前从他家里拿走的那个,没想到用在这种地方。 辛学宇看了三遍,放下相机。对程泳沙说,“说你没长脑子,你竟然还知道狗仗人势。” 程泳沙没听出来明贬暗褒的意思,又一次拍案而起。“你丫才是狗!” “沙姐,沙姐,小声点,还有孩子呢。”小马拉着她的胳膊往下拽。 人还没坐下,听见玄关传来声响。辛学宇起身出去。 詹嘉彤累得不行,靠在他身上半天没动。一整天的头脑风暴和激烈争辩让她脑袋发昏、精神萎靡。所以当她看见餐厅的几个人,着实愣了好久。那三个人看着她,她看着辛学宇,疲惫不堪的脸上充满困惑。 辛学宇把她牵到餐桌旁坐下。“吃点宵夜,再洗洗睡吧。” “你们…”詹嘉彤人是坐下来了,可对面三个人都目光如炬的盯着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里含有某种热切的期望。 他们期望什么? 当然是期望她主持公道了。 归根到底,他们三个都是为了保护她儿子才会那么做的,宇哥非但一句感谢的话没有,还一副他们闯了大祸的嘴脸。简直太憋屈了。 辛学宇先拿过来四副碗筷,然后从厨房里陆续端出好几道菜。一盘烤串、一盘小龙虾、一盘蔬菜沙拉、一盘果切和一碗虾仁蒸蛋。除了虾仁蒸蛋和果切是他做的之外,另外几道菜是他点的外卖。 食物一上桌,香气扑鼻。先前的紧张气氛顿时无影无踪。小胖、小马和程泳沙立刻将委屈啊、烦恼啊、愤怒啊,抛到九霄云外。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再来一盘蛋炒饭就好了。”小胖说。 下一秒,热气腾腾的金黄蛋炒饭就上桌了。 “再来点小酒就好了。”程泳沙学着小胖‘许愿’道。 “没有。”辛学宇拒绝。他坐下来,把勺子塞进詹嘉彤手里,把鸡蛋羹放到她面前。她还在愣神。过度透支的大脑实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你一边吃,我一边给你同步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辛学宇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第20章 骂醒 事关自己儿子。詹嘉彤听完大概事情经过就彻底清醒了。 她抬眼看了看对面猛炫饭的三个人。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出声来。 “怎么了?“辛学宇问。笑有很多含义。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会笑,在想到有趣的事情也会笑。她是什么意思。 詹嘉彤放下碗,微微颔首,郑重其事地对他们说,“谢谢你们。” “不客气!我们应该做的。”程泳沙手一挥,笑嘻嘻地说。还顺道儿瞥了辛学宇一眼,极具挑衅意味。仿佛在说,看吧,总有人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 “宇哥说了,让我们罩着匡奕澔。我们当然义不容辞啦~”小马拍拍小胖说。 “还是彤姐明辨是非、善解人意。哪像某些人…哼!”小胖表情极其谄媚地捧高踩低。 呵—— 辛学宇也笑了。无语至极。 他们也不想想这顿饭是谁精心准备的,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人。他要是真认为他们做错了,还会准备这么丰盛的晚餐吗。 “如果我明天能按时下班,我直接去派出所跟你会合。”詹嘉彤转头对他说道。 “嗯,我会带律师过去。”辛学宇点了点头。本来想说她不用去也可以,可又觉得好像没立场说这句话。 “律师…就不用了吧?”詹嘉彤是觉得小孩子之间的矛盾,应该没到需要请律师的地步。 “以防万一。”辛学宇情绪淡淡地说。明天相当于以一敌四。的确需要一个外援——舌战群儒。 “他不擅长吵架的,是得请律师!”程泳沙说。 这个判断,詹嘉彤暂持保留意见。 “视频我看看。”她吃掉最后一口蛋羹。伸手拿过辛学宇手边的手持摄像机。 看了视频才发现,辛学宇的叙述相当轻描淡写。 直到亲眼看到儿子被欺负的画面,才深刻理解那一句: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她差点儿要奔回房间抱住儿子痛哭一场了。 “谢谢你。”詹嘉彤再一次向程泳沙致谢。如果不是她及时介入,儿子可能会一直被欺负。 “要我说呀,你们也该好好教教孩子了。男孩子不能太懦弱,不然以后怎么保护妹妹、保护妈妈。”程泳沙说得煞有介事。“你们该告诉他,被打就要还手,被骂就要还嘴,管他是谁!不服就干!” “是的!欺负你的人只要得手一次,就会次次得手。除非勇敢反抗。来一次狠的,下次就不敢了。”小马附和道。 “我不赞成,”小胖举手发表意见,“我觉得还是要先告诉老师和家长。” 程泳沙冷笑一声,语气十足嘲讽,“老师只会说,他们跟你闹着玩的。家长只会说,那你别跟他们玩不就好了。成年人就擅长大事化小小事化没。” “整体看下来,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校园霸凌。有组织有计划有目标,就是冲着匡奕澔去的。不早点介入,可能会引起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辛学宇总结道。一帮小孩下手没轻没重,或许就觉得好玩。要是玩过头,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都是小孩,不至于那么坏吧。”詹嘉彤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你醒醒吧,我的姐姐!”程泳沙恨铁不成钢,言语逐渐激愤起来,“你没看见那根擀面杖吗?即便他们把匡奕澔手敲断了,头砸烂了,他们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不会被判刑,不会坐牢!连案底都不会留下!社会上那么多惨绝人寰的案件,你还相信人性本善吗!非要等到你儿子被人活埋了,你才能清醒一点吗!” 那一瞬间,詹嘉彤大脑一片空白。就像一个巨响的炮仗突然炸在耳门上。 轰—— 房间里,一片寂静。小胖和小马偷偷打量着詹嘉彤的神情。出于旁观者的角度,他们确实觉得她太淡定了。淡定的就像寻常家长,不觉得七八岁小孩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现实一再告诉人们,作恶,从来与年龄无关。 程泳沙的手机铃声响起。 “Dancing I''m all alone Figuring out how I can get you home~” 接起电话,仍然余怒未消,“喂!” “知道了,催屁呀。马上就回!” 程泳沙连再见都没说,起身就走了。见状,小胖和小马也很有眼力见儿地跟着离开。 “你去洗洗吧。”辛学宇温声对詹嘉彤说。 她木着一张脸站起来,凳子在地面上擦出一声叹息。 等辛学宇收拾完厨房和餐厅走出来,发现洗手间的灯并没有开。 来到孩子房间。 詹嘉彤趴在儿子床边,默默哭泣。如果说前几天她有多么幸福,那么现在她就有多么羞愧。好像是她的幸福招致儿子的不幸。这段时间她忙着结婚,忙着工作,自以为处处周到,却忘了多给孩子一点关心。 掺杂着自责、愧疚、后怕和愤怒的复杂情绪,汹涌袭来,淹没了她。 “我会妥善处理这件事的,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辛学宇小声说道。把匡奕澔堆在肘间的袖子放下去,塞回被窝里。 “我是一个非常失败非常不称职的妈妈。”詹嘉彤喃喃自语道。 “你不要听那丫头危言耸听。她说话你就听个响,别忘心里去。”他嘴里说着劝慰的话。温热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拎起来,带出房间。 “她说得对。”詹嘉彤停下脚步,仰头看他。“我不能以己度人。自以为带出了好孩子,就觉得所有孩子都天真烂漫。”她缓缓摇头,表情变得偏执,“我错了。我不能等到他们把我孩子弄死了,我才幡然醒悟。明天的调解会我一定要参加!” “好。”辛学宇应道。拿了换洗衣服,又帮她把头发挽起来,送进洗手间,关上门。听见水流声,他才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 他给自己经常合作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明天派个最擅长处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律师过来。 养孩子很麻烦,他早就知道。但他没想到会牵扯这么多事情。程泳沙的一番话骂醒了詹嘉彤,也点醒了他。他没有从人性的角度去看待整件事情,本来还想着要用手中的证据息事宁人,让程泳沙继续扮演恶人、威慑他们,不敢再对匡奕澔动坏心思。 看来是不行了。 若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要解决的就不只是孩子,还要解决家长。 第21章 辗转反侧 这一晚,詹嘉彤几乎没怎么睡着。 所有人都出现在她昏蒙不清的意识之海,争执不休。 哭哭啼啼的儿子、喊打喊杀的程泳沙、摇旗呐喊的小马、跳来跳去的小胖,还有影影绰绰的辛学宇,不管她怎么拼命揉眼睛,始终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他说了什么,她也很难听清。 一室昏暗中,她蓦地睁开眼睛。外面的光透过窗帘潜入房间,在天花板上投下斑斓的影。像成群结队的蜘蛛。 她翻身,朝向辛学宇躺的那一边,他是侧着睡的,背对着她。 他的背看起来那么结实,那么可靠。 然而,明天要面对四个家庭,要陈述事实,要据理力争,说不定还要…撒泼打滚。她在脑海中预想所有可能的画面,预想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及她要做出怎样的反应和举动来应对。绝不可以露怯,绝不可以服输,哪怕变成泼妇,也绝不能退让半分。 那他是怎么想的呢。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后脑勺。会不会觉得麻烦,是不是觉得这不该是他的责任。一个坚定的丁克,二婚后需要养育别人的孩子,出面解决由这个孩子搅起的风波。 起初只是听他阐述事情经过时,她感觉事情没那么严重。反倒想象着程泳沙带着小胖小马突袭一帮孩子的画面,觉得很好笑。“她很蛮勇”的评价得以具像化。 尽管后来又看了视频,第一反应也只是心疼儿子的遭遇。仍没有把事情往坏处想。 视频里他们三个跳出来,和一帮孩子斗智斗勇的画面,很像一个女老大带着两个小弟。不同的是,女老大自信放光芒,在前面战斗,两个小弟在后面帮腔助威。 三角形具有稳定性,也具有尖锐性。他们的言语和行为像一把尖刀插进她心里。——对她失职和一无所知进行惩罚。 最开始没觉得疼,有点麻木的迟钝,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好痛,痛彻心扉。 毫不相干的人为了她儿子冲锋陷阵,她在后面不以为然看热闹。 那句‘你非要等着他们把你儿子活埋,才能清醒吗!’犹如提前敲响的丧钟,震撼人心。 她很自然地顺着程泳沙的话,想象到那个画面。那是切实发生过的悲剧,发生在别的家庭的悲剧。她凭什么认为惨剧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谁给她的自信,以儿子的人生和未来去赌人性本善! 那些孩子的父母恶人先告状,不找学校不找老师,选择直接报警。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相信自己孩子是被害者,他们要为自己孩子讨个公道,他们不信学校和老师能给他们撑腰。 说不定他们还想讹她一笔,还要逼她儿子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他们道歉,把她儿子变成众矢之的,被全校排挤,最后不得不转校?! 更甚者,给她儿子这个校园霸凌受害者贴上校园霸凌加害者的标签?然后在他未来某一个人生高光时刻旧事重提,再次毁灭他?! 不对,不对! 事情不是这样的,他们妄图黑白颠倒。 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她和她的儿子都会付出惨痛代价。而到那时,悔之晚矣。 他动了。翻身,与她对上视线。 “睡不着?”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冰凉,苍白,憔悴,眼底隐藏着淡淡的恨。 “嗯。”詹嘉彤垂下眼眸,“你怎么醒了?” “我在睡梦中感觉有两把剑,从后脑勺插进来,直接插穿眼睛。”他语带笑意地描述出一幅恐怖场景。 詹嘉彤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话。眼睛似闭未闭,呼吸清浅,好像睡着了。 “既然睡不着,就聊聊吧。”辛学宇提议。 “不聊了,明天还要上班。睡吧。”她换了个姿势,平躺。一副不欲多谈的冷淡态度。她不愿把自己内心那些阴暗不堪的想法讲给他听。他肯定会嗤之以鼻,然后说她想太多。 从小到大,很多人都说她想太多。她问邻居,妈妈被打能不能申请离婚。邻居说她想太多,谁家不是舌头碰牙齿。她问妈妈,如果结婚生下来的孩子不健康怎么办。妈妈说她想太多,一个健康人怎么会生出不健康的孩子。所有人都说她想太多,却没有一个人给过她明确答案。所以她只能先设想一个最坏的结果,再去尝试,试错,寻找那个她能接受并认可的清晰答案。 当她竖起防备的高墙。他有种难以触及的无力感。与她结婚之前,他没有生养过孩子,孩子对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很抱歉,他做不到感同身受。书里的详尽描写,影视剧里的夸张演绎,都曾让他觉得过激和荒诞。那种极致的爱,因为不够理智,所以显得荒诞,他无法理解。 而程泳沙那种过度应激式与生活交手的方式,他向来觉得不可取。尤其是,现在还影响到詹嘉彤。 “你知道吗?成年人看似皮糙肉厚,实则脆弱易碎。小孩子看似弱小可怜,实则坚韧强大。”辛学宇的声音,舒缓轻松。 “你想说孩子被欺负一回两回也不是什么大事对吗?”语气不激烈。却为两人之间拉开微妙的距离。天花板上的蜘蛛疯狂吐丝,丝线粘稠密集,形成一张帘幕,从上而下切下来。将床上的一男一女分开。 他们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的本意只是想安慰她。没想到却起了反作用。 “那要不这样,你拿菜刀,我提砍刀,我们去把那些欺负匡奕澔的人都嘎了。一了百了。”他提议。语气非常认真,似乎只要她点头,他马上起来准备。 “你疯了吧?”詹嘉彤扭头说。紧绷的神经和情绪却因为这个又混账又极端的提议松懈下来。 “你把我拒之门外的态度才让我快疯了。还不如给我个痛快。”辛学宇装可怜道。 “你琼瑶文看多了吧。”詹嘉彤笑了。她翻转身体,和他面对面。“太肉麻了,跟你的形象不搭。“ “我什么形象?”他又问。同时一点点向她靠近。 “冷静…” “除了冷静呢?” “没了。” “你觉得我没把匡奕澔当自己儿子,才会这么风轻云淡、漫不经心,对吗?” “不是吗。”詹嘉彤反问。他的表现在那里,让她还能怎么想。 第22章 批评 “我并非要求你能理解我的感受,或者假装他是你的亲生儿子。那很强人所难,我知道……”一滴泪划过脸庞,“我希望你不要认为我在不可理喻地发疯,我只是、只是不想做一个后知后觉的妈妈……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没能维持住一个完整的家庭,没能好好照顾他。我觉得很抱歉,很对不起他。” 辛学宇看得清楚,听得分明。她在钻牛角尖。看似清醒,实则情绪上头。糟糕的情绪像一杯烈酒,直接醉晕了她。 正常人不会跟一个‘醉’鬼计较。 他一点一点挪到她身边,直到把她揽入怀里。“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然后,也不管人家要不要听,从低沉磁性的男声切换到温柔的音色。“你想象一下自己正坐在温暖的火炉边,明亮而不刺眼的火光跳动着,偶尔一声清脆的‘噼啪’。脚边是一条可爱的拖把狗,它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睡眼惺忪。而我坐在你旁边,正给你讲《刺猬汉斯》的故事:一位结婚多年的农妇与自己的丈夫,一直梦想着能怀上一个孩子……” 故事娓娓道来,声音温柔催眠,讲到公主要履行父亲的诺言嫁给刺猬汉斯的时候,詹嘉彤陷入黑沉香甜的梦境。这次的梦里,没有争执和喧闹。 留下故事讲到一半的辛学宇,若有所失。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吗?或许是吧。 早上,詹嘉彤刚开出小区,就看见匡毅站在路边。转头问儿子,要不要跟他爸爸说说话。 匡奕澔犹豫了一下,点头。 “我儿子在学校被欺负了?”车窗刚降到一半,匡毅就火急火燎地冲她兴师问罪起来。 詹嘉彤不惯着他,直接把窗户重新关上。打开后门,让匡奕澔跟他亲爹说两句话。 “儿子,在学校被打了是吗?疼不疼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慈父模样尽显。 詹嘉彤看了一眼嫌恶心,转头看窗外的花花草草。东区的绿化做得一直比另外三个小区更好。可能是不同的物业管理公司。 “不疼。”匡奕澔苦着一张小脸,精神萎靡。昨天警察造访以及他们和辛学宇的对话内容给他造成很大的精神压力。 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早上出门前,宇哥告诉他,大人会处理好这件事,他只管好好上学。不归小孩操的心,就不要多想。 闻言,詹嘉彤瞪了他一眼,辛学宇一脸茫然,怎么睡了一觉起来,火气还没消啊。 “我说你也上点心好吧,儿子发生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有知觉。作为一个妈妈,你太不合格了。别一天到晚就知道跟男人腻在一起!”匡毅对着她的后脑勺斥责道。 詹嘉彤火气上涌,新仇旧恨全都想起来了。本来还无处发泄的怒火,可算是找到出口。“就你长嘴了?一天到晚评价这个审判那个。你先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一个抛妻弃子的人还有脸指责我?十个梁静茹都给不了你这么不要脸不要皮的勇气。渣男!烂人!” 骂完。 绝尘而去。 一路上,詹嘉彤都在懊恼刚才怒喷渣男的时候,发挥失常。好多脏话,好多怨气,堵在嘴边,结果就说了一堆杀伤力基本为零的话。 越想越气。 儿子下车的时候,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到了公司,一张脸冻若寒冰。 “彤姐,别忘了下午签约的事。”小周提醒她。 “什么签约?”詹嘉彤忘得一干二净。怒火过境,寸草不生。 “回流文物巡回展的签约。” “哦哦哦。”思绪一秒切回工作状态,所有情绪全都靠边站,詹嘉彤想起自己是谁,自己在干嘛。 上午是签约仪式准备。公司里最大的会议室被布置成记者招待会的形式。 前期宣传物料比如易拉宝、宣传册,以及鲜花水果,一样都不能少。这些全都由小周一手包办。转了一圈,詹嘉彤没有找到一处需要整改的地方。 “小周,这次做得非常好。一百分哈。” “都是彤姐教导有方。”小周三步两步跳到她旁边,笑得谄媚又可爱。 “还是你孺子可教。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詹嘉彤的职场管理哲学就是:夸别人时就要往满分去夸,而批评的时候,话只能说到半满。 她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遇到一个很有能力的女领导,和蔼可亲、直白坦诚。但就是有一点,从来不夸人,批评人的时候恨不能把你的存在价值一并全都否决掉。好像你活着就是浪费空气一样。 被批评过几次后,詹嘉彤变得心灰意冷、胆小自卑。她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从一个刚入职场时意气风发、机灵聪慧的小姑娘,变得过度紧张不安。一旦女领导让她在会议上发言,她就会心跳加速、声音颤抖、头晕恶心。本该是一段脱口而出的话也说得磕磕绊绊。 那时出现一个女孩子,她比詹嘉彤大两岁,是同部门另外一个小组的小组长。她也是一毕业就进入了这家公司。 正是她把詹嘉彤拉离猎人设置的邪恶陷阱。 那天詹嘉彤在洗手间拼命洗脸,借着洗脸的动作,掩盖流泪的事实。 女孩走过来。 “詹嘉彤是吧?策划组,两个多月前入职的?” “嗯。”詹嘉彤眼睛红红地看向她,像一只可怜的兔子,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在这里,你不能太把别人的批评当回事。职场上,有一种批评叫做心理重塑。这不是什么好词。”女孩凑近她,小声说,“就是上位者通过批评这种手段,击碎你的自信,抽干你的心气,浇灭你的勇气。让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然后,再通过毒鸡汤式的说教和看似宽容的态度帮你一点点重建自信。最后,你便会对上位者产生感恩戴德的心理,认为是她培养了你,从而忠诚于她,忠诚于公司。从此任她摆布和压榨,都不懂得反抗两个字怎么写。” 詹嘉彤听愣了。 “你想过自己为什么总挨批评吗?”女孩问。 “我做得不够好。” 第23章 意外惊喜 “错!大错特错!”女孩讲话掷地有声。吓了詹嘉彤一跳,她赶紧降低音量。“一个初入职场的人,怎么可能把每件事都做好!你睁开眼好好观察这个公司,看看!那些从来不犯错不挨批评的人,他们做了什么?记住一句话,只有什么都不做的人,才不会犯错。” “犯错会给公司带来麻烦…和损失…”所以被批评也是正常的,知道错在哪里才能改正并进步。詹嘉彤提出自己的看法。虽然女孩讲的东西很颠覆她的认知,一时半会儿没法儿完全消化。但她仍然想与她谈谈自己的困惑、苦恼和恐惧…… “这是该你操心的事情吗?这么大的公司,它敢招你进来,把事情安排给你做,你觉得领导们没评估过风险吗?别说犯错了,哪怕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是公司买单。谁让它贪便宜招了你,还不好好培养你呢!切记:你犯错不是你的问题,是领导者失职。”女孩说到激动处,右手背直砸左手心。 詹嘉彤属实觉得这话有点强词夺理了。照她这么说,哪家公司还敢招没有工作经验的应届生啊。但她没有当下反驳和争论,她决定要好好想想,女孩的话无异于打开了另一个视角。 在这个视角里,她并不无能,也不是废物。 此后过去很多年,詹嘉彤始终认为,在卫生间洗手池边上的那一节职场课,让她获益匪浅、受用终生。 说得夸张一点,那个女孩拯救了她。 她们俩素不相识,虽然供职于同一家公司,同一个部门,却从来没有打过交道。而她教会她这么重要的道理。不亚于挽救了她的人生。 詹嘉彤后来和这个女孩成为好朋友,直到现在,她们仍然是好闺蜜。 闺蜜名叫金芝芝。当满10年社畜后,她离开私人企业,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以给别人画室内装修设计图为生,后来又自学了3D建模,专门给制作公司做3D模型以及效果渲染。 实现基本经济自由后,又跑去国外旅居,通过打工换宿,一边四处旅行开阔眼界和见识,一边体验不同国家的风俗人情。 詹嘉彤就是送她去机场那天,回家后被邻居告知丈夫疑似出轨的噩耗。 经此一别,不到半年,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是芝芝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 她肯定会先埋怨一通。埋怨没有马上告诉她被出轨这件事。接着就是大骂一通,把渣男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最后再恭喜她,把她新任丈夫的底细查个底朝天。 思绪四处游走。 詹嘉彤由工作延伸出的成就感,蔓延至金芝芝。最后落到儿子身上。 儿子女儿像她人生中的感叹号。总会带给她不一样的感受和体验。伴随着他们的不断成长,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她都要陪着他们一起经历、面对、解决。 下午三点开始签约仪式,最迟能赶在下班前结束。收拾一下,开车往回赶,应该来得及。 午间吃饭时,辛学宇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画面里菜肴丰盛且精致,还有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菜,但不是她家的餐桌。 詹嘉彤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跟律师吃饭呢,聊一聊下午调解的策略。” “这么正式呀?”詹嘉彤故意试探他。昨天他就表态要请律师介入处理。仔细想来,他是有认真对待这件事的。不是她想的那样,什么漫不经心之类的。她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什么话都往外突突。早上出门前,她就有点后悔了。想跟他道歉来着,又听见他劝儿子不要想太多。那副嘴脸,一秒梦回小时候。直接幻视那些‘责备’她想太多的大人。 “不正式不行啊,省得又有人说我没把她儿子当亲儿子。”那边回复。 “我错了。对不起嘛~”詹嘉彤发过去一个‘我再也不发猪疯’的表情包。 “这事解决了,我再跟你算账!” “任打认罚。” “你别反悔。” “反悔是小狗。” 为了表达对这批回流文物的珍重。签约仪式搞得很隆重,请了很多媒体记者过来。 下午1点左右,三位老板一起来到公司。听完龚雪和詹嘉彤的工作汇报。连连点头,称赞她们准备得很充分。 “一般从国外回来的文物都比较受关注,现在又是大批量、高价值文物一次性被送交回来。背后所代表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它们承载了中国人对民族文化的传承、延续和完整性的渴望,以及告慰历史的深厚情感。”白晓光看着詹嘉彤,情绪有点激动。“嘉彤,辛苦了!你考虑到很多我们没有想到的细节。” “哪有,”詹嘉彤微笑,意有所指地看了龚雪一眼,以一种似告状似自责的语气说道,“我还怕准备得太过了点,显得铺张浪费。”龚雪上午看完小周布置的会议室后,对詹嘉彤一顿说教,“过于奢华了。鲜切花篮两个就够了,竟然准备了十个!公司钱不是钱啊。咱们过完年刚开张第一个项目,就搞得这么隆重,你还要准备星巴克咖啡、车厘子。多贵啊!之后的项目签约要是也按照这个标准来,公司纯粹就是赔本赚吆喝。所有人忙一年上头,给公司赚不到一分钱,怎么给老板交代。为了保持公司的盈利可持续性,还是要继续厉行节约、降本增效。” 白晓光大手一挥,“那不要紧的,一点儿都不铺张浪费!很有品味,完全能够体现出我们百分百的诚意。”他小声说道,“国家博物馆也派了专家团队过来。我们今天不止要签一份合同。” “啊…”詹嘉彤配合他,表现又惊又喜还很期待的模样。 “两份哦~”白晓光伸出剪刀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和他平时严肃沉稳的样子,判若两人。 看来是真的很高兴。 詹嘉彤看向张大美,好像求证消息真伪似的。他的情绪说不上激动或是高昂,只是笑着点点头。 之后,詹嘉彤才明白他为什么看起来有点担心的感觉。 第24章 调解 “你来干什么?”辛学宇的语气不太友好。 “我…”程泳沙一瞪眼睛、一张嘴就要硬刚。再一看他那欠揍的表情,就明白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肯定准备好了噎死人的台词等着她。于是,话在嘴边打了个滚,变成,“他爸委托我来的。”指了指匡奕澔。 按照辛学宇和律师的商议,只要有视频就能说明一切问题。完全不需要程泳沙这个炸药桶在现场,搞不好给警察留下坏印象,有理都要弱三分。 “先跟你说清楚,到了调解室,别闹!不管对方说什么,只能听,不能动嘴,也不能动手。”辛学宇耳提面命道。他想速战速决,不想拉长战线。 “我不说,你不说,那谁说?”程泳沙问。正是深知他不擅长吵架,她才特意翘课来支援的。 “我来说。”一道清丽女声答道。她身高约一米七,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女士西装。干练又自信。中分高颅顶盘发,明亮淡妆,眉眼弯弯。是走在路上,都会让人多看两眼的有独特魅力的成熟女人。 程泳沙一回头,看见熟人。“牛律师,怎么是你啊?” “帮你们家分忧解难来了。”她笑道。 “你不是商事律师吗?”程泳沙问。两三年前,她开工作室的时候,相关法律文件和程序全都是牛律师一手包办的。 “两年前就开始往刑事转了。”牛律师言简意赅。昨天晚上跟律所合伙人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朋友接到辛学宇的电话。然后她就自告奋勇地来了。 “那你知道事情经过了嘛?……”要是不知道的话,我可以从头到尾讲一遍的。程永沙看见她还挺开心的,牛律师是她心目中叱咤职场的女强人。专业能力强,性格很酷,又飒又美。 辛学宇似笑非笑地看着程泳沙。就这么一个傻得冒泡的人,怎么就学会出轨有妇之夫的呢?他忽略了一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不仅有女妲己,还有男妲己。 “孩子妈妈什么时候到?”牛律师问他。她与程泳沙并肩而立,面对辛学宇和匡奕澔,不过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正眼看过孩子。 辛学宇抬腕看表。那是一块朗格猫头鹰,价值百万。“估计来不了了。我刚给她打过电话,会议还没结束,她抽不开身。” 牛律师露出一个官方微笑——皮笑肉不笑。她不明白,这么一个多金又帅气的男人,怎么选女人的眼光那么‘独特’。先是娶了一个智商感人的彼得·潘,离婚后竟然又娶了一个离异带孩子的女人。她今天来,就是想亲眼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一个钻石王老五心甘情愿做后爸。 辛学宇与牛律师对视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不由得在心里怒骂自己的好朋友,也就是那位律所合伙人,添什么不好非要添乱。 中午一起吃饭时,她话里话外、明示暗示地打听孩子的信息,孩子他妈的信息。他给詹嘉彤发微信,一方面是为了报备,一方面是告诉牛律师,他与他妻子关系和睦,非常相爱。没有插足的余地。也不要起不该起的心思。最后弄得大家都尴尬。 两年前,牛律师借着喝醉酒的名义,让辛学宇送她回酒店。进了房间后,她就抱着他不松手。 辛学宇什么人!男德班博士毕业生。怎么可能在婚姻存续期间,跟别的女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被拒绝后,牛律师崩溃痛哭,眼泪汪汪地质问他,明明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了,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他说,妻子是我自己选的。所以我永远不会率先背叛自己许下的誓言。 这件事程泳沙以前不知道,现在也没必要知道。但辛学宇本人非常厌恶成为桃色事件男主角。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对他围追堵截的女人们图什么。未必多喜欢他这个人,大概率只是看上他的钱而已。虽然他已经尽量做到非常低调了。 由于参与调解的双方当事人数量不少,警方特意安排到最大的一间调解室。就是这样,也乌泱乌泱挤满了人。 除了家长、孩子、警察、律师之外,学校专门派了涉事学生的班主任过来,一起进行调解。 学校认为这次事件是一个绝佳模板。处理好了,绝对可以当作范本用。 主持此次调解的人是派出所副所长。一位看起来颇有些严厉的中年女性。讲话音调不高但很有气势。目光锐利地环视一圈,“大家好,我是这次调解负责人,我姓聂。可以叫我聂所长。” 宛如一个小型法庭。聂所长充当法官,按照流程进行,原告陈述,被告答辩,举证质证,之后辩论。 有人压场子,所以家长们看起来都还算理性,讲话时也没有咄咄逼人或是气焰嚣张的样子。可能他们也没想到对方家长竟然会带律师过来。 而律师嘴里蹦出来的专业名词,把家长们唬得一愣一愣。 最后聂所长重新梳理了一遍事情的完整经过。唯一无法达成共识的就是:程泳沙到底有没有恐吓、威胁那个从书包里抽出擀面杖的学生。 视频在那一段丢失了声音。学生声称程泳沙恶狠狠地逼他发毒誓再也不欺负匡奕澔,否则出门被野狗咬死。程泳沙死不承认。 证据不对称,所以很难评。但总体看下来,三个大人基本没有过错。而前面四个孩子通过作弊,只针对匡奕澔,却有充分证据。匡奕澔撸起袖子,把乌青的小臂展现给所有家长看的时候,他们全都眼神回避,不肯看第二眼。 辛学宇心想,家长应该也没详细了解事情经过。不然怎么理解‘一个学生带三个大人,殴打四个学生’这条信息。稍微想一下,就该觉得逻辑不通吧。 所以,聂所长发言结束后,辛学宇说道:“你们的孩子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我的孩子伤痕累累。这件事给他造成严重的心理创伤和物理伤害。证据你们也都看到了,谁是受害者,谁是加害者,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三个大人及时阻止事态恶化,我想我们绝不可能有像今天这样坐在这里和平调解的机会。我和我的妻子,没有别的诉求,只有一个:四个孩子必须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承认自己是霸凌者,并向我孩子郑重道歉。” 第25章 震慑 “这都是小孩之间的打打闹闹,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吧。”一个家长说。 “是吗?”辛学宇冷笑,“难道是我先报的警吗?” “我们报警也是因为不了解情况,才那啥的吗?”另一位家长说。 “你们不愿意多花几分钟向孩子了解清楚情况,也是我的错吗?”辛学宇语气平静,步步紧逼。 “那也用不着当着学校全部师生的面……多伤孩子自尊。” “那您愿意赔钱并全网发布道歉公告吗?” 眼看辛学宇态度强硬。家长们齐齐看向坐在长条桌末尾的班主任,希望他说些什么。 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年轻班主任,名叫高盛。二十五岁,中等身高,体型偏瘦。戴一副无边框眼镜,气质斯文,带些书生意气。 他整场看下来,他觉得匡奕澔家长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我个人觉得这个诉求没有太大问题…很合理。”尤其适合作为惩一儆百的例子。 这位年轻班主任继续说道,姿态从容不迫,讲话条理分明,“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它的目的是把一棵棵小树苗培养成顶天立地的大树,它长歪了我们要扶一扶,它长虫了我们要打一打。作为老师,我不会只站在某个学生的角度上考虑问题,学校的立场永远都是保护每一个学生,既要保护他们不受到伤害,还要保护他们免于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所以为了孩子们能够健康成长,我不认为为自己的错误行为公开道歉是一件伤自尊的事,恰恰相反,我认为它是知错就改、勇于承担的体现。” 聂所长点头,表示认可班主任的意见。 辛学宇微微一笑,心想,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了班主任,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不过还挺悦耳。 对那些家长来说,这是一场注定要‘输’的battle。自己本身不占理,也拿不出新证据推翻’被告‘提供的证据。 一群社会体面人经过权衡利弊后得出结论:没必要为了小孩子之间没有伤筋动骨的打闹搞得那么难看。 整场调解下来,没有人声嘶力竭,没有人脸红脖子粗,没有人激动不已。就像一次普通又不普通的‘家长会’。 临走之前,高盛走过来跟辛学宇讲话,“匡奕澔家长,很抱歉。作为班主任,这次的事件是我失职。” “发生在校外的事情,您不知道也正常。”辛学宇说。他确实觉得这事不赖班主任,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小孩的异常。 “不不不,今年一开学,我就觉得匡奕澔的状态不对,情绪低落,上课也经常走神。”高盛看向匡奕澔,小孩也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我问过他,他不肯说;我就想着哪天去家访跟家长好好聊聊。结果一忙起来,就忘了。”高盛面带歉意。 接下来,辛学宇做了一件很让人吃惊的事情,他把匡奕澔耳朵捂住,然后小声告诉高盛,“我跟他妈年初结婚,我是他继父。”松开手,接着说,“以后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我好了,我妻子太忙了,可能最近也顾不上……” 高盛恍然大悟,没克制住诧异,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对父子。听辛学宇发言时他就觉得奇怪,明明他不是匡奕澔的爸爸,为什么一口一个我孩子。搞半天是继父。呵呵一笑,“那加个微信吧,我把你拉到家长群。他们写的检讨书和道歉视频,我也会发给你。” “全校师生面前,公开道歉。”辛学宇强调。 “是,我明白。”高盛说。没想到才小学一年级就要处理校园霸凌事件,不过也好,及时把不良倾向扼杀在摇篮里。 从派出所出来,辛学宇带匡奕澔去医院处理胳膊。 医生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让拿回去给孩子擦。 吃完饭,洗完澡,匡奕澔坐在客厅里,乖乖地让辛学宇帮他上药。 辛学宇把药油倒在自己手心,搓到发烫后,捂在小孩胳膊上,待热度降下来后再搓,再敷,如此往复。这样做要比直接把药油倒在孩子胳膊上然后一顿猛搓,要来得温柔。对孩子娇嫩的皮肤也没有伤害。 “谢谢宇哥。”小孩说。 “谢我什么?”辛学宇眼含笑意。 “谢谢你照顾我。” “不客气。”辛学宇嘚瑟起来,“今天宇哥帅吗?” “帅!”小孩大声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通过这件事,你学会了什么?”辛学宇问他。 “遇到困难,要告诉家长。” “还有呢?” “做一个坚强男子汉,不能哭。” “还有呢?” “………” “你记住了,最重要的一点是,谁打你,你就给我打回去。你把人打坏了,我出医药费,你被人打坏了,你妈妈会伤心。明白吗?”辛学宇语重心长地说。 “明白。” “明白什么?” “不能让妈妈伤心。谁打我,我就打回去!” “嗯,新脑子就是好使!”辛学宇摸摸孩子脑袋,“去睡吧。”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未必就是敷衍了事,有时候就是起一个震慑作用。告诉别人:我们不是好惹的;告诉孩子:父母会无条件地保护他们,兴师动众在所不惜。当孩子有了底气,面对不公和欺辱,他才会勇敢地反抗。 孩子睡着以后,辛学宇坐在沙发上,化身一尊望妻石。过去24小时发生的事情,是他活了四十年不曾经历过的。 还是想简单了。原以为养孩子和养宠物没什么区别。只要照顾他吃得健康,穿得合宜,住得舒服,生病看医生,没病好好上学就行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事情。 詹嘉彤到家后,第一时间追问调解结果。 辛学宇吃一堑长一智,绘声绘色地将调解全部过程讲给她听。尤其是自己力压全场、据理力争那一趴。 亲眼看着她从愁眉苦脸到喜笑颜开。满满的成就感,不言而喻。 “谢谢你,辛苦了。”她倾身抱了抱他。离开去洗漱。 再次留下辛学宇,面对着虚空,跟这个‘你’字较劲! 第26章 生气 已近深夜,不管他有多少小心思,又是多么蠢蠢欲动,都不可能动这个疲惫万分的女人。那显得他很禽兽。 可是,他的不开心,总要有人懂。 “该你哄我了。”辛学宇像一只章鱼,恨不能长出八只脚缠在詹嘉彤身上。 她能听出他委屈。她忙工作,孩子和家里的事情一股脑儿全交给他,他肯定很失落。 再说,不管她有没有离婚,类似今天的事情,前夫铁定是处理不了的。哪怕等她下班,也要她亲自出面解决才行。 辛学宇帮了她大忙。 忽而生出一股庆幸,自己好像捡到宝了。嫁给一个有担当的好男人,原来是这种感觉。他包容她的坏脾气,对她悉心呵护,将她的儿子视如己出。 很不真实。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完美的男人。 像做梦一样。 这种只该存在于美好童话中的情节,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这么完美的男人,怎么会让她遇见。 她抬手摸了摸抵在她颈窝的那一颗大脑袋。“嗯,讲故事给你听?” “不要。” “亲一下?” “不要。” “啪一下?” “不要。” 竟然连这都被拒绝了。詹嘉彤感到任务艰巨。 “那你想要什么?” “叫老公。” 詹嘉彤呼吸一滞,半天没吭声。 “怎么,这两个字烫嘴吗?还是我不配做你老公,结婚这么久,都不肯叫一声老公,天天‘你’来‘你’去的。太没诚意了。”辛学宇不高兴,在她胸上狠捏了一把,捏完又怕下手太重,还揉了揉。 她后背窜起一阵酥麻,过电似的。“你也没叫我老婆啊。”詹嘉彤语气娇弱地申辩。 “行。那这样,咱们一起,你喊一声老公,我喊一声老婆。” “不要!”詹嘉彤拒绝。 “为什么呀~”辛学宇立马变身三岁小孩,在她身上拱来拱去,不依不饶。 “老婆太难听了。”想想都是一激灵。上一段婚姻也是,她没喊过一声老公。对外是‘我丈夫’,后来是‘孩子爸爸’,对内就直呼其名。 辛学宇一听,有戏。兴冲冲地说,那我不叫老婆,你喊老公。 詹嘉彤作了半天心理斗争,心知肚明这一篇今晚怕是不容易揭过去。索性眼一闭,壮士断腕似的喊了一声,“老公”。 害羞不已的样子逗乐了辛学宇。 万事开头难。算了,不为难她了。明天开始多叫几次就习惯了。 “以后要接送匡奕澔上下学吗?”他问。提起儿子缓解她心理上的不适感。 “不用。男孩子不能养得太娇气。还是要独立一点。”她说。“通过这件事他应该也学会了很多东西。如果不能勇敢面对,就一定要学会求助。” “嗯。”辛学宇赞成这样的教育理念。虽然并不推崇挫折教育,但独立还是要早一点培养。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辛学宇明明知道她嘴里的好消息对他来说十有八九是个坏消息。可还是装出一副期待的样子,“什么好消息。” “这次巡回展,我还要单独出一本展品故事收藏集。” “出书吗?” “对,出一本结合展品和展示的书。既要包含文物的详细信息,比如基础信息、外观特征、历史背景、文艺价值等。还要体现它在时空流转间、文明传承上的地位和意义。”聊起工作,詹嘉彤一扫疲态、整个人兴奋不已。“最后,还要包含我们将文物展现给观众时的整体设计和完整构想。希望将巧思和创意,以及背后的深意以文字形式完整地传达给观众。” “所以,你会越来越忙喽。”他忍了又忍,才没泼冷水。只是语气酸涩地说,“还会把工作带回家里,人是回来了,魂还在工作上,就是说我娶了个工作狂呗。” “怎么可能!”詹嘉彤立即否认,身体被缠的动不了,就用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他,“忙是忙了点,但我保证不会忽略你的情感需求和身体需求。只要你高兴,我舍命陪君子!” 辛学宇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句话。罗素说的,如果一个女人在性生活中感到快乐,那么她会自动放弃所有不合理的需求。 顺着她的话一推导,他变成了那个需要用快乐的性生活抵消不合理需求的‘女人’。 完了,不开心了。 罗素还说,快乐的女人比不快乐的女人更有可能是一个好母亲。 工作狂詹嘉彤直接把他移入需要承担起照顾孩子和家庭的“母亲”角色。 完了,完了,更不开心了。 所以说,读书多不一定就很好。很容易联想、自我对标,然后借题发挥。 一般人可能要做一段时间的全职爸爸才会反应过来。而辛学宇刚给人当了几天后爸,就马上明白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生活。 他很爱詹嘉彤不假,但他也确实没做好这种心理准备。虽然他以为他已经想的很透彻了。 在他的设想里,他每天都可以抱着香香软软的老婆入睡。早上送她和孩子出门,晚上一起吃晚餐,讲一讲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平淡又幸福。 而生活却像一个胡乱发牌的荷官。非要给自以为是的人惊喜,给深思熟虑的人教训,给意志坚定的人试炼。 “儿子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等到熙熙一上小学,我就给他们报名小饭桌。放学后,兄妹俩可以一起在小饭桌吃晚饭,写作业,还有老师辅导。之后哥哥送妹妹回家,再自己回家。反正学校距离两个家都不远。”詹嘉彤说。她没忘要顾及他的感受,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只把他当成免费保姆。 乍一听,她想的还怪周到,她考虑到了他、她儿子,她女儿。却忽略辛学宇是一个天然排斥家庭中一人主外一人主内的角色设定的人,而自己又被分到传统女性角色。 纯私心来讲,他们家根本不缺钱,她完全可以不用工作。他只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的日子。要她触手可及,要她时时刻刻陪着自己,要她所有的关注力都在自己身上。 可想而知,辛学宇越听越生气。 一股邪火盘在心口,压不下去、吐不出来。 第27章 哄好 “我、孩子、工作、父母、金钱。你排序。”辛学宇强力压制心里的苦涩,他现在就像一个怨妇,被冷落了的深宫怨妇。 哪怕他藏得再好,詹嘉彤也从他绷紧的身体感受到他情绪上的强烈变化。 “你排第一、然后依次是工作、孩子、金钱、父母。”她脱口而出。 “解释一下你的排序。”他追问,丝毫没有荣登第一宝座的欣喜。 “你是我自己选的爱人,是我的导师,我的战友,我的知己,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我也可以在你面前做真实的自己,把你排第一毋庸置疑。然后就是工作,工作代表我的社会价值,我存在的一部分意义,是我作为詹嘉彤这个主体的完整体现。而孩子与我血脉相连,我爱他们,总想把最好的给他们。可他们长大后终将离我而去,去过他们自己的人生。金钱嘛,就不用说了,人活着都需要钱。最后是父母。”詹嘉彤深知他不是三言两语好糊弄的那种男人。他付出真心,就要收获真心。 饮食男女,谁又不是这样呢。没人想做情爱世界里的菩萨,也没人能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情感施舍。 他没说话。 于是詹嘉彤再接再厉,“我刚刚还在想自己到底走了什么大运,有幸和这么一个完美的男人结婚,长得帅就算了,身材还那么好,学识渊博,谈吐不凡,你说说!这种好事怎么就让我撞上了呢!估计是用光了我前面几十年积攒的好运气,才跟老天兑换了你~” 此话一出,辛学宇直接被钓成翘嘴。 “算你识相。”他又捏了她一把。嘴上说淡话,心里乐开花。 从地狱到天堂,也就一息之间。 人间情爱,什么锅配什么盖。 他能爱上詹嘉彤,也不纯是荷尔蒙作祟,还有更深层次的吸引,就像鲑鱼洄游、角马迁徙,身心灵本能驱使着他向他的归宿不断靠近。 只有她,能真正的懂他。 “明天周六,我们去春游吧。后天我下厨,请程泳沙和小胖、小马来家里吃顿饭。必须要好好感谢一下他们。”詹嘉彤提议。 不管她曾对程泳沙有多少芥蒂,往事已矣,她也收获了一段幸福婚姻和完美爱人。该放下的就要果断放下,小气狭隘又不知感恩,不符合她的个性。况且摆脱渣男,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好。”辛学宇被哄好了。 但詹嘉彤觉得麻烦来了。她抓住他四处点火的手,半哀求半撒娇道,“你给个痛快吧,求你了…” “还是算了吧,免得你明天又说我是狗。”挣脱她的手,继续煽风点火。 “记仇的坏蛋!”她被吊的不上不下,脑子开始发懵,想逃逃不掉,想要得不着。 “你冤枉我了,我只是听话而已。” “那你现在怎么不听话了~”詹嘉彤真要哭了。欲望登堂入室,挤走最后一丝理智。 “这可是你要求的~”得偿所愿的人,坏笑着覆上去,额头抵着额头,嘴唇抵着嘴唇,前戏是魔鬼的絮语。 要不是她提到春游,他差点儿忘了明天周六,孩子不上学,她也不上班。 奖赏这不就来了吗。 欢愉流淌,有人过足了瘾,有人哭着求饶。 后来某一天,辛学宇突然想明白了。他们家一人主外一人主内的传统家庭模式根本不存在。为什么呢?因为他和她是命运共同体,他们不只是夫妻,是父母,还是知己、是战友,是人生后半程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爱人。 人生海海,只有她与他步调一致。 直白点说,遇到她之前,他的人生什么都不缺。遇到她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生活一片寡白。因为她,他方才领略到真正的爱情的滋味,体尝到为人父母的不易。她像一株盛开的凤凰花树,只是站在那里,就光彩夺目。将他的世界也照得鲜亮生动。 周六所有人都睡了个懒觉。 中午吃完饭,詹嘉彤预订春游计划,辛学宇则联系了小胖、小马还有程咏沙。邀请他们周末来家里吃晚饭。他们都答应了。 詹嘉彤化好妆从洗手间里出来。 “妈妈,你好漂亮呀。”匡奕澔围着她转来转去。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妈妈。 “我的功劳。”辛学宇得意洋洋地插嘴。换来詹嘉彤一记眼神警告。 孩子哪里听得懂,只以为他妈妈的妆是宇哥化的。 一家人上了车。詹嘉彤开出地下车库时,一辆曜岩黑奔驰大G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 辛学宇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辆车没提。前段时间忙着筹备婚礼,4S店销售经理给他打电话,他说这两个月没空,先放着。放着放着他就忘了。 “我下周去提一辆车。”辛学宇说。 “哦,好。”詹嘉彤开车的时候很认真,说话时也不转头,眼睛观察着前后左右的路况。 红灯。 “要我赞助一点不?”她问。毕竟她开的是他的车,他要出行的时候可能就不太方便了。 “不用了。”辛学宇本来还想问她赞助多少,想了一下,算了,还是别伤她自尊心了。 但她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跃跃欲试地要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别客气,你说呗,只要我拿的出。”口气倒是大的很。 辛学宇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万?” “二十万?” “两百万?” 连猜了三次,他才把手放下去。 “你疯了吧!”买什么金车银车,要这么多钱! 辛学宇但笑不语。 “没想到拿一次奥运冠军金牌,国家奖励这么多钱呢…”詹嘉彤打开转向灯,准备左转。嘴里念念有词。 “你想什么呢!”辛学宇被气笑了,敢情在她眼里,他的钱都是国家给的呗,跟他本人的赚钱能力毫不相关。 太瞧不起他了。 “我的钱都是我凭能力赚来的,干干净净,合法合规。”辛学宇不满地说。 “是是是。我怎么忘了你是钞票爱好者呢。”她一副哄小孩的口气。极其敷衍。 辛学宇又生气了。 扭脸看向窗外,抱着胳膊,再也不想跟她说话。 “别气了,气坏了身体,我就不要你了。”詹嘉彤继续火上浇油。逗他可比逗小孩儿好玩多了。 第28章 第三次见面 辛学宇与詹嘉彤的第三次见面,是在博物馆。纯属偶然。 那天,詹嘉彤受邀去参加一个美术展——董昶告诉她,这些画作被放在日内瓦自由港超过18年。近期由一位阿联酋王室成员买下,开始在全球做巡展。 她好奇18年未见天日的世界名画怎么突然愿意拿出来与世人分享。 董昶说,对有钱人来说,世界名画只是投资品而已。之所以愿意拿出来,是因为日内瓦自由港收取的存储费越来越高。而最近艺术品市场低迷,交易无利可图。如果进行巡展,不仅有策展方负责维护和保险安全事宜,还可以收一波门票分成。何乐而不为。 还是那句话,买的没有卖的精。 艺术展设置在博物馆的地下一层,有一个巨大的空置展厅,专门用来举办各类展览。艺术展的标题非常吸引人。但进去后就发现和超市没什么区别。或者说,布局还不如超市。至少某些超市摆蔬菜水果还讲究色彩搭配,这里完全没有,所有的画一律挂在大白墙壁上。 不管画幅大小,统一设置了一米五的安全绳间隔。如果你想仔细观察某幅画,上半身必须前倾到一定角度,才能看清楚画家的笔触。 看了两圈,詹嘉彤都没能搞明白策展人的意图。时间线混乱,作品的排序亦缺少空间延续性,艺术展的主题与展出画作好像也就时间范围能对上,其他的可以说毫不相关。 或许是她的艺术修养和知识积累还不够,理解不到位。带着一种自嘲,她步出展厅。 来到楼上。想着来都来了,不妨看一圈再回家。博物馆算是她比较常来的地方,既是工作需要,也经常带着孩子来。 刚走上二层,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展出明朝货币的展柜前。 不用靠近,也能看清楚沿墙通柜上的展品。 “相比两宋时期的洒脱大度,明朝货币上的书法更显的拙朴秀逸。”有人说。声音很熟悉,“来,这边走。讲完明朝,我们就该到清朝去看一看了。” 人群缓缓流动,一张面孔露了出来。四目交接,詹嘉彤莫名慌乱。她想转身,但又觉得太刻意;打招呼吧,又蛮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就僵在那儿,微笑点头。他笑得像正午的太阳,过于灿烂了,还冲她招手,声音被身上的小蜜蜂扩音器放大。“你来了~” 那语气似乎在说,他一直在等她,而她终于出现了。 好多人回头看她,这下她不得不走近了。等她走近,他才开始继续讲。 就这样,她站在人群最外围,一直听他讲完现代纸币。 他的讲解诙谐有趣,还不忘与大家互动。有个观众说,我才不管钱是什么形状,用的什么书法,只要是真钱,我都喜欢。他眨眨眼,俏皮地说,我也是。众人哄笑。 又有人说,听了一下午的钱币历史讲解,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钱在人们生活中如此重要。 她认为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答案越是呼之欲出,就越容易引发无聊的口水战。 只听他答道,因为金钱是人类社会最有效也最普遍的互信系统。你相信老板会按照合同约定给你发工资,你才会为他工作。你相信钱可以买房子和一切所需,你才有赚钱的动力。 回答得真棒,好想为他鼓掌。 他告诉她,有空的时候会来博物馆做志愿者,讲货币历史。 还挺神奇的,她来过这么多次都没有碰见过他,偏偏闹离婚的时候,认识了这个人,然后这个人便频繁出现在她生活的角角落落。 或许缘分就是这么神奇,命运也自有它的深意。有些人不认识时,哪怕近在咫尺也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一旦相识,似乎处处都能遇见。 “怎么想到研究货币历史的?”她问道。从游泳教练到货币历史研究之间,大概隔着一整条马里亚纳海沟。 “我喜欢钱。”回答很直白,直白的有点噎人。 詹嘉彤工作中接触过很多有钱人。好像怕给自己高雅的艺术品位染上铜臭味似的,他们拒绝发表任何对金钱的看法。 明明最关心展品的价格和价值,却总是要牵强附会一些别的什么东西。顾左右而言他。比如正聊到某幅画的创作背景与画家想要表达的情感内容时,忽然调转话题,“上一次佳士得拍卖会上有一幅同样大小、相似主题的油画,以两千万成交”之类的。生硬地把话题引到某展品是否具有收藏投资价值的探讨。 他好像…不太一样。 她推测,如果让他去看展,他可能全程都在评估值多少钱。就像她女儿去动物园,会一直问她,这个能不能吃,那个能不能吃,好不好吃之类的话。 主打一个直奔主题。 第一次见面他穿了一条泳裤。第二次见面,他穿了一件羊毛开衫,内搭一件光面T恤,有质感的休闲裤和同色系乐福鞋。第三次见面,他和第二次的着装差不多,浅色系休闲为主。天生的衣服架子,往那一站俨然橱窗里的模特。 “我上次提议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 “什么提议?”她忘得一干二净。 “跟我结婚。”他目光深情地凝视着她。 她无力回应这般不加掩饰的热烈情感,甚至觉得心慌,后退了好几步。好半晌,才张口结舌,来了一句毫不相干地回答,“我已经正式离婚了。”她其实是想表达,自己刚离婚,并且没有再婚的打算。但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的话显然与她的本意相背离。 他低头,手握拳挡在嘴边,努力压制雀跃不已的心情,怕笑的太过分有幸灾乐祸的嫌疑。“好巧,我也是。”笑意,倾泻而出。尽可以掩藏脸上的喜悦,却无力克制从眼神里流淌而出的快乐。 后来,这两位失婚人士,为了‘庆祝’恢复单身,一起吃了晚餐,又走进久违的电影院看了一场爱情电影。他送她回家时,用一种几乎蛊惑的语气对她说,“我想跟你结婚,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为了报复谁,那是我心底最深处的真实想法。它或许是一见钟情,但远远不止,我好想、好想、好想跟你白头偕老!” 第29章 熟人局 辛学宇知道詹嘉彤会气人,没想过她这么会气人。 她不在乎他有多少钱就算了,还无视他赚钱的能力。那不就意味着,她只是看中了他的肉体吗。 还敢口口声声说,身体不好就不要他了。 简直奇耻大辱! 想过她同意跟他结婚的种种原因,没想到竟然是他身体好、身材棒、功夫了得。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在辛学宇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自从昨天晚上确认自己在詹嘉彤的世界里排序第一后,他就变得嘚瑟起来。之前在她面前还故作成熟稳重的样子,现在全都抛诸脑后。 不装了,不装了,装不了一点。 自此,詹嘉彤仿佛多了一个‘儿子’。这儿子可比她生的那个难哄多了。幸好,她精通儿童心理学。 按照导航,车子开进户外露营地的停车场。 这是一家以五星级酒店为依托的露营地,有大片的草地、儿童游乐区、游泳池、垂钓区。还有专门可以搭帐篷的木台,以及房车。 春日的阳光宛如猫咪柔软的腹部,照在身上有一种毛茸茸的温暖。脚底的草坪,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当人踩上去的时候,能感觉到它们用力地顶起人们的重量。远处刚刚洒过水的地方,碎光闪耀。一阵清风吹来,捎来花的芬芳。 人虽不算多,可是很热闹。尤其是儿童乐园。小孩们兴奋不已的欢笑声,顺风直达耳畔。 匡奕澔牵着妈妈的手,急不可待。 一声“去玩吧”,他就像出膛的子弹‘咻’地弹射出去,一眨眼便扎进了小孩堆里。 詹嘉彤看了眼旁边的辛学宇。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副墨镜。一手提着行李袋,一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又帅又酷,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他们按照员工指引走进酒店,办理入住手续。 “你好,有预定是吗?” “是,我们定了一辆房车。”詹嘉彤回答。 “请提供一下入住人的身份证件。” “我和我老公的都需要吗?”詹嘉彤问。 辛学宇调转脑袋看了她一眼。 “嗯,都需要。” 把两张身份证交出去。 “手续已经办理完毕,这是房车钥匙,希望您和您的家人入住愉快。全场任何消费只需要出示手环,退房时一并结算。有任何问题可以和场地上穿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联系,他们会第一时间为您提供优质服务。”前台说完,双手递上一把钥匙和一个手环,和两张证件。 她接过来,自然而然地挽着辛学宇往他们的房车走。 走到一半,忽然听见有人喊,“熙熙妈妈,熙熙妈妈~”声音好耳熟。 她朝声音源头看过去,原来是詹奕熙同班同学的妈妈。 “珍珍妈妈,你好。” “你刚走过去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特意多看了几眼。”特意等在这里八卦一番。珍珍妈妈还不到三十岁,皮肤保养的自然细腻,光洁无暇。扎两条双马尾,戴一顶法式草帽和一对珍珠耳环。上身一件白色长袖衬衫,搭配橘色伞裙。穿搭高级又时尚,度假气息浓郁。 “嗯,难得周末天气好,和家人散散心。这位是我老公,辛学宇,这位是” “我是珍珍妈妈,你好。”她打量了一下辛学宇,觉得他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好。”辛学宇颔首点头。打了个招呼。 他想走。 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熙熙妈妈真厉害,刚离婚就找了个帅老公。艳福不浅哦~”珍珍妈妈打趣道。詹嘉彤离婚的消息她还是听幼儿园老师说的,之前总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人接送詹奕熙,还以为是家里亲戚什么的,没想到老师说那是后妈。 一想到孩子那么小,父母就离婚了,还觉得蛮心疼的。 现在看来,搞不好就是一拍两散,各自嫁娶。一个娶了小娇妻,一个嫁了高帅男。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隐情。今天正好遇见了詹嘉彤,是个‘打听清楚’的好机会。 碍于辛学宇跟摄像头似的杵在旁边,珍珍妈妈也不好开口问。于是说,“熙熙妈妈,有空的话,等会儿过来一起聊聊,我们家租了个帐篷,就在儿童乐园旁边,可以看见孩子。” “好的。” 刚走到房车门口,还没把钥匙插进去,又听见有人叫她,“嘉彤?”声音里充满不可置信的惊喜。“哇,真的是你呀。” 看见来人,詹嘉彤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今天真是捅了熟人窝,她不辞辛苦地开车两小时,来到这么个春游地,没想到还是碰到她不想看见的人。 “好巧哦~郭总怎么在这里?”詹嘉彤绽放一个官方微笑。礼貌又疏离。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都知道不能继续打扰了。 可这位郭总不是凡品。直接无视人高马大、肉眼可见不耐烦的辛学宇,一蹦三跳地凑到她面前,要跟她拥抱。 被辛学宇眼疾手快挡住了。他冷着一张脸,讲话丝毫不留情面,“男女有别。随便揩油人妻小心遭雷劈。” “你是?”郭总讪笑道。他明明听清楚了,却还是装傻充愣。 “他是我老公。”詹嘉彤抢答道。她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哄他高兴的机会。 “哦哦。”郭总粗短肥胖的手指在锃光瓦亮、寸草不生的大脑袋上摸了一把,就要跟辛学宇握手,“你好呀。” 辛学宇是真的嫌弃。在郭总摸他那油乎乎头皮之前,他还是愿意跟他保持社交礼仪的,但…… 詹嘉彤手一松,“哎呀,钥匙掉了,老公帮我捡一下。” 辛学宇伏身去捡钥匙。 成功化解掉一次社交尴尬场面。 “谢谢老公,”詹嘉彤笑得甜腻,转头对郭总说,“不好意思呀,郭总,我老公身体不舒服,所以情绪不好,让他先休息一下哈。” “是这样啊,这样、那、那你们先休息,晚上有空一起喝酒!我就住在酒店里。”郭总临走前,快速瞥了辛学宇一眼。 男人最了解男人。 辛学宇就这么看着郭总,目送他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一个五大三粗、身材肥硕的小矮子,就像一只体重超标的鼹鼠,还敢揩油他老婆。 吃了熊心豹子胆! 第30章 隐瞒 “詹嘉彤,你一整天都在明示暗示我身体不好。你什么意思?”辛学宇一上车,就开始‘兴师问罪’。当一个人有了特别在乎的人,他就变得不酷了。开始婆婆妈妈、磨磨唧唧。 越爱越神经。 “我那不是随便找一个脱身借口吗。”她也是第一次住房车,所以挺新鲜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喔豁,还有冰箱,还可以做饭!” “你是不是只看中了我的肉体?” “是呀。”她不假思索。主要还是被房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我的钱呢?” “你忘了,我们签了婚前协议的呀,你的钱还是你的钱。” 辛学宇想起来了。结婚前,她提出三个条件,三个条件都答应,她才肯跟他结婚。 第一就是签婚前协议。积蓄不共享,负债不共担。第二就是不生孩子。第三…… 她不惦记他的钱。这一点让辛学宇很没有安全感。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他比她大四岁,万一哪一天不能满足她,她是不是就去找别人呢。 一个四十岁的人,一个三十六岁的人。在人生路程走到一半的时候,才遇到真爱。才开始真正的学习去爱,爱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全然不同的人。 爱的最初起源受控于荷尔蒙和多巴胺。荷尔蒙让人兴奋,快感统治理智。多巴胺让人幸福,愉悦抢占先机。 真正让爱的种子茁壮成长,则有赖于它所扎根的土壤——现实物质条件与人品。 辛学宇不怀疑她和自己的人品,但物质条件呢。他没有刻意展现自己的经济实力,那不符合他的本性。她也不在意。婚前不打听,婚后不关心。或许,她努力工作,就是在给自己挣一个安全感。哪怕有一天两人不在一起了,她也不会受太大影响。 辛学宇很快想明白事情关窍,她被背叛过一次,所以要她相信男人可以依靠,任重道远。 杂七杂八想了一大堆,最后全部自我消化。没有露出一点他那蜿蜒曲折的心路历程。 “那郭总经常占你便宜吗?”他问。 “没有啊,小周都会帮我挡下来。”她说。 “小周是谁?” “我助理,一个女孩子。”詹嘉彤说,“啊,对了,她最近要买房子。” “买房?二手房还是新楼盘?”辛学宇追问。 “不知道哦。” “如果要买二手房,建议再等三到六个月比较好,还有下降空间。新楼盘的话,现在城东有一个新楼盘已经封顶,马上要预约开售了。可以看看,有预算的话,可以买新房。这个楼盘取消了公摊面积。入住率超过百分之六十,可实行业主自主管理,物业管理公司自动撤出。” “哇,我老公好厉害哦~”詹嘉彤夸张地给予赞扬,情绪价值先给他拉满。她知道他愿意给建议纯粹出于报答小周保护她的目的。 关于他的赚钱方式,她并非一无所知。从他平时打电话聊天内容以及他所关注的信息,总能窥见一二。 她只是不关心而已。反正横竖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金芝芝经常说她傻的冒泡,送上门的好处都不要),也从不觊觎别人的东西,更没有那种‘结了婚,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的荒唐想法。 离婚的时候,由于前夫是过错方。对她有补偿心理,房子虽有她的名字,但不可能卖房,所以打算给她现金补偿。 詹嘉彤没要。离婚协议里,只要了自己全款买的那辆卡罗拉。至于抚养费,孩子一人一个,就谈不上谁给谁抚养费了。夫妻共同存款也是没有的,前夫的工资被婆婆冯玉玲拿在手里。而她的工资,一分为五,五分之二入孩子的储蓄账户,五分之一入母亲的赡养账户,五分之一用于自己的开支,五分之一拿来家庭开支。 结婚多年,前夫从来不知道她一个月拿多少钱。她结婚前说三千,结婚两年后,说涨工资了月挣四千,离婚时,说自己每个月只赚五千。 她最庆幸的就是听从了金芝芝的建议——尽可能地隐瞒自己的收入情况。所以被出轨的时候,她才不至于一溃千里。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检查完房车内基本设施没问题后,詹嘉彤和辛学宇自由活动。一个去了珍珍妈妈的帐篷,一个去了垂钓区。 参观完帐篷后,詹嘉彤和珍珍妈妈坐在木台上晒太阳。从她落座的地方,往前看儿童乐园,匡奕澔在蹦床上大跳特跳;往左看是垂钓区,刚好和辛学宇面对面,往右看是他们的房车。 “熙熙妈妈,你怎么离婚了?”珍珍妈妈实在好奇。以前参加亲子日活动的时候,见过她前夫几次,是个木讷老实的普通男人。虽然长相很普通,普通到过目即忘,没有任何记忆点。但既然詹嘉彤能看上他,必然有他的优点。 “走到头了,就离了呗。”詹嘉彤仍然选择维护前夫的体面。“这样不也挺好的,大家都幸福。” “孩子怎么会幸福呢?”珍珍妈妈大为不解。 “难道在一个父母双全但不睦的家庭里,他们就幸福了吗?”詹嘉彤反问。她现在越来越觉得,上一段婚姻里,家庭氛围其实非常压抑。冯玉玲掌管家中最高话语权,匡毅又聋又哑,她呢,在冰与火之间,带着两个孩子委曲求全。 其中的心酸和憋屈,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有些人的家庭生活是战场,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她的家庭生活是烂疮,和谐之下,全是暗伤。 就连说出来,都会显得她矫情不知足。 她妈妈经常对她说,你就知足吧。 人往往只有在离开旧环境后,才会惊讶于原来自己那么能忍。当你习惯了一种生活,这种生活就变成一盆温水,它加温,你活生生熬死,它降温,你哀莫大于心死。唯独忘了,跳出来,也是一种选择。 很多人害怕没有后路的情况,害怕没有人托举自己会摔死,其实是她们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倾尽全力奉献家庭,把家庭视为避风港湾,把生存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把未来叠加在孩子身上,这样失衡的关系,注定经不起考验。 第31章 同妻 “我听珍珍说…”珍珍妈妈凑到詹嘉彤耳边,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思量许久才说道,“熙熙在幼儿园里推打别的小朋友…熙熙以前很乖的哦,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得…有些暴力…” 詹嘉彤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许审视。她在判断这句话里,有多少夸张成分。“我没听她爸爸说,老师也没跟我讲。” “老师找了家长!”珍珍妈妈越说越激动,还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提醒她注意,“熙熙的那位后妈,一顿输出把老师气够呛。” “哦。”詹嘉彤摸摸手背,淡然说道,“她跟她爸爸,我也不太好插手管教。”在没有获知全部完整事情经过的前提下,她不表态。 珍珍妈妈话里话外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指责她再婚对孩子的成长状况不利。可又不是她要离的,孩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 就像指南针总指向北方,人们怪罪的手指也总是指向女性。男人如此,女人也如此。这就是所谓的母职惩罚吗。亦或是母职诅咒! 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她就要对孩子终生负责,为了孩子牺牲自我,为了孩子隐忍所有不公,用自己的余生托举孩子一生;仿佛天经地义。那么孩子离巢之日,她还剩下一些什么呢?一具衰老的空壳,盛载着一丝稀薄的希望,就此了却残生。 话又说回来,这种牺牲真的就是对孩子好吗? 一个母亲无处发泄的愤懑、埋怨、难过、绝望、焦虑,最终不还是落到了孩子身上。烫出一个又一个伤疤,伴随孩子终生。 不是破碎的婚姻毁掉了孩子,而是不幸的婚姻毁掉了孩子。 詹嘉彤知道以上想法不适合对珍珍妈妈说,她是一个拥有人人艳羡的幸福家庭的女人。老公没出轨,年轻有为,在一家上市公司担任高管,性格温柔体贴,对她们母女非常好。 她说的越多,反而越像为自己辩解。事到临头方知疼,话不投机半句多。 珍珍妈妈见她不愿意多聊孩子的事情。索性改变了话题。她开始聊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詹嘉彤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句。 这时,远远看见一个人向他们走过来。 男人身高约一七五,身材偏瘦,给人的感觉却不弱。Two Block深棕色短发,戴一副金丝边框眼镜。脸部轮廓柔和,五官精致小巧,自带少年气。休闲淡蓝色西装外套搭配白色衬衫,米色7分休闲裤,脚穿一双蓝色Cheaney雕花皮鞋。露出的脚踝纤细性感。 待他走近,詹嘉彤起身打招呼,“珍珍爸爸,你好。” “你还是叫我小梁吧,”他露出一个标志性明媚笑容,“嘉彤是吧,熙熙的妈妈,詹嘉彤。” “对。”她笑。“那我还是叫梁总吧。” “随你。”他揽过妻子的腰,用磁性的嗓音低声询问,“玩得开心吗?”超有言情剧男主角的氛围感。詹嘉彤心想,这个男人也太会撩了吧! 就差做出西子捧心状在一旁尖叫,好看爱看天天都想看。 辛学宇走了过来。 跟他一对比,珍珍爸爸就显得更纤弱了。 他们站在一起,就很像鲁智深和垂杨柳。詹嘉彤顿时笑不可抑。 “我要去餐厅吃东西了,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带点什么?”她问。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珍珍妈妈说。 留下两个男人。 吃完下午茶,又聊了会,詹嘉彤喊匡奕澔回房车。他墨迹半天,就是不肯从蹦床上下来。 “再给你半个小时,给你打电话你就要回来,知不知道?”给小孩立规矩方面,詹嘉彤说一不二。 “好。” 她和辛学宇牵着手往回走,酒店前门的一块空地上支起了烧烤炉子,还有一台体型巨大的美式烤炉。 烟火气十足。下午茶吃了不少东西,现在还没有一点饿意。 天色渐暗。 空气里丝丝凉意往身体里面钻。 进了房车,辛学宇才开口说,“那位梁总是同性恋,或者双性恋。” “啊——”詹嘉彤傻眼。这句话的爆破力堪比原子弹,“你怎么知道?” “他暗示我来着。” “他怎么暗示的?” “给我抛媚眼,还摸我手臂,还跟我撒娇。”一句话一个惊雷。 “哈——你想多了吧。”詹嘉彤猛摇头。信不了一点! “我们打赌。”辛学宇说,“反正上次打赌你也输了,还欠我一顿大餐。” “什么?” “你的饭盒,一直到今天都没带回家。攒了不少吧。”他调侃。 “你也买了不少吧。”她回敬。他要不继续买,她能一直忘? “赌不赌?” “赌!”詹嘉彤经不起激。 仔细想想,她确实觉得梁总这个人不太真实。他的一举一动都好刻意,跟演戏一样。旁人都是观众,他在拼命演戏,演一出爱妻爱女的戏码。 不对不对! 詹嘉彤立马又否定自己的想法:不能这么想,这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都怪辛学宇,他不说还好,他说出来就等于给她进行某种心理暗示,再也不能正视这位长相阴柔,气质柔美的梁总了。 “珍珍妈妈知道吗?”她追问。 “应该…不知道吧。” “天呐。怎么会这么狗血!”詹嘉彤无法想象,珍珍妈妈知道了会有多崩溃。 “你们都看不出来吗!这么明显。”辛学宇好奇。 “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天赋异禀啊。”她时常觉得他有洞察人心的本领。 “其实也能理解,同性最了解同性。”他总结。 “我能告诉她吗?”詹嘉彤始终觉得这对珍珍妈妈来说太残忍了。 “告诉她什么?”辛学宇眉毛一挑,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犯傻。 “告诉她…她老公…的真实情况呀。” “你有证据吗?” “你不是说…” “我说是我说,我一说,你也就一听。不要随意掺和别人的生活。” “你真讨厌!”詹嘉彤越想越郁闷。终于理解为什么珍珍妈妈那么喜欢四处鼓捣传播八卦了,你要是知道了一个秘密,偏不让你说出来,纯憋得难受! “这件事,你不能主动介入,不然你就会变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辛学宇好心提醒她。“你可以等她来找你。” “找我?” “事发那一天,她一定会六神无主,想找一个人可以倾诉,可以帮她做出决断。” “为什么是我?”詹嘉彤不解。 “或许你是她唯一能找到的‘有主心骨’的人。” 詹嘉彤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跟他聊八卦聊得这么投机。不过这确实要比前一晚的攻心战轻松多了。 第32章 婆媳大战 第二天,吃完早餐他们就退房了。回去路上,辛学宇开车,詹嘉彤和儿子坐在后面。 他们打算先去超市采购,最后回家。 路上,匡奕澔问,“妈妈,那个地方好好玩,下次可以带妹妹一起去吗?” “当然啦。”詹嘉彤说。“等天气再暖和一点了,带妹妹一起过来玩。” “妈妈我想妹妹了。” “妹妹晚上来吃饭。” “好耶。”匡奕澔舔了舔嘴唇,看着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道,“沙姐也来吗?” “来。” 辛学宇从后视镜里观察她的表情,很平静。 此时此刻,被孩子念叨的沙姐,一点都不平静。甚至可以说鸡飞狗跳。 一大早,程咏沙被吸尘器运作的声音吵醒。她踹了旁边的匡毅一脚,极度不爽地命令道,“去!让你妈安静点!” 匡毅睡眼惺忪,听话地爬起来,打开门对冯玉玲说,“妈,你安静点。我们都还在睡觉。” “你说什么?”冯玉玲关掉机器,“起来了就去吃早餐,吃完再睡。不吃早餐容易得胆结石。” “谁要吃早餐啊,你别吵,让我们再睡一会儿。下午再打扫不行嘛!”匡毅不耐烦地说。睡眠不足的人哪有胃口吃早餐。 “我下午要去准备文艺汇演,只有现在有空!”冯玉玲高声说完。再次打开机器。轰隆隆的声响像一只不断发出挑衅的猛兽。 匡毅拿她没辙,只能任由她继续。 房门关上没两秒,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拉开,程咏沙从里面冲出来,像一头狂躁的狮子,面容狰狞凶狠。 冯玉玲被她的气势吓得呆立原地。以为程咏沙要攻击她,匡毅也是这么想的,他慌忙追过来要拉架。 程咏沙停在冯玉冷的面前,几乎与她脸贴脸,怒目而视,呼吸急促。一抬脚把吸尘器主机踹翻。操作杆还紧紧握在冯玉冷手中,机器呜咽不停,她的手亦颤抖不停。 接着,程咏沙转身朝电闸冲过去。直接一把将电闸合上,屋子里瞬间安静。几乎死寂。轰隆轰隆的老旧火车,终于开远了,远得仿佛它压根没来过。 随着房间里恢复安静,程咏沙似乎也找回了部分理智。她神情木然地看着电闸,陷入一种迷惘。 当喧嚣突然撤离,那种寂静真的很奇妙。 真好啊。 但——美好的感觉只持续了十秒钟。 冯玉冷的哭喊,喷涌而出。 在这个晴朗明媚的早晨,她的哭喊像一群盘旋于空中的乌鸦。扰人清梦。 嘶哑,粗粝。 啊——啊—— “咚咚咚”大门响起一阵来者不善的拍打声。 炸耳的哭喊戛然而止。 程咏沙就站在门边,一伸手把门打开。李李妈妈双手叉腰站在那里,脸上有一种神经质的愁容。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开口。 “一大早,你们家干什么啦?”李李妈妈刻意压低声音,伸脖子往屋内看去。 只见,冯玉玲抱着吸尘器手柄,坐在地上,扭曲的脸上全是泪水。 “你不能打人的呀!”李李妈妈低斥了一句,伸手推开程泳沙往里面冲去,要去扶人。 见有人捧场,冯玉玲头一仰,腿一蹬,顺势往地上一躺,嚎啕大哭,“让我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我造的什么孽,娶了这么个白眼狼儿媳妇~我天天的~给他们当牛做马,打扫卫生,洗衣做饭~不要她给一分钱~她竟然这么对我~让我死了算了!” 匡毅站在旁边,一刻都没消停。要动不动,要扶不扶,要走不走,要说不说,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其实什么都没做。就像中了邪似的,大脑和身体各有各的想法,无法达成一致。 程泳沙一皱眉,抬手又把电闸推上去。 霎时间,吸尘器的噪音压过冯玉玲的哀嚎。 突然,也不讨厌这种噪音了。 画面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冯玉玲一开嗓,程泳沙就推电闸,她一停,程泳沙就合电闸。仿佛冯玉玲是个玩具娃娃,开关在程泳沙手里。 程泳沙觉得自己可以玩一天。 而冯玉玲终于反应过来,一个挺身坐起来,恶狠狠地关掉吸尘器。 程泳沙放下手。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言冷语,“我没有动你一根手指头。如果你敢胡说八道,我不介意把它变成现实。” 说完,转身回房间,继续睡觉。 留下客厅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李李妈妈把冯玉玲扶到沙发上,心中不忍,劝道,“你何必呢。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跟他们一起住啊。你这不是找罪受吗。” “我儿子要吃饭呀,我孙女也要吃饭的呀。”冯玉玲抹了一把泪,心中苦涩不已。“我三天不来,这屋子脏得跟猪圈一样。” “房子脏一点就脏一点。两个成年人能把自己饿死?能把孩子饿死?”李李妈妈说。匡毅离婚前,她跟詹嘉彤相处的不错,平时两家多有来往。逢年过节,詹嘉彤总是会分一些进口水果、海鲜水产给她,说是公司发的福利。她呢,也时不时的分享一些自己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 两个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詹嘉彤把他们教育的很好。不知道在家里怎么样,在外面时候很有礼貌和教养,从不调皮捣蛋惹是生非,非常讨人喜欢。 她知道詹奕熙的幼儿园是管两顿饭的,中饭和晚饭。都包含在学费里。晚饭是下午四点放学前吃得那顿下午茶。偶尔碰到程泳沙带詹奕熙回家或者离开家,也会问问她吃没吃饭,饿不饿之类的。 归根究底,冯玉玲就是放不下儿子。哪怕她儿子都三十六岁了,在她眼里也还是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 溺子如杀子。 李李妈看了一眼匡毅,他放了一杯水在桌上。不知道是给谁的。 这个男人被他妈惯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好的没学会,学会了出轨。 她是第一个发现他出轨的人。 “就让他们过自己的日子吧。你也好好的,别气坏了身体。”李李妈妈苦苦相劝。是她把匡毅出轨的事情告诉了詹嘉彤,没有隐瞒,或许是潜意识里她觉得匡毅配不上詹嘉彤。 第33章 天赋 一个回笼觉起来,程泳沙从房间出来。看见詹奕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小孩笑起来,“沙姐~” “嗯,饿了吗?”程泳沙揉了揉她的脑袋,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大。 嗯! “想吃什么?“ “汉堡和薯条。” “你这个小孩,是不是长了个汉堡脑袋,让我检查检查~”程泳沙捧着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摇来摇去,还作势要咬上一口。 詹奕熙尖叫着要爬走。 一大一小在沙发上闹成一团。 “这周你都吃了三次汉堡。”程泳沙摇头,“中午你要吃的清淡点,晚上带你去你妈妈家吃饭。” “真的吗?”小孩拔高声调,大大的眼睛,又圆又亮,“真的去妈妈家吗?” “嗯,沙姐从来不骗人。过来,梳头。” 程泳沙今天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小脏辫,然后戴上黑粉色海盗头巾。 小甜妹一秒变身小酷girl。 詹奕熙现在跟她学跳街舞。虽然没有特意去教她某个动作,但小孩天生聪颖,同样的编舞,她看几遍就会跳了。小孩和成年人不一样,她天然的松弛,所以跳街舞特别容易起范。就是表情太柔和了,不够酷。 所以詹奕熙一跳舞,程泳沙就在旁边不停地喊,“表情!注意表情,不许咬嘴唇,要酷!对!冷酷!——” 胖头鱼骂她是个神经病。小孩跳得开心就行了呗,你管她什么表情。 “她性格太软了,就要练!先从表情开始,练得又酷又飒,谁都不敢欺负她。” “你别教坏孩子,女孩子太酷了,在学校没朋友。” “你懂什么!”程泳沙说,“现在只有酷女孩才男女通吃!” 胖头鱼听完直摇头。心想,这是个巨不靠谱的后妈。 下课后,程泳沙给詹奕熙收书包时,被胖头鱼喊住,“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咱们情况可谓群狼环伺,缺老师缺场地。再不扩店增员,潜在的客户都要被抢走了。你也看见了,物业不愿意租给我们的场地,被另一家舞蹈工作室租下来,正在装修,明摆着是关系户,来抢客源来的。” “嗯,我知道。”程泳沙把水杯装满,扣好,塞进书包里。“学员大部分是从玲珑湾过来的。我打算在玲珑湾找场地。” “找到了吗?” “没有,正在找。我会找人帮忙解决的。”程泳沙背起书包,牵着詹奕熙就要走。 “那老师呢,老师招聘你管不管?” “我们一人管一头,老师你全权负责。”她笑着说,顺手拍了拍胖头鱼胖嘟嘟的肚子。 “你说的啊,别回头我找来了,你又不满意。” “你找谁了?我不满意?”运营上的事情,程泳沙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她虽然智商有限,但很有自知之明。 “那我把蓝蛙蛙叫回来?”胖头鱼试探着说。 程泳沙眉头微微蹙起,“非她不可吗?”她还记得蓝蛙蛙当初骂她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疾恶如仇的表情令人永生难忘。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以为她程泳沙抢了她蓝蛙蛙的老公呢。 “她也想当面跟你…道个歉。” “道什么歉!她有错吗,她没错!谁有错,当然是我有错了!我有什么错!我无非就是”程泳沙一开口就跟机关枪似的,要不是胖头鱼一直给她使眼色,她又差点在孩子面前说不该说的话了。 低头看了眼詹奕熙,程泳沙顺顺气,“行吧,随便你。但我告诉你,别跟我搞那些世纪大和解的滥情戏码。以后就是同事,谈不上朋友,也别往我跟前儿凑。井水不犯河水!” 胖头鱼连连点头,把她俩送走后。长舒一口气,亏他还做了一下午的心理建设。其实只要詹奕熙在场,程泳沙就像被扣掉电池的比格,再狂躁都会一秒变温顺。 有些人,当了妈就是不一样。 詹嘉彤看见女儿时,吓了一跳。孩子的装扮风格和以前截然不同。oversize的卫衣和长裤,匡威all star球鞋,还有脏辫跟头巾。 “哇,哪里来的帅小孩啊~”詹嘉彤抱起女儿,掂了掂,重了点。还不忘招呼程泳沙,“快进来~” “妈妈,你看!”詹奕熙搂着詹嘉彤的脖颈,张开嘴巴给她展示自己那颗摇摇晃晃的小米牙。 “换牙啦,熙熙长得好快呀,哥哥六岁才开始换牙,你五岁就开始啦。好棒!”詹嘉彤抱着她,不愿意放下来。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孩呀,还是她生的呢~ 匡奕澔再稳重,他也是个小孩,见妈妈抱着妹妹不放手,他急得像一个陀螺,围着妈妈妹妹打转。“妈妈,给我抱抱,给我抱抱妹妹~” 詹嘉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亲女儿亲得有点儿上头。把她放下去,“去跟哥哥玩,等会儿吃饭叫你们。” “不好意思啊。”她跟程泳沙道歉。母爱一泛滥,便忽略了家里还有客人。 “没啥不好意思的,”程泳沙大大咧咧地说,“这很正常。我也经常亲她,白白软软的一小坨,实在太好亲了,忍不住!” “谢谢你把她照顾得这么好,还打扮得这么好看。” “我喜欢。”她直率地说。“她最近跟我学跳舞呢,很有天赋。你要看看吗?” “好呀。” 说完,两个女人就坐在沙发上看起了詹奕熙跳舞的视频。辛学宇举着铲子,无奈地看着她们,明明詹嘉彤自己说要下厨的,现在又跟程泳沙研究起投放视频。搞得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断她们。 不过,打脸来的就是这么快。 他也被电视屏幕上投放的视频吸引了,站在那儿看得津津有味。 程泳沙一口气放了五个视频。詹嘉彤几乎认不出里面那个女孩是自己的女儿。她跳舞的时候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心中大为震撼。 “她很聪明,这些都不是我刻意教她的,她看别人跳几遍,自己就会了,很有跳舞天赋。”程泳沙说。“我打算让她试试别的舞种,听学员讲,拉丁舞好像可以作为升学加分项。” 詹嘉彤一扭头看向辛学宇,想确认他是否跟自己想的一样。——程泳沙竟然操心起一个五岁孩子以后的升学问题。 第34章 告密 “一天最令人期待的就是这顿晚餐了。”小胖看着满桌美味佳肴,兴奋地直搓手。像一只胖嘟嘟的苍蝇,两眼冒绿光。 “你别这样,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程泳沙面带嫌弃。可她自己的表现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直催促还在厨房炒菜的詹嘉彤。“彤姐~够了!菜都放不下了,快来~快来吃饭吧,我饿得能吞下一头牛了。” 长方形的餐桌上,辛学宇和詹嘉彤坐一边,孩子坐两头,一人顾一个。三位客人就坐在他们夫妻对面,程泳沙与詹嘉彤面对面,旁边依次是小马小胖。倒也不挤,刚刚好。 “你帮我找个场地吧,要大一点的。我要把工作室转到这边来。”程泳沙吞下一口红烧肉,对辛学宇说道。语气相当理所当然。 辛学宇手一顿,没吭声,默默扭头看向詹嘉彤。哪怕是稳如老狗的他,这个场景下,也觉得有点慌张。 “你看我干什么?”詹嘉彤被看得莫名其妙。 “对呀!你看她干什么,我问的是你哎!”程泳沙也问。 还是沉默。 这话该怎么接。 “沙姐,你要多大的场地?”小胖探头问。收获一枚来自辛学宇的感激眼神。 “越大越好。”程泳沙说得笼统。 詹嘉彤想起自己以前找展会场地的时候。认识一个房地产中介,人不错,可靠又有责任心,对玲珑湾社区的房源信息了如指掌。 不过,她没有贸然开口。毕竟程泳沙找辛学宇帮忙,他回答前她先抢话,显得刻意。还容易被误会。 詹嘉彤对程泳沙跟辛学宇的关系,在当下这一刻形成了比较明确的认知。 首先,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长大后结婚,符合一般情况。其次,程泳沙这人缺失边界感——她也早就见识过了。她喊她彤姐时,那么亲昵自然,仿佛她们是认识多年的老友。还有,大概在程泳沙眼里,辛学宇不仅是前夫,还是能为她的人生兜底的人。 所以尽管两人离婚了,程泳沙仍然把他当成可以依赖的人,把他的新家人当成她的家人。 詹嘉彤目光新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程泳沙——一位脑回路奇特又别致的奇女子。很像情景喜剧里特有的少根筋角色。戏份可能不多,存在感极强。眼下,她正在和他们商讨找场地的事情。兴致盎然、眉飞色舞,身上充盈着一股天真、荒诞又无比生动的活力。 “彤姐你有什么意见?”程泳沙看向她。嘴角还沾了点红烧酱汁。 詹嘉彤递给她一张纸巾,指了指辛学宇,说,“就让他帮你找吧,他比较靠谱。” “我就说吧!”程泳沙往后重重一靠,脸一扬,眼一斜,别提多得意了。 看她那缺心眼的样儿,辛学宇心想:搬家迫在眉睫! 等两个孩子吃完下桌,回到客厅里继续看电视时。 程泳沙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一脸严肃地对詹嘉彤说,“匡毅和他妈准备告你!” 哈——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准备告我什么?”詹嘉彤手肘撑桌,两只手托着脸,面色酡红,眼神迷蒙。她喝多了。 “我没听太清楚,但我看见他们在签什么东西。”程泳沙的酒量甩詹嘉彤一条街。她非常清醒。 和那天晚上一样清醒。 她躺在床上玩手机,玩到没电自动关机。一时半会儿又睡不着,就爬起来找充电器。她刚把门拉开一条缝,冯玉玲尖酸刻薄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指责儿子,你就是太傻了,才让詹嘉彤给骗了。 母子俩大概以为夜深人静都睡了,房门隔音又很好,才会这么无所顾忌地商讨怎么坑前儿媳/前妻一笔钱的吧。 自从匡毅看见离婚后的詹嘉彤不仅开起了宝马,还对他破口大骂。就怀恨在心。 他不能接受前妻过得比他好。 想当初,詹嘉彤在他们家,做小伏低,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他妈把她整治得服服帖帖。别说吵架骂人了,就连大声说话、甩脸子都不被允许。 要知道她能嫁给他是她的福气,快三十岁的老女人,还没嫁出去,说明什么,说明没人要!要不是看在她长得还行、他妈也喜欢的份上,他根本就不会跟她结婚。搞得他跟回收站似的,专门回收没人要的货色! 他给她一个家,给她生下儿子女儿的机会,她就应该对他们家感激涕零,感恩戴德。到死都是! 竟然还敢骂他! 匡毅被骂后,越想越气,就跟冯玉玲说了这件事。还颠倒黑白,说离婚时詹嘉彤又哭又闹,非要儿子不可,他一时心软,才答应让她抚养儿子。 冯玉玲一听詹嘉彤居然买了宝马,别提多恨了。她恨詹嘉彤装乖耍小聪明,恨自己没听小姐妹的劝告。 早几年,有个跟她一起唱歌的小姐妹——现在是她的好闺蜜——就曾提醒过她。让她务必好好查一查儿媳妇詹嘉彤的财务状况。 原话是:现在的小丫头片子,一个个贼精贼精的。她们把自己挣的钱都藏起来,一切家庭开支让老公承担,公平吗!那要她干嘛来的!不就生个孩子吗,哪个女人不会生孩子!你可要把她看紧了,省得哪天她就带着全部财产远走高飞,吃香的喝辣的去了。让你们鸡飞蛋打!后悔莫及! “他们签了什么?”辛学宇问。 “不知道。”程泳沙摇头。 “过程拍下来了吗?” “没有。”继续摇头。 “我推测…可能是债务协议。”辛学宇缓了缓,说道。 詹嘉彤扭脸看他,眉眼弯弯漾漾,傻笑不止。醉得不轻。若不是三十六年来炼就的浸入骨髓的克制,她估计就要坐到辛学宇腿上了。 既然不能坐上去,那就……她撤下胳膊,把手团成一团塞进他滚烫的手心里。 全然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似乎那与她没有一点关系,是别人的事。 不过,也不重要。 辛学宇紧紧包裹住她的手。他会保护她,免她忧,免她苦。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毫不掩饰自己的腾腾杀气。 第35章 亦师亦友 周一早上。 詹嘉彤还未睁开眼睛,听觉最先苏醒,窗外啾啾鸟鸣,清亮而富有节奏感。 凝神静听,匡奕澔也像一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拉开门,走出去。他们同时看她,小孩最先说话,元气十足,“妈妈,早上好。宇哥做了盐烧乳酪哦~” 她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早上好。” 走进洗手间,例行的洗漱工作,完全不用动脑子。昨天晚上她虽然喝多了,但该听到的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程泳沙说匡毅准备告她,辛学宇说他们签了债务协议。 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他要告就去告吧。她奉陪到底! 辛学宇走进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还好吗?“ “你是指宿醉还是被告?”詹嘉彤没看他,一只手提起一边眼角,另一只手拿着眼线笔,熟练地描眼线。 今天她要化一个浓艳系全妆,眼尾必须挑高。她天生杏眼,眼角下垂,无辜感太重,对她今天要做的事毫无益处。 “都有。”他说。 詹嘉彤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问了一句,“奇怪吗?” “挺好看的。”他说。 “我怎么感觉有点像古埃及人啊。”她撅起嘴巴,不太满意。 “我来帮你。”不由分说地把她扳过来面对他,拿起刚才詹嘉彤要用没用的棉签,小心翼翼地帮她把下眼线擦掉,然后又帮她补了一遍。 托着她的下巴,看了又看,咕哝了一句:这样看起来就正常多了。 詹嘉彤拂掉他的手,转身看着镜子,嗯,是正常了点。剩下的几步,动作明显加快,她浪费太多时间在描眼线上。 最后一步,拿起一只口红,想了想又放下,准备换另外一只。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在得到答案前,他不准备出去。 “你看我这样,像不好吗?”詹嘉彤以问代答。神情淡然自若,没有一点心慌意乱的意思。 “那就好。”辛学宇点头,确认完毕。低头看了看手表,说道。“我下午要出差,差不多一周左右的行程。” “去哪里?” “河源省,北岸市。” “这么远?”詹嘉彤有点吃惊,“干什么?” “一个投资项目出了点问题,我要去处理。” “一个人吗?” “跟两个朋友,”他扬唇笑道,“男的!” “最好是。”詹嘉彤斜睨了他一眼,一眼风情万种。 “你见过的,在我们的婚礼上,孔加一和黎海磊。”他特意强调。 这两个人,詹嘉彤都还有印象,甚至可以说印象深刻。这两位算得上是妥妥的社会精英人士了,与辛学宇年龄相仿,一个是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一个是私募股权投资机构合伙人。他们性格开朗,甚至有些跳脱。婚礼当天,在化妆间,他们三个当着她和化妆师的面,比谁的胸肌大,谁的屁股硬。当时,她的脑子里直接冒出一句话:你们三个一起过,也会很幸福! 刚把口红拧出来,辛学宇一把抢过去。她便以为他要给她画口红,很自觉地把嘴唇凑上去。 结果,他只是捧着她的脸,深情热吻了一番。亲完还要调侃她,“还要吃早餐,口红不如等会儿再画吧。” 詹嘉彤立时满脸通红,伸手掐了他一把。一个嘴上得利,一个手上得劲。 出门前,辛学宇一边把饭盒保温袋递给她,一边说,等会儿给他妈妈打电话,让她这周照顾一下家里和孩子。 “不用了,不用了。”詹嘉彤赶紧拒绝,用讨好的语气恳求道,“我可以,完全可以!不用麻烦老人家。你千万不要打电话。” 说实话,詹嘉彤是有点怵自己的新公公,他不仅非常地粘老婆,走哪儿跟哪儿,还喜怒无常。跟他共处一室,她恨不能浑身长满天线,才能在他露出爆炸迹象前,及时捕捉到信号。溜之大吉。 辛学宇递出去的手又收回来,脸上写满质疑,“你确定?” “我确定。”詹嘉彤点头如捣蒜。 以至于关上大门前,仍再三确认他不会打电话把他妈叫来。 詹嘉彤牵着儿子走进电梯时,心里还在犯嘀咕:跟辛学宇他爸共处一周,远比被告到法院更令人难以接受。 到了公司。 打开电脑时,目光落在电脑屏幕旁边一盒六安瓜片上,那是上周五张大美给她的。 上周五,签约仪式结束后。张大美找她谈话。他颇为忧虑地问她,会不会觉得任务太艰巨了。 “还好吧。”詹嘉彤实话实说。以往不管筹办哪一类展览,文物也好,艺术品也罢,所有对外宣传资料都由她来负责编写。这次无非就是把介绍手册里的内容全方位扩展详尽,配上更高质量的展品图片。再把策展的灵感、创意以及落地呈现的过程,化成文字书写出来。 琢磨一下似乎也就是顺手的事情。 “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张大美问。年前她因丈夫出轨的事,站在街边不停抹泪的场景,仿佛发生在昨天。 “处理好了,”詹嘉彤点头,“我离婚了。” “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吗?”张大美面露心疼。 “我又结婚了。”詹嘉彤说。“他人很好。” 张大美惊讶不已。很快露出欣慰的笑容,“那有空的时候,带着孩子和爱人,上家里吃饭。陈老师她想你了。昨天还跟我念叨,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特意让我给你捎一罐她出差时买的茶叶。” “谢谢老师,”詹嘉彤点头,乖巧地说,“等他出差回来,我们一起去家里看望您和陈老师。” 张大美的爱人陈淡梅是詹嘉彤大学专业课老师,从大一带到大四。那时候,因为詹嘉彤成绩优异、表现突出。陈老师破例给她安排了个有工资的小活。——给研究生师姐师兄们打下手。到了寒暑假,还会带她一起去全国各地做文化建筑、医疗建筑测绘等实地考察项目。 詹嘉彤乖巧伶俐、谦虚好学,做事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稳当和超强耐力,又很有责任感。所有交给她的事,未必每件都完成得那么出色,却从不会敷衍了事、无疾而终。 因此,陈淡梅很喜欢她。认为她有韧劲,有潜力,适合搞研究。一直想要内推她做自己的研究生。 第36章 试探 詹嘉彤读研究生的事被她妈妈——林惠,一口回绝。 她坚决不同意詹嘉彤继续念书。用她的话说,能把孩子供完大学四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如果继续念下去,别说家里没钱供,而且她还是个女孩子,读太多书有什么用。大学念完,念硕士,硕士念完,念博士,等毕业了,就成了老姑娘,工作不好找,嫁也嫁不出去。 詹嘉彤拗不过她妈,陈淡梅也劝不动林惠。而且只要林惠一哭,詹嘉彤自动无条件投降。 是以大学一毕业,在陈老师的推荐下,詹嘉彤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如果可以继续念书的话…… “彤姐!彤姐!”一道声音把她从遥远的回忆里拉回现实。 “嗯?” “你看见邮件了吗?”小周挤眉弄眼地说。 “正在看…” “你先看、先看!做好心理准备!”小周留下模棱两可的话,把脑袋缩了回去。 詹嘉彤喝一口咖啡,整理好思绪,全情投入工作中。 周末两天,她一共收到八封邮件。五封是答复邮件,两封是协同邮件,一封是…… 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灼人的视线,正盯着她。詹嘉彤想了想。反手把这封没有抄送任何人的通知邮件直接转发给三位大老板,同时抄送小周和原始发件人。邮件正文里只有三个字:望周知。 他们或许不会看,但这事要让他们知道。凡事留下痕迹,是詹嘉彤学会的第二堂职场课。 发完邮件,她就开始忙自己的工作了。 龚雪这一骚操作无非就是在试探她的反应,詹嘉彤完全不接招。 粗略估算一下,这次回流文物巡回展,仅在本市这次展览就涉及至少十五家供应商。龚雪在邮件正文里倒是也都分门别类地列了出来,从多媒体内容制作、设备租赁、工程搭建、道具制作、软装陈设、物流安保、公关媒体等应有尽有,考虑得非常全面。 唯一的瑕疵,或者说最大的漏洞是,所列出的合作供应商名单里有一半是郭总的公司。 哪怕公司名称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天眼查上估计也无法全部关联至郭石名下。但詹嘉彤一清二楚:它们的实控人就是郭石。 两年之前,因租赁设备与郭石的公司首次合作。当时她们需要的一套多媒体播放设备全国只有三家公司可以提供,另外两家距离较远,且报价过高。最后经人介绍,从郭石的公司借出这套设备。 郭石这人做生意,往好听了说是性情中人,往难听了说喜欢刷存在感。特别喜欢在漂亮女人面前,夸耀自己。 他曾以谈业务的名义邀请詹嘉彤去他公司考察,在她面前大肆吹嘘自己建立的商业帝国。自比财神转世,具有点石成金的超能力,不管在哪个行业开公司,都能赚得盆满钵满。还大放厥词,在他的指点下,她也能赚到很多钱。 詹嘉彤自然不信。 接着,郭石打了个电话,一位身材丰满、凹凸有致的女人抱着笔记本走进来。她画着浓艳的妆容、掐腰的黑色西装外套搭配短到大腿根的西装短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晚上站在娱乐会所门口的那些人。 妖艳的女秘书当场播放一份PPT,向詹嘉彤介绍起郭石的商业版图。一共一百多页的PPT,每页介绍一家公司的主营业务,和基本财务数据,收入、毛利、利润率之类的。 经过郭石的允许,詹嘉彤每页都拍了一张照片。他以为她彻底倾慕于他的商业才华,惊叹于他经营公司业务范围之广、盈利能力之强。 实际上,她心里想的却是:只要在审核系统里看见这些公司她就直接刷掉,全面避雷。 她不是专业的财务人员,对公司的经营管理也一知半解。但这么多年下来,打过交道的公司大大小小加起来差不多200多家,能一眼识别那些有问题的公司。 郭石这百家公司,问题很大。 仰头喝掉最后一口咖啡,詹嘉彤转身将纸杯丢进垃圾桶。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藏在单向玻璃后的人。 看来这个周末,某些人忙得热火朝天。 从周五签完合约,到周末发出邮件。名单里的供应商肯定都还没进行资质审核。 按照正常工作流程,在与供应商达成合作之前,公司采购部都需要对它们进行资质审核,审核通过再提交CEO核准,经批准后,添加入供应商名录。 而一般情况下,为了降低试错成本、转换成本和提高项目完成效率,她们常会选择名录中优质供应商继续合作。 对新的供应商非常谨慎。 这次,龚雪所列出来的供应商,一半没有合作过,她又没有抄送采购部的任何人,单独发给詹嘉彤。就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不管龚雪在打什么主意,詹嘉彤决定——静观其变。 上午十点,周一例会上。龚雪把这份供应商名单发给采购部经理,让快速进行资质审核,赶紧签约下场。 这一举动,明摆着跟采购部抢‘油水’。仗着位高权重没人敢说什么,谋私利的意图直接暴露在所有同事面前。 大家心照不宣地彼此交换眼神。 采购部经理看向詹嘉彤,她没有与任何人视线接触,兀自低头看着手上的一本小册子,眼角眉尾一片冷意。 会议结束后,詹嘉彤被人拉到小会议室密谈。采购部经理一脸苦大仇深地抱怨,“龚雪想干什么啊。她到底从哪里找来的供应商?项目马上要动工了,偏偏这个节骨眼要换没有合作过的供应商!这里面的风险有多大她不明白吗?!” 他说话的时候,垂在肚子前的工牌摆来摆去。工牌上是一个头发茂盛、面容清俊的男人,和眼前这个发际线几乎后移至后脑勺的男人,判若两人。 头发对一个人颜值的影响那么大吗。詹嘉彤思忖。 “我也是为你着想!我要是审核通过,结果证明这些公司都是垃圾的话,你的工作也很难开展!你要怎么交差?!” 詹嘉彤瞧着他上蹿下跳,像一台歇斯底里的鼓风机,把她当成充气人偶,使劲儿吹着耳边风。 第37章 识破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两年前,一位私人收藏家请她们公司帮忙策划一场印章展。这位收藏家手上收藏了中国历代玺印与名家篆刻作品、古印谱和篆刻家印谱,以及珍稀印材等约120多件展品。 签约之后,采购部快速定好了场地。 詹嘉彤去看过,场地面积、总体设施、周边地理环境、交通状况等都符合布展基本要求。 这时,龚雪突然跳出来,认为该场地的租金太高,性价比太低,并极力推荐另一个场地。 采购经理就在詹嘉彤旁边一直抱怨,说什么龚雪推荐的场地安全措施不到位,后期为了保证展品安全,她们公司势必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去填补这方面的不足。整体算下来,根本无法节约成本。说不定还要超支,万一发生展品失窃的问题,之后的保险费也要酷酷涨。完全得不偿失等等。 他天天在她旁边叨叨,烦得詹嘉彤不行。再加上他每一个理由都精准踩在点子上。于是她也没多想,直接找到龚雪,一票否决她的提议,坚持使用采购部定下的场地。 后来呢—— 后来,这位私人收藏家单方面宣布取消合同。她们扣下的定金,支付场地位违约金后,所剩无几。 采购部经理事后没有一句抱歉的话,反倒责怪她太冲动了。要是再多等两天,就没必要跟龚雪硬碰硬了。 詹嘉彤到现在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的嘴脸,一个人得多不要脸才能说出这种话。 横竖他没有任何损失。那次跟龚雪的冲突之后,她的工资再也没涨过一分钱。就连年终奖,也比之前少了一半。 不然怎么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呢,这种事她找谁说理去。 同样的情况,同样的伎俩,同样的话术。 这次他又想拿她当枪使,鼓动她冲锋陷阵,张牙舞爪地跟龚雪撕逼火拼,力争拒绝启用所有新供应商。而他呢,躲在她身后,一张嘴喋喋不休,从头到尾置身事外——上演现实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没有任何折损地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 今非昔比。 詹嘉彤上过一次当。再信他,她就是猪。 心虽冷,面上却在笑着,她温声劝道,“你先别着急上火,龚总让你查,你就去查。认真地查,不合格的全都剔除掉不就好了。你我包括龚总,都是给三位老板打工的,还是要以公司利益为核心考虑问题。” “我……”采购部经理苦不堪言。他倒是想为公司考虑,但总归不愿意得罪龚雪。 “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因为供应商的资质审核疏忽,后期出现应对能力不足问题,导致我这边的工作进展不顺利,或是推进不下去的话,我惟你是问哦~”詹嘉彤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似地说道。 话说得轻飘飘,仔细琢磨一下,暗含几分警告的意味。 “你……”采购部经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纳闷,詹嘉彤好像变了。 大约世界上的所有公司都有这一部分开支,它有一个特定名目——外联费用。她们公司也有。逢年过节,詹嘉彤要给老客户、新客户、潜在客户,以及介绍业务的中间人寄送礼品之类的。 而她也常常收到供应商或者合作方寄送的礼品,这些东西最后全部交给行政部门处理。如果是吃的喝的,基本上就是大家分着吃吃喝喝。如果是储值卡、礼品卡、兑换卡之类的,最后也都变成了员工福利。 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詹嘉彤越做得大大方方,不给任何人抓她小辫子的机会。 保持良好合作关系与职务侵占罪、商业贿赂,只有一线之隔。你永远不知道哪天伸出去的手,可能再也收不回来。收回来的时候,已被套上一副银手镯。 采购经理这些年来,从在册供应商那里捞到多少好处,詹嘉彤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她很清楚,供应商给的好处全部进了他个人荷包。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自然会和某些供应商保持更长久稳定的合作关系。排斥那些没有与他个人建立特别关系的新供应商。 可是,总不能他得了别人的好处,让她身先士卒吧。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一个人怎么能精明成那样,把别人当成挡箭牌、垫脚石,一达成目的,就卸磨杀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职场生存指南第三课。 辛学宇走进4S店时,天空忽然降下一阵急雨。不像春天的雨。春天的雨一般偏爱在夜间降临,滋润万物。 这雨就像他早上收到电子版股权收购意向书的心情。一群忘恩负义的人,把他当傻子糊弄。 销售经理把钥匙和文件交给辛学宇时,笑吟吟地说道,祝贺辛总,遇水则发。 辛学宇想,就这点水,打发叫花子呢。 把车开出来的时候,雨停了。天色润青,轮胎碾过一片湿意,无声无息。 迈巴赫S580奔驰在高速公路上。 “你这车真不错!”躺在后座的孔加一晃晃脑袋,直接舒坦上了。 “我也想去后面躺着,”副驾上的黎海磊羡慕不已。 “我是你们的司机吗?”辛学宇一句话噎死人。 “那你让我开一会儿?”黎海磊继续争取。 “你先把手上的活干完,回程给你开。”辛学宇瞟一眼黎海磊手里的电脑屏幕。 孔加一翘着二郎腿,无比休闲惬意,好像他们两个忙的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还有闲心打听八卦。 “我听牛景说,程小沙跟你继子关系不错。”孔加一从认识程泳沙那天起,就喊她程小沙。她二十多岁的时候看着像在校大学生,三十多岁快奔四的人还一副二十多岁的生嫩面孔。仿佛时光的镰刀对她毫无影响。 “嗯。”辛学宇点头。 “不是,你们各自嫁娶,各过各的。她怎么又跟你继子产生联系了?”孔加一万分不解。程小沙是婚姻过错方,离婚协议也是他起草的,她几乎净身出户。所以他推测能让程小沙认识辛学宇继子的途径只有一个,“她上门找你要钱了?” “没有。”辛学宇摇头。 第38章 爱是什么 “她真不是一般的傻。”孔加一替她感到十分惋惜。以辛学宇的财力,她要不是过错方的话,至少可以分走一半财产。连这辆迈巴赫都得劈一半给她。 可她连问都没问,给她什么就签什么。连辛学宇提出每个月给她五千生活费也被拒绝了。 “宇哥婚礼那天,我看见旁边一块迎宾牌,新娘的名字跟程小沙同名!我当时就‘卧槽’了。”黎海磊转身跟孔加一说。“还以为她跟宇哥同一天再婚呢。” 孔加一很震惊,“真的吗?你真的看见了吗?我怎么没看见,要是看见了,我非得去看看新娘长啥样。” “就是同一个人。”辛学宇淡淡地答道。 孔加一一秒弹起来,和黎海磊两个人脑袋顶着脑袋,凑到辛学宇旁边,八卦之魂热烈燃烧起来。 “你跟程小沙真是孽缘难断。”一个说。 “你俩是分开了才知道彼此多爱对方,用这种方式气气对方,对不对?”一个说。 辛学宇一个凌厉的眼锋扫过来,“我是喜欢头上顶一片草原的大冤种吗!我只爱我老婆詹嘉彤!” “哟哟哟哟——”孔加一不以为意,“等过完蜜月期你再说这话。你看你还说不说得出来!” “过十年,我也还是这句话。”辛学宇说得非常笃定。 “上头了,上头了,上头了~”孔加一笑得非常猥琐。把话题拎回来,“还没说程小沙怎么跟你继子扯上关系的。” “我继子的亲爸是程泳沙的现任丈夫。”辛学宇启唇道出关系网。 “你等等,我捋捋——”孔加一打断他,开始梳理关系,“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老婆的前夫是程小沙的丈夫,程小沙的前夫也就是你,娶了她丈夫的前妻?” “是这个意思。” “卧槽——”孔加一做了这么多年的律师,也算见识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人物关系,但这种“挺新鲜……呵呵……挺合法……” “我没明白。”黎海磊一心二用,又要分析财务报表里的问题,又要听他们说话。结果完全没听懂。 “来,我告诉你,有两对夫妻。看啊,A B是一对,CD是一对,各自离婚”孔加一用右手食指以左手心为画板,点了四个点,又画了一个叉,“AC变成一对,BD变成一对。一句话总结:四个人换乘婚姻。” “哦。”黎海磊看起来不怎么吃惊。显然和他预想中的狗血伦理剧情相去甚远。 “程小沙还挺仗义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孔加一评论道。事情的完整经过,牛景回来就跟他讲了。 “看出什么问题了吗?”辛学宇真懒得理他,转头问黎海磊。 “是有问题。”黎海磊把辛学宇发给他的财务报表数据导入他对我财务分析模型里,一运行,结果出现一片红色预警数值。 出现这么多红色数值只有三种情况,一种是财务报表造假,且造假水平低劣。一种是公司经营状况,奇差无比。最后一种是,编制财务报表的不是专业会计。 “呵,公司经营状况那么差还能进行A轮融资?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大冤种。”孔加一冷哼一声。 “也看情况。”辛学宇说,“经营状况差不代表没有潜力,有潜力的项目,有的是人愿意往里砸钱。” “综合目前的情况分析,我偏向于造假。”黎海磊谨慎表态。 “他们就是想低价买走我的原始股。”辛学宇轻蔑一笑。当初求着他投资,创业计划书写得天花乱坠、不着边际。若不是自己常年关注该业态发展趋势,觉得项目本身可行,这家公司能不能迈出第一步还另说。现在竟然玩起了过河拆桥,拆就拆吧,拆前还要讹他一笔?!这种缺乏眼界,追逐眼前利益的公司,趁早割席脱身。 但! 该是他的,一分也不能少! 他是天使投资人,不是天使! “审计报告上载明‘无保留意见’,且有签名有印章。”黎海磊说,“我没听过这个事务所,估计十有八九就是造假印刷厂。” “造假印刷厂?”孔加一好奇追问。 “这种会计师事务所,只要你把营业执照和财务报表给他,他能按照你的要求帮你编、调、改。一份审计报告300-500元,当天就能给你出。业务好的事务所,一个月能编上万份虚假审计报告。”黎海磊摇头冷笑。 孔加一默然半晌来了句,“应该把牛景叫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的事务所要倒闭了是吗?”辛学宇毒舌道。偌大一个知名律师事务所找不出第二个刑事律师? “我呸!我呸呸呸!”孔加一特不爱听这种晦气话。用魔法打败魔法。 “以后我在的场合,不要把牛景拉进来。”辛学宇严肃申明。 “哎哟,一片丹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孔加一说不下去了。因为后视镜里,辛学宇的脸沉了下去,眼神冰冷,似乎只要他敢把后面两个字说出来,辛学宇就会把他丢出去。 “你没真正地爱过一个人,所以你不能体会他的心情。”黎海磊语重心长地对孔加一说。 爱吗? 辛学宇觉得,孔加一永远学不会爱。早在十六岁那年,他就被那所名为爱的学校永久开除学籍。 “爱是什么?”孔加一问。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胸有成竹,好像亲口吃过长生果,所以知道长生果的味道。而他一无所知。 网络上流行一句话,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而孔加一沉沦的只有肉体。 这个当下,辛学宇可以列举出很多爱的表征,比如他总想亲她,怎么亲都不够,总想贴近她,恨不能把她和自己麻花一样缠在一起,永不分离,想为她抵挡所有的痛苦和伤害,想做她的一片天,把她护在自己怀里。 可是爱的定义,他也不知道。 “她把我放在第一位。”辛学宇忍不住跟好友炫耀。 “任何跟你结婚的女人都会把你放在第一位。”孔加一不以为意。在他经手过的离婚案件里,钱永远是关键因素。人们的聚散离合或许起源于爱或是喜欢,最终都围绕着利益展开。谁有钱谁就掌握家里最高话语权,谁有钱谁就是老大。 第39章 隔阂 “程小沙没有哎。”黎海磊带头反驳。“程小沙只把他当提款机,还没有基本讨好提款机的自觉。在他面前,心情好了就撒撒娇,心情不好随时随地炸你一个猝不及防。” “哈哈哈哈~”孔加一爆笑。这个他见识过。 “我老婆跟我签了婚前协议。”辛学宇说,“积蓄不共享,负债不共担。她说就看中了我的肉体。” “卧槽——,天底下还有这号人!”孔加一有一种被颠覆认知的错愕。在他固有的认知里,或者说刻板印象里,只有男人看上女人的美貌、老太婆看上年轻男人的肉体。“你还真没有女人缘……” 辛学宇想,要是孔加一那种夜场里的花蝴蝶算得上女人缘的话,不要也罢。 聊着聊着,天色渐暗。 辛学宇准备下高速。 手机响了。 他戴上蓝牙耳机,跟她讲话。 “老婆~”他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来,詹嘉彤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到哪里了?” “A市,刚下高速,你下班了?”他听见小孩玩闹的声音。 “嗯,刚到楼下,今天准时下班哦。”詹嘉彤说。此时她站在楼下,抬头看向她的家。家里灯火通明,好像他在的时候。 今天早上她特意化了一个看起来犀利的浓妆,原打算下班后杀到前夫家里,狠狠地骂他一顿。可一天下来,她的妆脱得几乎没有了,正如她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自我厌恶。 一想起她那自私又恶毒的前夫。詹嘉彤整个人就像跌进粪坑,沾满一身臭气熏天的粪便。厌恶粪坑,更厌恶曾泡在粪坑里的自己。 “我们准备找一间酒店住下。”辛学宇的声音把她从自我厌恶的漩涡里拉出来。 “你们自驾去的啊,那得开到什么时候?”詹嘉彤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要一周时间了。路上都得耗三四天。 “路上刚好处理一些事情,也试驾一下新车。” “哦,那好吧,你注意安全。我进电梯了,一会儿信号估计就断了。” “晚上再聊。”辛学宇一挂电话。孔加一就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我看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我给你买机票,你回去吧。”辛学宇说。 “我不!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偏不走!我今天还要跟你住一个房间!想甩掉我,没门!”孔加一摊在后座上耍赖皮。 黎海磊和辛学宇无奈相视一笑。 詹嘉彤一打开门。 就闻到饭菜的香味。 还有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好像在争什么东西。 换完拖鞋走进去。 一副对峙场面引入眼帘。 “妈妈~”匡奕澔扬起小脸,开心地唤她。手里端着一把蓝橘色NERF精英星速软弹枪。那是辛学宇给他买的。 “小姨”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抬头喊了她一声,一手抓着枪筒,一根手指塞在枪筒里。 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惠端着几个空碗,从厨房里走出来。 “你回来啦,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转身瞧见两个小孩又因为玩具争起来。林惠放下碗,走过去,从匡奕澔手里把玩具枪拿走,“澔澔乖,你在家天天都能玩,就给哥哥玩一会儿吧。” “好。”匡奕澔爽快撒手,回身拿起另外一个玩具车玩起来。 詹嘉彤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早上她和辛学宇在这里打闹亲吻的场景。 他刚一离开,她妈妈迅速补位,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与无力感充斥全身。他索要的爱,她能给,也愿意给,因为她亦能从中感到快乐。她妈妈却不尽然。 林惠不要她的爱,也不给她爱。 走到饭桌前,两个孩子已经坐好了。那把NERF软弹枪被袁祁抱在怀里。袁祁比匡奕澔大一岁,是詹嘉彤继父的亲女儿的儿子,林惠的继孙。 只要两个小孩凑到一起,发生争执,林惠总是拉偏架。她的孩子永远要让着袁祁。 就像小时候,她跟继姐发生冲突,林惠也总是站在继姐那一边,不由分说的。 从小到大,詹嘉彤有道不完的歉和受不尽的委屈。 电闪雷鸣的夜晚,林惠抱着害怕到无法入睡的继姐哄睡,却让她自己睡在另一张靠窗的小床上。她明明也怕得要死,却只能把自己包在被子里,不断催眠自己:不害怕,要勇敢。 在那个重组家庭里,詹嘉彤始终觉得自己很多余。林惠、继父、继姐,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只是寄人篱下的外人。 “学宇给我打电话,让我来照顾你们几天。”林惠给袁祁夹了一个鸡翅,又给匡奕澔夹了一个,“我本来是不想来的,每天照顾袁祁和你叔叔,忙得连看一会电视的时间都没有。还要来照顾你们……” 袁祁把鸡翅从碗里夹出来,扔到桌子上。林惠捡回自己碗里。 “你可以不用来的。”詹嘉彤放下筷子,看着她。“你不来,我跟澔澔不会饿死。”她平静地说,没有赌气成分。 詹嘉彤非常讨厌林惠动不动就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态度。仿佛她的妥协是一种施舍。高高在上的施舍。而在继父和继女面前却是一副心甘情愿的卑微模样。 为什么非要在她的粥里掺沙子、鱼刺和鸡骨! 不愿意来,就不要来。不情愿做的事,就不要做! 为什么只对她这样,为什么要用这种姿态对待她,凭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好像忘了,这个世界上,真正跟她有血缘关系、血脉相连的是她詹嘉彤和她的儿女。而不是那个暴力、自私又虚伪的继父和他的女儿孙子。 林惠的筷子滞在半空,瞥了她一眼,“学宇给我转了两千块钱,说是这周的买菜钱。” 见詹嘉彤不说话。 她又补了一句,“这个女婿嘛,倒是挺会做人的。比前一个好多了。就是不知道能好多久,人心善变哦——” “他哪怕变心,也比你看上的男人好一万倍!”刚拿起来的筷子,又‘啪’一声放下,詹嘉彤站起身离开餐桌。 她回到客厅里打开电视,电影频道正在播放一部名为《喜福会》的电影。 【你不了解,你对我的影响力,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我又回到四岁,哭着入睡…因为我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你的欢心。】 詹嘉彤关掉电视,回到房间里。 眼泪夺眶而出。 第40章 清醒 她又回到了六岁,一个人躲起来哭。 这一晚,匡奕澔睡在她的房间。 晚上十点,詹嘉彤回到饭厅,她坐在餐桌旁点外卖。 期间,辛学宇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她全挂了。微信也一概不回。 林惠披着外套走了出来,在詹嘉彤对面坐下来。“饿了吗?我热点什么给你吃。” “不用了,我点了外卖。”詹嘉彤笑了笑。她妈就像一个梦游的人,完全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明白人这一生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要吃点什么吗?” “随便,你买什么,我尝一尝就行了。”林惠说。 “匡毅要告我,你知道吗?”詹嘉彤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后背紧贴座椅靠背。 “啊——”林惠非常震惊,“他为什么要告你?” “为了钱。”詹嘉彤说。尽管还不知道匡毅母子签了什么协议。但她相信辛学宇的判断。 “你现在的条件确实比之前好多了。”林惠抬头打量了一圈这套房子。再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造价不菲。 “所以我活该被他告是吗?”詹嘉彤反问。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惠有些局促地摆摆手。 “你什么意思?” “我…我是觉得树大招风…” “当初是你说,匡毅是个好男人,竭力说服我跟他结婚。” “可我也没摁着你的头让你跟他结婚呀,不也是你自愿的。”察觉到女儿责怪她。林惠不安地左右摆动身体,双手搓来搓去,一会儿捂住嘴,一会儿抵住额头。 “我是为了让你高兴,让你——”爱我,詹嘉彤苦笑。“你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一个臭气熏天的粪坑!无可救药的混蛋!” “你小声点…”林惠谴责地看了她一眼,“再怎么说,他都是你孩子的爸爸,说话积点德!” 这一刻,詹嘉彤彻底死心。林惠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儿对她的关心。她只在乎她骂人不对,毫不在意她因何骂人。 或许她在无理取闹,或许她仍祈求母亲的爱,或许她想要一个人听听她心里的委屈,或许她希望林惠说一句:孩子,你没错。 悲伤失落闻声而至,心便沉了下去。 微弱的星光,坠入黑暗。 “你为什么不爱我。”詹嘉彤问出那个藏在心中三十多年的疑问。她甚至怀疑过自己不是林惠亲生的,是她捡来的。要不是多次看见林惠肚子上那条又长又深的刀疤,詹嘉彤觉得自己不至于那么痛苦。 “我爱你啊,哪个当妈的不爱自己的孩子。”林惠浅笑着说。 这个笑,那么的不走心,就像她嘴里的爱,比风还要淡。 詹嘉彤垂首自嘲一笑,笑容里全是苦涩和了然:啊,原来如此。 她结了婚、生下两个孩子。她知道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是什么样的;她遇到了辛学宇,也知道了被爱是什么感觉。 她还遇到很多人,金芝芝、张大美、陈淡梅,他们都很喜欢、很关心她。 唯独从林惠身上,她感受不到任何爱和被喜欢的感觉。只有嫌弃和厌恶。 原来,真的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没有为什么。 “我来初潮那天,”詹嘉彤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我跑去跟你讲,妈妈,我来月经了,同学告诉我不能碰冷水吃冰棍。你说…”泪水淌下,声音哽咽,“你冷着一张脸,极度不耐烦地冲我吼了一句:别那么娇气!把碗洗了!” “你尽胡说。”林惠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你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是14岁,初二下学期,抱着我嚎啕大哭,我印象特别深。” “那不是我!”詹嘉彤擦掉眼泪,断然否认。“我第一次来月经,在13岁的冬天。还有!我从来没有为这事哭过。” “你那时候还小,肯定不记得了。”林惠眼神闪躲。岔开话题,“学宇出差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 “他不是游泳教练吗?不用上课吗?” “游泳馆四月底才开放。” “他出差去干什么?” 詹嘉彤耸耸肩,双手一摊。表示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他结婚了!”林惠这才有点着急模样,“他要是个骗子,专门骗财骗色,你最后人财两空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你不是常说,这都是命吗。如果我被他骗了,那也是我的命。我认!”詹嘉彤无所谓地说。 “你这孩子…”林惠眼神哀怨,“怎么再婚后,就像变了个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我以前什么样?逆来顺受?任你们搓圆捏扁?谁想发泄坏情绪的时候就骂我两句,谁想让我服从的时候就连踢带打,谁想让我听话的时候就瞒哄欺骗?”眼中湿意全部退去,恨意若隐若现。 詹嘉彤没有丁点儿清算或是诉苦的意思,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林惠:她长大了,很多事她没忘,也不会忘。所受不公,她知道那是欺凌,不是爱,不是恩,也不是正常管教。 门铃响了。 詹嘉彤起身去拿外卖。 她点了一份麻辣烫。 “你吃吗?”她问林惠。 “不吃。一份多少钱?” “35。” “你钱多烧的。”林惠翻了个白眼,也没离开,就这么看着她吃。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过年家里穷的只有50块钱了,我还给你买了件新衣服。记不记得?”林惠回忆过往,伸长胳膊越过餐桌,拍了拍她的手背。 詹嘉彤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写满难解的深意。“妈你还记得金芝芝吗?” “记得呀,你的好朋友嘛。是不是还在国外没回来呢?”林惠抽出一张纸巾,把溅在桌面上的汤汁一点一点擦干净。“她比你大两岁吧,不结婚不嫁人,成天在外面到处瞎晃,老了可怎么办?” “结婚就很好吗?” “结婚至少多个人帮你养孩子。” “不结婚就不会有孩子,你不要搞错了因果关系。” 决定嫁给匡毅的那天,詹嘉彤和金芝芝彻夜长谈。 她们不仅分享了彼此的成长过程,畅谈对未来的畅想。还深度分析了原生家庭对她们人生的影响,当然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 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第41章 自由 (妈妈总说,那些年,家里多么多穷,她如何如何辛苦,在继父的眼皮子底下,从牙缝里挤出钱来给她交学费。) 金芝芝却说,乍一听,你妈妈很爱你。可细想之下全是问题。要不是我了解成年人的自欺和虚伪,我差点儿也被骗了。 你妈妈总说她在物质条件多么艰苦的情况下拼命把最好的给你。但她没有解释为什么你家物质条件突然变得艰苦。 难道不是因为她嫁了一个非常差劲的男人,又把第一任丈夫的死亡抚恤金拿出来给他创业,你们家才会变得负债累累、一贫如洗吗? 她怎么不解释一下为什么总是打你骂你?孤立你? 如果她认为自己是为你好,为了教育你才打你,看你现在的状态——有美貌有才华有事业,她应该觉得是自己的功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对的事,总是拿出来讲才对。 归根到底,你妈妈心里有愧。她知道不该打你骂你,知道自己纯粹是为了发泄情绪才找个出气筒而已。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林惠女士,我又爱又恨的妈妈。 我曾抱持着让你过上儿孙绕膝的幸福晚年的信念,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男人。婚姻违背我的初衷,那只是我对你养育之恩的报答。 祭奠我的人生换取你的快乐。 它无疾而终,不是我的过错。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用不着为任何人的快乐和幸福阉割我自己的人生。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无知、任人欺凌的小孩了。 我已经深刻明白,我这一路走来,你才是我生命里的风霜雨雪——是我所有痛苦的根源。 我从未刻意追求过失去的爱,时至今日,也已坦然接受不被爱的事实,虽然还想要一个答案,也情难自已地感到委屈,但我熬过了那漫长而孤独的严寒,我迈过了潮湿困乏、仿佛永无止尽的雨季。 不管接下来的人生,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我想,我能够坦然接受,勇敢面对。我再也不怕打雷。 “我吃饱了。”詹嘉彤推开只剩下半碗汤汁的打包盒。 林惠站起来,把打包盒连同打包袋一起拎进厨房扔进垃圾桶里。 “明天你想吃什么?” “明天不用了,你带着你孙子回去吧。我跟澔澔不用你……操心。” “匡毅……” “我自己会处理,你不用管。” 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以后的事你也别管。 “学宇给了生活费…”林惠有点难为情。 “没关系,他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她说。 躺在床上。 詹嘉彤久久无法入睡。 这算不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对匡毅的怒火,蔓延至林惠。 可有些事,总要扒开了、说透了,才不会被当作从未发生。有些人,总要知晓她人眼中的真相,她或许才会停止掩耳盗铃。 近期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她好像清醒过来。詹嘉彤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觉醒’——一瞬间睁开眼睛,腾空而起,站在更高的角度,打量自己的生活。 林惠早年丧夫,带着她嫁给一个同样有女儿的男人。 她中年离婚,儿子跟她,女儿跟前夫。 她们母女的代际创伤就停在生离死别这一件事情上就好了。没必要延展到其他方面,林惠是林惠,她是她,她们遇到的人不一样,她们的经历也不一样,她们所处的时代更是大不相同。 那天晚上,辛学宇让她对孩子、父母、金钱、工作和伴侣进行排序。 她把他排在第一位。这和林惠把继父排在第一位不一样。那个年代,或许每个家庭都需要一个男人,一个象征性、防御性的存在。 而在这个家里,辛学宇的存在却是实质性、主动性的存在。他愿意主动承担起家庭责任,没有附加条件,没有AA制。出于他天生自带的责任感,也因为他爱她,所以爱屋及乌。 晚上刚进家门看见林惠的那一刻,她是开心的。可接着林惠对两个孩子之间纷争的判决以及在饭桌上说的话,再一次深深地刺痛了她。和以前一样,林惠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 所以她恼火:为什么辛学宇要把她妈叫来。她是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用不着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你生气了吗?”辛学宇发微信问道。时间11:35分。 7点左右从高速下来,找了间酒店吃了饭。又开始跟黎海磊核对财务报表、商讨对策。期间,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她直接挂断了。响一声她就挂了。不作他想,肯定是生气了。 可为什么呢? “你管得太宽了。”孔加一点评道。他窝在沙发里,一手搭在沙发边边,一手端着一杯酒,翘起来的那只脚,脚趾上挂着一只拖鞋,晃来晃去。 “这女人呀,就像风筝,你不能抓得太紧,太紧了容易断,太松了容易飘。” 刚刚还在车上问‘爱是什么’的男人。现在似醉非醉地发表自己对爱情的看法。 辛学宇觉得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呢。 黎海磊一语点破,“这是说男人的吧。” “不是性别的问题。一段感情里,谁是风筝、谁是放风筝的,关键在于谁的控制欲更强。” 黎海磊看了一眼辛学宇。 从他结婚那天起到今天的表现来看,他显然是那个控制欲更强的人。不对,是占有欲。 但刚才在车上,他乐呵呵地炫耀他老婆把他排在第一位。 黎海磊瞬间明白,詹嘉彤才是手里拿着线轴的人。她很聪明,辛学宇这样的男人,什么都不缺,就缺爱。一个男人没有物质条件的忧虑时,就开始追求精神幸福。 如果一个女人,既能从身体上满足他,又能从精神上使他快乐。 那这个男人,基本就完了。 彻底沦为石榴裙下的“死鬼”。 “不管谁是风筝谁是线,都不自由。”孔加一嘟囔完这句话,头一歪,睡了过去。 辛学宇和黎海磊对视一眼,没想到一个连爱是什么都不懂的人,竟然能把男女之间的拉扯看得这么清楚明白。 第42章 万幸 周二早上吃完饭,林惠和詹嘉彤带着两个孩子,和一大包行李上了车。行李不少,看来她是做好了在女儿家住一周的打算。 一坐上车,林惠就问,“这车是谁买的?” “我老公。” “他还蛮有钱的嘛~”林惠四处摸摸看看,嘴里赞叹不已。又宽敞又舒服,还香香的。好车就是不一样,贵果然有贵的道理。 “他有钱也跟我没半毛钱关系。”詹嘉彤一脚油门,开出地下车库。 “怎么跟你没关系,他的钱就是你的钱啊。”林惠说。 虽然詹嘉彤很想反问一句,丁勇的钱是你的钱吗。为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要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呢,“我们签了婚前协议,他挣的是他的,我挣的是我的,即便以后过不下去离婚了,这车和房也还是他的。” “你怎么那么傻,签那种东西东西干什么。”林惠遗憾地要命,还替她打抱不平,“有钱人就是抠,特别会算计。” 詹嘉彤扯起嘴角,骗她说,“你不要到处显摆,说他有钱。他可能小有资产,但也没你想的那么有钱。这车还在还贷款。” 林惠摆手表示知道。 到了学校。 两个孩子下车。 “妈妈再见~” “嗯,再见~” 绕了一圈,把林惠送到她家小区门口。下车前,还在叮咛她,“你要给学宇解释清楚,不是我不愿意照顾你们,是你不需要的。”生怕得罪这个有钱女婿似的。 “我会解释的。”詹嘉彤说。 本来想给他打个电话,可一想到他车上肯定还有其他人。只好作罢。 晚上再打也来得及。 7点左右,詹嘉彤下班开车经过肯德基的时候,就打算给孩子买点。而且,她也好久没吃过了,还别说,挺想这口的。 推开大门,找了个空座,扫码点餐。 点着点着,她听见小孩糯叽叽地的讲话声,这声音也太熟悉了。 一抬头,搜寻,果然! “妈妈!”看到詹嘉彤,詹奕熙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的不可思议,好像她妈妈是凭空蹦出来的一样。 “你也来吃汉堡啊。”程泳沙问,她也很惊奇会在这里碰见詹嘉彤。“你家厨子没意见?” 詹嘉彤秒懂她口中的厨子是谁,憋笑说,“他出差了。” “难怪!” “你们等会儿去舞蹈工作室吗?“詹嘉彤在女儿旁边坐下来。 “嗯,本来是这么打算的。”程泳沙眼珠子一转,“但我现在突然有其他的想法了。” “嗯?” “你把詹奕熙带回去,我下了课再来接她,怎么样?” “可以啊。”詹嘉彤求之不得。虽然心里明白要是让匡毅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但那又如何,反正他现在摆明了就是要让她不爽,她何必顾虑他呢。粪坑一样的男人! “那加个微信呗。”程泳沙提议道。 “好。” 没想到买顿快餐,还能把女儿带回来。詹嘉彤的心情和头一天相比,简直天壤之别。昨天她还是满腹委屈和难过的女儿,今天她是一位幸福又快乐的妈妈。 尽管上一场婚姻糟糕透顶,可万幸的是,她拥有一对漂亮可爱又乖巧伶俐的儿女。 同样高兴的还有匡奕澔。 就这样坐在客厅里,什么都不想。看着他们一起玩玩具,听着他们的童言稚语,一整天的疲惫烟消云散。 耳边还没有令人不快的聒噪。冯玉玲喜欢唠叨,匡毅喜欢挑刺。 在这个充满安全感和幸福感的空间里,詹嘉彤第一次感受到全然放松的爱意流淌。 她拍了一张照片准备给辛学宇发过去,想了想,又没有发。 她还记得挂他电话和没回微信的事。如果此时直接甩一张孩子们的照片过去,他可能会不高兴。 不管怎样,他排第一这话是她亲口说的,打脸不能太快。 人心是软的,是充满爱的,但那不代表她可以肆意挥霍这份爱。 “我想你了。^笔芯^”她写道。 “快给他拍下来,他嘴都要笑裂了。”孔加一指挥黎海磊。反正他是不觉得给别人当后爹有什么好乐的,纯粹是看不惯辛学宇幸福成二傻子的模样。 滴酒未沾,已然沉醉。 辛学宇久久地看着微信上的这行字,脑补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虽然她从没亲口说过。 詹嘉彤无疑是一个情感内敛的女人。撇开端庄优雅那一面,和他在一起时,她时常宛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动不动就害羞和脸红。 当然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情场老手。就仗着比她大几岁,总喜欢逗她。 出门两天,她已经可以明确表达对他的想念,嗯,有进步。 辛学宇觉得欣慰。 还以为是自己周到贴心的安排取悦了她。既然不喜欢他爸妈,那她妈来照顾她,总可以吧。 没想到,詹嘉彤马上来了一句,“我让我妈回去了,我不需要她在这里。” 眉头一皱,不妙。 “昨天跟她谈了谈。才发现,这个世界上,真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害我伤心一场。”她继续写。 伤心……她伤心了…… 所以不接他电话,不回他微信。 “对不起。”他写道。 她发了个‘没事哒,没事哒,问题不大’的可爱表情包。 “我们算不算同病相怜?”她问。 “嗯?” “你和你爸爸,我和我妈妈,就……不太有缘分。” “所以我们很有缘分。”他答。 “爱你~”她说。 “我也爱你~”他应。 詹嘉彤从来没有跟他讲过她的童年和学生时代。 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太多可以聊的话题,怎么聊都聊不完。 他们都喜欢王家卫的《蓝莓之恋》,宫崎骏的《哈尔的移动城堡》还有《大明王朝1566》。 他们还一起去电影院看了12个小时的《指环王三部曲》。 不管是影视作品还是书籍展品,跨度范围之大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惊奇。 他的藏书,不仅有一整套蜡笔小新漫画,还有一整套中西方哲学史。就是这样一个兼容并包,阅读量巨大,有童趣有深度,既不油腻,还很风趣的男人。让詹嘉彤一步步沦陷。 愿意再次踏上一段冒险之旅。 第43章 独处 十点左右,詹嘉彤打开门。 程泳沙拎着外卖进来。“彤姐,我在你家吃个饭哈,吃饱了我再回去。” 詹嘉彤了然于胸,直接打开饭厅的灯,让她坐过去好好吃饭,还给她倒了一杯水。 “昨天我妈过来,冰箱里还有她做的油焖大虾,要吃吗?” “吃。”程泳沙饿过劲儿了,讲话有气无力。 “水果和酸奶吃吗?”詹嘉彤打开冰箱,看到还有酸奶和蓝莓、树莓。 “吃。”来者不拒。 “平时需要节食吗?” “我没有减肥的烦恼。怎么吃都不胖不起来。”程泳沙捏了捏自己的脸,苦恼地说。 “还真让人羡慕。”詹嘉彤不由得感慨。 “我喜欢你这样的身材。”程泳沙用勺子在空中划了一个S。 “啊?” “有肉。”程泳沙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双手接过詹嘉彤递过来的水果酸奶碗,“我妈说,女孩子胖一点才有福气。像你这样。” 詹嘉彤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来。 “其实跳舞特别耗费体力,我每天下课后都饿得灵魂出窍。想着回家好好吃顿饭吧,结果全都是他们吃剩下的,有时候连剩饭都没有。”程泳沙边吃边说,嘴里塞满饭也不耽误她讲话,“那我就点外卖呗,然后匡毅他妈,都睡着了,听见动静也要出来说我两句。我感觉她就是故意的,故意不让我好好吃饭。想饿死我!” 詹嘉彤抬一抬眉毛,一点都不奇怪。这完全是冯玉玲的一贯做法。至于说打算饿死程泳沙,她倒也没坏到那份上。 “前几天,我在家跟她大干一场!爆炸头邻居都过来看热闹了呢。”程泳沙表情夸张地说。 “为什么?”詹嘉彤虽不至于幸灾乐祸,但确实好奇,强势固执的冯玉玲也遇到对手了。 “大早上的,不让人睡觉,在那儿吸地。直接把我惹毛了!”程泳沙手舞足蹈起来。“我就乒乒乓乓跟她干了一场,不过,我没打她也没骂她啊。” 毕竟实战经验为零,詹嘉彤根本无法想象那个画面,没打没骂,怎么干起来? “耍猴见过吗?就那样!” 满满一碗鳗鱼饭,几口进肚。随餐赠送的味增汤也一仰头倒进喉咙。 进食速度太快,刚放下碗,便打了一串惊天动地的空气嗝。 “吃东西要慢一点,吃太快容易消化不良。”詹嘉彤说。 “哦。”程泳沙歪头看她。蓦地,来了一句,“我觉得你像我妈妈。” 詹嘉彤心想,我俩就差一岁。你看着虽年轻,但我也没苍老到那个份上吧。 “我不是说你老。”程泳沙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连忙解释道,“就是你给我的感觉,像妈妈。” “呃…”詹嘉彤不理解她真正想表达什么,所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心说她本来就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妈妈呀,肯定有妈妈的感觉。 “哇——”程泳沙突然哭出声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把詹嘉彤吓一跳。立马自我反省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哭了一会儿,程泳沙仰头,擦干眼泪。好像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似的。 戏剧化的哭戏,戏剧化的收场。 “我每次看见你,都会想起我妈妈。”程泳沙眼睛红红地,向她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难过。 詹嘉彤听辛学宇提过一嘴,好像说她妈妈过世了。这么看的话,她没有爸爸,没有妈妈,这个世界上,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一个都没有。 怎么说呢,詹嘉彤此时此刻的心情太复杂,难以形容。 一方面,她并不想跟程泳沙有太多瓜葛。作为她女儿的继母,她当然希望程泳沙能快乐,与匡毅和冯玉玲好好相处,打造一个和谐美好的家庭生活环境,那样的话,她女儿才会幸福。另一方面,她又觉得程泳沙孤军奋战。那对母子永远一条心,匡毅会不会为程泳沙对抗自己母亲,她无从知晓。但有一点她看得清楚,程泳沙背后,无人替她撑腰。 吃完饭,就该回家了。 程泳沙半蹲着,詹嘉彤把睡着的詹奕熙放在她背上,“你确定背得动吗?” “放心吧,我一只手都能把她拎起来。”程泳沙一手抓着孩子两只手,一手托着她的屁股,往上掂了掂。 这都没能把詹奕熙弄醒,睡眠质量好得让两个大人无比羡慕。 詹嘉彤拿来一块小毯子披在孩子身上,掖好免得掉下来。“那你小心一点。” 打开门,让她们先出去。 “确定不要我送你们吗?”詹嘉彤再一次确认道,一路跟到电梯口。手里还攥着车钥匙,就等程泳沙改变主意。她竟然要在大晚上背着她女儿,步行两公里回家。 程泳沙无法理解来自一个母亲的担忧,还回头朝她粲然一笑。“我吃多了、刚好消消食。” 电梯上行中。 一打开,竟然是小胖和小马。见到她们,他俩感到挺意外。再一看沙姐的样子,是准备独自带着孩子离开。 小马最快反应以来,一把拦住电梯门,“我送你回去,沙姐。” 詹嘉彤感激地看他一眼。 “沙姐,我帮你背一会儿。”小马说。 “不用,等会儿把她吵醒了。”程泳沙拒绝了。长期跳舞,她的耐力比一般人要好。 “你怎么在宇哥家里,他不是出差了吗?”看见她跟詹嘉彤单独待在一起,他自行脑补了一出扯头花的戏码。 “过来接小孩,顺便不被打扰地吃个外卖。” 小马没怎么听明白这句话。可也不在乎。他一直想问她,“为什么要跟宇哥离婚。” “因为感受不到爱。”她说。和辛学宇生活在一起,与其说他是老公,不如说他扮演着父亲的角色。他根本没把她当妻子,刚开始处处管束,后来她闹过几次后,他就再也不管了。不闻不问。她要钱,他就给钱。要别的,没有。 而且程泳沙也不知道除了钱,还能找他要什么。 那些年,房子里的确住着两个人。可她却觉得无比寂寞。他有他自己的世界,一回家要么在厨房,要么在书房。她像一个幽灵,游荡在房间角角落落,他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第44章 寻根究底 “我呢,在那个房子里生活了整整十年,这十年间有一种感觉挥之不去,”程泳沙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夜空,忧伤地说,“我就感觉啊,所有人都背对着我,我好难过,好难过,好孤独,好孤独。我不知道是我活在气球里,还是他们活在气球里。为什么他们听不见我的声音……” 小马没想到在她大大咧咧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彷徨失措的心。它四处飘荡,它漂泊无依。 “那你现在生活的家庭,有爱吗?”小马小心地问道。 “呵呵,谁知道呢,或许有吧。”程泳沙笑出声来,她想起冯玉玲躺在地上像个卡壳的玩具娃娃的场景。上一段婚姻生活死水一潭,这一段婚姻生活鸡飞狗跳。 还……蛮有意思的。 还收获了一个粉雕玉琢、可可爱爱的宝贝。虽然是别人生的,程泳沙对她视如己出。 或许在旁人眼里,这份情感无风起浪。但她自己知道,她是在弥补童年的遗憾。 当成年人选择养育孩子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再一次养育自己。孩子如一面镜子,照射出成年人的失落与悲伤。 唯一不同的是,有人选择继续掩盖,视而不见,在孩子的人生里虚构自己的命运;有人选择刨坟鞭尸,直达真相,无条件的爱给予孩子也给予自己。 “沙姐,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不是一直在问?” “是哦。”小马搔搔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主要是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冒犯。” “问吧。” “如果你跟宇哥生一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离婚?” “啥——”程泳沙白了他一眼,不觉得问题冒犯,觉得白痴,“哪个好人拿孩子维持婚姻关系啊。” “多得去了,好不好!”小马振振有词,还在公司上班的时候,他身边全是这样的人。上一周听说正在走离婚程序,过两周又说怀上二胎了。“好多人都拿孩子维持婚姻,谈恋爱谈不下去了就结婚生子,觉得这样可以增进感情,过几年,感情淡了,再生个孩子巩固一下。” “那是没活明白!”程泳沙铁齿铜牙地评价道。“孩子应该是爱的结晶,而不是纽带。我也经常听到学员妈妈抱怨,要不是为了孩子早离婚了什么的。我就想何必呢,早离早开心啊,大家都解脱不好嘛!你好我好大家好。” 婚姻就像一个呼啦圈,套住两个人。手拉手,幸福的转圈圈。不管去哪里,他们都要往一个方向前进,否则只能原地踏步。如果不想玩了,可以拿掉。而不是再(生孩子)套一个新的呼啦圈在两人身上。你以为那是巩固共生阵线联盟,其实是套上作茧自缚的枷锁。 套了一个又一个,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还把稚嫩的孩子拉扯变形。 小马觉得她说得蛮有道理,“你好像很喜欢彤姐。” “嗯,她很温柔。像妈妈。” “彤姐给人的感觉还是蛮有距离感的……”小马回忆这几次和詹嘉彤的接触,说,“很有亲和力,又有点淡淡的疏离,让人不敢靠近。” “废话!人家是事业有成的职场精英,咱们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自由职业者,那气质能一样吗!” “你别这么说自己,沙姐,你挺棒的,你都自己当老板了。”小马打哈哈。 “我在说你!”程泳沙不客气地点破。 聊着聊着,两人就走到程泳沙家楼下。 小马铺垫了一路。聊了宇哥,聊了彤姐,现在就差她的现任老公——匡毅了。 气氛酝酿到这里了,他乘胜追击道,“你跟孩子爸爸,怎么认识的?” “要不你问他?”程泳沙抬抬下巴朝他示意。 小马一转头,看见一个身影从入户大堂里走出来,向他们走来。他背对着光,看不清表情。 亲眼见到匡毅本人那一刻,小马面带狐疑地看了程泳沙一眼。无声发问:沙姐,你到底看上这个男人什么了。 很普通的男人。身高一米七八的样子,身穿一套藏蓝色格子翻领睡衣和棉拖鞋,体型中等偏瘦,长相嘛,就是一般三四十岁男人的长相。——走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平凡长相。 “这位是…”匡毅看着小马,眼神不友好,语气也不和善。 “我朋友,他送我回来。”程泳沙转头笑着对小马说,“好了,你快回去吧。” “那我走了。”小马转身就走。反正是匡毅不礼貌在前,他才不客气在后。 这人和照片上一样,单调普通、寡然无味。他到底有什么独树一帜的魅力,能接二连三娶到漂亮老婆。 以匡毅的外在条件和气质,不管他身边站着詹嘉彤还是程泳沙,都只能衬托出他的普通,以及一种浓厚的不配得感。 难道在女人眼中,他的长相算得上帅气?小马呼呼摇头,否决自己的猜想。匡毅那张脸要跟帅字沾边的话,那他就是中国目黑莲。 难道他有钱?看着也不像啊,再有钱也没宇哥有钱吧。 小马万分不解,一路上琢磨着这件事的不合理之处。 小马前脚走。匡毅心中的妒火,再也按不住,朝着程泳沙兜头浇下,“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比平时晚了一个多小时。还让一个男人送你回来。像话吗!” “怎么不像话了。”程泳沙没跟他对吼。语气诡异地平静。 “你怎么能让男人送你回来?” “不然咧?让女人送吗?”程泳沙反问,“遇到打劫的,一劫劫一对儿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程泳沙抬脚往里走。背了詹奕熙一路,聊天说话时不觉得,现在才反应过来,胳膊麻完了。一点知觉都没有。“按电梯。” 电梯里,匡毅把孩子接过去,又恢复了平时的温柔,“以后别带着孩子去上课了。” “把孩子搁家里看电视吗?”程泳沙揉揉胳膊。她是不知道詹嘉彤以前怎么带孩子的,但用后脚跟想都知道肯定不像匡毅和冯玉玲那样,把孩子喂饱了就往电视机前一放;到睡觉的时间了,再把孩子洗吧洗吧扔进被窝儿就算完事。 第45章 洗脚 这是养孩子吗,养宠物都还知道陪玩给点情绪价值呢! “我以前就是这样啊。我爸妈去上班,我要么上学,要么就在家里看电视。”匡毅争辩道。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程泳沙斜着眼睛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所以你想把你女儿也养成一个死宅?” “我不是死宅。” “哼~”程泳沙轻哼一声,累得要命,没力气跟他打嘴仗。 把詹奕熙送回房间。程泳沙回到卧房换睡衣,匡毅端着一个盘子走过来,“我妈在超市买了寿司,特意给你留了甜虾和鳗鱼的。” 她瞟了一眼,“我吃过饭了。”还挺巧,也是鳗鱼和虾。 “我妈知道你爱吃鳗鱼,特意给你留的。”匡毅讨好地说。既然冯玉玲给了台阶,她就顺着台阶下来。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们不尴尬,他夹在中间挺为难的。 “我不吃,撑死了。”程泳沙果断拒绝。是真的吃不下。 “吃一个吧,意思一下嘛。”匡毅跟在她屁股后面,小小声地哀求她。甚至还要喂她,“我喂你——” 程泳沙身体后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还以为她要就着他的手吃。没想到她一掰一推,寿司直接进了他的嘴。 “我真的吃不下嘛,你帮我吃了呗。”程泳沙嘟起嘴巴撒娇。 “我也吃不下。”匡毅勉强吞下去。 “就三个小寿司,还不如一杯水的体积,有什么吃不下的。给我吃下去!”程泳沙眼一瞪,脸一凛,上演一出霸道总裁强制爱戏码。 就这样,她在卫生间里卸妆洗脸,他站在门边一口一个,把剩下的三个寿司全吃了。 “这不也吃下去了,不也没死!”程泳沙好笑地看着他。 “那还不是为了你。你不吃,我也不吃,明天我妈看见了,又要多想。” “哟,你还挺善解人意的嘛。” “我这都是为了你…”匡毅一脸谄媚。 “打住!”程泳沙洗掉脸上的泡沫,扬起湿淋淋的脸说,“别说什么为了我,你都是为了你自己。” 见匡毅状似受伤的表情,程泳沙抬起胳膊肘撞了撞他,戳破他的伪装,“你不就是怕我跟她吵架嘛。” “我妈年纪大了,她是为了照顾我们才住在这里的,每天打扫,洗衣、做饭,一把年纪,也不容易。你要体谅体谅。” 程泳沙擦干脸,坐在马桶上。匡毅特别自觉地接了一盆热水,给她泡脚。 “我跟你说,匡毅。”程泳沙拍拍自己的左胸口,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心是肉长的,分得清是非好歹。我敢摸着良心说,从我跟你结婚那天起,你妈没有照顾我一点一滴。你们奶孙三代吃早餐的时候,我是不是在睡觉。我中午起来,你妈要么不在家,在家也不做饭,因为你中午都在学校吃。晚上,我出门去接詹奕熙的时候,她才开始做饭。我十点钟到家时,只有狗都不吃的剩菜剩饭。” 匡毅低头,手指摩挲她的脚掌。撩起热水一点一点浇在她的小腿上,帮她放松小腿肌肉。 程泳沙不想对着一颗后脑勺说真心话。一伸手拎起他的领口,迫使他抬头看着她,“我晚上点外卖回来吃,她哪次不是睡着了又爬起来酸我几句。我在你们家连吃顿饭都不能好好吃,这也叫照顾我?!” “我会跟她说。”他低声说。 “说什么?说做饭给我吃吗?”程泳沙冷笑一声,“不必了。我才不稀罕吃她做的饭,怕她毒死我。” “你别胡说八道。”匡毅不喜欢听她说这种话。 “这个家,她愿意住多久住多久,爱做什么做什么,我都没有意见。但不要惹我。”程泳沙松开抓着的衣领,转而捏住他的耳朵,“听见了吗?” 被撩起的欲望,最纯粹的性欲。悄无声息的激烈燃烧,震耳欲聋。 以至于他们都没有听见一声清脆的关门声。 激情过后。 程泳沙拿起手机,准备刷刷短视频再睡。突然想起一件事。侧头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把你剩下的几节课给上了。” “我还有课呢?”匡毅从后面抱着她,两个人叠成勺子状。 “还有三节吧。” “不上了,都是小孩子。等你开了成人培训班我再去。” “我们班上最近来了个和你差不懂年龄的男人。他给他儿子报了一万多的课程,结果他儿子上了一半后死活不愿意继续上,但你也知道我们超过五分之一的课时后,费用是不退的。他不想浪费剩下的学费,就自己来学了。学得挺好,你要来的话,还能跟他搭个伴儿。”程泳沙想让他继续学跳舞。毕竟那是他们相识的契机。 匡毅这个人既可以说现实,也可以说狡诈。目的一旦达到,就不再想付出多余的精力。他曾经极度渴望的自由,在程泳沙身上看见了,找到了。他拥有了她的那一刻,便拥有了自由。 她是他曾经万般渴求的自由。触手可及的自由,在他怀里,为他所有。 “唔…再说吧,最近好几个家长找我。让我给他们孩子补补课。除了咱们办婚礼的那个周末,我差不多每个周末都在外面补课。”匡毅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使劲吮吸,汗液和洗发液的香味掺杂在一起,揉成一股催情的芬芳。 他又蠢蠢欲动。 “你明天早上不上课吗?”程泳沙抓住他作乱的手。表示吃不消。 “不上。”挣脱。 “为什么?”再抓。 “换到下午了。”再挣脱。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程泳沙下最后通牒。匡毅瞬间变老实。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你前妻温柔啊?”程泳沙放下手机,把他的胳膊抱在怀里。 “你比她好。” “好在哪?” “好在…我爱你。”不爱她。仅此而已。 昏昏欲睡之际,程泳沙想起自己和小马的对话。妈妈过世之后,她终于找到一个愿意爱她的人。他不完美,却对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