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美强惨攻略》 第1 章 (真假少爷的妈)继子 【作者存货15万字,不担心断更,放心食用,读者可以在段评或评价中留言,想看什么题材的小世界,我将根据读者的喜好构思】 姮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清晰的信息波纹: [任务者姮,身份确认。] [委托者:影后章亦楠。] [核心诉求:逆转人生悲剧,弥补过错,阻止亲子沈星野黑化复仇,规避其养父沈大山 瞬间,属于章亦楠一生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强烈的情感洪流,汹涌地灌入她的意识: 1986年左右。十六岁的大院文艺团舞蹈生章亦楠,爱上了摇滚歌手张扬的吉他声和叛逆的眼神。 她不顾父母反对和张扬私奔北漂,直到腹中孕育了新的生命。 男友眼中对港城“摇滚圣地”的向往越来越炽热,最终在一个清晨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张写着“追寻梦想”的纸条。 生下孩子后,看着襁褓中酷似自己的小脸,她在福利院冰冷的石阶前徘徊良久,最终狠心放下。 将那个写着“星野”名字的纸条塞进襁褓,转身没入人海。 回到文艺团,一次偶然的顶替演出,被前来选角的新锐导演看中。 镜头前的她,仿佛天生属于光影。电影《春逝》一炮而红,清冷倔强的形象深入人心,奖项纷至沓来。 她成了国际影后章亦楠,镁光灯下的宠儿。 成功的光环掩盖了过去的阴影,她刻意遗忘那个被遗弃的孩子,将“未婚生子”视为必须深埋的污点。 巅峰时期,她嫁给了丧妻的富商陆晋宣。 这段婚姻是强强联合,也带着利益的考量。陆晋宣欣赏她的美貌、名气带来的光环和“完美无瑕”的公众形象。 然而,迎接她的,是陆晋宣亡妻留下的儿子——陆子昂。 这个少年将母亲的遗像摆在自己房间最显眼的位置,看向章亦楠的眼神永远带着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在他眼中,章亦楠是入侵者,是父亲背叛母亲的象征。 他从不叫她“母亲”,永远疏离地称她为“章女士”。 章亦楠试图扮演好继母角色,但陆子昂的抗拒如同铜墙铁壁,她最终选择了保持距离,维持表面的体面。 将精力更多投入在维持自身星光和豪门社交圈中。 这成了她人生第二个巨大的情感空洞——对亲子弃之不顾,对继子无法靠近。 十七年后,陆子昂在精英云集的重点高中,将贫困优等生沈星野推下台阶致其受伤的消息传来。 章亦楠赶到医院处理,震惊地发现沈星野那张脸——分明是她年轻时的翻版! 曝光?身败名裂?苦心经营的一切崩塌?在身份暴露的恐慌和对现有生活的维护本能驱使下。 她做出了最错误的选择:无视沈星野的伤势和沈大山的困境,利用影后的权势和陆家的财富,迅速压下了事件。 她严厉警告陆子昂,却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甚至为了安抚他,反而指责沈星野“不懂规矩”。 她给了一笔在当时看来颇为丰厚的“赔偿”,试图用金钱彻底买断这次意外和可能存在的联系。 沈星野那双冰冷、带着屈辱和恨意的眼睛,像根刺扎进她心里,却被她强行忽略。 陆子昂对章亦楠的“软弱”和沈星野的“不识抬举”怀恨在心。 高考当日,他指使人将沈星野堵在巷子里殴打,导致沈星野彻底错过高考。 多年寒窗苦读,支撑父子俩的唯一希望,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沈星野的悲愤化为毁灭性的力量,他找到陆子昂狠狠打了他。 陆子昂的报复升级,带人找到沈星野破旧的家。 混乱推搡中,腿部残疾的沈大山被推下狭窄陡峭的楼梯,当场身亡。沈星野的世界彻底崩塌。 章亦楠再次出现,带着更大数额的支票。看着沈星野抱着父亲遗像、眼中死寂般的恨意,她竟再次选择了用钱解决。 沈星野收下了钱,那是对现实的绝望妥协,更是将仇恨深埋的种子。他用这笔钱办完葬礼,远赴国外留学。 六年后,互联网浪潮席卷全球。沈星野抓住机遇,成为新贵,公司风光上市。而陆家因内部贪腐丑闻,大厦倾颓。 陆晋宣、陆子昂相继入狱。章亦楠风光不再,找到功成名就的沈星野求情。 沈星野看着这个从未给过他一丝温暖、却在他人生最关键处两次将他推入深渊的生母,心寒彻骨。 他不仅拒绝,更将她未婚生子、遗弃亲子、两次为继子偏袒掩盖致其家破人亡的丑闻彻底曝光。 章亦楠从云端跌落泥潭,身败名裂,远走异国,在孤寂病痛中度过凄凉晚年。 弥留之际,一生的画面走马灯般闪过,那些刻意遗忘的愧疚、那些错误的选择。 沈星野幼时的脸和沈大山佝偻的身影、陆子昂冰冷的眼神……巨大的悔恨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深,失去的又是什么。 在生命最后一刻,她以灵魂为祭,向未知的存在祈求一个重来的机会,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只为弥补那些无法挽回的过错,阻止那场悲剧。 眩晕感如退潮般迅速消散。姮的五感被章亦楠的记忆与感知覆盖。 助理林薇捏着那部标志性的蓝色诺基亚8250手机,屏幕亮着微光,脸色有些紧绷,正小心地看着她: “章老师,学校电话,子昂少爷的班主任打来的。” 她顿了顿,措辞谨慎,“子昂少爷和同学发生了肢体冲突,对方受伤送医,在市一院急诊。校方希望家长过去处理。” 姮——此刻即是章亦楠——接收着原主残存的、汹涌如暗流的情绪。 属于影后的完美面具本能覆盖上来。 她微微蹙眉,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关切,声音优雅平稳:“对方伤得如何?严重吗?子昂有没有事?” “子昂少爷没事,情绪有些激动,称对方先挑衅。” 林薇跟上,语速略快,“受伤的同学叫沈星野,头部撞击台阶,手臂受伤,在市一院急诊处理。” “备车,去市一院。”姮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处理事务的权威感。 她迅速换上剪裁利落、质感高级的深灰色Mara套装,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坐进黑色奔驰S600后座。 “林薇,” 姮开口,声音透过墨镜传来,“联系张院长,请他协调市一院,派神经外科陈主任和骨科刘教授急诊会诊,费用我负责。另外,” “查沈星野的家庭情况,重点是他父亲沈大山的腿伤及经济现状。尽快。” 这命令远超处理校园冲突的范畴,林薇眼中掠过惊疑,迅速应下拨号。 车子停在市一院门口。 人声嘈杂。姮在两名神情冷肃的保镖簇拥下穿过人群,强大气场让拥挤通道自然分开。 她一眼看到角落屏风隔出的“家属区”,一脸阴郁踹着墙角灭火器的陆子昂,旁边是擦汗赔笑的班主任李老师。 陆子昂看到她,只是停下动作,站直身体,下颌微抬,眼神冰冷而疏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继承了生母清冷的眉眼和陆晋宣的轮廓,十七岁的少年身形挺拔,气质却过早染上阴鸷。 “章女士。”他开口,声音清冷,毫无温度,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保镖,带着淡淡的嘲讽,“阵仗不小。” 他刻意用了疏离的称呼。自章亦楠嫁入陆家,陆子昂从未叫过她“妈”,始终以“章女士”相称,视她为父亲背叛亡母的象征。 “李老师,” 姮无视陆子昂的挑衅,目光转向班主任,墨镜后的视线沉稳,“受伤的学生在哪里?医生诊断?” “在…走廊尽头处置室。” 李老师连忙指方向,额头冒汗: “初步诊断中度脑震荡,左臂尺骨骨裂,刚打了石膏…人还没完全清醒…”他小心瞥了眼陆子昂阴沉的脸色。 姮颔首,转身走向处置室。门未关严,留着一道缝隙。她停在门外,透过缝隙看去。 狭小的空间弥漫着刺鼻的碘伏和药水味。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领口磨损的蓝白校服少年躺在床上,额上纱布渗出暗红血渍。 他闭着眼,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左臂缠着厚石膏, 从手肘固定到手腕,露出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少年瘦削,校服空荡,像一株被摧折却仍挺着脊梁的细竹。 即使昏迷,眉宇间也紧蹙着沉重的隐忍。 就在这时,少年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缓缓睁开眼,似乎被门口的动静惊扰。 姮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他的眼睛极漂亮,瞳色在阳光的映衬下,是褐色的浅。 因脑震荡和虚弱,眼神涣散失焦,但眼底深处却凝着倔强与警惕。 这双眼睛的形状,那微微上扬的眼尾,竟与章亦楠镜中的眉眼有七八分相似! 十七年的时光轰然倒流! 襁褓中的小脸与眼前苍白、隐忍、伤痕累累的少年面孔重叠! 系统面板在意识中清晰浮现:[目标人物沈星野确认!怨恨值:55%!检测到强烈敌意与不信任!] 第2章 (真假少爷的妈)霸凌 少年沈星野的目光茫然扫过门口,与门外那个妆容精致、衣着华贵、优雅美丽的女人短暂对视。 那双眼里看不出情绪波动,他的面无表情无声的传达着抗拒与疏离。 随即,他疲惫地闭上眼。 “章…章女士?”一个沙哑、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姮身后响起,小心翼翼,充满局促。 姮缓缓转身。 一个穿着洗得发灰、膝盖手肘打着深色补丁工装裤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背,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头拐杖。 一条裤腿空荡地挽到膝盖上方,露出简陋的金属假肢接口。 脸上刻满风霜,此刻因焦虑担忧更显苍老憔悴。沈大山,沈星野的养父。 他看着姮,眼中是底层面对云端人物时本能的敬畏、无措与深切的不安。 粗糙开裂的手死死抓着拐杖,指节青白。 “您…您是那位陆同学的家长?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沈大山声音干涩沙哑,慌乱又无助:“孩子…不懂事,惹了祸…星野他…他怎么样了?医生说要多少钱?我…我…” 他语无伦次,目光焦急地试图看向处置室里的儿子,未知的沉重医疗费像大山压弯了他的脊背。 他下意识摸口袋,掏出一个瘪瘪的旧手帕零钱袋,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寒酸刺眼。 看着沈大山被贫困苦难侵蚀的脸,看着他眼中纯粹的、对儿子安危的担忧。 看着病床上闭着眼、伤痕累累却掩不住孤傲的少年;再想到身后那个阴郁冷漠、惹祸却毫无愧意的继子… 十七年的债,终究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摊开在2003年深秋这间弥漫消毒水味的急诊室。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她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高跟鞋踩在冰冷、带着污渍的磨石子地上,走向沈星野病床的脚步。 “沈先生,”姮的声音在狭小的处置室响起,刻意放低放缓,却带着穿透力与不容置疑。 她的目光先落在沈大山写满惶恐的脸上,再转向病床上再次睁开眼、审视她的少年:“我是陆子昂的母亲,章亦楠。” “关于您儿子受伤的事,我非常抱歉。所有医疗费用,包括后续复查和营养,您不必担心,我会负责到底。” 她的语气平稳肯定,目光扫过沈星野的伤处,最后回到沈大山脸上,加重语气: “至于责任,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给您和沈同学一个明确的交代。” 沈大山彻底愣住,浑浊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病床上的沈星野,唇角终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冰冷的、带着审视与讥诮的涟漪。 走廊另一头,等候区传来陆子昂压抑着怒火的冰冷质问,清晰地穿透嘈杂:“交代?章女士,你要给谁交代?” 他没有咆哮,但那声音里的阴鸷和被冒犯的怒意,比任何吼叫都更具威胁。 他不再看这边,猛地转身,昂贵的运动鞋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独自走向医院大门,背影挺直而僵硬,带着一股被背叛的寒冽。 李老师手足无措地看了看姮,又看了看陆子昂离开的方向,最终还是擦着汗追了出去。 沈大山局促地坐在靠墙的一张破旧塑料凳上,他手足无措地搓着膝盖上打着补丁的工装裤。 她即使坐在这简陋的环境里,依然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护士刚换完点滴离开,与一个陌生人共处一室,显然他不自在,他警惕而疏离地目光显然是在对姮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章亦楠丝毫不在意,她涵养极好地关心着一旁的沈父: “沈先生,星野同学的伤情稳定下来了,您也熬了一夜,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医院食堂或者外面小馆子都行,费用不用担心。” 沈大山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不用了章女士,我、我不饿…”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儿子,他怕自己离开,儿子独自面对这位气势迫人的“陆太太”会受委屈。 底层生活磨砺出的卑微让他本能地觉得,他们父子在这位云端人物面前,连呼吸都可能是错的。 沈星野看着养父那副小心翼翼、近乎惶恐的样子,心头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尖锐的酸涩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父亲为了养活他,拖着那条残腿,在工地干最苦最累的活,夏天汗流浃背,冬天冻得关节生疼,手指上的裂口永远好不了。 就是这样卑微的父亲,用尽一切力气支撑着他读书,让他能有机会站在这所重点高中的教室里。 可现在,却因为自己,父亲在霸凌者的家长面前如此低三下四,像个犯错的孩子。 他放在被子下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章亦楠敏锐地捕捉到了沈星野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和他紧抿的唇线。她心下了然,声音放得更缓,带着安抚的力度: “沈先生,您放心。我只是想和星野同学单独聊几句,关于后续的一些安排。我保证,不会伤害他。” 她看向沈大山,眼神坦荡而真诚,“您也需要休息,身体要紧。星野同学还需要您照顾,您不能先垮了。” 这话戳中了沈大山最深的牵挂。他看了看章亦楠,又看看儿子,叹了口气,最终艰难地点点头。 他撑着拐杖,佝偻着背,一步三回头地挪出了病房。那背影,充满了不放心和底层人面对权势时深入骨髓的无奈。 病房门轻轻合上,只剩下两人。午后的阳光斜斜打在沈星野苍白的脸上,投下长长的睫毛阴影。 他依旧没有看章亦楠,目光落在窗外灰扑扑的楼宇上,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高度戒备的小兽。 章亦楠没有立刻开口,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有压迫感。片刻后,她才轻声说道:“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 沈星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应。 章亦楠继续道,语气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却字字敲在沈星野的心坎上: “你成绩非常优异,是靠奖学金才能进那所学校的。你和父亲相依为命,他腿脚不便,靠打零工维持生计,日子很艰难。 别的同学放学后讨论的是新出的游戏、周末去哪里玩,而你放学后要去快餐店洗盘子,要去菜市场帮人搬货。 甚至在寒暑假去工地做小工,就为了攒下学期的书本费和给父亲买点便宜的药。”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系统提供的那些浸透了汗水和辛酸的细节: “你们租住的地方冬天没有暖气,水管经常冻裂,夏天闷热得像蒸笼。 你为了省下公交车费,经常要走很远的路上下学。你每天只吃两顿饭,午饭常常就是一个冷馒头就着咸菜。 你们楼里的邻居丢了东西,明明毫无根据,却总有人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你们父子。 就因为你家穷,因为你们是‘外来户’。那些莫须有的谣言,那些不公正的待遇……我都知道。” 沈星野抓紧了被子,低下头。 那双一直冰封着的黑眸里面,此刻正隐秘地翻涌着震惊、羞耻、愤怒,还有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狼狈。 他从未想过,这些深埋在他心底、从不对外人言说的艰辛和屈辱。 会从素不相识的人口中如此平静地、却又如此精准地吐露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剥开他一层伪装,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真实。 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像被扔在地上狠狠践踏,又像被一种奇异的力量轻轻托起。 “所以,我相信你不是陆子昂他们口中那种会‘偷东西’、会‘主动挑衅’的人。 你比他们任何人都懂得珍惜,都懂得生活的重量。你的傲骨,是在泥泞里长出来的,比金子还珍贵。” 这些话……这些话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个“陆子昂母亲”的认知。 在他模糊的、对母亲的想象里,或许就该是这样温柔而坚定,能理解他的委屈,能看穿他的倔强……可她是陆子昂的母亲啊! 矛盾撕扯着他,让他喉咙发紧,说不出一个字。 但内心深处,那层坚硬的冰壳,确确实实被敲开了一道缝隙。 “今天的事情,是陆子昂错了。” 章亦楠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意,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我向你保证,他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会向你,公开、真诚地道歉。他必须承担所有责任,包括医疗费、你的误工损失,还有学校应有的处分。这是你应得的公道。” “公道……” 沈星野终于低哑地吐出两个字,这个词对他而言,太奢侈了。他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忍气吞声,习惯了这个世界的不公。 “是的…”章亦楠看着他,眼神坚定,“或许它来得迟了,但这一次,我会让它来。”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已悄然改变。阳光移动着,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章亦楠又坐了一会儿,确认沈星野情况稳定,并轻声交代了护士多加关照后,才起身离开。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留下一个优雅而坚定的背影。 走出病房门,章亦楠看到沈大山就蹲在走廊的墙角,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装着钱的旧信封,像守护着什么珍宝。 看到章亦楠出来,他慌忙站起身,脸上堆满了感激:“章、章女士,您…您谈完了?星野他…他没惹您生气吧?” 章亦楠微微摇头,温声道:“沈先生,您进去陪陪他吧。后续的事情我会处理好,您安心照顾星野就好。” 沈大山连连点头,浑浊的眼睛里竟泛起了泪光。他看着章亦楠离去的方向,那优雅从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喃喃地、带着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对刚刚被护士允许进入病房的儿子说: “星野啊…这位章女士,她…她真是个好人啊……” 病房内,靠在床头的沈星野,听着父亲这句带着哽咽的、发自肺腑的评价,目光复杂地投向窗外。 章亦楠那番话,那些对他生活细节的了解,那句“公道”,还有此刻父亲卑微的感激。 像一股滚烫的暖流,强行冲开了他冰封心湖的一角,激荡起难以平息的涟漪。 他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石膏边缘,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电影《春逝》里。 那个在逆境中依然倔强挺立的身影——章亦楠饰演的角色。 那份遥远而模糊的亲切感,与现实里这位“陆太太”的形象激烈碰撞着。 第3章 (真假少爷的妈)掌帼 书房里,混合着皮革和旧书的味道。 暖黄的台灯勾勒出陆晋宣依然英俊的侧脸线条,深邃的眉眼间凝着惯有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身后书架上,亡妻温婉的遗照在阴影里静静凝视。 陆子昂站在一旁,双手插在昂贵的运动裤兜里。 “回来了?” 陆晋宣的声音没什么温度,目光掠过章亦楠,落在儿子身上,“学校的事处理完了?” 他的语气更像是在确认一个流程,而非关心。 “处理?”章亦楠的声音清泠,像玉石相击,打破了书房的压抑。 她没有坐下,径直走到书桌前,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力。“晋宣,恐怕不是简单的‘处理’能概括的。” 陆子昂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充满了赤裸裸的轻蔑:“章女士又想小题大做?…” “闭嘴!” 章亦楠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瞬间刺向陆子昂。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让陆子昂后面侮辱性的词语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陆子昂,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不仅丢尽了陆家的脸,更暴露了你骨子里的懦弱和卑劣!” “你!” 陆子昂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厉斥责激得脸色铁青,尤其是那“懦弱”、“卑劣”的字眼,像鞭子抽在他骄傲的自尊上。 他猛地向前一步,指着章亦楠,口不择言地低吼:“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靠着我爸的钱和名气往上爬的戏子!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你……”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骤然打断了陆子昂的恶言相向。 时间仿佛凝固了。陆子昂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脸上迅速浮起清晰的指印。他捂着脸。 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被冒犯的震怒,以及一丝……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茫然。 他从未想过,这个在他眼中虚伪、只知讨好父亲的女人,竟敢对他动手! “章亦楠!” 陆晋宣霍然起身,英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怒意,不再是疏离的冷漠。他盯着章亦楠,眼神锐利如刀。 “你越界了!子昂再不对,也轮不到你动手!”他维护儿子的姿态,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血缘本能和对章亦楠身份的轻蔑。 章亦楠缓缓收回手,指尖微微发麻。她脸上没有一丝慌乱,迎上陆晋宣愤怒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敲在冰面上: “陆晋宣,我嫁入陆家这些年,自问对陆子昂无可指摘。衣食住行,教育前程,哪一样我曾怠慢? 我站在这里,不是以你陆晋宣附属品的身份,而是以他法律上的继母,一个长辈的身份!” 她的目光转向捂着脸、眼神怨毒的陆子昂 “你可以恨我,恨我占据了‘陆太太’这个位置,恨我让你觉得背叛了你母亲。这是你的心结,我无法解开,也无意强行解开。”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直刺陆子昂灵魂深处:“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同学下狠手,事后毫无悔意,甚至口出恶言! 这纯粹是欺软怕硬!因为你知道他的背景,知道他父亲无力抗衡,所以你肆无忌惮! 陆子昂,你侮辱的不是我,是你自己陆家少爷的身份,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教养!” 她的话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陆子昂愤怒的表象,让他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 章亦楠的目光重新回到陆晋宣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荡和疏离: “还有你,陆晋宣。你一直认为我章亦楠嫁给你,是贪图陆家的权势,贪图你陆大总裁的光环。 好,既然你心里认定了我是这样的人,那我们何必维持这表面的和谐? 和平分手,一别两宽,我章亦楠离了陆家,照样是国际影后,饿不死,也冻不着!” 陆晋宣瞳孔微缩,章亦楠这番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从未如此直白地撕开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隔膜,更从未表现出如此强硬、甚至不惜一拍两散的姿态。 “你不必摆出这副怀念亡妻、看透世情的脸色给我看。”章亦楠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讽刺,却也异常冷静: “既然情深至此,当初何必再娶?何必让我,让子昂,都陷入这种难堪的境地?陆晋宣,你怀念的是人,还是那份执念?”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陆晋宣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让他脸上的怒意僵住,眼神复杂地闪烁。 章亦楠不给父子俩反应的时间,斩钉截铁地抛出最后通牒: “犯错,就要承担代价,这是天经地义!陆子昂必须为他伤害沈星野同学的行为付出代价 ——公开、真诚的道歉!承担所有医疗费用和后续损失!接受学校应有的处分!否则……” 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过震惊的父子二人,一字一句道:“我会亲自联系相熟的媒体,将今天医院里发生的一切 将陆家少爷是如何欺凌同学、事后如何毫无悔意的‘风采’,原原本本地公之于众。到时候就由全城、全国来评判吧!”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雪茄的烟雾无声地盘旋。 陆子昂捂着脸,那点自尊心拉扯着他,想要反击。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章女士”,强硬、锋利,不惜玉石俱焚。 陆晋宣紧抿着唇,锐利的目光在章亦楠毫无退缩的脸上审视良久。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决然,那不是虚张声势。这个女人,似乎真的变了。 他权衡着利弊,眼底的怒意慢慢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坐回宽大的皮椅,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不再看章亦楠,而是将目光投向依旧愤愤不平的儿子,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子昂……这次,是你错了。” 他顿了顿,无视儿子瞬间变得惨白的脸,“按你……章姨说的,道歉,承担责任。没有商量的余地。” 陆子昂猛地抬头,看向父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受伤。 但当他接触到父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时,那点反抗的火焰瞬间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不甘。 他死死咬着下唇,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身体和低垂的头颅,已经宣告了这场冲突的结局。 章亦楠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要为沈星野,争得第一份迟来的、却无比艰难的“公道”。 第4章 (真假少爷的妈)道歉 沈星野左臂的固定带已取下,额角的伤痕也淡得几乎看不见。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磨损的书包,重新踏入校园。 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压力,远比消毒水更刺鼻。 沈大山被请到校长室。他佝偻着背,那条空荡荡的裤管下简陋的假肢支撑着他,每一步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沉重。 他坐在校长对面那张光洁的硬木沙发边缘,粗糙开裂的手紧张地交握着放在膝盖上。 不时地抬头观察着校长那张保养得宜、带着公式化笑容的脸。 校长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沈星野那份几乎全是满分的成绩单,语气虽然关切,可他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 “沈星野同学的成绩,确实非常优异,是我们学校的骄傲。” 他放下成绩单,身体微微前倾:“不过嘛,沈先生,这次和陆同学发生这样不愉快的事情,对学校声誉影响很大。 陆家那边也表达了歉意,愿意承担所有费用。你看,孩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年轻人嘛,难免磕磕碰碰 我看这事,就让它过去吧?闹大了,对沈同学未来的档案和升学,恐怕都不太好……” 沈大山听着,头垂得更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习惯性地搓着膝盖,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校长的每一句话都像无形的石头压在他心上,那轻描淡写的“磕磕碰碰”更是刺痛了他。 他想起儿子头上渗血的纱布,打着石膏的手臂,还有那些深夜里压抑的痛哼。 ——他怕得罪校长,怕儿子被退学,怕失去这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但当他抬起头,看到校长眼中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对底层挣扎者的轻视时,一股从未有过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校长室令人窒息的沉默: “校长…校长说的是理。可是…” “可是…我家星野,他…他没做错什么啊!是那个陆同学,是他先动的手! 星野他…他是被打的那个! 他成绩这么好,从来没惹过事…这次伤得那么重,耽误了好多课…校长,您…您不能只讲学校的声誉,就不讲我儿子的公道啊!”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布满风霜的脸上是豁出去的恳求和一丝微弱的倔强。 他为了儿子,不得不挺直了那被生活压弯的脊梁,哪怕只有一瞬间。 沈星野站在校长室外不远处的走廊拐角,没有进去。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当听到父亲的声音从虚掩的门缝里传来时,他猛地闭上眼睛,胸口像被重锤击中,酸涩与心疼汹涌而至。 父亲那卑微了一辈子的身影,此刻为了他,正笨拙地、不顾一切地试图撑起一片天。 这份沉甸甸的父爱,比任何霸凌都更让他痛彻心扉。 班主任李老师找到了沈星野。在安静的教师休息室角落,她避开人群,看着沈星野手臂上残留的淡淡淤青 眼中是真切的疼惜:“星野,身体都好了?学习上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落下的功课老师帮你补。这次的事…” 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和你爸都受了委屈。校长那边…唉。但你记住,知识是你最大的底气。 无论别人说什么,把头抬起来,用你的实力说话!” 她拍了拍沈星野的肩膀,那温暖的力量让他冰冷的指尖有了一丝暖意。 洗手间里,几个男生叼着烟躲在隔间,声音充满鄙夷: “呵,居然还敢去校长室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等着吧,陆子昂说了,这口气他咽不下!” “校长能向着他们?做梦!陆家捐了多少钱给学校?” “就是,成绩好顶个鸟用?没背景,还不是被踩的命!” 食堂里,几个同样穿着朴素的学生默默地把自己的咸菜碟往沈星野这边推了推。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生。 在沈星野打饭时,食堂阿姨“不小心”多给了肉丸子,对上他惊讶的目光时,只飞快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是无声的支持和“我们都懂”的苦涩。 更多的同学选择沉默和观望,看向沈星野的目光复杂,带着同情、好奇,也有一丝事不关己的疏离。 就在校长试图安抚沈大山,校园舆论暗流汹涌,校门口突然爆发出不同寻常的骚动。 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停。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陆子昂。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下颌绷紧,眼神阴鸷,像一头被强行套上枷锁的困兽,浑身散发着抗拒和屈辱的气息。 紧接着,另一侧车门打开。一只穿着精致尖头高跟鞋的脚优雅落地。 章亦楠的身影,如同聚光灯骤然点亮,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米白色羊绒大衣,内搭浅灰色高领羊绒衫,勾勒出依然窈窕的身姿。 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优美的天鹅颈。 脸上妆容清淡,却难掩那份岁月沉淀的优雅与影后独有的、几乎穿透灵魂的美丽。 她只是站在那里,周遭嘈杂的校园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阳光在她身上镀上的一层柔和光晕。 “天……天啊!章亦楠?!真的是章影后!” “她来学校了?!她是陆子昂的妈妈?不对,是继母!” “我的妈呀!她本人比电影里还要美一百倍!这气质绝了!” “她怎么会来?是为了之前打架的事吗?” “快看快看!陆子昂那脸色……啧啧,有好戏看了!” 惊叹、议论、难以置信的低呼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无数道目光,惊艳的、崇拜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 章亦楠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只是微微侧首,对身旁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陆子昂低声说了句什么。 陆子昂不甘不愿地低着头,像被押解的囚徒般,跟在她身后,目标明确地朝着校长室的方向走去。 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又迅速在她们身后合拢,议论声更加鼎沸。 校长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校长看到章亦楠,态度显然变得尊重了许多,沈大山更是局促地站起来,手足无措。 章亦楠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陆子昂身上,那眼神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校长,沈先生。关于陆子昂恶意伤害沈星野同学一事,陆家和我本人,都认为必须有一个正式的、公开的交代。” 她声音清泠,带着穿透力,“陆子昂,履行你的承诺。”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陆子昂身上。他感觉那些目光像刀子一样割在他身上,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不甘。 死死瞪着章亦楠,又扫过沈大山那卑微的身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在章亦楠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在对父亲严厉警告的威严下,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沈…沈叔叔…沈星野…对…对不起。是…是我错了。我不该…推你。” 毫无诚意,充满了不情愿。但这几个字,在安静的校长室里,如同惊雷炸响! 校长彻底呆住,嘴巴微张。 沈大山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见陆子昂道了歉,他连连摆手,语重心长道: “没、没事…孩子…以后别这样了…星野他不容易…” 章亦楠却并不看陆子昂那不耐烦的表情,她转向校长,语气冰冷而清晰:“校长,口头道歉只是开始。 陆子昂必须接受校规范围内最严厉的纪律处分,记过或留校察看,由纪律委员会公正裁决,并将结果公示。 沈星野同学的所有医疗、营养、学业耽误及精神损失补偿,律师会送来详细协议,陆家会全额、尽快支付。” 她的话斩钉截铁,堵死了所有回旋余地。校长只能擦着汗应下。 章亦楠没有多做停留,带着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陆子昂,在无数目光的洗礼下离开了学校。 但这场短暂而震撼的亮相,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在校园里激起了久久不息的涟漪。 沈星野坐在食堂老位置,周围是炸开锅的议论: “卧槽!陆子昂真的道歉了!当着校长的面!” “虽然听起来跟要杀了他似的,但那可是陆子昂啊!章影后太牛了!” “她刚才说话的样子,又美又飒!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叫那个工人‘沈先生’!” “她居然还要求学校处分陆子昂?!她不是继母吗?怎么这么狠?” “你懂什么!这叫大义灭亲!人家影后三观正!” “嘘…快看,脸都绿了……” 沈星野默默地吃着饭。陆子昂那屈辱的道歉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快感,反而让他更深刻地 感受到阶级鸿沟的冰冷和章亦楠那份“公道”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她维护了他父亲那卑微的尊严,用最直接的方式撕破了陆子昂不可一世的面具。 她离开前,目光似乎穿透人群,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让他心绪难平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个平时跟在陆子昂身后、最爱挑事的男生,端着餐盘故意从沈星野身边走过,脚下一个“趔趄”,油腻的菜汤眼看就要泼向沈星野! 沈星野眼神一冷,反应极快地端起餐盘侧身。菜汤“哗啦”一声泼在了地上,溅起油星。 那男生没泼到人,恼羞成怒,张嘴就要骂:“你他妈……” “闭嘴!” 旁边另一个平时也很嚣张的男生猛地扯了他一把,脸色发白,眼神惊恐地扫了周围一圈 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你找死啊?!没看见今天他‘继母’什么样?! 陆子昂都他妈被按头道歉了!你还敢惹他?想被退学还是想让你爸下岗?!” 那挑事的男生一愣,看着沈星野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冷嘲的眼神,又想起章亦楠在校长室那强大冰冷的气场和不容置疑的态度 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恨恨地瞪了沈星野一眼,嘴里嘟囔着不清不楚的脏话,灰溜溜地快步走开了。 沈星野看着地上的污渍,又看了看周围同学投射过来好奇的目光。他缓缓放下餐盘,坐直了身体。 他知道,章亦楠的介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最直接的恶意。那些曾经肆无忌惮的欺辱,因为对更高权势的忌惮而收敛了。 陆子昂眼中的威胁,如同潜伏的毒蛇。他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动作依旧沉稳,但脊背挺得更直了。 这份短暂的“安宁”,是用巨大的外力换来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真正的安全,只能来源于自身不可替代的价值和力量。 第5章 (真假少爷的妈)弱者 车窗外,深秋的街景飞速倒退。 陆子昂紧贴着另一侧车门,脸扭向窗外,只留给章亦楠一个紧绷、抗拒的后脑勺。 章亦楠坐在另一侧,姿态依旧优雅,目光平静地落在陆子昂僵硬的背影上。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觉得屈辱?愤怒?”她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 陆子昂身体猛地一颤,没有回头,只是放在腿上的手攥得更紧,骨节泛白。 “被人当众逼迫道歉,承认错误,滋味不好受。”章亦楠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尤其是对你陆大少爷而言。” 陆子昂猛地转过头,眼中燃烧着愤怒与不耐的火焰,声音因为压抑而嘶哑:“章女士!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凭什么?!你算……” “凭我是你法律上的继母,” 章亦楠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凭你现在坐在陆家的车里,享受着陆家少爷的身份和资源。”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眼睛,“更凭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丢的不仅是你的脸,更是你父亲的脸,是整个陆家的脸!” 陆子昂被她眼中的冷冽和话语中的分量慑住,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章亦楠的目光并未移开,反而带上了一丝更深沉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陆子昂,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如果你心里真的有那份属于陆家少爷的骄傲和骨气,” 她的声音加重了,“那就堂堂正正地用自己的力量去证明!去竞争!去超越! 在学业上,在未来的事业上,甚至在任何公平的领域,用你的实力让人心服口服!” 她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仿佛要刺穿他愤怒的表象: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躲在‘陆家少爷’这块金字招牌后面,仗着家世,用权势去欺凌比你弱小、 比你无助的人!这种躲在背景后的碾压,这种只敢向弱者挥拳的行为,是彻头彻尾的弱者行径!” “我不是弱者!” 陆子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低吼出来,眼中充满了被戳中痛处的狼狈和愤怒,“我不用你教我怎么做人!你懂什么?!” “我或许不懂你全部的想法,”章亦楠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再尖锐,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但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你抱着你母亲的照片哭得撕心裂肺,追着问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那时的你,眼睛里有光,有依赖,有不加掩饰的悲伤,但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戾气和扭曲的恨意。” 陆子昂的身体骤然僵住。 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关于母亲的模糊记忆碎片,因为章亦楠的话,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是母亲温柔的手,是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是葬礼上黑压压的人群和父亲无声的泪水…… 还有,母亲病逝后,父亲书房里彻夜不灭的灯和浓重的烟味。 然后,就是这个女人……章亦楠,带着耀眼的光环和惊人的美丽,取代了母亲的位置,走进了他的家。 章亦楠看着他瞬间失神、眼中翻涌起复杂不堪的神色,继续说道: “你讨厌我,这没关系,陆子昂。” 她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坦诚:“但你真的想变成现在这样吗?用伤害别人来发泄你的愤怒?用践踏弱者的尊严来证明你的强大? 变成一个连你自己都唾弃的、只会依仗父辈荫蔽、内心却空洞虚弱的纨绔?这就是你对……对你母亲在天之灵的告慰吗?” “别跟我提我妈!”陆子昂像被毒针刺中,猛地爆发出来,眼圈瞬间红了。这个家没人关心他要什么!更没人有资格说教他! “你不配提她!就是因为你!因为你长得漂亮!因为你是什么狗屁影后!我爸才……” 他猛地顿住,后面的话像毒液一样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却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死死瞪着章亦楠那张在光影里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这张脸,曾经是他午夜梦回时对母亲模糊想象的一个幻影,如今却成了他所有痛苦和恨意的具象化象征。 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矛盾:有对母亲的思念和悲伤,有对父亲再娶的怨怼,有对章亦楠这张美丽面孔本能的 混杂着厌恶与某种隐秘吸引的复杂情绪,更有被章亦楠刚才那番话无情撕开伪装、暴露出的对自己行为的羞耻和迷茫。 他猛地转回头,再次死死盯住窗外飞逝的街景,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在囚笼里、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的幼兽。 泪水在他猩红的眼眶里打转,却被他倔强地憋了回去。章亦楠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 精准地剖开了他层层包裹的愤怒外衣,露出了里面那个被丧母之痛扭曲。 被仇恨和空虚啃噬、却又在内心深处隐约知道自己正在滑向深渊的少年。 车内的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章亦楠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也投向窗外。 书房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雪茄的余烬在烟灰缸里泛着暗红。 陆晋宣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门被轻轻推开,章亦楠走了进来。 她从精致的鳄鱼皮手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印着某权威机构标志的文件,轻轻放在了光滑的桌面上,推到了陆晋宣视线能及的位置。 陆晋宣转过身,目光先是落在章亦楠异常平静的脸上,随即被那份文件吸引。 他缓步走回书桌后,没有立刻拿起文件,深邃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亦楠?这么晚了,什么事?” 章亦楠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十七年的浊气全部呼出。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晋宣,有件事,我瞒了你很多年。今晚,我想坦白。” 陆晋宣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没有打断,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文件里,” 章亦楠的目光落在那份鉴定书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证明……证明沈星野,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雪茄的淡香似乎都停滞了流动。 陆晋宣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动和难以置信。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起那份文件,迅速翻到结论页。那几行冰冷的专业术语和那个确凿无疑的肯定结论,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认知上。 章亦楠没有回避他震惊的目光,她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坦诚: “是的,在你认识我之前,在我成为所谓的国际影后之前,我年轻,愚蠢,为了所谓的爱情不顾一切 然后……被抛弃。生下他时,我才十七岁,走投无路,把他放在了福利院门口。” 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后来,我遇到了你。陆晋宣,我承认,嫁给你,我确实有更大的野心。 我看上陆家的权势,看上你能给我的地位和安全感。这没错,我从不否认我的现实和……功利。” 她微微扬起下巴,直视着陆晋宣变得极其复杂的眼神: “我努力扮演好‘陆太太’的角色,维持着光鲜亮丽的表象,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秘密。 我害怕失去这一切,害怕身败名裂。所以,当我在医院认出沈星野,当我看到他被…” 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份亲子鉴定,“被‘我们的’儿子陆子昂伤成那样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恐惧!是掩盖!是偏袒! 我想用钱去堵他们的嘴,试图抹平一切……就像当年,我试图用遗忘抹平那个孩子的存在一样。” 章亦楠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属于原主章亦楠残留的、深入骨髓的愧疚和此刻任务者姮刻意引导释放的情绪: “但我错了。大错特错。晋宣,这十七年,戴着这幅完美的面具,活在随时可能被揭穿的恐惧里, 周旋在你和子昂冰冷的隔阂中…我累了,我不想再继续欺瞒下去了。 尤其是……尤其是看到沈星野那双眼睛,看到他父亲沈大山佝偻卑微的样子……我无法再装作视而不见。” 她说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微微闭上眼。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陆晋宣指腹摩挲着那份鉴定报告纸张边缘的细微声响。 良久,陆晋宣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愤怒,平静而深沉: “所以,你今天在学校,那样强硬地逼迫子昂道歉,甚至不惜以曝光威胁……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公道’,更是为了他?为了……你的儿子?” 章亦楠睁开眼,坦然点头:“是。但也不全是。我确实认为子昂错了,错得离谱。 他需要承担责任。而沈星野,他值得那份迟来的公道。无论他是不是我的儿子。” 陆晋宣放下那份鉴定报告,绕过宽大的书桌,一步步走到章亦楠面前。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就在章亦楠以为他要爆发或者下达“判决”时,陆晋宣却做出了一个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伸出手,不是推开她,也不是指责她,而是……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一个结实、甚至带着点强势的拥抱! 章亦楠的身体瞬间僵硬,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雪茄味和须后水的冷冽气息。 陆晋宣的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那话语的内容更是石破天惊: “你以为……我在意的是这些?”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章亦楠,你嫁入陆家这么多年,你以为我陆晋宣是第一天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的野心,你的现实,你的过去可能不那么光彩……这些,重要吗?” 他微微松开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深邃的目光直视着她惊愕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人心: “重要的是,你是‘陆太太’!你代表的是陆家的形象!你的过去,你的儿子……这些,都可以处理。”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商界巨鳄惯有的冷酷和效率,“这份鉴定,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沈星野? 只要他够聪明,够识相,陆家可以给他一份体面的前程,让他和他父亲衣食无忧,远远离开京城。至于你……”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过章亦楠光洁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暧昧的、却毫无温度的审视: “你只需要继续做好你的陆太太。优雅,得体,光芒万丈。就像过去这些年一样。 没有人会知道今天书房里的话。这件事,到此为止。” 章亦楠的心沉了下去。陆晋宣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他没有愤怒于欺骗,没有在意道德污点。 他在意的,仅仅是“陆太太”这个身份带来的体面是否受损,以及如何用最“高效”的方式抹平这个“麻烦”! 他所谓的“不在意”,是建立在将沈星野父子视为可以随意打发的“麻烦”,建立在让她继续戴着面具扮演完美妻子的前提之上! 这甚至比愤怒的指责更让她感到冰冷,陆晋宣的怀抱,此刻感觉不到丝毫温情,只有冰冷的交易和冷酷的控制。 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她的坦白,反而将自己和沈星野,都推入了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境地。 第6章 (真假少爷的妈)公道 章亦楠被陆晋宣那个冰冷的拥抱和更冰冷的“解决方案”彻底浇醒。她挣脱开他的怀抱,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到此为止?”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琉璃,清脆而带着裂痕 “陆晋宣,你听好了。” 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他深邃的眼眸,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沈星野,他是我的儿子。过去十七年,我亏欠他太多。 从今往后,谁要是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无论这个人是谁,”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陆晋宣,最终落在那份亲子鉴定报告上。 “我章亦楠,就算拼得鱼死网破,身败名裂,也一定会让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我说到做到!” 这不是虚张声势,而是母性本能被彻底激发后的孤注一掷。陆晋宣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玉石俱焚的决心。 警告完毕,章亦楠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她站在原地,深深地看了陆晋宣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失望,有冰冷,有决绝,还有一丝……属于原主章亦楠残留的、被深深压抑的疲惫和渴求。 就在陆晋宣以为她要转身时,她忽然轻声问了一句: “还有……陆晋宣,在你眼里,章亦楠到底算什么?” 是棋子?是花瓶?是维持陆家体面的工具?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问完这句,她没有等待答案,也不需要答案。答案早已在他刚才那番冷酷的“处理方案”里昭然若揭。 她挺直脊背,像一株经历风雪却未曾折断的竹,转身,离开了书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 陆晋宣站在原地,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久久未动。昏黄的壁灯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那份亲子鉴定报告还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她的存在的? 是她在盛大宴会上游刃有余、光芒四射,替他轻松化解商业伙伴刁难的时候? 是她深夜等他归家,客厅留着一盏暖灯,桌上温着一盅养胃汤的时候? 是她凭借自身影响力,为陆氏旗下某个文化项目带来意想不到的政商资源的时候? 还是她偶尔在露台独自抽烟时,那惊鸿一瞥中流露出的、与荧幕上截然不同的、带着一丝脆弱和迷茫的侧影? 他以为他娶的只是一个美丽、有用、能撑起陆家形象的“花瓶”。他欣赏她的聪明和手腕,也利用她的名气和资源。 他给她陆太太的尊荣,也保持着商人的清醒和距离。他告诉自己,感情是多余的,婚姻是利益的结合。 他怀念亡妻,那份怀念像一座神圣的祭坛,让他心安理得地关闭了情感的大门。 可就在刚才,当她挣脱他的怀抱,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看着他。 说出那句鱼死网破的警告时,他心头竟掠过一丝陌生的、尖锐的刺痛。 这个在他身边生活了数年的女人,他从来不想,也不必要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把她视为一个精美的符号,一个有用的工具,却忽略了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过去有软肋、会疲惫会质问的人。 他以为他不在意她的过去,能用权势轻松处理掉麻烦。可当她用那样决绝的姿态宣布要守护另一个男人,即使那是她的儿子。 一种无奈的、失控的占有欲和愤怒在他心底翻涌。这情绪来得如此汹涌陌生,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章亦楠……” 陆晋宣低低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他缓缓走到书桌后,颓然坐进宽大的皮椅里,手指用力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映着他此刻同样晦暗不明的心绪。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认知上。 章亦楠的坦白撕开了完美的表象,她的质问则像一把钥匙,撬动了他冰封已久的情感阀门。 愤怒、掌控欲、一丝被冒犯的权威感、还有那陌生的、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因她最后那句质问而泛起的、微妙的疼痛和失落,在他心中激烈地冲撞着。 事情……完全脱离了他预设的轨道。 章亦楠想要的不再是他能提供的, 她变成了一把双刃剑,美丽依旧,却带着能割伤他的锋利。 而她最后那个问题,像一个无解的谜题,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烦躁地扯开领带,点燃了一支新的雪茄,烟雾缭绕中,那张英俊的脸庞上。 午休时间,厕所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劣质香烟的混合气味。 水龙头滴答作响,更衬得隔间外几个男生刻意压低的、带着猥琐兴奋的议论声格外刺耳。 “我靠!快看快看!这他妈……绝了!” 魏浩宇捏着一张明显是从旧电影杂志上撕下来的、已经有些泛黄的彩页,眼睛放光,口水几乎要流出来。 彩页上,是年轻时的章亦楠,在某一部获奖的艺术电影中,一个极其短暂、且被光影处理得朦胧而富有美感的全裸镜头。 那隐秘纱帘下的美好曲线,虽是艺术表达,但在青春期男生充满欲望的解读下,便成了极致的诱惑。 “啧啧啧,不愧是影后啊!真大!...这腰线..绝了!”另一个胖子郑则辉凑过来,肥腻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纸上 “听说当年为了拍这部片子,她还拒了好多商业片,就为了拿奖!真他妈为‘艺术''献身啊!” “献身?嘿嘿……” 魏浩宇笑得极其下流,“我看是给导演献身吧?…妈的,晚上回去有素材了!”他做了个极其猥琐的手手势,引得旁边几个人哄笑起来。 “哎,陆少!”张浩看到陆子昂阴沉着脸走进厕所,立刻像献宝一样把彩页递过去,脸上堆满恶意打趣的笑 ,“快看看!你那位‘好继母''的‘艺术’!这身材...啧,难怪能把陆叔叔迷得五迷三道的,晚上看~绝对够劲……” 陆子昂的目光落在彩页上。 照片里的章亦楠年轻得惊人,肌肤在光影下如同上好的瓷器,眼神迷离而倔强,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纯粹的美。 这画面瞬间击中了他!一股极其复杂、汹涌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有对这张美丽面孔本能的、无法抗拒的生理吸引。 这让他感到无比羞耻,有对“继母”身份根深蒂固的厌恶和恨意,更有一种被当众亵渎、冒犯了自己“家事”的强烈愤怒! “闭嘴!”陆子昂猛地低吼一声,脸色铁青,一把夺过那张彩页,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将纸捏破。 他感到脸颊发烫,他们的笑声让他有种被侵犯的恶心感。他瞪着那张猥琐的笑脸,恨不得一拳砸过去。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 最里面一个隔间的门被猛地撞开! 沈星野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豹子冲了出来! 他脸色煞白,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隐忍的墨黑眸子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 他刚才在隔间里,将那些污言秽语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刀子,狠狠扎在他心上! 他无法容忍!无法容忍他们用那样下流、肮脏的语言去亵渎那个女人! 那个在医院里维护了他父亲卑微尊严、为他争来一份“公道”的女人! 那个.…那个在他心底深处,唤起过模糊母亲幻影的女人!即使她是陆子昂的继母! “把东西给我!”沈星野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目标直指陆子昂手中那张彩页。 陆子昂被沈星野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骇人的气势惊得一愣,下意识地把手往后一缩。 但沈星野的动作更快!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根本不顾陆子昂身边那几个跟班。 凭借着常年干体力活的爆发力和此刻被怒火点燃的力量,猛地抓住陆子昂的手腕,另一只手狠狠地将那张彩页夺了过来! “你他妈找死!”魏浩宇反应过来,抡起拳头就要打沈星野。 “滚开!”沈星野看都没看他,反手一搡,巨大的力量直接将他推得撞在湿漉漉的瓷砖墙上,痛呼出声。 其他几个人也被他此刻不要命的气势镇住,一时竟不敢上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沈星野双手抓住那张承载着下流议论和亵渎的彩页,用尽全身力气! “嗤啦--嗤啦-” 几下,将那张印着章亦楠年轻身影的纸撕得粉碎!雪白的碎片如同被惊飞的蝴蝶,纷纷扬扬地洒落在肮脏的厕所地砖和水渍上。 他喘着粗气,胸口起伏,眼神像冰锥一样扫过那几个没反应过来的男生。 最后定格在陆子昂脸上。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不许你们侮辱她!再敢说一个字,我撕烂你们的嘴!” 整个厕所一片死寂。只有沈星野粗重的喘息声和水龙头的滴答声。 陆子昂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地上那些碎片,又看看沈星野那双燃烧着怒火、仿佛要将他吞噬的眼睛。 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贴上沈星野,俊美的脸上扭曲着讥讽和嘲弄,声音拔高,带着刻意要刺伤对方的尖锐: “沈星野!你他妈发什么疯?!撕我的东西?!”他指着地上的碎片,又指向沈星野的鼻子: “她是谁?她是我爸的老婆!是我陆子昂的继母!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你在这儿充什么英雄好汉? 装什么大尾巴狼?!怎么?看她长得漂亮,你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还是你也想对着她的照片…?!” “你!”沈星野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额角的青筋暴起,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陆子昂的话恶毒至极,不仅侮辱了他,更是在赤裸裸地践踏他心中那份隐秘的、复杂的,对章亦楠的维护之情!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一拳砸在陆子昂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拉住了他。他死死盯着陆子昂,眼神里的怒火慢慢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的、冰冷的、带着无尽鄙夷的寒意。 他没有动手,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陆子昂心里:“陆子昂,你真可悲。” 说完,他不再看陆子昂阴晴不定的脸,也无视那几个惊疑不定的跟班,挺直了脊背 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冰冷的鄙夷,大步走出了这片污浊之地。 厕所里只剩下陆子昂粗重的喘息和地上那堆刺眼的碎片。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陆子昂死死盯着沈星野消失的方向。 胸口剧烈起伏,沈星野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混合着刚才看到照片时那瞬间的悸动和羞耻,还有沈星野那毫不掩饰的维护姿态 ……各种复杂激烈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冲撞,他猛地一脚狠狠踹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张浩几人一哆嗦。 “滚!都给我滚!”陆子昂失控地低吼,眼神阴鸷得吓人。 第7章 (真假少爷的妈)狼狈 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 沈星野背着沉重的书包,手里紧紧攥着今天刚发下来的、又一张接近满分的模拟试卷。 今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没有蛋糕,没有蜡烛,甚至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显得奢侈。 但他心里揣着一个小小的期待——父亲早上出门前,神秘地说晚上要给他“弄点好的”。 他拐进那条熟悉而破败的巷子,远远就看到自家租住的筒子楼单元门口围了几个人 地上散乱地扔着一些破旧的被褥、锅碗瓢盆,还有他视若珍宝、用塑料盒装着的学习资料。房东那尖利刻薄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刮过来: “……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到期了!没钱就走!当我这是慈善堂啊?你不租有的是人等着租!” 房东是个矮胖的中年女人,叉着腰,唾沫横飞。 沈大山佝偻着背,那条空荡的裤管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他脸上带着哀求,手里死死抱着一个用旧布包着的小包袱 里面似乎是沈星野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王姐,王姐您再宽限两天,就两天!我…我找到活儿了,工钱一发下来马上……” “宽限?宽限你几个月了?你当只有你一家子要养活人?! 我们家几口子人都张着嘴等吃饭呢!?你那点赔偿金呢??!” 房东指着地上散落的东西,其中就包括沈星野那个攒了几年,存着零碎硬币和几张皱巴巴纸币的存钱罐。 此刻罐子摔在地上,裂开了口子,几枚硬币滚落在泥水里。 沈星野的心猛地沉到谷底,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冲过去,先是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 然后眼睛死死盯住地上散落的学习资料和那个裂开的存钱罐——那是他一点点省下来,打算高考后给父亲买点营养品的钱! “爸!” 沈星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沈大山看到儿子,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羞愧和绝望:“星野…星野你回来了…爸…爸没用……” “王阿姨!” 沈星野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 “我们的东西还在里面,麻烦您开下门,我们只拿我们自己的东西,马上就走!我的学习资料很重要,还有那个存钱罐……” “拿东西?” 房东嗤笑一声,没好气地看着他们,“门锁我已经换了!谁知道你们进去会不会偷东西? 里面的破烂就当抵你们欠的房租水电了!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她说完,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 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灰尘和几页被撕破的试卷。周围有邻居探头探脑,眼神复杂,却无人上前。 沈大山抱着小包袱,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绝望地看着儿子。 沈星野看着地上散落的“家当”,看着父亲那饱经风霜、写满无助的脸,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十八岁生日,迎接他的不是成年的喜悦,而是露宿街头的狼狈和尊严被彻底践踏的冰冷。 就在这时,沈大山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搪瓷缸子,盖子盖得严严实实,还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 他颤抖着递给沈星野,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 “星野…生日…生日快乐。爸…爸没什么能给你的……就…就给你做了碗面……” 他粗糙的手指着那个搪瓷缸子,浑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这么多年…委屈你了…爸没用,是爸拖累你了……” 沈星野颤抖着接过那个还温热的搪瓷缸子,盖子揭开,里面是一碗朴素到极点、却散发着食物香气的长寿面。 几根面条,几片青菜,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他拿出背后藏着的,一个乐高模型,他瞬间明白了 ——父亲把章亦楠赔偿的那笔钱里,他强烈要求留下给父亲治腿做手术的钱,挪用了! 给他买他一直想要的昂贵模型! “爸!您的腿……” 沈星野的声音彻底破碎了,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搪瓷缸子的边缘。 这碗面,这个模型,是父亲用放弃治疗、用尊严扫地换来的! 沉重的父爱像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心。 父子俩在寒风中,守着地上散落的一点破烂行李和那碗珍贵的长寿面,像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层层涌上来。去哪里?怎么办? 沈星野的脑海里一片混乱。高考在即,他不能露宿街头!父亲的身体更不能在寒风中熬着!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号码,像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地闪现在他混乱的思绪里——章亦楠。 她临走前,让助理林薇悄悄塞给沈大山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说“有困难可以打这个电话”。 这念头一升起,立刻被巨大的羞耻和自尊压了下去。凭什么?他们无亲无故!她凭什么帮他们? 她是陆子昂的继母,是高高在上的影后!他沈星野算什么? 一个她施舍过“公道”的可怜虫?再去乞求她的怜悯吗? 可是……看着父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抱着那碗面像抱着唯一的珍宝; 看着地上散落的书本和被泥水弄脏的存钱罐……沈星野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猛地站起身,对父亲说:“爸,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别动!” 说完,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巷子口那个绿色的、破旧的公用电话亭。 颤抖的手掏出仅有的几枚硬币,那是存钱罐里滚落出来被他捡回的。 他按照记忆中的号码,一个一个地按下数字。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起了。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喂,你好?” 是林薇的声音。 沈星野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挂断电话。 “喂?请问哪位?” 林薇的声音再次传来。 沈星野的手指已经按在了挂断键上。 就在这时,听筒里似乎传来了另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清晰而温和地接过了电话: “喂?是……星野吗?” 是章亦楠的声音!她似乎就在旁边!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沈星野苦苦维持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所有的委屈、无助、绝望、对父亲的愧疚、对未来的恐惧……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他再也控制不住,对着冰冷的电话听筒,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失声痛哭起来: “呜……是我……我……我们……没地方住了……东西……东西都被扔出来了……我爸……我爸他……” 电话那头的章亦楠,听到少年压抑的哽咽哭声,心头猛地一紧。 她甚至能听到背景里呼啸的寒风声。 “星野,别哭!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第8章 (真假少爷的妈)安排 刺骨的寒风中,章亦楠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她裹着一件深色长款羽绒服,宽大的帽檐压得很低 脸上还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 她身后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司机安静地站在一旁。 当她的目光落在巷子深处那对父子身上时,心猛地揪紧了。 沈大山佝偻着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搪瓷缸子,另一只手死死抓着那个装着几件破旧衣物的包袱,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们站在散落一地的破烂家当中间,在昏暗路灯下瑟瑟发抖,脸上是冻出的青紫色和绝望的茫然。 沈星野则半跪在地上,徒劳地试图将那些被泥水浸湿、踩脏的学习资料收拢起来,手指冻得通红,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刚刚哭过。 这幅凄惨无助的景象,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章亦楠的心。 她快步走过去,高跟鞋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也毫不在意。 “沈先生,星野!”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关切。 沈大山和沈星野同时抬头,看到章亦楠,沈大山都愣住了。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羞愧和慌乱。 他下意识地想躲,想把怀里的面藏起来,语无伦次:“章…章女士…您…您怎么来了…这…这太脏了…我们…” 沈星野也迅速站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试图掩饰狼狈,但通红的眼眶和声音里的沙哑暴露了一切:“章…章阿姨。” 他用了在医院时她让他用的称呼。 “什么都别说了,先上车。” 章亦楠打断他们,语气果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她示意司机帮忙捡起地上散落的重要物品。 尤其是那些学习资料和那个裂开的存钱罐,里面的硬币被仔细捡了回来,不由分说地将还有些发懵的父子俩带上了温暖的车厢。 车子平稳地驶离了这片破败绝望的区域,最终停在了一处环境清幽、安保良好的小区里的一栋两层小别墅前。 别墅不大,但设计简洁温馨,透着一股安宁的气息。 章亦楠带着他们进去,打开了灯。温暖的灯光瞬间驱散了外面的寒意和黑暗。 屋内装修简洁舒适,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干净整洁,带着刚被打扫过的清新味道。 沈大山看着光洁的地板、柔软的沙发、宽敞明亮的房间,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章…章女士…这…这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们怎么能住这里?不行不行…” 他连连摆手,甚至下意识地就想往门外退,膝盖一软,竟是要下跪。 “您的大恩大德我们记一辈子,但这房子我们真不能住!我们…我们找个桥洞…” 章亦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沈大山的胳膊,阻止了他下跪的动作。她的力道很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和: “沈先生,您别这样!” 她看着沈大山布满风霜、写满卑微和感激的脸,心中酸涩难言。 她扶着沈大山在沙发上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目光真诚地看着他和局促地站在一旁的沈星野: “沈先生,您听我说。这房子是我闲置的,离星野的学校很近, 步行也就十几分钟。空着也是空着,你们安心住下,住多久都可以,就当帮我看房子了。”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您这么多年,一个人把星野拉扯大,供他读书,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我都看在眼里。人活一世,谁没有遇到难处的时候?互相帮一把,这坎儿就过去了。” 看着沈大山依旧难以置信和惶恐的眼神,章亦楠放轻了声音,带着一丝追忆般的感慨: “不瞒您说,我十七岁那年,也差点露宿街头。那时候……比你们现在还要绝望。 所以,我懂那种滋味。就当……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一下当年没人帮我的遗憾,好吗?”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让沈大山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浑浊的眼睛里再次涌上热泪,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章亦楠又看向沈星野,少年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疲惫。 但眼神深处,那份倔强下藏着深深的触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星野,高考在即,你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复习。这里很安全,离学校也近。沈先生的腿,”她转向沈大山 “您别担心,我会联系可靠的慈善医疗项目,免费为您做手术和康复治疗。 您康复后,我也能帮您在附近找个轻松的保安工作,既能有点收入,也能就近照顾星野。您看这样安排行吗?” 沈大山看着章亦楠那双清澈而充满力量的眼睛,听着这几乎是梦寐以求的安排,无以言表的感激,终于看到光明的希望让他哽咽难言 只能重重地点头,一遍遍说着:“谢谢…谢谢章女士…您真是…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司机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生日蛋糕走了进来。 章亦楠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我刚刚看到你们手里端着的长寿面,今天是星野的生日吧。生日快乐,星野!” 蛋糕被放在餐桌上,拆开包装,是一个精致的奶油水果蛋糕。章亦楠亲自点燃了代表“18”的蜡烛。 温暖的烛光跳跃着,映照着沈星野震惊、复杂又带着感动的脸庞,也映照着沈大山满是泪痕却终于舒展的笑容。 “来,许个愿吧。”章亦楠微笑着看着他。 沈星野看着跳跃的烛火,又看看身边激动得抹泪的父亲,再看看灯光下章亦楠温柔而鼓励的眼神。 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中无比虔诚地许下两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希望爸爸的腿能治好,身体健健康康,不要再受苦了。 第二个愿望:希望章阿姨……永远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他吹灭了蜡烛。小小的别墅里,响起了章亦楠温和的掌声和沈大山带着哽咽的笑声。 沈星野切下第一块蛋糕,先递给了父亲,又切了一块最大的,双手递给了章亦楠。 奶油很甜,水果很新鲜,是他十八年来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夜深了。章亦楠交代好注意事项,留下足够的生活费和联系方式,便戴上口罩低调地离开了。 她婉拒了父子俩的相送,只留下一句“安心住下,有事随时打电话”。 沈星野躺在干净柔软、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这是从未有过的舒适体验。 疲惫的身体放松下来,但心绪却久久难平。 今天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从绝望的谷底,被一只温柔而有力的手拉上了云端。 在沉入梦乡前,章亦楠在烛光下温柔微笑的脸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渐渐地,那张脸变得有些模糊,又有些熟悉… 在梦里,她的眉眼轮廓似乎和一张他无数次在想象中描绘的、属于母亲的面孔重合在了一起。 梦里的“章妈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哼着歌,他依偎在她怀里,感觉从未有过的温暖、安全和……幸福。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却仿佛刻在灵魂深处的渴望被满足的圆满感。 直到第二天清晨醒来,感受到身下柔软的床垫,看到窗外陌生的、却明亮宁静的景色,他才恍然惊觉那只是一场梦。 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凉的墙壁,心头涌上一阵失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甜蜜 他想起梦里的温暖,又想起现实里章亦楠离开时路灯下拉长的剪影。 那个“永远平安喜乐”的愿望,在心底变得更加清晰而沉重。 第9章 (真假少爷的妈)误会 陆子昂感觉这个星期像浸在冰水里,冷得刺骨又烦躁难耐。 放学回家,迎接他的是父亲陆晋宣罕见的、极其严厉的警告。 没有疾言厉色,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刀锋。 在他身上刮过,声音低沉得没有一丝波澜:“最近安分点。离沈星野远点。再惹出任何事端,后果自负。” 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比任何打骂都更让陆子昂心惊胆战,也让他心底的憋闷和逆反像野草般疯长。 更让他烦躁的是,一整个星期,他竟然一次都没看到章亦楠的身影! 往常,即使她和他关系冰冷,也总会在餐桌上出现,维持着表面的关系。 她的“消失”,像抽走了空气里某种固定的元素,让这座华丽却冰冷的房子显得更加空旷和令人窒息。 他无处发泄的愤怒、青春期无处安放的躁动、对父亲冷漠的怨恨、对章亦楠那份复杂难言又因“消失”而被放大的在意 还有高考日益逼近的沉重压力……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塞在他胸口。 更糟的是,他晚上还做了一个令他醒来后羞耻万分、面红耳赤的梦。 梦里的主角,竟然是他最恨的章亦楠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这让他更加烦躁和厌恶自己,仿佛连潜意识都在背叛他对亡母的忠诚。 周五傍晚,司机接他回家时。 车子驶过一片环境清幽的高档住宅区附近时,陆子昂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沈星野! 沈星野背着书包,正朝着与筒子楼贫民区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条路通向一个以环境好、安保严著称的小区。 陆子昂的心猛地一跳。沈星野家穷得叮当响,怎么可能住进那种地方? 强烈的疑惑和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停车!”他猛地对司机说,“靠边停一下!” 司机不明所以,依言靠边停下。陆子昂摇下车窗,死死盯着沈星野的身影。 他看到沈星野走到一栋精致的小别墅前,熟练地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走了进去! 就在陆子昂惊疑不定之时,另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别墅不远处。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长款羽绒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女人走了下来。 虽然包裹严实,但那身形、那走路的姿态……陆子昂绝不会认错 ——是章亦楠!她快步走到别墅门口,也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轰隆! 陆子昂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沈星野住进了高档别墅? 章亦楠拿着钥匙也进去了?他们……他们?!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似乎能解释一切的猜测,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海,瞬间点燃了他! 他父亲被戴了绿帽子!对象还是他恨之入骨的穷鬼同学!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开车!回家!”陆子昂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嘶哑。 司机被他狰狞的脸色吓到,不敢多问,立刻调转车头。 回到陆家,陆子昂像一头困在笼中的暴怒野兽,在客厅里焦躁地踱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煎熬。终于,玄关处传来了熟悉的、高跟鞋的声音。 章亦楠回来了。她脱下外套,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姿态依旧优雅从容。 陆子昂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猛地冲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指着章亦楠的鼻子: “章亦楠!你跟沈星野到底怎么回事?!” 章亦楠脚步一顿,眉头微蹙,看着眼前这个失控的少年,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审视: “陆子昂,注意你的态度。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轮不到我过问?!” 陆子昂被她的平静彻底激怒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还要不要脸?!沈星野!他跟我一样大!是我的同学! 你居然…你居然把他弄到那种地方去住?!你还拿着钥匙?! 你当我爸是什么?!你把我陆家当什么了?!” 他越说越激动,一种被欺骗的愤怒让他口不择言,将那个最恶毒的猜测吼了出来: “你对得起我爸吗?!你这个……” “够了!” 一个冰冷低沉、蕴含着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陆子昂失控的咆哮。 陆晋宣不知何时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 他穿着家居服,身形挺拔,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 他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声在骤然死寂的客厅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他走到章亦楠身边,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陆子昂,那眼神里的压迫感让陆子昂瞬间噤声 像被掐住了脖子,剩下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剧烈起伏的胸膛。 陆晋宣的目光在陆子昂惨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转向章亦楠。 他的眼神依旧深沉难测,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的姿态: “子昂,回你房间去。章阿姨的事,我心里有数。” 陆子昂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又看看章亦楠。父亲竟然……在维护她?!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陆晋宣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一种上位者惯有的、不容反驳的命令口吻:“我说,回你房间去。立刻。” 陆子昂看着父亲那双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再想到周末那个严厉的警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在父亲绝对的权威和那深不可测的眼神面前。他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狠狠瞪了章亦楠一眼 他带着一身戾气和绝望,冲上了楼。房门被“砰”地一声重重摔上,震得整个客厅都仿佛在颤抖。 客厅里只剩下陆晋宣和章亦楠。 陆晋宣这才看向章亦楠,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掌控,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他没有等章亦楠的回应,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转身也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留下章亦楠独自站在空旷华丽的客厅中央。 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地洒落。 章亦楠看着陆晋宣消失在书房门后的背影,又抬头看了一眼二楼陆子昂紧闭的房门。 “砰!” 房门被陆子昂用尽全身力气摔上,巨大的声响在空寂的豪宅里回荡,却很快被厚重的墙壁和地毯吸收。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毯上。 昂贵的羊绒地毯触感柔软,却丝毫无法缓解他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火焰。 父亲那句冰冷的“心里有数”,狠狠扎进他混乱的大脑。 什么意思?父亲知道?父亲竟然知道章亦楠和沈星野的龌龊勾当?! 他默许了?!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和背叛感,甚至比亲眼看到那一幕更让他痛彻心扉! 为什么?!爸爸!你那么怀念妈妈,书房里摆着她的照片,却纵容许这个虚伪的女人做出这种事?! 就因为她是影后?就因为她的脸?! 陆子昂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傍晚看到的画面: 沈星野拿着钥匙,像主人一样走进那栋精致的小别墅…… 紧接着,章亦楠! 他名义上的继母,那个在他家里永远优雅得体、对父亲温婉、对他疏离却保持体面的女人! 她也拿着钥匙,紧随其后,消失在门后…… 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门关上了…… “不!停下!” 陆子昂低吼出声,试图驱散那可怕的联想。但大脑像一台失控的放映机,疯狂地、扭曲地构建着门后的情景。 他想象着章亦楠脱下那件包裹严实的羽绒服,露出里面性感的衣裙。 他甚至不知道她在家以外会穿什么,只能凭电影里的形象想象… 想象着她那张美丽的脸上,不再是面对他时的冰冷疏离,而是对着沈星野那个穷鬼 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甚至只在他羞耻梦境里出现过的、妩媚的、带着情欲的笑容…… 想象着她白皙的手,会如何抚摸沈星野那张和他年纪相仿、却带着底层挣扎痕迹的脸…… 想象着他们会拥抱,会亲吻,会……会做那些他只在生理课和隐秘录像带里看过的事情! 就在那张干净柔软的床上!用着他陆家的钱置办的房子! “啊——!” 陆子昂猛地一拳砸在厚实的地毯上,指骨传来剧痛! 这疼痛源于哪里? 源于对亡母圣洁记忆被玷污的狂怒? ——章亦楠那张脸,曾经是他对母亲模糊想象的一个幻影,如今却成了淫荡的象征! 源于对父亲“知情”甚至“默许”的背叛感和耻辱? ——他心中如山般巍峨的父亲形象,轰然倒塌了一角! 源于对沈星野刻骨铭心的嫉恨? ——那个被他踩在泥里的穷鬼,凭什么?!凭什么能得到章亦楠的维护? 甚至可能……得到她的身体?! 凭什么能住进那样的房子,而他却被困在这座冰冷华丽的牢笼里?! 更源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正视的、隐秘的、被背叛的“在意”。 ——那个他口口声声恨着的女人,她的美丽,她的存在感,早已像空气一样渗入他的生活。 她的“消失”让他烦躁,她的“背叛”让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愤怒和嫉妒,还有一种被彻底抛弃、被无视的、尖锐的疼痛! “沈星野!你们这对狗男女!” 陆子昂蜷缩在地毯上,像虾米一样弓着身体,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他感觉浑身发冷,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想吐。那臆想出来的、章亦楠和沈星野在别墅里“厮混”的画面。 像最肮脏的病毒,侵蚀着他的理智,带来强烈的生理性不适和疼痛。 他想起章亦楠在医院里对沈星野的维护,在学校里逼他道歉的强硬。 还有她偶尔流露出的、对沈大山那卑微父亲的温和……原来这一切,都源于这种肮脏的关系! 她对自己的冰冷和不在意,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的心思,她的温柔,全都给了那个他看不起的人! 这认知带来毁灭,它撕碎了他对家庭仅存的一丝幻想,也彻底点燃了他内心最黑暗的毁灭欲。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不能看着父亲被蒙蔽!或者说,他无法接受父亲知情却纵容! 他更不能看着沈星野那个杂种,踩着他陆子昂,享受着本不该属于他的一切! 陆子昂缓缓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泪水已经干涸,只剩下无尽的恨意和的偏执。 他不能动章亦楠,父亲的态度让他忌惮。 但沈星野……那个无依无靠、只是靠着章亦楠一时兴起的“恩宠”才爬上来的蝼蚁… 他一定要毁了他!用最彻底、最羞辱的方式! 他要让章亦楠看看,她选中的“小情人”,是如何在他陆子昂脚下,被碾得粉碎! 他要将自己受到的伤害,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他扶着门板,踉跄地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手机,他翻出一个号码,一个属于他那些“朋友”里。 最混不吝、最没有底线、也最听他话的人 拨通电话,陆子昂的声音异常沙哑冰冷,像毒蛇吐信: “喂,阿强?是我。帮我‘关照’个人……对,还是那个沈星野。具体计划……我们见面说。钱,不是问题。” 挂断电话,陆子昂将手机狠狠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沈星野,还有那个虚伪的女人,你们等着! 第10章 (真假少爷的妈)殴打 章亦楠刚忙完拍摄,高考前夜的空气本该凝滞着紧张的安静,却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撕裂。 章亦楠的心猛地一沉,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来。 “楠姐!星野…星野出事了!在别墅里!陆子昂带了好几个人闯进去了! 我们的人刚发现,门反锁了,里面动静不对!”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惊惶。 “不是让你们一定要保护他吗!!” 章亦楠脑中“嗡”的一声。 她立刻拨通陆子昂的手机,听筒里只有冰冷的、持续的忙音,一遍又一遍,像重锤敲打着她的神经。 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拨通了陆晋宣的电话,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却掩不住尾音的颤抖: “晋宣,子昂带人闯进了星野的住处,在打人!情况很糟,我马上过去!” 不等陆晋宣回应,她已经冲出家门,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飞驰,引擎的嘶吼是她此刻唯一的心跳。 别墅近在眼前,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可怕。 章亦楠冲到门前,用力拍打,厚重的门板纹丝不动,里面隐约传来沉闷的击打声和压抑的呜咽。 “开门!陆子昂!开门!”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尖锐而绝望。 回应她的只有门内变本加厉的、令人牙酸的闷响和几声恶意的嗤笑。 章亦楠目光扫过庭院,几步冲到墙边,捡起一块沉重的景观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一楼窗户! “哗啦——!” 玻璃碎裂的巨响划破夜空。章亦楠不顾飞溅的碎片,从破洞中探身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窒息。 客厅一片狼藉。沈大山蜷缩在角落,头破血流,早已不省人事。 而沈星野,则被陆子昂和另外三个痞气十足的青年围在中间,像一滩被撕碎的破布。 他趴在地上,几乎看不出人形。校服被扯烂,沾满泥土和暗红的血渍。 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青紫的淤痕和鞋印,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 嘴角撕裂,鲜血混着唾液不断淌下。 他试图蜷缩身体保护自己,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伴随着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呻吟,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陆子昂背对着窗户,手里还拎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木棍。 他似乎刚完成一次凶狠的抽打,胸膛剧烈起伏。 他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猛地回头,看见章亦楠惨白如纸的脸出现在破窗处。 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恶意取代。 “章亦楠?!” “滚!这里没你的事!再靠近,我连你一起打!” 他举起木棍,指向她,眼神凶狠,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 章亦楠的目光死死钉在沈星野身上,看着他痛苦抽搐的身体,看着他微弱的气息。 看着他脸上、身上每一处触目惊心的伤。 她猛地从窗口缩回身,不顾玻璃碴划破了手臂,疯了似的冲向门口。 门依旧锁着,她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去! 一下!两下!三下!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砰——!” 门终于被撞开! 在陆子昂和他同伴惊愕的目光中,章亦楠像一道失控的影子,直直冲向地上的沈星野。 她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防护的姿态,就那么直挺挺地扑倒在沈星野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她的身体覆盖住他,将他紧紧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背脊迎向可能落下的棍棒。 她抬起头,看向举着棍子、一脸狰狞的陆子昂,泪水瞬间决堤,声音破碎、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哀求: “子昂!子昂!别打了!求你!别打他了!你要打就打我! 有什么气都冲我来!全冲我来!放过他!放过他啊——!” 她死死护着身下气息奄奄的沈星野,仿佛那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用尽生命也要守护。 “因为他……他是我儿子!是我的亲生儿子啊——!” 最后那句嘶喊,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客厅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陆子昂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难以置信的空白。他举着木棍的手僵在原地! 他盯着扑在沈星野身上的章亦楠,又僵硬地、一点点地低下头。 看向那个被他打得不成人形、此刻被章亦楠用生命护住的少年。章亦楠的儿子?沈星野?! 他大脑一片轰鸣,只剩下那句“他是我儿子”在疯狂回荡。 被他护在身下的沈星野,在剧痛和意识模糊的边缘,似乎也捕捉到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句。 他那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的眼睛,艰难地向上转动。 视线模糊地落在章亦楠布满泪痕、写满无尽痛苦和哀求的脸上。 那双眼睛深处,翻涌起无法形容的惊涛骇浪——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剧痛淹没前。 挣扎着浮起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其他几个打手也完全懵了,面面相觑,手里的家伙不自觉地垂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和诡异。 就在这时,别墅门口传来了急促的刹车声。 陆晋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色铁青,目光如电,瞬间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 扫过昏迷的沈大山,扫过被章亦楠护在身下、奄奄一息的沈星野。 最后,定格在握着棍子、僵立当场、神情呆滞如同石雕的儿子陆子昂身上。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陆晋宣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命令道: “都住手!马上救人!”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急救室的红灯终于熄灭,门被推开。 “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需要进ICU观察。主要是外伤和脑震荡,肋骨骨裂,万幸没有伤及重要脏器。 另一位老人伤势轻些,但年纪大了,惊吓过度,也需要静养。” 医生疲惫地摘下口罩,宣布着劫后余生的消息。 走廊里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泄去大半。陆晋宣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 章亦楠一直挺直的脊背瞬间塌软下去,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喘息,仿佛刚刚从溺水中挣扎出来。 陆子昂则像一尊被抽走了魂的木偶,脸色惨白地站在阴影里。 陆晋宣深吸一口气,转向陆子昂,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子昂,你先回去。这里……” “回去?!” 陆晋宣的话音未落,章亦楠猛地站直了身体。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一步拦在了陆子昂面前。 她不再看陆晋宣,而是死死盯着陆子昂那张失魂落魄的脸: “回去?!让他回去做什么?!回去等着过几天再拿出几万块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草草了事’吗?! 陆晋宣,陆子昂!你们看看!看看里面躺着的是谁?!那是两条命!差点就被他打死的两条命!” 她的目光扫过陆子昂,又猛地刺向陆晋宣,那眼神里的控诉和失望如同实质: “他在学校是怎么欺负星野的?堵在厕所里打,撕他的书,泼他脏水,把他踩在泥里羞辱! 你们管过吗?!你们在乎过吗?! 现在呢?高考前夜!带着人闯进别人家里,把人往死里打! 连一个无辜的老人都不放过!你们……你们陆家……” 章亦楠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悲愤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指着急救室的门,指尖都在剧烈颤抖: “你们有没有把普通人的命当命?!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只要有钱,就可以随意践踏、随意抹杀?!” 走廊里死寂一片。护士和其他病人家属投来惊疑的目光。 陆子昂被章亦楠的爆发和那锥心的质问钉在原地,他嘴唇翕动,想反驳,想怒吼。 但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不再是那个优雅疏离的影后,而是一个被逼到绝境、浑身是刺、为孩子拼命的母亲。 她眼中那深切的痛苦和鄙夷,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上。 陆晋宣的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死紧。 章亦楠的控诉,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长久以来构建的、掌控一切的优越感上。 他眼神锐利如刀,深深看了章亦楠一眼,那目光里有被冒犯的愠怒,有审视,更有一丝被戳中某些阴暗角落的难堪。 但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就在这时,急救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护士推着两张移动病床出来。 沈大山躺在前面一张床上,脸色蜡黄,闭着眼,呼吸微弱但平稳。 后面那张床上,是沈星野。 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露出的半张脸肿胀青紫,嘴唇干裂,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细缝 眼神涣散而茫然。他身上连接着一些监测仪器,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当病床经过章亦楠身边时,也许是听到了她刚才失控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也许是母子间那难以言喻的感应 沈星野极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他的视线模糊地捕捉到章亦楠的身影。 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气若游丝的音节,如同羽毛般飘了出来: “……妈……妈……” 声音微弱得几乎被仪器声淹没,章亦楠浑身剧震,所有的愤怒、控诉、瞬间被酸楚和心疼淹没。 她再也顾不得陆家父子,像离弦的箭一般扑到沈星野的病床边。 “星野!” 她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轻柔,带着哽咽,小心翼翼避开他身上的伤处,轻轻握住了他那只没有输液、布满擦伤和淤青的手。 她的手心冰凉,却想将所有的温暖和力量传递给他。 “没事了,星野,没事了……妈妈在这儿,不怕了……” 她俯身靠近他,声音温柔得像哄着襁褓中的婴儿,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护士低声提醒:“家属请轻一点,病人需要安静。” 章亦楠立刻点头,目光紧紧锁在沈星野苍白的脸上,寸步不离地跟着移动病床,一步步走向ICU病房的方向。 陆子昂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章亦楠扑过去,听着那声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妈妈” 看着她瞬间变得无比温柔、充满痛惜和母爱的侧脸,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握着沈星野的手,跟随着病床离开。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复回荡着那声“妈妈”和章亦楠那截然不同的、充满爱意的回应。 章亦楠的儿子……沈星野?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刚才在别墅里听到时更加真实、更加沉重。 他看着那远去的、被小心翼翼推走的病床,看着章亦楠守护在旁的背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茫然、被彻底排除在外,被遗弃的感觉,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就在他失魂落魄时,推着沈大山病床的护士经过他面前。一直闭着眼的沈大山,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 那浑浊的、饱经沧桑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控诉,只有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人的疲惫和失望,看了陆子昂一眼。 那一眼,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割在陆子昂的心上。没有言语,却比任何斥骂都更有力量。 那是一个老实本分、一生挣扎求存的普通人,对恃强凌弱、无法无天的权贵子弟。 最深的失望和最无言的控诉。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做的孽。 陆子昂被那目光刺得猛地低下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闷得几乎无法呼吸。他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冰冷,茫然 走廊里,只剩下陆家父子。 陆晋宣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了一眼章亦楠和沈星野消失的方向,以及被推走的沈大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沉重的白雾。 他转身,示意陆子昂跟上,脚步沉重地走向电梯口。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将父子俩沉默而压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11章 (真假少爷的妈)真相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沈星野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清晰。 他首先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旁边父亲的病床。 沈大山安静地躺着,胸口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虽然脸色苍白,但神态是安然的沉睡着。 这景象让沈星野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一分。 接着,他的目光移向窗边的单人沙发。那里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章亦楠。 她身上搭着一件薄外套,头微微歪着靠在沙发背上,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蹙着。 眼下是浓重的青影,整个人显得疲惫而脆弱。 沈星野细微的动作似乎惊动了她。章亦楠猛地惊醒,眼中瞬间褪去睡意,满是紧张和关切。 她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沈星野床边,动作轻柔地坐下。 “星野?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 她低声询问,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掩饰不住的心疼。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微颤,想要去抚摸他脸上那青紫肿胀的伤痕。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沈星野极其轻微地、却异常清晰地偏开了头。 这个微小的躲避动作,让她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微弱的滴答声。 沈星野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死死盯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他紧咬着干裂的下唇,身体因为压抑着情绪而微微颤抖。 憋了许久,憋得眼角都泛起了生理性的红,一层水光在眼底积聚,却被他死死忍着,不肯落下。 终于,他开了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充满了压抑了十七年的委屈、不解和锥心的痛: “……为什么?” 他顿了一下,仿佛积蓄着全身的力气,才问出那个最核心、最沉重的问题: “……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要抛弃我?”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章亦楠心上。 她看着儿子强忍泪水的侧脸,看着他身上缠裹的纱布,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伤痛 她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节用力到发白。 “星野……” 她的声音哽咽了,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滑落,“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你的爸爸…他……他是一个摇滚乐手。” 章亦楠的眼中闪过一丝遥远而痛苦的回忆, “那个时候……我很年轻,也很傻。我们……相爱了,或者说我以为那是爱。 他很耀眼,像一团燃烧的火……可当他得知我怀孕后……”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刻骨的苦涩: “他选择了他的梦想,他的音乐,他……抛弃了怀孕的我。去港城,他说,孩子和家庭会拖垮他,会熄灭他的火焰。” “我在京城的街头……” 章亦楠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刺骨的冬天。 “挺着大肚子,身无分文。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感觉,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天大地大,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后来……生下了你。” 她睁开眼,泪水涟涟地看着沈星野,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我恨他,恨他的绝情。 可更深的……是绝望。我一个人,抱着刚出生的你……我几乎吃不起饭,露宿街头… 我试过带着你找工作,没有人要一个带着婴儿的女人……” 章亦楠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无力感: “是……是我自私。我是一个母亲,可我……可我那时也有野心,也有不甘。 也有想要实现的梦想……我害怕了,我怕带着你,我们两个都会饿死,冻死在那个冬天……” 她看着沈星野,眼神里是无尽的痛苦和忏悔: “我犯下了这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错…我把你留在了福利院门口… 我…我以为那样至少你能活下去…让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 章亦楠泣不成声,她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试图触碰他,只是悬在半空,充满了卑微的祈求: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可是……可是你叫我妈妈了……在医院走廊……你叫我妈妈了……” 她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却执着的希望之光: “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我只想看着你健康,看着你快乐…… 我想保护你,用我的一切保护你,再也不要让你受苦……再也不要让你……像今晚这样……” 她的话语充满了母亲最原始、最卑微的渴望,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 沈星野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对生父的怨恨、对母亲遭遇的想象带来的刺痛、对养父沈大山的愧疚 还有那被抛弃了十七年深入骨髓的冰冷……无数种复杂汹涌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撕扯。 他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姿态无尽的温柔、与银幕上光芒万丈的影后判若两人的女人。 她是他的母亲。这个认知如此沉重,如此陌生,又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血脉牵绊。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大脑一片混乱。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独自消化这颠覆了他整个世界的真相。 最终,他避开了章亦楠那充满哀求和希冀的目光,重新望向天花板,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迷茫和无力: “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章亦楠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但她没有强求。 “好…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她站起身,声音依旧哽咽,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我会安排最好的护工照顾你和你爸。有任何不舒服,立刻叫医生,或者……给我打电话。” 她一步三回头,目光紧紧锁在病床上沉默的儿子身上,走到门口,她又停下,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轻轻带上房门。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沈星野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汹涌地滑落,浸湿了鬓角和枕巾。 他侧过头,看向旁边沉睡的养父沈大山,这个给了他十七年微薄却真实温暖的老人,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混乱。 第12章 (真假少爷的妈)愤怒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合拢,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冰冷的决绝。 她没有换鞋,径直走进客厅。陆晋宣坐在宽大的沙发里,脸色阴沉,指尖夹着的烟燃了长长一截烟灰。 陆子昂则像一只受惊的鹌鹑,蜷缩在另一张单人沙发角落,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不敢看她。 章亦楠没有看陆子昂,她的目光如冰锥般直刺陆晋宣。 她一言不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光滑的紫檀木茶几上。 纸张滑开,最上面一行加粗的黑体字清晰刺眼——离婚协议书。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陆晋宣的目光从章亦楠冰冷的脸,缓缓移到那份协议上,瞳孔骤然收缩。他捻灭了烟 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风雨欲来的压抑:“章亦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章亦楠的声音异常平静,却比任何嘶吼都更具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意思很清楚。陆子昂,必须为他今晚的所作所为,付出他应得的代价!” 她的目光终于转向陆子昂,那眼神里的寒意让陆子昂猛地一哆嗦。 “起诉!故意伤害,非法侵入住宅!他该进哪里就进哪里!少管所?成年了就去坐牢!” 章亦楠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章亦楠!” 陆晋宣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怒意: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这对公司的股价影响有多大吗?! 陆家几十年的声誉,就要毁在你一时冲动上?!” 章亦楠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陆晋宣,在你眼里,我的儿子,被你儿子差点打死在高考前夜的亲生儿子,比不上陆家的声誉?股价?哈!” “在你心里,这些冰冷的数字和虚名,比两条人命,比一个少年差点被毁掉的一生,更重要?!” 陆子昂被这激烈的对峙吓得脸色发白,章亦楠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让他遍体生寒。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开口,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章阿姨!对不起!章阿姨!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是你的儿子!我要是知道,我绝对不会……我以为是……我以为……” “你以为?!” 章亦楠猛地打断他:“即使他不是我的儿子!陆子昂,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凭什么就可以那样对待他?!” 她一步步逼近陆子昂,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 “你知不知道,为了能像你一样坐在教室里读书,他需要付出多少倍的努力?! 他需要凌晨四点爬起来送牛奶… 需要放学后去餐馆洗盘子洗到深夜,需要忍受同学的白眼和你的霸凌! 他需要小心翼翼地活着,不敢生病,不敢犯错,因为没有人给他兜底!” 章亦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深切的痛楚和愤怒: “你为了发泄你那点可笑的愤怒,为了你那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毁掉的是什么?! 是一个用尽全力、在泥泞里挣扎着也要活下去的少年的人生! 你永远无法体会,像他那样活着,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辛苦!你根本不配!” 她猛地转回头,再次盯住脸色铁青的陆晋宣,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陆晋宣,我告诉你。不要小看一个母亲的决心! 尤其是,一个亏欠了儿子十七年、刚刚找回他、却差点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的母亲的决心!”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如果陆子昂不得到应有的惩罚,我章亦楠,不惜鱼死网破! 这些年,陆家,陆氏集团,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你心里清楚! 我会把我手里掌握的一切,全部抖落出去! 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陆家光鲜亮丽的表皮下面,藏着怎样的龌龊和血腥! 看看你引以为傲的儿子,是个怎样的魔鬼!看看你这个父亲,是如何纵容包庇的!” “章亦楠!” 陆晋宣彻底被激怒了,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向前一步,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杀人。 “你威胁我?!为了那个野种,你要跟我同归于尽?!” “他不是野种!他是我的儿子!”章亦楠毫不畏惧地迎上他暴怒的目光,寸步不让。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仿佛都要爆炸的时刻,陆晋宣看着章亦楠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决绝 心头猛地一沉。他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在开玩笑。她真的会毁了陆家,也毁了她自己。 他眼底翻涌的暴怒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是震惊,是忌惮。 他不能让她这么做! 电光火石间,陆晋宣做出了反应。 他没有再怒吼,反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 他忽然上前,在章亦楠猝不及防之际,一把抓住了她冰冷而紧握的手腕。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又刻意放得轻柔,指腹甚至带着一丝安抚性的摩挲。 “亦楠……”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沙哑,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别这样……我们……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你都不顾了吗?你忘了我们曾经……” 他用力握着她的手,试图将她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姿态放得极低: “我知道你恨,你痛!子昂他混账!他该死!我会狠狠教训他!用我的方式!我保证让他再也不敢! 让他付出代价!但是……别闹到法庭,别毁了陆家,也别……毁了你自己,毁了我们的家,好不好? 亦楠……冷静一点,我们……我们好好谈谈,一定有别的解决办法……” 他的眼神充满了“深情”和“哀求”,试图用过去的情分和“家庭”的概念来软化她的意志 阻止这场即将引爆的核爆。他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那是唯一能拉住她不坠入深渊的绳索,用尽了他所有的“真诚”和“脆弱”。 第13章 (真假少爷的妈)舆论 章亦楠太了解陆晋宣了。他深谙权术,手握庞大资源和人脉网络,若按常规途径“解决”。 最终很可能变成一场悄无声息的利益交换,陆子昂只需付出微乎其微的代价。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星野和沈父身上的伤,都需要一个真正的交代。 于是,在陆晋宣还在动用关系试图“压”下此事时,章亦楠做了一件让整个上流社会都瞠目结舌的事 ——她主动联系了数家最具影响力的媒体,召开了一场毫无预兆的记者发布会。 镁光灯疯狂闪烁,镜头对准了她。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华服,只有一张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 她站在台上,像一个孤注一掷的战士,亲手点燃了埋葬过往的导火索。 她平静地、条理清晰地陈述了事实: 1. 公开承认自己年轻时未婚生子,因生活所迫将孩子遗弃,隐去生父具体信息,只称其为“不负责任的人”。 2. 公开沈星野就是她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3. 详细披露了陆子昂长期对沈星野进行校园霸凌的事实。 4. 重点讲述了高考前夜,陆子昂纠集多人非法闯入沈星野住处,将沈星野及其养父沈大山殴打成重伤的骇人行径。 5. 控诉陆家对此事的冷漠态度和对陆子昂的包庇纵容。 “大明星未婚生子”、“影后狠心弃子”、“豪门富二代校园霸凌”、“高考前夜入室行凶”…… 每一个标签都精准踩中公众的敏感神经。巨大的信息量和强烈的戏剧冲突如同投入深水的炸弹。 记者会的内容,尤其是章亦楠那份破釜沉舟的坦诚和她作为母亲保护孩子的决绝姿态,瞬间引爆了舆论。 新闻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所有头版头条、电视新闻和网络热搜。 “章亦楠弃子内幕曝光!” “陆氏太子爷竟是校园暴徒?高考前夜入室重伤同学!” “豪门丑闻:影后控诉继子暴行,陆家包庇纵容!” 公众的愤怒被彻底点燃。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声讨陆子昂的无法无天,谴责陆家的冷漠和包庇。 同时对章亦楠的经历和沈星野的遭遇报以巨大的同情。巨大的社会压力如同海啸般扑向陆家。 陆氏集团的股票应声暴跌,市值蒸发惊人。相关部门迫于强大的舆论压力,迅速介入调查。 陆家苦心经营多年的名誉,一夜之间跌入谷底,成为“为富不仁”、“特权凌驾法律”的代名词。 面对铺天盖地的声讨和集团岌岌可危的局势,陆晋宣脸色铁青地坐在书房里。电话几乎被打爆。他第一次感到了失控。 章亦楠推门而入,脸上带着风霜和疲惫,眼神却依旧冷冽如冰。 “章亦楠!你非要把陆家彻底毁掉才甘心吗?!”陆晋宣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章亦楠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没有波澜: “陆晋宣,舆论的焦点在陆子昂身上,在陆家的家教和纵容上。 我引爆舆论,只为了确保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我会尽力托我的人脉,在后续的舆论引导中 澄清这是陆子昂个人的极端行为,尽量将陆氏集团整体与你本人切割开来。但这有个前提 ——陆子昂必须为他犯下的罪行,承担法律的全部后果。 少管所,是他应去的地方。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也是陆氏能止损的唯一机会。” 她的意思很明确:用陆子昂一个人的惩罚,换取陆氏集团不被彻底拖垮的可能。 这是她作为母亲能为儿子讨回的公道,也是她留给这段婚姻最后的情面。 陆晋宣死死盯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愤怒、不甘、被胁迫的屈辱,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能保住陆氏根基的、最不坏的选择。 在这场对决中,他输了,输给了一个母亲的决心。 在陆子昂被警方正式带走,送往少管所执行一年期处罚前,章亦楠将他带到了沈星野的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沈星野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 沈大山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们进来。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陆子昂穿着普通的衣服,低着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只剩下茫然。 在章亦楠严厉目光的注视下,他僵硬地走到沈星野床边。 “对…对不起,沈星野。” 陆子昂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艰难,“我不该…不该那样对你…和沈叔叔。” 他深深地、极其不自然地鞠了一躬。 沈星野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他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霸凌者,此刻像个被抽掉脊梁的可怜虫。 陆子昂抬起头,目光扫过病床上的沈星野,又看向旁边眼神冰冷、姿态却充满保护欲的章亦楠。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一句低低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茫然的话,不受控制地溜了出来: “其实……我……我很羡慕你…至少有人在乎你…”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让章亦楠的心猛地一揪,也让沈星野的眼底闪过一丝更加复杂的情绪。 章亦楠深吸一口气,声音冷硬:“还有一个。” 陆子昂身体一僵,转向一直沉默的沈大山。面对这个老实巴交、被他无辜牵连的老人。 陆子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他再次深深鞠躬:“沈叔叔,对不起。请您原谅。” 沈大山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恨,只有深深的叹息和一种沉重的无奈。 他摆了摆手,什么都没说。这无声的宽恕,反而让陆子昂更加无地自容。 最终,陆子昂在警察的押解下离开了病房,走向了他必须面对的一年少管所生活。 病房里只剩下沉默。 陆子昂入少管所的消息和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再次引爆了学校和社会舆论。 学校论坛和私下里彻底炸开了锅。 “我的天!沈星野居然是章影后的亲儿子?!” “陆子昂进去了?活该!太无法无天了!” “平时就看他不顺眼,仗着家里有钱有势!” “真没想到沈星野身世这么惨…又这么牛…” “以前欺负过他的人现在瑟瑟发抖了吧?” “章影后太刚了!为了儿子硬刚豪门!” 曾经对沈星野避之不及、甚至跟着起哄的同学们,态度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 惊讶、好奇、同情、巴结、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目光,纷纷投向了他。 沈星野出院后回到家中休养,章亦楠安排的更安全的住所。 曾经筒子楼的邻居、老街坊,甚至一些久不联系的小学同学,都纷纷提着水果、营养品上门探望。 楼道里挤满了人,七嘴八舌: “星野啊!你没事了吧?可吓死我们了!” “哎呀,真没想到,大明星居然是你亲妈!你瞒得可真紧啊!” “我就说嘛,星野这孩子从小看着就不一般!” “陆家那小子真不是东西!遭报应了!” “你妈对你可真好,真厉害!这下好了,苦尽甘来了!” 面对这些或真心或好奇的探询,沈星野只是沉默地坐在床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当被反复问及“章亦楠真的是你妈妈吗?”时。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几乎听不清的“嗯”字。 他的眼神深处,没有想象中的扬眉吐气,只有一片化不开的迷茫和沉重。 这突如其来的身份曝光和汹涌的舆论。 像一层厚厚的茧,将他紧紧包裹,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世界似乎一夜之间颠倒了过来,而他,还在努力适应这眩晕感。 第14章 (真假少爷的妈)关心 沈大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心中五味杂陈。 他为儿子找到了亲生母亲。 还是那样耀眼、能保护他的母亲而由衷地感到高兴和骄傲,一颗悬了多年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但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和隐隐的自卑感,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心头。 他只是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普通工人,能给星野的太少太少了。 如今,章亦楠的出现,像一道巨大的鸿沟,横亘在他和儿子之间。 他怕自己会成为儿子的拖累,怕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最终会彻底带走他视若珍宝的孩子。 沈星野敏锐地察觉到了养父的沉默和不安。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沈大山布满老茧的手背上。那只手温暖而有力。 “爸,” 沈星野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别多想。你永远是我的父亲。 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沈大山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他用力回握住儿子的手,声音带着哽咽: “傻孩子……爸是为你高兴!真的!章……章小姐她是个好人,爸看得出来 她是真心疼你。你别怪她……她当年,肯定有她的难处,天大的难处。一个女人家,不容易……” 他顿了顿,目光悠远,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爸看得出来,你从小……心里就空着一块。别家孩子有妈妈疼,你只能眼巴巴看着。你总问我 ‘爸,妈妈去哪了?她什么时候回来?’……我……我只能骗你,说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沈大山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又带着点神奇色彩的笑容: “说来也怪,筒子楼里那些老街坊,打你小时候起,就总有人说 ‘大山,你家星野这眉眼,怎么越长越像那个大明星章亦楠啊?’……我就当玩笑话听,还顺着他们哄你 说‘对,你妈妈就是章亦楠,她做大明星去了,等赚了大钱就回来接你… 没想到啊,老天爷开眼,这玩笑话……竟然成真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慨和释然:“现在好了,这个遗憾补全了,是好事,天大的好事!爸替你高兴!” 他用力拍拍沈星野的手背,眼中含着泪花,却努力笑着: “爸就一个心愿,以后……不管你在哪儿,出息成啥样,记得……常回来看看爸。 让爸知道,你过得好,爸就知足了……” 沈星野的鼻子猛地一酸,泪水瞬间盈满眼眶。他紧紧抓住父亲的手,用力点头:“爸,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章亦楠不知已在门外站了多久,她眼眶微红,显然听到了父子俩的对话。 她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和温柔。 她径直走到沈大山面前,没有看沈星野,而是对着这位平凡却伟大的父亲,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沈大哥,” 章亦楠的声音清晰而诚恳,带着深深的敬意,“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沈大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弄得手足无措,慌忙想站起来:“章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章亦楠直起身,目光真挚地看着他:“沈大哥,您听我说。星野……他留在您身边,由您继续照顾他 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我……我工作很忙,经常要到处飞,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您把他照顾得这么好 把他培养得这么正直、这么优秀、这么坚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我心里都清楚。”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再次微微欠身:“这十七年,是您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父爱,教会他做人。 这份恩情,我章亦楠,这辈子都报答不完。谢谢您,沈大哥,真的……辛苦您了!” 章亦楠这一番发自肺腑的感谢和深深的鞠躬,像一股暖流,瞬间融化了沈大山心中所有的忐忑和自卑。 他眼眶彻底湿润了,嘴唇哆嗦着,只是不住地摆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而病床上的沈星野,早已泪流满面。 他看着为自己鞠躬的生母,看着激动无措的养父,看着这迟到了十七年却终于交汇在一起的、深沉而不同的爱…… 心中那最后一道坚冰轰然碎裂,所有的委屈、渴望、不安和压抑了太久的孺慕之情。 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妈——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一声带着哭腔的、包含了太多太多情绪的呼唤,终于冲口而出。 沈星野猛地掀开被子,不顾身上的疼痛,踉跄着扑向章亦楠,像一只终于归巢的雏鸟,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了她! “妈妈…” 他像个迷路多年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把头深深埋进章亦楠的颈窝,一声声地喊着,泣不成声。 那哭声里,是十七年迟来的委屈,是愿望突然成真如同美梦降临般的不真实感。 更是终于拥有了母亲怀抱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章亦楠也瞬间泪崩,紧紧回抱住沈星野颤抖的身体,一只手不停地轻拍着他的背。 哽咽着回应:“我在!星野…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大山站在一旁,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子俩,老泪纵横,却无比欣慰的笑了。 过了许久,沈星野的哭声才渐渐平息。情绪宣泄后,随之而来的是迟来的羞涩与尴尬。 他微微松开章亦楠,脸上还挂着泪痕,耳朵尖却悄悄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不敢看人。 章亦楠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抬手,用指尖轻轻刮了一下他通红的鼻尖 带着浓浓的鼻音打趣道:“刚才哭得像个花猫,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 沈星野的脸更红了,别扭地扭过头,小声嘟囔:“……没有。” 病房里弥漫着一种久违的、温暖而轻松的其乐融融的气氛。阳光似乎都变得更加明亮温暖。 待情绪都平复下来,章亦楠拉着沈星野的手,让他坐回床上,又看向沈大山,正色道: “沈大哥,星野,关于未来,我有个想法。 现在国内舆论风波还没完全平息,星野的身份曝光,对他的生活和学习干扰太大。 而且,高考也耽误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商量和关切:“我想安排星野出国留学,去一个环境相对单纯的地方,重新开始学业。 沈大哥,您愿意陪着星野一起去吗? 一来可以照顾他,二来,也避开这里的纷纷扰扰。 等一切安定下来,你们随时可以回来。所有的手续和费用,你们都不用担心。” 沈大山愣住了,出国? 这对他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他看着章亦楠真诚的目光,又看看儿子。 想到儿子能有一个全新的、不受打扰的环境重新开始,他几乎没有犹豫,用力点头: “好!好!只要对星野好,我去!我去照顾他!” 沈星野看向章亦楠,又看向养父,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冀和对母亲细心安排的感动。他轻轻点了点头。 新的篇章,似乎正在温暖的阳光和亲人的守护中,缓缓翻开。 第15章 (真假少爷的妈) 离婚 陆家豪宅的书房,依旧奢华,却弥漫着一种人去楼空的冷清。 红木书桌上,两份离婚协议书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两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章亦楠穿着简洁的套装,妆容清淡,神情平静无波。 她拿起笔,没有丝毫犹豫,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锋利落。 陆晋宣站在书桌对面,没有看那协议,目光沉沉地锁在章亦楠脸上。 他穿着常穿的家居服,身形依旧挺拔,但眼底深处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失落。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章亦楠放下笔,准备拿起自己那份协议时。 “亦楠……” 陆晋宣叫了她的名字,不再是冰冷的全名。 章亦楠动作微顿,抬眸看向他。 陆晋宣向前一步,却没有靠近,那双惯于掌控一切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不甘,有挫败,更有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如同被抽空了部分支撑的……茫然。 他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这个家由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耀眼又识大体的女人 即使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算计和隔阂。 这习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疲惫和挽留。 “这么多年了……我……”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化作一句探寻: “你嫁给我……除了陆家的权势,让你在娱乐圈站稳脚跟……有没有…爱过我?” 这个问题,出乎章亦楠的意料。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 此刻卸下了所有强势的外壳,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属于“人”的脆弱和不确定。 时光仿佛倒流,回到那些他曾给予她庇护和资源的瞬间,那些在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的时刻。 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恢复了清明。她没有回避,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有过。” 简单的两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陆晋宣眼中激起剧烈的涟漪。 他先是愕然,随即,化作了苦涩和某种释然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自嘲,有追忆,也有一丝尘埃落定的了然。 “有过……好,有过就好。” 他低声重复着,仿佛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足以慰藉些什么。 他没有再纠缠,没有再挽留。他拿起笔,在另一份协议书上,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如同一个时代的终结。 章亦楠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协议,转身欲走。 走到门口,她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晋宣,最后送你一句话。你的野心和能力,我从不怀疑。但……野心不要那么大。 记住,遵守法律,敬畏规则。有术无道,终将……自食其果。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停留,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消失在空旷的走廊里,也带走了这栋豪宅里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气息。 陆晋宣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空荡荡的门,手里还握着那支签完字的笔。 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份冰冷的协议。 章亦楠最后那句话,像警钟,在他心头沉重地敲响。 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默和一丝被看透核心的寒意。 几天后,章亦楠来到了少管所的会见室。隔着冰冷的玻璃,她看到了穿着统一服装的陆子昂。 少年脸上的桀骜和戾气被磨平了许多,眼神里多了几分茫然和沉寂,也瘦了不少。 拿起通话器,章亦楠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平静而清晰: “子昂。” 陆子昂猛地抬头,看到玻璃外的章亦楠,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跟你爸爸,正式离婚了。” 章亦楠直接说道。 陆子昂身体一震,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 “送你进来,不是目的。” 章亦楠看着他,目光锐利而直接,“目的是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犯下的错误,真正地成长起来。这一年,是你反思的机会。” 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这么多年,我嫁进陆家,看着你长大。我对你倾注的心血和期望,并不亚于星野。 我努力想做一个合格的继母,想引导你走上正途,可惜……是我没做好。” 陆子昂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他从未想过章亦楠会说出这样的话。 章亦楠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送你进来,不仅仅是为了给星野讨一个公道,也是为了你,陆子昂。 你的本质并不坏,只是被纵容和愤怒蒙蔽了双眼。 我希望这一年,能让你看清自己,看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看着少年眼中翻涌的情绪,最后说道: “出去以后,收收心,好好帮你爸爸管好陆氏。那不仅仅是你家的产业,更是很多人的饭碗。 做个有担当的人,别让你爸爸失望,也别……再让我失望。” 说完,章亦楠放下了通话器,最后看了陆子昂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最后一丝期望的平静。 然后,她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陆子昂呆呆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手里还握着话筒。 章亦楠的话,像重锤一样敲打在他心上。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看着章亦楠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第一次,对这个他曾经深深厌恶和悸动的继母… 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愧疚、茫然和一丝微弱感动的复杂情绪。 冰冷的玻璃倒映着他苍白而迷茫的脸,未来正等待着他去面对。 第16章 (真假少爷的妈)骄傲 时光流转,六年光阴倏忽而过。 沈星野的人生,如同被春风彻底拂过的冻土,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生机与色彩。他不再是那个在泥泞中挣扎求存的孤狼 他拥有了曾经遥不可及的一切——事业的成功、迟来的公道,以及,最珍贵的、被母爱充盈的亲情。 那个关于“幸福值”的冰冷指标,早已被真实的温暖和满足所取代,达到了毋庸置疑的百分百。 他的互联网公司,拒绝了母亲章亦楠庞大的资金注入,完全依靠自己和团队稳扎稳打,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开辟出一片天地,稳步上升,成为行业新锐。 养父沈大山的腿伤早已痊愈,在沈星野的精心照料和赡养下,安享晚年,脸上总是带着满足和宁静的笑容。 章亦楠在六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暴后,选择了沉寂两年。她并非逃避,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回归本心。 她低调而积极地投身公益,尤其是关注儿童权益和单亲母亲帮扶的项目。 她将对儿子沈星野迟来的、无法弥补的愧疚,化作了对更多需要帮助的孩子的深切关怀与实际行动。 这份真诚的弥补和低调务实的作风,如同涓涓细流,逐渐冲刷掉了公众记忆中那些负面的标签。人们看到了一个经历过沉浮、勇于承担、并努力回馈社会的成熟女性。 两年后,她以惊人的姿态重返巅峰。她接拍了一部由国际大导执导、深刻探讨母爱与救赎的电影。 影片中,她将一位挣扎在愧疚与爱之间的母亲演绎得入木三分,震撼人心。 没有人怀疑,那里面倾注了她太多真实的情感与生命体验。影片一经上映,口碑如潮,票房横扫各大榜单。 颁奖季来临,章亦楠的名字一次次被念响,她以无可争议的演技,一举囊括了国内最具分量的三项影后桂冠,完成了华丽的“三金”大满贯! 站在最高领奖台上,聚光灯下的章亦楠比六年前更加耀眼,那光芒褪去了浮华,沉淀下岁月与阅历赋予的从容与力量。 她手握沉甸甸的奖杯,目光扫过台下,最终定格在嘉宾席上那个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身上——沈星野。 他身旁坐着激动得眼眶湿润、努力挺直腰板的沈大山。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而温柔地传遍会场,也传到了千家万户: “……感谢导演,感谢剧组同仁。这个角色,让我重新审视了生命中最深刻的情感——母爱。 它有时会因懦弱而迷失,却永远不会因时间而消逝。它需要勇气去面对,更需要行动去弥补。” 她的声音微微哽咽,目光更加柔和地望向沈星野的方向: “我更想感谢命运,给了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有机会,看着我的孩子,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才华 在阳光下骄傲地成长、飞翔。他是我的救赎,更是我此生的骄傲。” 最后,她的声音带着温暖的力量,仿佛在向所有人传递信念: “我希望,我们每个人,无论经历过什么,都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过去,珍视所拥有的当下,并永远不放弃追寻心中的梦想。愿我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圆满。” 台下,沈星野的眼眶瞬间湿润,泪光在灯光下闪烁。他侧过头,紧紧握住了身旁养父沈大山那粗糙却温暖的大手。 沈大山早已老泪纵横,他这辈子从未想过能坐在这样星光熠熠的地方,看着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如此有出息。 看着那位光芒万丈的影后亲口承认他的付出。他泪眼朦胧,只能用力回握儿子的手。 台上章亦楠的深情告白,台下父子俩紧握双手、泪眼相望的画面,透过镜头传遍全国。 这超越了血缘、充满救赎与感恩的亲情故事,深深触动了无数国人的心弦。 章亦楠的形象彻底完成了蜕变,从话题女王变成了坚韧、有担当、充满母性光辉的艺术家典范,口碑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在会场的前排,一个穿着得体西装、气质沉稳内敛的男人静静坐着。 他是陆子昂。少管所的一年和随后四年的海外留学与历练,早已磨平了他曾经的棱角和戾气。 他成熟了许多,眉宇间带着一种经历过挫折后的平静与风度。他接手了部分陆氏的业务,经营得颇有章法。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追随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女人。章亦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清晰地落在他眼中。 他的眼神复杂,有欣赏,有敬意,更深处,涌动着一丝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迟来的、深刻的情愫。 他彻底明白了,当年那份混杂着厌恶、嫉妒和扭曲关注的情感之下,原来早已埋藏着爱的种子。只是那时,他被傲慢和愤怒蒙蔽了双眼。 如今,他只能这样远远地、默默地看着她,关注着她的一切动态,将这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深埋心底。 陆晋宣也来了,坐在更靠前的位置。得益于章亦楠当初在舆论风暴中的“切割”和他自己的及时收敛,他并未重蹈前世的覆辙,避免了牢狱之灾。 他看着台上脱胎换骨的章亦楠,看着她提及沈星野时眼中那毫无保留的爱与骄傲,心中百味杂陈。有失落,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祝福。 他明白,自己彻底失去了她,也失去了那份曾被他忽视的感情。如今的他,只能专注于守护好陆氏这份基业。 颁奖礼结束,华灯璀璨。章亦楠在簇拥下走向后台,与迫不及待迎上来的沈星野紧紧拥抱在一起。镁光灯疯狂闪烁,记录下这温馨感人的一幕 ——她的骄傲、她生命中的亲人,共同构成了一个关于爱、救赎与圆满的完美画面。 沈星野的人生,在经历了至暗时刻后,终于被爱和努力引向了最光明的坦途。章亦楠的救赎之路,也拯救了自己。 而陆家父子,在各自的轨道上,也找到了新的方向。所有的恩怨纠葛,在时间的河流中沉淀,最终化作了各自人生篇章中或深或浅的注脚。 属于他们的故事,在这一刻,画上了一个温暖而余韵悠长的句点。 第 17章 (冲冠一发为红颜)天姬 姮的意识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被刺骨的寒冷与破碎的感知淹没。 她“睁开眼”——感受到的,是深入骨髓的剧痛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污浊感,仿佛最纯净的琉璃被强行浸入了腥臭的泥沼。 姮,任务者 目标:改变自己的命劫,拯救注定堕入无间深渊的深情反派——燕祗。 庞大的剧情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入她的意识: 辉夜天姬,诞生即无躯,寄生兄长白灵上人心脏边缘的脆弱灵体。天赋异禀,以音律入道 一曲可引动星辰,一阵能困锁神魔。 兄长托神工君以大圣灵肋骨为其铸造仙躯,辉夜天姬从此肩负诞育大圣灵转世的沉重使命。 修绝情道,注定孤寂。 天尊座下丹毒师崖持巨杉树妖,因旧怨设计。 引动闭关斩尸的青金天王玷污天姬,破其元阴修为,却意外令其怀上大圣灵转世之胎。 天姬的师侄,白灵上人关门弟子——燕祗,暗恋天姬至深。 得知惨剧,悲愤欲狂,竟闯入禁地盗取上古禁术,逆行弑神,将青金天王扒皮抽筋! 当前节点:燕祗弑神归来,浑身浴血,跪在白灵上人面前,正要坦白一切,请罪领罚! 而此刻,白灵上人尚不知禁术失窃,更不知爱徒犯下何等滔天大罪! 姮的心脏猛地一缩!时间紧迫!一旦燕祗开口,禁术失窃、弑神之罪两座大山压下 白灵上人震怒之下,燕祗立刻就会被投入无间深渊,万劫不复!任务直接失败! 她强行压下辉夜天姬残存的、因被玷污修为受损的修为,将全部心神聚焦于眼前这千钧一发的场景。 大罗天山·无极殿 殿内空旷肃穆,弥漫着万年寒玉的冷冽气息。穹顶高悬,仿佛倒映着无垠星海。 白灵上人端坐于上首云台,身影笼罩在淡淡的清辉之中。 面容清俊得不似凡人,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与威严。 他微微蹙眉,看着殿下跪着的弟子。 燕祗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却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玉雕。 他身上的月白弟子服早已被暗沉的血迹浸透、撕裂,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清雅如修竹的脸上毫无血色,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那双总是带着不羁笑意的桃花眼,是心被千刀万剐后的漠然。 他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掩盖了最深处翻涌的情绪。 他正要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师尊,弟子……”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她猛地向前踉跄半步,一只冰凉得近乎透明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拽住了白灵上人宽大法袍的衣袖。 白灵上人微微侧首,清冷如寒星的目光落在姮脸上。 姮抬起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纯净得如同初化的雪水,剔透得不染一丝尘埃。 然而此刻,这双琉璃般的眼眸里盛满了哀求。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目光投向殿下跪着的燕祗,极其轻微地朝他摇了摇头! 她的动作和眼神太过突兀,瞬间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注意,自然也打断了燕祗即将出口的话语。 燕祗猛地抬头,撞进了天姬那双惊惶含泪的眸子。 他心头剧震!她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她……是在阻止他?为什么? 白灵上人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他看了看身边妹妹那异常的反应——她素来沉静如水,从未如此失态。 又看了看殿下弟子那身刺目的血污和异常惨烈的状态,直觉告诉他,事情绝不简单。 “辉夜?” 白灵上人的声音依旧淡漠,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他反手轻轻覆上姮那只抓住他衣袖的、冰冷颤抖的手 “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他以为妹妹是被燕祗这一身血吓到了,或是被那浓重的血腥气冲撞了。 姮感受到白灵上人掌心传来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暖意,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 她不能开口,她的声音此刻一定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虚弱。 她只是更紧地抓住了兄长的衣袖,身体几不可察地向他身后缩了缩,仿佛寻求庇护的幼兽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燕祗,传递着不容置疑的阻止。 燕祗读懂了。 那眼神里的决绝和恐惧,像冰水浇灭了他心头最后一丝疯狂的火苗。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是为了他,或许……是为了她自己不堪的遭遇不被揭露? 还是别的什么?他混乱的思绪无法理清,但身体的本能让他遵从了她的意愿。 他垂下头,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再抬头时,眼中只剩下疲惫和一种刻意的茫然: “弟子……弟子在外历练,遭遇大妖,拼死搏杀方得脱身……惊扰师尊与师叔,弟子……万死。” 白灵上人深邃的目光在燕祗身上逡巡片刻,又看了看身边依旧紧抓着自己衣袖、脸色苍白如纸的妹妹。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燕祗的解释勉强说得通,而妹妹异常的依赖和惊惶让他暂时无暇深究。 他挥了挥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身污秽,成何体统。下去疗伤,静思己过,三日后本座再问你话。” “是,弟子告退。” 燕祗叩首,艰难地站起身,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他却挺直脊背,没有再看天姬一眼,踉跄着退出了大殿。 危机暂时解除。 姮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但心头的巨石并未落下。这只是开始。 殿外回廊·阴影处,姮倚在冰冷的廊柱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白灵上人已被其他事务唤走,离开前深深看了她一眼,带着探究与不容抗拒的关切,让她“好生休养”。 脚步声在寂静的回廊响起,带着隐忍的痛苦和沉重。是燕祗,他并未走远,似乎在等她。 姮抬起头,看向走近的燕祗。 月光穿过雕花的窗棂,斑驳地落在他血迹斑斑的身上和清俊却毫无生气的脸上。 她注意到他腰间悬挂的玉笛,沾着几点刺目的金紫色痕迹——那是龙血。 属于辉夜天姬的记忆碎片在姮脑中翻腾: 那撕裂的剧痛,那令人作呕的气息,还有……在彻底昏迷前,似乎瞥见的一角染血的、属于眼前这个人的衣袍下摆? 姮瞬间串联起了一切! 她站直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脆弱,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冰刃,直直刺向燕祗。 她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用的是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 “燕祗……” 她第一次直呼其名,不再是疏离的“师侄”。 燕祗身体猛地一僵,停下了脚步,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姮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玉笛的血渍上,又缓缓抬起,对上他骤然紧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 “你杀了他?” 她甚至没有提青金天王的名字,但彼此心知肚明。 燕祗的呼吸瞬间停滞,眼中翻涌起惊涛骇浪,有被识破的震惊,有积压的暴戾,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承认,想咆哮,想问她是否安好…… 但姮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平日柔弱截然不同的、不容置疑的决绝气场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冰珠砸落: “现在,忘掉这件事。” “你从未去过禁地。” “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着燕祗眼中剧烈的挣扎和不解,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 “如果被兄长知道一丝一毫……” 姮的目光扫过他染血的衣袍和玉笛,最终定格在他写满痛苦与执念的眼底,声音轻而残酷地吐出最后一句: “燕祗,你会——万——劫——不——复。” 月光下,回廊的阴影里,刚刚手刃神祇、戾气未消的妖族少年,如同被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心脏。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师叔,看着她琉璃般剔透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狼狈而绝望的影子。 她的警告像无形的枷锁,瞬间扼住了他所有倾诉的欲望。 他喉结滚动,最终,只是极其艰难地点了头。 所有的疑问、所有想要不顾一切靠近她的冲动,都被那句“万劫不复”死死按回了深渊。 她那纤细脆弱的背影在月光下仿佛随时会消散,却带着一种他无法撼动的力量,消失在回廊深处。 燕祗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与衣袍上干涸的神血混在一起。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彻底不同了。深渊的阴影,已然笼罩而下。而将他推向边缘的,恰恰是他拼了命也想保护的人。 姮走在寂静的回廊中,感受着辉夜天姬身体残留的剧痛和虚弱,心头却异常冷静。第一步,阻止燕祗坦白,暂时保住了他。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白灵上人的疑心未消,崖持的阴谋仍在暗处,圣灵胎儿的危机尚未显现,而燕祗……他那双燃烧着毁灭的眼睛,昭示着风暴远未平息。 她必须尽快恢复力量,理清这错综复杂的棋局,在真正的万劫不复来临之前,找到那条通往救赎的生路。 第18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回忆 无极殿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之后,姮几乎是强撑着回到了属于她的“琉璃境”。 这里并非真正的宫殿,而是白灵上人以其大法力,在心脏边缘为她开辟的一方独立灵境。 触目所及,皆是纯净无暇的万年寒玉雕琢而成,晶莹剔透,折射着清冷的光辉。 如水幕般的结界,隔绝外界,也映照着天姬苍白脆弱的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冰雪气息和若有似无的、属于白灵上人的清冷灵力波动。 这里安全,却也如同最精致的牢笼。 她盘膝坐在寒玉台上,冰凉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接收剧情,整理脉络,寻找破局点。” 姮在心中默念任务核心。她闭上眼,并非调息,而是主动去触碰、梳理辉夜天姬脑海中那些记忆碎片。 画面闪过丹房深处,崖持那张看似恭敬、眼底却藏着毒蛇。他躬身向白灵上人汇报着什么 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寄生在兄长心口位置的自己,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如同打量稀有药材般的贪婪。 他抓无辜小妖炼丹炼毒,被天姬以音律破阵阻止时,眼中一闪而逝的怨毒。 混乱的光影,震耳欲聋的龙吟,一股强大、狂暴、充满原始淫邪气息的力量,蛮横地撕裂了她的结界!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强撑着睁开过一线眼缝。 模糊的视野里,是奢华却冰冷的龙宫一角? 紧接着,是一张模糊的脸。 ——燕祗! 更多的碎片涌来,是关于燕祗这个“师侄”的点点滴滴。 他并非循规蹈矩的弟子,身为妖族,骨子里带着野性和不羁。 却偏偏在音律和阵法上展现出惊世骇俗的天赋,连白灵上人都赞不绝口。 他总是不远不近地待着,在她抚琴时,在她推演阵法时,在她偶尔望向灵境外虚无的云海时……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会变得异常沉静专注,里面翻滚着她从前从未读懂、此刻却无比清晰的情绪 ——是倾慕,是小心翼翼守护的渴望,是压抑在礼教之下、炽热如岩浆的深情。 他恪守弟子本分,从未逾矩半分,甚至在她面前,比在师尊面前更显沉默拘谨。 原来……如此。 在一片混乱痛苦的记忆中,姮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脉动? 仿佛一颗新生的、蒙尘的星辰,在她的灵体深处,顽强地搏动着。 是了!圣灵转世之胎!因为这场意外的玷污,竟提前被孕育了! 前世的辉夜天姬,此刻完全沉浸在自身的痛苦与崩溃中。 根本无暇感知这腹中意外的“结果”,自然错过了这唯一的生机信号。 崖持设计陷害,利用青金天王破天姬元阴,一为报复,二为彻底毁掉这个被上人捧在手心的“妹妹” 三……或许更深层,是想破坏天姬的使命?毕竟,圣灵转世需要纯净的命格和绝情道体。 燕祗目睹惨剧,盛怒之下丧失理智,盗禁术,弑神复仇,犯下弥天大罪。 前世的此刻,无人阻止燕祗。他在白灵上人面前坦白一切,引来雷霆震怒。 禁术失窃+弑神之罪,证据确凿,无可辩驳。白灵上人为维护天规,亲手将爱徒打入无间深渊。 天姬苏醒后,得知燕祗为替她报仇而永堕深渊。散尽修为引渡他脱困,逃离天山。 却因为身怀灵胎而羽化濒死,燕祗为救她回山求天尊。天尊为救妹妹,强行断绝灵胎,引发自身命劫心魔。 心魔缠身的白灵上人将一切归咎于燕祗,将其流放至比极渊更绝望的蛮荒死地,彻底断绝其生路。 天姬以为燕祗已死,下凡寻找其“转世”,错过真正救赎他的时机。 燕祗在蛮荒彻底入魔,成为六界浩劫之源。 天姬却与大圣灵转世修成命定姻缘正果,导致燕祗心碎欲绝,晾成大错,终未能挽回燕祗的悲剧命运。 她将梳理出的脉络与现实节点一一对应,寻找那唯一的变数—— 燕祗坦白被阻止! 这是她降临后改变的第一步!燕祗没有立刻被打入无间深渊! 白灵上人虽存疑,但尚无实证。时间差!这是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圣灵胎的存在!这是前世所有人都忽略的、甚至被视为耻辱的“意外产物”!但姮知道它的价值 ——这是天姬斩尸成圣的契机,更是……一张意想不到的王牌! 白灵上人的态度! 他对天姬近乎病态的控制欲和保护欲是柄双刃剑。他绝不容忍天姬受辱,但更无法容忍失去她! 若他知道天姬不仅受辱,还因此怀上了“孽胎”,后果会如何? 震怒之下,他会像前世一样断绝胎儿? 还是会为了保住妹妹的性命和“价值”,做出不同的选择?风险极大! 崖持必然在暗中窥伺,等待结果。 若燕祗未被立刻处置,他是否会狗急跳墙,抛出更多“证据”? 或者,他陷害天姬的根本目的还未完全达到? 燕祗的状态!他此刻如同一座压抑的活火山,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和无尽的痛苦。 他弑神后的戾气未消。 对天姬的担忧、被阻止坦白的困惑、以及那深沉绝望的爱意交织在一起,极不稳定。 姮的眼中,渐渐凝聚起一种冰冷的、近乎剔透的决断。 必须死死捂住“天姬被辱”和“燕祗弑神”这两件事! 同时,必须稳住燕祗! 让他彻底相信,唯有沉默才能保她平安,才能……暂时保全他自己。 当务之急是确认胎儿的状态并稳定它! 这胎儿是天姬未来翻盘的关键,也是可能影响白灵上人决策的筹码。 更不能放任燕祗在痛苦和毁灭欲中沉沦。 要利用他对天姬的守护之心,给他一个目标,一个希望。 第19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引导 时间如流沙,容不得她再龟缩于琉璃境。崖持如同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姮缓缓起身。每一步都牵动着内腑的隐痛,但她强行挺直了那看似脆弱不堪的背脊。 她走到琉璃境那如水幕般的结界前,指尖轻触,结界无声地向两侧分开。 清冽的山风裹挟着浓郁纯净的灵气扑面而来,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落在大罗天山亘古不化的雪峰之上,折射出万道金芒。 这里是白灵上人主殿外围的一处观景云台,视野开阔,可俯瞰连绵仙山云海。 云台并非空寂。数名身着蝉教月白弟子服的年轻修士正侍立值守,或低声交流道法心得。 当那抹纤细晶莹的身影自琉璃境中步出时,整个云台瞬间安静。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汇聚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尊崇、仰慕与小心翼翼的关切。 “天姬!” “师叔祖安!” 弟子们纷纷垂首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声音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这位寄生白灵上人心口、鲜少露面的师叔/师叔祖,在大罗天山拥有着超然的地位。 她不仅是上人至 亲,更是以一曲渡凤凰、一阵破万魔的传奇! 她是蝉教弟子心中高不可攀、纯净无暇的明月。 几名离得近些的女弟子更是快步上前,想要搀扶,却又不敢唐突,只是簇拥在她身侧,如同拱卫着最珍贵的琉璃盏。 她们眼中满是纯粹的喜爱与保护欲。 “师叔祖,您怎么出来了?天尊吩咐您需静养……” “是啊师叔,外头风大,您脸色好苍白……” 另一名女弟子解下自己带着暖玉的披风,想要给她披上。 姮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年轻的面孔,感受到那份真挚的关怀。她轻轻摇了摇头。 声音轻若飞雪: “无妨,透透气。你们……且退下些,莫要喧哗。” 弟子们虽仍担忧,却不敢违逆,依言恭敬地退开一段距离。 只是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她,如同守护着易碎的星辰。 姮没有走向栏杆俯瞰云海,而是缓缓走向云台边缘一张由千年温玉雕琢而成的云榻。 她步履虚浮,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她终于支撑不住,虚弱地侧身躺倒在云榻之上。 阳光洒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长睫低垂,脆弱得如同即将融化的冰晶,气息微弱,一副重伤未愈、元气大伤的凄楚模样。 这幅景象,更让周围的弟子们揪心不已,纷纷垂下眼,不敢多看,生怕惊扰了她。 “去……请燕祗师侄来。” 姮闭着眼,声音细若蚊呐,却清晰地传入最近那名弟子耳中。 弟子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不多时,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虚浮的脚步声传来。燕祗来了。 他已换下那身染血的法袍,穿着一身干净的月白衣衫,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掩饰不住内里的伤势。 他走到云榻数步之外,停下,目光快速扫天姬那副脆弱欲碎的模样,对天姬的痛惜让他心头发闷。 他垂下眼睑,遮住翻涌的情绪,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低沉沙哑: “弟子燕祗,拜见师叔。师叔……召弟子前来,有何吩咐?” 姮依旧闭着眼,她轻轻抬了抬手,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蝶翼轻颤。 “都……退下吧。离远些……我有话……单独问燕祗师侄。”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周围的弟子们虽不放心,但师叔之命不可违,只得再次行礼,默默退到更远处的回廊边。 背转过身,确保听不到此处的谈话,但目光仍警惕地守望着。 云台上,只剩下“奄奄一息”的辉夜天姬和恭敬垂首、内心却翻江倒海的燕祗。 山风卷起两人的衣袂,气氛凝滞而微妙。 姮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琉璃眸子里,没有了方才的脆弱迷茫,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清明。 她看着燕祗,直接切入核心: “燕祗。” 燕祗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他看到了师叔眼中那不同寻常的锐利与冷静,心中警铃大作。 “你可知……” 姮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真正害我之人……是谁?” 燕祗的呼吸瞬间屏住!他当然知道!是崖持那条阴险的老树妖!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但他不能说! 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只是艰难地摇了一下头。 姮看懂了他眼中的答案。她示意他靠近些。 燕祗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依言上前两步,单膝跪在云榻旁,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却将距离拉近到足以听清她最细微的话语。 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药香和冰雪气息的淡淡冷香,这让他心如刀绞又无比眷恋。 姮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清晰地送入他耳中: “为今之计……唯有祸水东引。” “将你……斩杀青金紫龙之事……” “转嫁到……崖持身上。” 燕祗不可置信的抬头,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向不染尘埃、不问俗务、如同高山雪莲般纯净的师叔,竟然……竟然在教他……构陷?! “师叔?!” 他失声低呼,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他宁愿自己万劫不复,也绝不愿她沾上半点污秽! “不可!万万不可!弟子……弟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犯下的罪孽,弟子甘愿领受任何刑罚!” 姮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宁愿自我毁灭,也不愿牵连她的决心。 这情意沉重,纯粹,却也…危险。她心中微叹,面上却依旧冰冷。 “你领罚?” “万劫不复?魂飞魄散?”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燕祗眼底深处最隐秘的恐惧: “然后呢?留我一人在此,面对崖持的毒牙?面对……这腹中……” 她的话语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重锤砸在燕祗心上! 燕祗如遭雷击!腹中?师叔她……她怀了……那个畜生的……?! 这个认知,几乎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周身妖力不受控制地激荡! “燕祗!” 姮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严厉的威压,侵入他混乱的脑海,“冷静!” 燕祗被她一声低喝唤回一丝清明,死死攥着拳,指甲几乎嵌入骨肉。 才勉强压下那滔天的杀意和痛楚,只是身体因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 姮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听我说……” 她看着他,琉璃般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雪融化的一丝微澜,“我需要时间……需要安稳。崖持不死,你我……皆无宁日。” 她微微停顿,目光变得无比幽深,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指令: “你身上……应还留有……那孽龙的鳞片?” “寻一片……最不起眼的。” “放入……崖持洞府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不要管……不要问……放下即走。” “之后……一切,交给我。” 燕祗的心跳如擂鼓。他看着师叔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为了生存而滋生的冰冷。 看着她为了保全他,而甘愿踏入这污浊的棋局…… 他不想她涉险,但当她用那双眼睛看着他…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守护她,早已成为他刻入骨髓的本能。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中激烈的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死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垂下头,声音嘶哑干涩,却无比清晰: “……弟子……遵命。” 这句话,如同最温柔的枷锁。他抬头看向那张苍白脆弱的脸。 师叔的睫毛在微微颤动,阳光勾勒着她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 她是在乎他的安危的!即使……即使是以这种方式! 最终,他重重地、无声地叩首,然后起身,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离去。 姮依旧躺在云榻上,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和山风的吹拂。她能“听”到远处弟子们因燕祗离开而稍稍放松的呼吸声。 她知道,第一步棋,已经落下。接下来,就看崖持洞府里,那片“不经意”出现的龙鳞,能否点燃白灵上人心中的疑火。 第20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嫁祸 姮知道,必须趁热打铁。 她强撑着那副重伤未愈的虚弱表象,在两名忧心忡忡的女弟子搀扶下,来到了白灵上人闭关的静室之外。 姮示意弟子退下,独自一人站在门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灵体深处翻腾的不适,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灵力,轻轻叩响了玄冰门。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里面一片清冷的空间。 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万年寒玉铺就的地面,中央一个简单的蒲团。 白灵上人端坐其上,周身清辉流转,仿佛与这方寒玉世界融为一体。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俯瞰众生的眸子落在姮身上时,瞬间染上了不容错辨的关切与审视。 “辉夜?” 他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你身体未愈,怎可擅离琉璃境?” 他身形未动,一股柔和的灵力却已隔空托住了姮微微摇晃的身体。 姮顺势向前踉跄一步,如同寻求庇护的雏鸟,苍白着脸,径直走到白灵上人身前。 没有行礼,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依赖和委屈。 轻轻抓住了他垂落在膝上的宽大袖袍一角。 这个动作,是她根据辉夜天姬记忆碎片中对兄长的复杂情感精心设计的。 “兄长……”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我……我静不下来……心口……好痛……” 白灵上人眉头微蹙,反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入,探查着她的状况,同时也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和掌控。 他的灵力,扫过她受损的灵脉和……那深处微弱的生机波动! 白灵上人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惊疑,但被他完美地掩盖在关切之下。 “莫怕,有兄长在。”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告诉兄长,到底发生了何事?燕祗那日……” 姮敏锐地捕捉到他探查到胎儿时那一瞬的异样,心中微凛,面上却适时流露出更深的恐惧和痛苦。 打断了他的话:“兄长!不是燕祗!不是他!是……是崖持!他……他才是祸源!” “崖持?” 白灵上人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冰锥,“他做了什么?” 姮抬起泪光盈盈的眸子,眼中充满了后怕和对“无辜生灵”的悲悯,声音带着控诉: “我前些时日心神不宁,神游之际,无意间……感知到崖持师叔的丹房深处… …传来无数痛苦的哀嚎!那……那是被强行抽取精魄、炼制邪丹的妖灵之声!” 她紧紧抓住白灵上人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兄长!我蝉教虽收妖族弟子,却也秉持天道,庇护弱小! 崖持师叔如此残害生灵,炼此有伤天和的邪物 岂非……岂非堕入魔道?! 此事若传扬出去,我大罗天山清誉何在?兄长……您要为那些无辜的生灵,主持公道!” 白灵上人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丹毒师私下抓妖炼丹,他并非全无耳闻,只是崖持做事隐秘。 且炼制的丹药确实对他巩固修为有“裨益” 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此刻,被自己最珍视、最纯净的妹妹亲眼目睹并哭诉告发,意义截然不同! 这不仅触犯了他的底线,更是在挑战他对大罗天山的绝对掌控!尤其在他刚察觉到妹妹体内那微弱的“异常”之后! “此言当真?!” 白灵上人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雷霆之怒,整个静室的温度骤降,连玄冰门都凝结了一层更厚的霜华。 “弟子……弟子愿以道心起誓!” 白灵上人最看重她的“纯净”,她以道心起誓,分量极重。 “好!” 白灵上人甩袖起身,清冷的眸中寒光四射,“本座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 他牵起姮的手,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 “随兄长来!” 白灵上人携姮驾临崖持洞府的消息,如同惊雷般瞬间传遍了大罗天山。 当白灵上人那冰冷威严的声音响彻洞府禁制。 命令崖持立刻打开洞府接受搜查时,无数弟子已闻讯赶来。 远远地聚集在洞府外的山崖上,议论纷纷。 洞府禁制在强大的威压下轰然开启。崖持那张枯树皮般的老脸出现在门口。 当他看到白灵上人身旁脸色苍白、眼神冰冷的辉夜天姬时,心头猛地一沉! “天尊驾临,弟子惶恐。” 崖持躬身行礼,声音干涩。 “惶恐?” 白灵上人冷笑一声,目光如电扫过洞府深处,“本座收到密报,你洞府之中,藏有残害生灵、炼制邪丹的铁证!可有此事?” 崖持心中警铃大作! 他瞬间想到了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但他更惊惧的是,辉夜天姬竟然敢直接告发他? 她不怕自己鱼死网破,说出那晚的……不!崖持瞬间掐灭了这个念头! 那件事比炼妖丹严重百倍千倍!一旦暴露,他必死无疑,而且会死得无比凄惨!他绝不能说! “天尊明鉴!” 崖持噗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声音凄厉地喊冤: “弟子对天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定是有人嫉妒弟子掌管丹房,恶意构陷!请天尊为弟子做主啊!” 他的目光怨毒地扫过天姬,最终却落在随后赶来的、站在弟子群前列的燕祗身上! 一个恶毒的念头瞬间成型! “构陷?” 白灵上人眼神更冷 “那便让本座亲自搜一搜,看看是谁在构陷!” 他一挥手,强大的神识如同实质般扫过洞府每一个角落,同时命令道: “来人!给本座仔细搜!掘地三尺!” 几名执法弟子立刻领命进入洞府。 崖持跪在地上,身体因愤怒和恐惧微微颤抖,但他死死咬住牙关,不敢阻拦,脑中飞速盘算着如何脱身。 就在这时,一名执法弟子捧着一个布满禁制的玉盒,神色凝重地快步走出: “启禀天尊!在丹房最深处的暗格里,发现此物!禁制……极为阴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玉盒上。崖持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那不是他藏妖丹的地方!那是什么?! 白灵上人隔空摄过玉盒,指尖灵光一闪,轻易破开了那层对普通弟子来说棘手、对他却如同纸糊的禁制。盒盖打开—— 一片巴掌大小、边缘带着暗沉金紫色血迹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龙鳞! “嘶——!” “龙鳞?!金紫色的……难道是……” “青金天王?!” 围观的弟子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青金天王失踪的消息早已悄然传开,此刻这片染血的龙鳞出现在崖持的洞府深处,其含义不言而喻! 燕祗站在人群中,表面平静无波,袖中的手却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那些出身妖族的弟子,看向崖持的眼神简直要喷出火来! 妖族在仙界地位本就低下,被随意打杀、炼药是常事,更何况残害一位拥有神位的龙族天王? 这是捅破天的大罪! 崖持看到那片龙鳞的瞬间,如遭五雷轰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谁?!是谁?!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燕祗,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是他!是燕祗!天尊!是他栽赃陷害!是他杀了青金天王!他是妖族! 一定是他勾结外魔,残害神祇!还想嫁祸于弟子!天尊明察啊!” 他歇斯底里地指向燕祗,试图将祸水彻底引向这个他早就看不顺眼的妖族弟子。 “你胡说!” “血口喷人!” 几名与燕祗交好、或本就看不惯崖持的弟子立刻愤怒地反驳。 但更多的弟子则是惊疑不定地看向燕祗,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诡异。妖族弟子的身份,此刻成了崖持攻击的最好武器。 燕祗迎着崖持怨毒的目光和众人的审视,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嘲讽的弧度。 他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看向白灵上人,眼神坦荡,甚至带着一丝被污蔑的悲愤。 白灵上人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看手中那片染血的龙鳞,再看看状若疯魔、攀咬燕祗的崖持。 最后,目光落在身边“虚弱”地依靠着自己、眼中带着“恐惧”和“后怕”的妹妹身上。 崖持的指控漏洞百出。燕祗是他亲手教导的弟子,虽然桀骜,但根性他清楚。 更重要的是,崖持此刻的疯狂攀咬,更像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而这片龙鳞出现在崖持的隐秘暗格……再联想到妹妹前些时日莫名的“受惊”和被玷污的元阴气息…… 一个可怕的、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猜测,如同毒蛇般钻入了白灵上人的脑海! 难道……崖持不仅残害妖族,炼制邪丹,还敢……还敢设计陷害他的辉夜?! 甚至可能……与青金天王的陨落有关?! 这个念头如同最烈的毒火,瞬间焚毁了白灵上人最后一丝理智! “够了!” 一声蕴含着恐怖威压的怒喝响彻云霄,震得所有弟子气血翻腾,修为稍弱者甚至直接跪倒在地! 白灵上人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跪地的崖持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投下死亡的阴影,一只修长如玉、却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手。 如同铁钳般扼住了崖持的脖颈,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崖持惊恐地瞪大双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枯树皮般的脸涨成紫红色,四肢徒劳地挣扎着。 他感受到了天尊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冰冷杀意! 他想辩解,想说出真相,但那只手扼断了他所有的声音和希望。 “残害生灵,炼制邪丹,罪证确凿!” “私藏神祇遗骸,形同亵渎!” “攀咬同门,居心叵测!” 白灵上人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审判的力量,砸在崖持的心上,也砸在周围所有弟子的心头。 他猛地收紧手指,崖持的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但就在崖持即将魂飞魄散之际 白灵上人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冰冷和……探究。他需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尤其是关于辉夜的! 他松开了些许力道,让崖持得以喘息: “本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搜魂炼魄之前,说! 你还做了什么?为何……要动本座的妹妹?!” 最后一句,那压抑的狂暴怒意和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所有人,包括燕祗,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崖持如同破败的风箱般喘息着,对上白灵上人那双毫无温度、只有无尽深渊的眼眸,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搜魂炼魄,那将是比死亡痛苦千万倍的折磨!他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 第21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养伤 白灵上人那最后一句质问,如同催命符咒,彻底击溃了崖持最后的心理防线。 “嗬……嗬嗬……” 崖持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诡异的笑声,被扼住脖颈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的、不顾一切的凶光,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白灵上人,又怨毒地扫过被天尊护在身后的辉夜天姬,以及远处神色冰冷的燕祗。 “想搜魂?!休想!!” 崖持嘶哑地咆哮,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白灵!你枉为天尊!纵容妖孽!偏听偏信!今日老夫纵死,也要你们付出代价!” “不好!他要自爆妖丹!” 一位长老骇然惊呼! 白灵上人眼中寒芒爆射!他反应极快,扼住崖持脖颈的手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清光,企图瞬间震碎其妖魂,阻止自爆! 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向后一拂,一道厚重如实质的冰蓝色屏障瞬间凝结,将身后的姮牢牢护住! 然而,崖持身为万年树妖,临死反扑的决绝超乎想象! 他的自爆并非寻常妖丹爆裂,而是引动了最本源的木行妖力与体内积攒了无数年的丹毒邪气!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并非惊天动地,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腐朽与毁灭气息! 崖持枯槁的身体如同一个被撑到极限的皮囊,骤然膨胀、扭曲! 他的身体没有炸成碎片,而是如同朽木般寸寸龟裂、崩塌! 没有火焰,只有滔天的、浓稠如实质的墨绿色毒雾和腐蚀性极强的暗红色血汁,如同决堤的腐海,轰然爆发开来! 毒雾所过之处,连坚硬的万年玄石地面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滚滚青烟! 白灵上人首当其冲!他护体的清光与毒雾血汁猛烈碰撞,那护体清光竟被快速侵蚀消融! 他闷哼一声,不得不撤回扼住崖持的手,全力运转灵力抵御这蕴含了崖持毕生修为和怨毒邪气的自爆冲击! 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惊怒和一丝……凝重。这老树妖临死一击,竟如此歹毒难缠! “师叔祖小心!” “快退!!有毒!!” 围观的弟子们瞬间乱作一团!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距离稍近的弟子被逸散的毒雾扫中,护体灵光瞬间黯淡,皮肤迅速发黑溃烂,惨叫着倒地翻滚!场面一片混乱! 被冰蓝屏障护住的姮,虽然隔绝了大部分冲击和毒雾,但那巨大的能量震荡和近在咫尺的毁灭景象 还是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煞白如纸,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白灵上人的后襟,如同受惊的雏鸟。 就在这混乱爆发的一瞬间!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不顾自身伤势,猛地冲向了毒雾爆发的边缘!是燕祗! 他没有冲向白灵上人或天姬的方向,他知道天尊会护住师叔,而是冲向了那些被毒雾波及、惨叫着倒地的普通弟子! 尤其是几名吓傻了、来不及躲避的低阶妖族弟子! “凝神!闭息!” 燕祗一声低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双手快速结印,周身爆发出强大的碧绿色妖力,形成一道坚韧的光幕,硬生生挡在了那几名妖族弟子身前! “嗤嗤嗤——!” 墨绿色的毒雾和暗红的血汁猛烈冲击在碧绿光幕上,发出刺耳的腐蚀声! 光幕剧烈摇晃,燕祗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但他眼神坚毅,寸步不退,硬生生为那些同门撑开了一片安全的区域! “燕师兄!” “多谢燕师兄!” 被救下的弟子们劫后余生,看着燕祗浴血挡在毒雾前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感激和震撼! 那些原本因崖持攀咬而对燕祗有所怀疑的目光,瞬间被敬佩取代。 尤其是在场的妖族弟子,看着燕祗不惜动用本源妖力保护同族,更是感同身受,热血沸腾! “燕祗师侄!撑住!” 几位反应过来的长老也立刻出手,联手布下结界,压制扩散的毒雾。 白灵上人这边,他已全力运转灵力,清光大盛,如同烈日融化冰雪,硬生生将那狂暴的毒雾血汁压制、净化、消弭! 他脸色冰冷,眼神如万载寒冰。崖持的自爆,不仅坐实了他的罪行,更是对他威严的赤裸裸挑衅! 尤其这自爆的邪毒,差点伤及他的妹妹! 当最后一丝毒雾被净化干净,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深坑,以及散落一地的、如同烧焦朽木般的黑色残渣。 现场一片狼藉,弥漫着刺鼻的气味和劫后余生的死寂。受伤弟子的呻吟声显得格外清晰。 白灵上人缓缓收回灵力,那冰蓝色的护罩也随之消失。他转过身,第一时间看向怀中的姮。 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眼中惊魂未定,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仿佛抓住了唯一的依靠。 “没事了。别怕…” 白灵上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与掌控。 姮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丝“委屈”:“兄长……他真可怕…临死还要害人……” 白灵上人的目光扫过崖持自爆留下的恐怖深坑,又扫过远处正在救治同门、脸色苍白却挺直脊背的燕祗,最后落回妹妹身上。 他眼中的杀意并未消退,反而更加深沉。 崖持死了,死无对证。但他洞府里搜出的龙鳞是铁证!他临死前的攀咬更像是疯狗乱吠!…白灵上人心中那可怕的猜测愈发清晰。 “不怕。” 白灵上人将姮更紧地护在身侧,他冰冷的目光扫视全场,带着无上天尊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裁决: “丹毒师崖持,残害生灵,炼制邪丹,私藏神祇遗骸,攀咬同门,罪证确凿! 更于本座面前畏罪自爆,行径恶劣,天理难容!今已伏诛,形神俱灭!” “其洞府一应物品,悉数封存,由执法堂严查,务必肃清余毒,查清其所有罪状!” “今日在场所有弟子,今日之事,不得妄议!违者,严惩不贷!” 他的声音如同法旨,烙印在每一个弟子心头。尘埃暂时落定,崖持这个明面上的祸首已除。但姮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白灵上人心中那关于她“受辱”和“圣灵胎”的疑云,如同悬顶之剑。而燕祗……她看向那个在人群中沉默疗伤的少年 他的眼神穿过人群,与她对视了一瞬,那里面是深沉的担忧、后怕,以及一丝……完成任务的决然。 第22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怀疑 崖持自爆的余波如同剧毒的阴霾,虽被白灵上人强力压制净化,但那腐朽毁灭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姮的灵体深处 加剧了那本就存在的、因玷污和圣灵胎带来的不适与虚弱感。 更重要的是,崖持的死,并未消除白灵上人心头的疑云,反而让他对妹妹的“异常”更加警惕,那份保护欲几乎化作了实质的牢笼。 回到琉璃境后,白灵上人亲自守了她许久,用精纯的灵力一遍遍梳理她受损的灵脉,探查那微弱胎息的状态。 每一次探查,都让姮如芒在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兄长灵力中那不容错辨的审视和深沉的思虑。 她必须尽快脱离这种被时刻“监控”的状态,寻求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来真正处理自身的问题,并与燕祗建立更隐秘的联系。 “兄长……” 姮倚在寒玉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和一丝隐忍的痛苦,声音轻软无力: “那崖持……自爆的邪气……似乎侵染了我的灵台……体内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浊意…” 她下意识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个微小的动作,果然瞬间牵动了白灵上人全部的神经。 他深邃的目光立刻落在她的小腹位置,那里微弱的生机波动,是他此刻最关注、也最复杂的焦点。 “夜儿感觉如何?” 白灵上人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让兄长再为你梳理一番。” 姮轻轻摇头,避开了他再次伸来的手,琉璃般的眼眸中带着一种脆弱的恳求: “兄长灵力至纯至阳,自然能压制邪秽。只是……只是这邪气似乎与那污浊……同源相引,反复梳理,反倒……有些激荡不安。” 她抬起眼,目光盈盈,带着一丝希冀: “弟子……弟子想去‘清泠圣泉’……那里是天地至阴至清之灵脉所钟,或许……以水行清灵之气缓缓涤荡,能中和这股邪秽浊气,安固本源。” 清泠圣泉是蝉教圣地之一,位于小罗天山深处一处独立灵境,泉水蕴含强大的净化与生机之力,确实是疗愈的绝佳之地。 白灵上人闻言,沉吟片刻。圣泉确实是上选,其清灵之气对净化邪秽、稳固本源有奇效。然而…… “也好。” 白灵上人颔首,但紧接着,他的决定便彰显了那无孔不入的控制欲 “圣泉虽好,但地处稍偏。为兄与你同去,为你护法,以防不测。” 同去?这岂不是从琉璃境这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由他亲自看守的牢笼?她所有的计划都将落空! 姮几乎要脱口而出,看到白灵上人瞬间投来的、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悦的目光。 她立刻意识到失态,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情绪,换上更加柔弱的姿态,轻声道: “兄长日理万机,大罗天山刚经崖持之乱,诸多事务亟待兄长主持,更有那青金天王陨落之谜……岂可为弟子一人疗伤这等小事分神?” 她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纯粹而带着对兄长的担忧: “弟子……弟子只是去圣泉静养几日,涤荡浊气,并非闭关破境,无需兄长亲自护持。 若是……若是因弟子之故,耽误了山中大事,弟子……万死难辞其咎。” 白灵上人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听着她“懂事”的话语,心中那份疑虑并未消散,反而更添一丝烦躁。 他不喜欢她试图脱离他掌控的感觉,哪怕是以“为他着想”的名义。 她越是这样“懂事”,他越觉得她有事瞒着他,尤其是关于那腹中的……异数。 气氛有些凝滞。姮能感受到白灵上人目光的沉重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 她心念电转,必须抛出让他相对能接受的方案。 “兄长若实在不放心……” 她仿佛鼓起勇气,声音细弱却清晰, “可以请几位稳重可靠的弟子随驾护持。一来可照料起居,二来……圣泉灵境开启关闭,也需人手。” 她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侍立在琉璃境外的一名女弟子,她记得此女名为“玉蘅”,性情稳重,是白灵上人颇为信任的侍从弟子。 又仿佛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静静侍立在殿外回廊阴影处、仿佛与背景融为一体的燕祗身上。 “便请玉蘅师侄……” 她先点了玉蘅的名,这是安白灵上人的心。然后,她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随意的、因虚弱而产生的飘忽,补充道: “……还有……燕祗师侄吧。他……他之前为护同门,似乎也受了些伤,圣泉之水,或对他疗伤亦有裨益。 且他……修为尚可,行事也……还算稳妥。” 当“燕祗”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轻飘飘地吐出时,整个琉璃境外侍立的弟子们,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燕祗?!那个刚刚才被崖持临死攀咬、身负弑神嫌疑的妖族弟子?!师叔祖竟然点名要他随驾护持圣泉?! 就连一直垂首恭敬的玉蘅,也忍不住飞快地抬眼,惊愕地瞥了一眼天姬,又迅速低下头。 而阴影中的燕祗,身体更是猛地一震! 他倏然抬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直直地看向云榻上那抹脆弱的身影。师叔……点了他? 在这种时候?在刚刚经历了崖持攀咬、天尊疑心未消的时刻?! 他一时忘了掩饰,眼中翻涌起复杂到极点的情绪——不解、一丝隐秘的欣喜,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忧虑和后怕淹没! 他立刻意识到这其中的凶险!天尊会怎么想?! 果然! 白灵上人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探针,瞬间钉在了燕祗身上! 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其锐利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刺穿的探究和……一丝冰冷的寒意!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白灵上人缓缓转过头,看向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哦?…为何会想到燕祗?” 白灵上人听不出喜怒紧随其后的平静追问,悬停在姮的心尖。整个琉璃境外的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弟子们连呼吸都屏住。 玉蘅更是把头垂得更低,燕祗则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垂首肃立,只是那绷紧的背脊线条,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姮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被兄长质疑的委屈。 她微微侧头,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白灵上人的问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弟子……弟子只是觉得……方才洞府外,若非燕祗师侄及时出手护住那几位弟子,他们恐怕……”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眼中流露出后怕和对同门性命的悲悯: “他……他虽为妖族,但危急关头,能挺身守护同门,这份心性……弟子觉得……尚可。” 她将理由归结于燕祗方才的“义举”和对同门的“守护”,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这选择纯粹是基于公心和对同门性命的看重。 “况且……” 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心口,眉尖微蹙,流露出真实的虚弱不适感 “弟子如今……灵台不稳,气息虚浮,若真遇到什么……玉蘅师侄一人 恐怕力有未逮。燕祗师侄……他毕竟是兄长您的关门弟子,修为在同辈中……也算翘楚。有他在旁,弟子……心里也能踏实些。” 她的话语充满了依赖和对兄长眼光的信任,让白灵上人无法再强行拒绝。 白灵上人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试图从那片脆弱和茫然中找到一丝破绽。 她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甚至带着对他这个兄长的信任。 她眼中那份对同门性命的悲悯,也符合她一贯“纯净”的形象。 难道……真是他多心了?只是崖持临死前的攀咬,让他对燕祗下意识地多了一层审视? 他看向燕祗。那妖族少年垂首肃立,姿态无可挑剔,身上还带着方才抵御毒雾留下的 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气息也确有不稳。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反被污蔑、此刻谨小慎微的形象。 “哼。” 白灵上人最终只是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 他不再追问燕祗,但那道冰冷的、带着警告的目光却再次扫过燕祗,如同实质的枷锁。 “既如此,” 白灵上人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姮“玉蘅,燕祗,随驾圣泉,务必护持天姬周全,寸步不离!若有半点差池,唯尔等是问!” “弟子遵命!” 玉蘅立刻躬身领命,声音清脆。 “弟子……遵命。” 燕祗叩首领命。 白灵上人又转向姮,语气却稍缓: “夜儿,圣泉虽好,也不可久待。三日后,为兄亲去接你。若有任何不适,立刻传讯,不得延误。” 他抬手,指尖一点清光没入姮的眉心,留下了一道强力的守护印记和传讯符箓。 “谢兄长……” 姮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的情绪,轻声应道。 清泠圣泉位于小罗天山深处一处独立开辟的灵境之中。穿过一道由万年寒冰构筑的拱门,眼前豁然开朗。 入目是一片广袤的冰晶森林,巨大的、形态各异的冰晶簇如同参天古树,折射着外界透入的、经过冰晶过滤后显得格外清冷柔和的天光。 而在冰林的中心,一片巨大的、氤氲着浓郁寒气的泉水静静躺在那里。 泉水晶莹剔透,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冰蓝色,水面没有一丝涟漪,平静得如同凝固的蓝宝石。 丝丝缕缕至精至纯的先天水行灵气和清灵之气从泉水中升腾而起,在空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雪花,缓缓飘落。 这里没有声音,只有一种亘古的、冰澈灵魂的寂静。 玉蘅和燕祗一左一右,如同沉默的护卫,跟在姮身后。 玉蘅神情专注而恭敬,目光时刻不离天姬的身影,尽职尽责地履行着天尊交付的“监视”任务。 燕祗则垂着眼,看似平静,但每一步都踏得格外沉重。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前方那抹纤细身影的脆弱,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玉蘅那如同实质的、代表着天尊意志的目光。 圣泉的寒气似乎都无法冷却他心头的焦灼和担忧。师叔将他置于如此险地,究竟意欲何为?她身体的情况到底如何? 那腹中的……想到此处,一股混杂着痛苦的戾气几乎又要冲上头顶,被他死死按捺下去。 姮走到圣泉边缘。冰蓝色的泉水倒映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与疲惫: “玉蘅师侄,燕祗师侄,你们……在外围护法即可。没有本座召唤,不得靠近泉眼百丈之内。这圣泉寒气……于你们修行……或有阻滞。” “是,师叔祖。” 玉蘅立刻应道,停下脚步,在距离泉眼百丈外的一块巨大冰晶旁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姿态端正。 但神识却如同无形的网,悄然笼罩着这片区域,确保天姬在感知范围内。 燕祗也依言停下,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泉边那抹孤影,随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晶莹剔透却又危机四伏的冰林。 他知道,玉蘅在此,他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谨慎。 姮没有再理会他们。她褪下外罩的云纱法衣,仅着单薄的素色里衣,赤着足,缓缓踏入冰蓝色的泉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 那寒意并非单纯的冰冷,而是蕴含着强大净化之力的清灵之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肌肤,直刺灵体深处! 她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圣泉冻结、净化成冰雕!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寒意与净化之力侵入她灵脉、触及那团微弱却顽强的圣灵胎息,以及更深处那层难以祛除的“污浊”烙印时—— 异变陡生! 第23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圣泉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姮!那并非凡俗的冰冷,而是蕴含着天地间至精至纯的净化之力与先天水行灵气的清灵之气! “呃——!” 姮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贯穿!她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覆盖泉水的寒冰,苍白,透明! 那至清至寒的力量,甫一侵入,便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地涌向她灵体深处那层挥之不去的“污浊”烙印 ——那是青金紫龙留下的、深入骨髓的玷污印记! 是那圣灵胎! 它似乎被这外来的、强大的净化之力所刺激! 不再是之前那种若有似无的感应,而是变得……充满了活力!甚至带着一种……贪婪的吸吮之意! 两股力量在姮的灵脉和丹田中激烈地交汇、争夺! “啊——!” 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压抑,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身体在冰蓝色的泉水中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离水的鱼! 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和剧烈的反应,瞬间惊动了外围的两人! “师叔祖!” 玉蘅猛地睁开眼,霍然起身,脸上充满了惊骇和焦急,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 天尊的命令是寸步不离护持周全,师叔祖若在此出事,她百死莫赎! 然而,就在她身形刚动的刹那—— “站住!” 一声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喝止响起!是燕祗! 他不知何时已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堵墙,瞬间挡在了玉蘅冲向泉眼的方向! 他的脸色同样苍白,眼中翻涌着什么,但他死死地压制着冲过去的本能,用身体挡住了玉蘅! “燕祗!你干什么?!师叔祖她……” 玉蘅又急又怒,厉声质问。 “师叔有令!” 燕祗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决绝地盯着玉蘅: “不得靠近泉眼百丈!违令者,你想承担天尊怒火吗?!” 他搬出了白灵上人这尊无法逾越的大山,更抬出了天姬的命令! 玉蘅被他眼中那骇人的戾气和搬出的天尊名头震得脚步一滞!是啊,师叔祖严令不得靠近!天尊更是… 她焦急万分地看向泉水中痛苦挣扎的身影,又看看眼前如同护主凶兽般拦路的燕祗,进退两难,急得眼眶发红: “可是师叔祖她……” “圣泉涤荡,岂是寻常?” 燕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依旧紧绷,却带上了几分“理智”的分析,试图说服玉蘅,也说服自己。 “师叔灵体受创,体内浊秽深重,此刻必是圣泉之力与邪秽激烈交锋! 你我若贸然闯入,灵力激荡,干扰泉眼清灵,非但无法助师叔,反而可能引发灵力反噬,害了她! 天尊留下的护体印记未触发,说明师叔暂无性命之忧!你我……只能等!” 他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煎熬。 玉蘅闻言,虽心急如焚,却也觉得燕祗的话有几分道理。 她死死咬着唇,看着泉水中那抹痛苦蜷缩的身影,终究不敢再往前冲,只是焦急地在原地踱步。 燕祗依旧拦在玉蘅身前,背对着泉眼的方向。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看到师叔那痛苦的模样,会彻底失去理智! 他只能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晶莹的冰面上,瞬间冻结成刺目的红梅。 他强迫自己将全部心神放在戒备玉蘅和四周环境上,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体内咆哮的妖力和毁灭的冲动。师叔在受苦……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要阻止别人去救她! 泉水中,姮的剧痛达到了顶峰! 不能昏过去! 姮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痛楚带来一丝清明! 她强撑着,在意识即将溃散的边缘,调动起辉夜天姬那与生俱来、对音律和灵波极其敏锐的天赋! 她的手指,依旧死死扣在冰冷的泉底岩石上。指尖的伤口,淡金色的血液仍在渗出。 她不再抵抗那剧痛,反而将全部残存的心神和微弱的灵力,凝聚于指尖! 这灵波极其隐秘,若非对音律灵波有着登峰造极的造诣和此刻同频的痛苦感应,绝难察觉! “咚…咚…咚…咚……” 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震动,如同绝望中的心跳,穿透冰冷的泉水和厚重的冰层,精准地传递到了百丈之外。 燕祗浑身猛地一震!他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那震动……极其微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频率,却……无比熟悉! 那是师叔在琉璃境独自抚琴时,偶尔流露出的、最隐秘的哀伤韵律!是她……是她! 她在传递信息!她在如此极致的痛苦中,依然在向他传递信息! 燕祗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几近窒息!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但全部的感知力已如同最精密的网,瞬间捕捉、解析着脚下传来的每一丝细微震动! 那不是求救! “三…更…” 灵波的震动模拟出这个音节。 燕祗瞬间明悟!三更?是在…向他求援!在如此绝境之中,她唯一能信任、能传递信息的,只有他! 他恨不得立刻冲入泉中,替她承受所有痛苦!但他不能!他只能像一座沉默的火山,死死钉在原地,用身体挡住玉蘅。 姮传递完这个至关重要的信息,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 她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沉入了无边剧痛的黑暗深渊。身体失去了支撑,缓缓向后倒去。 沉入那冰蓝刺骨的泉水中,墨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苍白的脸在清澈的泉水下,脆弱得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 圣泉之水温柔地包裹着她,继续着它的净化。 而她体内,那小小的圣灵胎,在汲取了磅礴的圣泉精华后,似乎满足地陷入了沉睡,散发出的生机波动,比之前……强盛了不止一筹。 冰林深处,死寂无声。只有泉水无声流淌,以及百丈外,一个心如刀绞却必须沉默如山的少年,和一个焦急万分却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少女。 第24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三更 圣泉的夜,是永恒的冰蓝与寂静。姮并未沉睡,她靠坐在一块巨大的、被泉水浸润得温润光滑的冰晶旁。 单薄的素衣上凝结了一层薄霜,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琉璃眼眸深处,却燃烧着冷静而决绝的光芒。 她指尖微动,一道极其微弱、近乎融入圣泉自然灵韵的结界悄然张开,将她和身周数丈之地笼罩。 这结界并非强力隔绝,而是巧妙地扭曲了光线和声音,在外界看来,她依旧只是安静地倚在冰晶旁休憩。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寒气似乎更重了。直到月上中天,三更之时。 一道几乎与冰晶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结界边缘。是燕祗。他换上了一身深色的劲装,收敛了所有气息。 那双在夜色中依旧明亮的桃花眼,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警惕,先是扫过远处依旧在冰晶旁闭目打坐的玉蘅。 确认她无察觉,才如同游鱼般滑入结界之内。 “师叔!” 燕祗单膝跪在姮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切,“您……您感觉如何?…” 他抬头,目光焦灼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仿佛要从上面找出任何一丝痛苦的痕迹。 白日里她在泉水中那撕心裂肺的挣扎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姮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她的目光平静而幽深,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少年,望向更遥远的宿命。 “燕祗,” 她开口,声音清冷,如同冰泉相击,在这寂静的结界内格外清晰 “你可知……我这腹中灵胎,究竟从何而来?” 燕祗身体猛地一僵!这个问题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破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 那晚的噩梦再次浮现,他眼中瞬间翻涌起暴戾和深不见底的屈辱! “弟子……弟子……” 他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他当然知道!那是耻辱的烙印!是他拼尽一切也无法抹去的污秽源头! 姮没有看他,声音带着一种勘破宿命的苍凉: “我本无形无质,一缕孤魂,自诞生起便寄生兄长心脏边缘,与他……一体双魂。”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无尽的依附岁月,“是神工君……以六界第一神匠之能,取大圣灵遗落之肋骨,为我铸就此身……这举世无双的仙身。” “想来……” “便是这铸身之缘,沾染了大圣灵的因果命理。命中该有此一劫… 那青金紫龙,不过是天道借来的一把钥匙,一把……开启这宿命枷锁的钥匙。”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 “这腹中之物,并非孽胎……而是大圣灵本源的……转世投身!” “什么?!” 燕祗再也控制不住,失声惊呼!大圣灵?!那个传说中开天辟地、身化万物的混沌古神?! 他的转世……竟然在师叔腹中?!这……这怎么可能?!这比最离奇的传说还要荒诞!还要……惊悚! 姮无视他的震惊,继续用那冰冷的、剖析命运的语气说道: “或许……按天道命轨,我安然诞下此子,借其降世之功德,便可渡过此身劫难,斩却执念尸骸,成就……圣位。” 圣位!斩尸成圣!这是多少仙神梦寐以求的终点! 然而,姮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冰水浇灭了他所有的震撼。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决绝的、近乎毁灭的抗拒: “可我——不想要这样的机缘!” “我宁可不成圣!” “我宁可……将这份灵机断绝!让他……另投他处!” “师叔!!” 断绝圣灵生机!? !这……这是逆天而行!是亵渎神明!会招来何等恐怖的天谴?! 姮的目光死死锁住他,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和警告: “此事……若被兄长知晓……”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燕祗瞬间明白了那未尽的含义! 那个掌控欲近乎病态、将天姬视为“完美作品”的白灵上人! 燕祗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白灵上人看天姬时那深不见底、混杂着依恋与绝对占有的眼神。 他为了“保护”她不惜一切代价的冷酷手段;他得知崖持“可能”设计她时那焚尽一切的杀意… 如果让天尊知道天姬腹中怀有圣灵转世,他会怎么做? 燕祗的心沉到了谷底,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答案浮现:天尊绝不会允许这“意外”和“污点”存在! 他会毫不犹豫地、以最“干净”的方式“处理”掉这个胎儿,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甚至……为了掩盖“真相”和维护天姬在他心中的“纯净”形象,他会迁怒所有知情人! 而他燕祗,这个“妖族”、“弑神嫌疑者”、第一个“目睹”师叔不堪的人… 将是首当其冲的替罪羊!天尊一定会猜到他知情!甚至可能怀疑是他玷污了天姬… “他一定会猜到你。” 姮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印证了燕祗心中最恐惧的猜测 “他会不惜一切……让你万劫不复。甚至……让你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燕祗的身体因这残酷的预见而微微颤抖。恐惧吗?当然有。 但他眼中更多的,却是对眼前人处境的痛惜! 他看着姮眼中那份对圣灵胎的厌恶与决绝,那份对兄长掌控的恐惧与抗拒…所有的情绪在他胸中激烈地冲撞! “师叔……” 他抬起头,那双桃花眼中燃烧起不顾一切的火焰,之前的恭敬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和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带你走!” 姮的眸光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燕祗向前膝行一步,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孤狼般的野性和决绝: “离开大罗天!离开白玉京!去凡间!去六界最偏僻的角落!我有办法!我能躲开天尊的追查!” 那些秘法和路径虽然凶险,但并非无路可走! “在那里……没人认识我们!没有宿命!没有圣灵胎!”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也带着深沉的痛惜,“您不必再忍受这强加的‘机缘’! 不必再……承受诞育之苦!更不必……再活在兄长的阴影和控制之下!” “弟子……” 燕祗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目光坦荡而炽热地迎上姮审视的眸子,一字一句,如同誓言: “燕祗愿以性命为盾,护师叔周全!天地为证,纵使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在所不惜!” 结界内,寒气似乎都凝滞了。冰晶无声飘落,落在燕祗挺直的肩头,落在他微微泛红的眼角。 他跪在那里,如同一柄出鞘的、锋芒毕露的妖刀,褪去了所有伪装和隐忍,只剩下最原始、最炽热、也最危险的守护与……爱恋。 他提出的不是计策,不是妥协,而是一条彻底斩断过往、奔向未知深渊的绝路! 而这绝路的尽头,是他承诺的、用性命换来的“自由”。 姮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少年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 琉璃般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炽热而决绝的火焰,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 第25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扣押 三日的圣泉涤荡,并未洗去姮心头的沉重。 当白灵上人那毫无征兆、裹挟着滔天寒意的身影撕裂圣泉灵境的宁静时,姮就知道,最坏的情况还是来了。 他并非独自前来。身后跟着数名气息沉凝、面无表情的执法长老,如同冰冷的刑具。 他的目光没有第一时间落在姮身上,而是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钉死了站在外围、脸色瞬间煞白的燕祗! “拿下!” 白灵上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 执法长老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出,数道闪烁着禁锢符文的锁链如同毒蛇,瞬间缠绕向燕祗! 燕祗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属于天尊的绝对压制力轰然降临,让他体内的妖力瞬间凝滞! 他闷哼一声,被数道锁链牢牢捆缚,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冰面上! “兄长?!” 姮惊骇出声,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想要上前,“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白灵上人终于将目光转向她。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清冷或关切,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怒意! 他一步步走近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冰层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告诉我…”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你腹中那不该存在的‘东西’……是不是他?!” 他猛地指向被锁链捆缚、怒目圆睁却无法动弹的燕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 “是不是这个孽畜!趁你虚弱,玷污了你?!破了你的元阴!破了你的情戒?!才让你……珠胎暗结?!” “轰——!” 如同惊雷在燕祗脑中炸开!他难以置信师尊会如此想他! 他想怒吼,想辩解,想撕碎这肮脏的指控!但锁链上的符文光芒大盛,将他的声音和妖力死死压制。 “不是他!” 姮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凄厉!她不顾一切地冲到白灵上人与燕祗之间 张开双臂,如同护崽的母兽,用自己脆弱的身体挡在燕祗面前,直面兄长的雷霆之怒! “兄长!不是他!是崖持!是那个老匹夫!!” 她眼中泪水瞬间涌出,混合着巨大的屈辱、恐惧和对兄长误解的悲愤: “是我……是我发现他私炼妖丹,残害生灵!他对我怀恨在心!是他……是他设计害我!是他玷污了我!” “我只是……我只是想请燕祗帮我……” 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帮我除去这腹中之物……我……我怕兄长忧心,更怕……更怕兄长震怒之下牵连无辜…” 然而,白灵上人此刻根本听不进姮后半段关于“崖持陷害”的解释! 或者说,“崖持陷害”这个事实,远不如眼前所见——妹妹竟然如此维护燕祗! 她竟然为了这个妖族孽畜,不惜撕开伤疤,挡在他面前,甚至……还想瞒着他偷偷处理掉那个“孽种”?! 她维护他!她在乎他!她为了他,不惜欺骗自己这个最亲近的兄长! 这个认知,如同最毒的火焰,瞬间焚毁了白灵上人最后一丝理智!他无法容忍! 他宁愿他的妹妹是纯净的、无情的、如同高山雪莲般永远只属于他、只依赖他、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辉夜天姬!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她,更不允许她的心为任何人牵动! “无辜?” 白灵上人猛地爆发出一声扭曲的冷笑,那笑声在冰晶林间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他眼中再无一丝温情,只剩下冰冷,“他无辜?他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他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他还让你……让你如此维护于他!” “带走!” 白灵上人不再看姮,冰冷地吐出命令,“押入‘寒狱’最底层!封禁修为!听候发落!” “寒狱”二字,如同死亡的宣判,让所有执法长老都心头一凛!那是专门关押重犯、能冻结神魂的绝地! “不——!兄长!你不能!” 姮扑上去想要抓住白灵上人的衣袖,却被他周身猛然爆发的、充满排斥与怒意的灵力震开,踉跄着跌倒在地! 执法长老不敢违逆,立刻押着无法反抗、只能以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天姬的燕祗,如同拖拽死物般迅速消失在冰林深处。 “辉夜!” 白灵上人转过身,看着跌倒在地、泪流满面、满身狼狈的妹妹,他俯身,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姮打横抱起。 姮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 “别怕,” 白灵上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掌控: “有兄长在。那些让你烦恼、让你痛苦、让你不再纯净的东西……兄长都会替你除去。一个……都不会留。” 他抱着她,无视她的微弱挣扎和无声的泪水,大步走向离开圣泉灵境的通道,声音低沉而偏执,如同魔咒般烙印在姮的心上: “忘掉这些肮脏的事情。以后……只有我们。永远在一起。” 姮被他紧紧禁锢在冰冷的怀抱中,感受着那强大到令人绝望的灵力,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白灵上人华贵的衣襟。 她的目光穿过兄长冰冷的肩膀,望向燕祗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空寂的冰晶和刺骨的寒风。 必须尽快营救燕祗!否则……他必死无疑!白灵上人的“听候发落”,不过是缓刑! 他绝不会让燕祗活着!而她自己……她低头,看向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微弱的生机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不安地悸动着。 寒狱最底层……那是连神魂都能冻结的地方。燕祗……还能撑多久? 姮闭上了眼,将所有的恐惧、愤怒和绝望都压回心底最深处。她必须冷静!必须找到破局之法!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26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寒狱 白灵上人的寝殿,比琉璃境更加冰冷窒息。万年寒玉铺地,穹顶镶嵌着流转星辉的宝石,空气中弥漫着清冷悠远的灵香。 然而,对于姮而言,这里无异于一座用神珍堆砌的牢笼。 白灵上人将她安置在寝殿内最舒适、也最靠近他云榻的暖玉床上。 他并未离去,而是在不远处设下玉案,批阅着似乎永远处理不完的玉简。 他的姿态看似闲适,但那强大无匹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严密地笼罩着整个寝殿,笼罩着姮的每一寸气息、每一次呼吸。 即便是她起身去内殿的灵泉沐浴,那冰冷的神识也如影随形,毫无避讳地“注视”着她。 这种无处不在、毫无隐私的监视,让她几乎窒息。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像在寒狱中煎熬。 她知道,燕祗在寒狱最底层,那里的寒气连神魂都能冻结,拖得越久,他生还的希望就越渺茫。 必须行动!必须制造机会! 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焦灼,她披散着湿润的长发,仅着单薄的素纱寝衣。 赤着足,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幽昙,无声地走向正在批阅玉简的白灵上人。 她没有刻意遮掩脚步声,反而带着一种刻意的、带着迷茫和无助的轻颤。 白灵上人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并未抬头,但笼罩着姮的神识瞬间变得更加凝实,充满了探究。 姮走到他玉案前,并未停留,而是绕到他身后。 在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时,她仿佛力竭般,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恰好倒入白灵上人猝不及防张开的臂弯之中! “辉夜?” 白灵上人下意识地接住她,入手是冰凉柔软的触感和沐浴后淡淡的冷香。 他低头,正对上她仰起的、泪光盈盈的眸子。 姮没有挣扎,反而顺势将脸埋进他带着冷冽松香气息的胸膛,纤细的手臂如同藤蔓般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伤: “兄长……你今日如此动怒,将我禁足,将燕祗投入寒狱……不就是觉得……我对他……生了不该有的情愫吗?” 白灵上人身体瞬间僵硬!环抱着她的手臂如同铁箍般收紧!他周身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连案上的玉简都蒙上了一层寒霜! 姮却仿佛感受不到那骇人的寒意,她抬起头,泪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此刻仿佛承载了万古的孤寂与无奈: “这么多年了……难道兄长你……还不明白吗?” “我的心……从始至终……都只为你一个人跳动啊……” “可是……可是我们之间……” 她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无边的痛苦和压抑,“那道无形的界限……那道血脉的桎梏……我们只能守着…看着…” “当我看着你……却无法更近地拥抱你……无法更深地……拥有你时……” 她的手臂收得更紧,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兄长…” “轰——!” 姮的话像羽毛轻桡他最薄弱之处… 这……正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最扭曲、最无法宣之于口却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灵魂的渴望… 是他对妹妹那病态占有欲的终极形态…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禁锢在身边的原因… “辉夜…” 白灵上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姮看不到他的表情。 白灵上人低头,滚烫的炙热呼吸喷洒在姮的耳畔、颈侧,“我们相依为命…我珍爱你胜过这六界的一切!胜过我的道!胜过我的命!” “一想到你的心可能为别人跳动……你的笑容可能为别人展露……我就痛不欲生!恨不得……毁了整个天地!” 他的倾诉如同决堤的洪水,充满了偏执的爱恋和令人窒息的占有。 他捧起姮的脸,那双俯瞰众生的眼眸 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毁灭的欲望,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苍白却因激动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红晕的唇。 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她知道,火候到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眼中瞬间盈满水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诱惑,主动踮起脚尖,纤细的手臂环上了白灵上人的脖颈! 然后,在对方因这主动亲近而彻底失神的瞬间,她微微仰头,将自己冰凉的、带着泪痕的唇,印上了白灵上人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薄唇! 这个吻,如同点燃了沉寂亿万年的火山! 白灵上人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旅人,反客为主,狠狠地、带着掠夺和毁灭气息地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手臂如同铁钳,将她更紧地禁锢,另一只手用力扣住她的后脑,不容许她有丝毫退缩! 唇齿间的纠缠炽热而粗暴,充满了压抑了千万年的情欲和绝对占有! 姮被动地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侵袭,几乎窒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变化 感受到那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焚毁的可怕力量。成了?!她的心在狂跳! 然而,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彻底沉沦,或许能寻到一丝破绽或松懈的刹那—— 白灵上人那沉溺于欲望深渊的眼中,陡然掠过一丝极其清醒、极其痛苦的挣扎! 那挣扎源于他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对“伦常”的认知! 源于他对天姬那“完美纯净”形象的执念!更源于……他心底最深处那一道无法跨越的、名为“兄长”的枷锁! “不——!!!” 他如同被最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几乎是粗暴地推开了怀中的姮! 姮被他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寒玉殿柱上,痛得她眼前发黑,气血翻涌! 白灵上人自己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他捂着嘴,仿佛刚才那个吻沾染了世间最污秽的毒药… 他看看被自己推倒在地、脸色惨白、唇角甚至溢出一丝血痕的妹妹,又看看自己颤抖的手,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怪物! “不能……不能……我是兄长……你是妹妹……不能……不能……” “玷污……这是玷污……不!不!” 他无法面对自己刚才的失控,无法面对那份突破禁忌的欲望! 他如同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踉跄着、几乎是跌撞着消失在殿外!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留下满殿的死寂和冰冷。 姮靠着冰冷的殿柱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撞击和刚才的窒息而疼痛难忍。 她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眼中没有丝毫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凝重和……一丝后怕。 失败了。他推开了她。但……他崩溃了!这就是机会! 她强忍着疼痛,迅速整理好凌乱的衣襟。她知道,白灵上人虽然逃离,但他的神识监控很可能并未完全撤去,或者……玉蘅就在附近! 果然,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玉蘅那张清丽却带着深深忧虑和惊疑不定的脸探了进来。 她显然听到了殿内巨大的动静,甚至可能……看到了天尊失态逃离的背影?她的眼神充满了询问和不安。 姮立刻调整表情,做出一副惊魂未定、虚弱无助的模样,对着玉蘅招了招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玉蘅……过来……” 玉蘅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了进来,蹲下身想要搀扶姮:“师叔祖,您没事吧?天尊他……” 姮顺势抓住玉蘅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意味。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仿佛只是惊惧之下的随口一问,声音细弱而飘忽: “我……我没事……只是……只是兄长他……方才震怒……” 她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殿门的方向,仿佛心有余悸,然后才用更低的声音,带着一种仿佛只是寻求一丝确认安全的试探,轻声问道: “燕祗师侄…他在寒狱……还好吗?我只是……只是问问……不会做什么的……” 玉蘅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她看着天姬那副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模样,再联想到方才天尊那失态逃离的样子……她心中瞬间翻起惊涛骇浪! 师叔祖在这种时候……竟然还问起燕祗?! 玉蘅的心沉了下去。她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天尊的震怒,师叔祖的异常关切……这潭水太深太浑了!她只是一个侍从弟子,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她猛地低下头,避开天姬那看似无害、实则暗藏锋芒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极致的谨慎: “弟子……弟子不知寒狱深处具体情况……只……只知那里是绝地……寻常……撑不过三日……” 她飞快地说完,仿佛多待一刻都是煎熬,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深深垂下头,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告饶的意味: “师叔祖恕罪……弟子……弟子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听见……” 说完,她如同受惊的兔子,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殿内,并轻轻带上了殿门。 寝殿内,再次只剩下姮一人。她缓缓从地上站起,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所有的脆弱和无助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和一丝凛冽的杀机。 撑不过三日…… 燕祗……只剩不到三日了! 第27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闭关 白玉京的云雾比往日更沉,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白灵上人负手立于殿前。 他周身逸散的气息不再纯粹,隐隐有晦暗的丝线缠绕,那是心魔初生的征兆。 两道流光自天际落下,化作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恭敬地立于阶下。 男子身姿挺拔如松,着一袭青碧色云纹锦袍,面容温润如玉,眉眼间是沉淀了岁月的沉稳与正气。 他便是白灵上人大弟子,与燕祗并称白玉京双壁的敖清。女子则娇俏灵动,一身鹅黄羽衣,发髻间点缀着几颗莹润的南海明珠 眼眸清澈,带着未经世事的活泼与好奇,她是白灵上人最小的弟子,南海仙族的小公主,名为丹雀。 “师尊。”两人齐声行礼。 白灵上人目光扫过二人,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吾将闭关一段时日,镇压心魔,参悟天机。玉京安危,暂由你二人主持。”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被重重禁制封锁的思过崖方向,眼神复杂难辨:“寒狱禁制,需再加三层‘九渊锁灵阵’。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是,师尊。” 敖清应道,神色肃然。 白灵上人的视线又转向天姬居所所在的“揽月阁”方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与痛楚: “天姬……她心神受创,仙体不稳。你们多留意她的举动,若有任何异样,即刻……即刻以秘符传讯于我闭关之处。 切记,莫让她离开玉京范围,也……莫让她靠近寒狱…” 丹雀忍不住抬头,眼中满是困惑与担忧:“师尊,天姬师叔她……” “勿要多问。” 白灵上人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疲惫,“照做便是。” 他挥了挥袖,身形化作一道黯淡流光,瞬间没入玉虚殿深处,沉重的殿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内外。 殿外只剩下敖清与丹雀。 丹雀立刻凑到敖清身边,压低了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直率与藏不住的关切: “大师兄!师尊这是怎么了?闭关镇压心魔?还有…燕祗师兄他……” 她眼中闪烁着焦急 “他不是一向和你……嗯,不太对付吗?到底出了什么事?师尊为何要如此重罚于他?是不是……和天姬师叔有关?” 她提到天姬时,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与探究。 敖清如玉的面庞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师尊状态的忧虑,有对燕祗处境的沉重,也有一丝对丹雀口无遮拦的无奈。 他沉声道:“丹雀,慎言。师尊自有深意,燕祗师弟……亦是咎由自取。此事干系重大,非我等可妄议。随我去加固禁制吧。” 他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率先向思过崖方向飞去。 丹雀咬了咬唇,只得跟上,心中却像塞了一团乱麻。 寒狱是一处被强大法力生生凿出的、悬浮于虚空乱流之上的绝地。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罡风,唯有中央一座小小的石台,被粗如儿臂、闪烁着冰冷符文的锁龙链牢牢禁锢着一个人影。 曾经风姿卓绝、如月华流淌的妖族少年燕祗,此刻形容枯槁。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沾染着暗红的血污。 他身上的白衣早已破烂不堪,露出遍布狰狞伤痕的肌肤,锁链深深嵌入他的琵琶骨和四肢关节,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 最刺目的是那双曾经炽烈如熔金的赤瞳,此刻黯淡无光,蒙着一层死寂的灰翳,仿佛燃尽的余烬。 当敖清与丹雀的身影穿透层层禁制,落在石台边缘时,燕祗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睑。 看到来人,他干裂的唇瓣似乎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 敖清面无表情,双手掐诀,道道精纯的青色仙力注入锁链,原本就强大的禁制符文再次亮起,变得更加繁复、冰冷,无形的压力让整个空间都为之凝滞。 丹雀看着燕祗凄惨的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燕祗师兄……” 她声音带着哽咽,忍不住上前一步。 锁链的嗡鸣和加重的压力似乎刺激了燕祗。他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艰难地转动脖颈 看向丹雀,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沙哑得不成调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磨:“……天姬……她……如何了?” 丹雀一愣,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心疼涌上心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哭腔: “燕祗!你都这样了!你还问她?!你看看你自己啊!为了她,你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值得吗?!” 敖清加固禁制的手微微一顿,沉声开口,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沉重: “燕祗师弟。你我同入大罗天山,拜于师尊座下,曾言求索大道,护持苍生。 你天赋卓绝,傲骨天成,是我……亦是我心中敬重之对手。何故……何故自毁前程,落得如此境地?” 燕祗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牵扯着脸上的伤口,渗出新的血珠。 他没有回答敖清的问题,只是固执地、死死地盯着丹雀,重复着那个名字。 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执着:“……天姬……她……好不好?” 丹雀被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近乎燃烧最后生命的关切刺痛了。少女的敏感让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脱口而出,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尖锐: “你喜欢她对不对?!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可你看看她呢?! 她还在揽月阁里,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辉夜天姬!她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吗?她会来看你一眼吗?!” “住口!丹雀!” 敖清厉声喝止。 “与她……无关!” 燕祗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一种破碎的嘶哑,随即又虚弱下去,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锁链随着他身体的颤抖发出细碎的悲鸣。“……是我……心甘情愿……” 敖清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与自己针锋相对却又惺惺相惜的师弟,如今像一件破碎的琉璃般被锁在绝地,心中五味杂陈。 他沉默片刻,加固完最后一道禁制。那冰冷的符文之光映照着他温润如玉的脸庞,也映照着燕祗的惨烈。 他走到石台边缘,看着闭目忍受痛苦的燕祗,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不忍的悲悯: “燕祗……好自为之。此间绝地,非比寻常,师尊……心意已决。” 他顿了顿,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声音放得更缓,也更沉 “你我同门一场,虽道不同,亦有同修之谊。若……若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要不违天道,不逆师命,我敖清……愿尽力为你达成。” 燕祗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那双赤瞳深处,死寂的灰烬之下,似乎有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一点火星挣扎着跳动了一下。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敖清,仿佛穿透了重重禁制与虚空,望向揽月阁的方向。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渗出血丝,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献祭般的决绝: “替我……带句话给她……” “就说……燕祗……万死……不辞……” “只求她……保重……自身……” 敖清深深地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复杂也被纯粹的沉重所取代。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一个字,重逾千钧。 丹雀早已泪流满面,咬着嘴唇,死死地拽着敖清的衣袖。 敖清不再多言,拉着情绪激动的丹雀,化作两道流光,决然地离开了这绝望的深渊囚笼。 锁链声在死寂中空洞地回响。燕祗再次闭上眼,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随着那句遗言般的话语耗尽,只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彻骨的冰冷将他吞噬。 那句“万死不辞……保重自身”,是他沉沦前,对心中明月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牵念。 第28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秘术 揽月阁位于大罗天山最高处,接引月华,清冷孤绝。 云台之上,薄雾缭绕,仙葩吐蕊,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寂寥。 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倚在玉石栏杆旁。正是辉夜天姬。 她穿着一袭素白如雪的鲛绡纱衣,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月光毫无阻碍地穿透她近乎透明的肌肤,勾勒出精致却脆弱至极的轮廓,宛如冰雕玉琢,美得不似凡尘。 长长的墨发如瀑垂落,未加任何修饰,更衬得那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 只有那双眸子,依旧清澈如寒潭秋水,内里却蕴藏着深不见底的迷茫、痛楚和一种近乎洞悉世事的聪慧微光。 她望着远处翻滚的云海,眼神空茫,仿佛灵魂已飘向不知名的远方。仙体崩溃的虚弱感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 敖清与丹雀的到来打破了云台的寂静。 “天姬师叔。” 敖清恭敬行礼,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眼前这尊琉璃人儿。 丹雀跟在敖清身后,心情更是复杂。她对天姬有着难以言说的怨怼。 ——若非因为她,燕祗师兄怎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然而看到她此刻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怜惜。 天姬师叔……她看起来太脆弱,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开来。她身上那种晶莹剔透却濒临破碎的美,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哀伤。 敖清的目光只在天姬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立刻垂落,不敢多看。 那是一种混合着纯粹敬仰与深切怜惜的目光。 这位如明月般清冷高洁的师叔,此刻的模样太过脆弱,然而,联想到师尊对她那种远超寻常、甚至带着病态掌控的关注。 以及揽月阁内无处不在的神识监视,敖清心中那点怜惜瞬间化为沉重的叹息与警醒。 在白玉京,天姬师叔是月华,是禁忌,是弟子们连目光都不敢轻易亵渎的存在。 姮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两人身上,那空茫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 “是你们啊……” 她的目光扫过敖清,最终落在了丹雀身上。这位小师妹眼中毫不掩饰的情绪波动,让她看到了一丝缝隙。 姮没有理会敖清刻意的回避,她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伸出那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 轻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冰凉触感,拉住了丹雀的手腕。 丹雀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那冰凉的力道和天姬眼中骤然亮起的、带着哀切恳求的光芒定住了。 “丹雀……” 姮的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地传入丹雀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颤抖 “告诉我……燕祗……他怎么样了?他……还好不好?”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丹雀,仿佛要从她眼中挖出那个被层层封锁的答案。 这句直白的询问,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丹雀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忌、所有对师尊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燕祗师兄在思过崖底那凄惨绝望的模样、那句染血的嘱托彻底冲垮! 她再也无法忍受!眼前这个看似脆弱的天姬师叔,她真的知道燕祗师兄为她付出了什么吗!? “他不好!!” 丹雀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和尖锐的控诉。 “他一点都不好!他被锁在最深的寒狱!锁链穿了他的琵琶骨!他浑身是伤!他……他快死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向姮,也扎向她自己,“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啊!你问什么问?!你……” “丹雀!住口!!” 敖清脸色剧变,厉声喝止!他一步上前,强行将情绪失控的丹雀从姮冰冷的手中拉开,将她护在身后。 他不敢看天姬此刻的表情,只是对着姮的方向深深一躬,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一丝告罪的意味: “师叔恕罪!丹雀年幼无知,口不择言!弟子这就带她告退!” 他心中警铃大作,师尊的神识监控无处不在!丹雀这番狂悖之言,若被师尊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他甚至不敢等姮回应,几乎是半拖着仍在抽泣挣扎的丹雀,迅速化作流光,逃离了这片危险至极的云台。 云台上,重归死寂。 姮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丹雀手腕的温度和泪水的湿意。 她的身体仿佛凝固成了冰雕,只有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深处,掀起了毁天灭地的风暴! 快死了……寒狱底层……锁链穿骨……快死了… 她缓缓收回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一种极致的冷静与决绝所取代。 求人不如求己!她必须在今夜!趁着白灵上人心神大乱闭关的间隙! 姮缓缓站起身,背脊挺得笔直如剑。她最后看了一眼敖清和丹雀消失的方向,眼神再无 她静静地盘膝坐于暖玉床上,闭上了眼睛。 在外人看来,她仿佛是因为受了惊吓和打击,正在闭目调息,试图平复心绪。 然而,在她识海的最深处,在那连白灵上人强大神识都难以完全窥探的隐秘角落,一股浩瀚磅礴、迥异于此界道法的力量正在悄然凝聚、运转! 那是她在某个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高维小世界,付出巨大代价才获得的无上秘术——「太虚引」! 此术非攻非守,乃是调动天地间最本源的空间法则之力,于绝境中开辟一线生机! 它不依赖灵力,而是以施术者强大的神魂之力为引,以自身精血为祭,沟通冥冥中无处不在的“虚空之弦”。 在不可能之处,强行撕开一道短暂的空间罅隙! 姮的神魂之力本就异于常人,辉夜天姬的天赋加上姮的任务者本质,此刻更是被她催动到极致! 她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识海中勾勒出繁复到令人目眩神迷的银白色符文。 每一个符文的成型,都抽取着她本就不多的生命力,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 她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掩盖下,悄然掐动法诀。 无人看见,那纤细的指尖上,正有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银色光丝在游走、编织,如同在编织一张通往未知命运的网。 每一次法诀的变化,都伴随着她体内精血的无声燃烧,骨骼深处发出细微的轻响,承受着超越极限的压力。 一丝极淡、却蕴含着无上道韵的银辉,如同月华最精粹的凝结,在她眉心悄然闪烁了一瞬,随即隐没。 这缕气息完美地避开了白灵上人残留的、因主人心神巨震而略显涣散的神识监控。 她正在用这具脆弱如琉璃的身体,强行运转足以撼动空间法则的禁忌秘术! 代价是沉重的,可能是她这具仙身彻底崩溃,可能是神魂重创,甚至可能直接消散于天地间。 但姮的眼神,在识海的深处,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撑不过三日? 她连一夜都不会等! 现在,轮到她来兑现承诺了! 无论付出何等代价,她都要撕裂这冰冷的牢笼,踏破那绝望的寒狱,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月上中天,清辉如霜。揽月阁内,外表看似沉静调息的琉璃美人,体内正进行着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无声而惨烈的战争。 第29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逃走 燕祗的意识早已被寒气侵蚀得模糊不清,沉浮在生与死的边缘。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冰碴摩擦喉咙的剧痛,灵魂仿佛也被冻结、剥离。 突然,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温暖波动的空间涟漪,在他面前无声地荡漾开来! 燕祗沉重的眼睑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模糊的视线中,一个纤细、单薄、散发着柔和月白光晕的身影。 如同撕裂黑暗的幻梦,悄然出现在这绝死之地。 是……她? 幻觉吗?又是那折磨了他千万遍的、求而不得的幻影? 燕祗的赤瞳在冰霜覆盖下艰难地转动着,死死锁定那个身影。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压抑自己,没有移开视线,没有强迫自己清醒。 他任由那虚幻的影像占据他全部的世界,专注地凝视着。 那双曾经黯淡如死灰的眸子深处,此刻竟奇迹般地漾开一片极其柔和、极其深沉的波光。 他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无声的、满足的弧度。 “燕祗……” 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死寂的寒狱中却清晰无比。 这声音……不是幻觉?! 她真的来了?!她怎么敢来这里?!她怎么能来这里?! “师……师叔……?”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的气音,眼中那片刻的柔情瞬间被惊惧取代:“走……快走……别管我……离开这里……” 姮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她抬起那只苍白纤细、此刻却蕴含着无上决绝的手。 指尖,凝聚着最后燃烧的精血与神魂之力,一抹纯粹到极致的银芒骤然亮起,带着撕裂空间的道韵! “锵——!咔嚓!” 银芒如最锋利的无形之刃,精准地斩在贯穿燕祗琵琶骨和四肢关节的粗壮锁链上! 刺耳的断裂声在死寂的寒狱中如同惊雷炸响!那坚不可摧、铭刻着强大符文的锁龙链,竟在银芒之下应声而断! 碎冰与断裂的金属碎片四溅飞散! 锁链断裂的瞬间,巨大的力量反噬让姮喉头一甜,一缕刺目的鲜血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迅速冻结成凄艳的红梅。 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这动静,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何人胆敢擅闯寒狱重地?!” 一声苍老而蕴含恐怖威压的怒吼从寒狱入口方向传来!镇守此地的长老感应到禁制被破,瞬间暴怒! 片刻后,两道流光也疾射而至,正是闻讯赶来的敖清与丹雀! 敖清一眼就看到了寒狱中央的景象:锁链断裂,燕祗瘫软在地,而天姬师叔正捂着胸口,嘴角溢血,摇摇欲坠! 她竟真的闯入了寒狱!还斩断了锁链?! 这怎么可能?!他心中惊骇欲绝,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去阻止,无论是阻止长老还是护住天姬师叔! “大师兄!!” 丹雀却死死拉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之大,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 她眼中充满了泪水,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决绝: “你不能过去!你过去是想让燕祗师兄死吗?” 她看得分明,此刻任何干预,都可能让本就濒死的燕祗和强弩之末的天姬师叔瞬间万劫不复! 敖清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看着丹雀眼中的哀求,又看向寒狱深处那两道身影,无力感和矛盾撕扯着他。他不能违抗师命! 但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毁灭!他痛苦地闭上眼,颤抖着手,捏碎了袖中一枚紧急传讯玉符。 ——那是直通白灵上人闭关之所的! “大胆狂徒!竟敢劫囚!拿命来!” 镇守长老须发皆张,恐怖的法力波动如同怒涛般卷向姮!一道冰蓝色的巨掌带着冻结神魂的寒意,当头拍下! 姮眼中寒芒一闪!她强提最后一口真气,身形如同风中残柳般飘忽不定,指尖银芒再闪。 并非硬抗,而是引动寒狱中无处不在的极寒之气,化为无数冰晶利刃,迎向那巨掌! 轰隆——! 冰屑四溅,寒气狂涌!姮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震飞,重重撞在身后的玄冰壁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境界差距太大了!她完全是在用命拖延时间! 就在此时—— “放肆——!!!” 一声蕴含着毁天灭地怒意的咆哮,如同九天神雷,轰然炸响在整个寒狱空间! 白灵上人的身影凭空出现!他周身散发着狂暴紊乱的气息。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寒狱中央——看到了挣脱锁链、挣扎着想爬向天姬的燕祗!更看到了嘴角染血、气息奄奄、却仍将燕祗护在身后的姮! “辉夜!你竟为了这个孽障,私闯禁地,自毁仙身?!” 他只感到刺骨的寒意和无边的痛楚,“你……你竟敢背叛我?!!” 姮扶着冰冷的玄冰壁,艰难地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她迎向白灵上人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那双向来清澈的琉璃眸子里,此刻燃烧着同样炽烈的火焰,是愤怒,是决绝,更是长久压抑后终于爆发的、对自由的渴望! “背叛?” 姮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寒狱之中,也狠狠刺入白灵上人的心脏: “兄长,是你囚禁了我的自由!是你亲手将我推入这无望的深渊!是你毁了我,也毁了他!” 她指向身后挣扎的燕祗—— “你口口声声爱我护我,可你的爱,是这世间最冰冷的枷锁!最恶毒的诅咒!别让执念成为你的心魔…放我们走!兄长!” “住口!!原来…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骗我!!” 他无法忍受姮的控诉,更无法忍受她此刻护着另一个男人的姿态! 她居然为了这个孽障…说那样的话欺骗他这个兄长? “你竟敢如此忤逆!为了这个孽障?!” 他周身法力狂暴涌动,不再顾及是否会伤到姮,一道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指芒,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直射向地上的燕祗! 他要这个玷污了他月光、夺走了他妹妹的孽障,彻底灰飞烟灭! 姮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扑向那道指芒!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燕祗身前! 噗嗤——! 指芒无情地洞穿了姮单薄的肩胛! 鲜血如同凄艳的红莲,在她素白的衣襟上瞬间绽放!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和身后的燕祗一起向后倒飞出去! “辉夜——!!!”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含怒打出的指芒,穿透了妹妹的身体!那飞溅的鲜血,如同滚烫的岩浆,狠狠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就是现在! 剧痛让姮的意识几乎涣散,但求生的本能和救人的执念支撑着她! 她强忍着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痛楚,用尽最后一丝神念,疯狂催动那濒临溃散的“太虚引”秘术! 眉心那点微弱的银芒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走!” 她用尽全身力气,抓住燕祗冰冷的手腕,嘶声喊道! 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极不稳定的空间裂缝,在姮身前骤然撕开!裂缝之外,是狂暴混乱的空间乱流! “师叔!!” 燕祗目眦欲裂!他感受到姮生命的急速流逝,感受到那空间裂缝的恐怖! 他想推开她,想让她放开他!但姮抓着他的手,却带着一种同生共死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姮的声音在空间乱流的呼啸中破碎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燃烧生命的决绝 “我们一起走!若你不走……我们便一起……葬在这寒狱之下!” 她的眼神,是燕祗从未见过的执拗,如同燃烧的星辰,照亮了他死寂的世界。 燕祗的心脏被狠狠击中!他不再犹豫,用尽最后的力量,反手紧紧抓住姮的手腕! 姮带着燕祗,没有丝毫停顿,纵身跃入那狂暴的空间裂缝之中! “不——!!辉夜!回来!!!” 白灵上人终于从剧痛和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冲向那正在急速闭合的空间裂缝 伸出的手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虚无和几缕消散的银色光点…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带着另一个男人…决绝地消失在空间乱流之中!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噗——!” 巨大的打击、心神的剧烈震荡、强行压制的心魔反噬,终于让白灵上人再也支撑不住! 他猛地喷出一大口心头精血!那血色泽暗沉,带着浓郁的心魔气息!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彻底昏死过去! “师尊!!!”敖清和丹雀惊恐万分地扑上前去! 寒狱之中,一片死寂!唯有空间裂缝残留的狂暴能量还在嘶鸣。 敖清半跪在白灵上人身旁,看着师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衣襟上沾染着刺目鲜血的模样… 再回想起天姬师叔决绝的背影,心中翻江倒海,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迷茫与沉重的负罪感。一切都失控了… 丹雀看着那空荡荡的寒狱中央,看着地上断裂的锁链和尚未干涸的血迹,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她紧紧抓着敖清的衣袖,身体因后怕和巨大的冲击而微微颤抖。 燕祗师兄……天姬师叔……他们……真的逃走了?还是……已经葬身在那恐怖的空间乱流中了? 镇守长老呆立原地,看着昏迷的天尊和消失的重犯,脸色煞白,手足无措。这……这该如何交代?! 闻讯赶来的其他弟子们,只看到寒狱入口一片狼藉,感受到残留的恐怖能量波动,以及… 看到他们至高无上的白灵上人吐血昏厥在地!而本该在寒狱深处的囚徒燕祗和天姬师叔祖,竟双双消失无踪! “天啊!发生了什么?!” “燕祗师兄不见了?!” “是天姬师叔祖?!她……她救走了燕祗师兄?还打伤了天尊?!” “不可能!天姬师叔祖怎么会……” “天尊都吐血昏倒了!这……这……”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瞬间炸开,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而此刻,在狂暴混乱、足以撕裂一切的空间乱流之中。 燕祗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姮死死护在怀里。 他用自己的后背承受着空间风暴的撕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出现。 剧痛让他几乎昏厥,他望着怀中那张苍白如纸、沾染着血迹的脸庞。 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肩胛处那个恐怖的贯穿伤,仍在汩汩涌出鲜血。 “师叔…师叔…” “坚持住…燕祗带你走…” 他抱住她,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仿佛抱着随时会消散的泡影。 冰冷的泪,混合着鲜血,从他布满血污的脸颊滑落,滴在姮冰冷的额头上。 哪怕前路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只要与她同行,便是他的归途。 第30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凡间 意识如同沉溺在冰冷的深渊,被无尽的黑暗与剧痛拉扯。姮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睑。 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岩壁和跳跃的、温暖的火光。山洞里弥漫着草木灰烬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 剧痛首先从肩胛处传来,尖锐而深刻,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随即,她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只宽大、粗糙却异常温暖的手紧紧包裹着。 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紧张和守护,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她微微侧头,视线顺着那只手向上移。 火光照耀下,燕祗正跪坐在她身侧的干草铺上。他发丝凌乱地垂落着,遮住了部分侧脸,上面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和泥土。 他身上的衣物同样破烂不堪,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冻伤、撕裂伤和空间乱流留下的痕迹,有些伤口只是草草处理过,渗着血丝。 然而,这些伤痕似乎都被他忽略了。他低垂着头,那双曾经桀骜不驯、如今却盛满了疲惫与浓重忧色的双眸 正一瞬不瞬地、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的呼吸。 “师叔!你醒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握着她的手下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 姮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喉咙火烧火燎般疼痛,声音微弱:“……这是……哪儿?” 她环顾四周,山洞简陋,绝非仙家之地。 “凡间,一处荒山。” 燕祗低声回答,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探询,“您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姮试着动了动身体,肩胛处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原本素白的寝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宽大粗糙、明显是男子外袍的衣物。 带着干净清爽的气息,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伤口处被仔细地包扎过,能闻到草药的味道。 看到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衣物上,燕祗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她,他保持着跪坐的姿势,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岩石地面,声音艰涩无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沉重: “弟子……弟子有罪!罪该万死!” 他的声音压抑着羞惭: “寒狱脱困后,您伤重昏迷,气息微弱……弟子……弟子万不得已,为替您清理伤口、止血上药……斗胆……斗胆褪下了您的衣冠……冒犯天颜! 弟子自知罪孽深重,玷污师叔清誉,待师叔伤势稍愈,弟子任凭师叔责罚,绝无怨言!”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孤高绝傲、此刻却浑身伤痕累累的少年,姮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怜惜。 她轻轻动了动被他紧握的手指,试图传递一丝安抚。 “燕祗……”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抬起头来。” 燕祗的身体震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挣扎和不安,像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 “什么天颜,什么清誉……” 姮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坦然,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 “我已不再是大罗天山的辉夜天姬了。从跃入空间裂缝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是我,一个被大罗天山追捕的‘叛徒’。你可以……”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叫我辉夜。” “辉……夜……” 燕祗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舌尖滚过这从未敢宣之于口的称呼,心头涌起一股奇异而陌生的悸动 如同冰封的湖面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但他随即摇头,眼神重新变得倔强而执拗,垂下了眼帘,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姮看着他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了?还在自责?” 燕祗抬起头直视她:“弟子如何能不自责?!” 随即又垂了下去,声音哽咽: “若非弟子……若非弟子冲动行事,弑神闯下弥天大祸,您又怎会……怎会被卷入其中? 您不会修为尽毁,不会仙体濒危,更不会为了救我……” 他看向她肩胛处被包裹的伤口,眼神如同被灼烧般痛苦,“受此致命之伤!甚至……甚至累得师尊……” 提到白灵上人,燕祗的声音哽住了,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师尊的敬畏,有对流放的不甘,更有此刻无法言说的困惑: “师尊他……心魔作祟,境界不稳……弟子……弟子……”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那种混乱的感受。师尊的冷酷流放让他怨恨,但看到师尊因他而吐血重伤,他又感到一种深沉的负罪和茫然。 姮静静地听着,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映照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琉璃眼眸。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那不是你的错,燕祗。那是我兄长的劫。” 她的目光望向山洞外漆黑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重重空间,看到了那个在寒狱中崩溃的身影。 “他心中的执念……太深太重了。那执念,早已超出了兄长的界限,…足以焚毁他自己…也焚毁他人的业火。”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冰冷的剖析着:“我与他,是血脉相连的兄妹。这份亲缘,是天道伦常划下的界限,是永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若堪不破这份妄念,沉溺其中,走火入魔……不过是迟早之事。”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燕祗,眼神锐利而清醒: “而我……若一味纵容他,默许甚至回应他那份悖逆人伦、为所欲为的爱欲……” “那才是真正的自取灭亡!不仅会毁了我自己,更会将他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四海八荒,悠悠众口,天道法则……岂容此等妄悖之事?” “悖逆人伦……为所欲为……爱欲……” 这些词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燕祗的心头!他盯着姮,试图从她平静却冰冷的眼神中寻找一丝玩笑的痕迹,却只看到了洞悉一切的清醒和痛楚。 难道……师尊对天姬师叔……竟然……?! 那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太过颠覆认知! 燕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浑身冰冷! 他想起了师尊对师叔那种超乎寻常的关注,那种无处不在的掌控,那种将她视为所有物般的…属于男人的占有欲… 想起了寒狱中师尊那嫉妒的眼神和那句“你竟敢背叛我”…… 原来……竟是如此?! 姮看着脸色苍白的燕祗,心中了然。她轻轻叹息一声,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也将话题拉回现实: “好在……” 她微微闭了闭眼,似乎在凝聚力气,“关于青金天王陨落的真相……暂时还未败露。”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青金天王之死,牵扯更大,若被六界知晓是燕祗所为,那将是无尽的追杀。 “如今,我们面对的,只是来自大罗天山的追捕。虽也凶险万分,但至少……没有犯下那桩‘弑神’的大过,不至于举世皆敌。” “所以,我们一定要好生躲藏,韬光养晦。”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肩胛的伤口上,又看向燕祗满身的伤痕,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当务之急,是养好伤,恢复实力。这凡间虽灵气稀薄,却也广阔无垠,是藏身的好地方。待伤势稍缓,我们便离开此地,寻找更安全隐蔽的所在。” 山洞里,火光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同样伤痕累累却彼此依靠的脸庞。 此刻,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姬与阶下囚,而是两个背负着沉重过往的亡命之人。 燕祗看着姮冷静安排未来的侧脸,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神情,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混乱情绪,渐渐沉淀下来 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守护的决心。无论前路如何凶险,无论师尊的执念多么可怕,他都会守在她身边。 他默默地、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仿佛无声的誓言。 第31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疗伤 山洞外的风呜咽着穿过岩缝,带来刺骨的寒意。篝火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顽强地抵抗着黑暗与冰冷,却终究无法驱散山洞深处弥漫的阴冷湿气。 姮蜷缩在简陋的干草铺上,身上裹着燕祗那件宽大的外袍,却依旧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肩胛处的伤口在寒气的侵袭下,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更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仿佛要将她仅存的体温也彻底抽离。 她的意识在剧痛和虚弱中浮沉,半梦半醒。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那个身影。燕祗就守在不远处,背对着她,盘膝而坐,如同沉默的磐石。 他刻意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随时察觉她的动静,又恪守着那该死的分寸感,仿佛生怕一丝靠近都是亵渎。 跳动的微弱火光勾勒出他紧绷的肩线和挺直的脊背,也映照着他身上那些尚未愈合、在寒冷中显得更加狰狞的伤痕。 “……燕祗……” 姮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睡梦初醒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你也……休息吧……” 她的目光依赖地落在他宽阔的背影上。 燕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低沉而坚定地传来: “弟子不累。师……辉夜,安心睡罢。” 他依旧固执地回避着那个过于亲密的称呼,那是他最后的防线。 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姮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牙关都微微打颤。 “……好冷……” 她无意识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的颤音。 这声细微的“冷”,如同无形的针,瞬间刺穿了燕祗强装的镇定!:“冷?哪里冷?是伤口疼吗?还是……”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姮仿佛遵循着本能,也或许是那深入骨髓的寒冷让她暂时抛却了所有顾忌。 她微微撑起身体,带着一种迷糊的、全然信赖的脆弱,轻轻地、软软地靠向了他的身体。 温软带着淡淡冷香的身体毫无预兆地倚靠过来,燕祗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温度从两人相贴的地方瞬间蔓延至全身,将他冰冷的躯壳点燃!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衣衫下身体的轮廓,感受到她细微的颤抖和那微弱的、令人心碎的体温。 她的发丝有几缕拂过他的颈侧,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如同电流窜过脊柱。 “唔……” 靠在他温暖坚实的胸膛上,姮似乎满足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喟叹,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真的被驱散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 她甚至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寻找着更舒适、更温暖的位置。 燕祗的耳根在夜色下发烫! 他的心,他的身体,像有千百只猫爪同时桡向他,心跳咚咚咚地撞击着他的耳膜,震得他头晕目眩。 呼吸变得无比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她身上清冷的淡香,每一次呼气都仿佛带着火星。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剧痛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做出任何逾矩的动作。 身体却僵硬得不敢有丝毫动弹,生怕惊扰了怀中这易碎的琉璃人儿。 姮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窘迫与煎熬。她依旧半闭着眼,意识迷蒙,只是本能地汲取着这难得的温暖。 她微微侧了侧头,将脸颊更舒适地贴靠在他颈侧跳动的脉搏处,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他敏感的皮肤。 “燕祗……” 她带着困倦的鼻音,轻声呢喃,在说一个模糊的计划,“…别担心…我们不会死的…”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梦呓。 然而,此刻的燕祗,所有的感官都被怀中这温软馨香的存在彻底占据! 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发丝的触感,她身体每一丝细微的颤抖……如同最汹涌的浪潮,将他所有的理智和听觉都彻底淹没。 他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一种足以将他撕碎的罪恶感与一种隐秘到令他颤栗的欣喜之中。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迟疑着,最终,轻轻地、虚虚地环住了她的肩膀,避免触碰到她的伤口。 黑暗的山洞里,只有火堆余烬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低下头,下颌几乎要触碰到她柔软的发顶。 黑暗中,他的眼神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自己灼伤的复杂情愫。 有守护的坚定,有失而复得的珍视,有无法言喻的怜惜,更有一种深沉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阴暗念头在疯狂滋长。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极其低哑、如同最虔诚的忏悔,轻轻呢喃: “我……太自私了……” “我甚至……甚至在想……” “若没有崖持的陷害……没有那场……污浊的阴谋……” “我燕祗……此生此世……” “都……都不会有…这…万分之一的机会…” “靠近你…将…你…” “…抱在怀中……”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即使沉沦地狱也甘之如饴。 他将脸颊极其克制地、轻轻贴在她柔软微凉的发顶,闭上了眼,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滑落,没入她的发丝之中。 夜,愈发深沉。寒意在洞外肆虐,洞内却因这紧紧相偎的身影,滋生出一片禁忌而灼热的、足以融化冰雪的孤岛。 --- 熹微的晨光艰难地挤进狭窄的洞口,驱散了些许山洞深处的黑暗,却带不来多少暖意。姮在冰冷和肩胛处持续的钝痛中悠悠转醒。 意识尚未完全清明,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身侧——昨夜那坚实温暖的依靠,此刻却是一片空荡冰冷的干草。 一股莫名的、深切的失落和不安瞬间攫住了她!燕祗呢?他去哪了? “燕祗……”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与慌乱。 动作牵扯到伤口,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歪倒! 就在她即将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时—— 一道身影如同疾风般从洞口掠入!带着清晨寒露的微凉气息,瞬间来到她身边,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地、稳稳地将她揽入怀中! “辉夜!” 他刚刚出去探查周围环境,顺便想看看能否找到些疗伤的草药。 听到洞内细微的动静和那声呼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立刻不顾一切地冲了回来。 看到她苍白着脸,虚弱得差点摔倒,自责和心疼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姮靠在他怀里,嗅到他身上沾染的草木清气,感受到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体温,心中那点不安才缓缓散去。 她微微喘息着,抬眸看向他。燕祗的脸色依旧憔悴,眼底带着疲惫的血丝,但眼神却比昨夜更加坚定明亮。 “你去哪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和依赖。 “我去周围寻找灵草…” 燕祗低声解释,目光落在她肩胛渗血的绷带上,眉头紧锁: “辉夜…你的伤不能再拖了。弟子虽不精丹道,但也略通药理,炼制些固本培元的丹药,或许……” “不用麻烦。” 姮打断他,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笃定。 她靠在他怀里,抬起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直直望进他充满忧虑的赤瞳深处,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几分狡黠意味的弧度: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更快、更彻底地疗愈我们的伤势。” 燕祗一愣:“什么办法?” 他看着姮眼中那抹不同寻常的光芒,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异样。 姮微微撑起身体,从他怀中稍稍退开一些距离,但依旧靠得很近。她直视着他,眼神清澈,语气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天真的残忍: “你替我寻一个男子来,将他带到这山洞里。” “寻……寻男子?” 燕祗的脑子“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姮,眼中困惑,一种被针刺般的、极其不舒服的感觉,“要男子做什么?这与疗伤何干?!” 姮看着他瞬间僵硬、甚至隐隐浮现怒气的脸庞,心中了然。 她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勘破世情的淡漠,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躯壳不过外物皮囊,何必执着?为了尽快疗伤,恢复实力以应对追兵,引动‘欢喜禅’,汲取阴阳调和之力,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自己的小腹: “此法亦可引动我腹中灵胎的庞大灵力,加速转化,为我所用。待灵力耗尽,灵胎自会灵性消散,另寻生机投胎。一举两得。” 欢喜禅?!双修?! “不可以——!!!” 他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青筋暴起!“绝对不可以!…辉夜!你怎么能……怎么能……” 他无法说出口,只觉得一股滔天的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席卷了他! 让她去找别的男人?用那种方式疗伤?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足以让他疯狂! 姮似乎被他激烈的反应“吓”到了,微微瑟缩了一下,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委屈和自嘲,却更像一把精准的刀子,狠狠扎进燕祗的心窝: “为什么呢?燕祗师侄……” 她刻意加重了“师侄”二字,带着疏离:“如果不这么做,以我们现在的伤势,根本撑不了多久。追兵随时会至,届时我们都难逃一死。” 她抬起头,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清醒,“我知道……你心中对我存着敬畏,不愿亵渎……定是不愿意做这种事的……” 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他灼热愤怒的目光,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致命的诱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所以……我不愿意勉强你……” “不愿意勉强?!” 燕祗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所有的理智、敬畏、克制,在这一刻被姮那副“委屈求全” “为他着想”的模样彻底点燃、焚烧殆尽! “谁说我不愿意——!!!” 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深沉如海的爱恋执念,以及昨夜那禁忌拥抱带来的灼热悸动,淹没了他! 他一步上前,单膝跪在姮面前,双手用力抓住她冰凉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姮微微蹙眉。他清澈的眼里是孤注一掷的、不顾一切的火焰! “我愿意!我燕祗心甘情愿!” 他专注的柔情感染了姮,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肺腑中挤出,带着灼人的温度: “为了你,刀山火海,万劫不复,我都在所不惜!区区……区区……” 他艰难羞耻地吐出那两个字,“双修……又算得了什么?!” 那双桃花眼,亮得惊人,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只是……”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担忧,目光落在她苍白的面容和渗血的肩头: “一定要用这样的办法吗?辉夜……你的伤……你的身体……能承受得住吗?” 他愿意付出一切,却害怕这“疗伤”之法,会给她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带来更大的伤害。 山洞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篝火的余烬噼啪轻响,晨光在洞口勾勒出朦胧的光晕。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姮的手腕被他滚烫的手掌紧紧包裹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因激动而无法抑制的颤抖和他身上那如同烈火般灼热的气息。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因她一句话而彻底爆发、卸下所有伪装、将最炽热也最脆弱的心意捧到她面前的少年。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终于褪去了所有刻意的试探和伪装,流露出一种复杂的、带着怜惜与决断的光芒。 她没有抽回手,反而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拂过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 “燕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我的伤,根源在于灵力枯竭与阴寒入体。欢喜禅引动的是天地间最本源的阴阳调和之力,借由……亲密交融,引动灵胎灵力,正是对症下药。” 她看着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担忧,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只要引导得当,不仅不会加重伤势,反而能迅速滋养本源,驱散寒毒。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她顿了顿,目光深深望进他赤红的眼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邀请和一丝微妙的、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暧昧: “你……愿意帮我引导吗?燕祗?” 她的指尖,顺着他的指节,缓缓滑向他滚烫的掌心,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燕祗的身体一颤!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再掩饰的信任与……某种他不敢深究的情愫,看着她苍白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行动,给出了最直接、最滚烫的回应。 他俯身,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充满侵略性的姿态,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魇和渴望中的、冰凉而柔软的唇瓣,深深地、不容抗拒地,攫取! 不再是昨夜那带着血泪的诀别之吻,不再是寒狱中绝望的幻影。 这是一个带着救赎与沉沦、带着疗愈与欲望、带着破釜沉舟决心的、真实而炽热的吻! 山洞内,篝火余烬的最后一点火星,骤然爆开,映亮了这方小小的、被禁忌与深情点燃的天地。 第32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欢喜 篝火的余烬彻底熄灭,在昏暗的山洞中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冰冷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洞内弥漫着一种奇异的、不断攀升的暖意和湿润的草木清气。 压抑了千万年的渴望,彻底点燃了这方狭小的天地。不再是浅尝辄止,不再是小心翼翼。 他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寻到了甘泉,深入地攫取着那份独属于她的清冷与柔软。 却迅速被本能和汹涌的情潮淹没,炽热而缠绵。 她没有抗拒,反而以一种引导的姿态,用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紧绷的后颈,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无声地鼓励着他更深的探索。 这个细微的回应,瞬间引爆了燕祗压抑已久的火山! 随着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喟叹,环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带着试探性地,抚上了她纤细脆弱的腰肢。 他在做什么? 他正在亲吻他心中那轮遥不可及的明月!他正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他正触碰着她...... 这个认知让燕祗的神魂都为之颠倒,为之燃烧!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仿佛置身于一场瑰丽而荒诞的梦境。 即使在最深的梦境里,他也绝不敢如此亵渎她! 他连在梦中仰望她的背影,都带着敬畏的距离。 可此刻,这一切竟如此真实!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微弱的嘤咛,她攀附在他颈后的指尖……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是比梦境更奢侈、更疯狂的、他连幻想都不可能拥有的现实! 他觉得自己站在了命运的巅峰,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但此刻,他心中没有一丝恐惧 就算……就算下一刻便神魂俱灭,万劫不复.….能得此一刻…… 能如此真切地拥有心爱之人... 能让她依靠,能抚慰她的伤痛..... 也值了…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不再有任何顾忌,只剩下最原始、最虔诚的渴望-靠近她,温暖她,与她融为一体! 姮感受到了他的爱恋与渴望,她的眼中闪讨一丝复炽热情感所触动的涟漪。 她不再是被动的承受者。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灵力,如同最精妙的引路者,轻柔地划过他滚烫的皮肤。 引导着他体内同样被引动的、属于妖族本源的磅礴阳元之力。同时,她凝神内视,小心翼翼地引动了腹中那沉睡的灵胎。 一股庞大而精纯、带着先天之气的温和灵力,如同沉睡的江河被唤醒,开始在她经脉中缓缓流淌。 这股力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悲鸣,仿佛在哀悼自己即将消散的命运。 “引……”姮在心中默念法诀,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如同古老的禅唱。 她引导着那股从灵胎中逸散出的精纯灵力,这股力量甫一进入,便如同甘霖洒落焦土 瞬间滋养了他因重伤和寒气侵蚀而干涸枯竭的经脉,驱散着那深入骨髓的阴寒! 燕祗的身体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勃勃生机的暖流涌入体内,与他自身的阳元之力瞬间交融! 那感觉奇妙无比,如同冰封的河床迎来了春汛,枯死的枝头绽开了新芽!不仅仅是伤势在飞速愈合。 连他损耗过度的神魂,都在这股阴阳交融、生生不息的力量中得到前所未有的滋养和壮大! 更让他心神俱震的是,在这灵力的交融之中,他仿佛能模糊地感知到姮的心绪波动 。 --那是一种带着决然牺牲的平静 一种引导万物的专注,以及……一丝对他这份纯粹炽热的、微不可察的纵容。 神魂的共鸣,远比身体的接触更加亲密无间! 这种超越实体的、近乎灵魂相融的体验,让燕祗彻底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他不再满足于缠绵,滚烫的带着无尽的珍视和膜拜,在她的眉心、眼睑,鼻尖,最后再次流连于那令他沉沦的柔软唇瓣。 他的手掌,带着探索的虔诚和小心翼翼的克制,在她那玲珑起伏的曲线上缓缓游移,每一次触碰都带着电流般的悸动,点燃一片燎原之火。 山洞内的温度持续攀升,空气变得粘稠而暧昧。昏暗的光线下,两具伤痕累累却紧紧相依的身躯,在干草铺上投下缠绵悱恻的剪影。 灵力如同金色的光带,在两人紧密相连间无声流转、交融,散发出柔和而神圣的光晕,驱散了山洞的阴冷,也滋养着彼此濒临崩溃的生机。 燕祗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里面盛满了纯粹到极致的爱恋。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她的气息,每一次心跳都为她而鼓动。 他觉得自己飘浮在云端,又如同沉溺在蜜糖的的海洋,每一寸感官都被极致的愉悦和满足所填满。 他忘记了伤痛,忘记了追兵,忘记了所有不堪的过往和未卜的前路。 这一刻,天地间,唯有她。 唯有这蚀骨销魂的亲密交融。 唯有这神魂颠倒、甘愿永恒的沉沦。 姮感受着体内灵胎灵力被源源不断地引导、转化,感受着伤势在阴阳调和之力的滋养下飞速愈合。 也感受着身上这个少年那几乎要将她融化的、滚烫而纯粹的爱意。 她的指尖摸索着他的发丝,感受着那如月光流淌般的触感,眼神在迷蒙与清醒间流转。 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两人灼热的呼吸之中。 山洞外,晨曦初露,第一缕真正的阳光终于刺破了厚重的云层,艰难地探入洞口。 温柔地洒落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仿佛为这禁忌而神圣的救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第33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转世 渭水汤汤,烟波浩渺。 四十九日欢喜禅毕,阴阳调和,灵力流转如江河归海,滋养着姮与燕祗几近枯竭的根基。 当最后一缕灵力归于沉寂时,姮伏在河畔青石,剧烈呛咳。 一枚温润光华、却透着无尽疲惫的灵珠,自她唇间滚落,坠入潺潺流水之中。 ——正是那大圣灵转世之胎。 前世他本该承天命托生天姬腹中,却被其兄白灵上人强行绝命,灵胎崩散,法力大减,其核心一点真灵,曾化身为泗水河底的灵珠。 如今轮回重启,天命难违,它挣脱桎梏,再次落入凡尘水道,静待宿命牵引。 下游百里,泗水之滨。 采珠女阿沅,如往常般潜入冰凉的水底。指尖触到一枚异乎寻常温润的珠子,光华内敛,入手生温。 她心中欢喜,以为是天赐珍宝。她的丈夫,名唤江枫,本是获罪的贵族,流放至此为奴,形容憔悴却难掩旧日风仪。 近日,他年少倾心的恋人,如今已是本郡新任郡守夫人,随夫婿到此赴任。 这念头如同野火燎原。江枫捧着阿沅带回的灵珠,双手颤抖,眼中燃起近乎疯狂的光: “阿沅!我们有救了!以此宝献于郡守上官,定能赎我贱籍,换得自由身!我……我只求能远远再看她一眼,了却心中遗憾…” 阿沅的心,如同被冰冷的泗水浸透。她日夜操劳,只盼与丈夫在这苦寒之地相依相守。这珠子,竟成了丈夫奔向旧爱的信物? 绝望与愤怒撕扯着她。趁江枫不备,她一把夺过灵珠,在对方惊骇的目光中,决绝地吞入腹中! “你休想离开我!” 泪水混着嘶喊落下。 灵珠入腹,异变陡生。温和的力量散开,瞬间在她腹中扎下根脉。 江枫的献宝之路彻底断绝,更因此开罪了等待宝珠的长官,被残酷地刺字羞辱。 万念俱灰之下,他纵身跃入泗水浊流。虽被渔人救起,魂魄却似被那河水冲散了大半,自此神志昏昧,时而清醒呼痛,时而癫狂痴笑。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阿沅拼尽性命,在破败的茅屋中诞下一个男婴,便如燃尽的灯烛,溘然长逝。 一缕芳魂不散,因那灵珠孕化之功与泗水之缘,竟被天地敕封为泗水河小小河神。 从此,她只能隐于水波之下,默默注视着她用生命换来的骨肉,以及那个半疯半傻的丈夫。 男婴被江枫在混沌中,依着昔日对自由的渴望与旧宅门楣的记忆,取名 江隐舟。 隐舟的童年,是浸在苦水里的。 破屋漏雨,残羹冷炙是常事。 身边唯一的亲人,是那个时而抱着他喃喃唤着模糊的旧人名,时而对着虚空嘶吼怒骂,时而又蜷缩角落瑟瑟发抖的疯癫父亲。 战乱的马蹄声时常惊破乡野的宁静,流民如蝗,饿殍遍野。小小的隐舟,在贫穷、混乱与随时可能失去依靠的恐惧中挣扎求生。 他像石缝里的小草,瘦弱却异常坚韧,清澈的眼眸深处,藏着远超年龄的沉静与顽强。 他学着照顾疯父,在泥泞中寻找裹腹之物,在寒风里用单薄的肩膀为父亲遮挡。 命运的转机,悄然降临。 一次兰庭谢氏的子弟外出游历,路经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土地。 为首的谢宗主,风姿清雅如修竹,目光扫过在废墟中小心搀扶疯父、自身衣衫褴褛却眼神清亮的少年江隐舟时,微微一凝。 他随手折下一根枯枝,递与隐舟。少年不明所以,却依着本能,指尖触及枯枝的刹那。 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生机灵力,竟自枯枝末端悄然萌发,绽出一点新绿! 谢宗主眸中精光一闪,抚掌轻叹:“好一块蒙尘璞玉! 心性坚韧,灵根天成,尤亲草木生机,合该入我兰庭谢氏门墙,习那漱玉清心之道。” 此等良才美质,于凋敝凡尘中犹如明珠暗投,于修仙世家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货”。 于是,一场仙缘,将江隐舟从泥泞凡尘,带入了那烟波浩渺、青莲摇曳的云梦漱玉境。 他告别了疯癫的父亲,也离开了泗水河畔那默默注视他的、属于河神母亲的无言水波。 等待他的,是兰庭谢氏的琴音书画,君子之风,以及一个因他身世而终将卷入的、更为宏大也更为复杂的仙门世界。 而泗水河底,一缕水魂幽幽叹息,目送着承载她生命与圣灵宿命的儿子,飘向那未知的仙途。她的守护,从粗糙的双手,化作了无声的暗流。 隔绝尘寰的秘境深处,时间如同凝固的琥珀。十七载春秋,于姮与燕祗而言,不过是灵力周天运转、炼化融合那磅礴浩瀚的大圣灵本源的一个长梦。 当最后一缕驳杂的圣灵之力被彻底驯服,化为精纯本源融入二人经脉,姮缓缓睁开双眸。 那双琉璃般的眼瞳,较之从前,少了几分清冷易碎,多了几分沉静,仿佛承载了岁月与力量的沉淀。她看向身侧的燕祗。 燕祗亦在此时醒来。墨发如旧,他眼中的桀骜却似被时光磨去了些许锋芒,沉淀为内敛的锐利。 周身气息圆融沉凝,再无半分当初寒狱中的狼狈枯槁,伤势尽复,修为甚至更进一层。 然而,他眉宇间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伤势痊愈,根基稳固,甚至……破而后立。” 姮的声音平静,打破了秘境的寂静,“这一切,皆赖那枚被我们炼化的圣灵本源。” 燕祗沉默地点点头。力量的回归并未带来纯粹的喜悦,反而像背负了一座无形的山。 他清晰地感知到,这力量的核心,属于那个被他们“借用”了未来的孩子——大圣灵转世江隐舟。 姮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秘境的屏障,望向未知的远方:“此乃大因果。我们借他本源重生,便欠下了他一段护道之缘。这债,需还。” 燕祗瞳孔微凝,看向姮。 “唯有暗中护持那江隐舟,” 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助他安然渡过命中劫难,修成正果,证得大道。 待他功成圆满之日,你我与他之间这段因果,方可了结。届时,你昔日弑神之过,或可借此功德相抵,天地亦难再究。” 她顿了顿,话锋转向当下: “况且,如今凡间修仙界暗流涌动,四大家族牵涉其中,劫数已显。我们既已身在此局,避无可避。与其被动卷入,不如主动入世。” 燕祗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 “化名,加入一方修仙门派。” 姮的目光沉静如水,“既可暗中看护江隐舟,助他成长;亦能就近观察局势,在劫数中寻得一线化解之机,积攒功德。此乃一举两得之法。” 她看向燕祗,深知他骨子里的孤傲:“燕祗,我知你素来心高气傲,不屑此等藏头露尾之举。然,” 她的语气加重,带着告诫与关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我虽得圣灵之力,却也非全知全能。那大罗天山的追索、六界潜在的变数 乃至这凡间看似微末却可能牵动全局的因果……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此行,需谨言慎行,步步为营,万不可再凭意气行事,行差踏错。” 燕祗迎上姮的目光。那目光中有不容置疑的规划,有对未来的忧虑,更有一丝对他性情的了解与担忧。 十七年的闭关相伴,生死与共,早已在他们之间系上了更深的羁绊。 他沉默良久。 更重要的是,他深知姮所言非虚。守护江隐舟是必须偿还的债,而卷入修仙界的纷争,也的确需要更稳妥的方式。 最终,他缓缓颔首,声音低沉却清晰:“我明白。” 姮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她抬手,指尖灵力流转,两人在微光中悄然变化,气息也收敛得如同寻常修士。 “走吧,” 姮望向秘境之外,目光仿佛穿透虚空,落在那片烟波浩渺、青莲摇曳的云梦泽深处,“那里,有我们该护持的人,也有我们该走的路。” 两道收敛了所有锋芒、如同普通散修的身影,悄然离开了这隔绝十七载的秘境,汇入那滚滚红尘与修仙界的洪流之中。 他们的目标,是成为兰庭谢氏中,默默守护那片青莲池畔、心性纯良坚韧的少年 ——江隐舟的两道影子,在暗处为他挡去风雨,助他走向那既定的、却也充满变数的未来。 第34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破障 凡界修仙界,格局已悄然变化。四大世家—— 镇岳卫氏雄踞天坠关, 幽篁虞氏 隐于虞渊暮泽, 兰庭谢氏风雅卓然于云梦泽仙岛 孤山梅氏——孤高清寂于北境寒寂峰——彼此间虽有往来,却也泾渭分明。 姮与燕祗并未易容。仙凡有别,仙人真身不得轻易下凡,强行压制修为、改换气息已是极限。 燕祗以妖族秘法结合圣灵之力,凝成一道 “烬心链” 虚悬眉心,其形如一点将熄的暗红星芒,遮蔽了来自九天之上的“天眼”窥探。 他选择了 孤山梅氏。 此地极寒孤绝,门风清冷寡言,与他如今内敛的锋芒的性情相合,且远离云梦泽,不易引人联想。 与此同时,姮则选择了另一条路。 云梦泽·漱玉境 兰庭谢氏仙岛星罗棋布,莲叶接天,琴音袅袅。宗主 谢玉衡之子 谢吟风,年岁与江隐舟相仿,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如一块精心雕琢的冷玉,俊美无俦,却从未有人见过他展露笑颜。行止坐卧皆合谢氏“君子六艺”之规,一丝不苟。 腰间常悬一柄无锋的 “戒尺”,非是武器,而是时刻警醒自身言行端方的象征。他对养兄江隐舟,保持着一种恪守礼节的疏离与审视。 宗主之女 谢栖梧,却如泽中清荷,温柔似水,明眸善睐。她善抚琴,琴音能涤荡心尘,对养兄江隐舟有着天然的亲近与维护之心,亦敢为心中所念据理力争,柔中带刚。 江隐舟已长成温润少年。幼年的苦难磨砺出他如玉的温润与竹的坚韧,眼眸清澈,心性质朴。 虽在锦绣堆中长大,却从未忘却泗水河畔的疯父与那冥冥中的守护。他天赋卓绝,尤擅与草木生灵沟通,灵力中带着一股罕见的纯净生机。 历练·泗水故地 此次四大世家年轻一辈联合历练,地点恰在泗水河畔,探查近来频发的水脉异动——烟波障作祟。 队伍汇聚了各家翘楚,镇岳卫氏:卫峥,高大魁梧如铁塔,背负一柄 “断岳”重戟,沉默寡言,眼神坚毅如磐石,是队伍的坚实壁垒。 幽篁虞氏:虞清夜,身形略显单薄,面色带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气质清冷如月下幽竹。腰间悬一盏小巧的 “引魂灯” ,灯火幽蓝。他总能敏锐感知到阴气与魂力的流动。 孤山梅氏: 领队是一位面容冷峻的 梅氏长老,随行弟子皆如寒梅,气息凛冽。燕祗化名 “燕山君”,隐匿其中,墨发束起 气息收敛如深潭古井,只在无人注意时,目光会掠过泗水河面,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兰庭谢氏: 自然是谢吟风、谢栖梧与江隐舟。 烟波障并非由纯粹污秽死气构成,而是泗水河千年承载的 “渡者未竟之执念”与 “离人难断之情丝” 在古渡、断桥淤积、异变,结合水脉灵气形成的无形无相之怪。 它更像一种弥漫性的、能诱发和放大内心情感与执念的 “情瘴” 或 “心渊”。 它无形无相:常态下不可见,如同弥漫在特定水域上空或水中的 淡薄彩色烟霞。 色彩变幻不定,依执念情绪不同,带着一种奇异迷离的美感,易被误认为自然水雾或霞光。 当被强烈情感或执念触发,或被外力攻击时,烟霞会凝聚、扭曲,形成 半透明的、由无数纠缠的彩色丝线构成的巨大“茧”或“网”。 其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怨气场域。靠近者,心中最强烈、最隐秘的 情感爱、恨、悔、求不得、放不下或执念权力、自由、 旧情、仇恨会被无限放大、扭曲,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控制。 它 能根据目标内心,编织出极其逼真的幻境。幻境并非血腥恐怖,而是 直击心灵最柔软或最痛苦之处。 一旦沉溺其中,难以自拔,神魂会逐渐被“茧”吸收同化,成为新的“丝线”养分。 那些彩色丝线具有实质的束缚力,能缠绕肉身与神魂,越挣扎缠得越紧,同时持续放大被缚者的情感,使其陷入疯狂或彻底绝望。 丝线坚韧异常,寻常法宝难断。 泗水河作为南北通衢要道,千年间见证无数悲欢离合:送别的眼泪、远行的期盼、归家的渴望、失约的怨恨、流离的悲苦、爱而不得的煎熬…… 这些强烈而未能释怀的情感碎片,日积月累,沉淀在特定的,地脉阴郁或空间薄弱的河段,经年累月,受水灵浸润与地气激发,便孕育出这诡异的“烟波障”。 其核心通常是一枚由最精纯、最浓烈执念凝结的 “情泪石” ,深藏河底淤泥或古渡残骸之下。 阿沅身为河神,能微弱感知到河中异常情愫的淤积。“烟波障”的形成,某种程度上也源于她自身对丈夫江枫的执念、对儿子隐舟的牵挂与愧疚。 这些强烈情感如同引子,加速了附近区域“情瘴”的成型。 她无力清除,只能尽量引导水流,稀释其影响,或默默守护经过的船只,避免凡人误入核心区域。 四大世家弟子江隐舟、谢吟风、谢栖梧、卫峥、虞清夜、梅氏弟子及化名燕山君的燕祗,抵达泗水河畔调查异动。 此处正是一处废弃古渡,残阳映水,景色苍凉中带着异样的凄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流转着七彩光晕的薄雾。 “结阵!” 谢吟风厉喝,手中戒尺挥出清光,试图稳住阵脚。 谢栖梧席地而坐,素手急拨琴弦,清越琴音化作道道波纹,竭力净化侵袭的怨气。 卫峥怒吼一声,断岳重戟横扫,土黄色罡气爆发,巨力冲击下,他脚下地面寸寸龟裂! 虞清夜手中引魂灯急旋,幽蓝光芒大盛,试图牵引、安抚水行渊中狂乱的怨气,但怨气太重,灯火剧烈摇曳,他嘴角溢出鲜血。 梅氏弟子剑光如雪,寒气四溢,但污秽侵蚀极快,冰层瞬间崩裂。 卫峥踏入雾区不久,眼前竟出现天坠关烽火连天、同袍浴血死战的景象!一个模糊却无比熟悉的身影在向他呼喊求救! 卫峥双目赤红,怒吼着就要冲入“战场”,重戟狂舞,罡气四溢,不分敌我! 谢栖梧在薄雾中,仿佛看到了幼时温柔陪伴她、却因病早逝的母亲,正微笑着在莲池畔向她招手。 她的琴音变得哀婉欲绝,痴痴地向前走去,泪水涟涟,对周围呼唤充耳不闻。 虞清夜他腰间的引魂灯幽蓝光芒剧烈闪烁,灯焰中映照出无数哭泣、哀嚎、充满怨恨的魂影,都是他曾在虞渊暮泽未能成功引渡的怨魂! 它们尖叫着指责他的无能,伸出虚幻的手要将他拖入幽冥!虞清夜脸色惨白,引魂灯几乎脱手,神魂遭受猛烈冲击。 谢吟风他看到的景象最为诡异——另一个“谢吟风”,一个完美无缺、永远恪守礼仪、从未有过丝毫偏差的“自己”。 正用冰冷而失望的眼神看着他,指责他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对自由的渴望、对父亲严苛的疲惫是“不肖”和“污点”。 谢吟风紧握戒尺,指节发白,身体僵硬,陷入巨大的自我怀疑和内心交战。 有的看到金山银山,疯狂挖掘;有的看到昔日仇人,拔剑相向;有的看到心爱之人与他人缠绵,妒火中烧……场面瞬间混乱! 江隐舟因心性纯净坚韧,且身负圣灵本源,对“情瘴”的抵抗力相对较强。 他焦急地看着陷入幻境的同伴。 尤其是状态极差的谢栖梧和卫峥。他试图唤醒他们,运转灵力沟通周围草木,释放生机试图驱散迷雾。 然而,他这份纯净的灵力与强烈的“守护”之心,如同黑夜中的明灯,瞬间吸引了“烟波障”核心的注意! 河底淤泥中,那枚“情泪石”骤然亮起妖异光芒! 刹那间,空中七彩薄雾疯狂汇聚,化作一张巨大的、由无数彩色情丝构成的巨网,当头向江隐舟罩下! 丝线未至,一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悲伤、绝望、不甘、怨恨的混合情绪洪流已先一步冲击他的神魂! 这洪流中,甚至夹杂着一丝他从未感受过、却源自血脉的、属于母亲阿沅的深沉哀恸与无能为力! 江隐舟如遭重击,心神剧震,纯净的灵力瞬间紊乱!那彩色情丝巨网已缠绕上来,将他层层包裹,如同一个巨大的、流光溢彩的茧! 茧内幻象纷呈:他看到了疯癫父亲江枫在泗水中挣扎的绝望眼神,看到了母亲阿沅难产时痛苦而眷恋的面容。 甚至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高高在上却充满冷漠的身影……悲伤、自责,未能守护好父母和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挣扎着,但情丝越缠越紧,不仅束缚身体,更在疯狂汲取、放大他内心的痛苦! “隐舟!” 谢吟风在自我挣扎中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强行摆脱部分幻境影响,戒尺清光大盛,斩向情丝,却只斩断几根,更多丝线缠绕上来! 卫峥还在幻境中与“敌人”搏杀,无法脱身。 谢栖梧沉浸在“母亲”的怀抱,对外界毫无感知。 虞清夜自身难保。 梅氏弟子试图以寒冰剑气冻结丝线,但丝线无形无质,剑气穿透而过,效果甚微。 燕山君眼神一厉,体内力量蠢蠢欲动,但强行压制——此时暴露,后患无穷! 就在江隐舟即将被彻底吞噬、神魂沉沦之际! 一道清冷如月华、仿佛能涤荡一切尘埃的声音穿透了混乱的哀鸣与嘶吼,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 “情丝缠作茧,心灯照迷途。” 声音落处,一道素白身影踏水凌波而来,依旧轻纱覆面,唯露一双清澈洞彻的琉璃眼眸。 面对那包裹江隐舟、疯狂舞动的巨大彩色情丝茧,她并未直接攻击。素手轻扬,指尖拈着一枚 散发着柔和月白色光晕的青莲子。 她屈指一弹。 青莲子化作一道温润流光,无视了层层叠叠、看似有形无质的情丝阻碍,精准地没入茧中,悬停在江隐舟的眉心之前。 刹那间! 柔和、纯净、充满生机的月白清辉自莲子中绽放开来!如同在浑浊的彩色狂潮中点亮了一盏明灯! 清辉所及之处: 疯狂缠绕、汲取情感的彩色情丝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的轻响,迅速变得暗淡、枯萎、崩解! 冲击江隐舟神魂的负面情绪洪流如同冰雪消融,被清辉抚平、净化! 江隐舟混乱的心神瞬间一清! 眼前幻象破碎,只余眉心前那一点温暖而坚定的光。他福至心灵,下意识地引导自身纯净灵力,与那月白清辉共鸣! “破。” 面纱女子轻启朱唇。 嗡——! 月白清辉与江隐舟的碧绿生机灵力交融爆发,形成一个柔和却势不可挡的净化光球,由内而外,轰然撑破了那巨大的彩色情丝茧! 无数崩断的、枯萎的彩色丝线如同败絮般四散飘落,尚未落地便化作点点光尘消散。河底那枚妖异的“情泪石”也瞬间黯淡,隐入淤泥深处。 笼罩古渡的七彩薄雾迅速退散,阳光重新洒落。陷入幻境的众人如梦初醒,茫然四顾,心有余悸。 江隐舟脱力般单膝跪地,剧烈喘息,但眼神已恢复清明。 他抬头,望向那再次救了他的素白身影,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与更深的好奇。 面纱女子立于水波之上,清冷的眸光扫过恢复平静的河面,最后在江隐舟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一次,她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些许,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守心持正,莫为情丝所困。” 留下这句清冷的告诫,她的身影再次如同水月镜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粼粼波光之中。 泗水河底,阿沅的魂影激动地抚摸着水流,她能感觉到,那困扰此地、甚至与她自身执念有关的“情瘴”被暂时驱散了。 而岸上,四大世家的天之骄子们,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这神秘女子两次出手,一次冰封污秽,一次净化情瘴,手段通天却神秘莫测。 她究竟是谁?与这泗水河,与江隐舟,又有何关联?这成了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的巨大谜团。 而燕山君则悄然松了口气,目光深处,是对姮手段的认可,以及对她独自承担风险的复杂心绪。 第35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请求 燕祗化名 “燕山” ,加入孤山梅氏后,并未刻意低调。他身负圣灵之力与妖族根基,剑道天赋本就卓绝。 又经十七载闭关磨砺,心性沉凝如万载寒冰。在梅氏那严苛孤绝的环境中,他如鱼得水。 一次北境雪原深处爆发“九幽冰魅潮”,梅氏弟子深陷重围。燕山一人一剑,孤身断后。 其剑光不再似年少时的炽烈狂放,而是化作了极致的 “孤寒”——剑意所及,冰魅冻结、崩碎,连肆虐的暴风雪都仿佛被他的剑气凝固了一瞬。 那一战,他于万丈冰崖之上,独守隘口一夜,周身十丈内冰魅尸骸堆积如山,自身却纤尘不染,唯余剑锋滴落的寒露。 战后,他静立崖巅,风雪重新落下,覆盖了战场,也覆盖了他挺拔孤绝的身影,宛如一块嵌入孤山的无暇玉璧。 此役震动北境,“孤山玉璧·燕山君”之名不胫而走。 他成了梅氏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魁首,如同孤山寒寂峰上最难以企及的那一剪傲雪寒梅。 泗水古渡·月下奇谭 数日后,兰庭谢氏为报答姮于泗水古渡力挽狂澜,净化“烟波障”,救下众世家子弟,特在云梦泽畔的“听澜水榭”设下清宴。 水榭临水而建,莲灯点点,琴音袅袅。四大世家参与历练的子弟皆在席中。 燕山君亦代表孤山梅氏列席,他坐于角落,气息沉静。 仿佛与周遭的清雅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那片孤寂的氛围。 席间,话题自然引向了那位惊鸿一现、轻纱覆面的神秘女子。众人对她身份猜测纷纷。 就在这时,水榭外莲叶轻分,月华倾泻。 一道素白身影踏着粼粼波光,翩然而至。依旧是轻纱覆面,唯露那双洞悉世情的琉璃眼眸。 她周身清冷之气,令水榭内温雅的琴音都为之一滞。 谢宗主谢玉衡起身,仪态端方,执礼甚恭: “道友驾临,兰庭谢氏蓬荜生辉。道友于泗水救我儿及诸家子弟于危难,大恩不言谢。敢问仙子尊号仙乡?谢某及众同道感激不尽。” 姮眸光平静扫过众人,在江隐舟关切的目光上稍作停留,最终落回谢玉衡身上。 她并未回答名号,反而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带着一种悠远的韵味,讲述起一个故事: “诸位所求,不过一缘法。我的来历,与这泗水河,倒也有些渊源。”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时光,望向泗水方向。 “我父,乃姑苏一带的一介散修,平生夙愿,便是能入仙门正宗,聆听大道。他尤仰慕兰庭谢氏之风雅清正,琴音载道。 视为心中圣地。然而,他的资质所限,蹉跎半生,终未能如愿。” 席间众人屏息,连燕山君也抬起了眼。 “父亲晚年,郁郁寡欢,携我隐居于泗水之畔。临终前,他握着我手,眼中仍有未熄的向往之火 他言道:此生憾事,未能一睹云梦泽青莲盛景,未能闻谢氏漱玉清音……吾女若有机缘,当替父了此心愿……’ 言罢,他溘然长逝。” 故事至此,已带上一丝悲凉与温情。谢栖梧眼中泛起同情,谢吟风神色依旧端凝,但眼神微动。 江隐舟更是感同身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姮话锋一转,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奇遇的缥缈: “我将父亲葬于泗水之阳,守孝三载。一日月夜,于河畔静思,忽闻水波翻涌,异香扑鼻。只见河心升起一株千年青莲 莲心处光华璀璨,孕育一枚异种莲子,其色温润如玉,蕴藏无限生机。 此莲似有灵性,竟能感应人心绪,竟自行脱落莲子,飘落到我手上。” 她摊开手掌,一枚与当日净化“烟波障”时一模一样的、散发着柔和月白清辉的青莲子静静躺在掌心,光华流转,映照着水榭众人的脸庞。 “此莲,生于泗水之灵脉,承天地清正之气,与云梦漱玉岛仙莲同源。 我得到这枚莲子,感其灵性,日夜参悟,竟从中悟得几分调和灵韵、涤荡心尘的法门, 与贵宗‘漱玉清心诀’竟隐隐有相通之处。此物,便是我当日克制‘烟波障’情瘴之力来源。” 她收起莲子,目光再次看向谢玉衡,清冷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诚恳的请求: “我遵父遗志,心向谢氏清音。此番出手,亦是感念泗水之缘,不忍见仙门俊彦沉沦。今日冒昧前来,非为挟恩,实有一事相求。” 她微微躬身,姿态不卑不亢: “我愿以此身所悟,与贵宗交流印证,以全先父遗愿。 更愿暂居云梦泽畔,借贵宗宝地清修,体悟那‘漱玉清心’之真意。不知谢宗主,可否成全?” 谢玉衡 眼中略过思量。此女实力深不可测,来历神秘却与谢氏有如此渊源,所悟法门能净化棘手的情瘴,价值巨大。 她态度谦和,所求不过暂居交流,于谢氏有百利而无一害,更可结一强援。他抚须沉吟片刻,朗声道: “道友言重了。你于谢氏有恩,更与我宗有缘。道友若欲体悟清音,乃兰庭之幸。 漱玉岛广袤,道友可任择一清幽水阁栖身,谢氏上下,必奉阁下为上宾!交流印证之事,玉衡求之不得!” 谢栖梧眼中满是敬佩与亲近:“太好了!多谢道友前日点化之恩,栖梧愿为您抚琴!” 谢吟风依旧不动声色,但看向姮的目光中,审视少了几分,多了一丝探究与认可。 江隐舟心中触动更深。原来她也有失去至亲的遗憾,也有未竟的愿望。 泗水的莲子…冥冥中似乎与自己也有某种联系。他对这位救命恩人兼“同乡”的神秘仙子,充满了好奇与亲近感。 卫峥、虞清夜对姮的敬意更甚,同时也对谢氏能得此强援感到一丝羡慕。 燕山君垂眸掩去眼底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她编故事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明。 这“泗水遗珠·慕道仙子”的身份,完美无缺。他端起面前冰冷的酒盏,一饮而尽。如此,她便能光明正大地留在江隐舟身边了。 他的任务,是确保孤山梅氏这条线,以及…在必要时刻,成为她最锋利也最隐蔽的剑。 水榭外,月华如水,莲香浮动。 姮微微颔首,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如此,多谢宗主成全。” 她成功地将自己编织进了兰庭谢氏的经纬之中。 如同一颗悄然落入棋盘的棋子,开始为护持那枚真正的“圣灵之棋”——江隐舟——而布局。 而燕山君的存在,则是这盘大棋中,隐于北境风雪中的另一重保障。 第36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邀请 水榭内气氛因姮,化名“月华”的应允而轻松融洽。酒过三巡,莲灯映着波光,清雅中更添几分暖意。 这时,镇岳卫氏席中,一位身着赤金白衣劲装、梳着高马尾的女弟子霍然起身。 她眉目如画,却英气勃勃,眼神明亮如星,正是卫氏年轻一辈中颇有名气的 卫明月。 她朝着角落的燕山君抱拳一礼,声音清脆阔朗: “燕山君!久闻‘孤山玉璧’剑道通玄,明月心向往之!今日良辰美景,诸家俊彦齐聚,不知可否请君赐教一二 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权当为宴席助兴?” 此言一出,水榭内顿时安静下来,随即响起一片善意的起哄声。卫峥咧嘴一笑,用力拍了拍桌子: “好!明月师妹有胆色!燕山君,露一手吧!” 连素来清冷的虞清夜也微微侧目,显露出兴趣。 燕山君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卫明月身上。 那眼神无波无澜,既无轻视,也无热切,如同看着一株在风雪中挺立的劲草。他并未推辞,只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可。” 两人身影一晃,已移至水榭外宽阔的临水平台。月色如水,洒在两人身上。 卫明月娇叱一声,反手拔出腰间一柄造型古朴、刃身泛着暗金流光的 “流火”长剑。 剑一出鞘,一股灼热刚烈的战意便升腾而起,隐隐有烽火狼烟之象! 她身随剑走,剑势大开大合,如金戈铁马,直捣黄龙!正是卫氏 “九岳镇狱诀”中化出的刚猛剑式—— “烽燧燎原” !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灼热战意,燕山君身形未动,直到剑锋及体前三尺,才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 冰寒剑气无声点出! 叮!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卫明月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寒意顺着剑身传来,流火剑上的灼热竟被瞬间压制!她手臂微麻,攻势为之一滞。好强的寒气! 好精纯的剑意! 卫明月不惊反喜,娇喝一声,剑势再变!由燎原烈火转为戍守雄关,剑光厚重如山岳,层层叠叠 正是 “不动如山” !她不再冒进,转而以守为攻,稳扎稳打,剑势沉凝,竟隐隐有金铁壁垒之感。 燕山君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他指间剑气也随之变化,不再是一味的冰寒冻结,而是化作点点寒星,如雪落梅枝 看似轻灵飘忽,却精准无比地点在卫明月剑势转换的节点上,发出连绵不绝的“叮叮”脆响。 每一击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与千钧的穿透力,逼得卫明月不得不全力运转灵力,以山岳之势硬抗。 一刚一柔,一热一寒,一厚重一轻灵。 赤金剑光与冰蓝剑气在月下交错飞舞,时而如金乌坠雪原,时而如寒梅映烽火。 劲气四溢,吹得莲叶摇曳,水波荡漾。 却奇异地未损水榭分毫。两人身影翻飞,剑招精妙绝伦,看得众人目眩神迷,屏息凝神。 就在这时,一阵清越激昂的琴音自水榭内响起! 是谢吟风! 他不知何时已坐于琴案前,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拨动。他弹奏的并非谢氏惯常的清心雅乐,而是一曲 《破阵引》 ! 琴音初如金鼓齐鸣,壮怀激烈,应和着卫明月烽火燎原的剑势;转而又似风雪漫卷,孤峰独立,暗合燕山君那孤寒绝世的剑意。 琴音铮铮,竟似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场中两人的剑气流转,将这场比斗渲染得更加惊心动魄,意境深远! “好!” “谢公子好琴技!” 众人忍不住喝彩。 卫峥看得热血沸腾,紧握拳头,恨不得自己下场,大口灌着灵酒。 虞清夜眼神专注,引魂灯在袖中微微发光,似乎在解析那冰火交织的剑气轨迹。 谢玉蘅抚须含笑,对儿子这应景的《破阵引》颇为满意,更对场中两位年轻俊杰的修为赞赏有加。 谢栖梧目光起初紧紧追随着场中那抹冰蓝身影,眼中异彩连连,带着少女的倾慕。 但当看到燕山君那始终清冷如冰雪、不为任何人动摇的眼神时。 她明亮的眸子微微黯淡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绽放出温婉大方的笑容。 她转向身旁的月华,主动攀谈:“月华道友,您看那边,就是漱玉岛的主峰‘听泉峰’。峰顶有一挂飞瀑 日夜不息落入下方的‘漱玉湖’,湖水清澈见底,里面养着许多通体碧玉的灵鲤呢! 月圆之夜对着湖水抚琴,琴音会格外清越动听……” 她兴致勃勃地为姮介绍着云梦泽的景致,试图转移自己那一丝小小的怅然。 江隐舟他看得心潮澎湃,对燕山君的剑术和卫明月的英姿都钦佩不已。 但更多的注意力,却忍不住落在身边这位神秘的月华仙子身上。 趁着谢栖梧介绍景致的间隙,他鼓起勇气,带着少年人的真诚与好奇,低声向姮问道: “道友…方才听您所言,您也曾在泗水河畔居住? 不知…不知您可曾听闻过,那河中有一位守护船只的河神传说?” 他的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期待。 姮闻言,覆面的轻纱似乎无风自动了一下,那双琉璃般的眸子转向他,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他心底的思念。 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泗水汤汤,滋养万物,自有其灵。河神之说…心诚则灵。你…与那泗水河,似乎缘法不浅。” 她并未直接回答,话语却让江隐舟心头一震,更加笃定了心中的某些想法。 一曲战罢 琴音渐收,由激昂复归沉静。 场中,卫明月气息微喘,额角见汗,流火剑上的光芒也略有黯淡,但眼神依旧明亮如火。 她收剑而立,对着燕山君抱拳,爽朗笑道:“燕山君剑术通神,明月甘拜下风!今日一战,受益良多!” 燕山君也收回剑气,周身寒气敛去,微微颔首:“承让。卫姑娘剑势如山,刚猛无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的评价简短却中肯,赢得卫峥一阵大笑叫好。 正当众人回味这场精彩比斗时,幽篁虞氏的虞清夜缓缓起身。他面色依旧带着些苍白,但眼神清亮。 他对着主位的谢玉衡和姮拱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谢宗主,月华道友,诸位同道。此番泗水之行,虽遇‘烟波障’波折,幸得月华道友出手,化险为夷,更助我等破除此障,实乃幸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一月之后“恰逢我虞氏 ‘虞渊暮泽’ 十年一度 ‘破晦清源’大会。 此会旨在沟通阴阳,净化淤积的幽冥之气,亦是我等年轻弟子历练、交流的良机。” 他目光转向月华仙子,态度诚挚:“月华道友身具清净本源之力,于净化一道造诣通玄。 此次泗水破障,更是明证。清夜斗胆,代我虞氏,诚邀道友移步虞渊暮泽,亲临大会。虞氏上下,定当扫榻以待。” “破晦清源”大会?虞氏十年一度的盛事! 众人皆是一震。虞清夜此举,不仅是对月华实力的高度认可,更代表着幽篁虞氏对其身份的示好与接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轻纱覆面的女子身上。谢玉衡含笑不语,显然乐见其成。 燕山君坐回角落,赤瞳低垂,掩去所有情绪。江隐舟则屏息以待。 姮迎着众人目光,琉璃般的眼眸平静无波。她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在水榭中响起: “虞宗主盛情,破晦清源亦为善举。月华……恭敬不如从命。” 第37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秘密 宴会散去,月华西沉。云梦泽的莲香与琴音余韵渐渐被静谧的夜色取代。 姮并未直接回水阁。 她行至水榭回廊转角,借着月光掩映,向梅氏弟子聚集的方向投去极快的一瞥。 ——眸光在燕山君身上微不可察地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身影如烟,悄然没入通往听泉峰后山的幽径。 燕山君心领神会。 他不动声色地落后几步,与同门低语几句,便也悄然离席,身形融入夜色,循着那熟悉的气息而去。 听泉峰后山有一片僻静的梅林,此刻并非花期,枝桠遒劲,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疏影。林中深处,一方青石旁,溪水潺潺。 姮已褪去了宴席上那层清冷疏离的“月华”外壳,静静立于溪边。 燕祗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她发间熟悉的、带着月华清辉般的冷香。 “虞氏……” 姮没有回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凝重的寒意,“绝非表面那般…我感应到虞渊暮泽深处,绝非寻常幽冥死气 更像是……与某种强大妖魔的勾连。他们举办的‘破晦清源’大会,恐怕另有图谋。 你孤身入梅氏,此行虞渊,务必万分小心。虞清夜此人……心思深沉,引魂灯中,恐藏凶戾。” 燕祗静静听着,赤瞳在月色下闪烁着幽深的光。他沉默片刻,才低低开口,声音不再是宴席上的清冷 ——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不舍:“辉夜……” “这些因果,纠缠如网,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他向前一步,与姮并肩而立,目光却投向溪水中破碎的月影 “我总有一种预感……此行虞渊,或是你我分离之始。”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带着一种深切的忧虑:“师尊……他不会善罢甘休。十七年,于他不过弹指。他若知晓你我踪迹……”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不安如同冰冷的溪水,浸透了夜色。 姮终于侧过头,月光照亮了她覆面轻纱的轮廓,那双琉璃般的眼眸看向他,映着他的身影。她看到了他眼中那份深藏的、几乎要溢出的担忧与……情愫。 燕祗忽然伸出手,动作带着一丝迟疑,却无比坚定地,将姮轻轻揽入怀中。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却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仿佛拥抱着世间最易碎的琉璃。 另一只手,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轻柔地穿过她冰凉顺滑的发丝: “辉夜,” 他的声音低哑,在她发顶响起,带着滚烫的气息和一丝近乎祈求的意味: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再回到白灵身边…若你因我踏入囚笼…我必不安宁…! 我宁可神消魄散…也不愿看你与他在一处…师尊他恨我…要杀要剐…我也无怨无悔…” 姮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她没有推开他,反而抬起手臂,轻轻回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她的声音从他怀中闷闷传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燕祗,我们的命数,早已挣脱了既定的轨迹。” 她抬起头,隔着轻纱,目光灼灼地望进他赤红的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乾坤未定,未来在我们手中,这盘死局,未必不能扭转! 虞氏有鬼,那便撕开它的画皮。白灵若来……我们便再斗一场!”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燕祗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忧虑时,她不想燕祗在受到任何伤害。 她猛地攥紧了他的衣襟,琉璃眸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光芒,声音因压抑的情感而微微发颤: “白灵……他若想分开我们……”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 “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尸”字出口的瞬间,如同冰锥刺破了燕祗竭力维持的平静! ——他绝不允许那个字眼与她有半分关联! 没有任何犹豫,燕祗猛地俯身,用自己的唇狠狠堵住了她未尽的誓言! 这不是风花雪月的缠绵,冰冷而柔软的唇瓣相贴,带着孤山风雪的气息和她独有的月华冷香。 他将她未出口的所有不祥字眼、所有可能的危险,都生生吞咽下去,用自己的身体隔绝开来。 他一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肢,仿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不容她有丝毫退缩。 冰冷的唇瓣下,是他滚烫的灵魂在燃烧。她紧绷的身体慢慢软化下来,眼睫轻颤,覆面的轻纱因这激烈的动作滑落,露出光洁如玉的下颌。 她没有推开他,反而在最初的震惊后,带着一种决绝的温柔,生涩却坚定地回应着他,舌尖轻轻描摹着他紧抿的唇线,试图安抚他的恐惧。 良久,直到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燕祗才稍稍退开一丝距离,额头抵着她的额,里面翻涌着未散的后怕与复杂的情愫。 他的气息灼热地拂过她微肿的唇瓣和暴露在月光下的下颌肌肤,目光执拗又专注: “不许……不许说那个字……”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指腹带着薄茧,无比轻柔地摩挲着她颈后细腻的皮肤,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永远不许…” 姮的心被这浓烈的情感狠狠揪住,眼中泛起一丝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燕祗再次用指腹轻轻按住唇瓣。 “别说话……” 他低语,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温柔的光彩。 他缓缓松开她,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并非什么光华四射的宝物,而是一支看似朴素的玉簪。簪身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头却精雕细琢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梅。 花瓣薄如蝉翼,花蕊处一点极淡的冰蓝,如同凝结了孤山寒寂峰顶的冰雪精魄,在月光下流转着清冷而孤傲的光晕。 整支簪子散发着清冽的梅香与淡淡的冰雪灵气。 “孤山寒玉髓所雕,取的是……峰顶最靠近星月的那株千年冰梅初绽时的一缕精魄。” 燕祗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思念,他执起姮的一缕发丝,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插入她如瀑的青丝间。 冰冷的簪身触及温热的发丝,将孤山的雪月与她的气息融为一体。 “辉夜…” 他修长的手指流连在她发间,指尖缠绕着她的青丝,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字字敲在姮的心上: “拿到它的每一瞬,我都在想……这缕寒梅精魄,何时能簪在你的发间。” 他的目光描摹着她戴着白梅玉簪的侧影:“就像此刻……真真切切。” 他诉说着,仿佛要将积攒的、无处安放的思念,在这短暂相拥的片刻尽数倾泻。 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时光的重量,那些无法言说的苦难,最终都化作了此刻凝望她时眼底的温柔似水。 然而,温存总是短暂。 远处传来隐约的更漏声,提醒着分离的时刻。姮眼睫微颤,压下心中的万般不舍,轻声道:“我该回去了……”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手腕却被一只滚烫而坚定的手牢牢扣住! 燕祗猛地将她拉回,力道之大让她猝不及防跌入他坚实的怀抱。 他紧紧拥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和一丝孩子气的委屈: “不……再等等……”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这短暂的相聚时光无限延长,“我不想走…不想错过与你在一起的,哪怕一分一毫的时光…”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萦绕,如同情人间的呢喃,诉说着最深的眷恋与痴缠。 夜风拂过梅林,卷起几片未融的残雪。月光如水,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在覆着薄雪的青石上,凄美得如同亘古的画卷。 燕祗低头,他忽然俯身,一手稳稳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揽住她的肩背,微一用力—— 竟是将姮打横抱起! 姮低低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颈。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膛下擂鼓般的心跳,炽热而有力。 “燕祗……?” 她带着一丝疑惑和羞涩轻唤。 燕祗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大步走向梅林深处那株最为古老虬劲的梅树。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 月光被浓密的枝桠切割,在他冷峻的侧颜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眼在阴影中却亮得惊人,只映着她一人。 他走到古梅树下,那里枝桠交错,形成一个天然的、隐秘的角落,月光难以完全穿透。 他抱着她,身影一晃,便彻底隐入了那片浓郁的阴影与古梅的暗香之中。 只留下清冷的月光,寂静的溪流,和古梅虬枝上悄然落下的一瓣残雪。 暗处·古梅树下 距离两人不远处,一株虬枝盘结的千年古梅树后,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僵立着。 正是谢吟风。 他并未回自己的居所,而是习惯性地来到了这处僻静的溪边古梅树下——这是他独处、饮酒、梳理心绪的隐秘之地。 此地有他布下的简单隔音禁制,本是为了隔绝外界喧嚣,却不料成了偷听的屏障。 他本想独自静饮几杯,驱散宴席上那场精彩比斗和月华带来的心绪波动,却不料撞破了这惊天一幕! 他亲眼看着那清冷孤绝、令他也心生敬意的“孤山玉璧”燕山君,竟将那神秘莫测的“月华仙子”拥入怀中! 动作是那样自然,那样……亲密!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他们的对话! “辉夜”?这个名字如此熟悉,似乎在古籍中有所记载。 他们早就相识!而且关系匪浅! 他们竟在查探虞氏?说虞氏与妖魔勾结?“破晦清源”大会有阴谋?! 原来如此! 难怪宴席上燕山君始终沉默,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月华仙子方向! 他们一直在伪装!还装作素不相识!为什么?是为了隐藏身份?躲避那个“白灵”?还是……另有所图? 他们口中关于虞氏的指控,是真是假?若是真……那虞氏邀请月华道友前去,岂不是引狼入室?或者说……请君入瓮? 谢吟风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冷汗却已浸透了内衫。 溪边,古树深处的两人并未察觉这隐秘处的窥视。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吟风,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紊乱 ——那隐秘角落的缠绵气息,隔绝于外界隐入黑暗……这一幕幕强烈地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手中的白玉酒壶彻底滑落,“啪”地一声轻响,碎裂在冰冷的树根旁,酒香四溢,却无人察觉。 他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心乱如麻,震惊、困惑、一丝莫名的别扭,还有更深的警惕与疑虑交织翻腾。 心绪翻江倒海、久久无法平静的谢吟风。他手中的酒壶终于松开,冰冷的酒液洒在树根上,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燕山君与月华的秘密,虞氏的疑云,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罩住。他必须弄清楚,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转身离去,前往阁中翻阅古籍… 第38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大会 虞渊暮泽,十年一度的“破晦清源”大会如期开启。 阴郁的天幕低垂,仿佛浸饱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压在翻涌着幽暗气泡的泽水之上。 巨大的黑色玄玉广场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悬浮于泽心,散发着冰冷沉重的气息。 广场四周,耸立着九九八十一根需三人合抱的引魂灯柱,柱身刻满扭曲繁复的古老符文,顶端幽绿色的火焰无声跳动。 将本就阴森的暮泽映照得一片惨绿,庄严肃穆的表象下,透着深入骨髓的诡秘与不祥。 四大世家——兰庭谢氏、镇岳卫氏、孤山梅氏、幽篁虞氏——及其附属仙门的修士齐聚于此。 人声鼎沸,灵光闪烁,却难掩空气中那股粘稠压抑的幽冥死气,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在每一个身处此地之人的心神之上。 兰庭谢氏家主谢玉衡端坐于观礼台前列,身着月白绣青莲纹的宗主常服,面容温润如玉,眼神沉静似水。 他身后侍立着长子谢吟风、幼女谢栖梧,以及被谢氏视若亲传的江隐舟。 江隐舟立于谢玉衡侧后方,气质温润,眉宇间那份属于草木生灵的亲和力在阴郁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却也更加突出。 他目光澄澈,带着对未知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安静地观察着四周。 谢玉衡的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珏,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他看似平静地注视着广场中央的净晦台,以及高台之上那位笑容温和、正与几位长老寒暄的虞氏家主虞夙玄,心中却早已警铃大作。 “十年了…这‘破晦清源’的氛围,一次比一次压抑。” “引魂灯柱…符文似乎比上次更繁复了些…”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些灯柱,凭借谢氏对阵法符文的深厚造诣,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和谐之处。 谢玉衡心中微沉,在大会开始前,他已与卫烈山、梅寒锋有过短暂而隐晦的筹谋,三人皆察觉虞家近年的异样,约定静观其变,暗中戒备。 “月华道友…她今日来此,是福是祸?” 谢玉衡的目光转向入口方向,心中思忖。 这位神秘女子实力深不可测,虽与谢氏有善缘,但其立场目的依旧成谜。 他只能寄希望于她的力量能成为今日变数中的一重保障,尤其是…为了身后的孩子们。 他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掠过沉稳的谢吟风、好奇的栖梧,以及温润的江隐舟,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愈发清晰。 谢吟风端坐于父亲身后,腰背挺直如青松,俊美的面容如同冰雕,毫无波澜。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实则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当他的视线掠过孤山梅氏方向时,在那道如同孤峰般冷硬的身影——燕山君身上停留了一瞬。 燕祗赤瞳低垂,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气,仿佛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谢吟风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 “吟风。” 谢玉衡低沉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用的是传音入密。 谢吟风立刻收敛心神,恭敬回应:“父亲。” “今日…恐有剧变。” 谢玉衡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虞家…不对劲。我与你卫伯父、梅伯父已有默契。稍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需牢记两点: 其一,护住栖梧与隐舟,他们是我谢氏未来;其二,若…若真有不测,一切以保全自身为先!不必…不必顾念为父。”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谢吟风心生寒意!父亲竟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他看向父亲的背影,那挺直的脊梁此刻显得如此沉重。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用尽全力,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是!” 江隐舟安静地站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此地浓郁死气对生灵的压制,体内的木灵本源本能地运转着,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驱散着周遭的阴寒。他看向那些引魂灯柱,眉头微蹙。 那幽绿的火焰,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仿佛其中蕴含着无数痛苦的哀嚎,与他所修习的、充满生机的“漱玉清心诀”格格不入。 他注意到谢吟风似乎比往日更加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也看到了那位在泗水救过他们的月华仙子尚未到场。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影正在笼罩下来。 他下意识地靠近了谢玉衡一些,这位待他如师如父的长者。 泽水之上一阵喧闹,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只见幽暗的泽水之上,一道素白身影翩然而至。 姮(月华仙子) 来了。 她没有御剑乘风,没有踏波灵舟,每一步落下 脚下那污浊翻涌的幽暗泽水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净化、凝结,绽放出一朵晶莹剔透、流转着月华清辉的冰莲! 步步生莲,不染尘埃,直抵观礼台中央! 清冽纯净、仿佛能涤荡神魂的月华之力自她周身自然弥漫开来,如同黑暗中投入的一束皎洁月光 竟短暂地驱散了周遭粘稠浓郁的幽冥死气,带来一股令人心神为之一清、灵台为之一明的寒意! 她依旧轻纱覆面,唯露那双洞悉世情、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琉璃眼眸。 在周围引魂灯柱幽绿光芒的映照下,这双眸子更显神秘莫测,遗世独立,仿佛不属于这污浊的尘世。 一步踏入这虞渊暮泽的核心,姮的琉璃眸深处便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在她超越此界的感知中: 姮的目光穿透层层表象,落在高台之上那位“虞夙玄”扭曲蠕动的灵魂本质时,她不由得掀起滔天巨浪! ‘赤发…上人?!’ 姮的琉璃眸在轻纱后骤然收缩!一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她识海炸响! 大罗天山曾经的禁忌之名! 白灵不共戴天的宿敌!那个痴迷于探究力量本源、不惜触碰一切禁忌、甚至自创出诸多被列为“大罗天禁术”的疯狂存在! 他不是应该被永镇在号称“诸神黄昏”的极渊最深处,神魂俱灭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夺舍了下界一个修仙世家的家主?! ‘上一世…根本没有这个人!’ 姮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她猛地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是了…是我改变了燕祗的命运!他没有入魔,没有成为白灵手中那柄染血的刀… 天道…这该死的天道意志,为了确保‘大圣灵’转世江隐舟必须历经磨难,为了推动那既定的命运之轮…竟然自行‘补损’ 催生出了这样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恐怖存在,作为新的‘劫难推动者’?!’ 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她改变了一个关键节点的因果,天道却以更残酷的方式“修正”了轨迹! 这赤发上人,就是天道为了填补“燕祗入魔”这个缺失的劫难环节,而强行催生出的替代品! 一个比前世燕祗更强大、更冷酷、更不可控的劫难之源! 更让姮心神剧震的是,在“赤发上人”那扭曲而强大的灵魂深处,她不仅捕捉到了属于“夙玄”本源的微弱印记。 更清晰地感应到了一丝…与燕祗同源同质的灵魂波动! 虽然被深渊气息重重包裹扭曲,但那源自血脉深处的羁绊印记,骗不了她的感知! 再加上那张在高处阴影中若隐若现的侧脸轮廓… 就在姮心念电转之际,高台上的“虞夙玄”——或者说,占据了他躯壳的赤发上人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那双原本温和含笑、此刻却只剩下深邃冷漠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穿透了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姮身上! 四目相对! 刹那间,姮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来自亘古深渊的冰冷毒蛇盯上! 那眼神中没有癫狂,没有戏谑,只有一种纯粹的、对强大未知存在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发现新猎物般的兴味。 赤发上人对着姮的方向,极其细微地勾了勾唇角。眼神中的冷漠与掌控一切的意味,更加浓郁了。 赤发上人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面向全场,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吉时已到,破晦清源,涤荡幽冥,维系阴阳,乃我虞氏世代职责。请诸位移步净晦台,共启真言!” 谢玉衡、卫烈山、梅寒锋等家主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依言起身,在虞家长老的引导下。 与赤发上人一同登上广场中央那座巨大的黑色玄玉祭坛——净晦台。姮作为上宾,亦被邀请登台。 随着古老晦涩的咒文从赤发上人口中缓缓诵出,整个广场的气氛陡然一变! 八十一根引魂灯柱的幽绿火焰猛地暴涨,发出凄厉的尖啸! 广场地面那些看似装饰的玄玉纹路骤然亮起猩红的光芒,瞬间交织成一个庞大而邪异的巨阵,将整个净晦台牢牢笼罩! 第39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阴谋 虞渊暮泽,净晦台上,血色帷幕拉开。 猩红邪阵的光芒如同凝固的血液,将净晦台笼罩成一片绝望的囚笼。 谢玉衡、卫烈山、梅寒锋等家主身处其中,神魂被无形巨力撕扯,精魄如开闸洪水般涌向赤发上人手中那枚幽暗的黑色晶核。 “动手!” 谢玉衡一声厉喝,声音虽因痛苦而微颤,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谢玉衡指尖在虚空中划过,水汽凝结成幕,显现出引魂灯柱上新增的、极其隐蔽的吸摄符文: “诸位请看,此乃‘噬魂引’,绝非清源所用!虞夙玄…所图非小!” 卫烈山重重一拳砸在石桌上,坚硬的石材寸寸龟裂:“他娘的!老子早就看那厮不对劲! 眼神跟换了个人似的!管他什么图谋,敢动歪心思,老子这双拳头第一个不答应!” 梅寒锋沉默如山,指尖一缕冰寒剑气在掌心吞吐不定,声音冷冽如孤峰寒风: “静观其变,见机行事。若其发难…攻其必救。” 他的目光扫过猎场方向,三人迅速达成共识:明面顺从,麻痹对方。 待小辈进入猎场,虞夙玄注意力分散之际,由修为最高的三人暴起发难,道破其阴谋,擒贼先擒王! 其余长老则负责接应弟子,里应外合! 他们自信,以三大家主联手,加上神秘莫测的月华仙子,足以镇压任何邪修! 然而,他们低估了对手的可怕,更低估了其手段的狠辣! 此刻,按照计划,谢玉衡强忍神魂撕裂之痛,周身清光大放,厉声喝问:“虞夙玄!不,你这占据虞家主躯壳的邪魔! 引魂灯柱布下噬魂邪阵,以大会为幌,妄图献祭我等精魄,炼制魔器!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卫烈山须发戟张,如山岳般的金光轰然爆发,试图撼动血阵:“狗贼!还我虞兄命来!今日拼得形神俱灭,也要将你这邪魔碎尸万段!” 梅寒锋更是不发一言,手中古剑悲鸣,一道凝聚毕生修为的孤寒剑气,带着冻结神魂的意志,如同冰龙出渊,直刺赤发上人后心! 这是攻其必救的杀招! 面对三位顶尖家主的突然发难,赤发上人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他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只是握着黑色晶核的手,极其随意地微微一抬。 “嗡——!” 一道无形的、更加粘稠沉重的力场瞬间降临! 谢玉衡的清光如同撞上铜墙铁壁,瞬间溃散! 卫烈山的金光巨拳如同陷入泥沼,寸寸消融! 梅寒锋那足以冻结江河的孤寒剑气,在距离赤发上人后心三尺之处。 如同撞上了绝对零度的屏障,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寸寸断裂、崩解! 三位家主的全力一击,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反噬之力让他们齐齐闷哼,口角溢血,气息瞬间萎靡! “邪魔?魔器?” 赤发上人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眼界如此浅薄,也敢妄言窥探天机?” 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下方因突变而陷入混乱的猎场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看来,你们的‘后手’,并不奏效。” 随着他话音落下,猎场方向传来震天的惊呼与怒吼! 只见事先埋伏的虞家精锐并未如家主们预想的被长老们牵制。 虞清夜面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挣扎,他手中引魂灯的光芒却死死压制着其他弟子,配合着突然从地底升起的黑色锁链囚笼。 将包括谢吟风、谢栖梧、江隐舟、卫峥、卫明月在内的所有年轻精英弟子,如同网中之鱼,牢牢困住! 数名试图反抗的长老,瞬间被数道幽绿魂火击中,惨叫一声便化作了飞灰! “吟风!栖梧!” 谢玉衡目眦欲裂! “明月!峥儿!” 卫烈山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梅寒锋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发白,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他们的“里应外合”,在绝对的力量和精密的算计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对方不仅看穿了他们的谋划,更以各家最珍贵的未来为质,掐住了他们的命脉! 就在这绝望窒息之际,一直沉默抵抗血阵吸摄的姮抬起了头。 轻纱覆面,唯露那双洞悉一切的琉璃眼眸,此刻充满了冰冷的了然与凝重。 她的声音清越,穿透了阵法的嗡鸣与下方的混乱,清晰地响彻在猩红光罩之内: “邪魔?”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了“虞夙玄”的皮囊,直视其内那扭曲而强大的灵魂本源。 “他不是什么寻常邪修…他是赤发上人!永镇极渊的禁忌存在!他夺舍虞家主,抽尔等精魄,为的是重铸苍穹阶,重返上界,踏破虚空!” “赤发…上人?!” “那个…传说中的禁忌?!” “他不是…被永镇极渊…神魂俱灭了吗?!” 谢玉衡、卫烈山、梅寒锋,包括那些还在挣扎的长老们,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赤发上人的名号,如同太古魔神的传说,即便在下界,也偶有流传,代表着绝对的禁忌、疯狂与毁灭! 那是远超他们想象和理解范畴的存在!他们之前的谋划、准备、愤怒…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与绝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赤发上人…又如何?!” 卫烈山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梁,破碎的金光再次燃烧,带着一股惨烈到极致的战意 “老子戍守天坠关三百年,杀过的妖魔比你见过的还多!想拿我儿郎要挟?做梦!镇岳卫氏,只有战死的英魂,没有跪生的孬种!儿郎们——! 给老子记住!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他发出最后的咆哮,全身精血如同燃烧的太阳,竟是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赤发上人! 他要为下方被困的子女,为卫氏的尊严,流尽最后一滴血! 赤发上人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不耐,如同驱赶苍蝇般随意挥袖。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轰在卫烈山身上,他那燃烧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般瞬间熄灭。 魁梧的身躯如同破败的麻袋,狠狠撞在血色光罩上,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鲜血狂喷,但他依旧死死瞪着赤发上人,口中嗬嗬作响,仿佛要将敌人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最终,眼神黯淡下去,生机断绝! “卫兄——!” 谢玉衡悲呼,眼中血泪交织。他不再看卫烈山的尸身,猛地转向姮的方向,用尽最后的神魂之力,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灵念跨越空间,带着无比的恳切与托付,刺入姮的识海: “月华道友…赤发…非人力可敌…吟风…栖梧…隐舟…拜托了!带他们…活下去!将真相…昭告天下!谢玉衡…来世再报大恩!” 灵念传完,这位温润如玉的宗主,身体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一点点化为晶莹的光点,带着未尽的遗憾与牵挂,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梅寒锋在卫烈山扑出的瞬间,便已做出了选择。 他不再攻击赤发上人,手中古剑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剑身瞬间布满裂痕! 他将毕生孤寒剑意与冰魄本源,尽数灌注于剑尖一点! “开——!” 一声冰冷的断喝! 那道凝聚了他生命与意志的极致寒芒,并非攻敌,而是斩向了困住下方年轻弟子的、由无数黑色锁链构成的囚笼! 剑气所过,空间冻结,数根粗大的锁链应声而断!为下方绝望的弟子们,硬生生斩开了一道细微的缺口! “走…” 这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字。冰寒剑气耗尽,古剑寸断,梅寒锋的身躯连同手中断剑 一同化为漫天晶莹的冰尘,带着孤山不折的傲骨,飘散在猩红的光幕里。 就在梅寒锋斩开囚笼缺口的刹那! 一道冰蓝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带着孤峰崩塌般的决绝杀意,从下方混乱的人群中冲天而起!正是燕祗! 他无视自身安危,双眸锁定高台上那道冷漠的身影,手中素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孤寒剑意,剑气所过之处,连那粘稠的血色光幕都仿佛被冻结、迟滞! 与此同时,被困在光罩边缘的姮也动了!她不再保留,周身月华之力轰然爆发! 清冷的月辉如同实质的光潮,带着净化万物的神圣气息,狠狠冲击着身前的血色屏障! 她双手结印,无数冰莲在光幕上绽放、炸裂,试图为燕祗的突进打开通道! 赤发上人第一次微微挑了挑眉。他看向燕祗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和疑虑。 面对这上下夹击、足以重创甚至杀死下界任何修士的联手攻势,他只是屈指一弹。 “啵。” 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 一道细微的、近乎无形的黑色指风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燕祗那孤寒绝世的剑尖之上! “叮——!”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燕祗如遭雷击!他手中那柄伴随他多年的素剑,竟从剑尖开始,寸寸碎裂! 一股阴寒霸道、带着吞噬之力的恐怖力量顺着断剑瞬间侵入他手臂经脉!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形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砸在血色光罩上,又被重重弹落在地,一时竟无法起身! 而姮那边,她全力爆发的月华光潮冲击在血幕上,虽然激起剧烈的涟漪,甚至让光幕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但转瞬间便被更浓郁的猩红能量修补如初! 反震之力让她气血翻腾,面纱下的脸色微微一白,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差距,如同天堑! 与此同时,暮泽外围的“清源猎场”早已变成血腥的屠宰场。 混战爆发!各色灵光与怒吼交织。卫明月手持流火剑,浴血奋战,巾帼不让须眉。 虞清夜引魂灯光芒所照之处,己方弟子神魂稳固,敌方则心神摇曳。 然而虞氏弟子人数众多,又有阵法加持,四大世家弟子伤亡惨重,节节败退。 混乱中,谢吟风、谢栖梧、江隐舟、燕祗以及部分卫氏、梅氏精英被分割包围,最终被驱赶至一处名为“蚀骨谷”的凶险之地。 此地弥漫着能侵蚀灵力的毒瘴,谷中更有被虞家刻意引来的凶暴妖兽“蚀骨魔蜥”。 “栖梧!” 谢吟风目眦欲裂,却被数名虞家好手缠住,脱身不得。 “滚开!” 一声冰冷到极致的怒喝响起!燕祗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那虞氏子弟身后,手中并未出鞘的素剑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其后心! 那子弟惨叫一声,口喷鲜血飞了出去,生死不知。 同一时间,江隐舟也催动木灵之气,数道坚韧藤蔓破土而出,缠住谢栖梧的腰肢, 将她拉回安全地带。 谢栖梧惊魂未定,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如同冰雕般散发着凛冽杀气的燕祗背影,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数头巨大的蚀骨魔蜥被血腥味吸引,咆哮着冲入谷中! 它们皮糙肉厚,口喷毒涎,利爪带有腐蚀之力,瞬间将几名弟子撕碎! “结阵!背靠山壁!” 谢吟风厉声喝道,强压悲痛,展现少宗主担当。残存的弟子们迅速靠拢。 “燕山君,左侧!” 姮的声音清冷响起,她不知何时也突破了外围封锁,进入谷中。 她指尖一点,一道月华清辉精准地射中一头扑向卫明月的魔蜥眼睛,魔蜥惨嚎翻滚。 “江道友,生机牵引,助我!” 燕祗冷喝,素剑终于出鞘!一道孤寒绝世的剑光,带着冻结万物的意境,直刺另一头魔蜥咽喉! 江隐舟心领神会,全力催动木灵之气,并非攻击,而是将一股精纯的生机之力顺着燕祗的剑气轨迹注入魔蜥体内! 生机与极寒瞬间在魔蜥体内形成恐怖的冲突,使其动作一滞! “破!” 谢吟风抓住时机,一道凝聚风雷之力的符箓脱手而出,狠狠轰在那魔蜥头颅!血肉横飞! 四人姮、燕祗、江隐舟、谢吟风虽无言语交流,却展现出惊人的默契。姮的月华净化毒瘴、干扰妖兽; 燕祗的孤寒剑意主攻破防;江隐舟以木灵生机辅助控制或疗伤; 谢吟风符箓阵法控场、补刀。谢栖梧也强忍恐惧,抚动古琴,琴音虽不具强大杀伤,却能安定人心,扰乱妖兽感知。 在四人带领下,残存的弟子们爆发出最后的血勇,浴血奋战,终于将谷中魔蜥斩杀殆尽。 然而,他们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人人带伤,灵力枯竭。 赤发上人看着下方挣扎的燕祗和气息微乱的姮,又瞥了一眼那些在囚笼缺口处奋力挣扎、试图突围却被更多虞家弟子围堵的年轻弟子们。 谢吟风护着栖梧和江隐舟,卫明月浴血断后,虞清夜眼神痛苦却依旧在催动引魂灯压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还算…有点意思。” 他淡淡地评价了一句,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几粒尘埃,“不过,到此为止了。” 他抬手,对着下方虚空一按。 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威压瞬间降临!如同整个暮泽的重量压在了所有人身上! 无论是光罩内残存的长老,还是光罩外被困的弟子,甚至包括刚刚挣扎着站起的燕祗和气息未平的姮。 所有人都感觉身体一沉,灵力运转瞬间凝滞,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牢牢捆缚,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都拿下。” 赤发上人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吩咐处理一批货物,“封了灵力,押下去。尤其是…那几位‘贵客’。” 他的目光在姮、燕祗以及被谢吟风死死护住的江隐舟身上扫过,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漠然。 “是!” 虞家弟子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血色光罩缓缓散去,只留下广场上弥漫的浓重血腥味、未散的绝望气息,以及那些被粗暴封住灵力、如同待宰羔羊般被押解下去的“俘虏”们。 赤发上人低头,看着手中吸收了数位顶尖家主精魄后、光芒愈发深邃幽暗的黑色晶核,指尖轻轻摩挲着,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身后,是死寂的虞渊暮泽,和一片狼藉、象征着下界修仙界辉煌落幕的玄玉广场。 第40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反击 虞渊深处·潮湿阴冷的玄石囚室内,幽绿的引魂灯嵌在墙壁高处,投下惨淡摇曳的光晕 ——映照着几张或凝重、或悲愤、或苍白的面孔。 姮、燕祗、谢吟风、谢栖梧、江隐舟、卫峥、卫明月,以及少数几位侥幸在围猎中存活下来的其他世家核心弟子。 皆被封住了周身灵力,如同凡人般被囚禁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土腥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寒意。 卫峥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玄石墙壁上,指节破裂渗血也浑然不觉,双目赤红如血,声音嘶哑:“爹…卫伯伯…梅伯伯…他们都…”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化作一声压抑的悲鸣。 卫明月紧抿着唇,英气的脸庞毫无血色,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却也透着深深的无力。 谢栖梧蜷缩在角落,抱着双膝,身体微微颤抖,往日灵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恐惧与茫然。 谢吟风坐在她身边,背脊依旧挺直,脸色却比那幽绿的灯光还要惨白。 他轻轻拍着妹妹的背,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囚室内每一个人,尤其在姮和燕祗身上停留最久。 江隐舟靠着墙壁,脸色苍白,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与自责,仿佛众人的不幸皆因他而起。 “月华仙子,” 谢吟风的声音在死寂的囚室中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 “你识得那魔头?赤发上人…究竟是何来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姮身上,那是他们此刻唯一的线索和希望。 姮缓缓抬起头,轻纱覆面,唯露那双在幽暗光线下更显深邃的琉璃眼眸。 姮的心如同沉入冰海。‘天道…为了填补燕祗未入魔而缺失的劫难环节,强行催生出的替代品! 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完全超出我掌控的变数!连我的‘全知’都被这该死的天命屏蔽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感知到的、关于赤发上人“过去”的信息道出,声音在幽闭的囚室中回荡,勾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存在: “赤发上人是…与上界的白灵上人同出一源的师兄弟。” 姮的声音带着一丝对遥远传说的追述,“他的天资悟性,犹在号称‘天授’的白灵之上。他是真正不世出的天才,惊才绝艳,冠绝寰宇。” 囚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幽绿灯火跳动的声音。 “然,天才往往步入歧途。” 姮的声音转冷,“他不屑于循规蹈矩的‘仙道’,认为那是束缚,是枷锁。 他痴迷于探究力量的‘终极’,宇宙的‘本质’,渴望踏破虚空,追寻三界之外的‘真实’。” “为此,他视一切生灵为…材料。” 姮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寒意 “仙、妖、人…在他眼中,并无本质区别,皆是由不同‘元气’构成的‘器胚’。 他开创了无数被列为‘大罗天禁术’的邪法,活炼生魂,拆解神躯,只为窥探那所谓‘宇宙本源’的一丝奥秘。 他的洞府,便是由累累白骨与哀嚎的怨魂铸就。” “他并非单纯的嗜杀,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求知’与‘实践’。” 姮的描绘让众人不寒而栗,“他曾言:‘生灵的悲喜如同星辰的明灭,不过是能量循环的表象。 唯有洞悉其湮灭与重组的规则,方能触及永恒。’ 他追求的,是超越善恶、超越情感、超越生死轮回的…‘道之真解’。” “上界对他怨声载道,视其为毒瘤祸胎,却又…无可奈何。因其力量,已臻化境,几近‘道’本身。” “最终,是白灵…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在‘极渊’之战中将其击败,封印于号称‘诸神黄昏’的极渊最深处,意图令其永世沉沦,神魂俱灭。” “谁曾想…” “他竟能从万劫不复的极渊中爬出,夺舍虞氏家主,蛰伏于此,以整个下界为炉。 以吾等精魄神魂为薪,重铸那传说中的禁忌之器——苍穹阶! 他要以此阶,破开虚空,重返上界,完成那未竟的‘追寻’,并向白灵…清算一切!” 姮的讲述,如同揭开了一幅太古洪荒的恐怖画卷。囚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赤发上人的形象,不再是简单的“魔头”,而是一个为追求“终极真理”而漠视一切、践踏一切的哲学疯子! 其强大与疯狂,远超他们最坏的想象!绝望如同实质的寒冰,冻结了每个人的血液。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直沉默的燕祗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白灵…镇压他时,将其开创的大部分核心禁术秘法,封禁于大罗天山‘寂灭归墟’禁地深处。” 他抬起头,看向姮,眼神复杂: “当年…我斩杀青金天王…所用的,便是其中一种秘术…” 他言下之意,赤发上人的力量虽强,但其根源秘法并非无迹可寻,或许…有弱点可循? 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花在众人心中刚刚燃起。 “哦?” 谢吟风冰冷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这微弱的希望泡泡。 他站起身,走到囚室中央,惨绿的光映着他冷峻的脸庞,目光如同利刃,直刺姮与燕祗! “燕山君,月华仙子,” 谢吟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二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步步紧逼: “赤发上人,此等只存在于上界禁忌传说中的存在,仙子竟能一眼看穿其根脚?” “白灵上人、大罗天山、寂灭归墟禁地…这些连我父亲都未必知晓详情的上界秘辛,二位为何如数家珍?” “燕山君,你如何习得赤发上人的禁术?青金天王…又是何方神圣?” “还有…” 他的目光扫过江隐舟,又回到姮身上,“仙子对江师弟的格外关注…” 他故意停顿,留下无尽遐想与压迫,“二位身上缠绕的秘密,恐怕比那赤发上人…也不遑多让吧?” 一连串尖锐的问题,如同重锤砸在众人心头!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姮和燕祗身上,充满了震惊、怀疑、警惕甚至一丝恐惧。是啊,这两人知道的太多了! 太神秘了!他们…真的可信吗?会不会是另一个阴谋? 面对谢吟风几乎撕破脸的质问和众人怀疑的目光,燕祗赤瞳中寒光一闪,周身杀气隐现。姮却轻轻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缓缓起身,轻纱无风自动。琉璃般的眼眸平静地迎上谢吟风锐利如刀的目光,声音依旧清冷: “谢少宗主,心思缜密,令人钦佩。” 她缓缓道,“然,天机幽微,因果纠缠。此刻,并非言明一切之时机。” 她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洞悉命运的苍凉: “你们只需知道,我与燕山君,所求非是此界权柄,亦非尔等性命。 我们与那赤发上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更是…宿命之敌。眼下,唯有同心协力,方有一线生机。” ‘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 姮在心中无声叹息,感受着无形天道枷锁的沉重。圣灵的因果,白灵的棋局,燕祗的宿命…这重重迷雾,如何能对这群深陷死局的下界修士言明? 说了,不过是徒增恐慌,甚至可能引来更恐怖的天道反噬! 天命…尤其是这修仙世界的天命…当真如滚滚洪流,不可违逆吗? 难道我此次任务,改变燕祗之劫,最终却只是催生出一个更恐怖的劫难,让所有人都坠入更深的深渊?’ 她压下心中翻涌的苦涩与寒意,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至于脱困之法…燕山君所言,或是一条险径。赤发上人之道,偏执而极端,其秘术虽强,必有破绽。寂灭归墟…或许便是关键。” 她看向燕祗,又看向谢吟风,“当务之急,是设法恢复些许灵力,探明此地禁制,寻找脱身契机。若连此囚笼都出不去,一切…皆是空谈。” 姮的话,如同在绝望的深渊中投下了一颗定心石,也巧妙地避开了谢吟风最尖锐的问题。 她承认了秘密的存在,将其归咎于“天机”和“宿命”,强调了共同的敌人,并给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方向,研究赤发秘术弱点,寻找脱困机会。 囚室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已悄然变化。怀疑并未完全消除,但求生的本能和对赤发上人共同的恐惧与仇恨,暂时压过了猜忌。 谢吟风深深看了姮一眼,不再追问,但那探究的目光却并未移开。 燕祗默默走到囚室一角,闭目盘坐,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卫峥、卫明月等人也收敛悲愤,开始尝试以各种方法冲击被封的灵力。江隐舟望着姮,眼中充满了复杂的信任与依赖。 幽绿的引魂灯在墙壁上无声跳动,映照着囚室内一张张或沉思、或决绝、或隐忍的脸。 第41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羞辱 虞渊深处·蚀骨谷前 被俘的众人被一队凶神恶煞的虞家弟子押解着,穿过阴森潮湿的甬道。 朝着暮泽外围一处名为“蚀骨谷”的凶险之地行去。 领头的并非虞清夜,而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眼神阴鸷的虞家旁系长老——虞厉。 此人修为不俗,性情暴虐,对赤发上人唯命是从,视其他世家弟子为猪狗。 “都给我快点!磨磨蹭蹭找死吗?!” 虞厉手中的黑色骨鞭带着破空声,狠狠抽在一名因伤势过重而步履蹒跚的梅氏弟子背上! “啊!” 那名弟子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背上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住手!” 卫明月目眦欲裂,挣扎着想冲过去,却被封灵锁链勒得一个踉跄。 “哼!卫家的小辣椒?” 虞厉狞笑着,鞭梢指向卫明月,“再敢聒噪,下一个就抽花你的脸!” 他目光淫邪地扫过卫明月“可惜了,家主有令,你们这些‘贵客’暂时还不能死,不过嘛…皮肉之苦,还是可以尝尝的!” 众人怒目而视,却因灵力被封,如同待宰羔羊。谢吟风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江隐舟脸色苍白,眼中是压抑的怒火与无力。 燕祗赤瞳低垂,周身寒气几乎凝成实质,但封灵锁链上流转的符文死死压制着他的力量。 姮面无表情,琉璃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寒。 就在这屈辱压抑的行进途中,队伍在一条岔路口与另一队人马相遇。 为首的正是虞清夜,他身后跟着数名面无表情的虞家核心弟子,以及…一个身着鹅黄衣裙、容颜精致却眼神空洞茫然的少女——虞仙儿。 虞仙儿手中捧着一个散发着幽暗红光的金属罗盘,罗盘上刻满了极其复杂精密的符文,正发出低沉的嗡鸣。 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屈辱和血腥视若无睹。 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罗盘,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无意识地在虚空中勾勒着符文轨迹。 “清夜师兄,仙儿师妹。” 虞厉见到虞清夜,收敛了些许嚣张,但语气依旧不算恭敬,“奉家主之命,押送他们去蚀骨谷喂养‘宝贝们’。” 虞清夜的目光扫过被押解的众人,尤其在谢吟风、谢栖梧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不忍与挣扎。 当他看到被骨鞭抽倒在地的梅氏弟子时,眉头更是紧蹙。他身旁的虞仙儿却毫无反应,只是喃喃自语:“…灵脉不稳…需加固…” “知道了。” 虞清夜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移开目光,不再看那些充满恨意的眼神,“家主…已离开暮泽,前往泗水方向。此处事宜,暂由你负责。看好他们,莫要…节外生枝。”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似乎在提醒虞厉,又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泗水?” 姮心中猛地一沉!赤发上人去泗水做什么?难道是冲着江隐舟的母亲河神采珠女?还是…泗水河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 虞厉咧嘴一笑:“师兄放心!一群没了牙的老虎,翻不起浪!蚀骨谷的‘小可爱’们,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他不再理会虞清夜,粗暴地催促着队伍继续前行。 虞清夜站在原地,看着众人被推搡着远去的背影,特别是妹妹虞仙儿那空洞无神、只知研究手中罗盘的样子,他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一丝极深的无力感和自责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最终只是闭了闭眼,带着虞仙儿和弟子,朝着另一个方向,与赤发上人离开的方向一致,沉默地离开了。 谷中毒瘴弥漫,空气中飘散着腐骨的气息。谷中深处传来阵阵令人心悸的低沉嘶吼。 虞厉将众人驱赶至谷口,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他示意手下解开一部分人的封灵锁链,却保留了最关键的灵力禁锢核心符印。 “别想着跑,这谷口有家主亲自布下的禁制!” 留下几名弟子看守谷口,虞厉带着人得意地退了出去,封死了唯一的出口。 几乎在虞厉离开的瞬间,谷中毒瘴骤然变得浓郁! 数头体型庞大、皮肤如同腐烂岩石、口喷绿色毒涎的蚀骨魔蜥从阴影中咆哮着冲出!它们饥饿而狂暴,直扑向他们”! “结阵!背靠岩壁!” 谢吟风厉喝,强压伤势,以凡人之躯指挥着残存的弟子组成脆弱的防御圈。 卫明月、卫峥等尚有战力者,捡起地上的碎石枯枝,拼命抵挡着魔蜥的利爪和毒涎,瞬间便有数名弟子被撕碎或毒倒,惨叫声响彻山谷! “栖梧,到我身后来!” 谢吟风将妹妹护在身后,眼神决绝。 江隐舟脸色惨白,拼命催动体内被封得死死的木灵本源,却只能徒劳地感受到剧痛。 就在一头魔蜥的巨爪即将拍碎谢吟风头颅的刹那! “嗡——!” 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气息骤然爆发! 姮眼中琉璃光晕流转到极致!她咬破舌尖,一滴蕴含精纯月华本源的金色血液被她强行逼出,点在眉心! 一股浩瀚清冷、带着净化之力的月华之力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冲破体内部分禁制!虽然未能完全恢复,但已足够她施展一些秘法! 第42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炼狱 她双手结印,一朵巨大的冰晶莲花虚影在她脚下绽放,清辉所照,毒瘴退散,那头扑向谢吟风的魔蜥动作猛地一滞,发出痛苦的嘶嚎! 与此同时,燕祗瞳中血光大盛! 他竟主动引动了体内被赤发上人指风侵入的那股阴寒霸道的力量! 以这异种力量为引,强行冲击丹田处的封灵符印!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黑血,但一股带着冰寒与毁灭气息的微弱灵力,硬生生被他从符印的缝隙中挤了出来! “断!” 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带着孤寒与毁灭气息的剑气精准地斩向束缚住谢吟风、卫明月等核心弟子身上的封灵锁链核心节点! “咔嚓!” 数声脆响,关键的锁链应声而断! “灵力…恢复了部分!” 谢吟风感受到体内一丝微弱但真实的灵力流动,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 “杀!” 卫明月怒吼一声,终于能调动些许灵力,手中无剑,便以拳掌为兵,带着卫氏刚猛的拳意轰向魔蜥! 姮的月华莲台净化环境,干扰魔蜥;燕祗的毁灭剑气主攻破防; 谢吟风迅速以恢复的微弱灵力布下小型困阵;卫明月、卫峥等人则抓住机会疯狂攻击! 江隐舟也终于能催动一丝木灵之气,为受伤的同伴止血疗伤。 谢栖梧强忍恐惧,十指在虚空中拨动,无形的琴音带着安抚心神的力量,试图扰乱魔蜥的感知。 战斗惨烈异常!虽然姮和燕祗挣脱了部分束缚,但力量远非全盛,魔蜥皮糙肉厚,毒性猛烈。 不断有弟子倒下,被毒涎腐蚀,被利爪撕裂。 一名梅氏弟子为掩护同伴撤退,怒吼着抱住一头魔蜥冲入毒瘴最浓处,引爆了残存的所有灵力,血肉横飞,与魔蜥同归于尽! “梅师弟——!” 谢吟风悲吼,眼中血泪模糊。 付出惨重代价后,剩余的十几人终于冲到了谷口。谷口果然被一层粘稠的血色光幕封锁,正是赤发上人留下的禁制! “我来!” 燕祗眼神冰冷,再次强行引动体内那混杂着孤寒剑意与赤发上人异种力量的灵力。 手中虽无剑,但并指如剑,指尖凝聚出一道极不稳定的、闪烁着冰蓝与漆黑光芒的剑气! “破!” 剑气狠狠刺在血色光幕上! 光幕剧烈震荡,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冰寒与毁灭的力量疯狂侵蚀着血色符文!终于,“嗤啦”一声,光幕被强行撕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快走!” 燕祗脸色煞白,显然这一击消耗巨大,且引动了体内伤势。 众人不敢迟疑,鱼贯而出。最后离开的姮,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血腥弥漫的蚀骨谷,以及那些永远留在谷中的修士,琉璃眸中寒意更甚。 她挥手打出一道决,将谷口残留的痕迹尽数抹去,才闪身穿过缝隙。 谷外,看守的几名虞家弟子早已被恢复部分力量的卫明月等人解决。众人不敢停留,朝着暮泽外围亡命奔逃。 冲出暮泽范围,当眼前的景象毫无遮拦地展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僵立当场! 这不是虞渊暮泽的阴郁,而是真正的、被彻底蹂躏过的、人间炼狱! 天穹不再是湛蓝,而是翻滚着病态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色! 浓密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黑烟从大地各处升腾而起,遮蔽了日光,让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种诡异的黄昏血色中。 大地目光所及,尽是龟裂焦黑的土地!曾经肥沃的田野化为焦土,深不见底的裂缝如同大地的伤疤,纵横交错。 河流干涸见底,河床裸露着惨白的鹅卵石和枯死的鱼骨。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瘟疫在凡人中如同野火般蔓延,倒毙的尸体随处可见,无人收敛,任由蝇虫蛆鼠啃食。 白骨露于野,堆积在废弃的村庄外,形成骇人的骨丘。 侥幸活着的凡人,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在废墟中扒拉着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树皮、草根、观音土,甚至…同类。 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母亲,抱着一个同样皮包骨头的婴儿,婴儿早已没了声息,她却固执地将嚼碎的树皮泥往婴儿嘴里塞,眼神呆滞。 一个老翁蜷缩在倒塌的土墙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碗,碗里是浑浊的泥水,他贪婪地舔舐着,仿佛那是琼浆玉液。远处,一群眼睛冒着绿光的野狗,正在撕扯一具刚刚倒下的尸体… “这…这…” 卫明月看着焦黑的土地和倒毙的灾民,握紧的拳头因极致的愤怒和无力感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淋漓。 “赤发上人…虞夙玄…他…是要抽干整个下界!用亿万生灵的命…铸他的魔阶!”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谢吟风脸色铁青如铁,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胸膛剧烈起伏。眼前这幅末日景象,比最残酷的噩梦还要恐怖百倍! 他想起父亲临终的托付,想起死去的同门,一股冰冷的恨意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江隐舟的目光死死定格在那个喂食死婴的母亲身上。 他体内的圣灵本源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穿刺,剧烈地躁动、悲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悯与愤怒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他猛地冲了过去,不顾自身虚弱,疯狂地催动体内刚刚恢复的、微弱的木灵之气,不顾一切地注入那早已冰冷的婴儿体内! “醒醒!醒醒啊!” 他声音哽咽,绿色的生机之力如同涓涓细流涌入死婴身体,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那母亲茫然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怀中的孩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哭。 江隐舟颓然跪倒在地,双手深深插入焦黑的泥土中,身体因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而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泥土,在他脸上留下污浊的痕迹。 “走!” 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她一把拉起江隐舟。 “此地不宜久留!虞家追兵随时会到!先离开暮泽范围!” 残存的十几名世家子弟,如同惊弓之鸟,在姮、燕祗、谢吟风的带领下,开始了艰难而绝望的逃亡。 一路所见,皆是触目惊心的苦难。 他们曾路过一个被瘟疫席卷的村庄,尸臭熏天,幸存者如同活鬼。 一个染病的老妪跪在路旁,伸出枯柴般的手向他们祈求:“仙师…救救…救救我的孙儿…” 话音未落,便已气绝身亡。她怀中的孩子,也已奄奄一息。 江隐舟不顾卫明月的阻拦,再次催动木灵之气,勉强吊住了孩子的性命,自己却因消耗过度而晕厥过去。 姮默默将他背起,继续前行。 他们曾遭遇一群因灵气枯竭而彻底疯狂的狼群,双目赤红,涎水横流,悍不畏死。卫明月浴血奋战,拳拳到肉,如同女武神。 谢吟风以指代笔,用鲜血在残破的符纸上刻画简易的雷火符,勉强阻敌。 燕祗的剑气更加凌厉无情,每一次出手都带着毁灭的气息,斩杀妖狼于剑下,却也引来姮担忧的目光——他动用那力量越来越频繁了。 姮的琴音成了这绝望旅途中唯一的慰藉。 虽然无法驱散瘟疫,但那清越悠扬的琴声,总能在这无边黑暗中,为疲惫绝望的同伴们带来一丝短暂的平静和坚持下去的勇气。 江隐舟醒来后,更加沉默。 但他只要看到濒死的灾民,尤其是孩童,便会不顾一切地催动他那本就黯淡的圣灵本源,哪怕只是为对方吊住一口气,减轻一丝痛苦。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体内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倔强地燃烧着。 姮始终守护在他身边,在他力竭时渡给他精纯的月华之力,眼中充满了忧虑。 燕祗看着这样的江隐舟,瞳中的复杂情绪更深,有时是冰冷的审视,有时又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更让他们心寒的是,在逃亡途中,他们从一些流民口中和偶尔截获的低阶修士传讯中,听到了令人齿冷的传言: “听说了吗?兰庭谢氏、镇岳卫氏、孤山梅氏…这三家早就和邪魔勾结了! 什么破晦清源大会,根本就是他们设下的陷阱,坑杀了其他仙门同道!” “没错!我二舅姥爷的邻居的道侣的表兄是青云门的弟子,他亲眼看见谢家、卫家、梅家的人行凶!” “怪不得天下变成这样!定是这些世家大族引来了天罚!他们就是祸根!” “抓住他们!用他们的血祭天!或许还能平息上苍的怒火!” 污名如同瘟疫般蔓延,他们不仅成了赤发上人的猎物,更成了整个下界唾弃的“叛徒”和“灾星”! 无数被绝望和愤怒冲昏头脑的散修、小门派弟子,甚至一些被蛊惑的凡人暴民,都加入了搜寻和围剿他们的行列! 第43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通缉 泗水河畔,那座供奉着无名河神的小庙,此刻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灰雾之中。赤发上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庙内,目光落在那尊简陋的泥塑神像上。 河神采珠女(江隐舟的母亲)的灵体被无形的力量从神像中强行拘出,显化成一个面色苍白、身形虚幻、却依旧带着温柔轮廓的女子。 她看着眼前气息如同深渊般恐怖的“虞夙玄”,眼中充满了警惕与深深的忧虑。 “你…是谁?想做什么?” 采珠女的声音带着灵体的空灵与颤抖。 赤发上人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萦绕着扭曲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符文。他轻轻点在采珠女虚幻的额心。 “嗡——!” 采珠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她的灵体剧烈波动,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撕开的画卷,在她周围疯狂闪现、重组! 幻境之中: 滔天的洪水席卷人间, 一粒沾染了青龙精血与无尽怨念的灵珠,沉入泗水河心,吸纳水脉灵气与众生愿力… 泗水河畔,她拾到灵珠,诞下的婴儿体内蕴含着与泗水河同源、却更加精纯浩瀚的生机… 婴儿渐长,体内那沉睡的众生愿力交织的圣灵本源,开始悄然苏醒… 赤发上人如同最冷静的观察者,在幻境的碎片中穿行,解读着那被深埋的、惊天动地的因果。 “青龙陨落…怨念与精血…众生愿力…泗水灵脉…圣灵本源…” 他眼中那如同深渊般冷漠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一种洞悉了绝世珍宝的、纯粹的“求知”与“占有”的光芒! 赤发上人低声自语,如同在分析一件稀世材料的构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指尖黑光一敛。采珠女的灵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萎顿在地,虚幻得几乎要消散,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虚弱。 赤发上人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身影融入灰雾,消失不见。只留下泗水河畔,那尊泥塑神像上,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逃亡数日后,当众人穿过一片被山火焚烧过的焦黑山林时,一则虞氏以“肃清叛逆、主持正道”自居 发出的“天字通缉令”,如同致命的瘟疫,瞬间传遍了残存修仙界的每一个角落! 通缉令并非玉简,而是由无数道带着虞家印记的幽绿魂火承载,如同鬼魅般在天空穿梭、炸响,将信息强行烙印在每一个修士和凡人的感知中: “告谕三界:逆贼江隐舟,实乃上古邪祟转世之身! 其身蕴不祥本源,乃招致此番天地浩劫之祸根!凡生擒或诛杀此獠者,虞氏以重宝相酬,更赐予‘登苍穹阶,踏破虚空’之无上机缘!” 同时,通缉令上还附有一道模糊却极具煽动性的动态影像:正是江隐舟在逃亡途中,不顾自身损耗,催动木灵之气为一个瘟疫孩童吊命的情景! 影像被恶意剪辑扭曲,那纯净的圣洁光辉被渲染成诡异的不祥邪光,孩童的面容也在光影中显得痛苦扭曲,仿佛正在被吸取生机! 此令一出,本就因浩劫而道德崩坏、人心沦丧的修仙界,彻底陷入了疯狂的漩涡! 各家门派召集弟子,布下天罗地网。 邪修魔头们发出兴奋的嚎叫,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 无数被绝望和贪婪蒙蔽双眼的散修,如同蝗虫般涌向传闻中众人出现的方向。 甚至连一些失去家园、饱受苦难的凡人聚集地,在别有用心者的煽动下,也把江隐舟视作了带来灾祸的“邪神化身”,自发组织起来搜寻! 他们遭遇的伏击与追杀,瞬间从之前的围堵,升级成了铺天盖地、不死不休的绝杀! 几乎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谢吟风的符阵越来越捉襟见肘,卫明月浑身浴血,燕祗的剑下亡魂堆积如山,姮的月华之力也在频繁的护持与战斗中飞速消耗。 他们在逃亡途中寻得一处隐蔽的山洞暂歇。洞外是呼啸的风沙和隐约的兽嚎,洞内气氛却比外面更加压抑冰冷。 江隐舟连日动用本源救人,心力交瘁,已沉沉睡去。姮守在他身边,琉璃眸中满是忧色。 燕祗抱剑靠坐在洞口阴影里,眸中如同两簇冰冷的火焰,警惕着外界。 卫明月在洞口警戒,卫峥沉默地擦拭着一柄捡来的断刀。谢栖梧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堆。 谢吟风坐在火堆旁,火光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他看着沉睡中眉头紧锁的江隐舟,又想起父亲谢玉衡临终前看向江隐舟那充满托付与期冀的眼神。 再联想到父亲生前对江隐舟的看重,甚至超过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一股积压已久的复杂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那些死在暮泽、死在逃亡路上的同门面孔,一一闪过眼前。 “呵…” 一声极轻、却充满讥诮的冷笑,从一个出身兰庭谢氏旁系的弟子口中发出,他叫谢明远,此刻正眼神怨毒地盯着江隐舟 “都是因为他…什么‘圣灵’转世…引来赤发上人那等魔头!害死了宗主!害死了那么多同门!害得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被整个修仙界追杀!他就是个灾星!” 这话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了涟漪。 “没错!” 另一个镇岳卫氏的弟子红着眼睛低吼,“要不是他,卫家主怎么会死?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难道要拖着我们所有人就这样送死吗?!” “什么圣灵转世…我看就是个招灾惹祸的瘟神!” “凭什么要我们为他的宿命陪葬?!” 怨气如同瘟疫般在幸存者中蔓延。恐惧、绝望、失去亲人和家园的痛苦,此刻都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江隐舟。 谢吟风没有立刻出言制止,他只是沉默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谢明远的话,某种程度上戳中了他心底最隐秘的痛处——对父亲“偏爱”江隐舟的不解,以及…那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他甚至隐隐觉得,若非江隐舟的特殊身份,或许…父亲就不会死? “够了!” 卫明月猛地转身,怒视着那几个抱怨的弟子,“大敌当前,不思同舟共济,反而内讧指责同伴?你们还配称仙门子弟吗?!” “同伴?” 谢明远嗤笑,指着江隐舟,“他是邪神转世!是上界大人物博弈的棋子!我们是什么? 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下界蝼蚁,恐怕连同伴都算不上!只是他渡劫路上的踏脚石!” 他猛地看向谢吟风,带着一丝煽动,“少宗主!赤发上人势大,非我等能敌!与其跟着他一起死,不如…不如将他交出去! 或许…还能换得虞家网开一面,我等届时再积蓄力量,徐徐图之,再说,上界的恩怨,我们凭什么插手?能活着…不好吗?!” “交出去?” “换条生路?” 这个提议如同魔鬼的低语,在绝望的黑暗中显得格外诱人。连一些原本沉默的弟子,眼神都开始闪烁起来。 “懦夫!” 一声冰冷刺骨、带着凛冽杀意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直沉默的燕祗动了!他身形如同鬼魅,瞬间出现在谢明远面前,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把他交出去?换你这条贱命苟延残喘?” 燕祗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 “赤发上人是什么东西?一个为了追寻所谓‘道之真解’可以活炼亿万生灵的疯子!一个视万物为材料的狂徒! 你以为交出江隐舟,他就会放过你们?天真!在他眼里,你们不过是另一批品质稍次的‘材料’! 交出江隐舟,只会让他更快地铸成魔阶,到时候,整个下界,包括你这个摇尾乞怜的蠢货,都将化为飞灰!” 燕祗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他随手将面如土色、几乎窒息的谢明远像丢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眼神闪烁的弟子: “不想着绝境反击,却只想着卑躬屈膝,苟且偷生?你们修的什么仙?求的什么道?连凡夫俗子都不如!不过是一群被吓破了胆的废物!枉为修仙者!” 他的话尖锐刻薄,毫不留情,却带着一种残酷的真实,刺破了某些人自欺欺人的幻想。 谢吟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和燕祗的怒斥震得心神激荡。 他看着燕祗那双燃烧着愤怒与不屈的神采,再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谢明远,以及周围弟子羞愧或茫然的脸。 心中那份因嫉妒和恐惧而产生的动摇瞬间被击得粉碎。他想起了父亲临终的托付,想起了谢氏“君子持节”的家训。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燕祗身边,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燕山君所言不错。赤发上人,乃灭世之魔。交出江隐舟,非但换不来生机,只会加速我等乃至整个下界的灭亡。此等行径,与助纣为虐何异?” 他目光扫过众人,“我谢吟风在此立誓,只要一息尚存,必护江师弟周全,必揭穿赤发上人的滔天罪孽,为亡者讨还公道!若有人再提此议,休怪我不念同门之谊!” 姮也缓缓起身,走到江隐舟身边,将他护在身后,琉璃般的眼眸平静无波,却蕴含着强大的意志:“望我等同舟共济,不负修行之心…” 卫明月、卫峥立刻站到了谢吟风身边,表明立场。谢栖梧也鼓起勇气,站到了兄长身旁。 剩下的弟子,在燕祗的杀意、谢吟风的决绝和姮的守护意志下,终于压下了心中的怯懦与怨念,暂时统一了思想。 就在这举步维艰、人心濒临崩溃之际,致命的最后一击降临了! 一日黄昏,当众人藏身于一处破败的山神庙中休整时,一道幽暗的水镜毫无征兆地在江隐舟面前凝聚! 水镜之中,赫然是泗水河神采珠女! 她被囚禁在一个布满黑色符文的玄玉牢笼中,灵体比上次更加虚幻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 她形容枯槁,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但当她“看”向水镜这边时,那双温柔的眼眸中,却充满了无尽的担忧与思念,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呼唤:“…舟儿…” “娘——!!!” 江隐舟如遭五雷轰顶,双目瞬间变得一片血红!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恐惧、所有的顾虑,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垮!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猛地从地上弹起,就要不顾一切地冲破山神庙的残垣断壁! “隐舟!冷静!” 姮早有防备,身形一闪,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这是圈套!赤发上人就是要引你去!你去了非但救不了你母亲,你自己也会成为他铸成魔阶的最后祭品!你体内的圣灵本源,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圈套?!我知道是圈套!我知道!” 江隐舟猛地甩开姮的手,力道之大让姮都踉跄了一下。 他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与不顾一切的疯狂,指着庙外那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末日景象,声音嘶哑绝望,字字泣血: “你看看!看看这人间!这就是所谓的‘正果’?!为了修那劳什子虚无缥缈的正果,就要牺牲我娘?!就要眼睁睁看着这亿万生灵在苦难中哀嚎挣扎?! 若这仙道如此!若这正果需要用至亲骨肉和苍生血泪来铺就…那我江隐舟,宁愿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也绝不踏上此路半步!” 他的话语,如同蕴含着无尽悲愤与绝望的雷霆,狠狠劈在每个人的心上!山神庙内一片死寂。谢吟风紧抿着唇,眼神复杂难明。 卫明月紧握拳头,眼中含泪。谢栖梧早已泣不成声。燕祗赤瞳中翻涌着剧烈的风暴,看着状若疯魔、却又散发着某种决绝光芒的江隐舟,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在宿命洪流中挣扎的自己! 姮看着江隐舟眼中那焚烧一切的决绝,知道任何言语都已无法阻拦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痛楚与无力,琉璃眸中闪过一丝决断,终于决定揭示部分残酷的真相: “隐舟…你听我说…你并非凡俗。你乃…上古圣灵转世之身!你的母亲…泗水河神,亦非凡人,她与你命运相连! 赤发上人要的,是你体内真正的圣灵本源!那是比苍穹阶更核心、更接近‘道’的力量!他若得到你…你母亲…也绝无幸免之理!” 她试图用更残酷的现实来阻止他。 然而,江隐舟此刻已被救母的执念和滔天的悲愤彻底淹没。姮的话,他听到了,却如同火上浇油! “我不在乎!” 他嘶吼着,周身竟开始燃烧起淡淡的、充满生命气息却带着毁灭意味的碧绿火焰!“我只知道她是我娘!生我养我,等我救的娘! 月华!燕大哥!吟风兄!你们的情,我江隐舟来世再报!这是我自己的劫!你们…别跟来!”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燃烧着生命之火的碧绿流光,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气势,悍然冲破山神庙的屋顶,朝着虞渊暮泽的方向,决绝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隐舟——!” 姮的呼唤被淹没在夜风中。 “追!” 她与燕祗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无奈与一丝深藏的决然,瞬间化作两道流光紧追而去! “走!” 谢吟风咬牙,带着剩余的同伴,也毫不犹豫地冲向那片代表着死亡与阴谋的黑暗之地——虞渊暮泽! 命运的绳索,在这一刻,被江隐舟那不顾一切的救母执念,彻底拉紧,绷向了最终的毁灭之弦。 第44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来历 虞渊暮泽最核心的幽暗之地,早已被布置成绝杀的陷阱。江隐舟救母心切,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了那名为“万秽噬灵阵”的污秽泥潭! 当姮、燕祗、谢吟风等人浴血拼杀,冲破重重邪阵与虞家弟子的围堵,终于赶到这片被粘稠黑气笼罩的核心区域时,眼前的景象令所有人神魂俱震,目眦欲裂! 江隐舟跪倒在阵法中央,双臂紧紧环抱着昏迷不醒、灵体虚幻得几乎透明的母亲——泗水河神采珠女。 然而,他自己却成为了阵法真正的核心祭品! 无数道粘稠如活体沥青、散发着极致污秽、怨毒与绝望气息的黑色气流,如同亿万条来自深渊的毒蛇,死死缠绕、侵蚀着他的身体! 它们疯狂地钻入他的七窍、毛孔,污染着那纯净温润的木灵之体,更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污染着他体内那原本璀璨夺目的圣灵本源! “呃…啊啊啊——!” 江隐舟发出非人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般剧烈抽搐、痉挛。皮肤下青筋暴起,呈现出不祥的乌黑色泽,隐隐透出蠕动的黑气。 他那双曾清澈温润、充满悲悯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在清明痛苦与混乱暴戾的邪光中疯狂切换,如同濒临破碎的琉璃。 “生命在痛苦中绽放的形态,总是…如此…瑰丽而…短暂。” 一个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某种客观真理的声音,自高处阴影中响起。 赤发上人的身影缓缓浮现。他并未刻意散发威压,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如同一个冰冷的黑洞,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与希望。 他俯视着下方如同困兽般挣扎的江隐舟 “母子羁绊…这源于血脉与情感的念力…竟能短暂抵抗‘万秽’的侵蚀速率…有趣。”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寒潭 他微微摇头,仿佛在惋惜一件珍贵材料的损毁,“可惜,终究无法逾越。圣灵本源已被‘万秽’污染。你不再是身负仙缘的大圣灵…而是一个…需要靠吸食他人精血灵力才能苟延残喘的…邪魔! 一个被污染的能量聚合体,一个…需要依靠吞噬其他生灵精粹才能维系自身存在的…熵增造物。”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缓缓移向浑身紧绷、赤瞳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燕祗。 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却充满深意的弧度: “哦?我亲爱的‘半身’…你也来见证这…必然的终局了?” 他刻意用了“半身”这个词,而非“弟弟” “半身?!” 姮的琉璃眸骤然收缩!这个称呼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的迷雾! 她猛地看向赤发上人那与燕祗几乎一模一样的轮廓,又看向阵法中痛苦扭曲、被邪气污染的江隐舟,那挣扎的姿态,竟与燕祗可能入魔的未来有几分重叠。 最后死死盯住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连握剑的手指都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的燕祗! 那张脸…那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羁绊…宿命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笼罩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燕祗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冰冷刺骨,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杀意与…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风暴。赤发上人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的不安。 “东西?” 赤发上人低低重复了一遍,仿佛觉得这个词很有趣。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一丝极其微弱、却与燕祗同源同质的灵魂气息,如同幽蓝色的电弧,在他指尖跳跃、明灭。 “我,即是你缺失的‘存在之基’。”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阐述一个宇宙定律,“在生命孕育的初始混沌中,我们是同一团本源灵光。 然而,你的灵性…太过孱弱,如同风中残烛,无法承载完整灵魂的‘熵’。为了生存的本能,亦或是…趋于更稳定形态的规则…我,作为更强大的那一部分,在胎中便自然‘吸收’了你。” 他指尖的幽蓝电光猛地一涨,模拟着吞噬的过程。 “你本应彻底消散,归于虚无。” 赤发上人的目光落在燕祗身上,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审视 “然而,一丝极其微弱的‘残响’,竟奇迹般地留存了下来,依附于那具本属于我的、更完美的躯壳之上…如同依附于参天巨木的…苔藓。” “白灵…” 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是纯粹的、对等存在的“重视”与“敌意” “…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知以何种手段察觉了这缕微弱的‘残响’。他将你‘捡’走,视若珍宝地‘培育’…呵。” 一声极轻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 “他赋予你力量,磨砺你意志,将你塑造成他手中最锋利、也最隐蔽的刀…不过是为了在未来某个时刻,利用你这‘残缺的半身’与我这‘完整的本源’之间那无法斩断的羁绊…或者…更深的算计罢了。” “你存在的意义,自始至终,都只是…我的影子,白灵的棋子。” 赤发上人不再看燕祗,转而将目光投向那悬浮于阵法核心上方、吸收了江隐舟被污染的本源与无数污秽之气后、变得愈发幽暗深邃、内部仿佛有星河漩涡旋转的黑色晶核——苍穹阶的雏形。 “这污秽的圣灵残渣…已无大用。” “不过,其崩溃过程中释放的‘熵’与‘怨’,倒是意外地加速了‘苍穹阶’的初步稳定。” 他张开双臂,并非拥抱什么,而是一种掌控的姿态: “很快…这由下界生灵精魄、圣灵本源崩溃之力、以及我自身无上智慧共同铸就的‘阶梯’,便将贯通此界与彼界的壁障。”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蕴含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宏大意志: “届时,我将踏阶而上,重返上界——大罗天山。白灵…以及那些高高在上、视规则为圭臬的‘上仙’们…他们的道,他们的秩序,他们的…存在本身…都将成为我追寻‘终极真实’道路上垫脚石…” 他微微侧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虚空,落在姮身上: “至于你…月华仙子…很有趣。或许…你能理解不同宇宙的‘规则差异性’…” 他顿了顿,最后看向痛苦挣扎的江隐舟和悲愤欲绝的众人,下达了冰冷的判决: “现在…拿下他们。尤其是…我那‘可怜’的半身。”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幽暗的阴影中,无数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骤然亮起! 更加强大的虞家死士,以及被彻底邪化的魔物,如同潮水般涌出!而赤发上人本人,则如同融入背景的幽影,缓缓退入更深沉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那枚悬浮的、散发着不祥幽光的黑色晶核,以及…陷入最终绝境的众人! 第45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绝路 姮与燕祗的突袭快如闪电,趁着赤发上人那近乎“神性”的漠然注视转向苍穹阶雏形的刹那! 姮周身月华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清冷的光辉如同破晓的利刃,狠狠刺入粘稠的万秽邪气之中。 所过之处,污秽黑气发出“嗤嗤”的哀鸣,暂时被逼退、净化出一小片安全区域! 燕祗则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眼眸中只有那被困在阵法中央的两道身影! 他无视周遭翻涌的污秽邪气带来的灼痛与侵蚀感,身形化作一道决绝的冰蓝流光,瞬间突入! 他一手探出,带着孤峰般的坚定,稳稳抓住江隐舟因痛苦而剧烈颤抖的肩膀! 另一只手则极其轻柔却又迅捷无比地揽住泗水河神采珠女那虚幻得几乎要消散的灵体! 入手冰凉,带着濒临崩溃的脆弱感。 “走!” 燕祗一声低喝,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 他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孤寒剑气,混杂着一丝源自赤发上人的毁灭气息。 硬生生在粘稠的邪气与蜂拥而至的虞家死士中撕开一道血路! 他抱着几乎失去意识、周身黑气缭绕的江隐舟和气息奄奄的采珠女阿阮。 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硬生生冲出了万秽噬灵阵那令人窒息的范围! 然而,几人逃离了阵法,却逃不开污染带来的诅咒。 江隐舟被安置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岩缝中。采珠女灵体极度虚弱,陷入沉眠。 而江隐舟,则如同身处炼狱。 他时而清醒,清醒时便是深入骨髓、如同万蚁噬心般的痛苦折磨! 圣灵本源被万秽深度污染,不仅失去了那滋养万物、澄澈如碧空的灵性,反而变成了一颗不断散发着污秽、怨念与饥渴的“毒瘤”! 他的身体本能地渴求着纯净的生命能量来缓解那无休止的侵蚀之痛。 一次,一只懵懂无知的山雀被岩缝外的光亮吸引,好奇地落在江隐舟附近。 就在那一刹那,江隐舟体内被压制的邪气骤然失控! 他双目瞬间被黑气覆盖,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手掌不受控制地抓向那只山雀! “不要——!” 姮的惊呼伴随着一道清冷的月华及时落下,如同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江隐舟的手掌。但 那可怜的山雀,已被骤然爆发的污秽邪气侵染,瞬间羽毛脱落,血肉枯萎,化作一具干瘪的尸骸掉落在地! 这一幕,被几名在附近警戒的幸存弟子看得清清楚楚! 死寂。 随即是如同瘟疫般蔓延开的恐惧与厌恶! “怪…怪物!” 一个年轻的卫氏弟子脸色煞白,指着蜷缩在角落里、因失控而痛苦喘息、眼中残留着邪光与无尽悔恨的江隐舟,声音颤抖。 “他…他真的会吸人精血!” “离他远点!都是他!引来了赤发上人!害死了那么多人!现在自己变成这样,还想害我们吗?!” 唾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江隐舟。 恐惧战胜了曾经的同袍之谊,众人下意识地后退,将那片区域孤立出来。 江隐舟死死地抱着头,身体蜷缩成团,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着自己那微微发黑、指甲变得尖锐的双手,又看了看地上那具干瘪的山雀尸体,痛苦和自我厌恶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绝望的泪水,声音嘶哑破碎: “走……求你们了…快走…离我远点…我控制不住…我会…我真的会伤害你们的…” 他像一头被困在陷阱中、濒临崩溃的幼兽,发出无助而绝望的哀鸣。 谢吟风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他看着这样的江隐舟,心中五味杂陈。 有对同伴沦落至此的痛惜,有对潜在威胁的警惕,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的情绪 ——他沉默着,没有靠近安慰,也没有出言驱赶,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拳头紧握。 “闭嘴!” 一声冰冷刺骨、蕴含着滔天怒火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燕祗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江隐舟面前。 他眸中燃烧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猛地俯身,一把揪住江隐舟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动作粗暴,却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绝望。 “伤害?!” 燕祗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江隐舟脸上,也砸在周围每一个退缩的弟子心上 “你知道为了把你从那鬼地方拖出来,辉夜强行爆发本源,神魂都受了震荡吗?! 你知道谢宗主、卫家主、梅家主…还有那些死在暮泽渊、死在逃亡路上的同门,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死的吗?!” 他猛地指向岩缝外那依旧被暗红天幕笼罩、死气沉沉的人间炼狱: “看看!看看这片天地!看看那些在绝望中挣扎的生灵!你的命,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它是那些死去的人用命换来的!是辉夜用性命护住的!是这残破人间…最后一丝可能的希望!” 他死死盯着江隐舟涣散的眼睛,声音如同孤峰上的寒风,凛冽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给我活下去!像个男人一样,把这身污秽扛起来!找到办法解决它!别再说这种懦夫的话!” 燕祗的怒吼,如同带着血气的战鼓,狠狠擂在江隐舟濒临崩溃的心防上,也震得其他弟子心神激荡。 江隐舟呆住了,眼中的疯狂和绝望似乎被这当头棒喝冲散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沉重的痛苦。 姮走到江隐舟身边,无视那些依旧存在的恐惧目光,轻轻却坚定地掰开了燕祗揪着衣领的手。 她握住江隐舟那双冰冷、颤抖、指甲发黑的手,用自己的温度传递着力量。她的声音不再清冷,而是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与暖意: “隐舟,看着我。” 她的琉璃眼眸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映照出他灵魂深处尚未被污染的光 “污秽的,是纠缠你的邪力,不是你。你的心,依然是泗水河畔那个善良、坚韧的少年。只要心火不灭,希望就永存。”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指引前路的力量: “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能净化这万秽邪力——大罗天山。那是天地清气的源头,是万法之始。那里,或有转机。” “大罗天山?” 谢吟风眉头紧锁,声音带着深深的疑虑,“传说中位于九天之上的圣地?虚无缥缈,如何上去?就算上去,那里…不正是白灵和赤发上人的…故地?” 他的目光扫过燕祗,意有所指。 “我知道路。” 姮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扫过幸存者们一张张或疲惫、或恐惧、或茫然的脸。 “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前路艰险,九死一生。愿随我者,同行。不愿者…此刻便可自行离去,绝不强求。” 短暂的死寂后,是沉重的呼吸声。 家破人亡的惨痛、颠沛流离的苦难、对赤发上人刻骨的仇恨、以及对谢玉衡等家主临终托付的责任感…种种情绪交织。 最终,卫明月第一个站了出来,英气的脸上满是决绝:“我去!不除掉赤发老魔,我卫明月死不瞑目!” 卫峥紧随其后。谢栖梧擦干眼泪,紧紧抓住兄长的衣袖,眼神中带着恐惧,却也有一丝坚定。 谢吟风深吸一口气,看着姮和燕祗,又看了看蜷缩着但眼神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气的江隐舟,缓缓点头: “谢氏血仇未报,真相未明,吟风…义不容辞。” 然而,就在众人做出决定,准备踏上这条通往传说之地的渺茫之路时,燕祗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姮身边,而是独自退到了岩洞最深处的阴影里。 他背对着众人,身影挺拔孤绝,如同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孤峰。 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刺骨的绝望与恐惧。 如同无形的寒潮,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让靠近的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大罗天山! 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 一些清晰得如同烙印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汹涌袭来: 仙乐缥缈,霞光万道!庄严神圣的大罗天宫前,万仙俯首! 圣洁无暇的辉夜天姬,身着华美绝伦的霓裳羽衣,眉目如画,气质高华,仿佛集天地灵秀于一身。 她的身边,站着一位身披璀璨圣光、面容模糊却气运冲霄的男子——大圣灵正果之身,江隐舟的未来! 两人在万仙朝贺与祝福中,携手而立,接受着天道的认可…天命姻缘,功德圆满! 而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阴影之中…他的身影如同破碎的残像,一点点消散在冰冷的虚空里… 让辉夜带着被污染的圣灵回大罗天山?! 这不正是亲手将她送回白灵的棋盘,推入那“天命姻缘”的既定轨道吗?! 这不正是应了那该死的宿命,让一切努力付诸东流,最终走向那令他神魂俱灭的结局吗?! “不…不能回去…绝不能…” 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嘶吼、咆哮! 他感应到命运的巨轮,正带着碾压一切的威势,不可阻挡地朝着他最恐惧的深渊滑落! 第46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因果 夜深人静,残月如钩,将清冷的光辉吝啬地洒入狭窄的岩缝。 众人早已在疲惫与伤痛中沉沉睡去,鼾声与压抑的呻吟交织。 洞口处,卫明月的身影在月光下警惕地徘徊。 岩缝最深处,江隐舟在姮持续渡入的月华之力安抚下,体内躁动的邪气暂时被压制。 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陷入了不安却相对平稳的昏睡。 姮盘坐在他身侧,闭目调息,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周身萦绕着微弱的月华清辉,正竭力修复着强行爆发本源带来的神魂震荡与内腑暗伤。 燕祗悄无声息地坐起身。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如同凝固的雕塑,在阴影中静静凝视着姮的侧颜。 月光勾勒着她挺秀的鼻梁和覆着轻纱的轮廓,那宁静的模样,是他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 他看得如此专注,将这最后的影像刻入灵魂的每一寸,带去永恒的寂灭。 许久,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缕无声的叹息。他轻柔地挪到姮的身边,仿佛怕惊扰了她的调息,也怕惊醒了沉睡的江隐舟。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小心地、隔着那层薄薄的轻纱,虚虚描摹着姮脸颊的轮廓。 那动作,充满了刻骨的眷恋与无言的悲哀。 姮似乎有所感应,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琉璃般的眸子带着一丝调息未尽的迷蒙,望向近在咫尺的燕祗:“燕祗?” 燕祗触电般收回手,避开她清澈的目光,声音沙哑紧绷:“…看你。”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沉睡的江隐舟,复杂难明,“他…可还好?” “邪气暂压。” 姮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温柔,“待到了大罗天山,引天地清气灌体,必能…” “大罗天山…” 燕祗喃喃,他抬头,看向姮,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挣扎与祈求: “辉夜…我们…能不能…不去?” 姮怔住,困惑更深:“不去?为何?那是唯一的希望!你究竟在怕什么?白灵?还是…你口中的天命?” 她伸手想去握他冰冷的手,“燕祗,信我。这一次,我们定能…” “信?” “辉夜…你知道吗?如果没有那场劫…没有斩杀青龙…没有后来这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一切…”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湎梦境的恍惚,“我…我永远不可能…与你在一起…” 他微微摇头,眼中翻涌着悲哀与自嘲: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只是一场我痴心妄想的梦…美好得…令人心碎… 我怕…我怕下一刻就会醒来…怕睁眼还是那冰冷的寒狱…怕你…依旧是那九天之上…遥不可及的…天姬…” 他的目光深深望进姮困惑不解的眼底,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你不明白…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你就像…水中月,镜中花…即使此刻…近在眼前…也依旧…虚幻得…不真实…” “辉夜…” “不要回大罗天山…” “不要回到白灵身边…” “求你…” 他的话轻若鸿毛,却重逾千钧,蕴含着穷尽三生也无法消弭的绝望与哀恸。 姮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燕祗那番如坠梦魇的低语。那水中月镜中花的虚幻之感,那泣血的哀求…一丝莫名的心悸,紧紧攫住了她。 “辉夜…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一个…彻底的交代。” 姮在昏迷前,看到燕祗的身影融入夜色,消失在洞口清冷的月光下。 燕祗并未走远。 但他没有立刻开始那禁忌的仪式,而是如同鬼魅般折返,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岩缝深处。 江隐舟依旧昏睡着,呼吸微弱。燕祗在他身边缓缓蹲下,阴影笼罩着他。 燕祗伸出手,并未触碰江隐舟,只是用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冰寒灵力,轻轻点在江隐舟的眉心。 这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极隐秘的传音入密,直接作用于江隐舟沉睡的识海深处。 “江隐舟…” 燕祗的声音直接在江隐舟意识中响起,冰冷、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听着…我知道你能‘听’见。” 昏睡中的江隐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的时间…不多了。” 燕祗的声音继续响起,如同孤峰上的寒风,“我知你无辜…知你心善…知你…不愿伤害任何人。” “但你的路…辉夜的路…不该被这身污秽…和那该死的‘天命’…所束缚…” 燕祗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也仿佛在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就当我自私罢…” “我可以粉身碎骨…神消魄散…永堕无间…” “可我无法接受…无法眼睁睁看着…辉夜与你…走向那段注定的姻缘…” ‘这身污秽邪力…斩青龙的因果…这该死的宿命纠缠…既然非要一个祭品…’ ‘那便由我来!’ ‘以我残躯,承他之秽!’ ‘以我魂灵,断他之劫!’ ‘或许…这样…就能为她…斩出一条…不同的路…’ 他的声音在江隐舟的识海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祈求: “这污秽…这诅咒…我来替你…” “不要…靠近辉夜…” “…你什么都有了…大圣灵…而我…只有辉夜…” “莫要…辜负…” 传音戛然而止。燕祗收回了手指,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陷入沉睡的姮。 再无留恋。他身形一晃,彻底消失在岩缝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孤崖之上,寒风如刀,残月如霜。 燕祗盘膝而坐,如同亘古存在的孤石。 他摊开手掌,那枚残缺的、刻满扭曲符文的黑色骨片静静躺在掌心,散发着不祥的寒意。 他不再犹豫,眼中最后一丝属于“燕祗”的温情与挣扎彻底湮灭,只剩下冰封万里的决绝。他猛地咬破舌尖! “噗——!” 一口滚烫的、蕴含着本命精元的心头热血,如同燃烧的生命之火,狠狠喷溅在冰冷的骨片之上! 鲜血瞬间被骨片贪婪吸收,那些扭曲的符文骤然亮起幽暗的红光! 双手如穿花蝴蝶,却又带着千钧之力,瞬间结出七个古老、邪异、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手印! 每一个手印完成,他身上的气息就衰弱一分,脸色就苍白一分,但那股引而不发的毁灭与逆乱之意,就强盛一分! “引秽…归源…逆命…夺天!” 一声沙哑到极致的嘶吼,如同孤狼最后的悲鸣,撕破了夜的寂静! “嗡——!!!” 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吸力,以燕祗为中心轰然爆发! 如同在现世与深渊之间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远处岩缝中,沉睡的江隐舟身体剧震! 缠绕在他本源深处、被月华暂时压制的污秽邪气,如同嗅到了至高归宿的恶鬼,瞬间沸腾、咆哮! 化作无数道粘稠如墨、散发着无尽怨毒与饥渴的黑烟,疯狂地冲破月华的束缚,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 汹涌澎湃地冲出岩缝,划破夜空,朝着孤崖上那道决绝的身影。 ——那正在燃烧自己、打开深渊通道的祭品——疯狂涌去!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非人的痛苦嘶吼从燕祗喉中迸发! 他的身体如同被亿万把烧红的钝刀同时切割、穿刺、研磨! 黑气疯狂钻入他的七窍、毛孔,侵蚀血肉,污染灵力,缠绕神魂! 皮肤下,漆黑的魔纹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凸起! 半边俊美冷峻的脸庞瞬间被狰狞的黑色纹路覆盖! 赤红的眼瞳中,属于燕祗的清冷与理智如同风中残烛,在狂暴的怨毒与毁灭欲望的冲击下,疯狂摇曳,濒临熄灭! 孤崖之上,魔气滔天,将残月的光辉都彻底吞噬。 燕祗的身影在翻涌的黑雾中剧烈颤抖、扭曲、变形…他正在以自己的血肉为熔炉… 以自己的灵魂为锁链,上演着一场向死而生的献祭。 只为…斩断那根缠绕在辉夜命运之上的、名为“天命”的绞索。 寒风呜咽,如泣如诉,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孤峰绝唱而悲鸣。 当姮感受到天地异动苏醒时,看到的便是这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燕祗半跪在地,周身黑气缭绕,邪异无比。 而江隐舟那边,邪气竟已消散大半,虽然依旧虚弱,但本源似乎稳定下来,正在沉睡。 “燕祗!你在做什么?!” 燕祗猛地抬头!他的脸一半是熟悉的冷峻轮廓,另一半却被扭曲的黑色魔纹覆盖,形容可怖。 “辉…夜…” 他声音嘶哑,如同砂砾摩擦,“走…快走…别看我…现在的…样子…” 他艰难地抗拒着魔念,不想让心爱之人看到自己堕落成魔的丑态。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姮抓住他的肩膀,琉璃眸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痛楚与愤怒,“燕祗,你会死的!你会变成真正的魔物!” 看着燕祗在魔念中挣扎的痛苦模样,感受着他体内那属于江隐舟的、却更加狂暴的邪祟气息,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姮心底升起,直冲头顶。 这天道…这宿命…竟如此不公!如此残忍!非要逼得他们至亲相残,自毁长城?! 燕祗在短暂的清醒间隙,看着姮眼中的痛与怒,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化作一道裹挟着浓郁黑气的流光,头也不回地冲破夜色。 朝着虞渊暮泽的方向——赤发上人所在之处——决绝而去! 他要去找那个所谓的“兄长”,去做个了断! “燕祗——!” 姮的呼唤被夜风吹散。她看着那道消失在黑暗中的、充满不祥气息的流光,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与寒冷。 天边泛起鱼肚白。 江隐舟悠悠转醒,感受到体内邪气大减,却看到姮失魂落魄的样子和众人复杂的神情。 谢吟风走上前,看着姮,沉声道:“月华道友…我们…还去大罗天山吗?” 姮缓缓抬起头,望着燕祗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眼中带着迷茫与一丝希望的江隐舟,最后目光扫过众人疲惫而期盼的脸。 她擦去眼角冰冷的湿意,琉璃眸中重新燃起坚韧的光芒,声音斩钉截铁: “去!必须去!为了隐舟,为了逝者,为了这人间…也为了…把燕祗带回来!出发!” 队伍再次启程,朝着传说中位于世界之巅、通往未知命运的大罗天山,步履蹒跚,却义无反顾。 前路茫茫,危机四伏,而燕祗已孤身踏入魔渊。 第47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白灵 当姮带着依旧昏迷虚弱的江隐舟,以及伤痕累累、身心俱疲的谢吟风、卫明月等人。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踏上传说中位于九天之上 终年被不化玄冰与清圣之气笼罩的大罗天山时,迎接他们的并非祥云瑞霭,而是一片肃杀的死寂。 巍峨的天阙宫依旧矗立在白玉京之巅,却失去了往日的仙光缭绕,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与寒意。 “来者止步!” 两道身影自宫门阴影中闪现,拦住了去路。 一人身着青色战甲,龙睛含威,正是敖清;另一人羽衣华美,神色冷峻,乃是丹雀。 两人身上皆带着不轻的伤势,气息不稳。 “天姬…?!” 敖清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丹雀则抿紧嘴唇,目光扫过姮身后狼狈不堪的众人,眼神凝重。 姮轻轻放下江隐舟,示意谢吟风等人照看。她揭开了覆面的轻纱,露出那张琉璃玉面。 琉璃般的眼眸看向两位故人:“敖清,丹雀。…兄长何在?” 敖清与丹雀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沉重。敖清侧身让开道路,声音低沉: “天尊…在‘冰魄寒渊’…殿下…请随我来。天尊他…状况很不好。” 踏入冰魄寒渊,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孤山的风雪更甚。 此地是大罗天山灵气最盛、也最寒冷之地,中心是一方巨大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万载玄冰台。 当姮的目光落在冰台之上那道身影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心神剧震! 白灵上人盘坐于冰台中央。 他依旧身着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白帝袍,容颜俊美无俦,仿佛时光未曾留下痕迹。 然而,那一头如瀑披散在肩头、垂落于冰面的长发…竟已尽数霜白! 如同昆仑之巅最纯净的雪,与他年轻俊美的面容形成极其刺眼、令人心碎的对比! 更让姮心神动摇的是,白灵周身的气息。 那曾经浩瀚如星海、澄澈如苍穹的灵力,此刻却如同破碎的琉璃,紊乱不堪,时而如火山般暴烈,时而又微弱如风中残烛。 他紧闭双目,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残留着一丝未干涸的血迹。 显然身受极重道伤,且心境极度不稳,几近走火入魔的边缘! “天尊自殿下…与燕祗叛逃下界后…” 丹雀的声音在姮身后响起,带着压抑的痛惜, “便…一夜白头。 他不眠不休,推演天机。 试图寻回殿下… 更…更数次强行冲击天道壁垒 欲降下化身…皆遭反噬…道基受损 神魂震荡…却依旧不肯放弃… 直至…心魔丛生…” 敖清在一旁沉重地点头,眼中是深深的忧虑。 看着眼前这白发如雪、气息奄奄的白灵,姮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前世天姬的悲剧,很大程度源于白灵那令人窒息的掌控欲和偏执的“兄妹”之情。 那扭曲的爱恋令她对他,本应只有恐惧、与逃离的决绝。 然而此刻,看着他因自己的“背叛”而落得如此境地,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荒谬的怜悯,竟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滋生。 同时,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天道意志! 即使她逆转时空,改变了燕祗的命运,甚至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最终…却似乎依旧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回了原点? 白灵重伤垂危,赤发上人即将杀来…这难道不是另一个更绝望的死局吗? 她的任务…意义何在?! 似乎是感应到了姮的气息,冰台上,白灵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曾经如同蕴含无尽星海、深邃包容的眼眸,此刻却只剩下万载玄冰般的冷漠与…一片死寂的荒芜。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失而复得的激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姮的脸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你回来了…辉夜。” 姮心头一紧,这冷漠比她预想的任何愤怒或责难都更令人心寒。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兄长…我…” “兄长?” 白灵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充满嘲讽的弧度。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却与姮同源同质的月华清辉,“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虚伪的称谓?” 他的目光穿透姮 “你我本是一体双魂…相生相伴…永不分离…” “生于混沌鸿蒙的一缕先天太阴本源…孕育出你我双魂。 我为主魂,掌秩序与光辉;你为伴生之魂,掌清辉与守护…本该形影不离,共证大道…” 他的目光落在姮此刻真实的血肉之躯上,那冰冷的死寂中终于燃起一丝波澜: “没想到…神工君为你打造的这幅美丽躯壳…会带走你的灵魂…”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带着一丝飘渺的恨意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允他为你塑形…让你有了离开的依凭…有了…追寻所谓‘自由’的妄念!” “自由…” 白灵重复着这两个字,那冰冷的眼眸终于看向姮,里面翻涌着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的、深入骨髓的痛楚与不解,如同受伤的孤狼: “自由…真的比我重要吗?比我们亿万年相生相伴、不分彼此的存在…更重要吗?!” 这声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向姮的灵魂! 她踉跄一步,脸色煞白。 前世天姬的记忆碎片翻涌——那深宫中无形的枷锁,那被规划好每一步的命运,那令人窒息的“守护”… 是的,天姬从未爱过白灵,她渴望的是挣脱这宿命的自由! 可此刻面对白灵眼中那毫不作伪、因背叛而彻底心死的绝望与质问,她竟无言以对! 感情…竟是如此残忍。 她无法回应白灵,更无立场去安抚这份扭曲却真实的、属于白灵的痛苦。她的欺骗与背叛,早已将白灵的心冻成了万载玄冰。 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姮强迫自己冷静。她此行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江隐舟。 “白灵…” 她不再称呼兄长,声音带着凝重。 “我回来,不仅为此。赤发上人…他并未陨灭!他夺舍下界虞氏家主,以亿万生灵精魄与圣灵本源为祭,重铸‘苍穹阶’! 此刻…恐怕已离大罗天…不远了!” 听到“赤发上人的名字,白灵那双死寂的冰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那是一种…被冒犯领地的、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他缓缓从冰台上站起,白发如雪垂落。 尽管气息依旧紊乱,道伤未愈,但当他站直身躯的那一刻,一股属于大罗天主、统御万仙的恐怖威压。 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苏醒,瞬间弥漫了整个冰魄寒渊!连敖清和丹雀都忍不住微微躬身。 白灵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如同极地寒风般的冷笑: “赤发…那个疯子…”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净化万物的圣洁白光缓缓凝聚,散发出令空间都为之颤抖的恐怖气息! “我能将他打入极渊一次…” 白灵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冻结灵魂的杀意: “就能让他…再死一次!” “这里…” 他目光扫过巍峨的天阙宫,扫过昆仑之巅的无尽云海,最终仿佛穿透虚空,锁定了某个正在逼近的恐怖存在: “会是他的…葬身之地!” 第48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痛心 白灵那裹挟着无尽杀意与决绝的宣言还在冰魄寒渊中回荡,凛冽的寒意几乎冻结了空气。 然而,这肃杀的气氛,却被谢吟风身后传来的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打破。 谢吟风猛地转头,只见谢栖梧脸色惨白如纸,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一双杏眼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姮 ——不,此刻应该称她为辉夜天姬! “一体双魂”、“神工君塑形”、“白灵”、“辉夜”…… 这些只存在于仙界最古老隐秘传说中的称谓,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那个一路带领他们逃亡、温润坚韧的“月华仙子”,竟然是那秘闻中叛逃的六界乐尊、大罗天姬?! 谢栖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那份属于凡间修士对至高仙神的敬畏与隔阂,瞬间取代了曾经的亲近。 卫明月也倒吸一口凉气,她虽性格刚烈,此刻也难掩震撼。 她看向昏迷的江隐舟,又看向姮。 谢吟风的面色最为凝重复杂。 他心思缜密,早已从只言片语和姮对江隐舟的态度中有所猜测,但此刻真相以如此直接而震撼的方式揭开。 他想起在兰庭谢氏藏书楼最深处,那些被列为禁忌的残破玉简上模糊的记载。 ——关于天姬被玷污的秘讯,关于妖族弟子燕祗一怒弑神、斩杀青金紫龙,关于二人一同叛逃下界的惊天秘闻… 那些原本只当是荒诞传说的只言片语,此刻却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入现实! 就在众人陷入一片死寂的震惊时,丹雀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再次刺向姮。 她踏前一步,羽衣无风自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质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殿下!燕祗呢?!” 丹雀的诘问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心上。谢吟风、卫明月等人更是心神摇曳! 姮沉默着。面对丹雀的疑问,她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遮住了琉璃眸中翻涌的、深不见底的痛楚。 燕祗…那个为她付出一切、最终以身饲魔坠入深渊的身影,此刻像最锋利的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 她如何能说?说他为了净化江隐舟,自愿承受万秽噬心之苦? 说他如今魔气缠身,生死未卜,甚至可能正扑向赤发上人自寻死路? 她此时的任务是阻止赤发上人,疗愈江隐舟,才能反败为胜…才能拯救燕祗! 然而,姮的沉默,在一个人看来,却是最深的辜负!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姬!” 丹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血泪的控诉: “你知不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 她指着姮,又仿佛透过姮看向那个记忆中孤傲如山的背影: “他很早就喜欢你了! 早在他还只是大罗天山一个卑微的、受尽白眼和屈辱的妖族弟子时,他的目光就只追随着你!” “他为了摆脱‘妖族孽种’的烙印,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忍受着同门因他出身而投来的鄙夷目光,在冰冷的寒潭里一遍遍淬炼筋骨,只为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仙神差! 他拼命修炼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只为能获得一丝站在你面前的资格! 他所有的努力,他承受的所有屈辱和痛苦…都是为了能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结果呢?!结果就是,他为你弑神,为你背负骂名,为你被打入寒狱受尽折磨! 好不容易逃出来…好不容易…在下界有了一点点喘息…可最终呢?! 最终他还是为了你…为了救你在意的人,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她的眼泪汹涌而下,声音嘶哑而绝望: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把他丢下?! 你怎么忍心看着他为你付出一切,然后独自坠入深渊?!他是燕祗啊! 他不是你用完就可以丢弃的工具!” 丹雀的控诉如同惊雷,在冰魄寒渊中炸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姮的心上。 那些关于燕祗过往的艰辛与付出,是天姬未曾真正了解,今生作为姮时也未能完全知晓的。 众人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谢吟风紧紧攥住了拳,敖清的眉头紧锁,丹雀的话,又何尝不是他心中的一部分疑问? 面对丹雀饱含泪水的、愤怒的质问,姮缓缓抬起了头。 她没有回避少女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琉璃般的眼眸深处,她苍白脆弱的面容上,所有的痛苦、彷徨、沉重,在这一刻化作乌有。 她没有解释,没有辩解: “我永远也不会丢下燕祗!” 她的目光越过泪眼婆娑的谢栖梧,越过震惊的众人,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的阻隔。 “无论他是人是妖,是仙是魔,无论他在九霄云外,还是无间地狱…” 姮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都会找到他!带他回来!” 寒渊之中,一片死寂。 只有姮那如同誓言般的话语在冰壁间回荡,久久不息。 谢栖梧的泪水凝固在脸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天姬,那眼神中的坚定仿佛能刺破一切黑暗。 丹雀和敖清神色复杂。谢吟风看着姮决绝的侧影,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敬意。 当姮在冰魄寒渊立下“永不放弃”的誓言时,虞渊暮泽的最核心,那座被污秽浸透的巨大古墓已彻底化为一片翻腾的魔域。 粘稠如实质的深渊气息如同活物般蠕动,苍穹阶的雏形悬浮于魔气漩涡中央。 通体漆黑,布满扭曲的符文,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威压! 一道裹挟着浓郁黑气、如同失控陨星般的身影,狠狠撞入了这片死寂的魔域中心! 正是燕祗! “赤发!滚出来!” 燕祗赤红的双瞳在清明与混乱中疯狂切换,周身魔气翻滚,皮肤下黑色的经络如同活物般虬结蠕动。 属于燕祗的意识正被体内源自江隐舟、又被禁术强行吸纳并放大的万秽邪气疯狂侵蚀! 他来此,只为杀戮,为毁灭,为心中那无处宣泄的、对宿命不公的滔天怒火! “轰——!” 一道纯粹由深渊死气凝聚的巨爪,撕裂魔雾,带着湮灭万物的气息,朝着魔域中心那悬立的苍穹阶雏形狠狠拍下! 这是燕祗燃烧残存意志与魔气发出的、玉石俱焚的一击! 然而,预想中的惊天碰撞并未发生。 那足以拍碎山岳的魔爪,在距离苍穹阶尚有数丈之遥时。 被一股无形的、更加深邃粘稠的力量轻柔地包裹、化解,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弭于无形。 “何必如此暴躁?” 一个带着慵懒戏谑,却又透着骨髓深处冰冷的声音响起。 魔雾向两侧分开,赤发上人——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依旧穿着那身儒雅的玄色家主袍,长发在魔气中无风自动,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与燕祗此刻的疯狂狼狈形成鲜明对比,他显得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并未反击,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无视那足以侵蚀仙神魂魄的污秽魔气,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燕祗因痛苦而扭曲、爬满黑色魔纹的脸颊。 那触碰,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 夙玄的声音低沉下来,惋惜的叹息道。 “你我血脉相连,同根同源…我好不容易才从胎中那场掠夺里,为你抢回一丝生机。 让你得以降生…可不是为了看你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的指尖点在燕祗剧烈起伏的胸口,那里是魔气翻涌最剧烈的地方: “我能感应到…你的痛苦,你的挣扎,你的…不甘。” 夙玄赤红的眼眸直视着燕祗那双在混乱中挣扎的赤瞳,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人心的穿透力 “就像当年,你那么弱小,却那么顽强地想要活下去一样…现在,你又在为什么而痛苦挣扎呢?我的…弟弟?” 燕祗的身体猛地一颤! 夙玄的话语如同毒蛇,精准地钻入他混乱的意识缝隙。胎中的掠夺…那刻在灵魂深处的冰冷与剥夺感… 还有此刻身体里万秽噬心的无边痛苦…交织在一起,让他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嘶嚎,魔气再次暴涨! “——杀!杀光你们!” 他赤瞳中最后一丝清明被暴戾淹没,反手凝聚魔爪,狠狠抓向近在咫尺的夙玄! 夙玄轻易地侧身避开这毫无章法的一击,脸上那丝“温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嘲弄与洞悉一切的残忍。 “杀我?为了谁?” 他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燕祗意识最深处的不安与恐惧: “燕祗!你醒醒吧!别再痴心妄想了!你真以为她爱你吗?!” “你看看你自己!你是什么?一个妖族!一个弑神的罪徒!一个满身污秽的魔物!” 他的话语字字诛心,毫不留情地撕开燕祗最不堪的伤疤。 “她是什么?她是混沌鸿蒙的太阴之魂!是大罗天姬!就算落魄了,骨子里的高傲也从未改变! 她对你,从头到尾,只有怜悯!只有利用!只有在你最狼狈、最需要依靠时,才施舍给你的一点虚假温情!” 燕祗的攻击骤然停滞!他剧烈喘息着,赤红的眼瞳中魔气翻腾,却又透出痛苦与迷茫。 夙玄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与他心底最深沉的恐惧产生了共鸣。 ——天姬那遥不可及的身影,她最终选择守护江隐舟的决绝…还有自己这身肮脏的魔气… “你不过是在她最落魄无助时,恰巧出现罢了!” 夙玄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诱惑 “你以为得到了她?不!你只是在她跌落尘埃时,趁虚而入!用你的牺牲和陪伴,换来了她暂时的依赖!这算什么爱?! 她的姻缘,她的天命,从来就不是你!是那个大圣灵的转世!是她命中注定要守护的‘正果’!” 看着燕祗眼中剧烈挣扎的痛苦和魔气的汹涌,赤发上人知道,火候到了。 他话锋一转,指向那悬浮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苍穹阶: “看看这力量!这才是真实!才是打破一切虚伪宿命的钥匙!” 他张开双臂,眼中燃烧着对力量的绝对痴迷与对白灵的刻骨仇恨: “白灵!虚伪的君子!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年若非他假仁假义,背后偷袭,我何至于被打落极渊?! 他们兄妹,骨子里就是一对没有心的人!我会让你见证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幻!” 他的恨意滔天,几乎化为实质的魔焰: “你想得到她?想真正拥有她,而不是做她怜悯下的可怜虫?” 夙玄盯着燕祗混乱的赤瞳,声音带着恶魔般的低语 “那就助我!用这苍穹阶的力量,撕碎白灵那虚伪的面具,踏平大罗天!将所谓的天命踩在脚下!到那时…” 夙玄向前一步,几乎贴着燕祗因痛苦而颤抖的身体,声音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得到!力量、地位、还有…她! 真正的,完整的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丧家之犬,在泥泞里挣扎,连靠近她的资格都没有!” “不…不是的…” 燕祗抱着头,痛苦的呜咽。赤发上人的话如同最锋利的锯子,在他混乱的识海里反复切割。 对辉夜那深入骨髓的爱恋与渴望,与此刻被指认为“怜悯”、“利用”、“痴心妄想”的尖锐痛苦。 以及体内疯狂肆虐、渴望毁灭一切的魔气,剧烈地冲突着。 他赤红的眼瞳中,清明与魔障疯狂交替。辉夜的身影如同微弱却执拗的星光。 在无边魔海中艰难闪烁,对抗着赤发上人那充满诱惑与仇恨的滔天恶念。 就在这时,悬浮于魔域中心的苍穹阶雏形,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 那扭曲的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疯狂蠕动,整个虞渊暮泽的魔气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入阶身! “嗡——!”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嗡鸣响起,空间剧烈震荡!苍穹阶…彻底铸成! 通体漆黑,阶梯蜿蜒向上,仿佛连接着未知的毁灭彼岸,散发着令天地都为之臣服的恐怖威压! 赤发上人仰天狂笑,长发在魔气中狂舞,赤瞳中闪烁着疯狂与胜利的光芒: “哈哈哈!成了!登天之阶已成!白灵…你的死期到了!” 他猛地看向仍在痛苦挣扎的燕祗,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与蛊惑: “我的弟弟!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是继续做那无情天道和虚伪仙神脚下的可怜虫,还是…随我一起,踏碎这苍穹,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他不再等待,一步踏出,身影已立于那漆黑魔阶的第一级之上。他回眸,赤瞳锁定燕祗: “跟我走!回大罗天!去拿回你应得的!去…得到她!” 那充满魔性与诱惑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在燕祗混乱的识海中轰然敲响! 在苍穹阶那吞噬一切的魔威下,在那直指他心底最深欲望的蛊惑中,燕祗眼中最后那点属于自我的、挣扎的星光…骤然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比深渊更沉的、被魔念彻底吞噬的赤红! 燕祗周身魔气不再挣扎,他朝着那吞噬星光的漆黑魔阶…迈出了脚步。 赤发上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胜券在握的笑意。 魔阶延伸,目标——九天之上,那白发帝君守护的大罗天山! 最终的清算…即将拉开帷幕! 而一颗被仇恨与扭曲爱欲彻底点燃的魔心,将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第49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进攻 苍穹阶,这柄由亿万生灵精魄与圣灵污秽铸就的漆黑魔刃。 撕裂了九天罡风,裹挟着虞渊深处最污浊的魔焰,狠狠贯入大罗天山清圣的云海! 所过之处,祥云染墨,仙鹤哀鸣,巍峨的引魂灯柱寸寸崩裂! 赤发上人夙玄立于阶顶,赤发狂舞,周身魔威滔天,宛如灭世魔神降世! 在他身后,一道被浓郁魔气包裹、戴着狰狞玄铁面具的身影沉默矗立,如同最冰冷的影子。 ——正是彻底被魔念吞噬的燕祗! “白灵!滚出来受死!” 赤发上人的怒吼如同亿万冤魂的尖啸,震得整个白玉京簌簌发抖。 回应他的,是昆仑之巅骤然升起的、比万载玄冰更冷的清辉。 白发上人白灵,踏着虚空,一步步自冰魄寒渊走出。 他依旧身着月白帝袍,白发如雪,脸色苍白,嘴角甚至还有未干的金色血痕,道基破碎的紊乱气息在他周身明灭不定。 然而,他那双死寂的冰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与决绝。 “师弟…” 白灵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魔啸,落在夙玄耳中,带着一种久远到令人心悸的漠然,“别来无恙否?” 这一声“师弟”,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赤发上人压抑万载的滔天恨意! “住口!虚伪小人!你也配叫我师弟?!” 赤发赤瞳喷火,苍穹阶魔光暴涨。 “今日,我让你死个明白!我赤发并非嗜杀成性,向来恩怨分明! 只是你不明白我的道!蚍蜉之目,如何懂得宇宙浩瀚?!” 他指着脚下吞噬清气的魔阶,声音充满了对真理的狂热与对背叛的控诉: “当年!就在当年! 我一步之遥,便可踏破此界樊笼,逍遥于无垠宇宙之间!窥见那终极的真实与自由! 我视你为知己,引你入我道场,分享我所有的感悟与发现! 我甚至告诉你我突破的关键!我以为…这九天十地,唯有你能懂我!” “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用那副悲天悯人的假面欺骗了我! 你利用我的信任,在我即将功成、最无防备的那一刻,用那卑鄙无耻的‘太上净魔印’偷袭于我! 将我打入永劫不复的极渊!说什么我的道为天地所不容?笑话!天地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你这等虚伪之徒用来维护自身权柄的工具!” 面对夙玄血泪般的控诉,白灵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一丝愧疚也无。 他冰眸中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如同在审视一件冰冷的物件: “你的道?不过是以亿万生灵为柴薪,焚毁三界根基的邪道! 你眼中只有那虚无缥缈的‘真实’,却视脚下众生如草芥蝼蚁!我顺应天道,除魔卫道,何错之有?又何须愧疚?”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并非纯净圣光,而是一柄造型极其狰狞、通体流淌着暗青色怨毒光泽的短刺! 那短刺一出,竟引得苍穹阶都微微震颤!一股混杂着龙族精魄怨念与妖族本源凶煞的邪异气息弥漫开来! “天道残酷,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白灵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目光扫过那柄邪异短刺。 “此乃‘孽龙噬魂刺’,以叛徒青龙一族全族精魄怨念为引,融合上古凶妖本源煞气所炼。神工君的手笔。” 此言一出,站在白灵身后、被阵法暂时护住的敖清,如遭雷击! 他目眦欲裂,死死盯着那柄散发着同族无尽怨毒与死亡气息的短刺,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天尊!你!你竟将我族…炼成此等邪器?!他们何辜?!” 他想冲上前,却被无形的禁制狠狠弹回,禁锢在原地。 白灵连看都未看敖清一眼,声音如同万载玄冰:“无辜?天道之下,何来无辜?青龙族包庇罪龙青金紫龙,本就该死。 能以其残躯怨念,化为诛灭赤发邪魔之器,是他们的荣幸,亦是赎罪。” 他看向夙玄,冰眸中杀意凝结,“此器专克你那苍穹阶的污秽本源!以毒攻毒,以邪制邪!师兄,这结局,你可还满意?” 看着白灵如此轻描淡写地决定一族生死,将其炼成邪器,听着他那冷酷到极致的“天道”之言,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白灵为了他那所谓的“守护”与“秩序”,他可以漠视一切生命,可以牺牲所有他认为“该牺牲”的存在! 任何人都无法阻拦他的意志! 无论是无辜的妖族,还是被视为工具的仙神! 前世正是这种深入骨髓的偏执与冷酷,让他最终在仙身崩溃、众叛亲离之际,被天道反噬,贬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重来一次,姮不想看到他走上这条绝路吗! 姮看着白灵那白发如雪、道基破碎却依旧孤绝冷漠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悲凉。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苍穹阶上那道戴着面具的魔影——燕祗! 虽然魔气滔天,面目被狰狞面具遮掩,但那熟悉的轮廓,那刻入灵魂的气息,她绝不会认错! “燕祗!” 姮不顾一切地呼唤,声音带着穿透魔障的急切与心痛,“是我!看着我!别被魔念吞噬!回来!” 那魔影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隐藏在面具下的赤瞳,仿佛有瞬间的挣扎。 然而,就在姮不顾漫天魔威,催动月华之力,试图靠近苍穹阶时,那道魔影却猛地侧身,避开了她伸出的手! 动作僵硬而抗拒,仿佛在躲避什么肮脏的东西,又仿佛不愿让她看清自己如今可怖的模样。 那无声的回避,比任何魔爪的撕扯都更让姮痛彻心扉! “哼!死到临头,还有心思儿女情长?” 赤发上人的狂笑打断了这短暂的凝滞,他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白灵!受死!” 苍穹阶魔光爆盛,化作一道撕裂天穹的漆黑巨刃,带着湮灭万物的恐怖威能,朝着白灵当头斩下! 那威势,足以将整个昆仑之巅劈成两半! 白灵冰眸一凝,手中“孽龙噬魂刺”青黑邪光大盛! 他并未硬撼,身影如鬼魅般闪烁,那邪刺划出诡异的轨迹,并非直击魔刃,而是如同毒蛇般刺向苍穹阶本体的能量节点! 同时,他口中念动玄奥法诀,整个大罗天山的守护大阵被强行激发,无数清圣符文锁链缠绕向魔阶! “叮——!” 刺耳到令人神魂欲裂的碰撞声响彻云霄! 孽龙怨念与凶妖煞气疯狂侵蚀着苍穹阶的污秽本源,竟真的让那魔刃的威势为之一滞! 清圣锁链也暂时缠住了魔阶蔓延的势头。 就在这僵持的瞬息,姮强忍心痛,十指翻飞如穿花蝴蝶! 她祭出本命法器——一柄通体如月华凝成的玉笛! 清越急促的笛音瞬间响起,并非攻击,而是化作无数肉眼可见的银色音波符文,迅速融入白灵激发的守护大阵之中! 《镇魔入阵曲》! 大破妖魔的赫赫战曲再现! 音波符文融入阵法锁链,顿时让其威能倍增,清圣之气大盛,进一步压制魔气! 战局似乎出现了微妙的平衡。 然而,被禁锢在一旁、目睹全族被炼成邪器、承受着无尽痛苦与怨恨的敖清,眼中最后一丝理智彻底被复仇的怒火烧尽! “白灵——!你枉为天尊!还我族人命来!” 敖清发出一声泣血般的龙吟!他竟燃烧了本命龙珠,强行冲破了白灵设下的禁制! 他不去攻击白灵上人,因为他知道,白灵最在乎的是什么! 那柄邪刺是为了对付赤发,那守护大阵是为了守护大罗天,但白灵唯一的软肋,只有那个背叛了他、却又被他死死护在身后的女人——辉夜! 敖清化作一道燃烧着血焰的青色龙影,带着同族无尽的怨念与自身玉石俱焚的决绝! 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直扑正在全力吹奏入阵曲、心神与阵法相连的姮! 这一击,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与仇恨,快!准!狠!目标,直取姮的后心! “殿下小心!” 丹雀的惊呼被淹没在魔啸与笛音中。 白灵死寂的冰眸终于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敖清的攻击时机太刁钻! 他若回身救援辉夜,孽龙噬魂刺对苍穹阶的压制必然中断,夙玄的魔刃将再无阻碍!若不救…辉夜必死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心神剧震的瞬间,白灵对苍穹阶的压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 “就是现在!” 赤发上人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太了解白灵了!了解他的强大,更了解他对那个“妹妹”病态的执着! “受死吧!白灵!” 赤发狂吼,苍穹阶积蓄的所有魔威瞬间爆发!那被暂时压制的漆黑魔刃骤然挣脱束缚,体积暴涨十倍! 它不再斩向白灵,而是在赤发上人的操控下,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魔龙,以超越时光的速度。 在白灵因姮遇险而心神失守、防御出现空隙的刹那,狠狠贯向他的胸膛! “噗嗤——!” 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能量爆鸣中,显得如此清晰,又如此微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白灵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低头,看着那柄从自己胸口透体而出的、由纯粹污秽与毁灭凝聚的漆黑魔刃。 魔刃上,还缠绕着孽龙噬魂刺残留的青黑色怨气。 他手中的孽龙噬魂刺,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邪光尽散。 姮的笛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那贯穿了白灵胸膛的魔刃,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看着他白发沾染上刺目的金红。 神血与魔气交织…前世他仙身崩溃、坠入畜生道的画面,与眼前这一幕,轰然重叠! “兄…长…” 姮失声,琉璃眸中瞬间盈满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恐与茫然。 白灵没有看她。 他染血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仿佛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最终却只涌出更多的鲜血。 他那双死寂的冰眸,没有看任何人… 越过贯胸的魔刃,只是望着姮… 他那双专注的 哀伤的眼令姮心神震颤… 第50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消散 魔刃贯胸,毁灭性的污秽魔气在白灵体内疯狂肆虐。 他那如琉璃般无暇的仙身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金红神血与污浊魔气交织喷涌,染红了他如雪的白发与月白帝袍。 那柄象征着他冷酷决断的“孽龙噬魂刺”无力地坠落冰面,邪光尽散。 “兄长——!” 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狂暴的能量乱流狠狠掀飞。 “哈哈哈!白灵!你也有今天!” 赤发上人立于苍穹阶顶,狂笑声震彻九霄,眼中是积压万载终于宣泄的快意: “什么顺应天道?什么大罗天主?!不过是个被自己愚蠢规则反噬的可怜虫!彻底湮灭吧!” 然而,这短暂的变故,却让赤发上人的注意力完全被白灵吸引。 他准备凝聚更强的力量,给予白灵最后一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苍穹阶上,那道一直沉默矗立、被魔气彻底包裹的狰狞魔影 ——燕祗,面具下那双赤红的眼瞳,在听到姮那声撕心裂肺的“兄长”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燃烧着血焰的青色龙影敖清,竟再次将矛头转向了姮! 带着同族怨念,趁着姮心神大乱、立足未稳之际,再次扑杀而至! 这一次,目标直指她的灵台! “殿下——!” 丹雀目眦欲裂,不顾自身伤势,化作一道冰蓝流光试图阻拦,却被敖清燃烧龙珠的余威狠狠震开! 眼看那蕴含无尽怨毒与毁灭的龙爪就要拍碎姮的头颅! “不——!” 一声沙哑到极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野兽嘶吼,猛地从苍穹阶上爆发! 是燕祗! 那被魔气侵蚀、僵硬如木偶般的身影,在这一刻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 他如同瞬移般挡在了姮的身前! “噗——!” 利爪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残酷。敖清那燃烧着血焰的龙爪,狠狠穿透了燕祗的胸膛! 滚烫的、带着污秽魔气的妖血,混杂着神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姮满头满脸!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燕祗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狰狞的面具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但他那双赤红的眼瞳,却在剧痛与死亡的刺激下,猛地挣脱了魔念的束缚,恢复了短暂的、惊人的清明! “辉…夜…”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赤瞳深深凝视着近在咫尺、满脸血污与惊骇的姮。 里面翻涌着刻骨的爱恋、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诀别的痛楚。 就在这清醒的最后一瞬,燕祗眼中爆发出玉石俱焚的狠厉! 他无视了贯穿胸膛的龙爪,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与意志,反手一拳,凝聚着自身被魔气侵蚀却依旧不屈的妖力本源。 调动秘术狠狠轰在了因白灵未死而心神微分的赤发上人胸口! “呃啊!” 赤发猝不及防,被这凝聚了燕祗生命精华的一拳轰得倒飞出去,苍穹阶剧烈震荡。 他胸口塌陷,赤发凌乱,狂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怒交加的痛吼! 这一拳,虽不足以重创全盛的他,却打断了他对苍穹阶的绝对掌控,更让他道心受震! 燕祗一拳轰出,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眼中的清明迅速褪去,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燕祗——!” 姮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倒下的身躯。 温热的、带着魔气与妖力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襟。 姮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落,滴在燕祗冰冷的面具上。 她疯狂地催动体内残存的月华之力,试图护住他心脉,但那贯穿胸膛的伤口太过恐怖,生机正飞速流逝。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道温和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仿佛天地共鸣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够了。” 声音来自一直昏迷、被谢吟风和卫明月护在身后的江隐舟。 不知何时,他已盘膝坐起,周身并无惊天动地的气势,反而散发着一种返璞归真、与天地同呼吸的宁静道韵。 真圣归位,万仙朝拜! 他睁开了双眼,那双曾经温润清澈的眼眸,此刻深邃如星海,仿佛看穿了万古时空。 他缓缓起身,一步踏出,便已越过空间,来到了混乱战场的中心。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重伤垂死的白灵、惊怒的夙玄、抱着燕祗痛哭的姮、茫然的敖清、挣扎起身的丹雀,以及震惊的谢吟风等人。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被燕祗一拳击伤、气息不稳的赤发上人身上。 “赤发…” 江隐舟(大圣灵)的声音如同大道纶音,不带丝毫烟火气,“你本为天纵之才,心性质朴,痴迷于道,欲穷宇宙之极。 此心,并无大错。” 他抬手,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赤发身下那威能滔天的苍穹阶,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抹去一般,瞬间崩解、消散,化作最原始的灵气尘埃! 他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气息瞬间萎靡,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然,你之道,行差踏错。” 江隐舟继续道,声音带着悲悯与洞悉,“你视苍生如蝼蚁,为求己道不惜焚毁世界根基。执着于‘真实’,却迷失了‘本心’。 若你当年能守正持中,以你之才,未必不能斩身成圣,踏出一条真正的逍遥大道! 成就一番不世功业。可惜…你选了一条绝路,也…害了自己。” 他的目光转向被太阴寒魄暂时封住伤势、气息奄奄却依旧眼神死寂冷漠的白灵。 “白灵。” 江隐舟的声音转冷,带着天道般的审判意味,“你身为大罗天主,统御万仙 本当泽被苍生,守护秩序。 然,你漠视生命,以‘天道’之名行独裁之实! 为达目的,不惜炼化一族精魄为邪器 手段之酷烈,心性之偏执,已入魔道!” 江隐舟周身道韵流转,引动九天法则,威严如狱: “你走火入魔,行差踏错,为天道所不容! 今,吾以大圣灵之名,代行天道权柄,判你——堕入极渊!永世沉沦!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一道仿佛来自宇宙尽头的、充满寂灭与放逐气息的恐怖漩涡,在白灵头顶缓缓成型!正是通往极渊的入口! “不!” 姮抱着奄奄一息的燕祗,猛地抬头,对着江隐舟祈求道,“等等!辉夜愿用仙身替兄赎罪…我本是您的肋骨所化…如今还于圣…求大圣灵网开一面…!” 她看着白灵那白发染血、濒临消亡的模样,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悲悯与无力。 濒死的白灵,却忽然极其轻微地笑了。 那笑容苍白而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嘲弄。 他的声音微弱如丝,冰眸看向姮,里面是死水般的绝望。 “辉夜…别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 他的目光掠过姮怀中生死不知的燕祗。 掠过她染满燕祗鲜血的双手。 那一刻,即使心已成灰。 依旧感觉到一种被彻底撕裂的剧痛。 原来…她真的会为别人如此心碎。 “我宁愿…永堕极渊…” 白灵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他挣扎着抬起染血的手指,一点微弱却纯净无比的太阴本源之力。 从他指尖溢出,并非攻击,而是轻柔地、如同月光般洒落在燕祗那被魔气侵蚀、被龙爪贯穿的恐怖伤口上! 奇迹发生了! 那顽固的、源自苍穹阶的污秽魔气,竟在这最纯净的太阴本源之力下,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 燕祗胸膛那致命的伤口,也在本源生机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呃…” 燕祗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面具下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白灵的气息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那维持他不散的太阴寒魄也摇摇欲坠。 他看着姮震惊而复杂的眼神,冰眸深处翻涌着最后的不甘与执念。 “我治好他…不是为你…” 白灵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最后的骄傲与报复,“我要你…永远记住白灵 …是你欠我…永远…亏欠…” 他宁愿耗尽最后的本源,自损这残破的仙身,堕入那永恒的极渊孤寂。 也不愿被救回后,拖着残躯面对着没有她,只有永恒冰冷的未来。 她的心,早已彻底背叛了他。 “辉夜…” “若有来生…我…不再是你的兄长…你…你会…” 姮的目光复杂,看着眼前这个偏执、冷酷、却又为她付出生命最后一丝温暖的男人,她轻轻点头: “会!我会!” 白灵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光亮,但随即被更深的灰暗覆盖。他艰难地扯动嘴角,声音几不可闻: “我要你爱我…不是…怜悯我…” 话音未落,那点微弱的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死寂与绝望。 看着白灵眼中最后熄灭的光,姮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经历了太多世界,看遍了悲欢离合,深知世间安得双全法? 人的意志,尤其是像白灵这样偏执到骨子里的意志,是任何外力都无法真正扭转的。 辉夜委托她来救燕祗,可又有谁来救救这个困在名为“辉夜”的执念牢笼里、最终走向自我毁灭的白灵呢? 她震撼于他这份至死方休的执拗,这份宁坠深渊也不愿接受施舍的骄傲。 这份用最后力量治愈情敌来让她“永远亏欠”的、扭曲又无比真实的爱。 姮轻轻放下怀中的燕祗,他的伤势已因白灵的本源而稳定,踉跄着扑到白灵身边,不顾那刺骨的寒意与污血,将他冰冷破碎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兄长…”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悲凉与了悟,泪水滴落在他染血的白发上: “我渡不了你…白灵…” 她的声音低回,如同最后的挽歌: “你说我欠你…是啊…我欠你一条命…欠你万年…相生相伴的…债…” “可你知道吗?辉夜宁愿…兄长从未将我视作半身…从未为我塑形…从未…将我囚禁在你的‘守护’里…” “若有来生…” “做个凡人吧…兄长…” “去尝那人间百味…去爱…去恨…去自由地哭笑…去…遇见一个…能真正温暖你心的人…” “别再…困在…这无解的执念里了…” 在她的怀抱与低语中,白灵那残破的身体终于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头顶那通往极渊的漩涡骤然扩大,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 姮没有松手,她抱着他,直到那冰冷的身躯在她怀中化作点点银蓝色的光尘。 如同散落的星屑,最终被那寂灭的漩涡彻底吞噬,消失于通往极渊的无尽黑暗之中。 一代天尊,偏执的兄长,冷酷的白灵上人…最终,选择了自我放逐,大圣灵网开一面,允白灵堕入轮回,转世为人。 昆仑之巅,寒风呜咽,只剩下遍地狼藉,诉说着这场神战的惨烈与宿命的无常。 姮跪坐在冰冷的玄冰上,怀中空空如也,只有未干的血迹和泪痕,证明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 她望着白灵消失的方向,又看向身旁呼吸渐趋平稳的燕祗,以及道韵天成、却眼神悲悯的江隐舟,心中是万载寒冰都难以比拟的沉重与茫然。 前路何方?这以血与泪铺就的“正果”…真的是终点吗? 第51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完结 昆仑泣血的神战已成过往云烟,大罗天山的阴霾在大圣灵归位后逐渐散去,清圣之气重新流淌。 却再也洗不去那场浩劫留下的悲怆印记。 谢吟风,谢栖梧,卫峥,卫明月等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弟子们重返人间。 兰庭谢氏的废墟之上,不破岳麓山,新的宗门在断壁残垣中拔地而起。 谢吟风褪去了少年的冷峻,眉宇间沉淀下宗主的沉稳与沧桑。 他整合残存世家力量,修订法典,严惩邪修,以铁腕与公正重建秩序。 谢栖梧的琴音不再只是慰藉,更添了洞悉世情的清冽与守护的坚韧。 她协助兄长,抚平战乱伤痕,成为新一代弟子心中敬仰的“栖梧仙子”。 而虞氏兄妹——虞仙儿与虞清夜,则在尘埃落定后,悄然消失在众人视野。 看着虞仙儿眼中对兄长全然的依赖与信任,看着虞清夜为护妹妹甘愿承担一切罪责的决绝。 姮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自己与白灵那扭曲却同样刻骨的羁绊。 “生也一起,死也一起…” 虞仙儿紧紧抓着虞清夜的手臂,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虞清夜沉默着,只是将妹妹紧紧抱住,望向姮的眼神复杂,有愧疚,有祈求,更深处是对虞仙儿无法割舍的守护。 姮心中恻然。她想起了白灵最后堕入轮回的身影。这世间情念,无论对错,炽热至此,本身已是一种“道”。 她轻轻叹息:“去吧。寻一处无人知晓的山水,远离尘嚣,再不问世事。若再生事端,天罚无情。” 虞清夜深深一拜,虞仙儿眼中含泪,满是感激。他们相依相偎,如同两只离群的孤雁,消失在天际。 姮拒绝了大圣灵敕封她为“上人”、永镇大罗天的旨意。那座冰冷的天宫,承载了太多无法释怀的记忆。 她牵着仍在缓慢恢复、气息虚弱却已无魔气缠身的燕祗,踏上了重建人间修仙界的路途。 燕祗的身体在姮的精心照料和白灵最后馈赠的太阴本源滋养下,逐渐好转。 但那场以身饲魔的惨烈,终究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他的面容虽恢复了往日的轮廓,右颊却因魔气侵蚀和重伤,留下了一些难以完全消除的、如同灼烧般的暗红色纹路。 虽不狰狞,却让他介怀。 他总是下意识地侧过脸,或用垂落的发丝遮掩,不愿让姮多看。 姮却毫不在意。 她总是轻柔地捧起他的脸,指尖带着月华般的微凉,抚过那些纹路,琉璃眸中盛满疼惜与坚定: “燕祗,看着我。这些不是伤痕,是你为我、为这人间拼过命的勋章。它们在我眼里,与你从前一般无二…” 她将他拥入怀中,感受着他依旧有些单薄却已不再冰冷的身体,声音温柔而坚定: “无论你是何模样,是仙是魔,是人是妖,你都是我的燕祗。” 燕祗的身体在她怀中渐渐放松,紧绷的神经被这毫无保留的接纳与温暖一点点熨平。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带着一丝依恋,汲取着她身上清冽又安心的气息。 “傻瓜。” 姮轻笑,吻了吻他的发顶,“燕祗的心,比任何完美的皮相都珍贵千万倍。” 日子在重建与相守中静静流淌。燕祗的身体日渐强壮,力量也缓慢恢复。 他敏锐地察觉到,姮眼底深处,那挥之不去的、淡淡的悲伤。 他明白那悲伤为谁——为那个偏执冷酷,却最终耗尽本源救他、堕入轮回的白灵上人。 一日,夕阳熔金,染红了新建宗门外的山峦。 燕祗看着坐在崖边、眺望远方的姮,她侧脸的轮廓在余晖中显得有些寂寥。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沉默许久,才艰涩地开口: “辉夜…” 他声音低沉,“师尊他…始终对我有授业救命之恩。” 他陷入了回忆,眸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当年我刚入蝉教,妖族之身,备受欺凌。是他…在众弟子面前维护我” 他的一句‘我座下,只论资质,不论出身’,震慑了所有人。 “师尊虽冷漠,但传道解惑,从不藏私。” 他顿了顿,看向姮,眼中带着痛苦挣扎,也带着一丝对白灵迟来的惋惜与理解: “我知道…他在你心里…终究是不同的。我…可以去寻找他的转世。 等他长大,我收他为徒…将一身所学还给他…护他周全…届时我远走他乡…成全…成全你…与他一世的缘分…” 他闭了闭眼,仿佛用尽了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我不想…再看见你…失魂落魄的样子…” 姮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夕阳的金光落入她琉璃般的眼眸,折射出万千思绪。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燕祗的脸颊,指尖带着暖意。 “燕祗,” 她的声音清晰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谢谢你。谢谢你愿意为我做到这一步。但是…爱一个人,不能三心二意。” 她看着燕祗,那眼里有不安,有挣扎,更有对她毫无保留的、滚烫的爱意。 “我的心,很小。从前世到今生,从大罗天到这人间烟火,能将它填满、让它跳动的,唯有一个燕祗而已。” “你的真诚,你的炽热,甚至你的不安和伤痕…都让我痛惜,我会好好珍惜。 你值得最完整、最纯粹的爱,而不是掺杂着亏欠、怜悯或补偿的施舍。” “白灵…兄长…他的结局,是他自己的选择,亦是他的宿命。 我的悲伤,是对过往纠缠的了悟与告别,而非留恋。” 她凑近他,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燕祗,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从前往后,我都只愿与你同行。” 燕祗的瞳孔猛地收缩,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如星火的光芒! 那光芒瞬间驱散了他眼中所有的阴霾与不安,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 他收紧手臂,将姮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辉夜!” 姮与燕祗结为道侣,成为人间修仙界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燕祗的爱意如同最炽热的火焰,专注而柔情。 他看姮的眼神,永远带着毫不掩饰的珍视。 他们的故事,连同燕祗那份惊天动地的痴情,成为了修仙界流传最广、也最为凄美动人的传奇。 一日,姮在山涧溪边,发现了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它瘦骨嶙峋,浑身脏污,雪白的毛发打结成一绺一绺,唯有那双琉璃般的异色瞳一金一蓝。 在看到她时,瞬间褪去了所有的凶性与警惕,变得湿漉漉、可怜兮兮,发出细弱又委屈的“咪呜”声。 跌跌撞撞地蹭到她的脚边,用小脑袋拼命蹭着她的裙角。 姮的心瞬间软了。 她将它小心地抱起,带回了与燕祗居住的竹林小筑。 这小猫性子极怪。 除了姮,它对任何人都充满戒备,龇牙咧嘴,凶相毕露,连试图靠近的燕祗都差点被挠花脸。 唯独对姮,它温顺得不可思议,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蜷缩在她膝头或枕边。 用那双独特的异色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 更让燕祗气结的是,每当他想与姮亲近温存时,这小东西总要出来捣乱。 不是跳上床在他们中间打滚,就是用爪子去够姮散落的发丝,或者干脆用湿漉漉的鼻子去拱姮的脸颊,发出不满的呼噜声。 燕祗又一次被搅了好事,咬牙切齿地看着霸占着姮怀抱、得意洋洋舔着爪子的小猫,“我看它就是故意的!绝对是!” 姮抱着小猫,指尖轻轻梳理着它逐渐恢复光泽的毛发,看着它那双懵懂依恋的琉璃异瞳,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她抬头看向气鼓鼓的燕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无奈的笑意:“看来…他还是找到我了。” 姮依偎在燕祗温暖坚实的怀抱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怀中白猫柔软的毛发。 重建后的修仙界在谢氏兄妹的治理下渐复生机,人间烟火气重新缭绕于山川河岳。 姮与燕祗远离喧嚣,在青岚山脉深处、一汪碧玺般的清湖旁结庐而居。竹篱小院,溪水潺潺,成了只属于他们的桃源。 燕祗的恢复虽慢,却一日好过一日。那份因魔气侵蚀留下的暗红纹路。 在姮日复一日的温柔抚触和月华滋养下,竟也淡化了许多,如同烙印在古玉上的朱砂痕。 平添几分历经劫波的沧桑魅力,反而更衬得他轮廓深邃,野性难驯。 这一日黄昏,晚霞如烧,将湖水染成一片碎金。 燕祗拥着姮坐在湖边一块光滑的暖石上,姮靠在他宽阔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蜷缩着的白猫身上轻抚。 那猫儿,便是白灵的转世。 一身雪白毛发如今被姮打理得蓬松柔软,此刻半眯着,似睡非睡,享受着姮指尖的温柔。 湖风送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私语。 不远处,一对陌生的年轻道侣正依偎在湖畔,声音清越,男女吟诵声重合… 神圣又凄美。 >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诗句婉转,诉说着相思的甜蜜与惆怅,在这宁静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清晰。 燕祗拥着姮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将她更密实地嵌入自己怀里,仿佛那诗句中的分离会沾染到她。 他低头,温热的唇瓣擦过姮的耳廓,声音低沉而霸道:“辉夜…你就在我怀里,哪儿也不去。” 姮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心中却泛起暖意,侧首在他颈窝蹭了蹭,柔声安抚: “嗯,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你身边。” 就在这时,姮怀中的白猫。 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双半眯的琉璃异瞳倏然睁开,直直地望向那对吟诗的情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懵懂或依赖。 而是瞬间盈满了某种无法言喻的 极其深沉的悲伤。 一滴、两滴…清澈的、滚烫的液体 毫无征兆地从那双异色猫瞳中滑落, 滴在姮月白色的裙裾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的水痕。 泪水?! 姮的心猛地一揪! 她低头,震惊地看着怀中无声落泪的白猫。 那泪水仿佛蕴含着千钧的重量,带着跨越轮回也无法磨灭的孤寂与遗憾。 是那“日日思君不见君”的相思之苦,刺痛了它灵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吗? 还是这共饮一江水的宿命联系,让它忆起了那求而不得、困守大罗天的冰冷岁月? “小白?” 姮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与颤抖,指尖轻轻拭去它眼角的泪珠。那泪水冰凉,却仿佛能灼伤她的指尖。 燕祗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眼瞳骤然收缩,搂着姮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并非不懂这猫儿的身份,也并非不介怀它前世对姮那刻骨铭心的执念。 然而此刻,看着这小小的、无声落泪的生灵,看着它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悲伤。 再想到它前世耗尽本源救自己、堕入轮回…一股迟来的、沉重的叹息压在了燕祗的心头。 他收紧了怀抱,将姮和那只落泪的猫儿一起,更紧地拥在胸前,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们。 他低下头,灼热的气息拂过姮的鬓角,带着怜惜的复杂情感,声音低沉而清晰: “它哭了…为那求不得的苦。” 燕祗的指尖轻轻拂过姮的脸颊“辉夜,看着我。” 他迫使姮的目光对上自己那双燃烧着赤诚爱火的眼眸: “我不会让你有‘思君不见’的那一天。你在长江头,我便在长江头; 你在长江尾,我便追到长江尾!生生世世,碧落黄泉,我必在你身侧!” 他俯首,不容抗拒地攫取了她的唇,那是一个充满了宣誓意味、带着浓浓爱欲与安抚的吻,激烈而绵长。 仿佛要将她所有因猫儿落泪而生的伤感、对前尘往事的唏嘘,都尽数吞噬、驱散,只留下属于他燕祗的、滚烫的烙印。 一吻方歇,姮气息微乱,脸颊绯红,依偎在他怀中。 那白猫不知何时已止住了泪,琉璃异瞳安静地看着相拥的两人,最终又缓缓闭上,仿佛倦极。 暮色四合,湖面归于平静,倒映着漫天星子。 燕祗打横抱起姮,连同她怀中的白猫,大步走回温暖的竹屋。 他将姮轻柔地放在铺着柔软兽皮的床榻上,那猫儿也自觉地蜷缩在床尾一角。 纱帐落下,隔绝了清冷的月光。燕祗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炽热的手掌带着薄茧,抚过姮纤细的颈项,引得她一阵轻颤。 他扯开她腰间的系带,衣襟散开,露出莹润的肩头。 “辉夜…” “你是我的…” 他低头,灼热的吻如同雨点般落下,从眉心到鼻尖,再到那令他沉沦的唇瓣。 最后流连于她敏感的颈窝与锁骨,留下点点嫣红的印记,用最滚烫的爱火去包裹。 姮在他身下化作一汪春水,回应着他的热情,指尖深深陷入他坚实的背肌,感受着他每一块肌肉的贲张与力量。 情潮汹涌,爱欲交织,竹床发出细微的呻吟。 就在两人意乱情迷、即将沉沦更深之际,床尾传来一声不满的、拖长了调子的“喵——呜——”。 只见那白猫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琉璃异瞳在黑暗中幽幽发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小爪子还扒拉了一下姮散落在床沿的衣角,仿佛在控诉被忽视的不满。 燕祗的动作猛地一僵,额角青筋欢快地跳了跳,咬牙切齿地低吼:“小祖宗!” 姮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如同清泉,瞬间冲散了满室旖旎中的一丝尴尬。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白猫的小脑袋,带着安抚的意味。 燕祗挫败地将脸埋在姮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在她敏感的肌肤上,闷闷道:“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这辈子也要赖着你了…” 姮侧过身,主动环抱住燕祗劲瘦的腰身,将脸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份独属于她的、滚烫的依恋与深情。 “那就…让他赖着吧。”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得温柔:“毕竟,这一世,他是只猫儿,而你是我的夫君。” 燕祗闻言,心头那点醋意瞬间被满足与爱意淹没。 他收紧手臂,将珍爱之人紧紧锁在怀中,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珍重一吻。 “好。他是猫儿,你是我的妻。我们…就这样,永不分离。”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眷恋,在寂静的夜里许下永恒的诺言。 窗外,月华如水,静静流淌。 竹影摇曳,溪声潺潺。床榻之上,相拥而眠的爱侣呼吸交融。 而床尾蜷缩的白猫,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小小的爪子微微蜷起,仿佛在睡梦中,也抓住了一丝期盼已久的暖意。 窗外,竹叶沙沙,似在低语着生生世世的承诺。 而那只沉睡的小猫,在无人察觉的梦中,微微蜷了蜷爪子,仿佛抓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微光。 它需要修满四十九次功德,才能再次为人。 而这一世,它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留在她的身边,安静地守护着她终于获得的幸福。 未来漫长,人间烟火,道侣情深,还有一只脾气古怪却独爱一人的猫,日子还很长。 第52章(靖康耻犹未雪)戏弄 无数钢针穿刺着姮的神魂——那是赵韵熹的灵魂在悲鸣… 目标:改变国运,拯救注定被冤杀的青梅竹马——谢晋豫。 庞大的剧情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入姮的意识: 她是赵韵熹,南朝徽宗皇帝之女。曾与名满汴京的玉郎谢晋豫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定亲三年后,其父谢廷钧变法失败,徽宗迫于压力赐死谢父。 谢府门前,那株他曾为熹娘折过梅花的古树,一夜落尽了叶子。 她最后一次见到谢晋豫,是在那株枯树下。他一身素服,身形单薄得如同秋风里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昔日汴京城里最耀眼的“谢氏玉郎”,那双总是含着温润笑意、映着星河的眸子。 此刻空茫得如同两口枯井,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灰烬。 “帝姬… 此身已入泥淖,不敢再污玉阶。 前尘……就此别过。” 他深深一揖,宽大的袖袍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神情。 也彻底隔绝了赵韵熹与他之间咫尺天涯的距离。 后来,听说他去了嵩山,在少室山的古刹里,落发出家,青灯古佛。 靖康二年的冬末,大宋的心脏,汴梁城。 曾经冠绝天下的东京梦华,已然被金人的铁蹄踏碎,碾作尘埃。 国破家亡,故园倾覆,连最后一点念想,也早已被命运无情地斩断。 徽宗、钦宗连同皇室女眷、后妃尽数被掳北去,充作“抵债”。 赵韵熹亦在其中。 牵羊礼的屈辱,剥衣系绳,如羊示众刻入骨髓,比塞外的寒风更刺骨,足以将人剥皮拆骨,碾碎所有残存的尊严。 金国九大王完颜宗珩。 其人姿容绝世,威仪赫赫,因赵韵熹容貌与其早逝的姐姐相似,将她纳为姬妾。 那个叫完颜乌禄的女子,早已在颠沛流离中香消玉殒。 而赵韵熹这张与她有五六分肖似的面孔,便成了他填补空洞的替代品。 她学着收敛起汴京帝姬所有的骄傲与棱角,像一个真正被驯服的俘虏,沉默地接受着命运的安排。 在金国,她竟重逢了已成僧人的谢晋豫。 那时她已是完颜宗珩豢养的金丝雀,一件用以聊以慰籍的精致赝品。 谢晋豫天资卓绝,精研佛法,被尊为“无相法师”,深受金国上层礼遇。 原来,青灯古佛,并未渡化他。 原来,他从未真正走远。 他披着僧袍“无相”内心却燃烧着救国之志。 他运作周旋,终将宋韵熹送回她兄长赵构,已南逃称帝,史称高宗建立的南朝。 临行前夜,他奉旨入玉京苑,做最后的“祈福”。 一盏孤灯,僧袍如雪,字字句句,却非渡人往生极乐。 而是指向那千里之外的故国河山,是无声的誓愿与诀别。 他说要渡她出苦海。 那是他捏碎佛珠、绷断指骨也要践行的诺言。 然而她归国后,见到的却是,兄长赵构沉溺于临安暖风,视父兄为累赘,视国耻为可交易的筹码! 更视她被金人“玷污”为皇室耻辱! 南朝上下,轻蔑与议论如影随形。 临安的暖风却比五国城的朔风更刺骨。 这富丽堂皇的宫阙,这血脉相连的“家”,竟成了更深、更冷的寒渊。 唯一让她残存一丝念想的,是那个名字——谢晋豫。 他依旧留在金国,留在那龙潭虎穴之中。 他披着袈裟,在敌酋眼皮底下,以佛事为掩护,为营救故国子民、传递消息而奔命! 她仿佛看到他行走在万丈深渊的边缘。 然而,风暴来得比预想中更快、更猛! 在一次密谋泄露,赵构与权相为求和固位,竟以“勾结反贼意图行刺使臣、挟持圣驾”的莫须有之罪。 将谢晋豫与抗金英雄一同冤杀! 图谋行刺?挟持圣驾?何等荒谬绝伦的罪名? 为国家不畏生死的忠义之士,竟被他们的君主所出卖…带着宿命般的巨大讽刺。 断头台那日,谢晋豫走在最前面。没有枷锁,只带着沉重的镣铐。 在阴郁的天光下,血污和泥泞浸染其上,斑驳陆离,却未能折损他半分风骨。 如同行走在琼林苑的杏花雨里,而非这通往断头台的污秽之路。 那双曾盛满汴京星月、也曾翻涌炼狱业火的眼眸,所有的爱恨情仇,似乎都已沉淀下去。 四目相对,没有言语。 隔着生与死的距离,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赵韵熹看到他的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她知道他说了什么。 带着他生命最后的温度与嘱托: “熹娘,莫看。” “莫看…” 这是无尽的悲悯,和无尽的…诀别 再后来,她亦被曾同历俘虏的韦太后诬陷,怀着国仇家恨香消玉殒。 姮的任务,就在这血与恨的余烬中开启——改变谢晋豫的必死之局,扭转这倾颓的国运! 朔风卷着雪沫,狠狠抽打在裸露的肌肤上。 金国上京的夜宴,篝火熊熊,烤肉的焦香与浓烈的酒气混杂,却压不住那弥漫在空气里的、令人作呕的膻腥与恶意。 巨大的穹庐内,喧嚣震耳,粗鄙的笑骂声浪般涌来。 姮——此刻的赵韵熹,和一群同样被掳来的南朝宗室女子,如同待宰的羔羊,被驱赶到帐中空地。 她们身上原本蔽体的华服早已被粗暴地剥去,只余下薄薄一层贴身的,显得无比脆弱可笑的肚兜。 刺骨的寒意与无数道黏腻、贪婪、毫不掩饰的侵略目光,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她们每一寸暴露在外的肌肤。 屈辱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赵韵熹的神经。 冰肌在摇曳的火光下泛着玉质的光泽,锁骨纤细,肩颈线条优美。 纵使身处泥泞,依旧难掩其华,反而在极致的屈辱中透出一种破碎而倔强的光芒,引得席间金国权贵们贪婪的注视更甚。 “哈哈哈!南朝的娇花,果然细皮嫩肉!”一个满脸虬髯、身形魁梧如熊罴的金国大王,完颜宗弼,拍案狂笑。 他醉眼惺忪地扫视着这群瑟瑟发抖的女子,目光最终钉在赵韵熹身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光是站着有何趣味?” 他声若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给诸位将军助兴,跳起来!谁能让本帅和诸位尽兴,便有赏!” 他大手一挥,指向空地中央——那里,不知何时已泼洒了大量烈酒,点燃起一片幽蓝跳跃的火苗。 火苗之下,是烧得通红、滋滋作响的炭块!灼人的热浪扭曲了空气,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 “去!谁若能从这炭火上跳完一支完整的舞,本帅便饶她不死!” 完颜宗弼狞笑着,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 死寂。 旋即,是压抑不住的抽泣和绝望的呜咽。几个被推搡到最前的女子。 看着那地狱入口般的红热炭块,早已魂飞魄散。 有人尖叫着试图后退,却被身后粗鲁的金兵狠狠推向前。 一个女子被推得踉跄,赤足边缘不慎触到一块边缘的炭火。 “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喧嚣!皮肉焦糊的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那女子抱着瞬间焦黑的脚掌,痛得满地翻滚,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哈哈哈!废物!” “看哪!像只被烫到的母鸡!”金国权贵们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仿佛欣赏着最精彩的杂耍。 一个又一个女子在死亡的恐惧和士兵的推搡下,或尖叫、或哭嚎、或滑稽地试图跳跃 却无一例外地踏足火炭,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炭火上留下焦黑的印记和翻滚的狼狈身影,成为金人取乐的绝佳素材。 每一次失败,都引来更疯狂的哄笑与叫好。 终于,冰冷的目光落到了赵韵熹身上。 “你!” 完颜宗弼醉醺醺地指向她,带着残忍的期待,“轮到你了,南朝帝姬!让本帅看看,你这细皮嫩肉能撑多久?” 两名如狼似虎的金兵立刻上前,粗暴地要将她推入那片炼狱。 赵韵熹猛地挣脱开士兵的手,力道之大让那两人都微微一怔。 她没有哭喊,没有退缩。 在满帐金人看好戏的目光和南朝女子绝望的注视下,她缓缓上前一步,站定在那片散发着死亡热浪的炭火边缘。 热浪炙烤着她裸露的小腿和手臂,汗珠瞬间渗出,又被迅速蒸干。 她没有立刻起舞,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主位上醉眼朦胧的完颜宗弼,以及满帐喧哗的金国将领,深深跪拜下去。 这一跪,出乎所有人意料。 连喧嚣都静了一瞬。 她的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诸位大王,将军。” 她的声音带着被烟熏过的微哑,却字字清晰,“皆是征战沙场、马背上搏杀的真英雄,是令草原雄鹰也低头的真汉子。” 主位上的完颜宗弼眉头猛地一皱,醉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奇异分量的话语冲淡了些。 他放下酒杯,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紧紧攫住地上那个纤细却挺直的背影。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帐内彻底安静了,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赵韵熹仿佛感受不到那足以将人碾碎的威压,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灼热的炭块,平静地迎向完颜宗弼审视的双眼。 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那双曾盛满汴京春水的眸子,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 “我身陷此间,不敢求大王饶恕己身。”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只求大王,容我跳完此舞。若侥幸未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那群绝望的南朝女子,声音陡然拔高,“只求大王,开恩,留我诸位姐妹性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那些原本麻木绝望的南朝女子,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跪在炭火边缘、为她们求生的身影。 连金国将领们脸上的戏谑都凝固了,转为惊愕。 完颜宗弼盯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良久,他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被冒犯的不悦,他重重哼了一声: “好!本帅允你!跳!跳不完,或跳得不好,你与她们,即刻一起投入这火中!” 赵韵熹深深吸了一口气,灼热的空气烫得喉咙生疼。 她缓缓站起身,赤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与前方咫尺之遥的炼狱形成鲜明对比。 她闭上眼,仿佛隔绝了周遭一切污秽与喧嚣,隔绝了那噬人的热浪。 再睁眼时,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屈辱,不再是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专注与空灵。 仿佛她并非立于金帐炭火之前,而是立于琼华殿的月下,立于佛祖莲台之下。 没有乐声,只有炭火的噼啪和粗重的呼吸。她的舞姿,却自成韵律。 足尖轻点,如同试探命运的触角,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轻盈,毅然决然地踏上了第一块通红的炭块! “嗤——!” 一股白烟伴随着皮肉焦糊的味道猛地腾起! 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脚心,直冲天灵! 赵韵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瀑般滚落。 然而,她没有停! 她甚至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贝齿死死咬住下唇,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沿着优美的下颌线滑落。 滴在灼热的炭块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化作一缕青烟。 她开始起舞。 动作并不繁复,甚至带着古拙的庄重。 抬手,云袖虚引,似要揽九天明月;旋身,腰肢柔韧如风中劲竹,承受着千钧之痛却不肯折断 踏步,每一次足尖落下,都伴随着皮肉焦灼的轻响和升腾的白烟。 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肚兜,勾勒出玲珑的曲线,也冲刷着身上旧伤未愈的鞭痕,在火光下泛着水光和淡淡的红痕。 但那舞姿,却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韵律,一种穿越痛苦、直抵灵魂的悲悯与不屈。 她仿佛是在祈祷,在用自己燃烧的生命,向这残酷的天地、向这些嗜血的征服者,进行一场无声而悲壮的控诉与祈求!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哄笑、所有的戏谑、所有的轻蔑,都消失了。 金国那些见惯了生死、自诩铁石心肠的将领们,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炭火中那抹起舞的身影。 那舞姿,没有半分取悦的媚态,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悲壮与献祭之美。火光跳跃在她身上,如同为她披上了一层圣洁而残酷的金边。 伤痕、汗水、血珠、焦糊的白烟… 这一切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反而将她锻造成一尊在炼狱中燃烧、却永不屈服的琉璃观音像! 九大王完颜宗珩握着金杯的手指,指节已然发白。 他脸上的醉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震撼的凝重。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炭火中的赵韵熹,看着她每一次痛苦的落足,看着她眼中那超越痛苦的奇异光芒。 那光芒,像极了他记忆中那个影子……却又似乎更加炽烈,更加……惊心动魄! 舞,在最后一个沉重的回旋中结束。 赵韵熹的双足,早已血肉模糊,焦黑与鲜红交织,惨不忍睹。 她站在炭火的边缘,身体摇摇欲坠,却终究没有倒下。 她缓缓抬起满是汗水和血污的脸,看向主位上的完颜宗弼,带着最后的力气: “舞……已毕。请大王……践诺。” 说完,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向后倒去。 “帝姬——!”身后传来南朝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就在她即将重重摔落冰冷地面的刹那,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过! 带着战场硝烟与皮革气息的臂膀,稳稳地接住了那具伤痕累累的身躯。 完颜宗珩低头,看着怀中昏厥过去、脸色惨白如纸、双足焦黑一片的女子,感受着她微弱却倔强的心跳。 他深邃的眼眸中,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悸动。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帐内所有屏息凝神的人,最后落在兀自震惊的完颜宗弼脸上,声音沉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人,本王带走了。二哥的承诺,想必不会食言。” 第53章 (靖康耻犹未雪)高烧 完颜宗珩抱着那具滚烫、轻飘如羽的身躯,大步流星地穿过喧嚣未散的穹庐。 所过之处,那些方才还在哄笑取乐的金国将领们,竟不由自主地让开道路。 篝火的余光跳跃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映出深不见底的眸色。 怀中人双足焦黑,皮肉翻卷,惨不忍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痛苦的颤抖,滚烫的额头贴着他颈侧的皮肤,灼热得惊人。 他没有回自己惯常处理军务的大帐,而是径直走向后方一处相对僻静、陈设也更为精致的营帐 ——那是他偶尔休憩之所。帐内燃着驱寒的兽炭,温暖干燥,弥漫着皮革与男子惯用的松柏气息。 “叫大夫!要最好的!” 完颜宗珩将赵韵熹小心地安置在铺着厚厚熊皮的矮榻上,声音沉冷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随侍的亲兵心头一凛,立刻飞奔而去。 随军的萨满和汉医被连拖带拽地请来。帐内烛火通明,映照着赵韵熹惨无人色的脸和那双触目惊心的伤足。 萨满摇头晃脑地念着咒语,洒着不知名的药粉。 汉医则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焦黑的皮肉,敷上清凉的草药膏,又探其脉息,脸色愈发凝重。 “如何?” 完颜宗珩负手立于榻前,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大半光线,阴影笼罩着榻上的人。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唯有周身散发的那股迫人寒意,让帐内的温度骤降。 汉医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躬身回禀,声音带着惶恐: “回大王…此女足底灼伤深可见骨,加之寒气入体,惊惧交加,引动心火…如今高热不退,脉象浮滑急促,凶险万分…恐…恐是熬不过今晚了…” “熬不过?” 完颜宗珩重复了一遍,语气平平,目光却如利刃般扫过汉医的脸。汉医吓得扑通跪倒,连称“尽力”。 帐内一时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和赵韵熹痛苦而微弱的呻吟。 完颜宗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火光下,那张脸即使苍白如纸,唇瓣被咬破的血迹已干涸成暗红,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没有了炭火中起舞时那惊心动魄的决绝与神性,此刻的她脆弱得如同即将碎裂的琉璃,带着一种即将凋零的、极致的凄美。 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冷硬的心湖中漾开微澜。 如此烈性,如此美丽,如此…像那个人,却又似乎比那个人更耀眼,更…可惜。红颜薄命,终究要折损在这北地的风雪里了么? 他走到榻边,伸出手指,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拂过她滚烫汗湿的额角。那温度,烫得他指尖微微一缩。 “用最好的药,吊住她的命。” 他收回手,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她若死了,你们提头来见。”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掀帘而出,玄色的大氅在寒风中卷起一道凌厉的弧度。 他需要去处理宗弼那边留下的烂摊子——那些南朝女子的命,他既允了,便不能食言,哪怕只是为了……帐中这个不知能否熬过今夜的女人。 ……剧痛。 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从脚底狠狠扎入,沿着经络骨骼,一路灼烧蔓延至四肢百骸。 赵韵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灼热的痛苦中挣扎。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时明时灭。 混沌中,似乎有苦涩的汤药强行灌入喉中,有冰凉湿润的布巾擦拭额头和手臂,带来片刻的微凉,旋即又被更猛烈的热浪吞噬。 耳边似乎有模糊的低语,带着浓重的南朝口音,充满了担忧与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那要将她焚成灰烬的高热终于如潮水般缓缓退去。意识沉沉浮浮,终于艰难地撕开了一道缝隙。 光。 帐顶陌生的兽皮纹路映入眼帘。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陌生的、带着松柏与皮革气息的男子味道。 “水……”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出嘶哑的气音。 “帝姬!帝姬您醒了?!” 一个惊喜交加、带着哭腔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 一张清秀却布满泪痕的少女脸庞探了过来,正是那日宴上同被俘虏的南朝宫女之一,名唤青黛。 她慌忙捧来温热的清水,小心翼翼地用银匙一点点喂入赵韵熹干裂的唇中。 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赵韵熹贪婪地汲取着,眼神却已恢复了几分清明,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刻骨的警惕。 她转动眼珠,飞快地扫视帐内——陈设简单却透着粗犷的贵重,是金人的风格。榻前只有青黛一人,不见那个将她带走的男人。 “这是哪儿?” 她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青黛连忙低声道:“此处是九大王的营帐,九大王军务繁忙,不常在此帐。帝姬您高热昏迷了三天三夜,可吓死奴婢了!全靠大王吩咐用最好的药吊着命……” 她顿了顿,想起赵韵熹昏迷前那惊天动地的请求,眼中瞬间蓄满了感激的泪水,扑通一声跪在榻前,重重叩首: “帝姬!奴婢替姐妹们叩谢帝姬活命之恩!那夜…那夜的姐妹们,都…都活下来了! 九大王信守承诺,没有为难她们!” 青黛泣不成声。 悬在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轰然落地。赵韵熹闭了闭眼,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眼角有冰凉的液体滑落,没入鬓角。 还好…那些无辜的女子,总算暂时逃过一劫。 然而身体的剧痛立刻将她拉回现实。双足处传来钻心刺骨的痛楚,提醒着她付出的惨烈代价。 她尝试动了一下脚趾,立刻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冷汗涔涔而下。 “帝姬莫动!您的脚伤得太重了!” 青黛慌忙按住她,眼中满是心疼,“大夫说…怕是要落下残疾了…” 残疾?赵韵熹心中冷笑。 身为任务者,岂会被这凡俗的伤患所困?她意识沉入识海,默念法诀。 一丝微不可查、带着清凉生机的淡金色光晕,自她灵魂深处悄然溢出,沿着受损的经络缓缓流淌,精准地包裹住双足焦黑翻卷的创口。 这是小世界规则允许下、耗费魂力方能动用的秘药灵光,虽无法立时痊愈如初,却能加速愈合,祛腐生肌,最大程度地保住这具身体的根基。 只是每一次动用,都会带来灵魂深处针扎般的虚弱感。 青黛只觉帝姬似乎平静了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只道她是太过虚弱。 她小心翼翼地替赵韵熹擦拭着额角的冷汗,看着她苍白憔悴却依旧难掩绝色的容颜,心中充满了敬畏与怜惜。 时光在药香与疼痛中悄然流逝。 有青黛的悉心照料,加上姮暗中动用秘药灵光滋养,赵韵熹的伤势恢复得远快于大夫的预期。 焦黑坏死的皮肉渐渐脱落,露出粉嫩的新肉,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在缓慢地愈合、结痂,宛若新生。 虽行走仍需搀扶,但双足已能着力,大夫啧啧称奇,只道是年轻底子好,又得神佛庇佑。 一个月后的清晨,北地的寒风依旧凛冽。 青黛捧着一套崭新的、明显带着金人风格的衣裙走进帐内。 那衣料是上好的锦缎,颜色却是浓烈刺目的石榴红,绣着繁复的金线牡丹,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异族风情与…占有欲。 “帝姬…” 青黛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忧虑,“外面…来人了。说是…九大王传召…请您…过去侍奉。” 帐内炭火正旺,赵韵熹却感到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比北地的风雪更甚。 她正坐在榻边,刚刚能下地缓慢行走的双足还裹着洁净的白布。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沉默了片刻。帐内静得能听到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自己的心跳。 那日炭火之舞的惨烈,换来了喘息之机和姐妹们的生机,却也彻底将她推到了完颜宗珩的眼前。 他眼中的震动与复杂,她并非没有察觉。这份“特殊”的“关注”,是双刃剑。 “更衣吧。” 赵韵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要去赴一场寻常的宴席。 青黛含着泪,动作轻柔而迅速地为她梳洗。拆开足上的白布,暴露在空气中,新生的皮肉带着粉嫩的脆弱。 青黛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赵韵熹的脚背上,冰凉。 赵韵熹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青黛为她换上那身石榴红的金国衣裙。 衣裙的领口开得略低,露出纤细的锁骨和颈项上尚未完全消退的鞭痕。 浓烈的红色衬得她肌肤胜雪,却也将那些屈辱的印记映衬得更加刺眼。 青黛为她绾起长发,梳成金人女子常见的发式,插上一支成色普通的金簪。 当最后一丝碎发被拢好,铜镜中映出的,已不再是琼华殿中那个清雅高贵的帝姬 。 而是一个被异族华服包裹、伤痕累累、即将被献祭的绝美祭品。 镜中人眉眼依旧精致如画,只是那双眸子深处,所有的波澜都被冰封,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光亮的寒潭。 帐帘被从外面掀开,两名面无表情、身材高大的金国侍女立在门口,用生硬的汉语道:“请。” 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涌入温暖的帐内。赵韵熹缓缓站起身,足底新生的嫩肉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她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走向那掀开的帐帘,走向帐外铅灰色的天空。 走向那个决定她下一步命运的男人——金国九大王,完颜宗珩。 红裙在寒风中猎猎拂动,像一团在雪原上燃烧的、孤绝的火焰。 第54章 (靖康耻犹未雪)阴影 沉重的帐帘在身后落下,隔绝了帐外呼啸的寒风与铅灰色的天光。 帐内温暖如春,橘红的火舌舔舐着空气,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暖意。 浓烈的松柏气息混合着皮革、男子体魄的阳刚味道,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沉沉地压下来。 赵韵熹,一身刺目的石榴红,赤足踏在铺着厚厚毡毯的地面上。 足底新生的嫩肉接触到柔软的绒毛,依旧带来细微的刺痛。 她承受着来自前方王座之上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的审视与灼烧。 完颜宗珩斜倚在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宽大王座上。 他并未着戎装,只一身玄色暗纹的常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硬朗的脖颈和一小片古铜色的胸膛。 他一手支颐,另一只手中把玩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锋利匕首,锋刃在炭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幽冷的寒光。 他的目光,如同盘旋在猎物上空的鹰隼,扫过赵韵熹全身一从她绾起的、露出优美颈项的发髻。 到那身浓烈如血、衬得她肌肤越发莹白脆弱、也越发勾勒出玲珑曲线的石榴红裙,最后,停留在她那双隐在裙裾之下、带着疤痕的赤足上。 帐内静得可怕,只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时间仿佛凝固。 “真像……”完颜宗珩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寂。 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悠远,又像是呓语,目光胶着在赵韵熹那双沉静如渊、却又仿佛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上。 赵韵熹心头微凛,面上却无波无澜,只微微抬起眼帘,迎向他的目光,声音清冷,如同碎玉相击:“像谁?” 完颜宗珩的眼神骤然一凝,方才那瞬间的恍惚被凌厉取代。 他放下支颐的手,坐直了身体,高大的身影带来更重的压迫感。 他盯着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像我的姐姐,完颜乌禄。 她也有一双……不肯低头的眼睛。” 他的语气带着追忆的沉痛,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一宣告着眼前这个女子,不过是他寄托对亡姐思念的一个影子。 “我不是她。”赵韵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疏离,“我是赵韵熹。” “呵。”完颜宗珩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他霍然起身,玄色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峦,带着凛冽的寒风与强大的压迫感,一步步向她逼近。 浓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战场硝烟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是不是,由不得你说了算。” 他欺身近前,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粗糙的手指带着薄茧,猛地攫住了她精巧的下颌。 力道之大,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迎向他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深眸。 那里面有审视,有占有欲, 有被顶撞的怒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那“不肯低头”的眼神挑起的征服欲。 赵韵熹被迫仰视着他,呼吸间充斥着他身上陌生的气息。 她没有挣扎,只是那双冰封的眸子深处,燃起两点幽冷的火焰。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属于征服者的、棱角分明的脸。 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如果九大王这样的英雄人物,纵横沙场,令万军俯首,却非要用强权… 勉强一个手无寸铁、伤痕累累的俘虏女子,那与恃强凌弱的宵小之辈,又有何异?” “放肆!” 完颜宗珩的瞳孔骤然收缩,攫着她下颌的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赵韵熹痛得闷哼一声,却倔强地咬住唇,不让痛呼溢出。 她的话,刺中了他的骄傲和某种隐秘的、不愿承认的卑劣感。 他怒极反笑,声音低沉得如同即将爆发的雷霆: “勉强?你不是汴梁琼华殿的帝姬了! 你是俘虏! 是我大金铁蹄踏碎南朝山河的战利品! 是被本王从炭火里捡回来的一条命! 你的身体,你的生死,皆在本王一念之间! 你有什么资格,跟本王谈‘勉强’二字?!” 他的话语,字字如刀,带着金戈铁马的残酷与不容置疑的占有权。 狠狠劈开赵韵熹试图维持的最后一点尊严。 这赤裸裸的现实,比炭火的灼烧更令人窒息。 她想起了那句,完颜宗珩那冰冷而残酷的宣告一“你们只是会说话的牛羊”。 下颌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眸中的火焰却并未熄灭,反而在那冰封的深处。 燃烧得更加幽冷、更加决绝。 她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屈服的眼睛,无声地回望着他。 用整个身体的沉默,作为最后的、也是最坚韧的抵抗。 这彻底的沉默,如同最坚硬的盾牌,彻底激怒了完颜宗珩。 坚韧的锦缎发出刺耳的撕裂声,雪白的肩颈和锁骨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上面尚未褪尽的鞭痕如同耻辱的烙印。 赵韵熹的身体猛地一颤,羞辱与剧痛让她浑身绷紧,牙齿深深陷进下唇,瞬间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但她依旧死死咬着,喉咙里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音,只有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沉默,她的倔强,她嘴角蜿蜒而下的那一缕刺目的鲜血,都像是一记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打在完颜宗珩的脸上! 他感觉到的不是征服的快意,而是被彻底冒犯的暴怒! “好!好得很!” 他眼底最后一丝理智彻底被狂怒吞噬,如同被激怒的凶兽。 攫着她下颌的手猛地松开,又狠狠钳住她的腰肢,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折断! 他粗暴地将她打横抱起。 大步走向那张铺着白虎皮的宽大王座,如同丢弃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狠狠将她摔在冰冷的兽皮之上! 沉重的身躯带着灼热的怒意和不容抗拒的力量覆压下来。 撕裂的剧痛瞬间贯穿了赵韵熹的身体! 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灵魂深处传来原主赵韵熹那撕裂般的、足以湮灭一切的屈辱与痛苦! 姮承受着这具身体所遭受的一切凌虐。 她调动着所有的意志,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如同风暴中岌岌可危的灯塔。 她咬紧牙关,任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代替着她,将所有的悲鸣、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恨意,无声地锁在喉咙深处! 用这具残破的身躯,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抵抗--沉默! 帐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橘红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王座上那具被撕裂的红衣 那蜿蜒在苍白肌肤上的汗珠与血痕,那双始终睁着、如同寒潭古井般深不见底、燃烧着幽焰的眸子。 他想要的,是她的恐惧,是她的哭泣,是她的臣服! 而不是这种冰封的、带着无声嘲弄的抗拒! “说话!叫出来!”他低吼着 完颜宗珩在她身上发泄着被冒犯的怒火和征服的欲望,动作粗暴而带着惩罚的意味。 然而,身下这具身体的僵硬与冰冷,那始终不肯屈服的眼神。 那无声流淌的鲜血,都像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在他狂怒的心头 让他非但没有得到预期的快意,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彻底抗拒和冒犯的挫败与……更深沉的暴戾。 这不再是占有一个战利品,更像是在摧毁一尊不肯低头的琉璃观音像。 每一寸碎裂,都带着令人心悸的残酷美感,也带着……他心头曾挥之不去的阴影。 第55章 (靖康耻犹未雪)境遇 完颜宗珩的营帐,暖炉熏得人昏昏欲睡,厚重的兽皮隔绝了北地的朔风。 赵韵熹如同一个精致却冰冷的偶人,穿着他赐予的华服,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 无论他赐下何等珍馐美馔、绫罗绸缎,甚至命乐师奏起她故国的丝竹之音,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始终无波无澜。 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琉璃墙,将他所有的示好与试探都拒之门外。 她安静地进食,安静地看书,安静地养伤。 足底的疤痕在秘药的滋养下日渐平复,只余下淡淡的粉色印记,如同雪地里蜿蜒的梅枝。 完颜宗珩的每一次靠近,都能感觉到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意,比帐外的冰雪更甚。 这位以铁血手腕著称的金国九大王,罕见地感到了挫败。 征服的欲望在碰壁后,悄然转化为一种更复杂的执念。 他不再急于逼迫,转而采取了更隐晦、也更耗耐心的“怀柔”。 他给了她一定的自由,允她可以在亲卫的“陪伴”下,在划定的范围内走动。 这一日,铅灰色的天空难得透出一丝微光。赵韵熹裹着厚重的狐裘,在两名沉默如铁塔的金兵“护卫”下,缓缓走向营地边缘那片萧瑟的桃林。 寒风卷起枯枝上的残雪,扑打在脸上,带着生疼的冷意。 桃林深处,几个穿着破旧棉袄、形容枯槁的身影。 正佝偻着腰,用简陋的工具费力地挖掘着冻得硬如铁石的泥土。 他们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宋皇帝、亲王。如今,被金人轻蔑地冠以“昏德公”、“重昏侯”、“海昏侯”之类的羞辱性封号。 如同牲口般圈禁劳作。 赵韵熹的目光,死死锁住了其中一个身影——原身的父亲,曾经的徽宗皇帝,赵佶。 那个曾醉心书画、风流蕴藉、挥毫泼墨间令天下纸贵的男人。 此刻瘦得脱了形,华丽的龙袍早已换成了肮脏臃肿的棉衣,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凌乱飞舞。 他握着铁锹的手布满冻疮和裂口,每一次下铲都显得异常吃力,动作迟缓而麻木。 曾经指点江山的潇洒意气,被无边的屈辱和苦难磨砺得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默。 如同蒙尘的枯井,再也映不出半分昔日的光彩。 赵韵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痛楚蔓延开来。 她一步步走近,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赵佶似乎有所察觉,缓缓地抬起头。 浑浊的目光落在赵韵熹脸上,怔忡了片刻,才艰难地辨认出她是谁。 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亲人相见的悲喜。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茫然和深重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羞愧的闪躲。 “熹…熹儿?”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赵韵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移向他身后不远处 ——一个同样穿着破旧、却难掩几分清秀的年轻妇人。 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正怯生生地躲在树后,躲避着寒风和那些金兵巡视的目光。 那婴儿的啼哭,在寂静的桃林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的父亲,国家的君父,在这国破家亡、妻女沦为玩物、承受着非人折磨的绝境之中。 ……竟然还在和妃嫔生孩子?! 那最后一丝血脉相连的温情,在这一刻,被这啼哭声彻底碾碎! 她猛地转身,逃离般冲出了桃林。 身后,是赵佶更加佝偻下去的背影和那妇人哄孩子的细碎声音,交织成一幅荒诞而残酷的末世图景。 不知何时,她竟走到了营地深处一个飘散着浓重水汽和苦涩碱味的区域——浣衣局。 巨大的木盆里堆满了如山般的、散发着汗臭和膻气的金兵衣物。 一群同样穿着破旧单衣、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子,正赤着红肿溃烂的双足。 浸泡在冰冷刺骨的碱水里,用早已冻僵变形的手,奋力捶打着那些沉重的布料。 她们曾是金枝玉叶的帝姬、王妃,曾是后宫最尊贵的嫔妃。 如今,她们的脸上布满冻疮,眼神空洞麻木,手臂上、脖颈上带着新旧交错的鞭痕和青紫。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金兵小头目,正叉着腰,用鞭子指点着她们,唾沫横飞地用女真语吆喝着什么。 旁边一块破木板上,赫然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浣衣一日,价十钱。” “陪酒一夜,价五十钱。” “侍寝一次,价百钱……” 明码标价!如同集市上待售的牲口! 她看到了几位熟悉的堂姐妹,看到了曾经在宫中对她笑语嫣然的妃嫔… 她们麻木地承受着鞭打和呵斥,在刺骨的冰水中机械地劳作着,眼神里早已没有了光,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阿姊……” 一声微弱如幼猫的呼唤传来。赵韵熹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她最小的堂妹,年仅十三岁的康福帝姬。 她的小脸冻得发紫,手上全是裂口,正费力地拧着一件比她人还大的厚重皮袄。 看到赵韵熹,眼中瞬间迸发出一点微弱的希冀,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赵韵熹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桃林中赵诘的麻木生育,浣衣局里姐妹们的明码标价… 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比那炭火灼烧更痛千倍万倍! 赵韵熹正思索对策。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赵韵熹猛地回头。完颜宗珩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玄色大氅衬得他身形愈发高大挺拔。 他顺着她失魂落魄的目光,望向浣衣局内那令人窒息的景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的声音放得柔和了些,带着一种上位者施舍般的包容。他伸出手,似乎想拂去她鬓角沾染的雪沫。 赵韵熹却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抬起头,那双眼眸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悲愤!几乎要溢出血来! 完颜宗珩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心中那点因她抗拒而升起的不悦,竟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一丝不耐,还有一丝被触动的…怜惜。 他收回手,负于身后,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惨白却依旧美丽的脸上。 声音刻意放得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试图穿透她冰封的心防: “熹娘,” 他第一次用如此亲昵的称呼唤她,带着异族特有的腔调,“看到了吗?这乱世便是如此,弱肉强食,命如草芥。”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将她笼罩在自己的气息范围内。 隔绝了浣衣局传来的凄苦景象和冰冷寒风。 “但你不同。”他的目光锁住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你无需忍受这些。待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女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诱惑,却又透着骨子里的强势: “至少,我能保全你。给你锦衣玉食,给你庇护之所。我完颜宗珩,绝不会亏待于你。” 寒风吹动他大氅的毛领,拂过赵韵熹冰冷的脸颊。 他低沉的话语,带着温热的呼吸,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 赵韵熹的目光越过他宽阔的肩膀,再次投向浣衣局内那些在冰水中挣扎、如同牲口般被明码标价的姐妹身影。 康福帝姬那绝望而麻木的小脸,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她缓缓地地抬起眼帘,望向完颜宗珩那双深邃如渊、此刻正盛满“柔情”的眼眸。 那冰封的眼底,没有感动,没有软化,只有一片死寂的、映不出任何光亮的寒冰,以及冰层之下的嘲讽。 “保全我?”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字字如冰锥,刺向眼前这个试图用柔情编织牢笼的男人 “那她们呢?我的姐妹呢?这千千万万在你们铁蹄下呻吟的南朝子民呢?” 她退后一步,拉开那令人窒息的距离,挺直了被苦难压得几乎折断却依旧不肯弯折的脊背,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完颜宗珩,你的庇护,不过是另一座更精致的囚笼。而这囚笼之外的血海,” 第56章 (靖康耻犹未雪)讨要 赵韵熹的话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在完颜宗珩试图以温情包裹的权柄之上。 帐内方才刻意营造的、带着一丝暧昧的暖意瞬间冻结。 完颜宗珩脸上的那点“柔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愠怒和属于征服者的冰冷审视。 他高大的身影向前一步,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般迫来,将赵韵熹笼罩在阴影里。 “赵韵熹,你应该看清楚!这世间从来便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你们南朝的悲剧,不是本王造成的! 是你们那位醉生梦死的官家,是你们那满朝只知党争倾轧、不识刀兵的文臣! 是你们自己垒起了腐朽的城墙,引狼入室!” 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外壳,直刺内里那点可笑的坚持。 “若今日败的是我大金,你以为你们汉人就会仁慈?”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到极致的弧度,带着洞悉世情的残忍。 “剥皮拆骨,挫骨扬灰!亡国灭种之恨,谁又能比谁更高贵几分? 不过是成王败寇,各凭本事罢了!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悲悯!这乱世,只认刀锋,不认眼泪!” “不!”赵韵熹抬头,眼中燃着被彻底激怒的火焰: “汉家儿郎,礼义廉耻刻在骨血! 纵有杀伐,亦讲王道教化,重华夷之辨! 绝不会如尔等杂蛮一般,以折辱一国皇室尊严、凌虐妇孺为乐! 将人视作猪狗,明码标价!此等行径,禽兽不如!” “放肆!”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完颜宗珩眼中最后一丝克制被彻底点燃,怒火烧灼了他的理智! 他从未被一个女人如此当面羞辱、斥为“杂蛮”、“禽兽”! 那长久以来因征服欲和某种微妙情愫而生的耐心,在这一刻被赵韵熹毫不留情的斥骂彻底碾碎! “啪——!” 一记裹挟着雄浑力道的耳光,狠狠掴在赵韵熹苍白如玉的脸颊上! 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猛地向侧旁摔去,重重撞在支撑营帐的木柱上! 额角瞬间磕破,殷红的血丝蜿蜒而下,滑过她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 口中腥甜弥漫,唇角破裂,一滴鲜红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花。 剧痛和眩晕瞬间席卷了她。耳朵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地灼烧着,带着屈辱的印记。 完颜宗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跌倒在地、狼狈不堪的女人,胸膛剧烈起伏,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他指着她,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 “赵韵熹,记住你的身份! 你不过是本王帐中的一件战利品,一个姬妾! 收起你那套帝姬的傲骨! 在本王面前,你只有顺从!” 他眼中再无半分之前的“怀柔”,只剩下赤裸裸的占有和掌控。“再敢出言不逊,休怪本王无情!滚出去!” 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掀帘而入,面无表情地架起浑身发颤、嘴角淌血的赵韵熹,毫不怜惜地拖了出去 将她丢回那间属于“姬妾”的、华丽却冰冷的营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隔绝了赵韵熹眼中那噬人的恨意。 完颜宗珩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滴刺目的血珠,胸中翻腾的怒火渐渐平息。 却沉淀下更深的阴鸷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征服这匹烈马,比他预想的要难得多。她的骨头,比北地的冻土还硬! …… 脸颊的刺痛和额角的伤口时刻提醒着赵韵熹此刻的处境。 完颜宗珩的耐心是有限的,所谓的“怀柔”不过是更精致的枷锁。那一记耳光,彻底打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不能再等了……” 姮的意识在识海中飞速运转。必须尽快联络到谢晋豫! 他是目前唯一可能存在的、在金国高层活动的、可信任的故国力量。还有……逃离! 逃离完颜宗珩的掌控,逃离这北国的炼狱!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接触到更广阔信息网的契机。 机会,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几日后,完颜宗珩的兄长、权势煊赫的七大王完颜宗翰,带着一身酒气,大喇喇地闯入了完颜宗珩议事的军帐。 “九弟!” 宗翰拍着完颜宗珩的肩膀,嗓门洪亮,带着草原汉子的直爽与不容拒绝的强势 “听闻你得了个南朝绝色帝姬?滋味如何?”他挤眉弄眼,毫不掩饰眼中的觊觎 “哥哥我帐中那些庸脂俗粉,早就腻味了!把那帝姬让给我!你要什么,金珠宝马,良弓美婢,尽管开口!哥哥绝不吝啬!” 帐内气氛瞬间一凝。侍立两旁的亲兵都垂下了头。 完颜宗珩正擦拭着佩刀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看向自己这位权势滔天、向来跋扈的兄长,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只有一片沉静的冰湖。 “七哥说笑了。” 他放下布巾,声音平稳无波。 “不过是个南朝的玩物,性子烈得很,不懂规矩,前几日还顶撞于我,被我教训了一顿。 这等不识抬举、满身是刺的货色,恐污了七哥的手。” 他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羊皮地图前,状似无意地转移话题: “七哥此来,可是为了西线粮草调度之事?小弟正有……” “九弟!”宗翰不耐烦地打断他,脸上笑意淡去,带上了几分不悦 “少跟我打马虎眼!一个玩物而已,再烈,驯服了便是!你舍不得?” 他眼神变得锐利,带着审视。 完颜宗珩背对着他,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非是舍不得。只是此女乃我亲手带回,也算有些特别。七哥若觉帐中乏味……” 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兄弟间心照不宣的笑意。 “小弟营中尚有几位温顺可人的南朝宗室女子,姿色虽稍逊,却也别具风韵。 稍后便让人送到七哥帐中,供七哥解闷如何?” 他虽笑着,眼神却毫无温度,如同覆盖着薄冰的深潭。 宗翰盯着他看了片刻,脸色阴沉下来。他自然听出了完颜宗珩话中的婉拒之意。 为了一个南朝女子拂了自己的面子?他心中不豫,但看着完颜宗珩那平静却暗藏锋芒的眼神。 又想到对方在军中的威望和手中握着的精锐,终究没有当场发作。 “哼!” 宗翰重重哼了一声,拂袖道:“罢了!几个女人而已,九弟既如此看重,哥哥我也不好夺人所爱! 那几个温顺的,送过来便是!” 说完,不再多言,带着一身酒气和未能得逞的恼意,悻悻而去。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完颜宗珩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眼神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柄刚刚擦拭过的佩刀,指腹缓缓摩挲着冰冷的刀锋,眸色幽深难测。 ……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便传到了赵韵熹耳中。 她抚摸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不久,金国高层为庆祝一场边境小胜,在上京行宫设宴。 消息传到赵韵熹这里时,她正对镜梳理长发,镜中人容颜依旧绝色。 只是脸颊的红肿虽已消退,却仍残留着淡淡的青痕,额角的伤口结着暗红的痂。 她放下玉梳,沉吟片刻,起身走向完颜宗珩的军帐。 通报后,她踏入帐内。 完颜宗珩正伏案查看军报,闻声抬头,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自那日耳光之后,她一直避他如蛇蝎,今日竟主动前来? 赵韵熹走到案前,并未行礼,只是微微垂首,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过的、近乎温顺的平静: “听闻……上京行宫将有盛宴?” 完颜宗珩放下军报,锐利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眼帘和残留伤痕的脸上扫过,带着审视:“是又如何?” 赵韵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攒勇气,终于抬起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那双曾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此刻竟带上了一丝脆弱的恳求: “我……想去。”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完颜宗珩心中漾开微澜。 他定定地看着她。这是自她来到他身边,第一次,主动对他有所求。 尽管这要求如此简单,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试探意味。 那残留伤痕的脸颊,那刻意放低的姿态,那眼中一闪而逝的脆弱……竟奇异地触动了他心中某个角落。 是因为那日七哥的觊觎,让她感到了危机?还是那记耳光,终于让她认清了现实,开始尝试低头? 完颜宗珩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喜欢这种掌控感,喜欢看到这匹桀骜不驯的烈马,终于开始尝试着……向他低头。 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想去?”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姿态带着一种慵懒的掌控,“给本王一个理由。” 赵韵熹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份刻意流露的温顺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圈禁久了的、对外界的向往与疲惫。 “关在这里……太久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想看看……上京的灯火。哪怕……只是片刻。” 这理由,如此简单,如此脆弱,却又如此真实。 像一个被长久囚禁在精美牢笼中的金丝雀,对外界天空的渴望。 完颜宗珩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仿佛在确认她话语中的真伪。 最终,他端起案上的金杯,啜饮了一口温热的马奶酒,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也带走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他放下金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眼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施舍般的愉悦。 “好。”他应允道,声音低沉,“本王允了。” 第57章 (靖康耻犹未雪)宴会 上京行宫的夜宴,灯火煌煌,亮如白昼。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浓烈的酒气、烤肉的焦香、女真贵族身上散发的皮革膻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奢靡与喧嚣。 丝竹管弦奏着金国粗犷的调子,舞姬们身着艳丽的胡服,旋转腾挪,媚眼如丝,引来阵阵粗豪的喝彩。 赵韵熹穿着完颜宗珩命人送来的、更为华贵的金线绣牡丹石榴红宫装,亦步亦趋地跟在完颜宗珩身后半步的位置。 她低垂着眼睑,如同一尊没有灵魂的精致偶人,行走在这片不属于她的繁华与喧嚣之中。 完颜宗珩显然很满意她此刻“温顺”的姿态,偶尔侧首看她一眼,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掌控者的愉悦。 他步履沉稳,所过之处,无论金国宗室还是南朝降臣,无不恭敬避让,显示出这位九大王在朝堂与军中的煊赫地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喧嚣中,一道清越平和、如同山涧泉流般的声音,穿透了嘈杂,清晰地传入赵韵熹耳中: “阿弥陀佛。陛下仁德广布,泽被苍生,贫僧代北地万千信众,敬祝陛下福寿安康。” 这声音! 赵韵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御座右下首,靠近金国皇帝完颜晟的位置,一位身着青灰色僧袍的身影端坐于蒲团之上。 灯火通明,映照着他清癯的侧脸,眉目疏朗,气质高华,如同浊世中一株不染尘埃的雪莲。 纵然身处这权力与欲望交织的漩涡中心,他周身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宁静与澄澈,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正是阔别已久、法号“无相”的谢晋豫! 他的目光原本平静地落在御座之上,似有所感,竟也微微偏转,穿越了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赵韵熹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赵韵熹在那双曾盛满汴京春水的眸子里,清晰地看到了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 ——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深不见底的担忧!是看到她一身刺目金人装束、立于完颜宗珩身侧的痛楚!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片深沉的、带着悲悯与无奈的沉寂。 那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穿越了国破家亡的血海,无声地诉说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沉重。 谢晋豫的目光在她脸上极快地掠过,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他迅速垂下眼睑,捻动手中的佛珠,口中低宣佛号,仿佛方才那短暂的交汇从未发生。然而他捻动佛珠的手指,指节已然微微泛白。 金国皇帝完颜晟,这位崇尚佛法的君主,对谢晋豫显然颇为敬重,闻言哈哈一笑,举杯道:“无相法师过誉了!朕心甚慰!饮胜!” “饮胜!” 满座金国权贵齐声应和,声浪震天。 就在这气氛看似融洽之时,一个带着浓重醉意、充满恶意的大嗓门响起,是完颜宗弼: “陛下!如此盛宴,岂能无趣?”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殿角侍立的两名穿着破旧宋人服饰、形容枯槁的老者,狞笑道 “看!那不是南朝有名的‘书画双绝’昏德公和‘贤明太子’重昏侯吗?让他们来给陛下和诸位大王斟酒助兴,岂不妙哉?” 殿内哄笑声四起,充满了鄙夷与快意。 赵韵熹浑身血液瞬间冰凉!她看到她的父亲,曾经的徽宗皇帝赵佶,和她的兄长,曾经的钦宗皇帝赵桓。 被如狼似虎的金兵粗暴地推搡到殿中。赵佶面色惨白,身体抖如筛糠,浑浊的眼中满是恐惧和麻木。 而赵桓,那个曾意气风发的太子,如今瘦骨嶙峋,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只在被推搡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屈辱至极的痛苦。 两名曾经主宰万里江山的帝王,此刻如同最低贱的仆役,被塞入手中沉重的金壶,在无数道戏谑、鄙夷、如同看猴戏般的目光注视下,踉跄着走向御座。 几名在场的南朝降臣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有的深深低下头,不敢再看; 有的则强作镇定,试图融入这金人的喧嚣,眼中却难掩兔死狐悲的惊惶。 金人的气焰嚣张到了极点,粗鄙的调笑声、催促声不绝于耳。 赵佶颤抖着手,酒壶几乎拿捏不住,酒液泼洒出来,引来更响亮的嘲笑。 赵桓则如同木偶般,机械地移动着脚步,每一步都踏在尊严的碎渣之上。 一声清越的佛号再次响起。 谢晋豫站起身,对着御座深深一揖,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阿弥陀佛。陛下容禀。” 满殿喧嚣为之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备受尊崇的法师身上。 “昏德公、重昏侯,虽为阶下之囚,然其身份终究曾为南朝之主。” 谢晋豫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完颜宗弼等人,落在完颜晟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睿智, “今日盛宴,陛下圣德昭彰,四方宾服。若再行此折辱之事,恐非仁君之道,亦有损陛下威德,令天下归心之士齿冷。 南朝遗民尚有千万,陛下欲长治久安,当示以怀柔,而非徒增仇怨。贫僧斗胆,恳请陛下恩典,令其退下歇息吧。” 他一番话,不卑不亢,句句站在金国皇帝的角度,为其“威德”与“长治久安”着想,将一场残酷的羞辱,巧妙地转化为对皇帝仁德的谏言。 完颜晟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眉头微蹙。他虽敬重谢晋豫,但被当众劝阻,尤其还是为了两个他根本瞧不起的南朝废帝,心中自然不悦。 殿内金国贵族们更是面露不满,窃窃私语,觉得这南朝和尚多管闲事。 就在气氛凝滞之际,完颜晟身边一位盛装华服、容颜娇媚的妃子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此女名唤柔嘉,原是南朝宗室郡主,被俘后献入宫中,因貌美柔顺颇得宠爱。她声音软糯,带着南朝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柔声劝道: “陛下息怒。无相法师慈悲为怀,所言也不无道理呢。今日盛宴,陛下高兴才是最重要的,何必让两个失了魂魄的人搅了兴致?不如就依了法师,让他们下去吧?” 她一边说,一边用纤纤玉指为完颜晟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柔嘉的温言软语,恰到好处地给了完颜晟一个台阶。他脸色稍霁,哼了一声,正要挥手示意将赵佶父子带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 一直如同行尸走肉般呆立着的赵桓,在谢晋豫为他求情的话语中,在满殿金人鄙夷的目光下,在那宠妃柔嘉带着施舍意味的劝说声中 …他那空洞麻木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极致的屈辱与疯狂! “啊——!!”一声凄厉绝望、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猛地推开身边按住他的金兵,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离弦之箭般,狠狠撞向旁边一根粗大的蟠龙金柱!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震彻了整个大殿! 鲜血,如同泼墨般,瞬间溅满了金碧辉煌的蟠龙柱! 赵桓的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软软地滑落在地,额骨碎裂,红白之物汩汩涌出,在地上迅速蔓延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穹顶,里面凝固着最后的不甘与滔天的屈辱! “桓儿——!”赵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扑倒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老泪纵横,却不敢触碰儿子惨烈的尸身。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方才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杀!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一幕惊呆了! 连最嚣张的金国贵族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柔嘉妃子吓得花容失色,捂住了嘴。 赵韵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瞬间被那片刺目的猩红覆盖! 那是她的兄长!是曾经温润如玉、唤她“熹妹”的太子哥哥!巨大的悲恸和滔天的恨意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 身体的本能驱使着她,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然而,就在她身体微动、即将失控的刹那!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是完颜宗珩! 他不知何时已侧身挡在了她前方半步,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山。 他没有回头看她,但那只紧握着她手腕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绝对力量,如同冰冷的锁链,将她死死地钉在原地! 他微微偏过头,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投来一瞥警告的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那眼神,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冻结了赵韵熹即将喷薄而出的悲愤与冲动。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另一只手的掌心,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几乎焚毁理智的火焰强行压回胸腔深处! 身体因为极致的克制而微微颤抖,如同风中残烛。 短暂的死寂后,御座上的完颜晟猛地将手中的金杯重重顿在案上,酒液四溅! 他脸色阴沉如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恼怒与晦气!好好的一场庆功宴,竟被这晦气的南朝废太子搅成这般模样! “拖下去!扔出去喂狗!”他厉声喝道,声音里充满了厌烦。 几名金兵如梦初醒,立刻上前,如同拖拽死狗般,粗暴地拖起赵桓尚有余温的尸体和瘫软在地、状若疯癫的赵佶。 血迹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刺目的猩红痕迹,一直延伸至殿外无边的黑暗之中。 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柔嘉妃子小心翼翼地抚着完颜晟的胸口,柔声劝慰。完颜晟重重哼了一声,脸色依旧难看。 完颜宗弼等人虽觉扫兴,却也无人再敢提助兴之事。 谢晋豫站在殿中,双手合十,低垂着头,口中低声诵念着往生经文。 他的身影在巨大的金柱和喧嚣过后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孤寂与悲悯。 他诵经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离他不远的赵韵熹耳中,如同寒夜里一缕微弱的梵音,试图安抚这无边的苦难与冤魂。 短暂的混乱后,在乐师们战战兢兢重新奏起的丝竹声里,在金国权贵们刻意拔高的谈笑声中,这场沾满了鲜血的夜宴,竟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了下去。 仿佛方才那惨烈的一幕,从未发生。 第58章 (靖康耻犹未雪)献宝 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刻意拔高的谈笑声与丝竹之音便已重新填满了空间,只是那喧嚣之下,潜流暗涌。 赵桓惨烈的死,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虽暂时被压下,却让所有南朝降臣噤若寒蝉,也让金国权贵们在放肆之余,心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喝得满面通红的完颜宗弼再次起身。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最终落在完颜宗珩身后、那个低眉垂目、一身刺目红装却难掩清冷绝色的身影上。 方才的变故似乎并未影响他的兴致,反而更添了几分借题发挥的狂态。 “陛下!”他声若洪钟,端着金杯走到御座前,脸上堆着粗豪的笑意,刻意放大的声音压过了殿内的嘈杂: “方才晦气,扰了陛下雅兴!臣弟想起一件奇事,定能为陛下驱驱这晦气,再添喜庆!” 完颜晟正被柔嘉妃子温言软语地劝慰着,脸色稍霁,闻言抬了抬眼皮:“哦?何奇事?说来听听。” 完颜宗弼嘿嘿一笑,带着几分炫耀,手指遥遥指向赵韵熹: “便是这位!九弟帐中的南朝帝姬!陛下您可不知,此女非同一般!前些时日在我营中夜宴,本王一时兴起,让她在烧红的炭火上起舞助兴!”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连那些金国贵族都面露惊愕。炭火上起舞?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酷刑! 完颜宗弼得意地环视四周,继续道:“嘿!谁知这女子,竟真敢应下!赤着双足,在那烧得通红的炭块上,硬是跳完了一支舞! 皮肉焦糊,汗如雨下,愣是没吭一声!那份烈性,那份韧劲,啧啧啧……臣弟征战半生,从未见过如此硬骨头的女子!当真是奇女子!” 他言语间,充满了征服者对猎物的激赏,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 殿内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赵韵熹身上,充满了震惊、好奇、探究,还有几分看稀罕物的残忍兴味。啧啧称奇之声不绝于耳。 御座上的完颜晟眼中果然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他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目光在赵韵熹低垂的脸上逡巡: “竟有此事?炭火起舞?当真?”他转向完颜宗珩,“九郎,你这姬妾,倒是个妙人儿。朕倒是想见识一番…” 谢晋豫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顿!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赵韵熹的方向,眼中瞬间涌起惊涛骇浪! 是震惊于她竟遭受如此酷刑!担忧她此刻的处境!更痛楚于她承受的非人苦难!他几乎要立刻起身,不顾一切地出言劝阻! 就在这时,完颜宗珩沉稳的声音响起,恰到好处地截住了谢晋豫即将出口的话,也化解了皇帝可能提出的、更不堪的要求。 “皇兄所言不虚。”完颜宗珩上前一步,对着完颜晟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不失其威仪。 他侧身,将赵韵熹挡在身后些许,巧妙地隔开了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声音沉稳有力:“此女性烈,确有其事。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完颜宗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那等酷烈之舞,终究是损伤天和,亦非陛下仁德所乐见。今日盛宴,乃庆贺我大金军威,不若让臣弟为陛下献上一曲战舞,以壮声势,如何?” 完颜宗珩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陡然一变。谁人不知九大王完颜宗珩,不仅统兵有方,其武艺骑射、战阵搏杀亦是冠绝诸王? 他的战舞,那可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舞,象征着金国最强大的武力! 完颜晟果然大感兴趣,方才被勾起的、对赵韵熹那残酷舞姿的好奇,瞬间被更宏大、更符合他帝王心意的“军威”所取代:“好!九郎亲自献舞,朕心甚悦!速去更衣!” 完颜宗珩领命而去。 片刻后,他身着玄色劲装,外罩半副打磨得锃亮的精铁护心甲,手持一柄寒气森森的长刀,重返殿中。 卸去了锦袍玉带的束缚,他周身那股属于战场统帅的凌厉气势再无遮掩,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锋芒毕露! 鼓点骤然擂响!低沉、雄浑、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完颜宗珩动了! 他的身影如矫健的猎豹,又如搏击长空的雄鹰。 长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道撕裂空气的寒光,劈、砍、撩、刺,每一个动作都凝聚着千钧之力,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最简洁也最致命的杀意! 腾挪闪转间,玄甲映着煌煌烛火,如同流动的岩浆;沉腰踏步时,整个大殿似乎都在随之震动! 没有繁复的花招,只有最纯粹的力量与速度的展示,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更是铁血军魂的磅礴宣泄! 殿内金国将领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拍案叫好!连那些南朝降臣也被这扑面而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所震慑,脸色发白。 一曲舞毕,完颜宗珩收刀而立,气息微喘,额角隐见汗珠,但眼神依旧锐利如电,对着御座抱拳:“献丑!” “好!好!好!”完颜晟抚掌大笑,连声赞叹,显然龙心大悦,“九郎神勇,不减当年!当赏!重赏!” 然而,就在这满堂喝彩声中,完颜晟的目光,却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安静立于角落阴影里的赵韵熹。 方才完颜宗弼的描述,加上此刻完颜宗珩为她解围的举动,反而更勾起了这位金国皇帝对这个“奇女子”更深的好奇… 他借着酒意,身体微微倾向完颜宗珩,脸上带着一种上位者施恩般的、却不容拒绝的笑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近前几人的耳中: “九郎啊,你这姬妾,倒真是个难得的尤物。性子烈,骨头硬,还有这等奇事……留在你帐中做个寻常姬妾,倒是可惜了。 不若……让她入宫来,陪伴柔嘉左右,朕也好奇,想多听听南朝的风物趣事?” 此言一出,完颜宗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 他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柔嘉妃子也诧异地看向皇帝,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韵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入宫?那将是比在完颜宗珩身边更深的、更无法逃脱的牢笼!她必须自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完颜宗珩即将开口婉拒可能触怒龙颜、而谢晋豫也心急如焚却苦于身份无法插话之时—— 赵韵熹动了! 她莲步轻移,从阴影中走出,步履从容,竟无视了御座前那无形的威压,走到殿中,对着完颜晟盈盈下拜,姿态恭谨,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空灵与平静: “陛下谬赞,妾身惶恐。妾身蒲柳之姿,粗鄙之躯,岂敢污了陛下圣听,入宫侍奉?” 她微微抬起脸,灯火映照着她绝美的容颜,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竟流转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她缓缓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不知名温润玉石雕琢而成的方盒,形制古朴,线条流畅,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正是她收藏在灵魂空间、以备不时之需的现代造物——一个精密的八音盒。 “妾身流落北国,日夜思念故国,常感前路茫茫。”她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与神秘 “然前夜,妾身于梦中得佛祖指引,恍恍惚惚行至营中一口古井旁,竟见井水泛出七彩霞光!妾身斗胆探手,便得了此物。” 她双手将玉盒奉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奇异的盒子吸引。完颜晟也面露惊奇,示意内侍接过。 内侍小心翼翼地打开玉盒上精巧的机括—— “叮叮咚咚……” 一阵空灵、澄澈、仿佛来自九天之外、不染丝毫尘埃的乐音,如同山涧清泉般流淌而出! 那乐声悠扬婉转,带着一种奇异的禅意与宁静,瞬间涤荡了殿内残留的血腥与喧嚣,让所有听到的人,心神都不由自主地为之一定! “这是?!”完颜晟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他痴迷佛法,对佛门圣物最是热衷! 赵韵熹深深拜伏下去,声音带着无比的虔诚与激动:“陛下!此乃佛门至宝——《八部天龙妙音匣》! 匣中妙音,乃天界佛国梵呗!此宝非大机缘、大福缘者不可得!妾身一介罪身,何德何能? 此宝分明是感召陛下无量功德,应运而现!陛下乃菩提真性转世,当世明王,护佑苍生,方能引动此等祥瑞降世! 妾身不过恰逢其会,为陛下拾取此宝罢了!此宝,当为陛下所有,镇大金国运,佑陛下万寿无疆!” 她的话语如同珠玉落盘,清晰而富有感染力。将现代八音盒,冠以“八部天龙妙音匣”的佛门至宝之名,更将金国皇帝完颜晟吹捧为“菩提真性转世”、“当世明王”! 却又巧妙地结合了完颜晟崇佛的心理和帝王的虚荣心! 殿内一片哗然!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祥瑞”和赵韵熹这番石破天惊的言论惊呆了! 金国权贵们面面相觑,震惊于这宝物的神奇和赵韵熹的“佛缘”。 南朝降臣们则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帝姬,竟能如此信口开河却又滴水不漏地编造出这等“祥瑞”! 完颜晟颤抖着手,亲自接过内侍捧上的玉盒,听着那仿佛能洗涤灵魂的梵音妙乐,看着那温润如玉、光华流转的宝匣。 再回味着由这位降国帝姬赵韵熹提出的“菩提真性”、“当世明王”的尊号……龙心大悦! “祥瑞!天降祥瑞!”他猛地站起身,高举玉盒:“朕得上天眷顾,得此佛门至宝!此乃我大金国运昌隆之兆!哈哈哈哈!” 他狂喜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中。柔嘉妃子也适时地露出惊喜崇拜之色,连声道贺。 完颜宗珩看着跪伏在地、言辞恳切虔诚的赵韵熹,又看看狂喜失态的皇帝,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 ——是震惊于她的急智与胆魄?是恼怒于她竟有如此“宝物”从未示人?还是……一丝被利用了的冰冷不悦?他握着刀柄的手,缓缓松开,又慢慢收紧。 而谢晋豫,他低垂着头,双手合十,口中低声诵念佛号。无人看见的角度,他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深深的忧虑。 他自然不信什么“八部天龙妙音匣”,更知此乃赵韵熹急中生智的谎言。 但此宝机括之精妙,乐音之空灵,确非凡品!她如何得来? 这弥天大谎,以帝王崇佛之心为赌注,看似解了眼前之危,可一旦……他不敢再想下去。此刻,他只能顺势而为。 “阿弥陀佛!”谢晋豫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庄严: “陛下洪福齐天,圣德感召!此妙音宝匣,乐声清越涤心,暗合佛理禅机,贫僧虽未曾在典籍中见载其名,然观其气象,必是佛门流落人间的无上法器无疑! 今日现于陛下之手,正是明王降世,护佑苍生之吉兆!祥瑞现世,佑我大金!” 他这番话,以“无相法师”的权威身份,为这“祥瑞”盖棺定论! 更将赵韵熹的“菩提真性转世”、“当世明王”之说坐实!既全了皇帝的虚荣,也为赵韵熹的谎言披上了一层无可辩驳的佛门光环! 完颜晟闻言更是心花怒放,看向赵韵熹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欣赏”与“和蔼”:“好!好!熹娘是吧?你慧眼识宝,为朕献上此等祥瑞,立下大功!朕重重有赏!至于入宫陪伴柔嘉之事……” 他又瞥了一眼脸色深沉如水的完颜宗珩,打了个哈哈:“罢了罢了,此等有佛缘的女子,留在九郎身边,亦是佛祖旨意,亦是朕赐予九郎的福分!九郎,你可要好生珍惜啊!” 一场足以将赵韵熹拖入更黑暗深渊的危机,竟在她一番舌灿莲花、一个精巧的现代造物。 以及谢晋豫顺势而为的掩护下,化险为夷,甚至为她披上了一层“祥瑞献宝者”的护身光环! 赵韵熹深深叩首:“谢陛下隆恩!” 额角触在冰冷的地面上,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冰冷与更深的警惕。 她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御座旁低眉诵经的谢晋豫,又迅速收回。而完颜宗珩投来的目光,则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如同利刃,仿佛要将她彻底剖开。 祥瑞的光环之下,暗流更加汹涌。 第59章 (靖康耻犹未雪)柔嘉 夜宴的喧嚣与血腥、祥瑞的华彩与暗涌,终于随着更漏声尽而散去。 金碧辉煌的行宫渐渐沉寂,唯余巡夜侍卫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 赵韵熹跟在完颜宗珩身后半步,沉默地行走在通往宫门的漫长甬道上。 宫灯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纠缠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清醒。 “你倒是……能屈能伸。” 完颜宗珩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他没有回头,步履依旧沉稳,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拂动 “一番舌灿莲花,一个来历不明的‘祥瑞’,竟将陛下哄得龙心大悦,连本王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是贬,带着一种深沉的探究和……。她总是一次次出乎他的意料。她的坚韧隐忍,危急关头的急智与胆魄,像一团包裹着冰棱的火焰,越是触碰,越是灼人。 赵韵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她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大王谬赞。” 完颜宗珩脚步微顿,侧首瞥了她一眼。灯火勾勒出她苍白却轮廓分明的侧脸,那低眉顺眼的姿态下,掩藏着怎样的心思?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不再言语。 出了宫门,早有亲卫备好马车。赵韵熹正欲登车,目光却瞥见不远处回廊下,一道披着月白色斗篷的纤细身影正由宫人簇拥着缓缓行来,正是柔嘉妃子。 “大王稍候。”赵韵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故人相见的怅惘,“妾身……想与柔嘉郡主叙几句话。” 完颜宗珩浓眉微挑,审视的目光在她与柔嘉之间逡巡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去吧,莫耽搁太久。” 赵韵熹福了福身,缓步走向柔嘉。柔嘉看到她,脸上露出温婉得体的笑容,如同戴着一张精致完美的面具:“熹妹妹,今日献宝,可真是立了大功呢。” “姐姐说笑了。”赵韵熹走近,在离柔嘉一步之遥处站定。夜风吹起两人的裙裾,带着寒意。 她暗示柔嘉支开身边的侍女,目光平静地直视着柔嘉那双看似柔顺、深处却藏着暗流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低道: “姐姐宫中的‘安神香’,味道似乎……过于辛烈了些,久闻恐伤龙体。” 柔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破! 她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盯着赵韵熹!那温婉的面具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惊骇欲绝的真实! 她宫中秘制的、混入微量慢性毒物的安神香……此事隐秘至极,连她最贴身的宫人都未必尽知!赵韵熹如何得知?! “你……”柔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失语。 “姐姐,”赵韵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冰珠砸落,“飞蛾扑火,勇气可嘉,却是……自取灭亡。” 她目光扫过柔嘉瞬间惨白的脸,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与急迫。 “完颜昂之后,尚有宗弼虎视眈眈,完颜宗珩羽翼丰满,金国铁骑依旧踏破山河! 姐姐此举,除了赔上自己与无数南朝无辜者的性命,于国何益?于民何补?” 柔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翻涌着恐惧、不甘与深不见底的仇恨! 她死死攥着袖中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前世的柔嘉,正是因这孤注一掷的毒杀计划败露,被处以极刑……凌迟处死。 “一朝国父蒙尘,万民沦为猪狗!” 柔嘉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嘶哑,从齿缝中挤出,眼中是滔天的恨意,“此恨……此恨如何能消?!” “恨,当化为利刃,而非自毁的薪柴!”赵韵熹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的星火 “姐姐身处中枢,耳聪目明。若愿蛰伏,假以时日,或可为我南朝耳目! 助我……联络志士,届时里应外合,方有雪耻之机!此路虽艰险漫长,委屈姐姐暂忍屈辱,却远胜于……玉石俱焚!”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柔嘉濒临崩溃的心防上。 柔嘉怔怔地看着赵韵熹。眼前这个曾经娇贵的帝姬,眼中燃烧着与她同样的恨火,却比她更清醒,更坚韧,更……有力量! 那份在绝境中依旧谋划生路、试图力挽狂澜的勇气,让她这深宫中的复仇孤魂,看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良久,一滴冰冷的泪珠滑过柔嘉惨白的脸颊。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滔天的恨意并未消失,却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绝。 她对着赵韵熹,极轻微、却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无声的盟约,在寒夜中悄然缔结。 赵韵熹心中微松,正欲告辞,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株落满积雪的古松下,静静立着一道青灰色的身影。 是谢晋豫。他显然是在等她。 她向柔嘉微微颔首,转身向那古松走去。 柔嘉望着她的背影,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戴上了那副温婉柔顺的面具,在宫人的簇拥下悄然离去。 雪,无声地飘落。 赵韵熹在离谢晋豫几步之遥处停下。 两人之间隔着簌簌而落的雪幕,也隔着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更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 寒风卷起他僧袍的下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衣。 他清癯的面容在雪光映照下更显苍白,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思与悲悯。 “你的脚……” 谢晋豫的声音响起,清越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还疼么?” 赵韵熹的心猛地一颤!炭火上那钻心刺骨的剧痛仿佛再次袭来。 她垂下眼睑,看着自己裹在厚厚皮靴中的双足,新生的皮肉在秘药滋养下已无大碍。 “不疼了。”她抬起头,声音平静无波,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捻动佛珠的手指上,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谢晋豫的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那双曾盛满汴京春水的眸子,此刻盛满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楚与担忧。 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如同寒山古寺的暮钟: “保重自身……静待时机。”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我……会想办法。”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赵韵熹,投向那深不可测的宫阙阴影,投向这被冰雪覆盖的北国大地,眼中是深沉的悲悯与无力: “山河破碎,万民倒悬……痛心疾首,却……却让妇孺落得如此下场……” 最后一句,仿佛是从胸腔深处挤压而出,带着难以言喻的沉痛与自责。 雪,落得更急了。覆盖了他的僧帽,肩头,也覆盖了两人之间那短暂交汇的目光。 不远处的宫墙阴影下,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伫立着。 完颜宗珩不知何时已离开了马车,站在了那里。他负手而立,玄色大氅的毛领在寒风中微微拂动。 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穿透飘飞的雪幕,精准地锁定了古松下那隔着几步之遥、低声交谈的两人。 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清晰地飘入了他的耳中。 完颜宗珩的脸色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眯起,如同发现猎物的猛兽,闪过一道冰冷刺骨的寒芒! 他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捏碎了袖中一枚冰冷的玉扳指。 玄色的马车碾过积雪覆盖的宫道,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车帘低垂,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和飘飞的雪沫,也隔绝了方才古松下那短暂却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相会。 车内兽炭盆燃着,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完颜宗珩眼中无形的冰冷与猜忌。 完颜宗珩靠坐在铺着厚厚熊皮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摇曳的车灯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玄色大氅的毛领衬得他下颌线愈发冷硬。 方才宫墙阴影下听到的只言片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心底反复舔舐。 “你与那无相法师……似乎相熟?”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瞬间填满了狭小的车厢。 赵韵熹坐在他对面,低垂着眼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冰冷的金线绣纹。 她面上不动声色,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疲惫:“大王说笑了。我乃南朝帝姬,无相法师乃金国座上宾,名动北地的高僧。 我不过曾在汴梁时,于皇家法会上遥遥见过法师宣讲佛法,知其声名罢了。 今日殿上,法师为南朝故主仗义执言,我心中感念,方才失礼前去致谢,仅此而已。” 她将关系推得干干净净,只归于“感念”与“致谢”,将密语悄然掩埋。 完颜宗珩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直抵内里。 他没有立刻追问,车厢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他忽然转开了话题,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近乎考较的意味:“你南朝人,骨头都这般硬么?宁在炭火上焚身,亦不肯低头?” 赵韵熹心中微动,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撬动一丝缝隙的机会。 她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眼中那潭死水般的沉寂泛起一丝微澜,带着属于她故国的骄傲与沉痛: “大王可知,‘礼义廉耻’四字,刻在我南朝士子骨血深处。非是骨头硬,而是……脊梁不能弯。”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大王以力降服,以威压人,可得一时之臣服,却难获长久之敬畏。 羞辱与酷刑,只会种下仇恨的种子,在暗处疯狂滋长,终有一日破土而出,反噬自身。非是惧怕,而是……恨意滔天!”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车壁,望向了那遥远的、烟雨朦胧的江南故土: “大王可知,我华夏立国数千年,朝代更迭,异族入主者亦有之。然何以能生生不息? 非恃强弓劲弩,而在乎‘王化’二字!以礼相待,以德服人,化干戈为玉帛,融胡汉为一体。 昔年北魏孝文,迁都洛阳,易胡服,习汉礼,终成一代明君,为后世称颂。 大王英明神武,麾下铁骑无敌于天下,然欲长治久安,使北地归心,江南不再烽烟四起,当思……何为根本?” 她娓娓道来,从南朝的历史讲到华夏的文明,从“礼义廉耻”说到“王化德政”,虽未直言劝谏,其意却昭然若揭 ——希望借宗珩在金国高层的影响力,至少能劝导金国权贵,善待南朝俘虏,收敛那令人发指的折辱行径。 完颜宗珩静静地听着,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身下的熊皮。昏黄的灯光下,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对这番见识的惊讶与欣赏——一个深宫帝姬,竟有如此眼界与口才,论及治国方略,竟比许多南朝降臣更显格局与风骨。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属于男权与征服者本能的不悦。 ——她一个女子,一个被他视为所有物的姬妾,竟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国家大事,指点江山? 这份清醒与胆魄,既让他心动,又让他感到一种微妙的冒犯与失控感。 “呵,”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断了赵韵熹的话语,“你倒是……忧国忧民。”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锁住她的双眼,“不过,熹娘,记住你的身份。这些军国大事,自有本王与陛下定夺。你只需……安分守己。”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慢,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赵韵熹识趣地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车轮碾过冰雪的吱呀声。 然而,方才那番关于“王化”、“仇恨”的言论,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完颜宗珩冷硬的心湖中,漾开了几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 回到营帐,挥退侍从,完颜宗珩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他独自立于巨大的北地舆图前,玄色的身影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孤峭。 赵韵熹那番话犹在耳边,古松下她与谢晋豫那短暂的交汇、更如同芒刺在背! “查!” 他对着阴影处冷冷下令,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给本王查清楚!赵韵熹与那无相法师谢晋豫,究竟是何关系!一丝一毫,都不许遗漏!” 阴影中,一道身影无声地领命退下,如同鬼魅融入黑暗。 数日后,一份密报悄然呈上了完颜宗珩的案头。 他展开密报,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冰冷的文字——汴梁谢氏晋豫,字瑾瑜,与琼华帝姬赵韵熹,自幼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三年前已定下婚约! 后因谢父变法事败赐死,琼华帝姬亲书退婚,谢晋豫心灰意冷,避入报恩寺带发修行……直至汴梁城破,两人皆被掳北来…… “未婚夫妻……” 完颜宗珩捏着密报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纸张在他手中瞬间皱成一团! 难怪!难怪那和尚看她的眼神如此不同!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未婚夫妻!好一个在他面前装得冰清玉洁、心如死灰的琼华帝姬! 原来心底深处,还藏着这样一个念念不忘的旧情人! “砰!” 完颜宗珩一拳狠狠砸在厚重的紫檀木案几上!案上笔墨纸砚齐齐跳起!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赵韵熹……谢晋豫……好!很好! 然而,就在这怒火中烧、欲要立刻发作之时,另一份加急的军报,被神色凝重的亲兵呈了上来。 完颜宗珩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展开军报,只扫了一眼,浓眉便紧紧锁起! 是来自西线监军、他心腹大将的密报。言及军中粮草转运屡遭不明势力袭扰,损失惨重,更查获几处囤粮点被人暗中掺杂了霉变谷物! 矛头隐隐指向了朝中与他素有龃龉、手握部分粮道大权的……七大王完颜宗翰! 这绝非小事!西线战事胶着,粮草乃大军命脉!若此时后方粮道出问题,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动摇前线军心,甚至可能导致局部溃败! 而幕后黑手,竟可能是自己那位位高权重、跋扈已久的兄长!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方才的怒火,弥漫在完颜宗珩周身。 他深邃的眼眸中寒光凛冽,如同雪原上盯紧了猎物的孤狼。权势的倾轧,兄弟的阋墙,在这金国的权力漩涡中,永远比儿女情长更为致命! 他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冰冷的案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战鼓的前奏。 烛火在他冷硬的脸上跳跃,映照出那属于铁血统帅的、掌控全局的冷静与威严。 调查赵韵熹与谢晋豫的怒火暂时被压下,取而代之的。 是应对眼前这场关乎军国大计、更关乎他自身权势根基的棘手风波的凝重。 金国九大王完颜宗珩,这位以铁血手腕和深不可测的权谋著称的枭雄。 此刻,将所有的锋芒都收敛于平静的表象之下,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酝酿着足以搅动整个北国朝堂的风暴。 他需要立刻调集心腹,彻查粮道,稳住西线,更要……给那位不安分的七哥,一个足以铭记终生的警告! 第60章 (靖康雪尤未耻)秘会 朔风卷过空旷的校场,扬起细碎的雪沫,扑打在玄甲之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完颜宗珩一身墨狐裘大氅,并未罩甲,只腰间悬着那柄饮血无数的佩刀,立于高台之上。 他身形挺拔如寒松,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扫视着下方肃立的数百名亲卫铁骑。 这些皆是随他出生入死、忠诚不二的虎贲之士,此刻鸦雀无声,只闻战马偶尔的响鼻和旌旗猎猎之声。 关于西线粮道的密报,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的并非惊涛骇浪,而是凝练成冰的杀机。七哥宗翰的手,伸得太长了。 他没有疾言厉色的训斥,也未做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是用那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条分缕析: “粮草,三军之命脉。蛀虫蚀之,如断我手足,剜我心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本王已查明,自云州至西京,七处转运节点,皆有硕鼠盘踞。或克扣斤两,或以霉充新,更有甚者,暗中勾结马匪,劫掠我大军粮秣!” 此言一出,下方铁骑眼中瞬间燃起怒火,握紧了腰间刀柄。 “本王给你们三日。” 完颜宗珩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北地最凛冽的风刀,“持我手令,彻查!涉事粮官,无论品阶,就地锁拿!囤粮点,封存待验!凡有反抗者——” 他顿了顿,手按上刀柄,拇指缓缓摩挲着冰冷的吞口,吐出两个字,轻飘飘却重逾千钧:“格杀。”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最直接的命令和最冷酷的授权。他深知,对付盘根错节的贪腐与倾轧,雷霆手段远胜于唇舌纠缠。 这数百铁骑,便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足以斩断任何伸向军国命脉的黑手。 “遵命!” 数百人齐声低吼,声浪不高,却凝聚着铁血煞气,震得飘落的雪沫都为之停滞。 完颜宗珩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远方铅灰色的天际线。这仅仅是开始。 他需要的不只是揪出几只硕鼠,更要借此机会,彻底清洗七哥安插在粮道上的势力,换上自己的心腹,牢牢掌控这条命脉! 同时,一封措辞“谦恭”却暗藏机锋的密奏,已由八百里加急送往皇帝行在,详陈粮道弊端及七大王治下某些官员的“失察”之责。 阳谋与铁腕并行,方是权术之道。 …… 风雪暂歇,上京城外报恩寺的钟声悠远沉凝。 寺后僻静的梅园,积雪压枝,几株老梅虬枝盘曲,点缀着零星的殷红,在肃杀的冬日里透出几分倔强的生机。 赵韵熹裹着素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如同寻常香客。 她静立在一株老梅下,看着那点点寒梅,仿佛又看到了汴梁琼华殿外那一片灼灼的桃林。物是人非,锥心刺骨。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几不可闻。 她转过身,看到了那道清癯的身影。谢晋豫依旧一身洗得发白的青灰僧袍,踏雪而来,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忧思与风霜。 “阿弥陀佛。” 他双手合十,目光落在赵韵熹身上,带着深沉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帝姬……清减了。” 赵韵熹微微摇头,摒去无谓的寒暄。时间紧迫,耳目众多。 她迅速从宽大的斗篷内取出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毫不起眼的狭长包袱,塞入谢晋豫手中。 “拿着。”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坚定。 谢晋豫入手微沉,带着纸张的触感。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解开油布一角。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厚厚一叠图纸与手札。他随手翻开最上面一张,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张极其精密复杂的弓弩结构图!不同于军中常见的制式,其机括之巧妙,射程与威力标注之惊人,远超他平生所见! 再往下翻,是标注着各种符号与比例的“火药配方”,以及一种名为“猛火油柜”的恐怖器械草图! 每一笔线条都透着冷静的杀伐之气,绝非凭空臆想! 他震惊地抬头看向赵韵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帝姬,这……这些是?!” 赵韵熹没有解释来源,只沉声道:“此乃破金虏铁蹄之利器!但需能工巧匠,秘密铸造,万不可泄露!” 她又指向下面几本手札,“此乃《保命集》与《西行纪略》。” 谢晋豫翻开《保命集》,里面图文并茂,记载着匪夷所思的疗伤之法: 如何用沸水煮针线缝合伤口,如何用烈酒清洗腐肉,如何辨识草药止血消炎……甚至有一种名为“霉疮取青”的古怪法子,言可克制高热恶疾! 其思路之奇诡,效果描述之显著,令他这位通晓医术之人亦感震撼! 《西行纪略》则详述了军阵操演之法、山地奔袭之要、夜战奇袭之策,甚至包含了利用天时地利、以少胜多的精妙战术推演! 其系统性、实用性,远超当世任何兵书! 再往下,是几张薄薄的纸,上面清晰地写着“琉璃澄净法”、“胰子皂化方”、“竹纸精造术”……皆是能点石成金、获取巨利、支撑军需的秘方! 饶是谢晋豫心志坚定如磐石,此刻捧着这一叠足以撼动天下格局的“至宝”,双手亦忍不住微微颤抖! 每一样,都价值连城! 每一样,都足以成为复国大业的基石!他看向赵韵熹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震撼与探究:“帝姬……这些……从何而来?!” 这绝非一个深宫帝姬所能知晓! “莫问来处。”赵韵熹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记住,此乃绝密!关乎万千性命,关乎山河气运!” 她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耳语,“联络那位忠勇可信的将军,寻可靠隐秘之地,好生经营!琉璃、肥皂、纸张,可速换钱粮! 《保命集》可活士卒性命!《纪略》与图纸,乃强军破敌之本!手里有钱粮,有精兵,有锐器,方有……把握!”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谢晋豫心上。他瞬间明白了这包袱的分量! 这不仅是武器,是医书,是兵策,更是复国的火种!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包袱紧紧贴于僧袍之内,如同守护着比生命更重的圣物。 眼中所有的疑虑化为磐石般的坚定,对着赵韵熹深深一揖,一切尽在不言中: “帝姬放心!贫僧……万死不辞!”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人声。赵韵熹心头一凛,低声道:“速走!” 谢晋豫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饱含了千言万语——担忧、嘱托、承诺,以及深沉的痛惜。 他不再犹豫,转身没入梅林深处,青灰色的身影很快被虬枝与残雪吞没。 赵韵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还残留着图纸冰凉的触感。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迷离了视线。 …… 九王府书房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一种无形的寒意。 完颜宗珩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北地舆图前。他的影子被烛火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蛰伏的猛兽。 “禀大王,” 阴影处,一道声音如同鬼魅般响起,“梅园……琼华帝姬与无相法师,确有短暂会面。 相距约十步,交谈不过半盏茶功夫。帝姬交予法师一物,似为书册包裹。法师贴身藏匿后,迅速离去。属下等不敢靠近,未能探知交谈内容。” 完颜宗珩没有回头,只是那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十步之遥……书册包裹……很好。那日在古松下“静待时机”,今日便迫不及待传递“书册”了?未婚夫妻……果然情深意重! 一股混合着被愚弄的暴怒与戾气,在他胸中翻腾。 他几乎要立刻下令,将那不知死活的和尚锁拿,严刑拷问!将那胆敢在他眼皮底下私通旧情人的女人…… 然而,西线粮道那触目惊心的贪腐证据,正冰冷地摊在他的紫檀木书案上。 七哥宗翰那嚣张跋扈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权力的博弈如同巨大的磨盘,碾碎一切私人恩怨。 此刻发作,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七哥反咬一口,利用他与南朝帝姬、高僧的“纠葛”大做文章。 他缓缓转过身,烛光跳跃在他冷硬如石刻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怒火都被强行压入冰层之下,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一切的冷静。 “知道了。”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加派人手,盯紧无相。 他的一举一动,见过何人,出入何处,事无巨细,每日呈报。至于……” 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锁定了那个石榴红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琼华帝姬……给本王‘好生’看顾。她若再要出府……无论何故,无论去何处,即刻来报。”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留意她是否再接触任何……旧物。” 他倒要看看,这对“情深义重”的未婚夫妻,在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这江山权柄的棋盘之上,儿女情长,不过是随时可以碾碎的棋子。而掌控棋局的人,只能是他完颜宗珩! 第61章 (靖康雪尤为耻)抗金 朔风如刀,割裂着上京铅灰色的天空。报恩寺的钟声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寥落。 谢晋豫静坐于禅房之内,窗棂半开,目光看似落在庭院中几株枯瘦的寒梅上,实则敏锐地捕捉着院墙外一丝不寻常的凝滞气息。 那是一种被野兽盯上的、令人脊背生寒的感觉。自梅园归来,他便知,九王府的暗影,已如跗骨之蛆,缠绕而来。 案几上,那个用油布包裹的狭长包袱,如同滚烫的山芋,更如同沉甸甸的复国火种。 赵韵熹的话语犹在耳边——“此乃绝密!关乎万千性命,关乎山河气运!” 他深知其中任何一页图纸、一条配方流落敌手,不仅前功尽弃,更会为赵韵熹、为所有牵连之人招致灭顶之灾! 信任?在九王府密探环伺之下,将如此重托交予他人之手,无异于自投罗网。 谢晋豫闭目,捻动佛珠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良久,他睁开眼,眸底沉淀下磐石般的决断。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几本寻常的佛经,又从箱笼最底层翻出几封早已泛黄、字迹模糊的旧日家书 ——那是当年汴京未破时,族中长辈寄来的寻常问候。 他动作沉稳而迅捷,将这些佛经与家书仔细包裹好,外形、重量,皆与赵韵熹所赠的“至宝”包袱一般无二。 随即,他走到禅房角落,撬开一块松动的地砖。 真正的包袱被小心地放入其下的暗格。他并未立刻封存,而是借着昏暗的光线,再次展开那些图纸与手札。 指尖抚过《保命集》上那匪夷所思的缝合图示,掠过《西行纪略》中精妙绝伦的阵图推演,最终停留在那张标注着惊人射程的三弓床弩图上。 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着足以改天换地的智慧与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与激动,将图纸边缘小心地沾染上些许经年积尘,又用微湿的指腹在几处关键部位轻轻揉捻,使其呈现出自然磨损、久经翻阅的陈旧痕迹。 做旧完毕,才将其与其余书册仔细叠放,重新封入油布,藏入暗格深处,覆好地砖,不留一丝痕迹。 禅房外,那被窥视的感觉愈发清晰。谢晋豫面色无波,如同古井深潭。他拿起那个精心伪造的“包袱”,坦然置于案几显眼之处。 时机,很快降临。 金国朝堂之上,七大王完颜宗翰因西线粮道被九大王完颜宗珩以雷霆手段清洗、损兵折将、更被皇帝下旨申斥而恼羞成怒。 他仗着资历老、党羽众,竟在朝会上公然发难,指责完颜宗珩独断专行、排除异己,更暗示其清查粮道乃是借机铲除自己势力,图谋不轨! 朝堂之上顿时剑拔弩张,暗流汹涌。完颜宗珩被其兄长死死缠住,一时难以脱身。 就在这权力漩涡搅动得最激烈之时,报恩寺的“无相法师”向金国皇帝递了折子,言及欲效仿先贤,游历北地名山大川,寻访古刹遗迹。 体察民情,为陛下、为北地苍生祈福讲经。理由冠冕堂皇,又契合完颜晟崇佛之心,很快便得了恩准。 谢晋豫一身风尘仆仆的云游僧装束,背负着那个伪造的“包袱”,在几名金国皇帝派出的、名为护送实为监视的侍卫“陪同”下,从容离开了上京。 行至百里外一处荒僻驿馆,当夜,几名身手矫健的九王府密探如同鬼魅般潜入法师下榻的简陋禅房,轻而易举地“拿”走了那个被随意放置在床榻边的“包袱”。 密探快马加鞭,将“赃物”呈于终于摆脱了七大王纠缠的完颜宗珩案前。 完颜宗珩屏退左右,亲手解开油布包裹。烛光下,几本寻常的《金刚经》、《法华经》,几封字迹模糊、内容尽是家长里短、问候安好的陈旧家书……映入眼帘。 他翻来覆去,甚至命人用特殊药水涂抹纸张,试图寻找密写痕迹,结果一无所获! “砰!” 完颜宗珩将手中一封家信狠狠拍在案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被耍了!彻彻底底地被耍了! 那梅园相会,那郑重传递的包裹,竟不过是几本破经书和几封陈年旧信?! 是故布疑阵?还是……赵韵熹传递的,本就是些无用的旧物,只为安抚那和尚?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在他胸中翻腾! 他感觉自己如同坠入一张无形的大网,而撒网之人,正是那个看似冰封、实则心思莫测的南朝帝姬!还有那个道貌岸然的和尚! …… 千里之外,风雪弥漫的太行山麓。谢晋豫早已甩脱了那几名监视的侍卫,如同游鱼入海。 他深知“鸡蛋不可置于一篮”之理,更明白岳、韩二将虽皆忠勇,然性情、处境、用兵之道皆有不同。 他先秘密抵达了韩世忠驻防的淮水前线。 江风凛冽,战船如林。韩世忠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沧桑与豪迈。 当谢晋豫在绝对隐秘的军帐中,解开真正包袱,将那些图纸与手札一一展开时,这位以勇猛刚烈著称的“韩泼五”,眼睛瞬间瞪得如同铜铃! “这……这弩!” 他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抚过三弓床弩图上的机括,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射程……八百步?!穿透铁甲?!奶奶的!若早得此物,黄天荡老子能把金狗全射成刺猬!” 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一把抓住谢晋豫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捏碎: “法师!此物何来?!绘制此图者,乃不世之神匠!” 谢晋豫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合十道:“阿弥陀佛。韩将军稍安。此图及诸般奇书,皆出自一位心系故国、隐姓埋名之大贤之手。 其人身负绝学,然处境险恶,身份万不可泄露。将军得此神兵利器、练兵强军之法,当慎之又慎,秘密打造,勤加操练,方不负大贤所托! 至于引荐……日后机缘若至,将军自当知晓。” 韩世忠闻言,虽心痒难耐,却也知事关重大。他郑重抱拳,虎目含泪: “法师放心!韩某以项上人头担保,定将此物视若性命!待他日练成强军,定叫金狗血债血偿! 那位大贤……真乃我大宋之脊梁!韩某……代万千将士,谢过了!” 说罢,竟对着那叠图纸,深深一揖! 辞别热血沸腾的韩世忠,谢晋豫又辗转潜入岳飞驻守的鄂州大营。 相较于韩营的粗犷豪迈,岳家军营寨肃杀齐整,透着一股铁血纪律的森严。 岳飞一身半旧战袍,面容清癯,目光却如寒星般锐利沉静。 当同样的一幕在绝对保密的帅帐中上演,当岳飞的目光掠过那精妙的阵图推演、那匪夷所思的疗伤之法、那点石成金的秘方…… 这位以“尽忠报国”刺于脊背的统帅,并未如韩世忠般激动失态。 他沉默了许久,手指缓缓拂过《西行纪略》上关于山地奔袭的论述,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再抬头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竟隐隐有水光闪动!那不是狂喜,而是一种沉甸甸的、看到希望曙光后的震动与……悲怆! “天佑大宋!” 岳飞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有此强军之基,复国神器,活命良方……我大宋……有救了!” 他猛地起身,对着帐外中原的方向,抱拳深深一揖,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拜谢那位无名的大贤。 随即,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谢晋豫,那份沉稳之下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法师!敢问绘制此图、著述此策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如此经纬之才,当立于朝堂,统帅三军!岳某……恳请法师引荐!纵粉身碎骨,亦要护其周全!” 谢晋豫心中亦是激荡,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 “岳帅拳拳之心,贫僧感同身受。然此大贤,心在故国,身陷樊笼。 其身份一旦暴露,顷刻间便有杀身之祸!非但自身难保,更会牵连无数志士,使这复国火种毁于一旦! 岳帅此刻,当忍辱负重,以此图策秘练精兵,广积钱粮,静待天时!待山河光复之日,便是大贤现身之时!彼时,岳帅自当知晓。” 岳飞闻言,眼中光芒几度明灭,最终化为一片沉毅的坚冰。他缓缓坐下,手指紧握成拳,重重捶在案几上: “好!静待天时!岳某……明白了!请法师转告那位大贤,鹏举与岳家军,必不负所托!必以此神兵利器,荡尽胡尘,迎还二圣,复我河山!” 风雪依旧呼啸,笼罩着破碎的山河。然而,在淮水之畔,在鄂州军营,在无人知晓的隐秘角落,希望的种子已然播下。 韩世忠的豪情,岳飞的沉毅,皆因那一叠来自深渊、凝聚着智慧与血泪的图纸与书册,燃起了足以焚毁北国铁幕的熊熊烈焰! 而那位隐于幕后、身陷敌营的“大贤”,其身影在两位抗金砥柱的心中,愈发高大而神秘,成为了支撑他们在这至暗时刻砥砺前行的不灭明灯。 第62章 (靖康耻犹未雪)谋杀 上京的冬日,寒风似裹挟着无数冤魂的呜咽,刮过囚禁着南朝二帝的破败院落。冰棱垂挂于朽木屋檐,如同凝固的泪痕。 赵韵熹裹着厚重的素色斗篷,帽檐低低压着,只露出一线苍白而沉静的侧颜。 她立于院外一处荒僻的雪坡上,目光穿透稀疏的枯枝,落在那扇紧闭的、糊着破纸的木门上。 她的父亲,曾经的徽宗皇帝赵佶,便在那扇门后苟延残喘。 姮的意识在识海中冰冷地审视着这具躯壳残留的情感——那是一种混杂着血缘的悲悯、国破家亡的痛楚,以及……深不见底的、清醒的恨意。 徽宗活着,对大宋意味着什么?是金人炫耀武功、肆意折辱的活招牌!是悬在南朝皇帝赵构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他得位之“不正”。 更会不断刺激岳飞等忠臣“迎回二圣”的执念!这执念,终将成为君臣之间无法弥合的裂痕,成为主和派攻讦主战派、赵构猜忌岳飞、最终自毁长城的致命毒药! 一个被俘的、屈辱的、却又活着的太上皇,其存在本身,便是对大宋国运最沉重的打击和最深远的隐患。 风,卷起雪沫,扑打在赵韵熹冰冷的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涟漪。 她缓缓抬起手,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纤细得近乎脆弱的手腕。指尖,捻着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温润如羊脂的蜡丸。 此乃她穿越小世界时,耗费珍贵魂力兑换的秘药——“冰魄凝魂散”。 无色无味,入水即溶,服之如同寒邪侵体,三日内五脏渐冻,最终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病逝”。 纵然最精明的仵作,也只会断为旧疾复发,天年已尽。 这是她所剩无几的、能避过此界规则探查的“金手指”之一。 代价巨大,机会渺茫。但此刻,为了斩断那根必将勒死大宋未来的绞索,她别无选择。 机会很快降临。 是夜,风雪更急。看守的金兵大多缩在避风的角落,抱着酒坛沉沉睡去。赵韵熹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潜入院落。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去看一眼侧室中昏睡的赵佶妃嫔和那个啼哭的婴儿。目标明确,直抵赵佶独居的正屋。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老人身上特有的衰朽气息。 一盏昏暗的油灯下,赵佶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打满补丁的棉被,花白的头发散乱在枕上,呼吸微弱而浑浊。 曾经的风流天子,如今不过是一具被岁月和屈辱榨干了精气的枯骨。 赵韵熹站在炕边,阴影笼罩着他。没有犹豫,没有悲悯。 她迅速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掺入“冰魄凝魂散”的温水,捏开赵佶的嘴,动作精准而冷酷地将药液灌了下去。 昏迷中的赵佶无意识地吞咽着,喉间发出细微的嗬嗬声。 做完这一切,赵韵熹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风雪很快掩盖了她来去的足迹,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这方绝望的囚笼。 …… 三日后的清晨,一声凄厉的哭嚎划破了上京死寂的天空! “昏德公……薨了!”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金国高层和南朝俘虏群中飞速蔓延! 金国皇帝完颜晟闻报,先是愕然,随即涌起一股被扫了颜面的恼怒! 一个重要的、用以彰显武功和羞辱南朝的“战利品”,竟如此轻易地死了?! 他下令彻查,仵作反复勘验,最终只能得出“旧疾缠身,寒邪入骨,脏腑衰竭而亡”的结论。 尽管心中存疑,但无凭无据,也只能不了了之,草草命人收殓了事。 然而,对于被俘的南朝宗室、大臣,以及散落北地苦苦挣扎的汉人而言,这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纵然徽宗昏聩误国,终究是他们的君父!是汉家正统的象征! 如今竟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在金人囚笼之中!悲怆、愤怒、屈辱如同火山般在每一个汉人心中爆发! “金狗谋害了官家!” “此仇不共戴天!” “血债血偿!” 悲愤的呼号在俘虏营中低回,在流亡汉人的聚集地蔓延,如同无形的野火,点燃了深埋心底的仇恨! 金国原本就不得人心的统治,因徽宗之死,更蒙上了一层洗刷不去的血腥阴影。 汉臣们如张邦昌、秦桧之流,此刻也不得不做出悲戚之态,兔死狐悲之情更甚。 而那些尚存气节的,则暗中扼腕,将悲愤化作更深的隐忍与刻骨的仇恨。 消息传回南朝临安。 福宁殿内,高宗赵构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立于空旷的大殿之中。 他手中捏着那份来自北地的、确认徽宗“病逝”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悲痛,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般的轻松。 压在他心头多年、让他寝食难安、时刻担忧会被取代的那块巨石——太上皇,终于……消失了! 他缓缓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最大的掣肘已去,他终于可以……真正地、毫无顾忌地坐稳这张龙椅了! 至于父皇的死因……是金人谋害?还是天年已尽?于他而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而鄂州军营中,接到噩耗的岳飞,如遭雷击!他踉跄着走出帅帐,面向北方,“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土地上! 这位铁骨铮铮的统帅,此刻虎目含泪,悲愤欲绝! “陛下——!”一声泣血般的嘶吼从他喉间迸发,带着无尽的悲痛与自责!“臣岳飞……无能!未能护得陛下周全!未能……迎陛下南归啊——!” 巨大的悲恸几乎将他撕裂。他脑海中回响着“迎还二圣”的誓言,回响着赵韵熹托谢晋豫带来的、那些寄托着复国希望的图纸书册…… 如今,二圣已去!这滔天的国仇家恨,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更死死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拔出佩剑,狠狠插入面前的土地,仰天发誓,声震四野: “此仇不报,岳飞誓不为人!金虏!我岳飞必率大军,踏破黄龙,以尔等之血,祭奠陛下在天之灵!” 悲怆与愤怒,在南朝君臣、在北地汉人的心中激荡。 金国上京,柔嘉妃子依偎在完颜晟身边,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幽幽一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沉的冰冷: “陛下,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而在九王府深处,完颜宗珩听着亲卫关于徽宗死因“查无实据”的禀报,浓眉紧锁。他负手立于窗前,看着庭院中积压的厚厚白雪,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疑虑与警惕。 赵佶死的时机太过“凑巧”!真的是旧疾复发?还是……有人借机生事? 他缓缓摩挲着腰间的刀柄,指腹感受着冰冷的金属纹路。这看似平息的事件之下,涌动着更加危险的暗流。 而那个名为赵韵熹的女人,如同一枚被投入棋局的、无法掌控的变数,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 上京的初春,寒意未褪,料峭的风卷过空旷的皇家马场,扬起细碎的沙尘。 枯黄的草皮下,已隐隐透出些许倔强的青意。完颜宗珩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墨狐裘大氅,立于马场中央,如同这天地间一柄出鞘的寒刃。 他身后,两名魁梧的马夫死死拽着两匹神骏异常的烈马。一匹通体如墨,四蹄踏雪,鬃毛飞扬,眼神桀骜不驯; 另一匹则毛色如火,身形流畅,肌肉贲张,鼻息喷吐着白雾,焦躁地刨着地面。 赵韵熹被带到此处,依旧是一身素净的南朝宫装,与这充满雄性力量与血腥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看着那两匹烈马,又看向完颜宗珩冷峻的侧脸,心知这绝非寻常的游猎。 完颜宗珩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那匹火红烈马,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他大步上前,无视马夫惊惧的眼神,一把夺过缰绳,翻身便跃上了马背! “唏律律——!” 那红马何曾受过如此粗暴对待?瞬间暴怒! 它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撕裂长空的嘶鸣!碗口大的铁蹄疯狂踢踏,试图将背上这胆敢冒犯它尊严的征服者甩脱! 完颜宗珩双腿如同铁钳般死死夹住马腹,一手紧攥缰绳,另一只手却扬起手中的镶金嵌玉的马鞭—— “啪!啪!啪!” 鞭影如同毒蛇,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抽打在烈马修长的脖颈和敏感的耳后!每一鞭都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呜——!” 烈马痛极,嘶鸣声带着凄厉的哀嚎,反抗却更加疯狂! 它猛地低头,试图用脖颈将背上的人掀飞,又疯狂地转圈、尥蹶子,尘土飞扬!马场周围的金兵侍卫无不屏息,面露骇然。 完颜宗珩在颠簸的马背上稳如磐石,他手中的鞭子抽得更急更狠! 仿佛不是在驯马,而是在发泄某种积郁的怒火,在昭示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掌控! “畜生!还不臣服!”他厉声喝道,鞭影如雨点般落下! 然而,那匹红马也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骨子里的烈性被彻底激发! 它嘶鸣着,不顾剧痛,一次次发起更猛烈的冲击,眼中燃烧着宁死不屈的疯狂! 僵持片刻,完颜宗珩眼中最后一丝耐心耗尽,陡然闪过一丝杀机! 他猛地一勒缰绳,在烈马因剧痛而扬蹄顿挫的瞬间,整个人如同大鹏般从马背上腾空跃下!同时,腰间的佩刀“锵啷”一声出鞘! 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在初春微弱的阳光下划出死亡的弧线! “噗嗤——!” 沉闷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血光冲天! 那匹火红烈马高昂的头颅,竟被这凌厉无匹的一刀,齐颈斩断! 巨大的马头带着惊愕与不甘的眼神滚落尘埃,无头的马身轰然倒地,断颈处鲜血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枯黄的土地! 整个马场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刺鼻的血腥味在寒风中弥漫开来。所有人都被这暴戾血腥的一幕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完颜宗珩甩掉刀锋上的血珠,收刀入鞘,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看也不看地上那尚在抽搐的马尸,转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向赵韵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此马名曰‘玉逍遥’,乃西域进贡的汗血龙驹之后,万中无一,价值连城。” 他指着地上那具庞大的尸体,又指向旁边那匹被马夫死死拉住、因同伴惨死而惊惧不安的墨色烈马,“它与那匹‘墨骊’,本是一对,皆是千金难求的绝世良驹。” 他的目光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赵韵熹眼中,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 “再珍贵的马,若野性难驯,不识主人,留着,亦是无用。徒增祸患,不如……斩草除根。”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指向那匹惊惧的墨骊,“这匹,便交给你了。” 意图昭然若揭。这是赤裸裸的警告,是杀鸡儆猴!以烈马之血,隐喻她赵韵熹的处境!不驯服,便是那“玉逍遥”的下场! 他等待着她的臣服与求饶。 马夫战战兢兢地将墨骊的缰绳递到赵韵熹面前。 那墨骊似乎感受到巨大的威胁,不安地刨着地,打着响鼻,乌溜溜的大眼警惕而恐惧地盯着赵韵熹。 周围的侍卫、马夫,皆屏息凝神,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位南朝帝姬。 一个养在深宫的弱质女流,如何降服这匹刚刚目睹同伴惨死、惊惧狂暴的烈马? 下场恐怕…… 赵韵熹的目光从那匹身首异处的“玉逍遥”上缓缓移开,落在眼前焦躁不安的“墨骊”身上。 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鼻腔,完颜宗珩那冰冷的话语如同毒蛇缠绕在心头。 然而,她没有退缩,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以及沉寂之下,被激起的、同样倔强的火焰。 她没有立刻去接缰绳,反而微微扬起脸,迎向完颜宗珩那双充满压迫与审视的眼眸。 寒风吹动她素色的裙裾,在这充斥着暴戾与血腥的马场上,竟透出一种奇异的、不合时宜的沉静与力量。 “大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与我打个赌,如何?” 完颜宗珩浓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与更深的兴味:“哦?赌什么?” 赵韵熹的目光落回墨骊身上,声音平静无波:“若我能降服此马,安然骑乘一周而归,大王便应妾身一个条件。” “若你失败呢?”完颜宗珩追问,眼神锐利。 “任凭大王处置。”赵韵熹答得干脆利落,毫无惧色。 这近乎自寻死路的赌约,让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 完颜宗珩盯着她看了片刻,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戏谑或虚张声势。 他忽然朗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马场上回荡,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狂放与……被挑起的兴趣。 “好!本王允你!”他大手一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韵熹身上。只见她缓步走向那匹惊惧的墨骊,并未如完颜宗珩般粗暴地抢夺缰绳,反而在离马数步之遥处停下。 她微微欠身,伸出手,掌心向上,以一种极其轻柔、甚至带着安抚意味的姿势,缓缓靠近墨骊剧烈起伏的鼻翼。 墨骊警惕地后退一步,喷着粗气。 赵韵熹不为所动,口中发出一种极其低柔、如同呓语般的声音,并非女真语,也非汉语,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韵律的音调。 如同山涧清泉,又如母亲低喃。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仿佛能穿透墨骊惊惧的瞳孔,直达它狂躁的灵魂深处。 奇迹发生了! 那匹刚刚还惊惧不安、随时可能暴起的烈马,在赵韵熹那奇异的低语和温柔目光的注视下,竟奇迹般地渐渐平静下来! 喷吐的白雾变得缓和,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警惕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迷茫与……依赖? 她这才缓缓伸出手,轻轻抚上墨骊汗湿的脖颈,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最珍贵的瓷器。 墨骊没有反抗,反而微微低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赵韵熹抓住缰绳,并未踩蹬,而是双手一撑马鞍,腰肢轻拧。 以一个极其轻盈、甚至带着几分南朝舞韵的姿态,稳稳落在了墨骊宽阔的马背上! 墨骊只是微微晃了晃,便稳稳站住,甚至发出一声温顺的轻嘶! 赵韵熹轻抖缰绳,双腿微夹马腹。墨骊如同通晓心意般,迈开四蹄,小跑起来。 初时还有些试探,很快便适应了背上的新主人。她并未策马狂奔,只是驾驭着墨骊,在空旷的马场上缓辔而行。 素色的衣裙在风中轻扬,墨色的骏马神骏非凡,马背上的女子身姿挺拔,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与胯下的烈马融为一体。 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她身上。那一刻,她不再是阶下囚,不再是笼中雀,而是浴火重生、驾驭着命运的凤凰! 那份在绝境中绽放的光芒,那份沉静中蕴含的力量,超越了性别,超越了身份,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无与伦比的美! 完颜宗珩站在场边,负手而立。他脸上的戏谑与冰冷早已消失无踪,深邃的眼眸紧紧追随着马场上那抹素色与墨色交织的身影。 看着她与烈马无声的交流,看着她那轻盈如燕的上马姿态,看着她驾驭墨骊时那份从容与自信…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悸动,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冷硬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见过无数美人,或娇媚,或英武,却从未见过如此矛盾而夺目的存在!柔弱与坚韧,屈辱与骄傲,沉静与力量……在她身上完美交融! 尤其是此刻,沐浴在初春阳光下的她,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耀眼得让他移不开视线! 一圈跑毕,赵韵熹勒住墨骊,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烟火气。 她走到完颜宗珩面前,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因运动而泛起淡淡的红晕,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静,直视着完颜宗珩那双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 “幸不辱命。”她声音清越,“请大王践诺。” 完颜宗珩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迷。 他喉结微动,声音低沉而醇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权与此刻被激起的、奇异的豪情: “说。你要什么?” 赵韵熹深吸一口气,迎着寒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请大王以宗室之尊,劝谏陛下,开恩……释放浣衣局中所有南朝宗室女眷!”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释放浣衣局女眷? 那里面关押的可都是曾经身份尊贵的帝姬、王妃、宫妃!是金国炫耀战功的活招牌!这要求,无异于虎口拔牙!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完颜宗珩甚至没有丝毫犹豫!他深深地看着赵韵熹,看着她眼中那份执着与悲悯,看着她为那些素不相识的姐妹求取生路的勇气。 方才马场上那惊鸿一瞥的光芒,似乎还在他眼前闪耀。一种属于征服者、也属于上位者的豪气与承诺,在他胸中激荡。 “好!” 一个字,斩钉截铁,重逾千钧! 他转身,玄色大氅在风中卷起一道凌厉的弧度,对着身后早已惊呆的亲卫统领沉声下令: “即刻持本王令牌入宫,面见陛下!言明本王之意:宗珩垦请陛下,释放浣衣局中所有南朝宗室女子,妥善安置,不得再有折辱!” 亲卫统领如梦初醒,慌忙躬身:“遵命!” 立刻飞奔而去。 完颜宗珩复又看向赵韵熹,目光深沉如海,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欣赏与掌控欲:“本王应了你。现在,这匹马,” 他指了指温顺地站在赵韵熹身边的墨骊,“归你了。” 赵韵熹微微一怔,看着身旁这匹通体如墨的神骏,又看向眼前这个杀伐果断、却又在此刻展现出惊人信诺的男人。 阳光落在他俊逸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他站在那里,如同掌控一切的君王,言出必行,重诺如山。 这份魅力,无关立场,纯粹源于强者的气魄与担当。 她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对着墨骊,也对着完颜宗珩,轻轻应了一声: “谢大王。” 第63章 (靖康耻犹未雪)劝谏 墨骊温顺地垂首,任由赵韵熹纤细的手指梳理着它浓密如缎的鬃毛。 刺鼻的血腥气依旧弥漫在空气中,地上那滩属于“玉逍遥”的暗红,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完颜宗珩的目光,如同苍鹰锁定猎物,依旧胶着在赵韵熹身上。 赵韵熹并未立刻去看他。她专注地安抚着微微颤抖的墨骊,指尖传递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力量。 她声音清冷,如同山涧融化的雪水,在这死寂的马场上缓缓流淌: “大王可知,真正的绝世良驹,其血性非是野性,而是深藏于骨子里的骄傲与不屈。”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地上那具身首分离的庞大尸体,最终落回完颜宗珩深邃的眼眸 “鞭笞与屠刀,或可使其一时畏惧,低头,甚至……死亡。然其骨血之中那份骄傲,那份宁折不弯的烈性 却永不会磨灭,只会……在恐惧与仇恨中,化为更深的顽抗与伺机而发的凶戾!” 她轻轻拍了拍墨骊的脖颈,这匹刚刚还惊惧狂躁的烈马,此刻竟在她的抚慰下,发出舒适的响鼻,甚至用温热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臂。 “您看,” 赵韵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穿透力 “它目睹同伴惨死,本该惊惧欲狂,凶性大发。然,妾身未用一鞭,未发一言呵斥,只以耐心待之,以平和之气安抚其惊魂。 它便知,妾身非是欲摧折其骨、夺其性命…而是……可托付、可并肩的伙伴。故而甘愿俯首,任妾身驱驰。” 她缓缓走向完颜宗珩,素色的裙裾拂过沾染了血沫的枯草,在这充满铁血与暴戾的场地上,竟走出了一种沉静的威仪。 “大王。” 她在他面前站定,目光清亮,直视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马犹如此,人何以堪? 南朝立国数百载,文华鼎盛,礼乐昌明,百姓安土重迁,非是骨子里没有血性! 然大王铁蹄南下,破汴梁,行牵羊之礼,囚禁君父,凌虐妇孺,视我子民如猪狗,明码标价……此等行径,非是征服,乃是……掘根!”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您以暴力摧毁其城郭,屠戮其男丁,折辱其女眷,以为如此便可使其永世臣服? 殊不知,此等酷烈,只会将那份属于汉家儿郎骨血深处的骄傲与尊严,化为刻骨焚心的滔天恨意! 如同那被鞭挞的‘玉逍遥’,它的反抗,它的凶戾,难道不是被您的暴虐所激发? 今日您斩其头颅,明日,这恨意便会在千万颗心中生根发芽!它不会消失,只会潜伏、滋长,等待燎原之火!” 赵韵熹微微停顿,寒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燃烧着冰封的火焰: “金国欲真正收服南朝,使北地江南永为乐土,当思……何为根本?非是倚仗刀锋之利,屠戮之威。当效仿古之贤君,怀柔远人,示以王化,以德服人! 释放浣衣局女眷,善待南朝遗民,尊重其礼俗,约束士卒暴行,使其得以喘息,得以安居… 唯有如此,方能使那被仇恨与恐惧扭曲的凶性渐消,使那份属于华夏的骄傲,化为对大金…真正的敬畏与归附之心。否则……”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完颜宗珩的心上!他从未听过如此尖锐、如此直指核心的言论! 从一个他视为“所有物”的南朝女子口中说出!他本能地想要反驳,想要以更强大的威压碾碎这份“僭越”! 然而,马场上她驾驭墨骊时那惊心动魄的光芒,地上“玉逍遥”那死不瞑目的头颅,还有她此刻眼中那份沉静而悲悯的力量… 却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他无法忽视、甚至隐隐被说服的冲击! 他紧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色阴晴不定。 赵韵熹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刻刀,在他以铁血构筑的认知壁垒上,划开了一道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裂痕。 “……否则,” 赵韵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苍凉,“大王今日所斩,不过一匹‘玉逍遥’之头。 他日烽烟再起,席卷北地的,将是万千‘玉逍遥’之魂燃起的复仇之火!那火,绝非刀剑可灭!” 马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寒风卷过,带起细微的呜咽。 侍卫们垂首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喘。墨骊似乎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不安地踏着蹄子。 完颜宗珩死死地盯着赵韵熹,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风暴在酝酿、在冲撞! 有被冒犯的震怒,有被戳中心事的烦躁,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她的智慧与胆魄所强烈吸引的悸动! 良久,他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松开,紧握刀柄的手也慢慢垂落。 他没有暴怒,没有斥责,只是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光芒的女子,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审视的平静: “你……是在教金国,教陛下如何治理天下?” 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蕴含着巨大的压力。 赵韵熹微微垂下眼睑,敛去眸中锐利的光芒,姿态恢复了往日的疏离与恭谨,声音也重归平淡: “妾身只是……借这马儿,诉心中所见,聊表……妇人之愚见。如何取舍,自有金国陛下圣裁。” 她顿了顿,补充道,“妾身所求,唯有浣衣局中姐妹一线生机。大王金口玉言,已应允妾身。” 她再次将话题拉回原点,提醒他自己的承诺。 完颜宗珩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向远方铅灰色的天际线。 赵韵熹那番关于“恨意”、“凶性”、“掘根”与“怀柔”的言论,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中。 他并非愚钝之人,相反,作为金国最富权谋与远见的统帅之一,他深知征服容易,长治久安难。南朝百姓那沉默而刻骨的仇恨,他并非毫无察觉。 “哼。” 他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目光落回赵韵熹身上,那深邃的眼底,暴戾与审视似乎沉淀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探究与……一丝被激起的、属于统治者的思索。 他并未直接回应她那番宏论,只是对着侍立一旁的亲卫沉声道: “传令下去,浣衣局释囚一事,即刻办理!不得有误!若有怠慢或折辱者,军法从事!” “遵命!”亲卫凛然应诺,匆匆而去。 完颜宗珩再次看向赵韵熹,看着她素净的容颜在寒风中略显苍白,看着她挺直的脊梁承载着难以言说的重负。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玄色墨狐裘大氅在风中翻飞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大步离去。 那背影依旧挺拔如山岳,掌控一切。然而,赵韵熹方才那番振聋发聩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究在他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涟漪。 关于征服,关于统治,关于那匹被斩首的“玉逍遥”与温顺的“墨骊”所隐喻的一切……或许,他需要重新思量。 赵韵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马场入口,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下来。 她轻轻抚摸着墨骊温热的脖颈,感受着它强健的心跳。寒风卷起地上的血腥气,也带来了远方一丝微弱的、象征着自由的希望。 朔风如旧,却悄然裹挟着异样的温度,吹过北地苦寒的囚营,掠过南朝偏安的宫阙。 琼华帝姬赵韵熹之名,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层层叠叠、经久不息的涟漪。 那场炭火之上的惊世之舞,那驯服墨骊烈马的神异之姿,那以烈马为喻、直指人心的劝谏之词。 以及九大王完颜宗珩竟因她一诺而雷霆释放浣衣局数百南朝女眷的震撼之举… 桩桩件件,如同带着翅膀的传奇,在严密封锁的北地悄然流传,更如星火燎原,飞渡关山,传回了烟雨蒙蒙的江南。 在北地,那些被俘的南朝宗室、大臣,那些在矿坑、牧场、匠坊中苦苦挣扎的汉人奴隶,乃至那些在金国底层营生、忍辱偷生的南朝遗民… 当他们从隐秘的渠道听闻这些消息时,那早已被屈辱与绝望冰封的心湖,竟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听说了吗?琼华帝姬……为了救那些浣衣局的姐妹,竟在烧红的炭上跳舞!皮肉焦糊,都没吭一声!” “何止!她还降服了九大王都驯不了的烈马!那墨骊,神骏着呢!” “最难得的是……她竟敢对着九大王,讲什么‘怀柔’、‘王化’!说咱们不是怕死,是恨!说金人再凶,也灭不了咱们骨子里的根!” “是啊……九大王竟真听了!把人都放了!” “苍天有眼啊!总算……总算还有人记得我们!为我们说话!” 低语在寒夜的囚笼中传递,在昏暗的窝棚里流转。 浑浊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微弱的光亮,干涸的心田渗入了一丝苦涩的慰藉。 琼华帝姬,那位曾经高不可攀的天家贵女,如今却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擎起的一支烛火。 微弱,却足以让他们在冰冷的绝望中,感受到一丝同袍的血脉相连,一丝残存的尊严被唤醒。 原来,并非所有脊梁都已折断!原来,在豺狼环伺的敌巢深处,还有一个女子,在为他们发出不屈的呐喊! 这慰藉之中,却又掺杂着深重的羞愧。尤其是那些降臣、那些目睹国破却苟活至今的男儿们,听闻一个弱质女流在敌酋面前尚能如此周旋、庇护同胞。 再反观自身……那羞愧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们无地自容。酒肆茶楼中,有士子扼腕长叹: “一女子身陷绝境,尚能折冲樽俎,庇护妇孺!我等七尺男儿,手握笔墨,身居南朝,竟……竟不如一妇人乎?!” 虽不敢高声,却如石投水,在许多人心中激起波澜。一股无形的、被压抑了许久的血性与屈辱感,在沉默中悄然滋长。 消息传入临安宫阙。福宁殿内,高宗赵构捏着那份来自北地的密报,指尖微微颤抖。 上面详述了赵韵熹近来的“壮举”与在北地悄然高涨的声望。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先是愕然,随即是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光彩。 “琼华……赵韵熹……” 他喃喃念着妹妹的名字,眼前似乎浮现出汴梁琼华殿中那个娇憨明媚、只知琴棋书画的小帝姬。 与密报中描述的、在炭火烈马前周旋敌酋、智勇双全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竟是如此陌生。 “几年不见……朕这妹妹,倒真是……刮目相看了。” 他放下密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似笑非笑。侍立一旁的秦桧察言观色,立刻躬身道: “陛下洪福!琼华帝姬身处虎狼之穴,尚能心系故国,扬我大宋气节,庇护同胞,此乃陛下仁德感召,亦是我大宋之幸! 帝姬所为,不仅令北地汉人感念,更令南朝军民振奋!实乃……女中英豪!” 他刻意将功劳归于赵构的“仁德感召”。 赵构闻言,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不错! 赵韵熹的所作所为,无论初衷如何,其结果,无疑极大地提升了她这位南朝帝姬的正面形象与声望! 一个在金国权贵面前不卑不亢、甚至能影响九大王决策、庇护同胞的帝姬,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打在了因偏安、因和议而士气低迷的南朝军民心上! 她的事迹,成为了宣扬“大宋气节”的最好注脚,也无形中为他这位兄长的“正统”形象增添了一抹悲情而坚韧的光彩。 “传旨,” 赵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与……算计,“琼华帝姬身处险境,心念故国,庇护同胞,朕心甚慰! 着礼部议定,于临安城外择地建‘贞烈祠’,供奉历代为国捐躯、守节不屈之忠烈女子,首祀……便以琼华帝姬事迹为引,昭告天下!” 他要将赵韵熹的“壮举”,彻底转化为巩固他统治、凝聚人心的工具! 一时间,“琼华帝姬”之名响彻南朝。茶楼酒肆传颂着她的“神迹”,说书人将她的故事编成话本,引得听者唏嘘落泪又热血沸腾。 无数闺阁女子将其视为楷模,无数热血男儿因她的存在而更感肩上责任深重,复国之志愈发炽烈。 赵韵熹的形象,在南朝被迅速神化,成为黑暗时代不屈精神的象征。 而她那位远在敌营的兄长赵构,也因她的事迹,在民间的声望竟也水涨船高,仿佛他偏安一隅的“和平”,也因有这样一位刚烈的妹妹而显得不那么刺眼。 …… 上京报恩寺,古佛青灯,檀香袅袅。 谢晋豫静坐于禅房,窗外风雪依旧。一份誊抄着南朝最新邸报的密函,静静置于案头。 上面详细描述了临安城如何传颂琼华帝姬,如何建祠供奉,以及……赵构那道“嘉奖”的圣旨。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贞烈祠”、“首祀”、等字眼,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烈焰焚身之痛!驯服烈马之险!与完颜宗珩那等枭雄周旋博弈如履薄冰! 还有那深藏心底、无人可诉的复国大计…这一切的一切,都压在那个看似平静、实则早已千疮百孔的女子肩头! “熹娘……” 一声低哑的叹息,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从他喉间溢出,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却是汴梁春日里,她拈花含笑、无忧无虑的模样。 如今,她身陷豺狼虎豹之穴,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用尽所有智慧和勇气去周旋、去庇护、去布局…… 而他,只能在这青灯古佛之下,眼睁睁看着她的“事迹”被传颂、被神化、被南朝君臣当作粉饰太平的工具! 痛惜,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窒息。还有那深沉的担忧——完颜宗珩绝非易与之辈,赵韵熹锋芒愈露,便愈是危险! 南朝君臣的利用,更是将她架在火上炙烤!她如同一颗在风暴中燃烧自己的星辰,光芒万丈,却随时可能……陨落。 他缓缓捻动佛珠,指尖冰凉。经文在口中默诵,却再也无法带来往日的平静。 禅房内,唯余风雪敲窗,和一颗为远方故人而剧烈跳动、充满了无力与悲怆的心。 而此刻,在上京深宫一处幽静的暖阁内。柔嘉倚在窗边,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落雪。 她手中也有一份关于赵韵熹的密报。 不同于谢晋豫的痛惜,她美丽的脸上神色复杂。有敬佩,有感激,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与……一丝被点燃的、微弱的希望。 她轻轻抚摸着袖中那枚赵韵熹暗中传递的、用以联络的玉扣,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 “琼华……你燃起的这把火,真的能……燎原吗?” 她取过案上一支线香,凑近烛火点燃,看着那一点微弱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如同她们飘摇在敌巢深处的命运。 袅袅青烟升起,盘旋,最终融入这北国无尽的寒冷与沉重之中。 第64章 (靖康耻犹未雪)逃离 禅房内,檀香依旧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声弥漫的沉重与焦灼。谢晋豫捻动佛珠的手指,清俊的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忧愁。 不能再等了!谢晋豫猛地睁开眼,眸中沉淀的悲悯被决绝的锋芒取代。他必须为她劈开一条生路! 哪怕……粉身碎骨。 机会,竟来得猝不及防。金国国主完颜晟近日忧心国运,又闻南朝佛法昌盛,藏有传说中的佛门重宝“贝叶金经”,若能迎回供奉,必可佑大金国祚绵长。 此议一出,朝中议论纷纷。 谢晋豫知时机已至。他借讲经之机,面见完颜昂。精舍之内,炉烟氤氲。 谢晋豫身着月白僧衣,神色端凝,开口却非讲经,而是论史: “大王可知,昔年北魏太武帝,何等雄才大略? 然其灭佛之举,终致国中怨气沸腾,子嗣凋零,国势亦由盛转衰。 何以故?戾气过盛,失却仁德,难承天命眷顾也。”他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今陛下欲求贝叶金经,以佑国运,实乃明智之举。佛宝有灵,非大福德、大清净之地不可迎奉,非至诚至信之人不可持送。 南朝乃佛宝故土,其山川灵秀,寺宇庄严,远胜上京。 若强拘佛宝于北地,如蛟龙困于浅滩,猛虎囚于樊笼,非但不能得其福佑,反恐招致灵物怨怼,戾气反噬……” 他引经据典,从北魏灭佛的因果报应,讲到佛法东传的灵验祥瑞,字字句句,皆扣在完颜昂最在意的“国祚绵长”与“天眷”之上。 最后,他目光澄澈,直视完颜昂:“贫僧斗胆建言,若欲迎奉佛宝,得其真佑,莫若遣一身份贵重、心性虔诚之人,携陛下诚意,亲赴南朝名刹灵隐寺,斋戒沐浴,焚香祷祝,迎请佛宝。 待佛宝感应诚心,自会随归北地。此乃顺应天理,以德感召,方为上策。强求……终是下乘。” “身份贵重、心性虔诚之人……”完颜昂沉吟着,浑浊的老眼闪过精光。他自然听懂了谢晋豫的弦外之音。琼华帝姬赵韵熹! 她是南朝帝姬,身份足够贵重;她身处敌营却得九王庇护,又于佛前有“献宝”之举,可算“虔诚”。 更重要的是,她是个女子,又是完颜宗珩的姬妾,纵使放归南朝迎宝,终究是“自家人”,王命之下,她焉敢不归? 此举既能彰显大金怀柔,又似乎……风险可控。 “法师所言,甚合天理!”完颜昂拊掌,“琼华帝姬赵韵熹,乃上佳人选!” 消息传入九王府,如同点燃了沉寂已久的火山! “哐当!” 完颜宗珩面前的紫檀木案几被他一掌劈得粉碎!木屑纷飞。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一片狼藉之中,玄色王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意几乎将空气冻结! “好一个无相法师!好一个谢晋豫!” 他齿缝间挤出冰寒的字句,每一个音节都淬着毒火 “借佛典,论天道,句句为国祚,字字藏祸心!竟敢将主意打到本王的女人头上!” 他瞬间便洞悉了谢晋豫的意图——借迎佛宝之名,行金蝉脱壳之实!一旦赵韵熹踏上南朝土地,王命?那不过是南朝君臣眼中一纸笑话! 他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那是被彻底激怒的猛兽,是领土与尊严被双重侵犯的耻辱! 他恨不得立刻提剑冲入报恩寺,将那个看似超然物外的和尚碎尸万段! 然而,王命如山!完颜晟的旨意已下,明旨着琼华帝姬赵韵熹为“奉宝使”,无相法师谢晋豫为“护法僧”,率一队金兵“护卫”,即刻启程,赴南朝临安灵隐寺迎奉佛宝! 旨意中,甚至“嘉许”了九大王完颜宗珩“深明大义”、“以国事为重”! 完颜宗珩攥着明黄的圣旨,指节咯咯作响,几乎要将那绢帛捏碎!他胸口剧烈起伏,怒火几乎冲破理智的堤坝。 但他终究是那个在尸山血海中屹立不倒、于权力漩涡中游刃有余的枭雄!强行扣留? 那是抗旨,是授政敌以柄!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如同北地最冷的寒流,强行压下了沸腾的岩浆。 “好……很好!” 他猛地将圣旨掷于地上,脸上竟扯出一个冰冷至极的笑意,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前来传旨的内侍 “王命不可违!本王自当……遵旨!” 他话锋一转,语气森然如铁,“不过,佛宝事关重大,帝姬安危更系国体!传本王令,着‘铁鹞卫’副统领完颜术率五十精骑, ‘贴身’护卫帝姬与法师!务必‘确保’帝姬一行‘周全’,迎得佛宝,‘安然’归来!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贴身护卫”、“确保周全”、“安然归来”……每一个词都咬得极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铁鹞卫,是完颜宗珩麾下最精锐、最忠心的死士!名为护卫,实为最严密的监视与押送!他要用这铁桶般的囚笼,锁死谢晋豫的算计! 风雪弥漫的官道上,车马辚辚。赵韵熹坐在严密守护的马车中,指尖冰凉。 车外是铁鹞卫冰冷的铁甲与警惕的目光,如同移动的牢笼。谢晋豫骑着马,行在队伍前列,僧袍在寒风中翻飞,背影清癯而孤直。 他承受着身后完颜术那毒蛇般监视的目光,神色平静,唯有捻动佛珠的指尖,泄露着内心的紧绷与计算。 灵隐寺,终于到了。千年古刹,掩映在江南初春的烟雨翠色之中。 晨钟暮鼓,梵音悠扬,隔绝了北地的肃杀,却也笼罩在无形的紧张之下。 金兵将寺院外围围得水泄不通,完颜术更是如同跗骨之蛆,寸步不离。 赵韵熹在寺中“虔诚”斋戒,于大雄宝殿焚香祷祝,做足了迎请佛宝的姿态。 暗地里,谢晋豫早已通过隐秘渠道,与潜伏于暗地的抗金义士取得了联系。 一个精心策划的脱身之局,在佛前青烟与江南烟雨的掩护下,悄然铺开。 时机,选在一个细雨迷蒙的黄昏。寺中晚课钟声响起,僧众诵经之声汇聚成一片低沉的音浪。 后山一条隐秘的小径上,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动。 赵韵熹已换上了南朝民妇的粗布衣裳,发髻散乱,脸上涂抹了尘灰,由一个身形相仿的侍女在禅房假扮,争取时间。 细雨打湿了她的鬓角,冰冷刺骨,心却狂跳如擂鼓。 自由,故国,就在前方!她紧紧攥着袖中一枚冰冷的、刻着“岳”字的令牌——那是谢晋豫交给她的信物,来自那位令金人闻风丧胆的南朝大将! 眼看就要穿过最后一片竹林,踏入接应的密林! 突然! “希律律——!” 一声穿透雨幕的烈马长嘶撕裂了山间的宁静!紧接着,是如闷雷般滚来的、密集而沉重的马蹄声!大地为之震颤! 赵韵熹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只见雨幕尽头,一骑玄色如墨的骏马,如同撕裂乌云的闪电,狂飙而至! 马上之人,玄甲黑袍,身姿挺拔如枪,正是完颜宗珩! 他竟抛下了军务,日夜兼程,横跨百里,亲自追来了! 那张冷峻如石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眸,穿透雨帘。 死死锁定了竹林边缘那个纤细的身影,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焰与……志在必得! “拦住他们!” 完颜术的咆哮声响起,金兵铁鹞卫如狼似虎般扑上! “快走!” 谢晋豫清喝一声,猛地将赵韵熹推向接应之人藏身的密林方向! 他则霍然转身,僧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迎向了那如潮水般涌来的金兵! “谢晋豫!你敢!” 完颜宗珩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他已飞身下马,腰间佩剑“锵啷”一声龙吟出鞘!剑光在细雨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寒芒,直取谢晋豫! “拦住大王!保护帝姬!” 谢晋豫对扑向赵韵熹的金兵视若无睹,眼中只有那柄夺命的利剑! 他手腕一抖,玄铁佛珠如同一条黑色的怒蛟,带着破风之声,悍然迎向完颜宗珩的剑锋!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谢晋豫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佛珠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佛珠! 他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他与完颜宗珩的武功,判若云泥! 完颜宗珩眼中戾气更盛,剑势如狂风暴雨,连绵不绝! 每一剑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杀意凛然!他并非真要立刻取谢晋豫性命,而是要他让开!让开那条通往赵韵熹的路! “让开!” 完颜宗珩的剑锋贴着谢晋豫的咽喉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谢晋豫脚步踉跄,僧袍上已绽开数道血痕,如同雪地红梅。他脸色苍白如纸,却死死钉在原地,半步不退! 玄铁佛珠舞成一团黑光,勉力格挡着那致命的剑锋,每一次碰撞都让他气血翻腾,内腑如焚。 “让开!本王饶你不死!” 完颜宗珩的剑势稍缓,声音如同寒冰,带着最后通牒般的压迫。 他欣赏谢晋豫的才情,更不屑杀一个手无寸铁的“高僧”,但赵韵熹,他势在必得! 谢晋豫喘息着,雨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入眼中,一片猩红。 他透过模糊的视线,望向密林边缘,赵韵熹已被接应的义士护住,正焦急绝望地回望着他。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绽开,带着一种破碎的、殉道般的决绝: “完颜宗珩……今日,即便我谢晋豫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你带走她!” 话音未落,他竟不顾刺向肋下的长剑 将全身力气灌注于佛珠,狠狠砸向完颜宗珩的面门!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找死!” 完颜宗珩眼中寒光爆射!剑锋毫不犹豫地递出!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沉闷! 谢晋豫的身体猛地一颤!完颜宗珩的剑,刺穿了他的右肩胛! 鲜血瞬间染红了月白的僧衣,如同大朵的曼珠沙华凄厉绽放! 紧接着,完颜宗珩手腕一抖,剑锋横扫,又在谢晋豫胸前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呃啊——!” 谢晋豫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向后倒去,摔在冰冷的泥泞之中! 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洇开,染红了青石板上的雨水。他挣扎着想抬起头,望向赵韵熹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旋转的、灰暗的天空。 “瑾瑜——!!!” 赵韵熹的尖叫声撕心裂肺! 她挣脱了拉住她的义士,不顾一切地扑了回来!扑倒在谢晋豫身边,颤抖的手想要按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却只摸到满手温热的粘稠。 “瑾瑜!你醒醒!看着我!” 她将他抱在怀里,泪水混合着雨水,汹涌而下,滴落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 这声声泣血的呼唤,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完颜宗珩的心脏! 他看着赵韵熹抱着另一个男人,那锥心刺骨的痛楚与绝望,是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属于他的!这原本该是属于他的! 他提着滴血的长剑,一步步逼近,目光死死锁住赵韵熹,声音嘶哑而危险:“熹娘!过来!到我身边来!” 赵韵熹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再无一丝惧色,她看到了完颜宗珩脚边那柄沾满谢晋豫鲜血的剑! 就在完颜宗珩伸手欲抓她的刹那!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赵韵熹竟闪电般抄起了地上谢晋豫掉落的玄铁佛珠旁,一柄不知哪个金兵遗落的短剑! 用尽全身力气,毫不犹豫地向前刺出! “噗!” 冰冷的剑锋,精准地刺入了完颜宗珩的左肩!位置,竟与谢晋豫肩胛的伤口,惊人的对称! 时间仿佛凝固了。 完颜宗珩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缓缓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肩头的剑柄,又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赵韵熹。 雨水冲刷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那双总是掌控一切、睥睨众生的鹰眸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震惊、是剧痛、是……深不见底的受伤! “大王!” “放箭!” 完颜术目眦欲裂,厉声咆哮!数百铁鹞卫瞬间张弓搭箭,冰冷的箭簇如同毒蛇之眼,齐齐对准了抱着谢晋豫的赵韵熹! “住手!” 完颜宗珩猛地抬手,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有箭矢,硬生生停在弦上! 他抬手,缓缓握住了插在肩上的剑柄,猛地拔出!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玄色的王袍。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着赵韵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痛楚、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挽求。 “熹娘……”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恳切的意味,穿透雨幕: “我承认……当初强迫你非君子所为。”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艰难挤出,承认自己的“非君子”,对他这样骄傲的人而言,无异于剜心剔骨。 “但……” 他向前踉跄一步,无视肩头汩汩流出的鲜血,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炽热: “若你肯留下……留在我完颜宗珩身边……我必以王妃之礼待你! 珍之重之,此生不负!这天下……将来总有你南朝一份安宁!我完颜宗珩……说到做到!”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许下如此重的承诺! 赵韵熹抱着气息奄奄的谢晋豫,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 她看着眼前这个肩头染血、眼神炽烈如火的枭雄,听着他那狂妄至极的誓言,心中却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她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中渐渐冰冷的身体。 谢晋豫沾满血污的手,艰难地抬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抓住了赵韵熹的手腕。 他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她脸上,嘴唇翕动,无声地传递着千言万语 ——不要信他!不要留下!走!快走!他怕,怕她会被这枭雄难得的“真心”与那虚幻的“安宁”许诺所动摇。 赵韵熹感受到了手腕上那冰冷的、带着生命流逝温度的力量。 她低下头,对上谢晋豫那双盛满了担忧、祈求与无尽深情的眸子。 她忽然笑了,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了然。她抬起头,再次看向完颜宗珩,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碎玉: “完颜宗珩,你终究……不了解我。” “我不需要你的王妃之位,更不稀罕你许诺的所谓‘安宁’! 今日,我赵韵熹,一定要走!回我的故国,回我的南朝!那里有我的根,有我的恨,有我必须完成的使命!若你想强留……” 她猛地举起手中染血的短剑,锋刃直指自己的心口!眼神决绝如赴死的战士: “那就留下我的尸首吧!” 完颜宗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着她指向心口的剑尖,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死志,他第一次犹豫不决。 他可以征服城池,可以降服烈马,可以玩弄权术于股掌之间,却无法……征服一个女子以死相拼的决心! 他所有的骄傲、力量、算计,在她玉石俱焚的决绝面前,轰然崩塌! 就在这死寂的僵持之际!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从四面八方炸响! 无数身着黑色劲装、手持利刃的矫健身影,如同神兵天降,从密林深处、从山道两侧悍然杀出! 他们动作迅猛,配合默契,刀光闪处,外围的金兵铁鹞卫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 为首一人,手持一杆点钢长枪,枪出如龙,势不可挡! 枪尖红缨在雨中翻飞,如同燃烧的火焰!那刚毅的面容,那冲天的气势——正是岳飞帐下大将张宪! “奉岳帅将令!迎帝姬还朝!挡我者死!” 张宪的怒吼声压过了风雨! 局势瞬间逆转!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精锐伏兵冲乱了阵脚! 完颜宗珩猛地环顾四周,看着自己陷入混乱的“铁鹞卫”,看着那如狼似虎扑杀过来的南朝精兵。 再看看眼前抱着垂死情敌、剑指心口、眼神决绝的赵韵熹……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一个死局! 败了!一败涂地! 所有的怒火、不甘、在这一刻,被冰冷的现实狠狠碾碎! 他完颜宗珩,纵横捭阖,未尝一败,今日却输得如此彻底!输给了一个和尚的谋算,一个女子的决绝! 他缓缓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那翻涌的烈焰已然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抬手,制止了欲拼死抵抗的完颜术和铁鹞卫。 他一步步走向赵韵熹,无视周围激烈的厮杀,无视肩头淋漓的鲜血。 最终,停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他看着赵韵熹,目光深沉而复杂,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赵韵熹,你记住。” “你一日是我完颜宗珩的女人,一辈子都是。” “在你的故国……等着我。” 最后三个字,轻如叹息,却重逾千钧! 带着一种宣告,一种宿命般的羁绊,一种……不死不休的誓言! 说罢,他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风雨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撤!” 冰冷的命令响彻山谷。 金国铁骑如同黑色的潮水,在张宪所部警惕的注视下,迅速而有序地退去,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目的血迹。 赵韵熹抱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谢晋豫,浑身冰冷。 完颜宗珩最后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回荡。她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再看向远处正在指挥清理战场的张宪,最后,目光投向南方——那烟雨迷蒙的临安方向。 故国……终于近在咫尺。 “瑾瑜……”她轻轻抚上谢晋豫冰冷的脸颊,声音哽咽,“我们……回家了。” 雨,依旧在下。冲刷着血迹,也冲刷着一段惊心动魄的北地囚歌。 归途已启,但命运的巨轮,才刚刚开始转动。完颜宗珩那“等着我”的誓言,如同悬在南朝头顶的利剑,寒光凛冽。 第65章 (靖康耻犹未雪)归国 冰冷的雨水顺着军帐的毡布缝隙渗入,滴滴答答,敲打着死寂。 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草药苦涩交织的气息,一盏孤灯在角落摇曳,将人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在帐壁上,如同挣扎的魂灵。 行军榻上,谢晋豫静静躺着。 月白僧衣早已被染透,肩胛与胸前裹着厚厚的、渗出暗红血渍的白布,衬得他脸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高热如同无形的烈焰,在他体内肆虐,将他清俊的眉宇灼烧得紧蹙,干裂的唇瓣不时翕动,溢出破碎的低喃,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名字: “熹娘……熹娘……” 那声音轻如蚊蚋,却带着锥心刺骨的执念,每一次呼唤,都像利爪撕扯着守在榻边的赵韵熹的心肺。 她一身素色布衣,发髻散乱,脸上犹带血污与泪痕,却顾不得擦拭。 她紧紧握着他那只未受伤的、冰冷得吓人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那不断流逝的生命。 “瑾瑜……我在,我在这里…”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一遍遍低唤,声音沙哑哽咽。 那滚烫的泪,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紧锁的眉心,晕开一片湿痕。 或许是那灼热的泪水,或许是那一声声穿透梦魇的呼唤,谢晋豫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竟缓缓掀开了一丝缝隙。 眸光涣散,如同蒙尘的琉璃,艰难地转动,终于捕捉到了她近在咫尺的、模糊的容颜。 “熹……娘……” 他气若游丝,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看清她脸上纵横的泪痕,他灰败的眼中瞬间涌上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与……蚀骨的自责。 “对……不起……” 他艰难地喘息,试图凝聚力气,“是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你…” 胸口剧烈的起伏牵动了伤口,他猛地咳出一口暗红的血沫,染红了唇角和下颌,触目惊心。 “让你…独自背负…那么多…”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那目光沉重得如同泰山压顶,要将她和他一同碾碎。 “这一身…残躯…何以报国……何以…面对…你…” “不!瑾瑜!” 赵韵熹用力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在冰封的湖面凿开一道裂痕:“你没有对不起我!从来没有!” 她迎着他痛苦自责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如磐石相击: “国仇家恨,山河破碎,非你一人之过,亦非你一人之责!我赵韵熹,是南朝帝姬! 这破碎的山河,流离的百姓,被践踏的尊严,同样刻在我的骨血里! 谁说女子只能做攀附的藤萝?谁说女子不能担起这千钧重担?瑾瑜,你看着!” 她的眼中,燃烧着一种涅槃重生后的、近乎悲壮的光芒: “我在北地炼狱里活下来了! 我学会周旋,学会隐忍,学会在刀尖上行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你… 与千千万万的南朝儿女一起,将这屈辱一寸寸洗刷! 将失去的尊严一寸寸夺回!这担子,我担得起!也必须担!” 她的话语,如同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狠狠撞进谢晋豫濒临熄灭的心湖。 他涣散的目光,在她坚韧却又带着泪光的决绝中,一点点凝聚,一点点燃起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他定定地望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女子。 不再是记忆中宥阳春日里,那个会为一片落花叹息、会追着蝴蝶跑过花影回廊的娇憨少女。 战火、屈辱、权谋、生死……已将她淬炼成一把锋芒内敛的绝世名剑,玲珑剔透的外表下,是足以斩断一切荆棘的不屈灵魂。 一丝极淡又虚弱,真实无比的笑意,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微光,艰难地在他苍白的唇边绽开。 那笑意里,有恍然,更有一种深沉的、近乎虔诚的欣慰。 “真想不到……” 他气息微弱,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那个……宥阳花影里的……熹娘……如今……这么……厉害了……”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专注的描摹着她沾着血污与泪痕的侧脸,将这一刻的她,深深烙进灵魂深处,带往来世。 谢晋豫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眸光变得悠远而温柔,仿佛穿越了血与火的时空,回到了那个永远明媚的汴梁春日: 他声音愈发轻飘,如同梦呓“还记得吗?那时你总嫌我讲经…无趣…跑去扑蝶…簪花……满头的花瓣…阳光…落在…你鬓角…像…碎金…” 他艰难地喘息着,眼中氤氲起朦胧的雾气,“我那时…就想…这世间…最美的…姑娘…也…不过…如此…” 他顿了顿,凝聚起最后一丝清明,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那眼神清澈如初见,却又沉淀了千山万水的深情与不舍: “熹娘…此生…得遇你…是谢晋豫最大的福报…纵使披着这身袈裟…心……也从未…远离…” 他握着她的手,极其微弱地收紧了一下,如同最后的叮咛与托付,“别…为我…难过…能带你…脱离地狱…这身…皮囊…便…值得…” 话音未落,那支撑着他短暂清醒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眼中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唇边的笑意凝固,紧握着她的手也骤然失力,软软地垂落。 头一偏,再次陷入那无边无际、冰冷死寂的黑暗之中。 “瑾瑜——!” 赵韵熹肝胆俱裂!她扑在他身上,感受着他骤然微弱下去、几乎断绝的脉搏和滚烫的体温,她顿感不妙! “药!药!” 她猛地抬头,对着帐外嘶声呼喊,声音凄厉如啼血杜鹃。 同时,毫不犹豫地从自己贴身衣襟深处,摸出一个被体温焐热的、小小的蜡封药丸—— 她用力捏碎蜡封,顾不得许多,撬开谢晋豫紧闭的牙关,将那枚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 小心翼翼地送入他口中,又捧过温水,一点点渡下。 帐外脚步声急促响起,随军医官和张宪等人闻声冲入。 赵韵熹退开一步,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她死死盯着医官搭在谢晋豫腕间的手指,盯着他翻看眼皮的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那老医官紧锁的眉头终于微微松开一丝,长长吁了口气: “阿弥陀佛!帝姬……这金丹……神效!谢法师脉象……虽依旧凶险……但那股焚心的高热……竟真的……退下去一丝了! 心脉……也稳住了些!天可怜见!还有救!还有救!” “还有救……” 赵韵熹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几乎站立不稳。 她踉跄着扑回榻边,再次紧紧握住谢晋豫那只依旧冰凉的手,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她将脸颊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他的指节。 帐外,江南的雨依旧缠绵不绝,敲打着营帐,也敲打着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 帐内,那盏孤灯顽强地燃烧着,在昏暗中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笼罩着行军榻上生死边缘挣扎的身影。 —— 军帐内的死寂被一声压抑的闷咳打破。谢晋豫缓缓睁开眼,视线从模糊的帐顶逐渐清晰。 高热的潮水退去,他微微偏头,映入眼帘的是趴在榻边、疲惫睡去的赵韵熹。 她散乱的鬓发贴着脸颊,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即使在睡梦中,那秀美的眉宇依旧紧锁着。 他不敢动,怕惊醒她,只静静地凝望。 目光描摹着她清减了许多的轮廓,那份在苦难与权谋中淬炼出的坚韧与沉静,让他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楚… 那个宥阳花影里扑蝶簪花的少女,终究被这乱世熔铸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想起自己昏迷前那番近乎诀别的话语,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怜惜的苦笑。 帐帘被轻轻掀起一角,带进微凉的晨风与一丝初阳的气息。 张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见到谢晋豫醒来,眼中掠过惊喜,随即肃容低声道:“法师醒了?岳帅……已在帐外等候多时,欲觐见帝姬。” 赵韵熹被这细微的动静惊醒,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惊惶与疲惫。 直到对上谢晋豫清明的目光,那紧绷的弦才骤然一松,涌上失而复得的欣喜。 “瑾瑜!你醒了!” 她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无妨……” 谢晋豫想抬手安抚她,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额上渗出冷汗,只能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岳帅……来了……” 赵韵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虽布衣荆钗,眉宇间那份属于天家帝姬的端凝与沉静却已自然流露。 “快请岳帅。” 帐帘彻底掀开,一道挺拔如青松的身影踏入。 来人一身半旧的青色战袍,风尘仆仆,面容刚毅,目光如炬,正是威震金虏的岳飞。 他步伐沉稳,目光在触及榻边形容憔悴却脊梁挺直的赵韵熹时,骤然变得无比复杂,…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悲壮的敬意。 他径直走到赵韵熹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竟撩起战袍前襟,双膝一屈,便要拜倒! “帝姬在上,请受岳飞一拜!” 声音沉雄有力,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更带着千钧重量的感佩! “岳帅!使不得!” 赵韵熹心头剧震,慌忙上前一步欲扶。 她虽为帝姬,然身陷敌营多年,国破家亡,早已不是昔日宥阳花影中尊荣无匹的帝姬。 岳飞乃国之柱石,统兵大将,这一拜,她如何受得起? “帝姬……” 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谢晋豫半倚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目光却异常坚定地看向赵韵熹,微微摇头,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这一拜……你当得起。” 他看向岳飞,眼中是了然与托付:“岳帅所拜……非是帝姬尊位……而是拜你……舍身忘死……带回的……国之重器……” 他喘息片刻,目光转向赵韵熹,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与骄傲,“更拜你…在北地豺狼环伺之中…以身为刃…以智为盾…护我同胞…扬我国魂! 这临安城内外…千千万万…翘首盼归的将士…子民…皆感念帝姬…恩德!此拜…代大宋而行!” 岳飞闻言,眼中精光更盛,重重点头:“法师所言极是!帝姬!” 他声音愈发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若无帝姬舍命带回的北地山川城防、兵甲粮秣图册,我军岂能洞悉虏寇虚实,数月间连战连捷? 若无帝姬于敌酋面前不屈周旋,庇护数百妇孺性命,何以唤醒北地汉儿血性? 帝姬之功,非止于身,乃泽被万民! 老夫代大宋浴血奋战的将士,代北地饱受凌辱的同胞,代江南万千翘首盼归的南朝子民——拜谢帝姬!” 话音落下,岳飞已深深拜了下去,额头几乎触地。 赵韵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谢晋豫的话语,岳飞的叩拜,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 在眼前这位铁骨铮铮的将军口中,她竟成了泽被万民的功勋!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酸楚、委屈、释然、还有一丝沉重的责任,百感交集,让她喉头哽咽,竟再说不出推辞之语。 她缓缓收回了手,挺直了脊背,如同承受无形的冠冕。 她看着眼前这位俯首叩拜、代表着一个民族不屈脊梁的将军,看着榻上以命相护、目光灼灼的谢晋豫。 最终,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 “岳帅……请起。” 她声音微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况乎帝姬?韵熹…只是尽了本分。” 她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岳飞的手臂。 岳飞顺势起身,眼中对这位归来的帝姬,唯有发自肺腑的敬重。 …… 临安城的轮廓终于在连绵的春雨中显现。不再是记忆中汴梁那雄浑壮阔的城阙,眼前这座偏安的都城,城墙低矮,透着一种仓促与疲惫的气息。 然而,当载着赵韵熹的简朴马车缓缓驶近城门时,眼前的一幕,却让车内的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城门内外,官道两旁,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不是官府组织的仪仗,而是闻讯自发而来的临安百姓!他们衣衫各异,有布衣短褐的平民,有长衫儒巾的士子,有粗布包头的妇人,甚至还有被父母抱在怀中的稚童。 没有人喧哗,没有人拥挤,所有人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沉默的森林。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衣衫,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无数道目光,穿越迷蒙的雨幕,齐齐汇聚在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上。 那目光中,没有帝王还朝的狂热,没有对传奇人物的猎奇,只有一种深沉的、刻骨的悲怆,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慰。 一种对共同命运无法言说的感同身受,以及……一种无声的、压抑了太久,万众一心的期盼! 马车经过之处,人群如同被风吹拂的麦浪,无声地矮了下去。 男人抱拳躬身,妇人敛衽屈膝,老人拄杖垂首……没有人组织,没有人号令,千千万万人。 用这最古老、最沉默、也最沉重的方式,迎接着这位从地狱归来的帝姬! 赵韵熹坐在微微颠簸的车厢里,手指死死攥紧了窗棂,指节泛白。 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帘缝隙,她看到一张张被苦难和生活刻下印记的脸庞。 看到那些沉默眼眸中翻涌的、属于整个民族的巨大悲恸与… 微弱却倔强的希望!她看到了他们眼中那个“贞烈祠”里被神化的琼华帝姬的影子。 更看到了他们眼中那个真实的、带着满身伤痕与屈辱印记、挣扎着回到故土的——赵韵熹!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她。 是归家的酸楚?是面对这如山如海般沉重期盼的惶恐?是想起北地风雪中倒下的姐妹们的锥心之痛? 百味杂陈,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胸中冲撞,让她几乎窒息。 她猛地放下车帘,靠在冰冷的厢壁上,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脸上的雨痕。 另一辆紧随其后的简陋马车上,谢晋豫半倚着软枕,由亲兵小心看护着。 他也掀开了车帘的一角。眼前这万人沉默、垂首躬身的景象,如同无声的惊雷,狠狠撞击着他的神魂。 他的故乡…他回来了。 不是衣锦还乡,不是功成名就,而是带着一身枷锁般的袈裟,带着满身无法愈合的伤痕,带着一颗被国仇家恨碾碎又勉强拼凑的心。 城阙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熟悉的街巷,陌生的面孔。 这里不再是承载着少年瑾瑜与熹娘所有明媚时光的汴梁,这里只是一个仓惶的避难所,一个带着屈辱印记的偏安之地。 然而,眼前这无声的、铺天盖地的沉默,千千万万道饱含着血泪与期盼的目光。 却如同一股滚烫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注入了他几乎冰封的心湖。 那是一种同根同源的悲鸣,一种休戚与共的联结,一种超越了个人荣辱得失的、属于整个民族的深沉力量! 这力量,沉重得让他窒息,却又……温暖得让他几欲落泪。 他那颗在青灯古佛下日益沉寂、在权谋算计中日渐冰冷的心。 竟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浪潮,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与……归属感。 他放下车帘,靠在颠簸的车壁上,缓缓闭上眼。 一滴清泪,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从眼角悄然滑落,没入鬓角灰白的发丝。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极苦涩,却又带着一丝释然的弧度。 车轮辘辘,碾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青石板路。 马车载着伤痕累累的归人,在无数沉默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驶入了这座烟雨迷蒙的临安城。 城阙无言,却仿佛在低语着:归途已尽,而新的风暴,正在这偏安的屋檐下,悄然酝酿。 第66章 (靖康耻犹未雪)宫宴 临安的宫阙,较之汴梁旧日气象,终究少了几分雄浑,多了几分江南的曲折与……仓促堆砌的浮华。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燃起,将重檐叠瓦映照得流金溢彩。 福宁殿内,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流淌,珍馐美馔的香气混合着龙涎香的馥郁,织成一张奢靡而压抑的网。 赵韵熹一身素雅的宫装,端坐于下首。洗去北地风尘,敷上宫粉胭脂,镜中人影依稀可见昔日琼华帝姬的轮廓。 只是眉宇间沉淀的霜雪与眼底那潭深不见底的沉寂,已非脂粉所能掩盖。 她垂眸看着琉璃盏中琥珀色的御酒,酒液微晃,映出殿内流光溢彩、觥筹交错的虚影。 御座之上,赵构举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目光扫过殿内群臣,最终落在赵韵熹身上。 “琼华……归国,实乃祖宗庇佑,社稷之幸!” 赵构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润,尾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他放下酒杯,目光在赵韵熹略显清减的面容上停留片刻,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帝王审视归臣的探究,有兄长面对饱经磨难的妹妹那一丝迟来的、被刻意修饰过的怜惜,更有深埋心底、不愿触碰的……愧疚与不安。 “朕犹记得……” 他忽然开口,声音放得柔和了些,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年……宥阳行宫,春日正好。你才这么高……”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丝追忆的光彩,“追着蝴蝶跑,一头撞进御花园的月季丛里,裙衫刮破了,哭得像个花猫儿。是朕……把你抱出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华服帝姬,看到了那个娇憨明媚的小小身影。 眼底竟真的泛起一丝水光,如同烛泪般积在眼眶边缘,将落未落。 赵韵熹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宥阳行宫……春日……那个抱她出花丛的“八大王”……记忆的碎片猝不及防地刺入脑海。 带着旧日阳光的温度,与眼前这张龙椅上深沉难测的面容重叠,竟让她心口猛地一窒,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楚。 她抬眸,迎上赵构的目光,在那刻意流露的温情之下,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属于帝王的审视与……一丝极力掩饰的局促。 “皇兄……还记得。” 她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间,压下翻腾的思绪。 “如何不记得?” 赵构叹息一声,那点水光终究没有落下,迅速隐没在眼底的深沉里: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苦了你了,琼华。” 他抬手示意宫人斟酒,目光转向侍立身侧、始终挂着谦恭笑意的秦桧,“此番琼华能安然归国,秦相居中调度,亦功不可没。” “陛下谬赞,臣惶恐!” 秦桧立刻躬身,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脸上堆满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 “帝姬殿下洪福齐天,忠义感天,更有岳帅神威接应,臣不过略尽绵薄,岂敢居功?此皆仰赖陛下圣德庇佑!” 他语速不快,字字句句却如精雕细琢,将功劳不着痕迹地归于赵构的“圣德”,又轻飘飘带过岳飞的“接应”。 赵韵熹冷眼旁观。只见秦桧目光一转,带着无比恳切的笑意,亲自执壶走向坐在武将首位的岳飞: “岳帅!此番迎回帝姬,挫败虏酋,壮我军威,实乃擎天之功!老夫敬岳帅一杯!” 他双手捧杯,姿态放得极低。 岳飞浓眉微蹙,起身接过酒杯,声音沉雄:“秦相过誉。迎回帝姬,乃臣分内之事。仰仗帝姬舍命带回之图册,我军方能在前线有所斩获。” 他特意点明图册之功,目光锐利地扫过秦桧。 “哦?图册?” 秦桧笑容不变,眼中精光一闪,顺着话锋问道,“不知是何等神物,竟能助岳帅连战连捷? 老夫听闻,金贼近日似乎已有所防备,调整了布防?岳帅用兵如神,想必已有应对之策?何时挥师北上,直捣黄龙? 陛下与满朝文武,可都翘首以盼啊!” 他语带关切,句句不离战事,看似推崇备至,却将“金贼防备”、“调整布防”的隐患轻飘飘抛出。 又将“直捣黄龙”的沉重期望如同巨石般压在岳飞肩上,更将满朝“翘首以盼”的目光引向了他,其心昭然若揭。 岳飞握着酒杯的手背青筋微凸,沉声道: “用兵之道,贵在知己知彼,相机而动。虏寇虽有防备,然其根本未动,我军自有方略。 至于何时北上,需待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更需……朝廷粮饷军械,源源接济!” 他声音洪亮,目光如炬,直刺秦桧,也扫过御座上的赵构,将“粮饷军械”四字咬得极重。 殿内气氛顿时一凝。武将们面有愤然,文臣们则眼观鼻鼻观心。秦桧脸上笑容依旧,只是眼底掠过一丝阴冷,打了个哈哈: “岳帅所言极是!粮饷军械,国之根本!老夫定当竭力筹措,不负陛下重托,不负岳帅浴血!”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动作流畅,仿佛方才的机锋从未发生。 赵韵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不动声色,只端起新斟的酒杯,指尖冰凉。秦桧的每一句话,都像裹着蜜糖的毒刺。 她对岳飞微微颔首,目光沉静,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这时,皇后邢氏携着小皇子赵瑗款款而来。邢皇后姿容端丽,气质温婉雍容,眉宇间却有一股不折的清气。 她先向赵构行礼,又温言慰勉了赵韵熹几句,目光落在赵韵熹身上时,带着真诚的关切与不易察觉的敬重。 “琼华受苦了。回来便好。” 邢皇后声音柔和,却自有一股力量。她亲自执壶,为赵韵熹斟了一杯温热的参茶:“饮些热的,驱驱寒气。” 举止间流露的关怀,不似作伪。 更令赵韵熹意外的是,邢皇后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过多停留,反而转向了坐在角落、因伤势未愈而面色苍白的谢晋豫。 她的视线在谢晋豫清癯的面容、肩胛处隐约透出的绷带轮廓上停留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惜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 她并未多言,只是对侍立的女官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一碟精致的素点心和一盏温补的药膳羹汤,便被悄然送到了谢晋豫的案前。 谢晋豫微微一怔,合十颔首,无声致谢。邢皇后亦微微颔首,目光交汇间,似有千言万语,又归于沉寂。 这位深居宫闱的皇后,似乎知晓许多宫墙之外的波澜。 “神仙姑姑!” 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 小皇子赵瑗挣脱了乳母的手,像只欢快的小鹿,几步便跑到赵韵熹席前,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好奇,仰着小脸看她: “瑗儿听说了!姑姑在北边,踩在烧红的炭上跳舞,还能降服吃人的大马!把金贼的大王都镇住了!姑姑是神仙吗?” 孩童天真无邪的话语,像一把盐,猝不及防地撒在赵韵熹心头的伤口上。 炭火灼身的剧痛,烈马狂暴的嘶鸣,完颜宗珩那鹰隼般压迫的目光……瞬间在脑海中翻腾。她指尖微颤,几乎握不住茶杯。 赵构脸色微沉,低声呵斥:“瑗儿!不得无礼!那些……都是谣传!休要再提!” 他显然不愿这血淋淋的过往在宴席上被提及。 邢皇后却轻轻拉住了赵构的衣袖,温言道:“陛下,童言无忌。” 她蹲下身,将赵瑗揽入怀中,目光温柔地看向赵韵熹,带着安抚的力量,“瑗儿是敬仰他姑姑的胆识。” 赵韵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努力弯起唇角,对赵瑗伸出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瑗儿过来。” 小皇子立刻扑进她怀里,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最了不起的英雄。 赵韵熹轻轻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温暖,冰冷的指尖似乎也汲取到一丝暖意。 她低头看着孩子纯真的眼眸,轻声道: “姑姑不是神仙。姑姑只是……不想看着我们的家,被坏人糟蹋。就像瑗儿不想看到喜欢的花儿被踩坏一样。” “嗯!” 赵瑗用力点头,小脸满是认真,“瑗儿长大了也要像姑姑一样厉害!保护阿娘!保护父皇!保护大宋!” 童稚的誓言,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赵韵熹死寂的心湖中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抬头,目光掠过赵构深沉难测的脸,掠过秦桧谦恭笑容下隐藏的阴鸷,掠过岳飞紧锁的眉头和眼中燃烧的战意。 最后落在角落处谢晋豫沉静而带着一丝疲惫与悲悯的脸上。 这看似歌舞升平的宫阙深处,暗流汹涌,危机四伏。小皇子纯真的话语,如同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这浮华下的阴霾。 她抱着赵瑗,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袖中一枚冰冷的硬物 ——那是柔嘉妃子托付的、刻着特殊纹路的玉扣。临安的夜宴刚刚开始,而属于她的战场,也才真正拉开帷幕。 第67章 (靖康耻犹未雪)施压 临安的秋,带着江南特有的缠绵湿意,宫墙内的桂子香也驱不散那股沉沉压下的阴霾。 韦太后自北地归銮,并未带来预想中的普天同庆,反而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层层讳莫如深的涟漪。 慈元殿内,香烟袅袅。韦太后斜倚在软榻上,面色枯槁,眼神却带着一种被长久屈辱磨砺出的、近乎尖刻的锐利。 赵韵熹依礼前来问安,刚踏入殿门,便觉一道目光如芒刺在背。 韦太后的视线在她脸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如同被烫到般迅速移开,转而落在窗外一株半凋的秋海棠上,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拉长的倦怠: “琼华来了?坐吧。北地苦寒,你也……不易。” 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亲热,只有一种疏离的、公式化的敷衍。 日常请安,茶水点心偶有疏漏怠慢,宫人们窃窃私语间,都成了无声的排挤。 太后虽不明言,那份刻意回避与隐隐的嫌恶,如同冰冷的空气弥漫在周遭。 “母后凤体安康,便是儿臣之福。” 赵韵熹垂眸,神色恭谨如仪,声音无波无澜。 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仰仗垂怜的小帝姬。这宫中的冷眼,不过是荆棘路上的又一道微澜。 “太后娘娘您是不知道,”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插了进来,正是新近得宠的张婕妤,她捧着剥好的石榴,殷勤地奉到韦太后手边,眼风却瞟向赵韵熹。 “琼华帝姬如今在宫外可是声名赫赫呢!都说她刚烈不屈,在北地……咳,那金贼九大王面前都敢据理力争! 只是……臣妾总想着,女子终究以贞静柔顺为要。 帝姬这般……抛头露面,还引得金国那边因那无相法师的事,对咱们大宋虎视眈眈的……唉,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语气婉转,字字句句却如软刀子,将赵韵熹的“刚烈”与“惹祸”捆绑在一起,又影射谢晋豫之事。 韦太后眼皮都没抬,只捻起一粒石榴籽,淡淡道: “前朝的事,自有官家和相公们操心。女子……安分守己便是本分。” 这话,如同无形的枷锁,重重压向赵韵熹。 赵韵熹指尖微凉,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她不能直接插手朝堂,更不能贸然去试探赵构那如同雾里看花般的抗金决心。 一旦事泄,她与那些暗流中的力量,都将成为平息金人怒火的祭品。 夜色深沉,一纸素笺经由秘密渠道,悄然送入谢晋豫养伤的净室。 不久,几位主战派大臣的书房案头,也收到了字迹不同的密信,内容却指向同一个核心 ——金国上京及关隘山川布防图。 图的精确令人骇然,河流走向、城防工事、粮草囤积点,甚至宫阙布局,无不标注至毫厘,仿佛神明俯瞰大地。 署名处,仅有一个清冷的“熹”字。 几日后,福宁殿西暖阁。门窗紧闭,烛火摇曳,将赵构的身影拉得细长。 他屏退了所有侍从,连最亲信的內侍都不得近前。 赵韵熹垂手而立,面前御案上摊开的,正是那份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绢帛地图。 赵构的手指沿着图上蜿蜒的河流、险峻的关隘缓缓移动,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图……太过详尽!太过可怕! 它像一把绝世神兵,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却也带着致命的诅咒!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交织着狂喜、贪婪、恐惧与难以置信的震惊,死死盯住赵韵熹,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嘶哑变调: “这……此图……从何而来?!琼华!你……你可知此物一旦泄露,会招来何等泼天大祸?!” 他目光下意识地扫向紧闭的门窗,仿佛金人的铁蹄随时会踏破这脆弱的宫墙。 “皇兄!” 赵韵熹撩起裙裾,缓缓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她没有辩解图的来源,声音沉静而清晰,如同玉石投入深潭,一字一句,敲打在赵构紧绷的神经上: “此图,是千千万万沦陷在北地的汉人血泪凝成!是女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皇兄可知,金人视我汉民如猪狗! 男子为奴,累死矿坑牧场;女子为婢,受尽折辱!牵羊之礼,剥衣之辱,犹在眼前!多少姐妹不堪受辱,投井悬梁! 多少父兄血染异乡,尸骨难寻!他们的眼睛,在看着临安!在看着他们的官家!”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直刺赵构眼底那深藏的忧虑: “皇兄!这不是一张图!这是敲开地狱之门的钥匙!是将士们收复河山的希望!金人并非铁板一块,诸王争权,根基不稳! 而我南朝,上有皇兄圣明,下有岳帅等忠臣良将,更有千千万万不甘为奴、日夜盼归的遗民! 上下一心,此乃国运所系!这股意志,如江河奔涌,势不可挡!金人再强,岂能逆天?” 她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力量,描绘着那触手可及的图景: “皇兄!只要您以天子之名,将此图交付可信之帅,密授机宜,制定万全之策! 或奇袭上京,擒贼擒王!或分割包围,断其粮道!待山河一统,神器重光之日,皇兄之功,岂止于中兴? 必当彪炳青史,超越太祖太宗!届时,九庙重光,万民归心,谁还敢议皇兄半句?此乃千古一帝之基业!” 赵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赵韵熹的话语,如同最炽烈的火焰,点燃了他心底深处那被压抑许久的、对无上功业的渴望; 又如同最冰冷的寒流,提醒着他那足以粉身碎骨的巨大风险。他死死盯着案上的地图,那精确到令人发指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 变成一条条通往至高权柄的阶梯,也变成一道道吞噬一切的深渊。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巨大的诱惑与灭顶的恐惧,如同两头凶兽,在他胸中疯狂撕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犹豫达到顶点之时—— “报——!!!八百里加急军报!!!” 殿外,內侍总管惊恐尖锐的声音穿透了紧闭的门扉,带着亡魂般的凄厉! “砰!” 赵构手中的朱笔掉落在地,溅开一团刺目的红痕。 暖阁门被猛地推开,內侍总管连滚带爬扑了进来,手中高举一份染着尘泥与……暗红印记的塘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金国……金国九大王完颜宗珩,以我朝收容叛金妖僧无相、勾结其行刺金国王室为名……悍然撕毁和议! 先锋铁骑已连破我淮西三镇!边关……告急! 金国使臣已至临安,要求……要求陛下即刻交出无相法师及其同党,并……割地、赔款、称臣谢罪! 否则……大军压境,玉石俱焚!” 如同平地惊雷!赵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煞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猛地看向案上那份刚刚还让他心潮澎湃的地图,此刻却像一张催命符,散发着冰冷的、嘲讽的光芒! 翌日,垂拱殿。朝堂之上,气氛肃杀如冰。 “陛下!金贼猖狂,背信弃义!臣请战!必雪此耻!” 岳飞须发戟张,声如洪钟,率先出列,目光如炬扫过满朝文武,最后定格在御座之上。 “请战?岳鹏举!你拿什么战?!” 秦桧立刻出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痛心疾首: “金人九大王完颜宗珩,乃当世名将!其麾下铁骑,刚刚连破我三镇!气势正盛!我军新败,士气低落,粮饷转运艰难! 更兼其兴师之名,乃是……乃是我朝收容叛金妖僧,刺杀金国王室!此乃授人以柄!理亏在我啊!” 他转向赵构,深深一揖,语气转为“苦口婆心”: “陛下!当务之急,是平息金人怒火,免生灵涂炭!臣以为,应速速缉拿那无相法师,连同… 其同党,一并交予金使!再遣使割地赔款,重修和好!此乃……为国纾难之上策! 若一味逞强,恐招致更大祸患!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方为上计啊!” 他刻意加重了“同党”二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赵韵熹所立的方向。 “荒谬!秦相此言,无异于自毁长城,摇尾乞怜!” 枢密副使张浚愤然出列,厉声驳斥 “无相法师乃有道高僧,心怀故国,岂是妖僧?金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交人割地,只会助长其气焰! 今日割三镇,明日便要割临安!我大宋尊严何在?北地遗民希望何在?!” “尊严?希望?” 一位主和派老臣颤巍巍地冷笑 “张副使好大的口气!尊严能挡得住金人铁骑吗?希望能填饱将士的肚子吗?眼下金人兵锋正锐,完颜宗珩摆明了就是要报复! 硬碰硬,只会将江南半壁也拖入战火!陛下!社稷为重啊!” “社稷为重,便该卑躬屈膝,任人宰割吗?!” 武将队列中,韩世忠按捺不住,虎目圆睁,声震屋瓦: “将士们浴血沙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收复河山,若连一战之勇都无,我等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岳帅! 末将愿为先锋!” “对!战!” “绝不能交人!” “和议是饮鸩止渴!” “不割地赔款,难道要亡国吗?!” “陛下三思啊!”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主战派怒发冲冠,主和派据理力争,唾沫横飞,声浪几乎要将殿顶掀翻。 龙椅之上,赵构脸色铁青,手指死死扣着冰冷的扶手,指节泛白。 他目光扫过下方激烈争吵的臣子,扫过那份被紧急收起的、如同烫手山芋的地图,最后,落在垂首立于丹墀之下、看不清神色的赵韵熹身上。 完颜宗珩……报复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狠辣!这绝不仅仅是为了一个谢晋豫! 这是对他赵构的试探!更是对赵韵熹的……不死不休的追索! 那张图……那诱人的、唾手可得的千古功业,此刻在完颜宗珩的兵锋和满朝的争吵声中,显得如此遥远而虚幻。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铁箍,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是战?是和?是交出谢晋豫和可能的“同党”以换取苟安?还是……赌上国运,背水一战? 他缓缓闭上眼,殿内震耳欲聋的争吵声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绝望的跳动声。 第68章 (靖康耻犹未雪)决断 秋雨敲打着宫苑的琉璃瓦,淅淅沥沥,绵延不绝,将临安城浸在一片湿冷的灰暗里。 宫阙深处,曾经亡命奔逃的可怕记忆拉扯着赵构,那份曾让他心神激荡又恐惧万分的金国布防图。 已被重新卷起,束之高阁,如同一个被刻意遗忘的烫手梦境。 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朝堂内外、令人窒息的压抑与猜忌。 福宁殿西暖阁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构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幕。 他的背影绷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摇摆不定。 “官家……” 邢皇后端着一盏参茶,声音温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 “那谢晋豫法师……妾身虽居深宫,亦闻其名。他在北地,为南朝遗民奔走呼号,庇护妇孺,传递消息,甚至不惜身陷囹圄… 此等忠义之士,若因金贼一纸构陷便交由敌手,岂非令天下仁人志士齿冷?令为南朝奔走效命之人……寒彻心扉?” 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目光落在赵构僵硬的背影上,“南朝羁押南朝忠良,以媚敌酋……史笔如铁,后人将如何评说?” 赵构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却并未回头,亦未言语。殿内只余雨水敲窗的单调声响,和他压抑的呼吸。 赵韵熹垂首侍立一旁,指尖冰凉。邢皇后的话语,字字如针,扎在赵构摇摆的心上,也扎在她自己早已寒透的心尖。 兄长的沉默,便是答案。那份犹疑,比金人的刀锋更令人心寒。 指望他力排众议,护住谢晋豫,护住那渺茫的抗金希望,终究是奢望。 …… 翌日,细雨稍歇。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悄然驶出宫门,穿过湿漉漉的街巷,停在城西一处隐秘的别院。 厅堂内,烛火昏黄,映照着几张神色凝重的脸。岳飞端坐主位,浓眉紧锁,目光沉凝如铁。 韩世忠按着腰间佩刀,虎目圆睁,须发似戟,周身散发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枢密副使张浚、参知政事赵鼎等几位主战大臣分坐两侧,人人面色沉郁。 赵韵熹一身素净常服,摘下帷帽,露出清冷而坚定的面容。 “帝姬。” 岳飞率先拱手,声音低沉“情势危急。金使不日将至临安,其意昭然,必索谢法师,并借此大肆勒索!陛下……心意难测。” 他话语间带着深深的忧虑与无奈。 韩世忠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怒道: “直娘贼!交人?割地?赔款?秦桧老贼和他那帮龟缩的党羽,除了摇尾乞怜,还会什么!真当金人是吃素的菩萨? 今日割三镇,明日便要割临安!老子宁可战死沙场,也不受这鸟气!” “韩帅息怒!” 张浚沉声道,“战,必战!然眼下陛下受金贼恐吓,又有秦桧等人蛊惑,若真下旨交人……我等难道抗旨不成?那无相法师……” 他看向赵韵熹,眼中带着深切的同情与无奈,“恐在劫难逃。” 厅堂内一片死寂。抗旨?那形同谋逆!不抗旨? 难道眼睁睁看着谢晋豫被押往金国,受尽凌辱折磨而死?更遑论此例一开,日后谁还敢为南朝效力? 赵韵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玉盘: “诸公以为,若金国使臣……根本到不了临安呢?或者,到了……却再也回不去上京复命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岳飞瞳孔骤缩,猛地看向赵韵熹,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强烈的震惊与不赞同: “帝姬慎言!刺杀来使,乃不忠不义,有悖天理人伦!更会授金人以柄,招致雷霆报复!此乃……取祸之道!断不可行!”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军人固有的耿直与对道义的坚守。 韩世忠、张浚等人亦是脸色剧变。韩世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似有意动,却又猛地摇头,低吼道: “痛快是痛快!可帝姬,这事儿……谁去做?成了,是滔天大罪! 败了,更是灭门之祸!官家第一个饶不了我们!这……这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火啊!” “是啊帝姬!” 赵鼎忧心忡忡地接口,“兹事体大!刺杀金使,形同对金国宣战! 若无万全准备,仓促行事,非但救不了谢法师,恐将提前引爆战端,陷江南于万劫不复!风险……太大了!” 众人的反应,皆在赵韵熹意料之中。她神色未变,只静静听着。 待众人激烈的反对声稍歇,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诸君所虑,韵熹尽知。忠义之道,韵熹不敢或忘。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岳飞紧锁的眉头,韩世忠紧绷的脸,张浚、赵鼎眼中的忧虑。 “金使若至,和议必成。谢法师必死无疑。割地赔款,永无休止。南朝脊梁,自此尽折!此非韵熹一人之私仇,乃关乎国运存续!” 她微微抬起下颌,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映出深潭般的幽光: “至于谁去做,如何做,成败之后如何收场……诸君不必忧心。” 她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宫墙,望向了未知的凶险, “韵熹今日请诸位前来,非为议此策可行与否,只为知会诸位一声:金使,绝不能安然踏入临安城来……定要其有来无回!” 厅堂内再次陷入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赵韵熹话语中那决绝的、近乎冷酷的杀意所震慑。 “诸君稍安。” 赵韵熹收回目光,看向众人,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待金使到来之日,韵熹……自会送诸位一份‘大礼’。一份足以让官家……再无退路,让金贼……胆寒的‘大礼’!” 她不再多言,起身,重新戴好帷帽,身影融入门外浓重的夜色之中,留下满室惊疑不定、心潮翻涌的重臣。 岳飞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眉头拧成了死结,手背上青筋暴起,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韩世忠眼神闪烁,拳头松了又紧。 张浚与赵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与……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微弱的希望火苗。 夜色如墨。赵韵熹并未回宫,马车在城中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守卫森严、却异常寂静的院落外——羁押谢晋豫的净室。 她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踏着湿滑的青石板,走向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棂。 窗纸上,映着一个清瘦端坐的剪影,如同一株风雪中挺立的修竹。 窗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赵韵熹停在窗外,隔着薄薄的窗纸,声音低哑: “瑾瑜……” 窗内的剪影似乎动了一下,随即传来谢晋豫依旧清越、却带着一丝虚弱与疲惫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雨夜风寒,熹娘……何必来此污浊之地。” “污浊?” 赵韵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这宫阙内外,何处不污浊?倒是你这里……尚有青灯古佛,留得一方清净。” 窗内沉默片刻。 “清净在心,不在方寸之地。” 谢晋豫的声音带着一丝勘破的淡然: “熹娘,事已至此,不必为我涉险。金人要我,给他们便是。我一身残躯,若能稍熄金人怒火,换得南朝片刻喘息……也算……物尽其用。” “住口!” 赵韵熹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痛楚: “谢晋豫!收起你那套舍身饲虎的佛理!你的命,不是用来给赵构换苟安的筹码!更不是用来填金人贪欲的祭品!” 窗内再次陷入沉默。良久,才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叹息里,有无奈,有怜惜,更有一丝深藏的……了然。 “你……终究还是决定了那条路?” “是。” 赵韵熹斩钉截铁,目光如寒星,“金使,绝不能活!” “风险太大……” “再大,也大不过坐以待毙!” 赵韵熹的声音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瑾瑜,你信我。我不仅要他们死,还要……死得其所!死得让完颜宗珩……痛彻心扉!死得让赵构……再无退路!” 窗内再无声音。只有烛火跳跃,将窗纸上那个清瘦的剪影拉得忽明忽暗。 赵韵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窗棂,仿佛想触碰窗内那人的温度。她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与恳求: “我今日来……只想问你一句。若事有不谐……你可愿……与我同赴黄泉?” 窗内,长久的寂静。久到赵韵熹以为他不会回答。 就在她心渐渐沉入谷底时,谢晋豫那清越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与……释然: “熹娘……” “黄泉路远,若无人相伴,岂不……太过孤清?” “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莫要……走得太急。且容我……再为你……诵一段《金刚经》。” 赵韵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无声滑落,砸在冰冷的窗台上。她不再停留,转身,决然走入更深的雨夜。 窗内,低沉的诵经声,伴随着木鱼清响,穿透雨幕,袅袅升起,如同一曲无声的挽歌,也似一道照亮前路的微光。 窗棂缝隙里,一只骨节分明、沾着点点墨痕的手,悄然递出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青瓷药瓶,瓶身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第69章 (靖康耻犹未雪)大礼 临安城头,秋阳惨淡。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如同巨大的棺盖悬于天际。 朱雀大街上,黑压压的临安百姓沉默伫立,如同两道凝固的血肉堤坝。 空气凝滞,压抑得令人窒息,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如同丧钟敲响,越来越近。 金国正使萧仲恭,副使高景山,在数百金兵护卫下,趾高气扬,策马而来。 萧仲恭身着簇新锦袍,马鞭虚点,目光扫过两侧沉默的南朝百姓,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轻蔑。 高景山紧随其后,神色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就在使团队伍即将穿过巍峨的城门洞时—— “铮——!” 一声裂帛般的琵琶声,如同惊雷,骤然撕破了死寂!声源来自城门右侧高高的箭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箭楼垛口处,不知何时立着一名素衣女子。 她怀抱一把半旧的琵琶,青丝如瀑,只用一根荆钗松松挽住,面容清丽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阳光斜照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孤峭的剪影。 萧仲恭勒马,皱眉望去,厉声喝道:“何人大胆!敢阻天朝使节?!” 那女子恍若未闻,指尖在弦上猛地一划,又是一声凄厉的裂帛! 她扬起头,声音清亮如鹤唳,穿透沉闷的空气,清晰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诸位父老乡亲!可识得此声?!” 她手指如飞,急促的轮指带起一串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琵琶声陡然转为悲怆呜咽: “此乃我父兄血染黄沙之泣!此乃我姐妹受辱异域之号!” 她目光如电,直刺下方金使: “金贼!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看看这临安城下,站着的都是谁?! 是你们的刀下冤魂的亲人!是被你们夺去家园的遗民!是被你们踩在脚下的南朝儿女!” 琵琶声陡然拔高,如同万马奔腾,怒涛拍岸: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悲壮激昂的《满江红》,被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唱出!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沉默的南朝人心头! 那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血泪屈辱、家仇国恨,如同沉睡的火山,被这歌声骤然点燃! “住口!妖女!大逆不道!” 萧仲恭脸色铁青,勃然变色,马鞭直指箭楼,“给我拿下!” “大逆不道?” 琵琶女纵声长笑,笑声凄厉,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尔等豺狼踏破我山河,屠戮我子民,辱我姐妹,如今还要我南朝摇尾乞怜,割地赔款,供奉仇寇?!这才是天理不容!” 她猛地将琵琶高举过头,厉声喝道: “南朝的男儿们!你们可还有种?!可还认得回家的路?!可还记得父兄的血?! 今日若让这些金狗大摇大摆踏进临安城门,割地赔款,交出忠良! 明日,便是尔等妻女为奴,祖坟被刨!这临安城,便是下一个汴梁!” 她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涨红的脸庞,声音如同最后的战鼓: “今日!若还有人记得自己是南朝人! 若还有人记得祖宗留下的骨气!就让这金狗——有!来!无!回——!”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素衣女子竟抱着琵琶,纵身一跃! 如同一只折翼的孤鹤,决绝地扑向城门下冰冷的青石板! “砰!”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鲜血,瞬间在那素白的身下洇开,如同怒放的红梅!那把琵琶,摔得粉碎! 死寂! 绝对的死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紧接着—— “杀——!!!” “为死难的亲人报仇——!!!” “宰了这些金狗——!!!” “一个不留——!!!” 沉默的堤坝轰然崩溃!在有心人的引导下,积蓄已久的滔天怒火,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将理智吞噬! 人群如同狂暴的怒涛,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向金国使团! 男人挥舞着拳头、扁担、石块!妇人尖叫着撕扯!连孩童都捡起地上的碎砖! “保护使节!列阵!” 金兵护卫惊恐地拔刀怒吼,但在数万失去理智、如同野兽般的愤怒民众面前,那点可怜的阵势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啊——!” 萧仲恭的坐骑被掀翻,他肥胖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瞬间被无数只脚淹没,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便再无声息! 副使高景山被这股气势,激得寒意盎然,魂飞魄散,在混乱的人群中连滚带爬,试图逃命。 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竹竿狠狠捅在他后心,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随即被愤怒的洪流彻底吞噬…… 惨叫声、怒骂声、骨肉碎裂声、兵器折断声……交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狂响! 三百金兵护卫连同使节,如同落入滚水中的雪片,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地上那摊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 福宁殿。 “砰——哗啦——!” 一只上好的定窑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溅湿了龙袍的下摆。 赵构跌坐在龙椅上,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他指着跪在下方、浑身浴血、抖如落叶的内侍总管,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你……你说什么?!金使……连同三百护卫……被……被百姓活活打死了?!就在朕的临安城下?!!” “陛……陛下!千真万确啊!” 内侍总管哭嚎着,“尸骨无存!尸骨无存啊!”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赵构的咽喉!金使被当街虐杀! 这……这简直是捅破了天!完颜昂的雷霆之怒,足以将整个临安城化为齑粉! 他完了!他的皇位!他的性命!一切都完了! “混账!疯子!暴民!!” 赵构猛地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咆哮: “抓!给朕抓!把那些领头闹事的暴民统统抓起来!凌迟处死!诛九族!给金人一个交代!快!快啊——!” 就在这时,殿门被猛地推开! 岳飞、韩世忠、张浚、赵鼎等主战重臣,连同邢皇后,神色凝重,鱼贯而入! 他们显然早有准备。 “陛下!不可!” 岳飞声如洪钟,一步踏前,挡在欲冲出去传旨的內侍面前,目光沉凝如铁: “陛下!民意如潮,其势已成!此刻若追究民变,无异于自毁长城,自绝于天下!” “岳飞!你大胆!” 赵构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岳飞的鼻子,“那是金国使臣!是金国使臣啊!你知不知道这会引来什么?!是灭顶之灾!是亡国之祸!” “陛下!” 韩世忠须发戟张,虎目圆睁,声震屋瓦: “金使入城,趾高气扬,视我南朝如无物!那女子城头悲歌,控诉金人累累血债,字字泣血! 她舍身一跃,唤醒的是我大宋被压抑了整整十年的血性!是千千万万不甘为奴的民心! 这股民意,这股势!陛下!它已成滔天洪流,席卷朝野!非人力所能阻挡,更非陛下此刻可以违逆!” 张浚紧随其后,语速极快,字字如刀: “陛下!此刻若交出‘百姓’以求和,则民心尽丧!天下士子寒心!将士离心! 北地遗民绝望!史书之上,陛下将成千古罪人!遗臭万年! 金人更将视我软弱可欺,勒索永无止境!此乃……真正的亡国之道!” 赵鼎亦沉声道:“陛下!民心可用!此乃天赐良机!那女子以血为祭,点燃的正是驱除鞑虏、光复河山的熊熊烈火! 这股烈火,已非陛下能熄!顺势而为,整军备战,则民心所向,军心可用!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 邢皇后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赵构,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官家!诸位大臣所言极是!民意如天!谢法师为国奔走,反遭构陷羁押,已令天下忠义之士心寒! 若再因金人压力而诛杀义民……官家!大宋的根基,就真的……塌了!” 赵构被众人围在中间,听着那一声声如同惊雷般的劝谏与剖析,看着他们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 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属于整个民族的愤怒火焰,他脸上的狂怒与恐惧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洪流裹挟的茫然与……深深的无力感。 民意……民心……这股被那琵琶女用生命点燃的滔天洪流……真的已成势了吗? 这股势……真的强大到连他这个皇帝……也无法违逆了吗? 他颓然跌坐回龙椅,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 岳飞、韩世忠、张浚、赵鼎……这些重臣眼中燃烧的战意与决绝,邢皇后话语中的沉重… 都在告诉他一个冰冷的事实:他,已经被这股汹涌的民意,推到了悬崖边缘。 退一步,是万丈深渊,遗臭万年!进一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缓缓闭上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再睁开时,那双总是闪烁着犹疑与算计的眼眸深处,竟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 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催生出的最后勇气! “传旨……” 赵构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如同从齿缝中挤出: “金人背信弃义,撕毁和议在先!其使臣入我境,口出狂言,挑衅民意,自取其祸!非我朝之过!” “即日起!擢升岳飞为荆湖北路、京西南路宣抚使!韩世忠为淮东宣抚使!总揽前线军务!” “诏告天下!整军!备——战——!” 最后两个字,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决绝的寒光,斩断了所有的退路! “臣等领旨!” 岳飞、韩世忠等人轰然应诺,眼中爆发出狂喜与炽热的战意!殿内弥漫的压抑瞬间被一股铁血肃杀之气取代! …… 城下血污已被清水冲刷,只留下淡淡的、无法抹去的暗红印记。 那素衣女子的遗体已被收敛,覆盖着洁白的素帛,安置在临时搭起的灵棚内。 赵韵熹独自一人,立于灵前。烛火跳跃,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她看着白布下那模糊的轮廓,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密室内,那张年轻却写满坚毅的面庞。 “姑娘可想好了?此一去,再无回头路。” “帝姬殿下不必多言!民女阿阮,全家十七口,皆死于金贼屠刀之下! 兄长被掳北地,生死不明!此仇此恨,日夜煎熬!能以一命,换金狗使臣之命,唤醒国人血性,值了!” “本宫……无法保你周全。” “民女不需要周全!只求帝姬……待天下光复之日,在汴梁城外,为我……烧一炷香,告诉我一声:回家了。” 赵韵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素帛边缘,如同触碰一个遥远的承诺。 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灵棚内: “阿阮姑娘……” “你的香……本宫记下了。” “你的家……我们……一起回去。” 她转身,步出灵棚。暮色四合,将临安城笼罩在一种肃杀而悲壮的氛围中。 城头之上,岳字大旗已在晚风中猎猎招展!街道上,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士兵正紧急调动,沉重的脚步声敲打着青石板,如同战鼓的前奏。 赵韵熹抬起头,望向北方阴沉的天空。那里,是完颜宗珩铁蹄的方向。 血祭已毕,惊雷已响。这场以山河为棋,以国运为注的生死局,终于……再无退路。 第70章 (靖康耻犹未雪)震撼 北国上京,朔风卷过宫阙冰冷的琉璃瓦,带起呜咽般的哨音。朝堂之上,死寂如墓。 金国国主完颜晟捏着那份染着临安城下血污的急报,枯槁的手指因暴怒而剧烈颤抖,浑浊的老眼几欲喷出火来! “南蛮……南蛮安敢如此!!!” 他猛地将塘报掷于丹墀之下,嘶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震得殿梁灰尘簌簌落下 “虐杀天朝使臣!三百护卫,尸骨无存!此乃……此乃对我大金的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满朝文武,无论主战主和,此刻皆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临安城下那场血腥的民变,已非简单的挑衅,而是对整个金国权威最赤裸、最疯狂的践踏!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朝野蔓延,激起一片哗然与震怒! “陛下!” 一道挺拔如枪的玄色身影越众而出,声音沉冷如万载寒冰,瞬间压下了殿内的骚动。 完颜宗珩立于阶下,玄甲未卸,风尘仆仆,鹰隼般的眼眸中燃烧着光芒: “南朝自取灭亡!臣请旨!即刻发倾国之兵,踏平临安!屠其城!灭其国!以雪此恨!以儆效尤!” 他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令人胆寒的杀伐之气,瞬间点燃了朝堂上压抑已久的嗜血与复仇之火! “臣附议!” “踏平临安!血债血偿!” “请陛下下旨!” 主战宗室与将领的怒吼声浪汹涌而起。完颜晟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中翻腾着狂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他死死盯着完颜宗珩,这个儿子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让他心惊,却也深知,此刻除了战争,金国已无路可退! “好!好!好!” 完颜晟连道三声,猛地一拍御案: “完颜宗珩听旨!擢你为伐宋大元帅!总揽南征军务!调集诸路兵马!粮秣军械,倾国供给! 朕要你…三个月内!提赵构前来!朕要让他……生不如死!” “臣——领旨!” 完颜宗珩单膝跪地,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与……志在必得的疯狂! 他起身,玄色大氅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终定格在南方,如同盯紧了猎物的孤狼。 …… 临安,西郊演武场。深秋的荒原一片萧瑟,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赵构一身常服,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脸色依旧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苍白,眼神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异样的、被逼到绝境后的狠戾。 岳飞、韩世忠、张浚、赵鼎等主战重臣肃立两侧,目光凝重。谢晋豫身披御赐的“护国法师”袈裟。 僧袍下隐约可见未愈的伤痕,神色沉静,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一丝勘破世事的悲悯与忧虑。 赵韵熹一身素色劲装,立于众人之前,目光沉静地投向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光秃秃的荒山。 “皇兄,诸位大人,瑾瑜,” 她声音清越,打破了荒原的沉寂,“今日请诸位前来,只为观一物。”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其意。观何物?这荒山野岭,有何可观? 赵韵熹不再多言,只对侍立一旁的亲随微微颔首。那亲随立刻举起一面红色令旗,用力挥动! 刹那间—— “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被骤然惊醒! 众人脚下的地面猛烈震颤!紧接着,远处那座荒山猛地向上拱起,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向上托举! 山体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恐怖裂痕!无数巨大的岩石如同喷泉般被抛向高空! 遮天蔽日!烟尘如同狂暴的怒龙,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小半座山头! 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岩石撞击声连绵不绝,如同天崩地裂!整个荒原都在颤抖! “地龙翻身?!” “保护陛下!” “护驾!” 高台上一片惊呼混乱!赵构吓得几乎瘫软在地,被內侍死死扶住! 岳飞、韩世忠等武将瞬间拔刀出鞘,将赵构护在身后,眼神骇然! 张浚、赵鼎等人面无人色,连退数步!唯有谢晋豫,虽也脸色微变,目光却死死锁住烟尘弥漫的山体,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足足过了半盏茶功夫,那毁天灭地的轰鸣才渐渐平息。 烟尘缓缓散去,露出那座荒山狰狞的面目——山体被硬生生炸塌了近三分之一! 形成一个巨大的、冒着袅袅青烟的恐怖豁口!碎石堆叠,如同巨兽的尸骸!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风卷过残破山体的呜咽。 赵韵熹在一片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从身旁亲随捧着的锦盒中,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约莫人头大小的黝黑铁球。 铁球表面粗糙,布满奇特的纹路,隐隐散发着一丝硫磺与硝石的刺鼻气味。 “此物,名曰‘雷震子’。” 她托起铁球,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力量,“攻城拔寨,无坚不摧。方才那山崩地裂之威,便源于此。” “雷……雷震子?” 赵构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死死盯着那黝黑的铁球! 话音未落—— “呜——!” 一阵奇异的、如同天籁般的嗡鸣声自高空传来!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碧蓝如洗的天空中,一个巨大的、色彩斑斓的“圆球”,正缓缓降落! 那“热气球”下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竹木骨架蒙着厚厚桐油布的吊篮! 吊篮之中,赫然站立着数十名身披轻甲、手持强弩的士兵!他们如同传说中的天兵天将,自九霄云外降临凡尘! “天……天兵!天将!” “神迹!神迹啊!” 高台上下,惊呼声此起彼伏!连最沉稳的岳飞,此刻也瞪圆了双眼,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巨大的“圆球”稳稳降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吊篮中的士兵鱼贯而出,动作迅捷,列队整齐,对着高台方向单膝跪地,齐声高呼: “参见陛下!” “此物,名曰‘飞鸢’。” 赵韵熹指向那正在缓缓泄气、变得干瘪的巨大气囊: “载兵飞天,俯瞰敌阵,千里传讯,瞬息可至。奇袭敌后,断敌粮道,易如反掌。” 短暂的死寂之后,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般爆发! “神器!此乃天降神器啊!” 韩世忠激动得须发皆张,猛地冲到赵韵熹面前,看着那黝黑的铁球和巨大的飞鸢骨架,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有此神物!何愁金虏不灭!何愁河山不复!帝姬!您……您真是我大宋的福星!” “陛下!天佑大宋!天佑大宋啊!” 张浚、赵鼎等文臣激动得老泪纵横,纷纷朝着赵构跪拜下去,又朝着赵韵熹深深作揖! 赵构在內侍搀扶下勉强站稳,看着那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荒山。 看着那巨大的飞鸢骨架,再看看赵韵熹手中那不起眼的铁球,震撼与狂喜冲垮了他所有的犹疑与恐惧! 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中兴之主!千古一帝!超越太祖太宗! 这些赵韵熹曾描绘的图景,此刻在这毁天灭地的神威面前,变得如此真实而触手可及! “好!好!好!” 赵构连道三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琼华!朕的好妹妹!你……你从何处得来这等神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韵熹身上。狂喜之下,是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震撼与……一丝本能的惊惧。 这绝非人间应有之物! 赵韵熹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面色沉静如水。 她深知,拿出这些超越时代之物,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打开了一个无法预知的潘多拉魔盒。然而,时不我待! 完颜宗珩的复仇铁蹄已在路上!她没有选择! “皇兄,诸位大人,” 她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与神秘: “此非韵熹之功。 乃上古奇门遁甲之术,偶得残篇,穷究其理,复现一二神工。借天地伟力,助我大宋驱除鞑虏,光复河山。”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被炸毁的山体,补充道,“此等神物,消耗甚巨,且……待山河光复,宇内澄清之日,自当……消散于天地,归于造化。” “奇门遁甲?” “上古神工?” “归于造化?” 众人咀嚼着这些玄奥的字眼,心中的惊疑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加浓重。 看向赵韵熹的目光,充满了敬畏、狂热,却也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与忌惮。 她仿佛已不再是那个饱经磨难的帝姬,而是某种神秘莫测力量的化身。 岳飞浓眉紧锁,看着那威力恐怖的“雷震子”残骸,又望向那巨大的“飞鸢”骨架,沉声道: “帝姬,此物威力……太过骇人。若用于攻城,恐伤及天和……” “岳帅放心。” 赵韵熹打断他,目光坚定,“神物之用,自有法度。‘神机营’需严控此物。 只用于破坚城,断要道,绝不敢妄伤无辜!” 她深知火药的可怕,更清楚滥用带来的灾难。 谢晋豫静静地站在一旁,僧袍在风中微微拂动。 他看着那被撕裂的山体,看着那巨大的飞鸢,听着赵韵熹那番关于“奇门遁甲”、“归于造化”的解释,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光芒。 有对战争残酷的悲悯,有对神物现世的震撼,更对赵韵熹那深不可测、带着深深的忧虑。 他捻动佛珠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阿弥陀佛……” 一声极轻的佛号,随风飘散。 赵构此刻已完全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与对未来的憧憬中,哪里还顾得上深究? 他大手一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亢奋: “好!琼华!朕便将组建‘神机营’、督造神物之重任,全权交予你!所需人力物力,倾国供给! 岳飞、韩世忠!尔等全力配合帝姬!整军!备战!待神物齐备,便直捣黄龙!” “臣遵旨!” 岳飞、韩世忠轰然应诺,声震四野!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炽热战意! 有了这毁天灭地的神物,扫平金虏,似乎……指日可待! 荒原之上,秋风更劲。巨大的山体豁口如同狰狞的伤口,诉说着方才的惊世骇俗。 那泄了气的飞鸢骨架,如同蛰伏的巨兽。赵韵熹独立于风中,素衣猎猎。 她身后,是狂喜的帝王与将军,是惊疑不定的朝臣,是沉默悲悯的僧人,是即将被战火彻底点燃的河山。 潘多拉的盒子,终究还是打开了。这借来的神工,究竟是救世的曙光,还是……焚毁一切的业火? 第71章 (靖康耻犹未雪)大战 北风卷地,白草摧折。淮水之畔,硝烟尚未散尽,焦黑的土地上残留着巨大的、如同地府巨口般的深坑。 破碎的甲胄、折断的兵刃与暗红的冻土混杂一处,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襄阳城头,残破的金国狼旗被粗暴扯下,一面崭新的、猎猎作响的“岳”字大旗,在凛冽寒风中傲然升起! 城下,数万宋军甲胄铿锵,刀枪如林,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直冲云霄! “报——!!!” 传令兵浑身浴血,马蹄如飞,穿过欢呼的人群,直抵中军大纛之下,滚鞍落马,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调: “大帅!韩帅急报!飞鸢奇袭成功!金贼囤于寿春城外三十里黑石峪之粮秣大营,已被我军神机营以雷火焚毁! 大火三日不熄!金贼十万大军,粮道已断!韩帅正率部衔尾追击,斩获无算!” 岳飞按剑立于高台,冷峻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激赏的笑意,声音沉稳如铁: “好!传令韩世忠,不必贪功冒进,稳扎稳打,驱敌于淮水以北即可!另,速将捷报,八百里加急,飞传临安!” “得令!”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路传令兵亦飞驰而至: “报大帅!神机营特遣队携雷震子三枚,于信阳城下引爆! 金贼守将肝胆俱裂,未等我军攻城,已开城献降!信阳光复!” “报!郾城大捷!金贼铁浮屠冲击我阵,被神机营以飞鸢投掷火油罐焚毁大半!余者溃不成军,为我步卒围歼!” 捷报如同雪片般飞来! 每一次“雷震子”那撼天动地的轰鸣,每一次“飞鸢”如同鬼魅般自天而降的奇袭,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金国引以为傲的铁骑脊梁之上! 金兵闻“雷”丧胆,见“鸢”色变!宋军伤亡锐减,士气如虹!一座座沦陷多年的城池,在神威之下,如同熟透的果子,接连落入宋军手中! …… 临安,垂拱殿。 “好!好!好!” 赵构手持捷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红光满面,在御座前来回踱步,早先的惊惧惶恐早已被狂喜与膨胀的雄心取代: “岳鹏举!韩良臣!真乃朕之肱骨!国之干城!还有琼华!朕的神机营!好!好啊!”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扫视阶下群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亢奋与威严: “诸卿!看到了吗?!天佑我大宋!神物天降!金虏铁蹄,已成齑粉! 光复河山,指日可待!传旨!重赏前线将士!擢升岳飞为少保、武胜定国军节度使! 韩世忠为少师、镇南武安宁国军节度使!琼华帝姬……加食邑三千户!赐‘护国神工’金印!” “陛下圣明!” 满朝文武,无论昔日主战主和,此刻无不拜服在地,山呼万岁! 便是秦桧,此刻也深深躬下身去,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意,眼中却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高声道 : “陛下洪福齐天!帝姬神工盖世!此乃我大宋中兴之兆!臣为陛下贺!为社稷贺!” 巨大的胜利冲昏了大多数人的头脑。唯有张浚,在狂喜之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忧虑: “陛下!前线连战连捷,固然可喜!然所复之地,满目疮痍,流民塞道,嗷嗷待哺。 且大军远征,粮秣消耗日巨,转运艰难。若后方接济不力,恐……前功尽弃啊!” 此言如同冷水,稍稍浇熄了殿内过于炽热的气氛。赵构眉头微皱,看向户部尚书:“粮秣转运如何?可能保障大军所需?” 户部尚书面露难色,额角见汗,出班奏道: “回陛下……连年征战,江南虽富,仓廪亦有虚耗。加之新复之地流民安置,耗粮甚巨。前线所需粮草……恐……恐难以为继一月之需……” “什么?!” 赵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危机感再次袭来。神物虽利,将士再勇,若无粮草,岂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道这大好局面,竟要毁于粮草不济? 殿内气氛再次凝重。 “陛下,诸位大人,”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赵韵熹一身简素宫装,立于丹墀之下,神色淡然,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粮草之事,无需忧虑。”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只见她取出一卷薄薄的绢图,徐徐展开。 图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标注得纤毫毕现,正是她那神乎其技的“天眼”所绘。 她的指尖精准地点在图上位于金国腹地的一处不起眼的山谷——鹰愁涧。 “金国为支撑其南征大军,倾尽国力,于此涧深处,新筑三座巨型粮仓,囤积粮秣布匹。 可支其南征大军半年之用。守备……外紧内松。” 她声音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飞鸢已备。神机营精兵,随时可动。” “鹰愁涧?!” 秦桧失声惊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此乃金国腹地重镇!距其大营不过百里!帝姬……如何得知如此机密?!飞鸢深入敌后数百里……这……这太冒险了!” “秦相多虑了。” 赵韵熹目光平静地扫过秦桧,落回赵构脸上,“奇门遁甲,自有窥天之能。 飞鸢夜行,如鹰隼穿云,无声无息。只需精确坐标,一击即中,取其粮草布匹,即刻远遁。金贼……追之不及。”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短暂的死寂之后,巨大的狂喜再次席卷朝堂! “天佑大宋!天佑大宋啊!” 赵鼎激动得老泪纵横。 连素来沉稳的张浚也忍不住击掌赞叹。 “有此神机妙算,何愁粮草不济!” 韩世忠留在临安的副将更是喜形于色。 赵构拍案而起,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好!琼华!朕准了!神机营所需一切,即刻拨付!务必将金贼粮秣,给朕搬空!” “臣妹领旨。” 赵韵熹微微躬身。 …… 上京,金銮殿。死寂如坟。 一份份染血的败报如同索命符,堆满了完颜晟的御案。 襄阳失守、信阳陷落、郾城惨败、寿春粮营被焚、铁浮屠精锐尽丧……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这位老迈国主的心口。 “废物!都是废物!!” 完颜晟须发戟张,枯槁的手掌将案上败报扫落一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三十万大军!三十万啊!竟被南蛮子……被那妖女的神火妖器……打得溃不成军!朕的江山……朕的江山啊——!”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明黄的龙袍,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陛下!” “快传御医!” 朝堂之上,顿时乱作一团! “妖女!赵韵熹!” 一声饱含怨毒与暴怒的低吼压下了混乱。 完颜宗珩大步上前,他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迹,那是被一枚飞鸢投下的火油罐爆炸所伤。 玄甲破损,风尘仆仆,英俊的脸上布满血污与一道新添的箭痕,那双鹰隼般的眼眸此刻赤红如血,燃烧着焚毁一切的火焰! 他死死盯着南方,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看到临安城中那个清冷的身影。 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带着刻骨的恨意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噬心的悔意: “早知你有此诸般神异…洞悉我大金腹心……”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蟠龙金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鲜血瞬间从指缝渗出! “说什么……本王也绝不会放你回南朝!” …… 七日后。鹰愁涧。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寂静的山谷深处,三座巨大的粮仓如同蛰伏的巨兽。 守军大多在酣睡,只有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摇曳。 突然,天空传来一阵奇异的嗡鸣!数十个巨大的黑影如同来自九幽的魔蝠,无声无息地滑过天际!黑影下方,火光骤亮! “咻——咻——咻——!” 无数燃烧的火油罐如同陨星般精准地砸向粮仓!更有特制的、带着降落伞的“雷震子”被投下! “轰——!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撕裂了山谷的宁静!冲天的火光如同地狱之门洞开! “敌袭!敌袭!” 凄厉的警哨和绝望的呼喊响彻山谷!金兵如同没头的苍蝇,乱作一团! 混乱中,巨大的飞鸢再次拉起高度,如同完成狩猎的夜枭,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只留下身后一片火海炼狱,以及被彻底截断命脉的金国南征大军。 消息传回临安,朝野再次震动!这一次,连最顽固的主和派,脸上也露出了狂喜与前所未有的信心! “天佑大宋!帝姬神算!” “粮草布匹堆积如山!足够支撑大军半年之用!” “金贼命脉已断!光复汴梁,指日可待!” 垂拱殿内,赵构意气风发,大手一挥: “传旨!命岳飞、韩世忠!乘胜追击!直捣汴梁!朕……要回銮旧都!” 巨大的战争机器,在神工与血火的推动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轰然碾向北方。 烽火连天,惊澜动地。而风暴的中心,那位被奉若神明的琼华帝姬,独立于宫阙高处,望着北方那片被战火映红的天空。 眼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静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这借来的神威,如同双刃之剑,斩向敌人的同时,亦在悄无声息地,反噬着持剑之人。 第72章 (靖康耻犹未雪)擒王 北地的风雪似乎从未停歇,却终究掩不住南来的惊雷。捷报如同燎原的野火,灼烧着金国摇摇欲坠的根基。 “报——!郾城大捷!完颜宗弼亲率拐子马、铁浮屠冲阵,中我军神机营埋伏! 飞鸢投火油,雷震子裂地!拐子马尽焚,铁浮屠成齑!完颜宗弼……殁于乱军之中!” “报——!汴梁光复!完颜宗翰困守龙德宫,负隅顽抗! 我军以雷震子破其宫墙,韩帅亲率背嵬军突入!完颜宗翰……授首!” “报——!上京急讯!神机营特遣队借飞鸢之利,趁夜突入金国皇宫! 与……与宫中内应柔嘉妃子里应外合!生擒金国国主完颜晟!金国中枢……已陷!” 一道比一道更石破天惊的战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临安宫阙的琉璃瓦上,也砸在天下人的心坎里。 曾经纵横北国、令南朝闻风丧胆的金国诸王,如同被伐倒的巨木,接连轰然倒塌! 连那端坐龙庭的金国国主,竟也成了阶下之囚!神机营的“神出鬼没”,已非人力所能揣度,真正成了悬在敌人头顶、随时可能降下毁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份威慑,令天下胆寒,更令龙椅之上的赵构,在狂喜之余,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心悸。 …… 临安城,万人空巷。朱雀大街两侧,人潮汹涌,摩肩接踵。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支缓缓行来的队伍。没有欢呼,没有唾骂,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巨大悲愤与扬眉吐气的沉默。 队伍最前方,是一辆没有顶盖的囚车。车上之人,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龙袍,身形枯槁,须发凌乱,正是昔日的金国国主完颜晟。 他双手被缚,低垂着头,浑浊的老眼望着脚下熟悉的青石板路——这曾是他梦想着踏马征服的土地。 寒风卷起他花白的头发,露出脖颈上那道象征着屈辱的、被麻绳勒出的深紫淤痕。 囚车所过之处,是无数道如同实质般剐在他身上的、刻骨仇恨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有失去亲人的老妪,有被掳北地侥幸逃回的汉子,有在战火中失去家园的孩童……无声的控诉,比任何唾骂都更沉重千万倍! “金狗皇帝!” “还我爹娘命来!” “报应!报应啊!” 不知是谁先嘶吼出声,瞬间点燃了沉默的火山! 愤怒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石块、烂菜叶如同雨点般砸向囚车! 负责押送的军士并未过分阻拦,只是将囚车护得更紧了些。 这是胜利者的权力,是宣泄十年血泪的仪式。完颜晟的身体随着砸来的杂物微微颤抖。 却始终没有抬头,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囚车最终停在巍峨的宫门前。 完颜晟被粗暴地拖下囚车,踉跄着,在无数道目光的押送下,被推搡着走向那象征着南朝最高权力的——垂拱殿。 殿内,气氛肃杀。龙涎香的馥郁也压不住那股无形的、沉重的血腥气。 赵构高踞御座,冠冕堂皇,脸上是刻意维持的威严,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报复的快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阶下文武百官肃立,目光复杂地聚焦在那个被押进来的、形容枯槁的老人身上。 “跪下!” 押送武士一声厉喝,抬脚狠狠踹在完颜晟腿弯! “扑通!” 完颜晟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赵构俯视着阶下这个曾让他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终日的“大金国主”,看着他此刻卑微如尘的模样,一股巨大的、扭曲的快意瞬间冲上头顶! 他几乎要忍不住放声大笑!十年屈辱,一朝得雪!他赵构,终于成了最终的赢家! “完颜晟!” 赵构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冰冷与高高在上 “尔等蛮夷,不明天道,侵我疆土,戮我子民,辱我宗庙!今日沦为阶下之囚,可知罪否?!” 完颜晟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御座上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扫过阶下那些或愤怒、或鄙夷、或快意的南朝大臣。 最终,竟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极淡、极疲惫的嘲讽。他没有回答赵构的问罪,只是用嘶哑的声音,如同自语般喃喃: “南朝…有琼华…天意…不在大金…”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陡然一凝!赵构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如同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群臣亦是神色各异,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御座旁垂首肃立的赵韵熹。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皇兄。” 赵韵熹上前一步,对着御座上的赵构深深一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完颜晟虽为敌酋,亦曾是一国之主。今沦为阶下之囚,是其国运使然,非独其人之过。” 她抬起眼,目光澄澈,带着一种超越仇恨的沉静: “昔日靖康之耻,二圣北狩,金人施以牵羊之礼,剥衣之辱,行径野蛮,为天下所不齿。 我南朝,乃礼仪之邦,华夏正朔。若今日效仿蛮夷之行,以酷刑羞辱其旧主,与金贼何异? 非但不能彰显武功,反堕了我泱泱华夏之王化气度!”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匍匐的完颜晟,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臣妹斗胆进言,请皇兄以礼相待,赐其宅院,着太医诊治,使其衣食无忧,安度残年。 一则,显我大宋海纳百川、泽被四夷之仁德; 二则,令北地遗民、天下万邦知我南朝非以暴易暴,乃以德服人,以礼化之!此……方为真正的中兴气象,千古明君之道!” 赵韵熹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赵构那被复仇火焰灼烧得滚烫的心头。 他脸上的狂喜与扭曲的快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破心思的恼怒与……一丝被强行拔高到“千古明君”位置的茫然与不适。 阶下群臣亦是神色震动。有人面露不屑,认为对敌酋何须仁慈? 有人如秦桧之流,目光闪烁,暗自揣度帝姬此举深意。而如张浚、赵鼎等有识之士,眼中则掠过深切的赞同与… 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邢皇后立于赵构身侧,看着赵韵熹挺直的背影,眼中满是欣慰与赞赏。 赵构胸口剧烈起伏,目光在阶下匍匐的完颜晟、沉静的赵韵熹以及神色各异的群臣脸上来回扫视。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极不舒服,但赵韵熹那番关于“王化”、“明君”的话语。 又像一只无形的手,将他强行按在了那个他梦寐以求却倍感压力的位置上。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 “琼华……所言……不无道理。” 他挥了挥手,带着一种疲惫与不甘的妥协: “罢了!念其曾为一部之主……着……将其安置于鸿胪寺别馆,拨太医……好生看顾。衣食……按亲王例供给。无旨……不得擅离。” “陛下圣明!” 邢皇后率先躬身。 “陛下仁德!泽被苍生!” 张浚、赵鼎等人亦随之附和,声音带着由衷的敬意。 武士上前,将神情木然、仿佛对一切处置都无动于衷的完颜晟架起,拖出了大殿。 殿门开合间,灌入一阵冷风,吹得殿内烛火摇曳不定。 赵构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赵韵熹身上,复杂难辨。 有因她谏言打断自己快意恩仇的不悦,有对她掌控神机营、洞悉一切能力的深深忌惮,更有一丝……被强行赋予“明君”光环下的茫然与压力。 “琼华,” 他声音低沉,“金国诸王虽死,然……那完颜宗珩……” 赵韵熹微微抬眸,望向殿外北方那片依旧阴沉的天空,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金戈之气: “皇兄放心。” “丧家之犬,穷途末路。”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北地的朔风卷着雪沫,抽打着残破的关墙。雁门关——这座曾经的金国雄关,如今如同被拔光了牙齿的巨兽,在漫天风雪中瑟缩。 关墙之上,玄色残破的王旗猎猎作响,却掩不住那股行将就木的颓败之气。 关内,早已弹尽粮绝,冻饿而死的士卒尸体来不及掩埋,被随意堆在避风的角落,覆上薄薄一层惨白。 战马的嘶鸣有气无力,带着垂死的哀音。 完颜宗珩拄剑立于关楼最高处,玄甲上凝结着暗红的冰渣,一道狰狞的箭伤横贯左颊,深可见骨,更添几分戾气。 他鹰隼般的眼眸扫过关内一片死寂的营盘,扫过关外黑压压、如同铁桶般围困的宋军营寨,那里飘扬的“岳”、“韩”大旗刺得他双目生疼。 接连几场小胜,不过是用无数亲卫性命换来的回光返照,丝毫未能撼动那围城的铁壁。 “大王……” 副将完颜术拖着一条被冻坏的腿,艰难地爬上关楼,声音嘶哑: “存粮……已尽。箭矢不足百捆。伤者无药……冻毙者日增……将士们……快撑不住了!” 他眼中充满了绝望的灰败。 完颜宗珩下颌线绷紧如刀锋,没有回头。他望着关外宋军大营中那面异常显眼的、绣着“神机”二字的玄色小旗,眼中翻涌着刻骨的恨意与… 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洞穿五脏六腑的寒意。赵韵熹!又是赵韵熹! 她精准地掐断了他最后一条隐秘的粮道!如同玩弄掌中蝼蚁! “撑不住?” 他声音嘶哑冰冷,如同北风刮过铁器: “那就战死!我大金的勇士,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想让我完颜宗珩摇尾乞怜,去吃那赵构小儿施舍的残羹冷炙?做梦!”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垛口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覆雪的青石。 …… 宋军帅帐。炭火驱散了帐外的酷寒。岳飞、韩世忠、张浚、赵鼎等重臣齐聚,气氛却并不轻松。 连战连捷的狂喜早已被眼前这块啃不下的硬骨头带来的凝重取代。 “困兽犹斗,最是凶险。” 岳飞浓眉紧锁,指着沙盘上那座孤零零的雁门关模型 “完颜宗珩此人,心性狠戾刚愎,宁折不弯。强攻,纵有神工利器,我军伤亡必巨。且… 此人若死,北地残余势力群龙无首,反而可能四散流窜,遗祸无穷。” “岳帅所言极是。” 张浚捋着胡须,忧心忡忡,“更棘手的是……陛下那边……” 他话未说完,但众人皆明其意。金国主力尽灭,诸王授首,皇帝被俘,最大的威胁已除。 若再折损精锐强攻雁门关,只为擒杀一个穷途末路的完颜宗珩,值不值得? 那位龙椅上的官家,心思已开始从战场转向朝堂,对“神机营”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忌惮日深。 赵韵熹一身素色劲装,立于沙盘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雁门关的位置,眼神沉静如深潭。 她自然明白岳飞和张浚的顾虑。完颜宗珩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他是悬在赵构头顶最后一把利剑,也是平衡朝堂、护住“神机营”及主战派的一道屏障。 若他死了,那柄名为“功高震主”的利刃,随时会落在他们这些“神工”的头上。 “强攻非上策。” 她收回手指,声音清冷,“此人……当生擒。” “生擒?” 韩世忠浓眉一挑,“那完颜宗珩比狼还凶,比狐还猾!岂肯束手就擒?” “他不肯,” 赵韵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就……让他的人,替我们擒。” 众人皆是一愣。 谢晋豫合十颔首,清癯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丝勘破的悲悯:“贫僧……愿往一试。” …… 翌日,风雪稍歇。雁门关沉重的关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完颜宗珩仅带两名亲卫,策马而出,停在距离宋军阵列百步之遥。 他玄甲残破,形容枯槁,唯有一双鹰眸依旧锐利如刀,死死盯住对面同样单人独骑、身着月白僧袍的谢晋豫。 风雪在两人之间呼啸盘旋。 “谢晋豫?” 完颜宗珩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杀意,“赵韵熹派你来劝降?还是……来看本王的笑话?” 谢晋豫神色平静,目光越过完颜宗珩,落在他身后那座如同巨大坟墓的关城,声音清越,穿透风雪: “大王困守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将士冻馁,死伤枕藉。此非英雄末路,实乃……生灵涂炭。” “哼!” 完颜宗珩冷笑,“本王纵是末路,也轮不到你这南朝和尚来悲天悯人!要战便战!休要聒噪!” “贫僧此来,非为聒噪,只为大王麾下万千性命,也为北地万千遗民。” 谢晋豫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仁德,念及生灵。愿册封大王为‘顺义王’,划漠北水草丰美之地,供大王及部族安居。 从此汉金两族,各安疆界,互市通商,永息兵戈。此非施舍,乃……化干戈为玉帛,存亡继绝之仁政。”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完颜宗珩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 “大王可知,上京光复,南朝被掳子民,已解救泰半。 陛下并未效仿昔日金人牵羊之辱,反以礼相待,妥善安置。此乃……华夏王化之道,非亡国灭种之暴行。” “仁政?王化?哈哈哈哈!” 完颜宗珩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纵声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与苍凉: “谢晋豫!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划一块不毛之地,让我完颜宗珩去牧羊?让我大金的勇士去摇尾乞怜? 让我去吃你们汉人剩下的残羹冷炙?休想!” 他猛地勒马,玄色大氅在风中狂舞,如同垂死挣扎的鹰隼: “我完颜宗珩生于天地间,只知征服,不知乞降!要我向赵构小儿俯首称臣?除非……我死!” “阿弥陀佛……” 谢晋豫低宣佛号,眼中悲悯更甚,不再多言,缓缓调转马头。 劝降失败。但真正的杀招,才刚刚开始。 当夜,无数巨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雁门关的夜空。 没有火油罐,没有雷震子,只有无数雪白的、如同鹅毛大雪般的纸片,飘飘扬扬,洒落在死寂的关城内外! 翌日清晨,关城内如同炸开了锅!几乎每一个还能动弹的士卒手中,都攥着一张雪白的纸片。纸上字迹清晰,盖着鲜红的南朝玉玺大印: “南朝皇帝诏: 凡生擒逆酋完颜宗珩者,无论汉金,皆封万户侯!赏金万两!良田千顷!既往不咎! 若有助纣为虐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万户侯!” “金万两!良田千顷!” “既往不咎!”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濒临绝望的金兵心头! 求生的本能,对富贵的渴望,瞬间压倒了那早已摇摇欲坠的忠诚! 关城内,原本死寂绝望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而躁动!无数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开始有意无意地飘向那座象征着最后权威的关楼! 目光中,不再是敬畏,而是……贪婪与疯狂! “妖言惑众!惑乱军心!” 完颜宗珩暴怒的咆哮在关城内回荡,“传令!收缴所有传单!私藏传单者,格杀勿论!再有动摇军心者,诛九族!” 完颜术带着亲兵如狼似虎地扑向人群,收缴传单,当场砍杀了几个眼神闪烁的士卒! 血腥的镇压暂时压住了表面的骚动,但那股压抑的、如同毒蛇般滋长的背叛气息,却再也无法驱散。 信任的基石,在生存与富贵的诱惑下,已然崩塌。 第三日。 宋军发动了最后一次试探性的佯攻。关墙上箭矢稀疏,抵抗软弱无力。 完颜宗珩亲率最后的亲卫登上城头督战,如同困兽般疯狂砍杀着畏缩的士卒。 就在他浴血拼杀,一剑将一个试图后退的士卒劈下城头时—— “大王小心!” 身后传来完颜术一声急促的呼喊! 完颜宗珩下意识回头! 看到的,却是完颜术那双布满血丝、闪烁着疯狂与贪婪光芒的眼睛! 以及他手中那柄带着倒钩、狠狠刺向自己后心的——渔网! “你——!” 完颜宗珩目眦欲裂!瞬间明白了!他信任了半生的副手,竟成了第一个扑向他的饿狼! 他狂吼一声,回剑便斩!剑光如匹练,瞬间斩断了渔网!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关墙阴影处,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 一支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光泽的吹针,无声无息地,精准地刺入了他因暴怒而裸露的脖颈! 一阵强烈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完颜宗珩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 手中沉重的佩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那张带着决绝与贪婪的熟悉面孔,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不住了……大王!” 完颜术眼中最后一丝挣扎被贪婪彻底吞噬,他猛地扑上,用尽全身力气将浑身麻痹、动弹不得的完颜宗珩死死按倒在地! 同时发出狂喜的嘶吼:“抓住了!我抓住完颜宗珩了——!万户侯是我的了——!” 关墙上,一片死寂。所有残存的金兵都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们曾经奉若神明的大王,像一头被网住的猛兽,被自己最信任的副将死死压在冰冷的城砖上,屈辱地挣扎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风雪更急,卷过关墙,发出呜咽般的悲鸣。雁门关,这座最后的堡垒,在这一刻,终于从内部……彻底崩塌。 第73章 (靖康耻犹未雪)再见 冰冷的触感将完颜宗珩从混沌中刺醒。意识回笼的瞬间,那股屈辱勒得他几乎窒息。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营帐穹顶,粗粝的毡布纹理清晰可见。 身下是柔软的皮毛,身上盖着干净却陌生的薄衾。四肢百骸传来阵阵绵软无力,脖颈被细针刺入的麻痹感犹在。 敌营! 他猛地坐起,动作牵动了左颊狰狞的箭伤,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 环顾四周,帐内陈设简单,除了榻几,唯有一盆炭火静静燃烧,驱散着北地的寒气。再无他人。 俘虏!他完颜宗珩,竟成了赵构的阶下囚!这念头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骄傲的脊梁! 昔日睥睨天下的金国九大王,如今竟如待宰羔羊般躺在这里! 强烈的羞愤瞬间吞噬了理智!他目光扫过榻边矮几,上面放着一个粗陶茶盏。 “哐当——!” 一声脆响!茶盏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锋利的瓷片飞溅开来,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尊严。他挣扎着下榻,踉跄着扑向那片狼藉,颤抖的手抓起一块最大的、边缘锐利的碎片! 冰冷的触感刺激着掌心,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与其受辱,不如自绝! 就在那锋利的瓷片即将划向颈侧动脉的刹那—— “大王醒了?” 帐帘被轻轻掀起,一道素色身影逆着帐外的天光走了进来。声音平静清越,听不出半分波澜,正是赵韵熹。 完颜宗珩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霍然抬头,布满血丝的鹰眸死死盯住来人,如同受伤的孤狼盯着猎人,嘶声道: “赵韵熹!你是……来亲手送我上路?!” 他手中的瓷片非但没有放下,反而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要杀便杀!休想折辱于我!” 赵韵熹并未看他手中致命的瓷片,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左颊那道深可见骨、因激动而微微渗血的伤口,又落在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上。 她缓步走到矮几旁,取过另一个干净的茶盏,倒了半盏温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盒。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她将茶盏放在榻边,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世事轮回,兴衰更替,本是常理。大王英雄一世,莫非还勘不破?” 她打开青玉盒盖,一股清冽的药香弥漫开来。盒中是莹白如玉的膏体。 赵韵熹用指尖挑起些许,走到完颜宗珩面前,无视他手中紧握的瓷片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平静道: “此乃生肌玉骨膏,对大王脸上箭伤有奇效。衣衫解开,我为你敷药。” 她的动作自然得如同对待一个寻常伤兵,话语里没有胜利者的嘲讽,没有刻意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你——!” 完颜宗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噎住,满腔的暴怒与屈辱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 他死死瞪着她,眼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怒火与……一丝被彻底无视尊严的、更深重的羞辱! “赵韵熹!你究竟想做什么?!如此折辱,比杀我更甚!” 赵韵熹指尖的药膏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抬眸,目光第一次真正与完颜宗珩那双燃烧着火焰的鹰眸对视,清冷的眼底深处,是一片沉静的深海。 “我来,非为折辱,亦非为杀你。”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力量。 “大王可知,胡汉之争,绵延千年。根源何在?” 完颜宗珩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在你们金人眼中,” 赵韵熹自顾自说道,指尖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他左颊狰狞的伤口边缘,带来一丝清凉的刺痛 “水草丰美,牛羊成群,便是安居乐业。 一旦天灾人祸,物资匮乏,南下劫掠汉人富庶之地,便是天经地义。 汉人,不过是你们予取予求的肥羊。” 药膏的清凉感让完颜宗珩紧绷的肌肉微微松弛了一瞬,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带着不服的倨傲: “弱肉强食,天之道!汉人孱弱,守不住沃土,怨不得旁人!” “弱肉强食?” 赵韵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洞悉的悲悯 “那大王可知,汉人眼中,你们又是什么? 是茹毛饮血、不知礼义、只知劫掠杀戮的豺狼!” 她的指尖力道平稳,沿着伤口边缘细细涂抹, “你们视南下为求生,汉人视北地为噩梦。胡汉之间,便在这杀戮与仇恨的轮回里,流尽了血,耗尽了力,空耗了这……万里河山!” 她收回手指,看着那狰狞的伤口被莹白的药膏覆盖,声音愈发沉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大王,你可知,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不分胡汉,皆名神州? 我们饮的长江黄河之水,不分胡汉,皆名华夏源流?胡也好,汉也罢,不过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华夏子孙!” 她微微停顿,目光投向帐外,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壁垒: “你可曾想过,若有朝一日,这万里疆域之上,再无胡汉之分,再无兵戈之祸? 亿兆生灵,无论生于毡帐还是瓦舍,皆能男耕女织,安居乐业? 孩童嬉戏于阡陌,老者安享于桑榆?商旅往来于丝路,文教昌明于四海? 那……将是一幅何等景象?”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晨钟暮鼓,敲打在完颜宗珩的心头: “那绝非痴人说梦!它就在不远的将来,只需……打破这千年的藩篱与仇恨! 你们男儿,总以开疆拓土、王图霸业为无上荣耀,视战争为铁血勋章。可大王……”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完颜宗珩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质问: “你……可曾真正俯下身,问过那些在战火中哀嚎的汉人农夫,他们想要什么? 问过那些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金人牧人,他们想要什么? 是永无止境的杀戮与朝不保夕的恐惧?还是……一片能安稳放牧、平安终老的……家园?” 帐内一片死寂。唯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完颜宗珩手中的瓷片,不知何时已悄然滑落在地。他脸上的暴怒与屈辱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与……震撼。 赵韵熹描绘的那幅“亿万人安居乐业”的图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被仇恨与杀伐填满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圈剧烈的涟漪。 他生于马背,长于刀锋,信奉的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征服与被征服。胡汉之别,如同天堑。 从未有人……从未有人如此清晰地、如此平静地,将这道看似天堑的沟壑,归结于生存的争夺。 并描绘出一个超越胡汉、天下大同的未来!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番话语,如同最锋利的矛,刺穿了他引以为傲的铠甲,直抵内心深处某个从未被触碰的角落。 帐内炭火无声,将两道对峙的身影投在粗粝的毡壁上,一坐一立,凝固如画。 “九大王,你知道金国败在哪儿吗?” 赵韵熹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完颜宗珩翻腾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余波久久不息。 他抬眼,鹰隼般的眸子死死锁住眼前素衣沉静的女子,那目光里翻涌着不甘、屈辱、被洞穿的不适。 以及一丝被强行拖入陌生领域的茫然。 他完颜宗珩,生而为王,纵横捭阖,何曾被人如此直指根本地质问过败因? 且这败因,竟非刀兵不利,非将帅无能! “输在哪儿?” 他声音嘶哑,带着被冒犯的戾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 “若非你那鬼神莫测的‘神工’妖器! 若非那谢晋豫的阴毒离间!若非……若非那帮背主求荣的豺狼!我完颜宗珩,岂会……” “神工?” 赵韵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悲悯的弧度,打断了他的咆哮,声音清冷如冰泉 “离间?背叛?” 她微微摇头,目光穿透他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容,直抵那被重重铠甲包裹的灵魂深处 “这些,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王,你金国,输在根子上。” 她向前一步,素色的身影在昏暗的烛光下竟显得无比高大,带着一种洞穿历史的沉重: “你们视南下为游猎,视汉地为牧场,视汉民为……予取予求的牛羊! 攻城掠地,烧杀抢掠,只知征服与奴役!何曾将这片土地上世代生息的人,视为你们的‘国民’? 何曾想过,让他们与你金国子民一般,享有生息繁衍、安居乐业之权?” 她的话语,字字如刀,剖开了金国百年统治最血腥的真相: “你们只知掠夺,不知经营;只知杀戮,不知抚育;只知以力压服,不知以德化之! 你们视汉人为草芥,视其家园为囊中之物,视其文化为敝履! 如此行径,岂能不激起滔天恨意?岂能不埋下遍地干柴? 我南朝神工利器,不过是点燃这干柴的一点星火! 若无这遍地仇雠,这点星火,如何能成燎原之势?!” 完颜宗珩胸口剧烈起伏,想反驳,喉咙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赵韵熹描绘的景象,与他自幼接受的“弱肉强食”“征服即荣耀”的信条激烈碰撞! 那些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战利品”,那些在铁蹄下哀嚎的汉民面孔,此刻竟异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赵韵熹的目光越过他,仿佛望向更悠远的未来,声音带着一种超越仇恨的宏阔: “大王,你看这万里河山,壮丽辽阔。它不该是胡汉分疆、血流漂杵的战场! 它该是亿兆生灵共同的家园!我汉人,自炎黄始,历五千年风雨,王朝更迭,异族入主者亦有之。然何以能绵延不绝,生生不息?” 她自问自答,字字铿锵: “盖因我华夏之魂,在‘生民’二字! 在‘有教无类’! 在‘天下大同’! 纵使异族入主,若行王化之道,视万民如子,融胡汉于一体,则其国祚可延! 若只知劫掠屠戮,视民如仇寇,则其覆亡……只在朝夕!此乃天道!非人力可逆!” 她再次看向完颜宗珩,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期许: “我今日所言,非为大宋一家一姓之私利! 我所望者,乃在这片神州大地上,无论将来是汉家天子执掌乾坤,还是胡人英主入主中原……” 她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完颜宗珩、也敲打在帐外悄然伫立者的心坎上: “——都能将这土地上所有的子民,无论胡汉羌氐,无论来自毡帐还是瓦舍,皆视为手足! 一视同仁!施以仁政,兴以文教,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老者有所养,幼者有所教! 让这长江黄河之水,滋养的是同一片土地上安居乐业的亿万生灵! 而非……划分你死我活的鸿沟!” 就在这时,帐帘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掀开一条缝隙。 谢晋豫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帐外,月白的僧袍在风中微拂。 他显然已听到了赵韵熹最后的话语,那双沉淀了无尽悲悯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震撼与……一种近乎顿悟的澄澈光芒! 他捻动佛珠的手指停在半空,久久未动。 而在帅帐另一侧,岳飞魁梧的身影也隐在阴影中。 他本是前来商议军情,却无意中听到了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这位以忠勇刚烈著称的统帅,此刻浓眉紧锁,虎目圆睁,握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番关于“打破藩篱”、“天下大同”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信奉的“直捣黄龙”、“迎还二圣”,在这宏大的愿景面前,似乎……变得有些狭隘? 他下意识地看向帐内那个素衣沉静的女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赵韵熹对帐外的动静恍若未觉。她最后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眼神剧烈波动的完颜宗珩,将青玉药盒轻轻放在榻边矮几上。 “大王好好养伤。”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这药……一日一换。” 说罢,她不再停留,转身,掀帘而出。素色的身影融入帐外微明的天光之中。 帐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炭火无声燃烧。 完颜宗珩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曾握刀杀伐无数、此刻却空空如也的手掌。 左颊伤处传来药膏清冽的凉意,那凉意似乎正顺着血脉,一点点渗入他滚烫而混乱的心魂。 他缓缓抬起眼,望向帐外北方的天空。那片他曾经驰骋、征服,最终却将他逼入绝境的天空。 赵韵熹描绘的那片“亿万人安居乐业”的土地,如同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笼罩他心头的、名为仇恨与征服的厚重阴霾。 第74章 (靖康耻犹未雪)心术 汴梁。 新漆的宫阙在春日下泛着过于鲜亮的光泽,如同一个竭力粉饰太平的戏台。 朱雀大街张灯结彩,万民空巷,山呼万岁之声直冲云霄。 龙辇缓缓驶过御街,赵构端坐其上,冕旒垂珠,遮蔽了眼底深处那无法与这盛大庆典相匹配的、冰凉的疲惫与猜忌。 北狩的徽、钦二帝灵柩终于迎回,供奉于重新修葺的太庙偏殿。金国国主完颜晟被封为“归义侯”。 完颜宗珩则得了个不伦不类的“顺安王”,两人连同少数金国宗室,被圈禁在汴梁城西两座毗邻却壁垒森严的华美府邸中。 如同精心豢养的珍禽异兽,供新朝彰显“王化”与“宽仁”。 盛大的献俘与告庙仪式耗尽了汴梁最后一丝虚假的欢腾。 朝堂之上,无形的裂痕迅速蔓延。谢晋豫早已褪去僧袍,着一身深绯官服,立于文臣之列。 他清癯依旧,眉宇间却沉淀着比青灯古佛下更深沉的忧思。 几次朝会,他力陈均田、轻徭、兴学、整肃吏治,奏疏中依稀可见当年其父变法未竟之志的影子。 “陛下,” 谢晋豫声音清朗,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重,“汴梁虽复,疮痍未平。北地归民流离失所,南迁富户强占田宅,豪强兼并日盛,小民无立锥之地! 贪墨之风,更甚于汴梁未陷之时! 若不行刮骨疗毒之策,整肃吏治,均平田亩,则今日之盛景,恐如沙上之塔,倾覆只在旦夕!” 赵构高坐龙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扶手。 谢晋豫的话,句句切中时弊。然而,目光扫过阶下,秦桧垂首肃立,姿态谦恭,眼观鼻鼻观心; 昔日主战功臣如张浚、赵鼎,或因新复之地政务繁剧焦头烂额,或因察觉圣意微妙而噤若寒蝉; 更有许多新晋官员,目光闪烁,身后牵连着盘根错节的江南豪族利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统一了山河,却仿佛陷入了一个更庞大、更粘稠的泥潭。 “谢卿忧国之心,朕深知。” 赵构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润,尾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然……百废待兴,当以稳固为要。均田、变法,牵涉甚广,非朝夕之功。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四字,轻飘飘地,便将那沉甸甸的奏疏压在了如山般的案牍最底层。 退朝的钟声沉闷地响起。宫门外,岳飞与韩世忠并辔而行,两人皆卸了甲胄,身着常服,眉宇间却无半分凯旋的轻松。 “鹏举兄,”韩世忠声音压得极低,虎目扫过宫墙高耸的阴影 “这几日……枢密院行文,调你麾下背嵬军精锐三千,充实禁卫。我淮东旧部,亦有调动。陛下……这是要收拢兵符了。” 岳飞勒住马缰,望着宫门内那重重叠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宇飞檐,目光沉凝如铁: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等武人,但求问心无愧。兵符……交出去便是。” 话虽如此,他握缰的手背却青筋微凸。那种如芒在背的猜忌感,自踏入这新都汴梁起,便一日重过一日。 “问心无愧……” 韩世忠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目光转向远处一座清净的道观方向 “帝姬……倒是看得通透。” …… 玉清观。 青烟袅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浮躁。赵韵熹一身简素道袍,跪坐于三清像前,面前香案上,并非道经,而是一卷摊开的《齐民要术》。 她指尖蘸着清水,在粗糙的蒲团边缘无意识地划着田亩阡陌的图形。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中带着一丝金铁余韵。她没有回头。 “琼华帝姬,好清闲。” 完颜宗珩的声音响起,带着惯有的冷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被允许在护卫“陪同”下,有限地在这汴梁城内走动,玉清观是常来之地。 他依旧穿着象征“顺安王”身份的锦袍,只是那玄色底料上刺目的蟒纹,像一道屈辱的枷锁。 赵韵熹放下手中书卷,缓缓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他:“顺安王今日,气色倒好。” 完颜宗珩嗤笑一声,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道袍,又落回她沉静无波的脸上: “气色?阶下之囚,苟延残喘罢了。倒是帝姬你,”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尖锐的嘲讽。 “翻云覆雨,神工惊天,助你兄长一统山河… 如今……不也落得个青灯黄卷,幽闭道观的下场?你我……谁又赢了?” 赵韵熹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洞悉世事的澄澈:“赢?” 她轻轻摇头,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山河一统,非我之功,乃万民血泪所铸,时势所趋。至于幽闭道观……此非败退,乃归处。”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一株新栽的桃树,嫩叶初绽: “我曾以为,神工利器可摧城拔寨,可定鼎乾坤。如今方知,奇巧之计,终是一时之胜。真正能强国固本、泽被苍生的……” 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完颜宗珩,眼神锐利如昔,“是田亩间耕者有其食,是街巷间商旅无惊,是朝堂之上政令清明、贪腐绝迹! 是这泱泱大国,无论胡汉,皆能视此方土地为家园,而非战场!是人心所向,而非刀兵所迫!” 完颜宗珩瞳孔微缩,赵韵熹这番话,与当日在囚帐中所言何其相似! 只是此刻,少了那份宏阔的愿景,多了几分冰冷的现实与……沉重的无力感。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在她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竟无言以对。 他赖以生存的“征服”信条,在这“耕者有其食”、“人心所向”的道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人心……”他喃喃重复,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锦袍下摆掠过门槛,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赵韵熹望着他消失在庭院深处的背影,沉默良久。她转身,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一方素笺上,写下几行清隽小楷: “臣妹琼华,顿首再拜。自北归南,身心俱疲,沉疴难愈。汴京繁华,非养心之所。 伏乞陛下恩准,许臣妹于玉清观出家修道,静诵黄庭,了此残生。一则为陛下、为大宋祈福禳灾; 二则……求一清净,安顿神魂。神机营诸般器物图谱,已尽数焚毁,归于造化。天下承平,利器当藏。 唯愿陛下,念及苍生,整肃吏治,轻徭薄赋,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则臣妹虽居方外,亦感圣恩无极……” 墨迹未干,她轻轻吹了吹,将素笺折好。 …… 福宁殿。鎏金兽炉吐着袅袅青烟。赵构捏着那张素笺,指尖微微颤抖。 素笺上的字迹清冷而决绝,如同她的人。神机营……那些曾助他定鼎乾坤、令他既依赖又恐惧的毁天神物,她竟真的……尽数焚毁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释然、愧疚与更深重忌惮的情绪冲击着他。 “琼华……” 他低低唤了一声,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在宥阳行宫花丛中哭泣的小小身影。 与北地风雪中驯服烈马、炭火之上脊梁挺直的刚烈帝姬重叠。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竟泛起一丝水光,如同烛泪般积在眼眶边缘,将落未落。 这个妹妹,为他,为这个千疮百孔的王朝,付出的太多,也……看得太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沉重而疲惫,带着帝王独有的孤寒: “准……奏。”声音干涩嘶哑,“着……内廷拨付双倍用度,修缮玉清观,务必……让帝姬静养无虞。” 内侍总管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赵构独自立于空旷的大殿中央,冕旒的垂珠在眼前微微晃动。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他明黄的龙袍,却驱不散那刻骨的孤独与寒意。 他是赢家,坐拥了万里河山,却也亲手将能助他、亦能威胁他的臂膀一一推开。琼华看破世事,归隐道门;岳、韩兵权……亦不可不防。 他缓缓踱至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刚刚插上宋旗的城池关隘。目光最终落在“鄂州”、“楚州”几个重镇的名字上。 “传旨,”他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与不容置疑,那丝水光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潭般的幽暗: “鄂州军务繁剧,着岳飞即日起,移镇荆湖北路宣抚使,专司荆襄防务、屯田抚民。原背嵬军精锐,留充汴京禁卫。” “淮东韩世忠,忠勇可嘉,加封太傅,荣衔留京。其麾下旧部,着枢密院另行整编,分驻江淮。” 旨意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瞬间锁定了两位功勋卓著的统帅。明升暗降,兵权拆分。帝王心术,在这一刻,冰冷地展露无遗。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过汴梁城新绿的柳梢,也吹过玉清观寂静的庭院。 道观深处,一声清越的磬音悠然响起,穿透朱红的宫墙,回荡在刚刚归于“一统”却暗流汹涌的万里河山之上。 长河奔涌,带走了血火与硝烟,也带走了英雄与传奇,唯余宫阙寂寂,道观幽幽,诉说着永恒的兴替与……帝王永恒的孤独。 第75章 (靖康耻犹未雪)太子 玉清观后苑,一方荷塘在暮春的暖阳下泛着粼光。新荷初绽,亭亭如盖,粉白的花苞尖上凝着露珠,怯生生地探出水面。 赵韵熹一身素青道袍,临水而立,手中捻着一枚未开的莲蓬,目光却穿透粼粼水波,投向更幽深的宫阙方向。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熟悉,带着竹叶般的清冽气息。她没有回头。 “瑾瑜,你来了。” 谢晋豫停在她身侧三步之遥,绯色官服在满塘新绿中显得格外沉凝。 他目光落在她指间那枚青涩的莲蓬上,又缓缓移向她沉静的侧脸。 “观中清寂,帝姬相召,必有要事。” 赵韵熹指尖微动,那枚莲蓬无声落入水中,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她转过身,目光澄澈,直直望入谢晋豫深邃的眼眸,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太子之位,悬而未决,非社稷之福。皇兄……守成之主,多疑寡断,畏难求稳。 变法革新,需刮骨之勇,雷霆之断,非他可为。” 她微微一顿,目光投向宫城方向,仿佛穿透重重宫墙。 “赵瑗此子,聪颖阔达,仁厚不失果决,有明君气象。立他为储,刻不容缓。” 微风拂过荷塘,带起一阵清香,也吹动了谢晋豫官袍的衣袂。 他身形猛地一僵,瞳孔骤缩!立储!直指君王之忌! 更遑论断言当今天子非变法之主!此等言论,何止大胆,简直是……大逆不道!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 “熹娘!” 他声音微沉,带着士子固有的惊悸与忧惧,“慎言!此乃……动摇国本之论!储位废立,自有陛下圣心独断,岂容臣下妄议?” 赵韵熹迎着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唇角却勾起一丝极淡、近乎悲凉的弧度: “圣心独断?瑾瑜,你我皆知,皇兄心中,守稳这龙椅,远重于开创这盛世。变法如涉险滩,需破釜沉舟之魄力,他……没有。” 她向前一步,逼近谢晋豫,清冷的眸光如同利刃,试图剖开他心中那层名为“忠君”的壁垒 “你父亲当年变法,败于何处?败于君王之志不坚,败于既得利益者反扑!前车之鉴,血泪未干! 难道你甘愿看着你毕生所求之‘均田’、‘轻徭’、‘吏治清明’,再次沦为案头空文,最终与这腐朽王朝一同沉沦吗?赵瑗,是唯一的希望!”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矛,狠狠刺穿了谢晋豫心中那坚固的“君臣纲常”! 他脸色微白,呼吸急促,眼前仿佛又浮现父亲变法失败后含恨而终的枯槁面容。 浮现北地流民冻馁而死的惨状,浮现朝堂上秦桧之流贪婪得意的嘴脸! 一股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可这“对”,却悖逆了他自幼诵读的圣贤书,悖逆了他心中那根深蒂固的“忠君”信条! 他下意识地抬手,修长微凉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赵韵熹的脸颊。 那触感微凉而细腻,如同上好的玉石。他眼中翻涌着极致的困惑、痛楚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深情: “熹娘……有时候,我真不知……你那些石破天惊的念头,那些超越时代的宏愿,究竟……从何而来?” 他声音低哑,带着灵魂深处的叩问: “胡汉一体,亿兆生民安居乐业……变法革新,扶立新君……这些愿景,在这沉沉世道、叵测人心面前,渺小如这池中蜉蝣! 皇权如天,便是你我头上……最沉重的枷锁!我心中万般不甘!”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和沉重的无力感,停留在她的颊边。 赵韵熹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侧过脸,将自己的脸颊更深地贴进他微凉的掌心。 那熟悉的、带着墨香与檀香的气息将她包裹。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 她忽然张开双臂,环住了谢晋豫清瘦的腰身,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道袍的素青与他官服的绯色紧紧相贴,在这寂静的荷塘边,形成一幅惊心动魄的图景。 “枷锁又如何?” 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心魂 “我们不是已经……撬动过一次了吗?瑾瑜,会实现的。只是……需要时间,需要等待,需要……一个契机。”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望进他翻涌着挣扎与深情的眼底。 “我们的目标,从未变过。变法,强国,安民。你在朝堂,我在方外,明里暗里,殊途同归。” 谢晋豫身体猛地一颤!那温热的触感,那坚定的信念,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摇摇欲坠的堤防! 他再也无法抑制,双臂猛地收紧,将她纤细的身躯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那混合着道观檀香与清荷气息的味道。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而压抑的叹息。 他缓缓松开些许怀抱,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她脸上,带着刻骨的眷恋与……深不见底的痛楚。 他爱她,从汴梁春日到北地风雪,从未改变。可正因深爱,更知这污浊朝堂、这变法漩涡是何等凶险! 他身在其中,如履薄冰,随时可能粉身碎骨!他不能……更不能将她拖入这万劫不复之地! “熹娘……” 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挣扎与苦涩,“我……” “不必说。” 赵韵熹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他微凉的唇上,截断了他未出口的话语。 她的眼神温柔而洞悉,如同穿透了他所有的顾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能结亲,不能有更亲密的关系…怕牵连于我 怕污了我这‘护国帝姬’的清名,更怕……有朝一日大厦倾颓,你我皆成齑粉。” 她指尖的温暖透过唇瓣传来,谢晋豫身体微僵。 “瑾瑜,” 她的声音轻如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的心,早已超越了那些世俗的藩篱。你活着,在朝堂之上,为那亿兆生民的愿景去争、去斗; 我活着,在这方外之地,为你、为赵瑗、为那渺茫的未来……守望。这,便是我们最大的幸运,也是……最深的羁绊。” 她收回手指,目光投向塘中那株开得最盛的荷花。亭亭玉立,不蔓不枝,在阳光下舒展着纯净的光华。 “这一池荷,” 谢晋豫看着她的目光投向那荷,声音低沉而悠远,带着一种勘破的悲悯与深沉的眷恋 “生于淤泥,濯于清涟,风姿卓绝,不染尘埃。熹娘,你便是如此。 无论身处汴梁琼华殿,还是北地风雪营,抑或是这玉清观方寸之地,你始终……是那最清绝的一枝。” 他的目光落在荷花旁一片宽大的、翠绿的荷叶上,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而我……便是那叶。” “荷叶低垂,承接着风露,也遮蔽着风雨。阳光炽烈时,它为花擎起一片清凉; 风雨欲来时,它倾尽所有,只为护住那花苞片刻安宁。” “叶子终会枯黄,腐烂成泥,滋养着水底的根茎。 而花……或许会凋零,但它的根茎不死,来年……依旧会绽放。” “熹娘,能为你做一片叶子,护你一时清静,守你心中那一点不灭的光……瑾瑜此生……无憾。” 赵韵熹静静地听着,眼中水光潋滟,却始终没有落下。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谢晋豫微凉的手掌。 两只手,一素青,一沾染了朱砂墨痕,在这荷塘清风中,紧紧相扣。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 两年时光,在汴梁城虚假的繁华与暗涌的波涛中悄然滑过。 赵瑗的太子册封大典,在初冬的汴梁城举行。仪仗煊赫,钟磬齐鸣,衮冕加身的稚童立于丹陛之上,接受百官朝贺。 阳光穿透云层,落在明黄的太子袍服上,映照着那张尚带稚气却已显露出沉稳轮廓的小脸。 赵构端坐龙椅,冕旒垂珠后的目光复杂难辨,欣慰之余,更深的是帝王对未来的审视与难以言说的忌惮。 ——这储君之位,终是落在了他最像琼华的那个儿子身上。 赵瑗被册封为太子三月后。 深秋,福宁殿的气氛却比殿外萧瑟的秋风更冷肃几分。 韦太后端坐于上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张婕妤跪在阶下,哭得梨花带雨,指着一旁面色苍白却脊梁挺直的邢皇后,声音尖利: “陛下!太后!臣妾冤枉!那巫蛊厌胜之物……是皇后!是皇后指使宫人埋在臣妾院中的! 她……她是要咒杀臣妾,更想咒杀陛下和太后啊!臣妾有人证!那宫人已被臣妾拿下,亲口招认是受皇后指使!” 她身旁,一名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被推搡在地,面无人色。 “一派胡言!” 邢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却依旧保持着皇后的威仪,“本宫行事光明磊落,岂会行此鬼蜮伎俩!张婕妤,你构陷本宫,意欲何为?!” “构陷?” 韦太后冷冷开口,浑浊的老眼扫过邢皇后,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证据确凿,人证在此,皇后还要狡辩?莫非真以为有人在背后撑腰,便可无法无天?” 她刻意将矛头引向一旁垂眸静坐、如同入定的赵韵熹。 赵构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眼神在哭泣的张婕妤、愤怒的皇后、阴沉的太后以及沉默的帝姬之间来回扫视,焦躁与猜忌如同毒藤缠绕心头。 “父皇!皇祖母!” 一个清朗的童音打破了僵局。年仅十岁的赵瑗,身着杏黄太子常服,竟不顾宫人阻拦,小跑着闯了进来! 他小小的脸上满是焦急与愤怒,目光清澈而锐利,直直射向哭哭啼啼的张婕妤和地上发抖的宫女。 “瑗儿!退下!此非儿戏之地!” 赵构厉声呵斥。 赵瑗却挺直了小身板,毫不畏惧地迎上赵构的目光,声音清脆响亮:“父皇!儿臣有事禀报!事关皇后娘娘清白!” 他小手一翻,竟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扎满银针的布偶!那布偶身上,赫然写着张婕妤的生辰八字! “此物!” 赵瑗举起布偶,小脸因激动而涨红,“是儿臣昨日在御花园假山洞中玩耍时,无意间发现的! 当时……当时张娘娘身边这位宫女姐姐,正鬼鬼祟祟地将它藏进去! 儿臣好奇,趁她离开便取了出来!皇祖母!父皇! 你们看,这布偶的布料针脚,与张娘娘宫中前几日丢失的那匹江南贡缎边角料,一模一样!这上面的字迹……” 他目光转向地上那抖如筛糠的宫女,带着孩童特有的敏锐,“也与这位姐姐前日替张娘娘抄写佛经的字迹,一般无二!” “你……你胡说!” 张婕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尖叫起来,“太子殿下!你……你小小年纪,怎能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验便知!” 一直沉默的赵韵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冰泉。 她缓缓起身,走到赵瑗身边,接过那小小的布偶。 指尖在布料边缘轻轻一捻,又瞥了一眼地上宫女颤抖的手指,目光转向赵构,平静无波,“ 陛下可命尚服局掌印比对布料,再取这宫女平日字迹对照。若瑗儿所言有虚,臣妹愿领欺君之罪。” 铁证如山!张婕妤瘫软在地,面无人色。那宫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陛下饶命!太后饶命!是……是张娘娘!是张娘娘逼奴婢做的!她说……说只要扳倒了皇后,她就能……” “住口!” 韦太后猛地一拍扶手,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精心策划的构陷,竟被一个黄口小儿和那看似不问世事的帝姬联手戳破! 她看向赵瑗的目光,充满了怨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这孩子……太聪明!太像他姑姑了! 赵构看着眼前一幕,再看看一脸正气、眼神清亮的赵瑗,再看看身旁沉静如水的赵韵熹,心中那摇摆的天平,终于倾斜! 这孩子,有胆识,有智慧,更难得的是这份赤诚与担当! “来人!” 赵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张氏构陷中宫,罪不容赦!褫夺封号,打入冷宫!一应人等,严加审讯!皇后……” 他看向邢皇后,目光柔和了些许,“受惊了,回宫好生歇息。”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赵瑗身上,尘埃落定。赵瑗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下意识地看向赵韵熹。 赵韵熹对他微微颔首,眼中是无声的赞许与深沉的期许。 谢晋豫立于阶下群臣之中,看着赵瑗小小的身影,又望向赵韵熹沉静的侧脸,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紧握的拳头也悄然松开。 他望向殿外,秋日的天空高远而澄澈。 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掠过他清癯的唇角。 吾道……不孤。 第76章 (靖康耻犹未雪)弑君 腊月的诏狱,阴寒彻骨。石壁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呵气成雾。 岳飞盘膝坐在铺着薄薄枯草的泥地上,镣铐沉重,须发皆白,唯有一双虎目依旧精光湛然,如古剑藏锋。 送来的粟米饭早已冻成冰坨,他看也未看。 “岳帅……”牢门外,狱卒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敬畏,“您……多少进些汤水?身子要紧啊!” 岳飞缓缓摇头,声音沙哑却沉凝如铁: “飞心意已决。陛下不明忠奸,社稷危殆,飞……食不下咽。” 他闭上眼,不再言语。绝食! 以这残躯为烛,烧给这浑浊世道看!昏君奸相当道,忠良下狱,储君蒙冤,大宋一统的江山,根基正在被蛀空! 悲愤与无力感如同毒藤缠绕心脏,唯有这决绝的自毁,是他最后的抗争与控诉。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裹挟着凛冽的寒风,穿透层层宫禁,撞入福宁殿。 赵构正对着秦桧那封字字诛心的奏疏出神,内侍总管连滚爬爬地扑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不好了!岳……岳太尉在诏狱……绝食明志!已……已三日粒米未进了!” “什么?!” 赵构猛地站起,眼前一黑,龙袍下的身躯晃了晃。绝食!岳飞! 这柄国之重器,竟要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折断在自己手中? 一股混杂着惊怒、恐慌与更深重忌惮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岳飞若死,天下汹汹物议如何平息? 军中旧部如何安抚?北地初附,人心未稳……这后果,他不敢想! 可若就此放了他,岂不是向天下示弱?承认自己冤屈了忠臣?龙椅的威严何在? “混账!” 赵构抓起案上的一方端砚,狠狠砸在地上!墨汁四溅,如同泼洒开的污血 “他想干什么?!以死相胁于朕吗?!告诉狱丞!给朕灌!撬开他的嘴也得给朕灌下去!” “陛下息怒!” 秦桧适时出列,声音依旧平稳,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岳飞桀骜,恃功抗上,其心可诛!然此刻若真让他死于狱中,恐激起军中哗变,于大局不利。臣以为……” 他微微一顿,声音压低,“不如……先稳住他性命。太子与谢晋豫之事,才是当务之急。待尘埃落定,再处置岳飞不迟。” 赵构胸口剧烈起伏,瞪着地上那滩刺目的墨迹,如同瞪着岳飞无声的控诉。许久,他颓然坐回龙椅,挥了挥手,声音疲惫不堪: “传旨……着太医……去诏狱。务必……吊住他的命。” 每一个字,都透着帝王深深的无力与恼恨。 今年的春寒,比往年更料峭些。汴梁新宫的垂拱殿,虽铺着地龙,却驱不散那股沉沉的暮气与药味。 龙椅上的赵构,裹着厚重的玄狐裘,面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蜡黄,眼窝深陷,颧骨却泛着异样的潮红。 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他往往只翻看几页,便觉气短心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御医们战战兢兢,脉案上只敢含糊地写着“操劳过甚,心脾两虚”,开了无数温补的方子,那碗盏里黑稠的药汁,却一日比一日苦涩难咽。 他偶尔会想起琼华。想起两年前。 自那以后,似乎便添了这缠绵难愈的症候……念头刚起,便被更深重的疲惫和疑云压了下去。 福宁殿的阴冷,并未因帝王的病体而稍减。 韦太后捻着佛珠,浑浊的眼底却无半分慈悲。 秦桧垂手侍立在下首,姿态依旧恭谨如昔,只是那微微低垂的眼睑下,精光闪烁不定。 “官家这身子骨……”韦太后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哀家瞧着,是越发不济了。这万里河山,总要有个稳妥的人撑着。太子……终究年幼,又被那狐媚子教得离了心性。 前日哀家命人送去的‘养心羹’,听说竟被皇后以‘恐不合太子脾胃’为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这眼里,可还有哀家这个太后?还有官家这个君父?!” 秦桧心中雪亮,这是太后要再对皇后下手了。他微微躬身,声音滑腻如油: “太后息怒。皇后娘娘此举,确有失礼之处。不过……臣近日倒听闻一件蹊跷事。 太子殿下身边新进的一位讲读郎官,名唤李光弼的,其父……乃当年汴梁城破时,降了金人的伪齐知府李孝忠! 此等身负国仇家恨的罪臣之后,竟能入东宫侍读?皇后娘娘执掌后宫,对此竟毫不知情?还是说……有意为之?” 他将“身负国仇家恨”几字咬得极重。 “哦?”韦太后浑浊的眼珠陡然射出精光,捏着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 “竟有此事?皇后……她这是要做什么?引狼入室吗?!哀家看她是昏了头了!官家病着,这等大事,哀家不能不管! 秦卿,给哀家彻查!一应相干人等,连同那失察的皇后,都给哀家拿下!东宫……暂时由哀家亲自看顾!” 一顶“失察”、“包庇降臣之后”的大帽子,轻飘飘地扣在了邢皇后头上。 没有巫蛊的诡异,只有看似“确凿”的人事关联,更隐晦地指向了皇后对太子教导的“不忠”与“隐患”。 凤藻宫再次被禁军团团围住,邢皇后一身素服,立于阶前,望着慈宁宫方向,唇角噙着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悲凉笑意。 赵瑗被强行带离,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宫阙的阴影里。 消息传到前朝,如巨石砸入死水。垂拱殿上,文臣武将面色各异,噤若寒蝉。 谢晋豫立于班首,深绯官袍下的身躯绷得笔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又是构陷! 又是这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毒计! 他抬眼望向龙椅,赵构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阖,胸口起伏微弱,蜡黄的脸上透着灰败之气,仿佛对殿下的暗流汹涌已无力感知。 “陛下!” 一声压抑着悲愤的低吼打破了沉寂。只见枢密副使张俊出列,须发微颤 “臣……臣斗胆!鄂王岳飞,绝食诏狱已近旬日!人非铁石,再如此下去,恐……恐有性命之虞!陛下! 鄂王乃国之柱石,纵有万般不是,念其昔日功勋,恳请陛下开恩,允其就医! 否则……否则三军将士寒心,天下忠义之士齿冷啊陛下!” 他重重叩首于地,额头触在冰冷的金砖上。 阶下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岳飞绝食! 此事虽已非绝密,但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及,无异于揭开了皇帝最不愿面对的疮疤! 赵构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目光扫过张俊,又疲惫地阖上,喉头滚动,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 “岳飞……桀骜……抗旨……咎由……由自取……” “陛下!” 谢晋豫终于踏前一步,声音清朗,如同玉石相击,穿透了殿中压抑的死寂。 他双手高举一份厚厚的奏疏,深绯袖袍垂落,露出腕骨嶙峋。 “臣谢晋豫,有本启奏! 弹劾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秦桧——贪渎国帑,结党营私,欺君罔上,动摇国本! 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垂拱殿顶炸响!满朝文武瞬间哗然! 无数道惊骇、难以置信、幸灾乐祸、恐惧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谢晋豫身上,又如同被烫到般,惊恐地扫向龙椅旁垂手侍立的秦桧! 秦桧脸上的谦恭瞬间凝固,如同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谢晋豫,那双平素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 射出毒蛇般阴冷怨毒的光芒,嘴角却扯出一丝扭曲的冷笑: “谢相……莫不是忧心国事,操劳过度,失心疯了?竟敢在御前,污蔑当朝宰辅?!” 谢晋豫看也不看他,目光只直视着龙椅上气息奄奄的帝王,声音沉稳而有力,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臣绝非妄言!弹章在此,桩桩件件,皆有实据! 其一,绍兴十年,两淮漕粮转运使侵吞赈灾粮款三十万石,致淮南路饿殍遍地,民变四起! 查其背后,乃秦桧妻弟王氏族人操控漕运,所得巨利,七成流入秦府!” “其二,去年重修汴河堤坝,工部拨银八十万两!然臣查证工部底档及采买凭据,实际耗用不足四十万两! 余下四十万两白银,经层层盘剥,最终由临安巨贾‘通宝记’秘密汇入秦桧外甥郑亿年钱庄!此乃侵吞国帑,中饱私囊!” “其三,” 谢晋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亦是罪不容赦之最!秦桧暗中与金国降王完颜宗珩府邸往来密切! 其府中心腹管家,曾三次深夜密会完颜宗珩!更有书信为证! 秦桧竟在信中妄议朝政,抱怨陛下‘病体缠绵,难理朝纲’,更对太子监国一事……心怀怨怼,语多不敬!此乃私通敌酋,诽谤君上,其心可诛!” 最后“其心可诛”四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大殿中轰然回荡! “你……你血口喷人!伪造书信!陛下!陛下明鉴啊!” 秦桧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尖利地叫嚷起来,再也维持不住那伪装的镇定。 手指颤抖地指向谢晋豫,眼中是极致的恐惧与疯狂!他猛地转向龙椅: “陛下!谢晋豫构陷忠良!他这是要……” “住口!” 一声嘶哑、扭曲、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咆哮,打断了秦桧的尖叫! 只见龙椅上的赵构,不知何时竟已挺直了脊背! 蜡黄的脸涨成了骇人的紫红色,双目圆睁,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瞪着秦桧。 那目光中的怨毒、愤怒、被彻底背叛的惊骇,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将秦桧焚烧殆尽!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御案的边缘,青筋暴起,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可怕的喘息声! “陛……陛下……”秦桧被那目光钉在原地,魂飞魄散。 赵构似乎想说什么,紫涨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 他猛地抓起谢晋豫高举的那份奏疏,手臂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似乎想用力掷向秦桧,又似乎想翻开看看那“私通敌酋”、“诽谤君上”的罪证!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奏疏边缘的刹那—— “噗——!” 一大口粘稠、暗红、带着浓烈腥气的血,如同喷泉般,猛地从赵构口中狂喷而出! 瞬间染红了明黄的龙袍前襟,染红了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弹章,更如同泼墨般,星星点点溅满了御案,溅落在冰冷刺眼的金砖地面上! “陛——下——!” 满朝文武,魂飞魄散!惊恐的尖叫响彻垂拱殿! 赵构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紫涨的脸庞瞬间褪尽血色,变得灰败如死。 他圆睁的、布满血丝的双目,死死地、怨毒地、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惊骇,最后定格的方向。 ——正是秦桧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抓着奏疏和御案的手,无力地松开。 “哐当!” 沉重的身躯,连同那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冕旒,从龙椅上轰然栽倒! 重重砸在御阶之下,血泊之中! 冕旒滚落,珠串断裂,玉藻散落一地,发出清脆而凄凉的碎响。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垂拱殿。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陛……陛下……驾崩了?” 不知是谁,梦呓般,颤抖着吐出这几个字。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龙椅下那滩刺目的血泊,移到了呆若木鸡、面无人色的秦桧身上! 那目光,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愤怒、以及……一种恍然大悟的、冰冷的、如同看死人般的审判! 是他! 是秦桧! 他贪赃枉法,私通金酋,诽谤君上……活活把陛下气死了! “秦桧!” 张俊第一个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你这祸国殃民的奸贼!你……你气死了圣上!弑君!你是弑君之贼!” “弑君!” “秦桧弑君!” 悲愤的怒吼如同火山爆发,瞬间点燃了整个朝堂! 无数道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将秦桧死死钉在了原地! 秦桧浑身筛糠般抖着,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御阶下那滩还在缓缓扩散的、刺目的帝王之血,看着群臣眼中那刻骨的仇恨与杀意。 看着谢晋豫那沉静如渊、却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神……一股冰冷的、灭顶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弑君的滔天罪名……将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永永远远……死死地扣在他秦桧……和他秦氏满门的头上……万劫不复! 玉清观。 赵韵熹静静立于廊下,韦太后和秦桧蹦跶的太久了。今日她为秦桧赵构准备的死局,已然奏效。 她望着垂拱殿方向。 初春的风拂过她素青的道袍,带着料峭寒意。一只通体乌黑的信鸽,扑棱棱落在她伸出的皓腕上。 她解下鸽足上细小的竹管,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上面只有三个极小的朱砂字,力透纸背: “龙陨。桧弑。” 指尖微动,纸条落入身旁香炉,瞬间化作一缕青烟,袅袅消散。 她抬眸,望向远方宫阙。 天际,厚重的铅云裂开一道缝隙。 一缕惨白的阳光,挣扎着投射下来。 照亮了檐角上,一只振翅欲飞的鸱吻。 冰冷。 而锐利。 第77章 (靖康耻犹未雪)新君 垂拱殿的御阶之上,那滩已然干涸发黑的帝王之血,被无数遍的清水冲刷,渗入金砖的缝隙,只余下若有似无的腥气。 与殿宇间缭绕的檀香做着最后的、无声的角力。龙椅依旧冰冷,只是座上之人,已换作了年仅十四岁的赵瑗。 冕旒垂珠,遮挡了少年天子过于稚嫩的脸庞,却掩不住那双遗传自他姑姑的清亮眼眸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初掌乾坤的锐气。 登基大典的钟磬余音犹在耳畔,新帝的第一道明发谕旨,便如同惊蛰的春雷,炸响在沉寂多时的朝堂: “诏曰:奸相秦桧,欺君罔上,贪渎国帑,结党营私,私通敌酋,更致先帝惊怒龙陨! 其罪滔天,罄竹难书!着即褫夺一切封赠,秦桧本人凌迟处死!秦氏满门,十五岁以上男丁皆斩! 女眷没入掖庭!家产抄没充公!以儆效尤,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诏曰:鄂王岳飞,忠勇无双,国之柱石!前蒙冤屈,今特旨昭雪! 官复原职,加封太保、开府仪同三司,即刻出诏狱,入宫见驾!” “诏曰:琼华帝姬赵韵熹,于国危难之际,砥柱中流,功勋卓著!特晋封为护国大长公主 位同亲王,赐九锡,参赞军国重事!着即恢复神机营建制,由大长公主总领!” “诏曰:擢张浚为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谢晋豫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共理朝政,辅弼新君!” 一道道旨意,干脆利落,毫无新君临朝的犹豫与妥协。 秦桧府邸被如狼似虎的禁军包围,哭嚎诅咒之声很快被刀锋的寒光与抄家兵丁的吆喝淹没。 诏狱沉重的铁门再次开启,岳飞在张俊的搀扶下走出,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 染霜的鬓发在风中微颤,他挺直脊梁,对着宫城方向,深深一揖。 玉清观紧闭的大门轰然洞开,内侍监捧着明黄的圣旨与象征着无上尊荣的九锡仪仗,跪迎那位素青道袍的护国大长公主。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的格局被这雷霆手段瞬间涤荡。 张浚老成持重,谢晋豫清刚锐进,一左一右,拱卫着龙椅上的少年天子。 无数道目光,或敬畏,或审视,或复杂难明,最终都汇聚到了那位重新立于朝堂之侧,却依旧一身简素道袍的护国大长公主身上。 赵韵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衮衮诸公,最后落在少年天子赵瑗身上,微微颔首。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亦是破旧立新之机。 蛰伏两年,韦氏与秦桧的爪牙已被拔除大半,但沉疴积弊,尤甚于奸佞。 她所求的,绝非仅仅是复仇的快意,而是那幅早已绘就于心的、亿兆生民安居乐业的图景。 “陛下,” 谢晋豫清朗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手持玉笏,深绯官袍衬得身形愈发清癯,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后的寒星: “先帝蒙尘,山河板荡,根源在于法度弛坏,吏治腐败,民生凋敝! 今陛下初承大宝,万象更新,正宜革除积弊,锐意变法!臣请陛下,颁行新法!” “臣附议!” 张浚亦出列,声音沉稳有力,“当务之急,在于安民! 农为邦本,本固邦宁。然臣观四方奏报,田亩兼并日盛,流民失所者众,税赋不均,仓廪不实! 若不行均田、轻徭、兴修水利、劝课农桑之策,则国基不稳,新政难行!” “均田”、“变法”……这些沉寂了十数年的字眼,再次被两位宰辅堂而皇之地抛了出来,如同巨石投入刚刚平静的湖面! 阶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江南豪族出身的官员们,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少年天子赵瑗端坐龙椅,冕旒珠串微微晃动,稚嫩的脸上却是一片肃然。 他并未立刻表态,目光转向阶侧那道素青身影:“姑母以为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护国大长公主赵韵熹,这位曾以神工利器翻覆乾坤的女子,幽居道观两年,此刻重返朝堂,她的态度,将决定这场变法的走向。 赵韵熹并未直接回答新法之事,她缓步上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张相所言极是。农为邦本。本固,则枝叶自荣。然固本之道,非仅止于均田轻徭。”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满朝文武,带着一种洞悉的清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农耕之本,亦在器具。” 她轻轻抬手。静候在殿门外的两名神机营匠人,立刻抬着一件覆盖着黄绸的物事。 小心翼翼地步入大殿。黄绸揭开,露出一架结构精妙、前所未见的犁具! 其辕弯曲如弓,犁铧狭长锐利,犁壁光洁,更配有可调节深浅的机关! “此乃‘耦犁’,” 赵韵熹指尖拂过冰冷的铁质犁铧,“较之旧犁,省牛力过半,深耕可达尺余,碎土更匀,功效倍增。 已命神机营试制百架,分发京畿司农寺属田试用。” 殿内响起一片惊叹的抽气声!武将们或许不明其妙,但出身农桑世家的官员,如户部尚书,眼睛瞬间亮了! 深耕尺余?省牛过半?这简直是农桑神器! 赵韵熹并未停止,又示意匠人奉上几个锦盒。盒盖开启,露出里面形态各异的种子。 “此物名‘白叠子’,” 她拈起一团雪白蓬松的棉絮,“非丝非麻,御寒之效,数倍于桑麻。其籽可榨油,其秆可饲畜。宜种于沙壤旱地。” “此物名‘玉黍’,耐旱耐瘠,籽粒金黄饱满,亩产数倍于粟麦,可为食,可为饲,亦可酿酒。” “此物名‘金薯’、‘土芋’,其块根深埋土下,不惧风霜雨旱,亩产惊人,食之饱腹,藤蔓亦可饲畜。尤宜山野贫瘠之地栽种。” 棉花?玉米?红薯?土豆?这些陌生的名字和描述,如同天方夜谭,冲击着满朝文武的认知! 亩产数倍?不惧旱涝?这……这简直是神赐之物! “姑母……此言当真?!” 少年天子赵瑗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他虽年幼,却深知粮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社稷安稳,意味着流民归田,意味着……他推行任何新政的底气! 赵韵熹迎上少年天子灼灼的目光,沉静点头: “臣已在玉清观后山辟出薄田数亩,试种两载。去岁秋收。 ‘玉黍’亩收四石有余,‘金薯’‘土芋’亩收逾二十石。白叠子收成亦丰。司农寺卿及户部官员可随时查验。” 她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四石?二十石?!” 户部尚书失声惊呼,老脸因激动而涨红!要知道,汴梁周边最好的水田,丰年粟麦亩产也不过两石余! 这简直是颠覆乾坤的数字! 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质疑、震惊、狂喜、难以置信的目光交织碰撞! 那些原本对“变法”二字充满戒备的江南豪族代表,此刻也瞪大了眼睛,呼吸变得粗重。 若真有如此神物……这天下田亩的产出格局,怕是要彻底改写了! 兼并良田的执念,在这恐怖的产量面前,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谢晋豫望着阶上那道素青身影,望着她平静讲述这些足以改变国运的神物,胸中激荡翻涌,几乎难以自持。 熹娘……她总能带来这样的奇迹!她不仅带来了撬动变法的杠杆,更带来了夯实国本的基石! 这已非简单的农具种子,而是社稷永固的曙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澎湃,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更加坚定洪亮: “陛下!大长公主献此嘉禾神物,乃天佑大宋!此乃变法之基,强国之本!臣请陛下,即刻下诏: 其一,于京畿设‘劝农司’,由大长公主总领神机营及司农寺精干,专司新式农具推广、新种培育分发事宜! 广募天下巧匠入神机营,精研农器,勿吝厚赏! 其二,敕令各州府,广设‘劝农官’、‘劝农使’, 由大长公主遴选精干可靠之人充任,深入乡野,教授新法耕种,推广新种! 凡有阻挠推广、侵吞良种、盘剥农人者,无论官绅,严惩不贷! 其三,重修天下水利!命工部会同地方,以神机营新法勘测规划,疏浚河道,广修陂塘沟渠,引水灌溉! 凡参与水利劳役之民,可优先换取新种农具! 其四,轻徭薄赋,藏富于民!凡改种新种之田亩,前三年赋税减半! 兴修水利出力之家,酌情减免徭役!” 四条方略,条条直指农桑根本,更将赵韵熹与神机营推向了这场宏大变革的最前沿! 少年天子赵瑗听得心潮澎湃,稚嫩的脸上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猛地看向赵韵熹,眼中充满了信赖与托付: “准奏!一切依谢相所请!姑母,这劝农兴国之重任,朕……便托付于您了!” 赵韵熹微微欠身,素青的道袍在满殿朱紫中显得格外沉静:“臣,领旨。” 她的目光越过激动的少年天子,越过群情振奋的朝臣,投向殿外辽阔的天空。 惊蛰已过,春雷滚滚。 一场润泽万物的春雨,似乎正在天际酝酿。 而这场由她亲手播下的种子所引发的、席卷整个大宋根基的惊蛰之变,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78章 (靖康耻犹未雪)新政 五年时光,汴河新修的堤岸,不再是夯土垒就的脆弱屏障,而是由灰白色的“神泥”(水泥)浇筑而成,笔直坚固,如同匍匐的苍龙。 堤顶拓宽,铺上了平整的碎石路面,能容两驾马车并行。 春汛刚过,浑浊的河水在坚固的堤岸束缚下温顺流淌,不复往年漫溢的凶相。 堤岸内侧,新挖的沟渠纵横如网,清冽的渠水汩汩流入两岸无垠的田畴。 开封府外,汴河码头。 “嘿哟!起——!” 粗壮的号子声穿透晨雾。一群赤膊的脚夫,喊着整齐的号子,正将一袋袋鼓胀的麻包从一艘吃水极深的大货船上卸下。 那麻包上,用醒目的朱砂印着两个大字:“金薯”。 “老王头,悠着点!” 船把头叼着旱烟袋,冲着领头一个头发花白却筋骨结实的老汉喊道 “这一船,可是直送大名府官仓的‘金薯’种!大长公主殿下亲批的!磕碰坏了,咱可担待不起!” 被称作老王头的老汉抹了把汗,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豁牙: “把头放心!俺老王在北边给金人当牛做马修城墙那会儿,都没这么仔细过!这可是咱自己的‘金疙瘩’!” 他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麻包上拂过,仿佛触碰的不是粗糙的麻袋,而是稀世珍宝。 他原是汴梁城破时被掳去北地的匠户,受尽屈辱,去年才随南归的流民队伍,踏着新修的“神泥”官道,一路乞讨回到故土。 如今,凭着在神机营做短工的经验,竟在这码头谋了份正经活计,管吃住,还有工钱拿。 “啧啧,老王头,你瞅瞅这路!”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脚夫用脚跺了跺脚下平整坚实的碎石路面 “以前这码头,一下雨就成了烂泥塘,车陷进去半截,人累得脱层皮!哪像现在,晴天不扬灰,雨天不沾泥! 听说这‘神泥’路,一直能通到洛阳城?” “那可不!” 老王头眼中闪着光,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俺听神机营的匠师说过,大长公主殿下亲自督造的‘神泥’大道,要铺遍天下! 让咱老百姓的粮,能顺顺当当运到天边去!” 堤岸下,广袤的田野已是另一番景象。 冬小麦尚未完全返青,但大片新翻的土地已显露出肥沃的黑褐色。 田垄间,一架架结构精妙的“耦犁”在健牛的牵引下轻快地破开土壤,犁铧闪着寒光,翻起深达尺余的泥浪,碎土匀细如沙。 扶犁的农人,脸上不再是往昔的愁苦麻木,而是带着一种专注和希冀。 “二牛抬杠变一牛拉犁,还耕得这么深,省了老鼻子力气了!” 田埂上,一个裹着厚厚棉袄的老农蹲着,手里捧着几个刚从地里挖出的、沾着新鲜泥土的硕大“土芋”。 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那饱满的块茎,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 “去岁俺家那二亩薄沙地,全听了劝农官的话,种了这‘土芋’和‘玉黍’! 好家伙,收的‘土芋’堆得像小山,‘玉黍’棒子金灿灿!交了税,还了旧债,竟还有富余!给婆娘娃儿都扯了新棉布! 这棉袄,暖和!比那破羊皮强百倍!”他拍打着身上厚实的靛蓝色棉袄,声音洪亮,引来周围农人一片附和的笑声。 棉布!这柔软、保暖、远比麻葛舒适、又比丝绸廉价的新布料,正悄然改变着大宋子民的穿着。 汴梁城内新开的“惠民织造坊”日夜不息,改良后的水力大纺车隆隆作响,雪白的棉线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 坊外,总排着长长的队伍,多是些眼含热泪的妇人。 她们中不少是当年从北地南归的宗女、官眷,曾经历过牵羊礼的奇耻大辱,在流亡中受尽冻馁。 如今,能用自己的双手,在这温暖的织坊里纺纱织布,换得一份足以养活自己和孩子的体面工钱。 摸着那柔软厚实的棉布,仿佛抚平了过往岁月刻在身上的寒霜。 驿站。不再是昔日破败的几间土屋。 灰白色的“神泥”筑起了规整的院墙和高大的门楼,门前竖着醒目的木牌: “大宋邮政递运司——汴梁东驿”。院内马厩宽敞整洁,槽头食水充足。驿卒们身着统一的靛青色棉布号衣,精神抖擞。 “《农桑快报》!新一期的《农桑快报》到啦!” 一个年轻的驿卒骑着快马飞驰而来,马背上驮着鼓囊囊的邮包。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从邮包中抽出一摞摞散发着墨香的纸卷。 驿丞老周忙不迭地迎出来,接过纸卷,小心地分出一份,贴在驿站外新设的布告栏木框里。 立刻,几个识字的乡绅和好奇的农人围拢过来。 “快看!头版!司农寺公告:今春推广新稻种‘占城稻’,耐旱早熟,两淮、江南水田优先领种!” “这里这里!神机营招贤令!凡有改良农器、水利巧思者,无论出身,皆可至汴梁神机营署衙应募,一经录用,厚赏!” “哎呀,还有汴京大学堂的招生告示! 说是不光收官宦子弟,农家子弟若天资聪颖,经地方‘劝学使’举荐,也可免费入学!学好了还能进神机营、劝农司!” 识字的人大声念着,不识字的踮着脚,急切地听着,议论声嗡嗡响起,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这薄薄的一张纸,通过四通八达的“神泥”官道和日渐完善的驿站系统。 将朝廷的政令、农桑的新知、远方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吹进帝国最偏远的角落。 黄河岸边,风陵渡。 一座宏伟的浮桥如同巨龙卧波,横跨在浊浪翻滚的河面上。 桥墩不再是传统的木桩,而是以巨大的条石为基,浇筑了灰白色的“神泥”,任凭激流冲刷,岿然不动。桥面宽阔,可并行四驾马车。 一队队盔甲鲜明的宋军士卒,踏着整齐的步伐,正从浮桥北端源源不断地开赴对岸。 军旗猎猎,当中两面大纛最为醒目:一面上书斗大的“岳”字,笔锋如刀;另一面则是苍劲的“韩”字,气势磅礴。 韩世忠一身锃亮的山文甲,按剑立于桥头高坡,须发虽已花白,腰板却挺得笔直如松。 他望着眼前雄壮的军伍,望着脚下这横跨天堑、由“神泥”筑就的坚实通途,虎目之中感慨万千。 曾几何时,金兵铁蹄踏破黄河,如入无人之境。 而今日,他的大军,正踏着这大长公主督造的神工之桥,剑指北疆,去收复那些沦陷已久的汉家故土! “大帅!” 一名传令兵飞马而至,滚鞍下马,“岳太尉前锋已克复磁州!磁州父老箪食壶浆,迎于道左!磁州金军守将……降了!” “好!” 韩世忠猛地一拍城垛,声若洪钟 “传令三军!加快渡河!与鹏举会师,直捣真定!” 他目光投向北方莽莽苍原,胸中豪气激荡。有了这稳固的后方,这丰足的粮秣,这神工利器打造的坚城利桥,何愁山河不复?! 汴梁城西,原“顺安王府”旧址。 昔日圈禁金国宗室的华美牢笼早已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崭新的建筑群。 灰白色的“神泥”墙体方正厚实,覆着青黑色的瓦顶。门楣上悬着一块簇新的匾额:“大宋博济医院”。 院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却无寻常药肆的杂乱。 诊室窗明几净,穿着素净棉布罩衣的医者正耐心询问病患。 几名穿着宋人服饰、但眉眼轮廓依稀带着女真特征的人,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包包用麻纸包好的草药,对着医者千恩万谢。 “阿玛,药……拿到了?”一个穿着厚实棉袄、约莫七八岁的女真孩童,怯生生地拉着一个中年男子的衣角,用生硬的汉话问。 “拿到了!拿到了!” 中年男子,正是昔日金国宗室完颜宗雄,他紧紧攥着药包,眼眶微红,对着诊室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官深深鞠躬: “多谢神医!多谢大宋官家!多谢大长公主殿下!小儿这喘症,在北地看了多少萨满巫医都不见好,没想到在这里……” 他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小儿在北地严寒中落下的病根,几乎要了命,若非大宋新朝广设医院,不分胡汉,皆可平价就医。 又有这博济医院专精儿科,用了中原精妙的方剂,他这唯一的儿子,怕是早已夭折。 老医官捋须微笑,神态平和: “医者父母心,治病救人,本分而已。回去按方煎服,避风保暖。若有不妥,随时再来。” 他指了指墙上悬挂的、由护国大长公主亲笔题写的匾额:“医道无疆,仁心济世”。 完颜宗雄望着那八个字,又看看怀中懵懂却脸色红润了些的儿子,一股混杂着感激、羞愧与对和平深切渴望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再次深深一躬,牵着孩子,一步一顿地走出医院大门。门外,是汴梁城熙攘的人流和冬日温暖的阳光。 紫宸殿。 少年天子赵瑗已褪去了初登基时的些许稚气,眉宇间沉淀着帝王的威仪与锐气。 他放下手中一份墨迹未干的《汴京时报》,头版赫然是磁州光复、岳韩大军北进的消息。 另一版则详细刊载了京畿棉布产量再创新高、棉价平稳的喜讯。 “姑母,” 他望向殿侧静立的那道素青身影,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意与亲昵: “博济医院奏报,去岁收治北地归民及金人病患逾万,活人无算。黄河新桥贯通南北,岳韩二帅用兵再无粮秣转运之忧。 新种普及,各州府粮仓皆报充盈……此皆姑母神机妙算、泽被苍生之功!” 赵韵熹微微欠身,目光沉静如水: “陛下谬赞。此乃陛下圣明,群臣用命,万民齐心之功。臣不过顺天应人,略尽绵薄。” 她的视线投向殿外。琉璃瓦覆盖的重重宫阙之外,是广袤的帝国山河。 那里,新修的“神泥”官道如同坚韧的脉络,将丰饶的物产与勃勃的生机输送到每一个角落; 新式的砖房村落如同坚实的细胞,承载着无数像老王头那样的归乡人、像老农那样的耕作者的安稳生活; 改良的织机昼夜不息,将雪白的温暖织进千家万户;驿站的快马与飘散的报纸墨香,正悄然改变着这个古老帝国的面貌与人心。 盛世,并非仅仅是史书上的溢美之词。 它是田垄间老农数着土豆时绽放的笑纹。 是驿站外稚童捧着玉米棒子当零嘴的满足。 是博济医院里,完颜宗雄眼中重燃的希望。 是黄河浮桥上,韩世忠按剑北望的豪情。 更是无数曾饱受离乱之苦的灵魂,终于能在这片被新法浇灌、被神工重塑的土地上。 重新扎根,安放那份属于“家”的、微小而坚韧的烟火。 殿角的青铜巨钟被轻轻敲响,浑厚的钟声悠扬传开,穿透宫墙,融入汴梁城喧腾的市声与远处田野的宁静之中。 钟声里,一个崭新的时代,正踏着坚实的“神泥”之路,在嘉禾遍地的烟火人间里,稳稳地走来。 赵韵熹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捻过道袍袖口细腻的棉布纹理。 窗外,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落在新铺的宫道石板上,瞬间消融无踪,只留下一点深色的湿痕。 她微微勾起唇角。 这雪,落在坚实的大地上,终究是暖的。 第79章 (靖康耻犹未雪)宗珩 紫宸殿的窗棂敞着,暮春的风带着御苑新栽玉兰的甜暖气息拂入,吹动了少年天子赵瑗案头堆积的奏疏。 十九岁的帝王,眉宇间的青涩早已被朝堂风霜与励精图治的锐气取代。 唯有看向殿侧那道素青身影时,眼底才会流露出独属于家人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姑母,” 赵瑗放下朱笔,声音清朗,带着刻意压制的笑意: “户部新呈的奏报,去岁天下仓廪实,棉布充盈,商旅如织,皆赖姑母当年‘嘉禾’之策奠基。 您为大宋,为朕……付出的实在太多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侍立在一旁、身形清癯如竹的谢晋豫。 那深绯的宰相官服也掩不住其眼中十年如一日的沉静与专注——那专注,此刻正牢牢系在赵韵熹身上。 赵瑗唇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声音陡然轻快了几分,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调皮: “朕瞧着,谢相对姑母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这些年殚精竭虑,辅佐朝政,为大宋鞠躬尽瘁,实乃肱骨之臣。只是……”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谢晋豫因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而略显无措地垂下眼睫,耳根却悄然染上了一抹薄红: “只是这‘鞠躬尽瘁’之余,谢相眼底的‘望眼欲穿’,朕可是瞧得真真儿的! 姑母,您就忍心让谢相这‘十年磨一剑’的深情,空对着玉清观的青灯古佛不成?” 殿内侍立的内官们屏息垂首,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少年天子的打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紫宸殿惯有的庄严肃穆。 赵韵熹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谢晋豫身上。 他依旧垂着眼,只是那紧握着玉笏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泄露了心底汹涌的波澜。 十年风霜,北地烽烟,朝堂倾轧,生死相托……无数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她看见嵩山古刹前他枯寂如灰的背影,看见金国风雪营中他捻着佛珠却颤抖的手。 看见每一次朝堂激辩后他投向她的、带着疲惫却依旧温润的目光。 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深情,早已沉淀在岁月的河床,厚重得无需言语。 赵瑗清了清嗓子,神色陡然端肃,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 “朕今日便以天子之尊,为姑母与谢相主婚!择吉日良辰,昭告天下!永结秦晋之好,共谱盛世华章!” “轰——!” 如同平地惊雷,又似春风化雨! 谢晋豫猛地抬起头!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洞悉世事的眼眸,此刻被难以置信的惊喜瞬间点亮! 仿佛冰封的河面被春日暖阳骤然击碎,无数晶莹的光芒在眼底炸开、翻涌! 他怔怔地望着龙椅上含笑的少年天子,又猛地转向赵韵熹! 十年隐忍,十年守望,十年在咫尺天涯间用尽毕生力气去护她周全、实现宏愿… 从未敢奢望,竟真能等到与她并肩立于这人间烟火中的一日! 他竟忘了朝堂礼仪,喉头剧烈地滚动着,眼中迅速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雾。 他深吸一口气,似要平复那几乎令他窒息的情感,却终究徒劳。 他猛地撩起深绯的官袍前摆,对着御座之上,也对着心上之人,以最庄重、最虔诚的姿态,双膝跪地,深深叩首! “臣……” 声音甫一出口,便已哽咽沙哑,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每一个字都似从心腔最深处挤压而出,饱含着十年相思的重量与此刻得偿所愿的欣喜… “谢晋豫……叩谢陛下天恩!臣……定以余生……护大长公主……周全!不负陛下……不负……此生!” 最后一个字落下,额角重重抵在冰凉的金砖之上,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束缚,无声地砸落在地,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赵韵熹静静地看着他伏地的背影,那深绯的官服因动作而绷紧,勾勒出清瘦却坚韧的脊梁。 心湖深处,似有暖流缓缓漫过经年累月的冰层。她没有言语,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柔和的弧度。 --- 汴梁城西,昔日的“顺安王府”早已改头换面,成了“博济医院”的一部分。 其深处,保留着一处清幽别院,灰白的水泥院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院内花木扶疏,却掩不住那份被时光遗忘的沉寂。 赵韵熹一身常服,素雅如旧,在宫人引领下步入。 石桌旁,坐着两人。 完颜昂须发皆白,昔日金国皇帝的威仪早已被岁月磨平,只剩下一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 此刻正望着院墙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市井的活力喧闹,怔怔出神。 完颜宗珩则背对着院门,负手而立,望着天际流云,玄色锦袍下的身躯依旧挺拔如松柏,只是周身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落寞。 “大长公主驾到。”宫人唱喏。 完颜昂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终究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微微颔首。 完颜宗珩身形猛地一僵,并未立刻转身。 赵韵熹的目光掠过完颜昂,落在完颜宗珩的背影上。 她缓步走近,声音平静无波:“如今天下已安,黄河新桥贯通南北,岳韩大军兵锋正盛,燕云故地指日可收。 金国旧民,与汉民杂居,亦能安居乐业,博济医院不分胡汉,施药济困。两位王爷在此,可还安好?” 完颜昂喉头滚动,干涩开口,声音沙哑:“安好…谢大长公主挂怀。这天下…确实被治理得很好。” 他语气艰涩,带着一种被时代洪流彻底抛弃的苍凉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折服。 他曾是这辽阔北地的雄主,如今却只能在这方寸之地,听着墙外属于别人的盛世欢歌。 “好?” 完颜宗珩终于转过身,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的冷硬,目光如鹰隼般攫住赵韵熹: “好一个‘天下已安’!大长公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本王……算是彻底领教了。” 他的视线在她沉静的脸上逡巡,仿佛要穿透那层平静的表象,看清她心底最深处。 然而,除了洞悉一切的清明,他一无所获。 宫人适时上前,低声道:“陛下有旨,大长公主与谢相不日即将大婚……” “大婚?!” 完颜宗珩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冷硬无法再掩饰…一股被天地遗弃的空茫感,四面八方,将他淹没… 他一直以为自己该恨她… 恨她覆灭了他的国,折辱了他的骄傲。 可直到这一刻,听到她即将成为他人之妇的消息,才让他猛然惊觉 ——那刻骨的恨意之下,早已滋生了无法拔除的爱意与执念!从汴梁城破那日,营帐夜宴炭火中起舞的她… 第一眼看到那个脊梁挺得笔直、眼神清亮如寒星的南朝公主起,他的目光,就再也没能真正离开过她。 有些人,见过一眼,便是劫数。 “呵……呵呵……” 完颜宗珩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充满了自嘲与无尽的苍凉。 他抬手挥退了宫人和完颜昂。 “本王……想单独与大长公主叙几句话。” 院中只剩下两人。 暮春的风带着花香,吹拂着两人的衣袂。 完颜宗珩一步步走近,目光灼灼。 里面有执拗与哀伤,它锁住赵韵熹的眼睛: “熹娘……” 这个尘封了太久… 只在心底最深处呼唤过的名字… 终于冲口而出,带着一丝颤抖的沙哑: “还记得……当初在报恩寺外 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赵韵熹迎着他的目光… 眼神澄澈依旧,如同映着流云的深潭。 完颜宗珩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追忆与悔恨: “那不是虚言…” “本王真后悔,若再重来一次,再遇见你的那一刻,我必定杀了你…’”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眼中翻涌着执念与不甘: “可惜……终究是遗憾。这天下…还有你…都不再属于我了。” 他忽而向前一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炽热而偏执: “但你记住,赵韵熹 无论你飞得多远,多高… 请记住珩今日的誓言——” “下辈子! 我必追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赵韵熹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眼中那浓烈得化不开的情愫,忽然,唇角轻轻向上弯起一个极淡、近乎调皮的弧度: “哦?下辈子?” 她微微歪了歪头,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洞悉世事的狡黠: “完颜宗珩…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有下辈子呢?” “就算有,” 她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近乎俯瞰众生的超然: “你也一定追不到的。” 完颜宗珩被她这出乎意料的回应噎住,满腔的悲愤与誓言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壁垒。 他看着眼前女子眼中那清亮狡黠的光芒,那与记忆中北地风雪里倔强身影重叠、却又更加璀璨夺目的神采… 心头那股空落落的痛楚,竟奇异地被冲淡了些许,化作更深沉的、无可奈何的叹息。 “罢了……” 他颓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火焰已敛去大半,只剩下沉沉的暮色。 “成王败寇,本王认了。你今日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告知本王你的喜讯?” 赵韵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 “我来,是给你一条路,一条通往自由的路。天下已定,困兽之斗徒增伤亡。 辽东故地,尚有金国遗民散居。 我向陛下请旨,许你带亲信部曲,前往辽东,安抚旧部,助朝廷治理边地,化剑为犁,重建家园。” 她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完颜宗珩:“完颜宗珩,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给你族人一条生路。若再生事端……” 她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保证,你必败无疑,且永无翻身之日!” 辽东……故地…… 完颜宗珩浑身剧震! 他猛地抬眼看向赵韵熹,眼中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 ——震惊、难以置信、一丝微弱的希望、更深的茫然与……一种被彻底看穿、又被给予最后尊严的悲凉。 自由?故土?以这样的方式?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 许久,他眼中那翻腾的情绪渐渐沉淀,化作一片沉寂的死水,隐隐地,有水光在眼底深处凝聚,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忽然动了! 毫无征兆地一步上前,在赵韵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张开双臂,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带着北地风沙气息的、灼热的唇,带着一种绝望的、惩罚般的力道,狠狠覆上了她微凉的唇瓣! “唔!” 赵韵熹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僵硬! 那吻,粗暴而短暂!完颜宗珩竟在撤离的瞬间,狠狠咬破了她的下唇! 一丝尖锐的刺痛传来,温热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 完颜宗珩猛地松开她,后退一步,胸膛剧烈起伏,唇边沾着一抹刺目的鲜红。 他看着赵韵熹唇上那细微的伤口,眼神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痛楚的快意和深不见底的哀伤: “赵韵熹……这是报你灭我金国之仇!”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 “此一别,山高水远,各自珍重!” 说罢,他决然转身,带着一去不返的悲壮,消失在院门外的光影里。 自始至终,未曾再看她一眼。 赵韵熹站在原地,舌尖轻轻舔过唇上细微的伤口,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在口中化开。 她望着那空荡荡的院门,暮色四合,晚风吹动院中花木,沙沙作响。 山高水远,各自珍重。 也好。 --- 护国大长公主府,张灯结彩,红绸如霞。 大婚的前一日,宫中内侍匆匆来报。 “禀大长公主,顺安王完颜宗珩……已于今日清晨,携亲随十数骑,持陛下特赐手令,出汴梁北门,往辽东方向去了。 临行前……留此物于驿馆。” 内侍恭敬地奉上一个巴掌大小、以火漆封缄的羊皮囊。 赵韵熹接过。羊皮囊入手微沉。她拆开火漆,里面没有书信,只有一枚小巧的、由北地玄铁打制的狼首佩饰。 狼眼处镶嵌着两点幽绿的石髓,在灯火下闪烁着冰冷而孤寂的光芒。 佩饰的边缘,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塞外风沙的气息。 她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狼首,目光投向北方沉沉的夜空。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离开。 在她穿上大红嫁衣、走向另一个男人的前夜。 也好。 赵韵熹将狼首佩饰收入袖中,转身望向窗外。 庭中那株老梅,花期已过,枝叶葳蕤。 明日,便是她与瑾瑜的新生。 流云聚散,终有归处。 第80章 (靖康耻犹未雪)完结 护国大长公主府,今夜是汴梁城最璀璨的星辰。 府门内外,朱红遍染,宫灯如昼。 蜿蜒的红绸从府门一直铺到最深处的正院,如同流淌的星河。 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合欢花香、温暖的烛火气息以及隐隐的、属于市井的遥远欢腾。 汴梁城的百姓自发地点亮了门前的灯笼,孩童们举着小小的彩灯嬉闹穿梭,街头巷尾飘荡着喜庆的丝竹之声。 这是一场举国同庆的盛典,为那位曾于国破家亡之际力挽狂澜。 又以“嘉禾”神工泽被苍生的护国大长公主,也为那位清正刚直、十年辅弼、终于得偿所愿的右相谢晋豫。 正院之内,喧闹被一层层精致的屏风和回廊隔绝,唯余一片被红烛柔光浸润的静谧。 喜房内,龙凤红烛高燃,烛泪堆叠如珊瑚,映照着满室耀目的红:红帐、红被、红地毯。案上合卺酒泛着琥珀色的微光。 赵韵熹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边。厚重的、绣着百鸟朝凤金纹的大红盖头垂落。 隔绝了视线,眼前只有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象征着圆满与炽热的红。 她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也能听到门外隐约传来的、属于这盛大夜晚的模糊声浪。 十年烽烟,两世纠缠,无数生离死别,权谋倾轧,终于都沉淀在了这片宁静的红色之下。 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缓缓靠近。 是他来了。 赵韵熹的心,在那一瞬间,奇异地安稳下来。如同漂泊的孤舟,终于驶入了风平浪静的港湾。 她静静地坐着,等待那双手揭开这片红,迎接他们的新生。 然而,脚步声停在了几步之外。 时间,仿佛在这被红烛暖光包裹的静谧里,悄然凝固了。 只有烛芯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等。 盖头下的世界,依旧是一片沉甸甸的红。 她能想象他此刻的样子,深绯的喜服替代了平日的官袍,应是更添了几分清俊风骨。可为何……迟迟不动? 一丝极淡的疑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微澜。 她指尖微动,竟生出几分自己抬手掀开这碍事盖头的冲动。 就在她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流苏边缘的刹那—— 一只带着微凉触感的手,极其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那手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指尖的凉意,透过她手背的肌肤,传递过来。 “熹娘……” 谢晋豫的声音在咫尺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神圣的庄重… “别动。让我来。” 他顿了顿,气息似乎有些不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腔最深处,带着千钧的重量,缓缓吐出: “这一刻……我等的……太久了。” “久到……我以为这辈子……再也等不到了……” 盖头下的赵韵熹,指尖在他微凉的掌心下,轻轻蜷缩了一下。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那低哑的声线里,清晰地触摸到那跨越了漫长岁月、饱经风霜磨砺的深情与……近乎绝望的期盼。 他少年时经历父亲变法失败…见证爱人受辱…推行新政又几经生死…这个少年曾隔着佛堂经卷看她 …隔着朝堂珠帘护她…隔着战火硝烟寻她…当真能触碰时,反而怕碰碎月光… 嵩山的古刹风雪,金营的佛珠轻捻,朝堂上的并肩而立,暗夜里的生死相托……无数画面在她眼前无声掠过… 原来,他并非迟疑,而是这期盼太重,重得让他近乡情怯,让他要将这揭开盖头的瞬间,当作一场需要用尽所有虔诚去完成的仪式。 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是秤杆被拿起。 赵韵熹感觉到那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缓缓移开。 她的心,也随之轻轻提起。 眼前那片浓郁的红,被一股柔和却坚定的力量,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向上挑起。 烛光,如同破晓的晨曦,一点一点漫入她的视野。 先是精致的、缀着珍珠流苏的凤冠边缘,接着是垂落的璎珞,然后……是那张镌刻在灵魂深处、此刻却让她呼吸为之一窒的面容。 谢晋豫就站在她面前,一身大红的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清癯依旧,却褪尽了朝堂宰辅的威严与沉静。 他微微倾身,手中执着那根系着红绸的乌木秤杆,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太浓烈的情感——是失而复得的感怀。 是夙愿得偿的如释重负…是穿越了生死与光阴、终于尘埃落定的疲惫与安宁… 盖头终于被完全挑起,滑落一旁。 四目相对。 他看着她,将她此刻身着凤冠霞帔、不可方物的模样,永远地烙印在眼底心间。 他的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瑾瑜……” 赵韵熹望着他眼中那片深邃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海洋,轻轻唤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样私密而郑重的时刻,如此清晰地呼唤他的表字。 这一声呼唤,如同开启闸门的钥匙。 谢晋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眼底瞬间腾起一层厚重的水雾,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那深邃的轮廓。 他深深地看着她,声音哽咽沙哑,带着孩子般的执拗与渴求: “再叫一声……” “瑾瑜。” 赵韵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如同拂过心湖的春风。 “熹娘……” 他的回应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额头抵在了她温暖的颈窝里。眼中汇聚的水光,沿着清瘦的脸颊无声滑落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细腻的肌肤上,那滚烫的液体也随之落下,瞬间濡湿了她的衣襟。 温热的湿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灼人的力量,直抵赵韵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这是谢晋豫的泪。这个在父亲含冤自尽时未曾落泪,在嵩山古刹青灯古佛前未曾落泪,在金国风雪中九死一生未曾落泪。 在朝堂倾轧生死一线时依旧脊梁挺直的男人,此刻,在她怀里,像个迷途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无声地、汹涌地落着泪。 赵韵熹的心尖仿佛被这温热的泪烫了一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她抬起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轻柔地覆上了他微阖的眼睑,遮住了那不断涌出的湿润,她的声音低柔,如同月牙儿下的清泉: “瑾瑜,” “我就在这里。” “就在你身边。” “哪儿也不去。” 颈窝处,那灼热的呼吸一滞,紧贴着她的身体似乎放松了最后一丝紧绷的力道。 温热的泪水依旧在掌心下无声地流淌,但那汹涌的悲喜洪流,仿佛终于找到了归依的河床,渐渐平息为一种深沉而宁静的依偎。 良久,谢晋豫才缓缓抬起头。他并未移开她覆在他眼上的手,只是微微侧过脸,温热的唇轻轻印在她的掌心。 那是一个带着泪痕的、无比珍重的吻。他拉下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指腹带着薄茧,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 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此刻清澈明亮,如同雨后初霁的晴空,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再无其他。 他牵着她,走到铺着大红锦缎的桌案前。 案上,两只晶莹剔透的白玉合卺杯,由一根细细的红丝线相连。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荡漾着温润的光泽。 他执起一杯,递到她手中。指尖相触,传递着彼此的温度与坚定。 “熹娘,” 他的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清朗温润,眼底深处如同永不熄灭的星火: “此酒,敬你我。” “敬过往,敬余生。” “敬这……来之不易的人间烟火。” 两只玉杯轻轻相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鸣响。 酒液入喉,带着微微的辛辣,随即化作一股暖流,熨帖了四肢百骸。 窗外,汴梁城的万家灯火与天际的星辰遥相辉映,将无边的夜幕点缀得璀璨而温暖。 喧嚣渐渐散去,只余下满院的红烛,在静谧的春夜里,静静地燃烧着,映照着窗棂上那对相依相偎的身影。 流云聚散,终有归处。 长夜将尽,晨光熹微。 属于他们的盛世华章,才刚刚落笔。 第81章 (赌王千金复仇记)父亲 冰冷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劳斯莱斯幻影厚重的车窗。 车窗外,香港中环的璀璨霓虹在雨水的冲刷下扭曲、晕染,流淌成一片片模糊而刺目的光斑。 她正被这具身体原主——霍琼仪——那庞大的绝望记忆,彻底淹没。 目标:曝光霍振邦的罪恶,拯救何昭华与江悬,继承家业,完成反杀。 信息洪流汹涌而至: 她是霍琼仪,港岛赌王霍振邦的掌上明珠。 母亲何昭华,出身真正的百年名门,曾是香江社交场上最璀璨优雅的明月。 父亲霍振邦,则是从赤贫泥泞里挣扎爬出的传奇,凭借惊人头脑与冷酷手腕,一手缔造了庞大的赌业帝国。 他对女儿霍琼仪非常宠爱。 然而,这个在公众镜头前永远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对因抑郁症和厌食症而形销骨立的发妻“不离不弃”,被赞为“情深义重”的完美男人…皮囊之下,是深渊… 双性恋,NPD(自恋型人格障碍),性瘾患者。 最深的黑暗,是他亲手建立并运营的那个庞大暗网——“潘多拉之匣”。 一个充斥着偷拍、胁迫、侵犯、对身边人进行最肮脏意淫的罪恶巢穴。 里面的会员非富即贵,上传着令人作呕的“战利品”。 甚至有禽兽得意洋洋地分享如何胁迫自己未成年的双胞胎女儿… 而霍琼仪生命里的光,她失落时全部的精神支柱——江悬。 那个以独特声线、敏感灵魂和惊人才华席卷亚洲的影视歌三栖巨星。 光芒万丈之下,竟也未能逃脱霍振邦的魔爪。 一段由霍振邦亲手拍摄、被打码处理的侵犯视频突然曝光,瞬间引爆全网。 “偶像失格”的滔天巨浪,“N号房”式的集体罪恶被掀开一角… 所有压力与肮脏的揣测,如同无数沾满污秽的巨石,疯狂砸向那个已然破碎的年轻人。 最终,他从三十八层公寓的窗口一跃而下,化作香江上空一道短暂而惨烈的流星。 本就如同风中残烛的母亲何昭华,绝望之下,彻底熄灭。 她停止了进食,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美丽骷髅,孤独地凋零在铺着昂贵丝绸的床上。 紧接着,是霍琼仪的哥哥,霍氏集团原本的继承人,在赶回处理母亲后事的途中,遭遇离奇车祸,车毁人亡。 一连串的毁灭性打击,彻底碾碎了霍琼仪。 她疯了。曾经港岛最耀眼的明珠,沦为圈子里讳莫如深的笑柄。 而霍振邦,毫发无损。庞大的霍氏帝国,最终落入了霍振邦情妇所生的儿子手中。 “嗬……” “嗬……”一声压抑抽气从她紧咬的牙关中逸出。 劳斯莱斯驶入山顶霍宅铁门。 车灯刺破雨幕,照亮两旁狂风中摇摆的热带植物。车身停稳。 “小姐,到家了。”司机的声音隔着隔音玻璃传来,带着恭敬与一丝怜悯。 她深吸气,属于霍琼仪的本能让她推开车门。 管家撑着黑伞快步迎上。“小姐,雨大,快进去。先生……在书房。” 她没说话,颔首。 走廊尽头胡桃木门虚掩,漏出幽暗光线。那是母亲的房间。 她轻轻推开房门。 光晕勾勒出床上身影的轮廓。 何昭华。曾经香江名媛,只剩一把裹在真丝睡袍里的枯骨。 她侧卧着,干枯的乌发散落在惨白的头颅上。一只空安眠药瓶滚落在地毯。 感应到动静,她动作僵硬滞涩,深陷的眼眸终于对焦到她身上。 “妈咪,”她开口,声音竭力压稳,“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何昭华视线落在她脸上,干裂嘴唇翕动几下,如同呜咽。她闭眼,维系清醒已耗尽力气。 拯救她……第一步,是让她活下去。 她的指尖在扶手上轻敲,大脑运转,分析何昭华身体数据和药物依赖程度,计算介入医疗的时机与风险。 楼下隐约声响打破死寂。晚餐时间到了。 她最后看一眼床上仿佛与死亡融为一体的母亲,起身,整理裙摆。 餐厅灯光刺眼。 霍振邦坐在主位。他穿着深灰色家居服,身形挺拔。头发一丝不乱。 他正专注切割盘中顶级和牛牛排。银质餐刀划过肌理,动作精准从容。刀缘沾着暗红肉汁。 他抬头。那张脸在公众镜头前儒雅温和,像鞣制的人皮面具。嘴角习惯性噙着笑意。 “回来了?”声音醇厚温和,带着关切,“雨大吧?趁热吃。陈妈炖了你喜欢的椰汁官燕。” 她在惯常位置坐下。女佣无声铺好餐巾,端上汤盅。 “嗯,”她应声,拿起汤匙,指尖稳定,“看过妈咪了,没精神。” 霍振邦轻叹气,充满无奈与沉重。“唉,昭华她……心结太重。医生说要静养,急不得。” 他重拿刀叉,切牛排,话题转开:“拍卖会怎么样?听说那条‘星辰之泪’拍出天价?有没有喜欢的?” 她啜饮燕窝,目光扫过霍振邦握刀叉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干净。 正是这双手操控“潘多拉之匣”,上传过受害者的血泪视频…撕碎过江悬的白衬衫。 她垂下眼睫,语气带着娇嗔抱怨:“没意思。蓝钻颜色还行,就是切工差了点,溢价高。” 霍振邦轻笑,带着纵容: “囡囡眼光挑。喜欢什么告诉爹地,下次苏富比私洽,留好货给你挑。” 他端起水晶杯,里面是威士忌加冰。 餐厅角落古董钟沉闷敲响七下。 余音回荡。 电视屏幕骤亮!镁光灯疯狂闪烁。 画面中心,一个身影被话筒镜头簇拥,正躬身坐进加长轿车。 江悬。他穿着浅灰休闲西装,身形清瘦。刘海垂落。面对镜头他笑容完美标准,再也不见曾经孩子般的纯粹笑容。 然而,她的目光穿透光晕。 她看到了。 那双被誉“盛满星辰”的眼眸深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惊惶。 镜头闪过,他坐进车内。轿车在护卫下驶离人群。 画面切至新闻主播,背景是江悬海报,播报着演唱会盛况。 “江悬人气如日中天,”霍振邦声音平淡,“听说红馆演唱会,黄牛票都炒到五位数了?” 他拿餐巾擦拭嘴角,动作优雅。 他起身。 “爹地还有文件,你慢慢吃。” 霍振邦转身,迈着沉稳步伐。门无声开关。 她没动。 端坐餐桌旁,屏幕光映照脸上。 她的目光穿透餐厅,穿透橡木门,仿佛能洞穿其后的空间。 “潘多拉之匣”的后台界面或许无声运行着,新受害者信息闪烁。 空气里香氛、食物余温、灯光……一切无声发酵,混合成为“霍振邦”的毒药气息。 那双杏眼里,骄矜脆弱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历经毁灭淬炼的、比深渊更冰冷的平静。 风暴,已在寂静骸骨之上无声酝酿。 荧幕上,江悬海报光芒万丈。 她的目光落在他插在裤袋里的手上。 冷意,无声爬上她的嘴角。 第 82章 (赌王千金复仇记)威胁 半岛酒店宴会厅,冷气开得太足。 水晶灯的光刺得人眼晕,空气里混着香水、雪茄和冷盘海鲜的味道。 霍琼仪挽着哥哥霍震廷的手臂进场。 她一身利落的黑色露肩礼服,长发松松挽起,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社交微笑,眼底却是一片沉静的冷。 霍震廷低声介绍着人物,姮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另一端。 江悬… 他被几位名流围着,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蓝西装,白衬衫领口微敞。 灯光下,他侧脸线条清晰,正专注地听人说话,唇角带着温和的笑。 那份光芒万丈下的沉静疏离感,像喧嚣中的孤岛。 霍琼仪的心,属于原主的那一小块,不受控地轻跳了一下。 那是无数窒息夜晚里,唯一透进过光的缝隙。 江悬似乎感应到视线,抬眼望来。 四目相接。 一丝纯粹的惊艳,在他眼中漾开——是对她身上那份与浮华格格不入的鲜活与冷冽的本能欣赏。 下一秒,他的目光滑向她身旁的霍震廷。 惊艳瞬间冻结、沉没。 了然、刺痛、警惕,还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在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里一闪而过。 霍震廷。霍振邦的长子。霍琼仪的哥哥。 江悬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甚至朝霍震廷的方向微一颔首,完美无瑕。 但姮捕捉到他握着香槟杯的手指,指节无声地收紧了一瞬。 “那是江悬,要去打招呼吗?”霍震廷问妹妹,语气寻常。 “好。”姮的声音平静。 刚要移步,一个温软的女声插进来:“霍先生,霍小姐,晚上好。” 是苏柔。霍振邦一位长期情妇的女儿,本地小有名气的电台主播。 她穿着质感很好的米色针织套装,妆容清淡,笑容温婉,透着股知性的书卷气,声音如其名,柔滑悦耳。 “苏小姐。”霍震廷礼貌点头。 苏柔的目光落在江悬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江先生,久仰。我的听众里很多你的歌迷。” 她的态度自然大方。 江悬得体回应:“苏主播过奖。” 苏柔的视线随即转向那个她关注了很久的人,霍琼仪,惊艳、羡慕,以及一丝水底暗流般的嫉妒。 ——对那份她永远无法拥有的、被顶级资源浸润出的松弛底气。 霍振邦就在这时踱了过来,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儒雅笑容,对苏柔颔首:“苏小姐今晚很精神。” 语气是长辈式的赞许,目光扫过她时,却带着评估物品般的随意,像看一件称心的摆设。 苏柔受宠若惊地微低了头。 霍振邦的目光掠过苏柔,掠过女儿,落在江悬身上。 笑容加深,眼底却无温度:“江先生巡演辛苦,注意身体。” 他关怀的话语,裹着掌控的寒意。 江悬背脊微不可察地一僵:“多谢霍生关心。” 霍振邦转向儿女,语气亲昵自然:“震廷,照顾好妹妹。琼仪,少喝点酒。” 姮精准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漠然——那种对身边所有女性,包括苏柔和自己的女儿。 那是一种看“仓房”的眼神,只有“有用”与“无用”的区别。 温情面具下,是对他人赤裸的蔑视与物化。 晚宴在虚伪的热闹中收场。 姮以“累了”为由,让司机送她先走。车行至半山僻静处,她让司机返回酒店取“遗落的披肩”。 司机离开后,姮迅速下车,隐入路边浓密的树影。 她脱下高跟鞋提在手上,赤脚踏着冰凉的地面,如夜行动物般,循着霍振邦那辆宾利离去的方向,无声潜行。 她在一处栽满昂贵植物的半山别墅区外围停下。 意识扫描锁定了其中一栋灯火通明的极简别墅。 透过巨大落地窗的缝隙,景象清晰: 霍振邦脱了外套,只穿衬衫,领口扯开,姿态松弛地陷在沙发里,手里晃着酒杯。 江悬站在惨白的顶灯下,穿着那身丝绒西装,身姿却绷得像拉满的弓。 脸上没了笑容,只剩冰冷的屈辱和强压的愤怒。 “霍生,到此为止。”江悬的声音低沉,带着决绝,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霍振邦嗤笑,声音粘腻冰冷:“到此为止?江悬,你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 他慢悠悠啜了口酒,“你的声音,你的脸,你的前途……还有疗养院的母亲,都在我手里。 ‘那些‘视频’,粉丝们会很喜欢吧?他们会怎么说?变态?还是‘活该’?” 江悬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惨白,死死盯着霍振邦,眼中翻涌着恨意与濒临崩溃的疯狂。 “霍振邦!”他嘶吼出声,“你不怕报应?!” “报应?” 霍振邦像听笑话,站起身,阴影笼罩江悬。他伸出手,用指背轻拍江悬冰冷的脸颊,如同拍打物件。 “轮不到你操心。听话,你还是巨星。否则……明天的头条,就是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讣告。你自己选。” 江悬猛地挥开他的手,胸膛剧烈起伏。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空洞到近乎妖异的微笑——那是绝望深渊的表情。 他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淬着毒,“我怕您这把年纪,玩火小心烧着自己那身金贵的皮。” 他用最完美的舞台微笑,说出了最狠的反击。那笑容在惨白灯光下,诡异而危险。 霍振邦眼神一厉,怒意上涌—— “嗡…嗡…” 茶几上的私人手机疯狂震动,屏幕刺眼地亮着“山顶主宅”。 霍振邦阴鸷地扫了江悬一眼,带着被打断的暴怒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姮伪装成管家忠叔、带着沉重忧虑的急促声音:“老爷!小姐她…情绪崩溃!说夫人好像又吞药了! 我们不敢动,您快回来!” “知道了!看好她!” 霍振邦烦躁地低吼,重重挂断。 他最后剜了一眼依旧挂着冰冷微笑的江悬,抓起外套,摔门而去。引擎咆哮着远去。 别墅陷入死寂。 江悬脸上的面具瞬间碎裂。他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墙上。 大口喘气,冷汗涔涔,强撑的勇气消散,只剩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屈辱。 他狠狠抹了把脸。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窗外浓密树影下,有什么极快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探照灯射向黑暗。 树影摇曳,夜风习习。除了晃动的枝叶,空无一物。 幻觉?夜鸟?压力太大了。 他自嘲地扯扯嘴角,靠着玻璃墙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耸动。 窗外,更深沉的阴影里。 霍琼仪紧贴着冰凉墙壁,屏住呼吸。树影擦过她的脸颊。别墅内压抑的呜咽隐约传来。 她悄然后退,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汽,转身消失在山道的黑暗中。 第83章(赌王千金复仇记)谋划 山顶霍宅厚重的橡木大门被粗暴推开。 霍振邦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跨进来,昂贵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在空旷中格外刺耳。 “人呢?琼仪呢?” 他声音低沉,压抑着怒火,目光扫过垂手侍立的管家忠叔和几个噤若寒蝉的女佣。 他刚从江悬那里被一个“紧急电话”叫回,那种被打断的憋闷感,正灼烧着他的神经。 忠叔连忙上前一步,头垂得更低:“老爷,小姐……小姐在夫人房里,情绪已经稳定些了。 医生说夫人……夫人确实多吞了两颗安眠药,幸好发现及时,已经处理了,没有大碍。” 他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 霍振邦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大步流星走向二楼何昭华的房间方向。 他关心的并非妻子的生死,而是麻烦本身以及女儿是否窥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经过二楼小客厅时,里面传来霍震廷的声音,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近乎冷酷的不解: “妈咪到底还要这样多久?医生也看了,药也吃了,全世界围着她转还不够吗?” 霍震廷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庭院,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 他的身形挺拔,穿着熨帖的家居服,是霍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模样,语气却透着不耐。 “爹地在外有女人,这在上流社会算什么新鲜事? 哪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没有几笔风流账? 她这样把自己熬成一把骨头,除了让外人看笑话,还能得到什么? 赔上自己的人生,值得吗?” 他的逻辑冰冷而现实,充满了属于“霍家人”的实用主义。 他无法共情母亲被彻底摧毁的精神世界,只觉得她软弱、矫情,不够“体面”。 霍振邦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听到儿子的话,他脸上的烦躁似乎消减了一丝。 甚至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 这才是他想要的继承人,冷静,理性,懂得权衡利弊,不被无谓的情感裹挟。 他推门进去。 霍震廷闻声回头,看到父亲,收敛了些许情绪:“爹地,你回来了。妈那边……” “知道了。” 霍振邦打断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仿佛刚才别墅里那个威胁江悬的恶魔从未存在。“老生常谈。琼仪呢?怎么回事?” “在妈咪房里守着。” 霍震廷放下酒杯,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对眼前这摊“家事”的厌倦: “爹地,澳门那边,‘新天地’的赌牌竞投,周家联合了几个本地势力,咬得很紧。 还有,叠码仔那边,老K最近胃口越来越大。 他手下的人在我们几个贵宾厅放贷抽水的规矩越来越过分,客人都快被吓跑了。” 霍振邦揉了揉眉心,眼神一沉。 赌牌是霍家根基,老K这种靠“叠码”起家、如今势力膨胀的黑道人物,是附骨之疽,却也暂时动不得。 他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烈酒:“老K那边,让阿超去谈。告诉他,规矩就是规矩,霍家的厅,还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阿超是霍震廷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也是从底层叠码仔一路打拼上来的狠角色,三十多岁,脸上有道疤。 他眼神阴鸷,是镇场面的好手,但野心也日益明显。 “阿超……” 霍震廷沉吟,显然对这条日益壮大的看门狗也并非完全放心。 “我明天约他谈。只是周家那边,他们这次似乎拿到了某些议员的支持,在审批环节卡我们……” “资金链呢?”霍振邦啜了口酒,辛辣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定。 “短期拆借压力很大,几个银行都在观望赌牌结果,不肯松口。” 霍震廷语气沉重。这才是最棘手的。没有资金支撑,再大的赌场帝国也可能一夜倾塌。 就在霍振邦沉吟不语,父子俩被这商业困境的阴云笼罩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为什么不考虑‘明珠娱乐’?” 霍琼仪不知何时站在了小客厅门口。 她已经换下了晚礼服,穿着一身简单的丝质睡袍,长发披散,脸上还带着一点刻意流露的、属于“受惊女儿”的苍白脆弱。 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冷静。 霍震廷一愣,随即皱眉,带着兄长式的、下意识的不以为然:“琼仪?你怎么出来了?” 霍琼仪没理会他的轻视,径直走进来,目光平静地看向霍振邦,又转向霍震廷: “‘明珠娱乐’的主营是线上游戏和东南亚的度假村,现金流非常健康,但他们在澳门根基浅,一直想找靠山拿赌牌。 他们的老板陈生,半年前在苏黎世见过爹地,不是谈过合作意向吗?” 她语速不快,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霍震廷脸上的不耐和不以为然瞬间凝固,转为惊愕。他完全没想过这个方向! 霍振邦端着酒杯的手也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第一次带着真正的审视,落在女儿脸上。 这个提议……角度刁钻,直击痛点! “你怎么知道陈生找过我?又怎么知道‘明珠’的现金流?” 霍震廷脱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这些内部信息,连他都是刚拿到详细报告不久。 霍琼仪微微垂眼,掩饰住眼底的不屑: “上次爹地在书房打电话,我无意中听到几句。至于‘明珠’……他们的财报是公开的,分析一下不难。” 她轻描淡写,却让霍震廷第一次觉得,这个被宠坏的妹妹,似乎变得有些陌生。 霍振邦放下酒杯,这个提议的价值,远超一个“受惊女儿”的胡言乱语。他重新评估般地看着霍琼仪:“继续说。” “爸爸,周家咬得紧,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短期资金吃紧,想逼我们在赌牌条件上让步。” 霍震廷皱眉,不以为然:“琼仪?去休息,这些你不懂。” 霍琼仪没理会,目光平静地扫过父亲,落在哥哥脸上:“银行不肯借钱,是因为风险。但风险可以转移,或者…分担。 “他们有钱,我们有牌照和成熟的渠道、客户网。 与其被银行抽血,不如引入战略投资。 让‘明珠’注资,分担风险,共享赌牌收益。 这样,我们资金压力缓解,他们拿到梦寐以求的入场券。 周家想靠卡审批拖垮我们? 这招釜底抽薪,直接断了他们的念想——我们有了新盟友和新弹药,还怕审批拖延?” 她的见解直击要害,跳出了霍家父子习惯的“硬碰硬”或“找银行”的思维定式。 展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对资本运作和资源整合的敏锐嗅觉。 霍震廷彻底哑然,看着妹妹的眼神完全变了。 这个提议角度刁钻,可行性极高! 他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霍振邦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深邃的目光第一次带着真正的审视和一丝刮目相看,落在女儿脸上。 这不仅仅是“听到几句电话”,而是对市场、对对手、对潜在合作方深入洞察后的精准判断! “陈生……胃口不小。” 霍振邦缓缓放下酒杯,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眼神里的锐利表明他在飞快权衡。 “胃口大,才说明他有实力,也证明我们的赌牌值这个价。” 霍琼仪迎着他的目光,语气笃定。 “关键是我们现在需要他的钱,而他需要我们的牌和渠道。这是双赢,也是目前破局的最优解。” 她的逻辑清晰冷静,毫无小女儿的犹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霍振邦沉默了几秒,眼底精光闪烁。 他忽然发现,这个一直被自己视为漂亮摆设的女儿,似乎并非全无价值。也许……能有点别的用处? 霍震廷则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向妹妹的目光复杂难辨。 有惊疑,有探究,更有一丝被点醒后的恍然和……隐隐的危机感。 这个妹妹,似乎不再是那个只知购物开派对的小女孩了。 “这事……需要仔细评估。” 霍振邦最终开口,算是初步认可了这个方向,将压力转给了霍震廷,“震廷,你尽快接触‘明珠’,摸摸陈生的底牌。” “明白。” 霍震廷点头,心中已将妹妹的提议列为优先级。 商业困境似乎找到一丝曙光,但客厅的气氛并未真正缓和。霍琼仪看向霍震廷。 忽然轻声道:“哥,能陪我去露台透透气吗?这里有点闷。” 霍震廷有些意外,但此刻对妹妹的观感已不同,点了点头。 露台。夜风带着山林的湿冷气息吹散了室内的暖意。 霍琼仪倚着冰冷的栏杆,望着山下璀璨却遥远的香江灯火,声音压得很低,只有霍震廷能听清: “哥,澳门那边,除了老K和周家……你真觉得爹地常去,只是为了公事?” 霍震廷皱眉:“什么意思?” “我无意中看到爹地在澳门的一些……私人消费记录。” 霍琼仪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字字如冰锥,“很固定,很高档的母婴用品店,还有……圣心幼儿园的缴费单,名字是……霍启明。” 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关键信息,“生日,快三岁了。” “什么……?!” 霍震廷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冰冷! 他猛地转头看向妹妹,脸色在昏暗灯光下惨白如纸。私生子?! 而且已经三岁,甚至上了昂贵的幼儿园,姓霍?!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父亲早已认可那个孩子,意味着他霍震廷继承人的地位,远没有自己想象的稳固! 冰冷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看向客厅内。隔着玻璃门,霍振邦正端着酒杯,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深沉莫测,仿佛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山。 霍琼仪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将他的注意力拉回:“哥,我只是担心你。公司的事千头万绪,后院……更要看好。” 她的声音带着关切,眼神却冷静无比。 霍震廷死死攥着露台的栏杆,指节捏得发白,胸口剧烈起伏。 他看向妹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惊惧、愤怒、感激、还有一丝前所未有的、因共享秘密而产生的微弱同盟感。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决心。 两人回到客厅时,气氛依旧微妙。 霍琼仪仿佛只是和哥哥聊了会儿天,脸上疲惫。 霍振邦的目光在儿女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霍琼仪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深了。 他忽然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宠溺的温和:“琼仪,下周林议员家有个慈善画展,你陪爹地去。 林公子刚从英国回来,你们年轻人,多认识认识,交流交流。” 这话听起来像是寻常社交安排,但霍琼仪和霍震廷都听懂了弦外之音——政商联姻。 霍振邦想用女儿的美貌和霍家的财富,去加固与政界的纽带。 在他眼中,女儿的商业价值刚刚崭露头角,但更“稳妥”的价值,似乎还是作为一件精美的联姻工具。 霍琼仪心中冷笑,面上却乖巧地点头,带着点“霍琼仪式”的娇憨: “好呀爹地,正好我对艺术也有点兴趣呢。” “嗯,” 霍振邦满意地点点头,仿佛解决了一件小事。 他放下空酒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下周一开始,你到公司投资部报到。先跟着王经理学习,多看,少说。” 入场券,以一种施舍的姿态,终于抛下。 霍琼仪感激地挽住他:“谢谢爹地。” 姿态温顺,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底翻涌的寒芒。 风暴已在霍家这座华丽的金丝笼内悄然成形。 商业的博弈、继承权的争夺、被物化的联姻、以及深藏于暗网的滔天罪恶……无数条暗流在夜色下汹涌交汇。 霍琼仪转身走向母亲的房间方向,脚步平稳。属于姮的灵魂,正冷静地盘算着下一步棋。 进入公司,只是撕开这黑暗帷幕的第一道缝隙。 第84章 (赌王千金复仇记)艺术 林议员府邸的画展,选址在半山一处由旧殖民地洋房改造的私人艺廊。 氛围刻意营造出低调的奢华,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古董木质框架和陈年纸张的混合气味,而非浮夸的香水。 来宾多是政商名流,交谈声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矜持。 林子谦站在一幅色彩浓烈、笔触狂放的抽象画前,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托着香槟杯底,姿态闲适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刚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归来,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定制西装,衬得他身形修长挺拔,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沉静锐利。 他对这种变相相亲的场合感到由衷的厌烦。 印象中那位霍家千金,资料照片里无非是些派对、购物、名媛下午茶。 典型的“被宠坏的富家千金”生活模板。 父亲林议员的“提点”言犹在耳: 霍家财力雄厚,根基在澳门,若能联姻,对林家拓展南方势力大有裨益。 林子谦心底冷笑,面上却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绅士风度。 入口处传来细微的骚动。林子谦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去。 霍琼仪挽着霍振邦的手臂走了进来。 她今天没有选择繁复的礼服,而是一身剪裁极简的象牙白丝绸长裙,线条流畅利落,衬得她腰肢纤细,身姿挺拔如修竹。 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天鹅颈。 脸上妆容极淡,只着重描画了那双沉静的杏眼,让她整个人透出一种洗尽铅华的、近乎冷冽的干净气质。 没有珠光宝气,只有腕间一枚样式古朴的铂金手镯,低调却充满力量感。 她的出现,像一道清冽的月光,瞬间划破了艺廊里略显陈腐的空气。不少目光被吸引过去,带着审视与惊艳。 林子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与他预想中那个骄纵的富家女……相去甚远。 霍振邦带着她与几位政要寒暄。 林子谦看到,当一位秃顶的法国收藏家唾沫横飞地展示自己新得的“后印象派大师真迹”时。 霍琼仪的目光在那幅画上停留片刻,唇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嘲讽。 她没有插话,只是在那位收藏家炫耀完毕,等待恭维时,才用不高却清晰的声音。 用流利的法语点出了画作角落一处极其细微的签名破绽。 并精准地联系了该画家同期作品的用色习惯和笔触特征。 “……所以,这幅更可能是他早期一位才华横溢的学生所作,虽价值不菲,但并非大师亲笔。” 她语气平和,不带任何攻击性,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那位收藏家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周围几位懂行的客人也露出了然和玩味的表情。 林子谦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份眼力、这份在艺术史方面的深厚积淀。 不由得让他刮目相看。 就在这时,艺廊另一端的角落里,气氛却有些紧绷。 江悬被他的经纪人——星耀娱乐的老板尚骅胜——半推半就地围在中间。 对面站着一位穿着考究、神色倨傲的中年男人,正是以收藏古董戏服闻名的收藏家马先生。 旁边还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但眼神带着明显不善的年轻男子,是某大银行家的公子陈楷。 最近有八卦小报捕风捉影,暗示江悬与陈楷的模特女友有暧昧。 “马先生,您看,我们这部《浮生》是张导筹备多年的文艺大片,冲击金像奖的! 江悬演的角色,是民国时期的梨园名角,您那套‘点翠头面’和‘白蟒袍’简直是为这角色量身定做的! 您就高抬贵手,借我们用几天?租金好商量!” 尚骅胜陪着笑,额头冒汗。 马先生慢悠悠地品着红酒,眼皮都懒得抬:“孙老板,不是我不给面子。你们星耀……呵,” 他轻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去年拍的那几部片子,叫什么来着?哦对,《霸道总裁爱上我之再爱我一次》? 还有那部号称投资五亿的科幻片,特效像网页游戏?口碑票房双扑街! 你们公司的制作水准……恕我直言,配不上我这套宝贝。万一磕了碰了,你们赔得起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面色沉凝的江悬,带着恶意的戏谑。 “除非……是江先生亲自来演,并且保证全程小心呵护,寸步不离?那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这话充满了侮辱性,暗示江悬只是个戏子,甚至需要像佣人一样看守物品。 陈楷在一旁适时地嗤笑出声,声音不大,却足够刺耳。他斜睨着江悬:“戏服嘛,自然要找‘真懂戏’的人来穿。 就怕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骨子里……” 他没说完,但贬低的意味已昭然若揭。 江悬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他知道尚骅胜带他来,就是想利用他的“面子”和“流量”。 却没想到会遭遇如此赤裸的羞辱。他不能发作,为了电影,也为了……那些悬在头顶的利剑。 就在气氛僵持到冰点,尚骅胜急得快要挠破头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马先生这套‘点翠头面’,如果我没记错,是清末‘荣庆班’班主夫人的旧物吧?” 霍琼仪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她没有看江悬,目光直接落在马先生身上,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笃定。 马先生一愣,有些意外地看向她:“霍小姐也懂这些?” “略知一二。” 霍琼仪微微一笑,那笑容疏离而有礼,“班主夫人姓柳,闺名一个‘婉’字,是当时有名的票友。 这套头面,是她父亲在她出阁时,特意请苏州老匠人仿宫制打造的… 用料虽不及内造,但工艺精湛,尤其是那几支点翠簪子,用的是‘软翠’技法,如今几近失传。 它承载的,不仅是一件戏服,更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心意,以及那个时代票友文化的一个侧影。” 她娓娓道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人的耳中。 精准的历史细节和人文视角,瞬间将这套戏服的价值提升到了文化传承的高度,而非仅仅是一件昂贵的物品。 马先生脸上的倨傲淡去了几分,眼神里多了几分惊讶和审视。 霍琼仪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看向马先生: “张导的《浮生》,剧本我恰好看过。讲的就是民国梨园行的兴衰浮沉,对传统文化有深刻的挖掘和敬意。 里面的角色,原型之一就参考了您提到的‘荣庆班’。 如果这套承载着柳婉女士故事的头面,能通过这样一部有诚意的电影… 被更多人看到、了解它所代表的文化内涵,这难道不是对马先生您这份珍藏最好的尊重和价值的升华吗? 让它仅仅锁在保险柜里,才是明珠蒙尘。” 她的话语,将借道具提升到文化传播的高度,既捧高了马先生收藏的价值和意义。 又精准击中了收藏家渴望藏品“被认可”的心理。 同时,不露痕迹地贬损了星耀其他烂片,只抬《浮生》这一部,让马先生无法拒绝。 马先生沉默了。他看看霍琼仪,又看看那套被保护在玻璃罩内的精美头面。 霍琼仪的话,像一把精巧的钥匙,撬动了他内心那点“藏家”的骄傲, 和对藏品价值的终极追求——被世人铭记。 “霍小姐……真是见解独到。” 马先生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既然是为了《浮生》这部有诚意的作品… 好吧,我同意了。尚老板,合同细节,你明天找我助理谈。” 他挥挥手,算是拍板。 尚骅胜简直喜出望外,连声向马先生和霍琼仪道谢。 陈楷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他精心设计的刁难,竟被霍琼仪三言两语就化解了! 他看向霍琼仪,眼神复杂,带着被截断的不忿和一种被冒犯的恼怒。 他不能直接对霍琼仪发难,毕竟霍家势力不容小觑,但心中的火气难消。 “霍小姐果然深得霍生真传…” 陈楷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彬彬有礼的冷意,目光扫过霍琼仪手腕上那枚古朴的镯子,意有所指: “手腕了得。只是这品味……似乎还停留在‘老钱’们欣赏古董的调调上? 如今时代不同了,新鲜事物层出不穷,守旧未必是好事。” 他这话,明褒暗贬,用“老钱”的调调讽刺霍家底蕴不够却要附庸风雅,暗示他们是“守旧”的暴发户。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空气中弥漫开无形的刀锋。 霍琼仪迎上陈楷不善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悲悯般的了然: “陈公子说得对,时代是在变。但有些东西的价值,比如诚信,比如尊重,比如对文化的敬畏,”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江悬,又落回陈楷脸上,声音清晰而冷静。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都是支撑一个人、一个家族立足的根基。若根基不稳,再新的潮水,也终有退去的一天。您说呢?” 她没有一句脏话,却字字如刀,直指陈楷刁难江悬的“不尊重”和“无根基”,更暗示其家族若只知随波逐流而无底蕴,终将倾颓。 反击得优雅而致命。 陈楷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仿佛被人当众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他想反驳,却一时语塞,在霍琼仪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竟有种无所遁形的狼狈感。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场风波,被霍琼仪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于无形。 江悬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霍琼仪沉静的侧脸,看着她用智慧与言辞轻易击溃了针对他的恶意。 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感激?是惊讶?还是更深沉的……一种无法言说的触动? 他从未想过,这位传闻中骄纵的霍家千金,竟有如此锋芒与气度。 画展临近尾声,宾客开始陆续离场。霍琼仪与霍振邦、林子谦等人寒暄告别。 林子谦对霍琼仪的态度已截然不同,带着真诚的欣赏和探究: “霍小姐对艺术的见解令人印象深刻,希望有机会能再交流。” “林公子过奖。”霍琼仪礼貌回应。 就在她走向电梯准备离开时,电梯门刚好打开,里面走出来的,竟是江悬和尚骅胜。 他还在兴奋地絮叨着戏服的事,江悬则显得有些疲惫。 四目相对,气氛微妙。 霍琼仪微微颔首,算是招呼,侧身准备进电梯。江悬也下意识地侧身让开。 就在这时,艺廊的灯光突然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紧接着,“啪”的一声,整个空间陷入一片黑暗!断电了! 人群发出短暂的惊呼和骚动。 霍琼仪正踏入电梯轿厢,江悬也下意识地跟着后退一步,两人几乎同时进入了电梯。尚骅胜慢了一步,被隔在了外面。 电梯门在黑暗中,“咔哒”一声,自动合拢了!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绝对的黑暗吞噬。 只有应急灯微弱惨绿的光芒在头顶亮起,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机器运行的嗡嗡声也停止了,死一般的寂静降临。 霍琼仪和江悬,被困在了这部突然断电的电梯里。 第85章 (赌王千金复仇记)电梯 绝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狭窄的电梯轿厢。 应急灯惨绿的光芒微弱得如同鬼火,勉强勾勒出金属墙壁冰冷的轮廓和对面人影模糊的轮廓。 机器运行的嗡鸣彻底消失,死寂像沉重的幕布压下,空气仿佛凝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霍琼仪在黑暗降临的瞬间便稳住了身形,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电梯井外传来模糊的惊呼和工作人员焦急的呼喊。 然而,与她相对的,江悬的状态却截然不同。 “嗬……”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抽气声在死寂中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 借着那点微弱的绿光,霍琼仪看到江悬高大的身影猛地弓起,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电梯壁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他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扶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他的呼吸变得极其粗重、急促,如同破旧的风箱,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额角、鬓边渗出,汇聚成细流,滑过他惨白如纸的脸颊,滴落在挺括的西装领口上。 幽闭恐惧症。 霍琼仪瞬间了然。这并非简单的黑暗恐惧,而是更深层的、源于某种创伤或被禁锢记忆的剧烈反应。 她想起原主记忆中,江悬那纵身一跃的结局,心中了然。 ——这狭小的、失去控制的黑暗空间,无疑触发了那深埋心底的、对彻底失去自由与选择的终极恐惧。 “江先生?” 霍琼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刻意放得低柔,不带丝毫慌乱,“只是暂时断电,外面已经在处理了。” 她的声音似乎成了某种刺激。江悬猛地抬起头,那双在舞台上曾倾倒众生的眼眸,此刻在惨绿光线下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恐和涣散。 他像是完全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瞳孔无法聚焦,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压抑的呜咽。 他试图后退,但背后已是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 恐慌如同实质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理智的堤坝在瞬间崩溃。 “别……别关我……出去……让我出去……” 他破碎地低语,声音带着濒死般的绝望,整个人蜷缩起来,如同受伤后应激的困兽。 眼看他的状态即将失控,霍琼仪不再犹豫。 她一步上前,动作果断却并不粗暴,伸出手臂,坚定而有力地环住了他剧烈颤抖的肩膀。 “嘘……” 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的沉静力量,“没事的。看着我,江悬。” 她的触碰像一道电流。江悬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烙铁烫到,下意识地剧烈挣扎抗拒:“别碰我!滚开!” 恐惧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试图推开她。 霍琼仪的手臂却纹丝不动。她没有强行压制,只是更紧地、更稳地环抱住他。 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和稳定的存在感,去对抗他冰冷的恐惧和失控的颤抖。 “看着我!”“我是霍琼仪!电梯门马上就会打开!看着我!” 她的声音,她的名字,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江悬意识中浓稠的黑暗。 他挣扎的动作骤然一滞,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终于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惨绿的光线下,霍琼仪的脸庞异常清晰。那双沉静如深潭的杏眼,牢牢地锁住他惊恐的视线。 “呼吸,” 霍琼仪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引导着他,“跟着我,吸气……慢一点……对,吐气……再吸气……” 江悬像是被催眠般,下意识地跟着她的指令,努力控制自己破碎的呼吸。 那剧烈的颤抖虽然没有完全停止,但幅度明显减小了。 他依旧僵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却不再试图逃离她的环抱。 屈辱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着,让他几乎无法站立,只能依靠着身后冰冷的墙壁和身前这个意想不到的支撑点。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昂贵的丝绒西装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粘腻。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霍琼仪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紧绷肌肉下传来的细微颤抖,能听到他努力压抑却依旧粗重的呼吸。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那个支撑的姿势,像一块在风暴中沉默的礁石。 终于!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起! 头顶的应急灯瞬间变得明亮,紧接着,“嗡——”电梯运行的轻微噪音重新出现,轿厢内的照明灯“啪”地一下全部亮起! 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暗。 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外是焦急等待的工作人员、脸色煞白的孙强,以及一些尚未离去的宾客好奇探究的目光。 光明驱散了黑暗,也瞬间击碎了电梯内那短暂而诡异的依偎。 江悬如同被强光灼伤,一把推开霍琼仪环抱着他的手臂! 力道之大,让霍琼仪都踉跄了一下。 他迅速站直身体,背对着电梯门的方向,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他抬手,近乎粗暴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西装领口。 当他转过身面对门外众人时,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褪去的惊悸和狼狈。 “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我没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稳。 他没有看霍琼仪一眼,仿佛刚才在黑暗中那个脆弱到崩溃的人不是他。 他对着尚骅胜和工作人员微微颔首,便迈着看似从容却略显急促的步伐,迅速穿过人群,消失在通往停车场的走廊尽头。 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冰冷。 霍琼仪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被推皱的衣袖。 她看着江悬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这层坚硬的保护壳,比她预想的还要厚。 “霍小姐!您没事吧?真是吓死我了!”尚骅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关切。 “没事。” 霍琼仪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探究或好奇的眼神,平静地走出电梯。 林子谦也站在人群中,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霍小姐……”林子谦欲言又止。 “一点小意外,林先生不必挂心。” 霍琼仪对他礼貌地点点头,没有多言,在霍家保镖的簇拥下,平静地离开了艺廊。 仿佛刚才被困在黑暗电梯中,并目睹了巨星江悬崩溃一幕的人不是她。 一周后,霍氏集团总部,顶层投资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维多利亚港繁忙的景色,室内是冷气充足的现代办公环境。 霍琼仪坐在一间独立办公室靠窗的工位上,职位是投资部高级经理王明德的副手。 王明德四十多岁,是霍震廷的心腹,能力有,但为人圆滑世故,看人下菜碟。 对于这位空降的“公主”,王明德表面恭敬,实则疏离。 他将一份厚厚的、关于东南亚某橡胶园投资分析的“基础资料”推到霍琼仪面前,笑容可掬: “霍小姐,这是下周例会要讨论的项目背景资料,您先熟悉熟悉?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问我。” 言下之意:花瓶就好好看资料,别添乱。 霍琼仪点点头,接过资料,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新人”表情:“好的,王经理。” 王明德满意地离开。办公室的门一关上,霍琼仪脸上的温顺便消失无踪。 她随手将那叠资料丢在一边,指尖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飞快敲击。 屏幕上,并非枯燥的橡胶园数据,而是数个分屏的金融交易界面和加密通讯窗口。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屏幕上那些此时还名不见经传、甚至被分析师嗤之以鼻的股票代码: $META , $TSLA, $NVDA……还有那个此时被主流金融界视为笑话的符号——BTC虚拟币。 指尖轻点,大量的资金如同无形的潮水,通过层层嵌套、分散在全球不同离岸账户的渠道,悄无声息地涌入这些未来的巨无霸。 她买在无人问津的低谷,买在泡沫破裂后的恐慌性抛售点,买在监管风声鹤唳的利空时刻。 每一次操作都精准得如同手术刀,利用先知先觉的信息差,进行着这个时代最疯狂的抄底。 财富的雪球在暗处以几何级数疯狂滚动。 赚钱对她而言,易如反掌。这具身体名下的秘密账户数字,每一天都在刷新着天文数字。 但她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进入霍氏集团,接近核心,找到那份深藏在“潘多拉之匣”服务器中、记录着所有罪恶会员身份的加密名单,才是关键。 这份名单,是撕开霍振邦伪善面具、引发舆论海啸、让所有魑魅魍魉无所遁形的终极武器。 它可能藏在公司核心服务器的某个加密分区,也可能存在于霍振邦私人助理的某个离线设备中。 她需要权限,需要信任,需要……搅动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 办公室外,隐约传来刻意压低却清晰的议论声,是投资部的几个资深分析师: “……真来了啊?王经理的副手?哈,镀金来了吧?” “不然呢?指望她真懂投资?看看她那些‘闺蜜’的朋友圈,除了派对就是包包……” “这种大小姐,哄着供着别惹麻烦就行了……” “呵,我看王经理给她那份橡胶园资料,就够她‘学习’一个月的了……” 这些议论如同无形的墙壁,将她隔绝在核心业务之外。 霍琼仪端起手边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扫过窗外繁华的维多利亚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黄毛丫头?镀金花瓶? 很好。 她需要的就是这种轻视。轻视,才会让人放松警惕。轻视,才能让她在阴影中,更快地织就那张足以吞噬一切的网。 她放下咖啡杯,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条指令,屏幕上,一笔巨额比特币买单价格被瞬间扫光。 随后,她关掉所有交易界面,屏幕上重新出现那份被她丢在一边的、关于东南亚橡胶园的投资分析报告。 她点开文件,目光落在其中一份不起眼的附件上——一份关于当地政府环保政策最新动向的、语焉不详的简报。 结合她远超这个时代的宏观视野和对未来政策的“预知”,这份简报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投资陷阱。 以及……一个可以让她初露锋芒、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机会。 风暴,已在平静的办公室里无声酝酿。 她的第一步,就是要让这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明白,他们轻视的,是怎样一个存在。 第86章 (赌王千金复仇记)恶魔 维多利亚港的夜色被霓虹点燃,倒映在霍氏集团顶层会议室的落地窗上。 会议早已结束。 霍琼仪借口一份“遗漏的文件”返回,实则在阴影中蛰伏。 她的指尖无声滑过冰冷的手机屏幕,一个经过多重加密跳转的界面悄然浮现——潘多拉之匣的后台。 惨白的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脸。屏幕上,是冰冷得令人作呕的文件列表: 文件名标注着日期和地点缩写。缩略图是模糊的办公室隔间。 一个年轻女职员伏案的背影,裙摆被恶意掀起。 流水编号的猎物。 视频片段预览是摇晃的偷拍视角,酒店浴室磨砂玻璃后朦胧的身影。 双生花-驯化日记7: 标题带着施虐者的“成就感”。 讨论区里,禽兽们正“交流心得”,如何让那对双胞胎女儿“更听话”。 蓝鸟-未剪辑片段03:属于江悬的标签。 下面最新的跟帖充斥着污言秽语和不堪入目的“点评”:“腰真细,比女人还软”、“哭起来更带劲了。 白鹤夫人-晨间: 指向母亲何昭华。 缩略图是她瘦骨嶙峋、穿着睡袍坐在窗边的侧影,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讨论区竟还有人假惺惺地“惋惜”: “当年多美的名媛,现在像骷髅,霍生真是情深义重不离不弃啊……” 姮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这些标签。 这些文件名,如同刻在受害者骸骨上的密码,每一个字符都浸透着罪恶。 讨论区里那些匿名的ID,言辞下流恶毒,将人彻底物化、肢解、意淫。 而现实中,这些ID背后的人,可能就是某个慈善晚宴上与你碰杯的儒雅绅士,是某个财经杂志封面上的精英面孔。 是你女儿学校的校董,是你信任的合作伙伴,甚至……是你口口声声说爱你的父亲、兄长、男友。 谁能保证自己的身边没有这些人呢? 霍振邦就是最完美的例证。 白天,他是学识渊博、谈吐不凡的赌王,关心慈善,资助教育,对艺术见解独到,对发妻“情深意重”的形象深入人心。 他书房里摆满哲学典籍,茶道精湛,谈论起宏观经济和国际局势头头是道。 俨然一个拥有深邃思想和远大志向的完美男人。 他“爱”妻子。 在公众场合永远紧握何昭华枯槁的手,眼神充满“疼惜”,赢得无数赞誉。 背地里呢?他运营着这个吞噬无数人,包括他妻子尊严的魔窟,视她为需要维持体面的摆设,一个证明他“情深”的工具。 她的痛苦,她的枯萎,在他眼中不过是无病呻吟,是“仓房”不够识趣。 他“爱”女儿。给她买最贵的衣服,送她最稀有的珠宝,闲暇时逗弄一下。 享受她眼中纯粹的崇拜,如同逗弄一只漂亮的宠物猫。 他从不关心霍琼仪的学业如何,不关心她在想什么,不关心她未来想成为怎样的人。 她的价值,在于她是“霍振邦的女儿”,一件精美的附属品,必要时,也可以成为巩固权力的联姻筹码。 “精神父亲”,是一座压在霍琼仪,以及无数女孩,心头无法逾越的大山。 它用物质的富足包装精神的荒漠,用伪装的宠爱扼杀独立的灵魂。 要挣脱,必须在精神上完成彻底的“轼父”——认清其本质,剥离其光环,摧毁其权威。 思绪被楼下隐约传来的、与这严肃办公环境格格不入的调笑喧闹声打断。 声音来自霍振邦的私人会客室。 姮如同融入阴影的猫,悄无声息地潜伏近那扇厚重的隔音门。 门并未关严,留着一道缝隙。奢靡的光线、雪茄的浓烟和男女混杂的调笑声涌了出来。 里面是另一番景象。 霍振邦慵懒地靠坐在主位的真皮沙发里,手里把玩着一支雪茄,脸上是掌控一切的惬意。 林议员坐在他旁边,红光满面,眼神带着酒意和贪婪。 霍震廷坐在稍远些的位置,神色有些紧绷,手里无意识地转着酒杯。 房间中央,跪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明星,正是最近因一部网剧小有名气的林薇。 她穿着一条极其暴露的亮片短裙,真空上阵,丰满的胸部在紧身衣料下轮廓分明。 她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甜腻又卑微的笑容。 正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给霍振邦面前的水晶杯里倒昂贵的威士忌。 冰桶放在她脚边,寒意似乎让她裸露的膝盖微微发抖。 “霍先生,林议员,霍少,我敬您们……” 林薇的声音带着刻意讨好的娇嗲,举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敬酒要跪着敬,才显诚意嘛,薇薇。” 林议员肥厚的手掌“不经意”地搭在她光滑的后背上,慢慢向下滑,带着狎昵的暗示。 霍振邦没说话,只是吸了口雪茄,烟雾缭绕中,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欲。 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欣赏物品般的玩味和冷漠。 仿佛眼前跪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摆弄的玩物。 林薇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眼底深处是屈辱的泪光,却强忍着不敢落下。 她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感呛得她咳嗽起来。 眼角泛红,更添几分楚楚可怜的狼狈。 霍震廷皱紧了眉头,看着林薇强忍泪水的样子,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 他猛地站起身,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快步走过去,将外套披在了林薇裸露的肩膀上。 “穿上,别着凉。”他的声音有些生硬,带着一丝不忍。 林薇愣住了,受宠若惊又难以置信地看着霍震廷。 霍振邦却在这时嗤笑出声,声音不大,却像冰水浇在霍震廷头上。 他弹了弹雪茄灰,眼神扫过儿子,带着长辈教训晚辈般的、不容置疑的冷漠与洞悉。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林薇面前。林薇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霍振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看着笼中鸟,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刀: “这些女人,跟豢养的雀儿没什么两样。 给点光鲜的羽毛,喂点昂贵的食水,就能逗弄取乐。她们所求的,也不过是这点施舍。” 他伸出手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佻,用指尖抬了抬林薇的下巴,迫使她仰视自己惊恐的眼睛。 他收回手,仿佛碰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拿起桌上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 目光转向霍震廷,带着不容辩驳的告诫:“玩玩可以,别当真。 她们的价值就在这里,用完就丢。怜悯,那是蠢人才做的事。” 林议员在一旁哈哈大笑,连连附和:“霍老说得对!至理名言啊!震廷还是太年轻,哈哈!” 霍震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父亲那洞悉一切、冰冷无情的眼神。 再看看林薇在父亲手指下瑟瑟发抖、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的模样,他披在她身上的外套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颓然地坐回沙发,猛灌了一口酒,眼神晦暗不明。 林薇裹紧了那件带着霍震廷体温的西装外套,却感觉比刚才赤裸时更冷。 她低垂着头,眼泪终于无声地滚落,砸在昂贵的地毯上,瞬间消失无踪。 门缝外,阴影中。 霍琼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到了霍振邦那毫不掩饰的、将女性彻底物化的冷酷,看到了林议员贪婪的嘴脸。 看到了哥哥霍震廷那一闪而过的、最终被父亲轻易碾碎的软弱恻隐。 更看到了林薇眼中彻底熄灭的希望和无尽的屈辱。 这就是上流社会的金玉其外。光鲜的慈善晚宴背后,是暗网的权色交易。父亲和儿子,岳父和女婿,一起默契的背叛他们的妻子。 儒雅的谈吐之下,是视人为玩物的冷漠灵魂;所谓的“情深义重”。 掩盖着将伴侣逼向绝境的慢性谋杀,父子传承的,不仅是财富,更是这套吃人不吐骨头的规则。 姮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她悄然退后,如同从未出现过。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个罪恶的后台界面。她的指尖悬在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 “ME的加密文件图标上。 那份终极名单,必须尽快找到。 她要让这些戴着人皮面具、潜伏在阳光下的恶魔,一个、一个,都曝晒在真正的阳光之下。 被他们亲手构建的规则反噬,被他们视为玩物的“仓房”彻底焚毁。 第87章 (赌王千金复仇记)争取 东南亚橡胶园项目的逆转,如同在霍氏集团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当王明德在周一的投资部例会上,照本宣科地鼓吹该项目“资源禀赋优越”。 “市场前景广阔”时,霍琼仪平静地打断了他。 她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坐在副手的位置上,指尖轻轻点了点面前那份被王明德视为“基础资料”的文件中的一页附件。 “王经理,关于当地政府即将推行的‘热带雨林保护特别法案’,附件里这份简报语焉不详。 我查证了国际环保组织的最新动向和该国反对党的公开提案” 她的声音清晰平稳,不带任何攻击性,却字字如钉。 “该法案核心条款,是对现有大型种植园进行严格的生态评估 而我们目标园区的核心种植区,有超过40%位于法案划定的‘生态脆弱缓冲区’内。” 会议室内瞬间一片死寂。 王明德的脸色由红转白,额头渗出冷汗。他根本没仔细看那份附件! 其他几位资深分析师也面面相觑,有人急忙翻看资料,眼神惊疑不定。 霍琼仪调出自己准备的、简洁有力的PPT,上面是清晰的卫星地图标注。 “根据初步测算,若法案如期通过,项目前期投入将有超过60%面临无法收回的风险 后续整改成本更是天文数字。这并非前景广阔,而是一个巨大的政策陷阱。” 她的分析逻辑严密,证据确凿,直击要害,瞬间将王明德鼓吹的“优质项目”钉死在风险的十字架上。 霍震廷坐在主位,看着屏幕上那些清晰的图表和分析。 再看向自己妹妹那张沉静无波却锋芒内敛的脸,眼神中的复杂达到了顶点。 难以置信、刮目相看,还有一丝被比下去的危机感,最终化为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 他沉声宣布:“项目暂停,重新进行全面的风险评估!王经理,你负责跟进!” 王明德面如死灰,唯唯诺诺地应下。 那些等着看“公主”笑话的分析师们,此刻都噤若寒蝉,看向霍琼仪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后怕。 一张她在会议室内冷静陈述的偷拍照甚至登上了财经版块的头条。 网络上,关于“霍氏千金”、“现实版继承者”、“美貌与智慧并存”的话题悄然兴起。 标题耸动:《赌王千金初露锋芒,霍氏帝国迎来新风暴眼?》 风暴眼中,霍琼仪却异常平静。 她利用这波关注带来的便利,开始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向集团的核心领域——娱乐产业。 她向霍震廷提出,想“学习”娱乐投资,并主动请缨负责一个悬而未决的项目: 国际名导李岸筹备多年、旨在冲击国际电影节的大制作文艺片《浮城》。 这部电影改编自一部晦涩但极具文学价值的冷门小说,投资巨大,风险极高,但一旦成功,名利双收。 男主角的人选至关重要,需要兼具顶级流量、深厚演技和独特的文艺气质。 江悬,是无数人心中最完美的选择,也是他本人梦寐以求、渴望借此转型、证明自己不仅仅是偶像的角色。 然而,星耀娱乐的老板尚骅胜,早已暗示过江悬: 想要这个角色,光靠实力不够,需要“额外的付出”——去向霍家那位“公主”,好好“争取”。 潜规则的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再次套在了江悬的脖子上。 这部冲击国际奖项的文艺大片男主角之位,成了名利场新的角斗场。 消息刚放出去,霍琼仪在霍氏娱乐的临时办公室门槛几乎被踏破。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霍琼仪正翻看着《浮城》的剧本大纲,助理轻声通报:“霍小姐,程枫先生到了。” 程枫,当红流量小生,凭借几部古装剧跻身一线,外形俊朗阳光,粉丝无数。 他穿着一身剪裁时尚的休闲西装,笑容灿烂地走进来,带着恰到好处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霍小姐!久仰大名!今天终于有幸见到真人,比照片上还要光彩照人!” 程枫的声音热情洋溢,目光在霍琼仪身上快速扫过,那是评估和欣赏。 “程先生,请坐。”霍琼仪放下剧本,语气平淡,示意助理倒茶。 程枫没有立刻坐下,反而自然地走到霍琼仪宽大的办公桌旁。 身体微微前倾,手肘看似随意地撑在桌面上,拉近了距离。他身上传来一股淡淡地 精心调配的男士香水味。 “霍小姐在看《浮城》的剧本?真是巧了!” 程枫的笑容加深,眼神变得灼热而富有暗示性:“我对这个角色简直着了魔!我觉得只有真正理解复杂情感的人才能演绎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画着圈,目光紧紧锁住霍琼仪。 带着一种露骨的、毫不掩饰的邀请意味。 “哦?程先生对角色理解很深?” 霍琼仪向后靠进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放松。 眼神却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了程枫精心打造的阳光偶像外壳。 “当然!” 程枫仿佛受到了鼓励,身体又往前倾了半分,声音压低,带着磁性和暧昧的气音。 “不瞒您说,为了这个角色,我推掉了好几部商业片。 我觉得艺术,尤其是这种深刻的艺术,需要全身心的投入……和一点特别的……火花。” 他顿了顿,眼神在霍琼仪脸上流连,意有所指: “霍小姐年纪轻轻就执掌这么大的项目,压力一定很大吧? 其实有时候,工作之余,也需要一些……特别的放松和灵感激发。 我很擅长……帮助人释放压力,找到那种……深层次的创作状态。” 他的话语充满了暗示,将争取角色与提供“特殊服务”赤裸裸地挂钩,姿态优雅而熟练,仿佛这是圈内心照不宣的规则。 他一边说,一只手竟看似不经意地、试探性地想要覆上霍琼仪放在桌上的手背。 霍琼仪的目光瞬间冷冽如冰刃。 她甚至没有移动分毫,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那眼神中的警告和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僵了程枫的动作和笑容。 “程先生。” 霍琼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像冰珠砸落地面: “《浮城》的选角,只看实力和契合度。 你的‘放松方式’和‘灵感激发’,留给你自己就好。我对这些,”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程枫僵在半空的手,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没兴趣,也觉得……很低级。” 程枫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如同打翻了调色盘。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他完全没料到这位年轻的霍家千金会如此不留情面,直接撕破脸皮。 “霍小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辩解,声音干涩。 “送客。” 霍琼仪不再看他,重新拿起剧本,声音淡漠。想起程枫在荧幕前饰演的清正文臣。 他风度出众的外表,完美的社会形象,具有魅力的男性气质,与他此时的做派相比,简直讽刺。 助理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程枫尴尬不已,几乎是落荒而逃,精心营造的魅力形象碎了一地。 霍琼仪放下剧本,揉了揉眉心。 程枫的表演,不过是这肮脏名利场里最常见的戏码之一。 用身体交换资源,被许多人视为捷径,甚至理所当然。这让她对接下来的会面,心情更加复杂。 半岛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海景壮阔。被布置成临时试镜间。 霍琼仪坐在沙发里,看着对面站着的江悬。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身形挺拔,脸色苍白,眼底带着压力和失眠的痕迹。 眼神中却有着程枫之流永远无法企及的清澈和一丝倔强的傲骨。 室内却弥漫着无形的紧张。 霍琼仪坐在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姿态放松,她对面站着江悬。 没有经纪人,没有助理,只有他们两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尚骅胜说,你想要争取《浮城》的男主。” 霍琼仪开门见山,她今天穿着一身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气质冷冽而专业。 江悬眼底带着连日压力和失眠留下的淡淡青影。 他迎上霍琼仪审视的目光,下颌线绷紧:“是。我认为我适合。” “适合?” 霍琼仪微微挑眉,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李导的戏,适合的人很多。星耀能推的人,也不止你一个。” 江悬的心沉了下去。他心理始终觉得或许霍琼仪和别人不一样。 可是她话里的暗示,果然,还是绕不开吗? 他想起电梯里那短暂的依靠,想起画展上她为他解围的冷静,心中涌起一股失望和屈辱。 难道她和其他人,最终也没有什么不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抗拒。 “霍小姐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直白得近乎挑衅,“像尚骅胜暗示的那样?抱歉,我做不到。这个角色,我凭本事争。 如果霍小姐觉得我不够格,我可以走人,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证明,这个角色非我莫属” 他挺直了背脊,像一根宁折不弯的翠竹,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 这份孤勇,是他父亲留给他最后的遗产。 霍琼仪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如同困兽般的倔强和防备,心中微动。 她忽然站起身,走向套房角落那架被擦拭得锃亮的斯坦威三角钢琴。 “凭本事?” 她停下脚步,手指拂过冰冷的琴盖,发出轻微的声响,回头看向江悬,眼神锐利如刀,“那就证明给我看。” 她指了指钢琴:“《浮城》的男主角,是个在时代洪流中挣扎、内心充满撕裂感、却始终保有纯粹艺术灵魂的钢琴师。 剧本里有大段无台词,全靠琴声表达心境的戏。” 她顿了顿,目光锁定江悬,“弹一段。不用剧本里的曲子,弹最能表达你现在心境的。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你的灵魂,值不值得我投资。” 这要求出乎意料,也极其苛刻。 没有剧本参照,没有导演提示,全凭即兴,展现灵魂。 江悬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试镜”。 不是潜规则,不是谄媚,而是最直接、最残酷的艺术拷问。 他看着那架钢琴,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钢琴……那是他早已尘封的、不敢触碰的过往。 他出身优渥,少年时在英国顶尖音乐学院主修钢琴,才华横溢,被导师誉为“拥有上帝亲吻过的手指”。 那是他纯粹追求艺术的黄金时代。 直到父亲破产,从高楼一跃而下,留下巨额债务和崩溃的母亲。 他被迫放弃音乐梦想,卖掉心爱的钢琴,踏入光怪陆离的娱乐圈,用皮囊和嗓音赚钱还债,供养母亲昂贵的疗养费。 钢琴,曾是他的生命,也是他心底最深的伤疤和耻辱。 他沉默地走到钢琴前,手指有些颤抖地抚过光滑的琴键,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在琴凳上坐下。 套房内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海景成了模糊的背景。 江悬闭上眼睛,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几秒钟后,他修长的手指猛地落下! 一串沉重、压抑、带着金属质感的低音和弦骤然炸响!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又像命运沉重的铁锤狠狠砸落! 琴声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那不是优美的旋律,而是灵魂在痛苦中扭曲、挣扎的嘶吼! 音符沉重而混乱,如同在泥泞中跋涉,充满了绝望的窒息感。 低音区如同深渊的咆哮,高音区则像濒死的哀鸣,彼此撕扯、碰撞,有种不和谐的张力。 霍琼仪站在一旁,沉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不是不懂音乐。这琴声……太有力量了! 它赤裸裸地展现着弹奏者内心的风暴——无法挣脱的束缚、深入骨髓的屈辱和绝望。 如同实质的黑暗,通过琴键疯狂地倾泻出来! 技巧无可挑剔,更可怕的是其中蕴含的情感浓度,几乎要将空气都点燃、撕裂! 突然,琴声猛地一转! 一段急促、华丽、带着神经质般亢奋的琶音如同失控的电流般窜起! 像是绝境中的疯狂舞蹈,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美感。 手指在琴键上飞速奔跑、跳跃,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仿佛在用极致的速度与技巧,对抗着那无形的、要将他碾碎的力量。 霍琼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她看到了江悬在镁光灯下那完美微笑面具下,那早已千疮百孔、在深渊边缘疯狂摇摆的灵魂! 这份痛苦的真实与强大,远超出她的预期。 就在那华丽的癫狂即将达到顶点、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断时,琴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江悬的双手重重地按在琴键上,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 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短暂的停顿后,他的手指再次落下。这一次,琴声变得缓慢、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和……脆弱的希望。 是肖邦的《离别练习曲》的片段。 那优美而哀伤的旋律,被他弹得支离破碎,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思念和深入骨髓的孤独。 每一个音符都像在哭泣,悼念着逝去的父亲,悼念着被埋葬的音乐梦想,悼念着那个曾经纯粹无垢的自己。 霍琼仪静静地听着,心底那坚硬的复仇壁垒,似乎被这饱含血泪的琴声悄然撬开了一道缝隙。 她看到了江悬那被璀璨星光和肮脏泥沼共同覆盖的、属于真正艺术家的灵魂内核。 ——敏感、脆弱、饱受折磨,却依旧在绝望中挣扎着,试图抓住一丝微光。 这份在毁灭中依然不肯熄灭的光芒,比他顶流的身份、比他俊美的外表,更具穿透人心的力量。 最后一个音符如同叹息般消逝在空气中。 江悬缓缓收回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垂着头,等待着最终的宣判。汗水沿着他优美的下颌线滑落。 套房内只剩下窗外隐约的海浪声。 良久。 霍琼仪走到钢琴边,拿起琴谱架上那份《浮城》的剧本,轻轻放在江悬面前的琴盖上。 “合同,” 她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平静,却少了之前的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明天会送到星耀。好好演。” 江悬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看到了霍琼仪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被琴声震撼的余韵,以及那份……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认可。 没有潜规则,没有交易,只有对他艺术灵魂的肯定。 一股混杂着喜悦,释然、委屈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江悬的鼻腔和眼眶。 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和汹涌的情绪。 他紧抿着唇,手指死死抠着琴键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热意。 “……谢谢。”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郑重。 霍琼仪没有再看他的失态,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沉稳。 只是在拉开门的那一刻,她的指尖在门把上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身后那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她冰冷的心湖。 门轻轻合拢。 豪华的套房内,只剩下江悬一个人,和他面前那份承载着希望与重量的剧本。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灯火璀璨依旧,却仿佛第一次,真正地落入了他的眼底。 第88章 (赌王千金复仇记) 同盟 霍氏集团顶楼,霍震廷的私人休息室。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维多利亚港的喧嚣,室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气氛凝重。 霍琼仪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骨瓷杯沿。 “哥,想好了吗?”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帮我进入董事局,拿到项目独立决策权和服务器最高访问权限。作为交换…”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霍震廷眼底深处的那份不安。 “我有办法,让父亲在‘神志清醒’的时候,立下遗嘱,将名下百分之八十的财产和霍氏集团控制权,留给你。 至于澳门那位‘苏阿姨’和她的小儿子,”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想都别想。” 霍震廷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威士忌杯,琥珀色的液体剧烈晃动。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既熟悉又陌生的妹妹。 那个曾经只会拽着他衣角撒娇、眼睛里盛满星星的小女孩,如今眼神沉静得像结冰的深湖。 话语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力和……冷酷。 “琼仪……”霍震廷的声音干涩,带着复杂的情绪,“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 “以前?” 霍琼仪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以前的我,天真地以为父亲是天,以为这个家是堡垒。结果呢?” 她放下茶杯,瓷器碰撞发出清脆却冰冷的声音,“妈咪在药物和绝望里枯萎,你被当枪使去应付老K和周家… 而我,差点被当成联姻的筹码送出去。哥,我们都在他的棋盘上,只是棋子。区别在于,我醒了。” 霍震廷喉结滚动,妹妹的话像鞭子抽在他心上。 他想反驳,想说他能应付,想说他才是霍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但澳门那个三岁的“霍启明”,像一根毒刺,日夜扎在他的神经上。 “父亲……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霍震廷挣扎着,试图抓住最后一丝父子情谊的幻想,声音却透着怀疑。 霍琼仪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失望,那失望冰冷刺骨。“哥,”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穿透力,“你真的了解他吗? 了解那个在外风度翩翩、在书房里和你谈笑风生、在慈善晚宴上挽着妈咪扮演情深义重的霍振邦吗?”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霍震廷,望着窗外被霓虹染红的夜空。 她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知道他对妈咪做了什么吗? 不是出轨那么简单。是精神上的凌迟,是他用无形的刀,一刀一刀… 把她活活剐成了现在的样子!这样的父亲,你还要心存幻想?” 霍震廷如遭雷击,脸色煞白。他想反驳,想说他只是……只是男人都会犯的错。 但母亲何昭华那形销骨立、眼中毫无生气的模样,父亲在会客室里对林薇那视如玩物的冰冷眼神,交织在一起。 形成一幅让他窒息的血腥画面。 妹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潜意识里一直回避的、关于父亲本质的恐惧。 “琼仪…那又怎么样?…他始终是我们的父亲…”他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霍琼仪转过身,脸上已无失望,只剩下绝对的冷静:“哥,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给你选择。 要么,我们一起掌控局面,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把那个野种和觊觎者踩在脚下。 要么,你就等着看父亲把霍家江山,一点点喂给外面的女人和她的儿子。你选。” 她的话语冷酷而现实,撕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 霍震廷看着妹妹那张在光影下显得无比坚毅、甚至有些冷酷的脸。 再看看杯中晃动的、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液体。 最终,他闭上眼,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感灼烧着喉咙,也烧断了最后一丝犹豫。 “……你要我怎么做?”他放下空杯,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 同盟,在冰冷的现实与巨大的利益诱惑下,于昏暗中结成。 《浮城》项目正式启动,霍琼仪以投资方代表的身份介入。工作交集不可避免地增多。 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霍琼仪在电影公司的剪辑室审看一些参考片段。 屏幕上播放着一段古老的探戈舞视频,男女舞者肢体交缠,眼神锐利如刀,步伐充满侵略性与张力。 导演想用这种舞蹈来隐喻男主角内心的挣扎与外在的优雅伪装。 江悬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看着屏幕,眉头微蹙。 “这段探戈……情绪不对。”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剪辑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霍琼仪回头看他。 江悬走到屏幕前,指着舞者:“太外放了,侵略性太强,少了那份……‘克制的绝望’。 男主角的优雅是面具,他的挣扎是内敛的,是困兽在牢笼里的无声撕咬。 探戈对他而言,不是武器,更像是一种……在刀刃上寻求片刻喘息的仪式。” 他的分析精准而深刻,直指角色内核。霍琼仪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懂探戈?” 江悬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在英国学琴时,隔壁就是一位阿根廷探戈大师的工作室。 我……偷偷看过很多次。”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那种舞,看着热烈如火,骨子里却是彻骨的孤独和……在规则边缘的试探。就像他。” 他指了指屏幕上定格的男主角画像。 霍琼仪心中微动。她想起电梯里他崩溃的脆弱,想起琴声中那震撼灵魂的绝望与挣扎。 眼前的江悬,卸下了巨星的光环,展现出一个真正理解痛苦、理解角色的艺术家灵魂。 “那……应该是什么样?”她轻声问。 江悬沉默了几秒,忽然看向她。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邀请? “或许……亲身感受一下?”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 霍琼仪微微一怔。没等她回答,江悬已经走到旁边稍微空旷的地方。 没有音乐,只有窗外细密的雨声作为背景。 他微微躬身,向她伸出手。 那是一个标准的探戈邀请姿势,动作优雅而克制,眼神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在说:你敢吗? 霍琼仪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曾弹奏出震撼灵魂乐章的手。 属于霍琼仪的那一点残留的好奇,以及被那琴声撬开的心防,让她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微凉,带着薄茧,却异常有力。 没有音乐,只有雨声沙沙。 江悬的手臂环过霍琼仪的腰,动作绅士而保持距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力量。 他的步伐踏出,沉稳、内敛,带着一种沉重的韵律感。霍琼仪本能地跟随。 这不是热烈的表演,而是一场无声的、充满张力的对话。 江悬引导着她旋转、回身,每一个步伐都带着一种“克制的力量”。 他的眼神不再是舞台上的星光,像一抹深潭,专注又纯粹。 ——有挣扎的痕迹,有背负的沉重,有隐忍的痛楚,还有一丝……在她面前不愿彻底隐藏的脆弱。 他的手臂收紧又放松,如同无形的枷锁在收紧与挣脱之间反复。 每一次贴近,霍琼仪都能感受到他身体传递出的紧绷和那份在深渊边缘维持平衡的艰难; 每一次分离,又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失落。 霍琼仪的心跳,在这样充满矛盾张力的引领下,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几拍。 她不再是那个冷静的复仇者,在这个只有雨声的昏暗空间里。 在他那双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眸注视下,她仿佛也被拉入了那个挣扎的、孤独的、在优雅面具下无声呐喊的灵魂世界。 她的回应不再是机械的跟随,而是带上了一丝理解与……共鸣。 她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那份沉重的绝望,也用自己的步伐传递出一种无声的支撑:我懂。 没有华丽的技巧,没有炫目的旋转。 只有两个灵魂,在无声的雨幕背景下,用最原始的肢体语言,进行着一场关于孤独、挣扎与微弱共鸣的对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美的近乎心碎的氛围。 最后一个动作,江悬将她轻轻拉回,手臂虚虚环着她,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他的额头有细微的汗珠,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她,带着尚未散去的情绪漩涡。 霍琼仪微微喘息,抬眸迎上他的视线。那一刻,隔阂似乎消失了,只剩下灵魂无声的震颤。 “嘀嘀嘀——” 霍琼仪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尖锐的铃声瞬间打破了这魔咒般的氛围。 江悬像被烫到般迅速松开手,后退一步,眼神中的复杂情绪瞬间被一层疏离的薄冰覆盖,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他别开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大概是这样。” 霍琼仪也迅速整理好情绪,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助理关于工作的信息。 她点点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明白了,谢谢江先生的演示,很有启发。” 空气中残留的张力,和两人眼底尚未完全平复的波澜,却清晰地烙印在彼此心底。那道被琴声撬开的缝隙,似乎又悄然扩大了一丝。 与此同时,一场精心安排的“偶遇”在城中新开的艺术书店上演。 苏柔穿着淡雅的米色长裙,正在文学区翻阅一本诗集。 林子谦拿着几本经济期刊走过,目光被她沉静知性的侧影吸引。 他想起画展上霍琼仪那锋芒毕露的才华,又看看眼前这位气质温婉的电台主播,心中微动。 “苏小姐?” 林子谦主动上前,笑容温和得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上次画展,还没来得及好好交流你对艺术的见解。” 苏柔抬头,认出林子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婉的笑意:“林先生?真巧。 我这点浅见,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倒是霍小姐,上次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霍琼仪,带着真诚的赞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林子谦顺势接话,两人就着霍琼仪在画展上的表现、艺术与商业的结合等话题聊了起来。 苏柔的声音依旧柔滑悦耳,谈吐却很有见地,对霍琼仪的评价也显得真诚而客观,不带丝毫嫉妒。 她身上那种不张扬的知性美,如同涓涓细流,与霍琼仪的锐利锋芒截然不同,却同样吸引人。 林子谦欣赏地看着她:“苏小姐过谦了。你的节目我听过,很有深度,抚慰人心。 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很难得。”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霍小姐的光芒很耀眼,但有时候,也需要苏小姐这样的涓涓细流来调和。” 苏柔微微垂眸,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轻柔:“林公子说笑了。我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巧妙地避开了直接的比较,展现了自己的从容。 两人的交谈在书香中继续,气氛融洽而微妙。 苏柔的温柔知性,像一块磁石,吸引着这位刚从英国归来的精英。 而林子谦的欣赏,也让她心中泛起涟漪。 只是,当话题再次隐晦地触及霍琼仪时,苏柔眼底深处,那丝被完美隐藏的、对云端之光的复杂情绪。 ——羡慕、一丝不甘、以及更深的自我定位的清醒——只有她自己知晓。 情感的网,在无声处悄然铺开。 霍琼仪与江悬在绝望中滋生的共鸣,林子谦与苏柔在知性层面的相互吸引,都为这座欲望都市的暗流,增添了更复杂的色彩。 第89章(赌王千金复仇记) 醉语 城中新开的高空酒吧,“云境”。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维多利亚港夜景,如同倾倒的星河。 爵士乐慵懒流淌,空气里浮动着雪莉酒与昂贵烟草的气息。 霍琼仪和江悬坐在靠窗的卡座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自剪辑室那场无声的探戈后,两人之间仿佛多了一层无形的薄膜。 靠近时能感受到静电般的张力。却又各自退守边界。工作话题早已聊尽,沉默蔓延。 “琼仪?江先生?真巧!”一个温婉中带着一丝惊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霍琼仪抬眼,看到林子谦正陪着苏柔走来。 苏柔穿着一件柔和的藕荷色针织连衣裙,衬得气质愈发温婉知性。 只是眼神在触及霍琼仪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心虚? 林子谦则是一贯的绅士风度,笑容得体,目光在霍琼仪和江悬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 “林公子,苏小姐,确实巧。”霍琼仪颔首,语气平静无波。 江悬也站起身,礼貌地打了招呼,姿态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疏离。 “不介意的话,一起坐?” 林子谦笑着提议,目光主要落在霍琼仪身上。 他欣赏苏柔的温柔知性,但内心深处,霍琼仪那冷冽的锋芒和深不可测的智慧,如同磁石般吸引着他。 尽管他知道那光芒不会为他停留。苏柔,或许是一个不错的、能让他感到舒适和掌控的“退而求其次”。 “当然。”霍琼仪淡淡应允。 四人落座,气氛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林子谦主导着话题,谈着最近的金融动态和艺术展览,努力营造轻松氛围。 苏柔偶尔接话,声音依旧柔美,却少了几分在书店时的自如,目光时不时飘向霍琼仪。 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观察和隐藏极深的比较。 江悬沉默地喝着冰水,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只有偶尔掠向霍琼仪的视线,才泄露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酒过几巡。 或许是气氛的微妙压迫,苏柔看见霍琼仪无动于衷的样子。 或许是借酒壮胆,苏柔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红晕,眼神也迷离起来。 当林子谦起身去接电话时,她忽然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霍琼仪。 “琼仪……霍小姐,” 她声音有些含糊,带着浓重的酒意,笑容也失了平日的温婉,透着一股自嘲的苦涩,“我敬你。” 霍琼仪抬眸,平静地看着她。 “真羡慕你……生来就在云端”苏柔的酒杯晃了晃,几滴酒液洒在昂贵的桌布上。 “羡慕你不用像我……像我们这种人,什么都要靠自己抢,靠自己挣… 衣服、包包、机会、男人的目光……甚至是,”她打了个酒嗝,眼神带着赤裸裸的、被酒精剥去伪装的一丝不甘,“别人的未婚夫……” 林子谦刚好回来,听到最后一句。 脸色微微一变,立刻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苏柔:“苏小姐,你喝多了。”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警告。 苏柔靠在他怀里,吃吃地笑起来,眼神却空洞地望着霍琼仪,仿佛在透过她看另一个自己: “我没喝多……我知道……我知道我接近林子谦,是因为你… 因为你霍琼仪在这里……我想看看,站在你身边的人… 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也能沾上点光……” 她借着酒意,撕开了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从小就将霍琼仪当作对比的对象和想要超越的目标。 明明霍琼仪不学无术,她苏柔抢破头得到的东西,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在她向霍琼仪炫耀自己的战果时,对方那毫不在意的态度刺痛了她。 这份执念甚至影响了她对林子谦的接近。她不否认这份动机,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坦诚和心酸。 林子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不再多言,几乎是半抱着将醉醺醺、语无伦次的苏柔带离了卡座,匆匆走向出口。 临走前,他复杂地看了霍琼仪一眼,那眼神里有歉意,有被戳破心思的狼狈,也有一丝对苏柔失态的恼怒。 喧嚣的卡座,瞬间只剩下霍琼仪和江悬两人。 刚才的闹剧像一阵风刮过,留下满地狼藉的沉默。窗外的璀璨夜景,此刻显得格外冰冷和遥远。 霍琼仪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流转。 她罕见地没有掩饰脸上的疲惫,那层坚硬的、属于姮的冰冷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飘散在爵士乐的旋律里: “羡慕我?呵……”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目光没有焦点,“我有时候……真不觉得自己有多幸福。”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 它如此突兀,如此脆弱,与她平日里掌控一切、冷静自持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江悬的心猛地一揪。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握着酒杯、指节微微泛白的手。 看着她卸下所有伪装后流露出的、那一闪而过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孤独。 这与他何其相似?都是被困在金丝笼里、外表光鲜的灵魂。 “那你呢?” 霍琼仪忽然抬起眼,看向他,那双沉静的杏眼里映着窗外的灯火和他有些错愕的脸,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探寻: “江悬,有什么……让你感到真正幸福的事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江悬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抹真实的、不加掩饰的探寻和……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一丝微弱的共鸣。 所有的防备、所有的疏离、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江悬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动作。 他倾身向前,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不顾一切的冲动,吻上了霍琼仪的唇。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带着威士忌的辛辣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滚烫、生涩、却又充满了压抑已久的、火山爆发般的激烈情感。 它不像试探,更像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本能,一种在无边黑暗中看到唯一光源的飞蛾扑火。 他的手臂下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以确认这一刻的真实。 霍琼仪的身体瞬间僵硬。 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毁灭般力量的吻攫取了片刻的感官。 她能感受到他唇瓣的颤抖,感受到他怀抱里传递出的无助和……更深沉的渴望。 这个吻,无关情欲,更像是一个濒死灵魂发出的无声嘶吼和求救。 然而,这失控的亲密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江悬像是被自己这疯狂的举动彻底惊醒! 他突然推开霍琼仪,力道之大让她撞在柔软的卡座靠背上。 他踉跄着站起身,脸色惨白如鬼魅,眼神里充满了迷茫、难以置信的懊悔和……深不见底的自我厌恶。 他怎么可以对那个人的女儿… “对……对不起!”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喘息:“我……我失态了……对不起!” 他甚至不敢再看霍琼仪一眼,仿佛她是会灼伤他的火焰。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几乎是落荒而逃,仓皇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酒吧入口的阴影里。 卡座内,一片死寂。 霍琼仪靠在卡座上,唇上还残留着他滚烫而颤抖的触感,带着威士忌的余味。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嘴唇,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那绝望之吻所震撼的悸动。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她此刻翻江倒海的心湖。 那道被琴声和探戈撬开的缝隙,被这个失控的、禁忌的吻,彻底撕裂了。 江悬逃离的身影,带着破碎的尊严和无尽的悔恨。 而留在原地的霍琼仪,那唇上的余温,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理智,也点燃了某种更危险的东西。 第90章 (赌王千金复仇记)暴雨 《浮城》横扫各大电影节,江悬凭借那个在琴键与命运间挣扎撕裂的钢琴师角色,捧回了沉甸甸的影帝奖杯。 成为公认的演技派巨星。霍琼仪作为投资方代表,其精准的眼光和手腕也赢得一片赞誉。 庆功宴在半岛酒店宴会厅举行,香槟流淌,欢声笑语,衣香鬓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他们加冕。 霍琼仪端着酒杯,应付着络绎不绝的恭维,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角落里的江悬。 他穿着得体的礼服,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属于影帝的笑容,接受着祝贺。 他喝得很少,指尖却无意识地捻着袖口,指节发白。 自从酒吧那失控一吻后,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刻意维持的距离。 工作场合公事公办,私下再无交集。 但此刻,霍琼仪心中警铃大作。江悬的状态不对,很不对。 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的沉寂,一种……即将熄灭前的最后死寂。 宴会接近尾声,宾客开始散去。 霍琼仪看到江悬独自一人走向露台,背影在辉煌灯火下显得异常孤绝。她没有犹豫,悄然跟了上去。 刚踏上露台,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 顷刻间,暴雨如注,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抽打在脸上,天地一片混沌。 巨大的闪电撕裂墨黑的夜空,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玻璃嗡嗡作响,如同末日的丧钟! 露台上空无一人!只有狂风暴雨的肆虐! 霍琼仪的心猛地沉到谷底! 她转身,凭借着对霍家产业和霍振邦习惯的了解,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预感。 冲向酒店顶层那间从不对外开放的、属于霍振邦的私人套房! 高跟鞋在湿滑的地面上几次趔趄,她干脆踢掉鞋子,赤脚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狂奔。 套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是重物撞击的声音! 霍琼仪猛地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瞬间冻结! 巨大的落地窗外,闪电惨白的光芒一次次照亮室内如同炼狱! 昂贵的家具翻倒在地,文件散落一地。霍振邦脸上带着一种霍琼仪从未见过的、彻底撕去伪装的狰狞与暴虐!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正死死地将江悬按在冰冷的地板上! 江悬嘴角破裂,渗着血丝,他双眼赤红,里面燃烧着的不再是恐惧,而是玉石俱焚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双手死死抵住霍振邦掐向他脖子的、青筋暴起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的挣扎声。 却还在用尽最后力气嘶吼:“霍振邦…我…就算…下地狱…也不…放过你!” 霍振邦的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带着残忍的嘲弄和掌控一切的冷酷,在雷声中格外清晰: “你以为死就能解脱?我会让你身败名裂!让你那个在疗养院的妈看着你被千万人唾骂! 让你死了也背上最肮脏的骂名!‘潘多拉之匣’里还有多少‘蓝鸟’?嗯? 足够让你遗臭万年!” 他手上的力道猛地加重!江悬的挣扎瞬间微弱下去,眼球因为缺氧而可怕地凸出! 他是来同归于尽的!霍琼仪瞬间明白了江悬今晚的决绝!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要拉着这个恶魔一起下地狱! 眼看江悬的瞳孔开始涣散,霍琼仪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积压了太久的恨意、对母亲枯萎的愤怒、对江悬遭遇的痛楚、对这个披着人皮恶魔的滔天杀意。 ——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旁边矮几上那盏沉重的黄铜台灯! 没有一丝犹豫! 在又一道惨白闪电撕裂夜空的瞬间,霍琼仪如同猎豹般无声而迅猛地扑了过去! 双手抓起那冰冷的、沉甸甸的金属底座,用尽全身力气,带着撕裂空气的破风声,狠狠砸向霍振邦的后脑! “砰——!!!” 一声闷响!如同熟透的西瓜被砸开! 在震耳欲聋的雷声掩盖下,依旧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 霍振邦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掐住江悬脖子的手猛地松开! 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袭击者是谁? 便如同被抽掉骨头的破麻袋,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重重地砸在江悬身上,随即滑落在地,一动不动。 暗红的、粘稠的血液,迅速从他后脑的伤口处汩汩涌出,在地毯上晕开一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深色印记。 时间仿佛静止了。 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和沉闷的雷声,如同背景的哀乐。 江悬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喘息,贪婪地汲取着空气。 他挣扎着抬起头,当看清站在阴影中、双手还保持着砸落姿势、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的霍琼仪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最后化为巨大的恐惧! “琼……琼仪?!”他嘶哑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自己满身的狼狈和疼痛,踉跄着扑到霍琼仪面前:“你……你怎么在这里?!走!快走!!” 他语无伦次,声音变调,“趁没人发现!快离开这里!回宴会厅!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快啊!!” 他一边说,一边慌乱地想将她往门外推,仿佛那扇门是唯一的生路。 霍琼仪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她看着地上那滩不断扩大的、刺目的血迹。 看着霍振邦那毫无生气的侧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属于姮的绝对冷静,在最初的爆发后,以更强大的力量重新占据了主导。 她反手,用沾着雨水和……或许是血迹的冰冷手指,死死抓住了江悬推搡她的手。 “不!”她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眼神锐利如刀。 穿透江悬的恐慌,“江悬,你听我说!这个恶魔!他罪有应得!他不配活着!” 江悬愣住了,看着她眼中那冰冷燃烧的恨意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但是” 霍琼仪语速飞快,大脑在极限压力下高速运转:“我们不能慌!更不能逃!逃了就坐实了!现在,听我的!” 她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锁定房间角落一个巨大的、用来存放备用床品的嵌入式衣柜。 “帮我!把他……拖到那个柜子里!”她指向衣柜,声音不容置疑。 江悬看着她,眼中的恐慌被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取代。 他不再犹豫,咬紧牙关,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和巨大的心理冲击。 与霍琼仪一起,抓住霍振邦沉重的、还在流血的躯体,艰难地、无声地拖向那个巨大的衣柜。 地毯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断续的暗红拖痕。 打开柜门,里面塞满了蓬松的被褥。 两人合力,将霍振邦如同塞垃圾一般塞了进去,用被褥胡乱掩盖住他的身体和头部。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樟脑丸的气息弥漫开来。霍琼仪迅速关上柜门,反锁!将现场两人留下的痕迹,指纹全部清理干净后。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已是满头冷汗,浑身湿透,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靠着冰冷的柜门剧烈喘息。 “他……死了吗?”江悬的声音带着颤音,看向柜门,眼神复杂。 霍琼仪侧耳贴在柜门上听了片刻,里面一片死寂。她眼神冰冷:“但愿如此。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现在就‘被发现’死在这里!” 她看向江悬,目光灼灼,“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但不能开车!目标太大!车牌会被追踪!” 就在这时! “嗡——嗡——嗡——” 霍琼仪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刺眼的名字——霍震廷! 两人心脏同时骤停!霍琼仪毫不犹豫地按掉电话! “走!”她低喝一声,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和脆弱,只剩下亡命天涯般的决绝! 她一把拉起江悬的手,冰凉的手指带着强大的力量,拽着他冲向套房门口! 江悬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传递着同样不顾一切的决心和……生死与共的托付。 他们冲出套房,冲入空无一人的走廊,赤脚踏过冰冷湿滑的地面,冲向消防通道! 厚重的防火门被猛地推开,楼梯间里只有应急灯惨绿的光芒和外面震耳欲聋的雷雨声! 没有回头路! 两人如同扑向黑暗的飞蛾,一头扎进那旋转向下的、深不见底的楼梯深渊!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从通风口灌入,抽打着他们的身体。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急促回响,伴随着彼此剧烈的心跳和喘息,交织成一首亡命的交响曲。 身后,那扇紧闭的柜门内,死寂无声。 暗红的血液,正悄无声息地渗透昂贵的被褥,在纯白的羽绒上,晕开一朵朵狰狞而绝望的彼岸花。 暴雨如注,冲刷着这座不夜城,也试图冲刷掉今夜发生在这云端套房里最血腥的秘密。 霍琼仪和江悬的身影,如同两道融入雨夜的幽灵,消失在中环迷离的霓虹与无边的黑暗之中。 未知的命运如同张开巨口的深渊,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第 91 章 (赌王千金复仇记)抉择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脸上,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 霍琼仪拉着江悬,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灵,凭借着对霍宅安保盲区的熟悉,从后花园隐蔽的侧门潜入了这座巨大而森冷的“家”。 奢华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们狼狈不堪的身影,昂贵的波斯地毯被他们湿透的脚印和滴落的、混着雨水与暗红血迹的泥水玷污。 “去我房间!” 霍琼仪压低声音,气息不稳,眼神却异常锐利,“制造你整晚都在这里‘留宿’的假象…” 江悬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雨水顺着他额前凌乱的发梢滴落,混合着嘴角未干的血迹。 他看着霍琼仪苍白的侧脸,那双曾弹奏出震撼灵魂乐章的手此刻冰冷而微微颤抖。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所有恐惧和疑问咽下,任由她拉着自己,脚步踉跄却坚定地冲向二楼。 就在这时—— “琼仪……?”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梦呓般恍惚的声音,从昏暗的客厅方向传来。 霍琼仪和江悬的身体瞬间僵住! 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客厅沙发旁的落地灯被“啪”地一声按亮。 昏黄的光晕下,何昭华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袍,身影瘦削得如同纸片,站在那里。 她苍白的脸上带着未散尽的惊悸,眼神空洞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清明。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地、直直地钉在霍琼仪和江悬身上。 ——钉在他们湿透、凌乱、沾满泥泞和刺目暗红色污迹的衣服上! “琼仪……” 何昭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颤抖,“你……你们……” 她的视线在女儿染血的衣角、江悬破裂的嘴角和狼狈的姿态上来回扫视。 最后猛地定格在霍琼仪脸上,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死寂的灰烬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点燃。 空气死一般凝固。 窗外的暴雨声、雷鸣声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死寂和何昭华粗重而惊恐的喘息。 霍琼仪看着母亲……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和欺骗,只剩下冰冷的、残酷的真相: “妈咪,”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杀了爸爸…我杀了他…”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照亮了客厅! 映亮了何昭华瞬间失血、惨白如鬼魅的脸!映亮了霍琼仪眼中冰冷的决绝! 映亮了江悬眼中巨大的痛楚! 何昭华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 她死死抓住沙发扶手,指节捏得发白。没有尖叫,没有质问。 先是极低、极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肩膀剧烈地耸动。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冲刷着她枯槁的脸颊。 这压抑的哭泣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随即,那呜咽声陡然拔高,变成了神经质的、带着疯狂意味的尖利笑声! “哈……哈哈……” 何昭华笑着,泪水却流得更凶,她松开扶手,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看着霍琼仪… 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解脱和……一种扭曲的、近乎癫狂的畅快! “杀得好……杀得好啊……琼仪……我的女儿……”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在空旷死寂的客厅里回荡,如同夜枭的哀嚎。 混合着窗外的雷雨声,构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她笑得弯下了腰,咳嗽起来,却依旧停不住那疯狂的笑声。 “妈咪!”霍琼仪心头一紧,上前一步想扶住她。 何昭华却猛地止住了笑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亮得惊人。 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母狼护崽般的狠厉和清醒! 她一把抓住霍琼仪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 “别怕!琼仪!别怕!” 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目光扫过同样震惊的江悬,“我们去…把…把他弄干净!衣服…烧掉!这里…不能留痕迹!” 这个被折磨了一生、早已枯萎的女人,在得知恶魔丈夫死讯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保护欲。 她不再是被动的受害者,而是要拼死保护女儿! 就在这时! “砰!”二楼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霍震廷脸色铁青地冲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还亮着一条刺眼的信息。 他显然是被客厅的动静惊醒了。 “琼仪!妈咪!你们……”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里诡异而狼藉的景象——浑身湿透沾着可疑污迹的妹妹和江悬。 状若癫狂、泪流满面的母亲,心脏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哥……”霍琼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霍震廷却根本没心思听她说话,他扬了扬手机,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慌和急躁: “是爹地!他……他刚才给我发了条短信!只有两个字:‘救我!’ 他在半岛酒店那间套房!我打他电话,关机了!打套房电话,没人接!他肯定出事了!” 他焦急地就要往楼下冲:“我得立刻赶过去!叫救护车!报警!” “站住!” 何昭华猛地挡在了楼梯口! 她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墙,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 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绝望的哀求,“震廷!不许去!如果你还是我儿子的话!” 霍震廷猛地刹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妈咪?!你说什么?!那是爹地!他可能……” “他死了!”何昭华嘶声打断他,声音尖利,“琼仪杀了他!这个畜生!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得霍震廷头晕目眩! 霍震廷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看看状若疯狂的母亲,再看看楼下沉默却眼神冰冷的妹妹,还有那个满身狼狈的江悬… 混乱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父亲求救的信息……妹妹杀了父亲……母亲在包庇…… “为……为什么……”他声音干涩破碎,震惊和混乱让他思维停滞。 “为什么?!” 何昭华凄厉地笑了一声,泪水再次奔涌,“因为他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他毁了我!他毁了无数人! 他连琼仪都想当成棋子!震廷!他是你父亲,但他更是魔鬼! 你救他?你是想让他醒过来,继续折磨我们? 还是想让他有机会把霍家的江山,送到澳门那个野种手里?!” 遗产!霍震廷混乱的脑中,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 父亲如果现在死了……没有立遗嘱! 按照法律,母亲、他、琼仪,还有……澳门那个该死的私生子!将平分遗产! 霍氏集团的控制权将四分五裂!父亲的死讯一旦传出,霍氏将股价大跌?如果他救了父亲……父亲醒来,会感激他吗? 不,父亲不会感激他,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他看着楼下妹妹那冰冷而决绝的眼神,想起两人不久前结成的同盟,想起她承诺的遗嘱… 巨大的利益诱惑和长久以来对父亲的不满、恐惧,以及对那个私生子的憎恨,瞬间压倒了那点微薄的、被恐惧冲淡的父子之情。 “哥,” 霍琼仪的声音适时响起,冰冷而带着蛊惑,“想想澳门那个孩子。想想霍氏的未来。想想……属于你的东西。”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霍震廷最深的恐惧和欲望。 霍震廷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在挣扎、恐惧、和一丝对妹妹的复杂情绪中疯狂变幻。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最终,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看向母亲和妹妹,眼神复杂难辨,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沉痛”和“无奈”:“……妈咪,琼仪……你们……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我……我知道了。 我不报警……我……我去处理!你们……快把自己收拾干净!别留下痕迹!” 他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向自己的房间,仿佛不堪重负。 在关上房门之前,他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楼下浑身湿透的霍琼仪。 然而,厚重的房门一关上,霍震廷脸上的沉痛和无奈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冷静和一丝冷酷的算计。 他迅速拿出另一部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心腹的号码,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超,听着! 立刻带人去半岛酒店顶楼霍生私人套房!带上可靠的医生!不要惊动任何人! 霍生可能出事了!找到他,全力救治!记住,是全力救治!但……” 他顿了顿,眼神阴鸷,“不要报警!不要声张!对外封锁所有消息!明白吗?” “是,霍少!”电话那头传来阿超低沉的声音。 挂断电话,霍震廷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救了父亲,保住了霍家不立刻分崩离析的可能,也为自己赢得了时间。 他没有报警,算是顾及了妹妹。 至于父亲醒来后会如何……那就是下一步的棋了。 无论如何,他霍震廷,必须成为最终的赢家! 楼下客厅。 听到霍震廷房门关上的声音,何昭华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几乎瘫软下去。 霍琼仪和江悬连忙扶住她。 “快……快……” 何昭华虚弱地催促着,眼神却异常坚定,“去收拾……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霍琼仪看着母亲,又抬头望了一眼哥哥紧闭的房门,眼中冰冷一片。 她知道霍震廷绝不会真的袖手旁观。他所谓的“去处理”,必然是去救人了。 但她赌的就是时间差,赌霍振邦伤重难愈,赌霍震廷的私心足以让他暂时压下报警的冲动! 她和江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眼下,毁灭所有证据,才是第一要务! 两人迅速架着虚弱的何昭华,消失在通往霍琼仪卧室的走廊深处。 客厅里,只剩下那滩被雨水和泥泞稀释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污迹。 以及窗外依旧肆虐的、仿佛要冲刷掉一切罪恶的狂风暴雨。 而在半岛酒店那间凌乱血腥的套房内,巨大的衣柜门内,一片死寂。 暗红的血液早已浸透了包裹的羽绒被褥。突然,那具被塞在里面的躯体,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抽搐了一下。 一只沾满粘稠血液的手指,在冰冷光滑的柜门内壁上,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划下了一道断断续续的、歪歪扭扭的血痕。 第92章(赌王千金复仇记)文件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洗不掉皮肤下渗入骨髓的寒意和血腥记忆。 霍琼仪换上干净的丝质睡衣,湿发贴在颈后,镜中的脸苍白却异常平静,眼神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江悬也换了霍震廷的备用衣物,尺寸略大,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单薄。 他坐在霍琼仪卧室的沙发上,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霍琼仪拿起一条干毛巾,走到他面前,无声地替他擦拭仍在滴水的发梢。 动作算不上温柔,但那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时,江悬的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在她脸上。 “他……没死,对吗?琼仪…你不必管我,我可以去自首…反正我本来就想和他同归于尽的…” 江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霍琼仪没有回答,只是用毛巾包裹住他的头,轻轻按压,吸走水分。良久,她蹲下身子,直视着江悬轻声道: “江悬,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会有解决的办法…你…”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关门声。 霍琼仪眼神一凛,放下毛巾:“待着。” 她转身,动作无声而迅捷地拉开房门。 走廊里,霍震廷正神色匆匆、脚步急促地走向楼梯口,手里拿着车钥匙,显然准备立刻赶往半岛酒店。 “哥。” 霍琼仪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绳索,瞬间绊住了霍震廷的脚步。 霍震廷猛地回头,看到站在阴影中的妹妹,脸上闪过一丝被撞破的尴尬和更深的警惕。 他强自镇定:“琼仪?还没休息?我……公司有点急事……” 霍琼仪缓步走近,赤脚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昏黄的壁灯勾勒着她沉静的轮廓,那双杏眼在阴影里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人心。 “急事?” 她停在霍震廷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弧度。 “是急着去确认爸爸的死活,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吗?” 霍震廷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琼仪!你胡说什么!” “哥…” 霍琼仪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带着致命的蛊惑力,目光紧紧锁住霍震廷闪烁的眼睛。 “你说……如果爸爸他,运气不太好。 医生全力抢救了,可惜……伤势太重。 命保住了,但人……瘫了。 或者,干脆就……永远醒不过来了呢?” 她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霍震廷的心脏! 他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瘫痪?植物人?那意味着……霍氏庞大的帝国,将彻底、毫无阻碍地落入他霍震廷的手中! 再也不用担心遗嘱,再也不用忌惮那个私生子!父亲? 一个躺在病床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活死人,对他还有什么威胁? 甚至……会成为他掌控全局、博取同情的完美道具! 她的话如同恶魔的低语,瞬间淹没了霍震廷心中那点微薄的亲情和顾虑。 他看着妹妹,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最终化为一种心照不宣的的冷酷。 “琼仪……”霍震廷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直接问价。他明白,妹妹抛出这个诱饵,必然有所求。 霍琼仪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冰冷而美丽,如同盛开的曼陀罗。 “我?” 她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真诚,“我什么都不要。霍氏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哥,我只要一样东西——现在就要。” 霍震廷皱眉:“什么东西?” 他心中警铃微作。 “爸爸私人办公室,那个嵌在书柜后面的保险柜钥匙。以及,里面的所有东西。” 霍琼仪的目光锐利如刀,“特别是……一个标注着‘MEMBERSHIP-MASTER-ENC’的加密硬盘。” 她精准地说出了终极名单的代号! 霍震廷心头剧震!父亲那个隐秘的保险柜他当然知道! 但里面的东西,连他都讳莫如深!父亲从不让他触碰! 标注着“会员”和“加密”的硬盘? 联想到父亲那些见不得光的癖好… 霍震廷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那东西一旦曝光,对霍氏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名誉扫地,股价崩盘,甚至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和警惕:“你要那个做什么?琼仪,那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哥…” 霍琼仪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觉得,我会把它公之于众,毁了霍家,也毁了你即将到手的江山吗?” 她看穿了霍震廷的顾虑,直击核心,“那东西,对你是毒药,对我……是护身符。 我只是需要它,确保我们都能……安全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仅此而已。 趁现在,爸爸‘不方便’,你拿到钥匙给我,神不知鬼不觉。 等他醒了,或者……被有心人利用这东西做文章,你觉得,你能保住霍氏吗?” 她的话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利弊。 霍震廷死死盯着妹妹,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欺骗或贪婪,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她说得对!那东西在他手里是定时炸弹! 在她手里……只要她不曝光,反而是钳制她、确保她安分守己的筹码? 而且,现在父亲昏迷,正是拿到钥匙的最佳时机!错过此刻,夜长梦多! 他咬了咬牙,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串极其精巧、贴着指纹膜的银色钥匙串,上面只有三把造型奇特的钥匙。 他抽出一把最不起眼的、如同艺术品般的小钥匙,塞到霍琼仪冰冷的手心里,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记住你的话,琼仪。” 霍震廷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警告,“霍氏是我的!你拿了东西,就安分点!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那眼神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放心,哥。” 霍琼仪握紧钥匙,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 她眼中毫无波澜,“祝你……‘处理’顺利。” 霍震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耽搁,转身快步下楼,引擎的咆哮声很快消失在暴雨渐歇的夜色中。 霍琼仪握着钥匙,转身快步回到房间。 江悬立刻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她。 “走!”霍琼仪言简意赅,拿起一件深色风衣套上,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去公司!” 深夜的霍氏集团总部,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 安保系统对此时拥有最高权限的霍琼仪形同虚设。 她带着江悬,如同行走在自己领地里的幽灵,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顶层。 ——霍振邦那间象征着权力顶峰的、巨大而奢华的私人办公室。 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皮革和权力的冰冷气息。 霍琼仪目标明确,径直走向那面巨大的、镶嵌着昂贵红木的书柜。 她根据记忆中的线索,手指在几本厚重的精装书脊上快速拂过、按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书柜中央的一块区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嵌入墙壁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保险柜。 霍琼仪拿出那把银色小钥匙,贴上指纹膜,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机械音,厚重的保险柜门缓缓开启。 里面没有成堆的现金或珠宝,只有几份用火漆封存的纸质文件。 以及——一个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只有接口的、巴掌大小的加密固态硬盘。 霍琼仪毫不犹豫地拿起硬盘。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即将揭开最后谜底的冰冷专注。 她走向霍振邦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打开电脑,插入硬盘。 复杂的多重密码验证界面弹出。 霍琼仪指尖如飞,输入一串冗长而复杂的密钥。 ——这是她通过长期监听霍振邦在书房的一举一动,结合他的生日、结婚纪念日等关键信息,耗费巨大心力破解的。 屏幕闪烁,进度条快速读取。几秒钟后,一个极其简洁、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界面出现。 上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夹图标——MEMBERSHIP-MASTER-LIST。 霍琼仪深吸一口气,点开。 瞬间,密密麻麻的名字、头像、身份信息、甚至部分人的隐秘代号和“偏好”备注。 布满了整个屏幕!数量之多,身份之显赫,令人头皮发麻! 江悬站在她身后,目光扫过屏幕,瞬间如遭雷击! 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名单上,有他熟悉的、经常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看到的商业巨鳄; 有他曾在慈善晚宴上碰杯、道貌岸然的政界要员; 有他合作过的、德高望重的老牌导演; 甚至还有……几个他曾真心敬重、视作圈内清流的前辈演员! 更让姮惊讶的是,她看到了那个曾试图用性暗示换取《浮城》角色的程枫的名字! 这些人,平日里衣冠楚楚,光鲜亮丽,是社会的精英,是道德的标杆! 而此刻,他们的名字却冰冷地排列在这个罪恶的名单上,与那些不堪入目的备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作呕的群魔图! 原来恶魔,真的就在身边! 如此之多!如此之近! 生理性的反胃感让江悬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他感到窒息,感到自己曾经存在的世界在眼前彻底崩塌、粉碎!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霍琼仪滚动鼠标,屏幕上的名单迅速下滑。 江悬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心脏狂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恐惧。 ——他害怕看到自己的名字!害怕看到那个代表着屈辱和毁灭的标签——“蓝鸟”! 那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 名单快速滚动……一个……两个……三个……就在即将接近某个区域时—— 一只冰凉而坚定的手,猛地覆盖在霍琼仪握着鼠标的手上! 江悬不知何时已扑到桌边,他脸色惨白如鬼,眼中充满了哀求,身体因极度的紧张而剧烈颤抖着。 “别……琼仪…别看…” 他无法承受自己的名字、自己最不堪的遭遇,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眼前! 那比死亡更可怕!那是彻底的尊严毁灭! 霍琼仪的动作停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身旁这个濒临崩溃的男人。 他眼中的哀求和恐惧,如同受伤濒死的幼兽,刺痛了她心底最深处那根名为“姮”的、本应绝对冰冷的神经。 她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名为“霍振邦”的恐怖伤疤。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 霍琼仪的目光在他惨白绝望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江悬,甚至让“姮”自己都感到一丝意外的举动。 她没有强行挣脱他的手。 她的指尖,在江悬绝望的注视下,轻轻移动鼠标。 光标,精准地越过了那个可能标记着“蓝鸟”的区域,甚至没有在那片区域做任何停留。 她直接点中了屏幕角落的搜索框,输入了一个关键词。 然后,她找到了。 一个孤零零的、标注着 “蓝鸟-ALL”的加密子文件夹。 霍琼仪的目光平静无波,甚至没有点开它看一眼。 她只是将光标悬停在那个文件夹上,然后,在江悬难以置信、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 右键! 删除! 确认! 永久删除! 再次确认! 一连串操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犹豫! 屏幕上弹出一个进度条,显示着文件被粉碎、擦除、不可恢复的过程。 几秒钟后,“删除成功”的提示框弹出。 那个代表着江悬所有屈辱、痛苦和毁灭性秘密的文件夹。 连同里面可能存在的所有视频、照片、记录……彻底从这个罪恶的硬盘上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江悬的身体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消失的文件夹位置,又呆呆地看向霍琼仪平静无波的侧脸。 他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只有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霍琼仪拔出硬盘,关闭电脑。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正面对着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江悬。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字一句,清晰地敲进江悬破碎的灵魂深处: “江悬,看着我。” 江悬如同被牵引的木偶,茫然地抬起泪眼。 霍琼仪直视着他通红的、盛满泪水与难以置信的眼睛。 语气平静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力量: “关于你的一切,关于‘蓝鸟’……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永远。” “再也不会。” 最后一丝支撑江悬的意志轰然崩塌!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虚脱软倒下去… 霍琼仪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他倾倒的身体。 江悬死死地抱住她,双臂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勒进自己怀里!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她肩头的衣料。 他埋首在她颈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从低低的呜咽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 那哭声里,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绝望,以及此刻喷薄而出的、失而复得般的解脱和……劫后余生的恍然! 霍琼仪被他抱得生疼,却没有推开。 她只是抬起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他剧烈颤抖的背脊,如同安抚一个受尽惊吓的孩子。 她的下巴抵在他汗湿的发顶,眼神望向窗外渐渐泛白的天空,冰冷依旧。 眼底深处却悄然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涟漪。 冰冷的硬盘静静躺在红木桌面上,里面那份庞大的、足以颠覆无数人命运的罪恶名单已被完整下载。 而属于江悬的那一部分黑暗,则被霍琼仪亲手,彻底地、永久地抹去,化作了灰烬。 黎明前的黑暗,似乎也透出了一丝微光。 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霍振邦的生死未卜,霍震廷的野心勃勃,那份掌握在手的终极名单……一切都预示着,更大的漩涡即将来临。 而此刻紧紧相拥、在泪水中获得片刻救赎的两人,即将被卷入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第93章 (赌王千金复仇记)引爆 霍氏集团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 霍振廷以铁腕手段迅速接管了集团所有事务,对外宣称父亲霍振邦因突发脑溢血,正在海外接受静养治疗,不便见客。 他利用这段时间,疯狂地巩固权力,清洗异己,将霍振邦时代的老臣或边缘化,或威逼利诱纳入麾下。 那个在澳门虎视眈眈的私生子和他的母亲,被霍震廷用雷霆手段“请”去了一个遥远的、与世隔绝的太平洋小岛“度假”。 彻底断了念想。 而在霍宅深处,一间被改造成特护病房、窗户被焊死的房间里,霍振邦还活着。 昂贵的医疗设备维持着他的生命体征,氧气面罩下是他因瘫痪而扭曲、无法闭合的嘴,涎水不受控制地流出。 那双曾经洞悉人心、充满掌控欲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实质的怨毒、惊恐和彻底的绝望。 他全身只有眼球能动,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或者偶尔转动,死死地、怨毒地瞪着门口——他知道自己是被儿子软禁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霍震廷偶尔会“探视”,居高临下地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父亲如今这副活死人的模样。 眼神冰冷,带着一丝复仇的快意和彻底掌控的满足。 他会俯身,在霍振邦耳边低语,告诉他集团的最新动向,告诉他那个私生子被流放的消息。 欣赏着父亲眼中那几乎要炸裂的愤怒和绝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凌迟。 霍琼仪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名单已经到手,江悬的污点被彻底抹除,母亲何昭华的精神状态在霍振邦“倒下”后竟奇迹般地好转。 虽然依旧瘦弱,但眼中有了神采,甚至能下床在花园里散步。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姮知道,她的任务远未完成。 她坐在自己房间的电脑前,屏幕上再次打开那个标注着MEMBERSHIP的文件夹。 冰冷的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脸。 名单上那些显赫的名字、那些令人作呕的备注,如同无数冤魂在无声地呐喊。 香港任何一家媒体都不会受理这份文件。这里的上流社会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些掌控着喉舌的人,或许自己就在名单之上,或许与名单上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勾连。 他们会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第一时间扑上来,将这份文件撕碎、掩埋、让所有试图曝光的人“被消失”。 那些受害者,依旧会活在阴影里,无人替他们发声,无人还他们公道。 何昭华枯萎的容颜、江悬在电梯中崩溃的颤抖、林薇被当作玩物时的屈辱泪水。 以及硬盘里无数个“猎物”编号背后破碎的人生……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就是给妈妈,给江悬,给所有被拖入深渊的人,一个公道! 哪怕付出生命!付出一切! 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她开始整理文件。 一份份受害者视频、图片、记录……在她手中被打开。 她没有任何犹豫,在每一个受害者模糊或清晰的脸庞上,打上了厚厚的、无法穿透的马赛克。 她保护着这些已经伤痕累累的灵魂最后的尊严。 而对于那些施暴者——那些名单上的名字、头像、身份信息、他们在视频中狰狞或得意的脸。 他们在讨论区里发出的污言秽语——她没有打上任何马赛克! 让他们的罪恶,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 她精心编辑了揭露文案,用最冷静、最克制的语言陈述着“潘多拉之匣”的罪恶,附上铁证。 然后,她利用多重加密跳板,将这份足以引爆全球的炸弹。 上传到了数个以揭露真相、不畏强权著称的国际大型新闻机构、人权组织论坛、以及拥有庞大用户基础的社交媒体平台的核心爆料渠道! 按下最终发送键的那一刻,霍琼仪缓缓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窗外,香江的夜色依旧璀璨,但一场席卷全球的风暴,已在她指尖点燃了引信。 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冰水,名单在国外的网络上瞬间炸裂! 《全球精英性侵偷拍暗网“潘多拉之匣”惊天曝光!》 《名单触目惊心!政商名流、娱乐大亨深陷权色交易性犯罪丑闻!》 《亚洲赌王霍振邦被曝为暗网幕后黑手!受害者遍布全球!》 醒目的标题、未经处理的施暴者影像、令人发指的聊天记录截图… 如同瘟疫般在互联网上疯狂蔓延!数家国际顶级媒体顶着巨大的压力,第一时间跟进报道,深入挖掘! 社交平台热搜瞬间被相关词条屠榜! 全球舆论一片哗然!震惊、愤怒、声讨的浪潮席卷了世界每一个角落! 风暴的中心——香港,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寂。 本应反应最激烈的香港媒体,集体噤声! 电视新闻依旧播放着明星八卦和财经快讯,主流报纸对此事只字不提,仿佛那场席卷全球的风暴从未发生。 网络论坛上相关讨论被疯狂删帖、禁言。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正在拼命地捂盖子,试图将这场足以焚毁整个香港上流社会的滔天大火隔绝在外。 然而,互联网的壁垒并非牢不可破。 越来越多的香港网民通过外网看到了真相。愤怒在沉默中积聚,恐慌在私下蔓延。 香港金融市场率先给出了最真实的反应——恒生指数开盘即暴跌! 与名单上人物关联的上市公司股价断崖式跳水!银行挤兑传闻四起! 整个金融体系风雨飘摇! 而更汹涌的浪潮,来自全球各地,也包括香港本土。 极少数的受害者,在匿名的保护下,在国外的平台上,勇敢地站了出来! 他们用颤抖的声音,讲述着自己被偷拍、被胁迫、被侵犯的噩梦经历! 每一个故事都血泪交织,每一个控诉都直指名单上那些光鲜亮丽的名字! 那些恶魔,那些名字被曝光、影像被传播的施暴者,此刻正躲在他们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承受着全球的唾骂和内心的恐惧,但,他们尚未受到法律的审判! 受害者们的血泪控诉,依旧在等待一个迟来的公道! 霍氏集团总部,总裁办公室。 霍震廷脸色铁青,将一份打印出来的外网报道狠狠摔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 报纸上霍振邦被打码但仍可辨认的影像和刺目的标题,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 霍氏的股价已经连续两天跌停板!银行催债电话不断!合作伙伴纷纷要求终止合同! 他苦心经营、眼看就要完全掌控的帝国,正因这份该死的名单而摇摇欲坠! 他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办公桌对面的霍琼仪,声音因暴怒而嘶哑变形: “是你!霍琼仪!是不是你干的?!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霍家完了!全完了!” 霍琼仪平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哥哥,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是我。” 她承认得干脆利落,声音清晰,“我在做我该做的事。给受害者一个公道。” “公道?!” 霍震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狂怒地拍着桌子,“那些人的公道值几个钱?!值得你赔上整个霍家?! 你知道这会对霍氏造成多大的打击吗?!那是父亲造的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霍琼仪重复着他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和穿透灵魂的质问。 “哥,你看着那份名单,看着上面那些名字,看着那些受害者的控诉……你告诉我,你真的觉得没关系吗? 你知道父亲,知道那些所谓的‘精英’,他们对那些无辜的人做了什么吗?! 那是把人当作玩物!是对生命彻底的践踏和毁灭!” “那又怎么样?!” 霍震廷歇斯底里地吼回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冷漠和自私,“他们伤害你了吗?伤害我了吗?没有! 他们伤害的是外人!是那些跟我们毫不相干的人! 为了不相干的人,搭上我们自己,搭上霍家几代人的基业,你蠢不蠢?!” 霍琼仪看着他,看着这个被父亲一手塑造出来的、眼中只剩下利益和权力的继承人。 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说出“那又怎么样”,看着他为了霍家的“基业”可以无视滔天罪恶… 她忽然笑了。 那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洞悉一切的嘲讽。 “谁说没伤害?”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如利剑般刺向霍震廷的心脏深处。 “哥,他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个眼里只有钱、只有权力、可以心安理得地漠视滔天罪恶、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的人。 ——这就是他对你最大的伤害!” 她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重锤,狠狠砸在霍震廷的灵魂上: “你还记得吗?哥?” “你最初的理想是什么?” “那个在剑桥拿到金融硕士、意气风发地说要‘建立更透明更公正商业规则’的霍震廷,去哪儿了?” “那个看到林薇被欺负,还会脱下外套给她披上的霍震廷,去哪儿了?” “你现在,还是你吗?” “你的眼睛,除了钱,还看得到别的吗?” 霍震廷如遭雷击,猛地踉跄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柜上。 霍琼仪的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早已被金钱和权力腐蚀的灵魂深处!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人”的良知和理想,如同沉渣泛起,带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刺痛! 他脸色瞬间惨白,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何昭华在江悬的搀扶下,静静地走了进来。 她依旧瘦弱,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澈和坚定。 她没有看霍震廷,只是默默地站到了霍琼仪身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江悬也站在霍琼仪另一侧,他看向霍琼仪的眼神,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他从未见过如此决绝、敢于焚烧整个腐朽世界也要寻求公义的灵魂! 她的品格,如同在污浊泥沼中盛开的烈焰红莲,让他自惭形秽,也让他心潮澎湃,甘愿追随。 霍琼仪看着脸色变幻不定、陷入挣扎的霍震廷,最后抛出了她的砝码: “哥,你想要钱,想要霍氏,我给你。”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力量,“霍氏的损失,我有办法在海外市场成倍地赚回来。 名单曝光带来的冲击是暂时的,只要处理得当,霍氏的核心资产不会垮。 我甚至可以帮你,让它变得比以前更强大、更干净。” 霍震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但是,” 霍琼仪话锋一转,目光灼灼,“你要帮我。帮我组织那些站出来的受害者! 利用你在香港的人脉和影响力,为他们提供安全的庇护、法律援助和心理支持! 帮他们,把那些名单上的恶魔,一个、一个,送进他们该去的监狱! 让他们在阳光下接受审判!让全世界都看到,正义,不会被永远掩埋!” 她伸手指向窗外,指向那片被无形高墙隔绝、却又暗流汹涌的城市: “这才是你霍震廷,真正应该建立的‘基业’! 一个建立在公义和良知之上的帝国,远比一个建立在罪恶和肮脏金钱上的废墟,更值得拥有! 也更长久!” 办公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霍震廷挣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一边是即将坍塌的金钱帝国,一边是充满风险却通向救赎的道路。 一边是父亲灌输的冰冷法则,一边是妹妹点燃的、几乎要灼伤他灵魂的正义之火。 何昭华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江悬站在霍琼仪身侧,像一座沉默的山峦,守护着她燃烧的光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霍震廷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想到如果帮这些受害人辩护,霍氏的名誉也许会挽回几分。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久违的、属于“人”的光芒。 他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超!立刻!给我联系最好的国际人权律师团!还有,找最可靠的安保公司!给我保护几个人……” 他没有说保护谁,但霍琼仪知道,他做出了选择。 第94章 (赌王千金复仇记)殉道 霍震廷在巨大的压力和对妹妹承诺的复杂情绪驱动下,终于开始行动。 他庞大的律师团队和安保力量开始介入,为那些勇敢站出来的受害者提供庇护和发声的渠道,向香港乃至国际司法机构施压。 然而,在香港本土,那堵无形的墙依然坚固。 主流媒体依旧沉默,权力机器仍在惯性运转,试图将这场风暴隔绝在外,保护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 受害者们的声音,依旧被有意无意地压制在公众视野的边缘。 霍琼仪站在风暴中心,冷静地运筹帷幄,利用那份名单和全球舆论,一步步撬动坚冰。 她看着哥哥艰难地履行承诺,看着母亲眼中日益坚定的光芒,看着江悬在她身边,眼神中那日益深沉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愫。 但她知道,还差最后一把火。 一把足以彻底焚毁那堵高墙、让香港乃至更高层面都无法再装聋作哑的烈火! 这把火,她没等太久。 点燃它的,是江悬。 那个曾经在电梯里崩溃、在琴声中绝望、在屈辱中挣扎求存的灵魂。 在目睹了霍琼仪为公义焚烧家业的决绝、在感受到那份名单背后无数无声的呐喊后,终于完成了最后的蜕变。 “琼仪,”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炼过的星辰,“那份名单……还不够。” 霍琼仪看着他,心中隐约预感到了什么,眉头微蹙:“江悬,你的部分已经删除了。你不需要……” “不!” 江悬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正是因为我‘不存在’了… 才不够!那些恶魔,他们需要一个最响亮的耳光! 那些还在沉默的受害者,他们需要一个活生生的、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榜样! 告诉他们,站出来,不可耻!该下地狱的,是那些施暴者!”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锁定霍琼仪震惊的眼眸: “我要开记者会。” “不是宣传电影。” “是控诉。” “控诉霍振邦!控诉‘潘多拉之匣’!控诉所有加诸在我身上的暴行!” “我要撕开自己的伤口,让所有人看看,那里面流出的血和脓!” 霍琼仪的心脏猛地一缩:“江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的前途!你的名誉!你……” “前途?” 江悬笑了,那笑容带着无尽的苍凉和一种解脱般的释然。 “在‘潘多拉之匣’曝光的那一刻,在那些恶魔名单被全世界看到的那一刻… 我江悬的前途,就已经和那些受害者绑在一起了! 是继续戴着影帝的光环,做一个沉默的、‘干净’的幸存者? 还是站出来,用我这身皮囊最后的光环,去点燃一把更大的火,照亮更多人的路?”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 “琼仪,你为了公义,可以焚烧你的家业,可以赌上你的性命。 我江悬,难道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我这条命,早就不值钱了。 现在,我想让它……值一回!” 他看着霍琼仪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动容。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一种生死相托的信任: “让我去吧。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为那些受害者……为自己。” 霍琼仪看着他那双燃烧着孤勇之火的眼眸,看着他眼中那份超越生死、只为公义的纯粹光芒。 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也不该阻止。 她反手,用力地回握了他一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好。”她只吐出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三天后。半岛酒店宴会厅。 镁光灯闪烁如星河,红毯铺陈,衣香鬓影。 巨大的背景板上,是《浮城》国际版权的盛大签约仪式海报。 各路媒体云集,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星光熠熠的商业宣传。 江悬作为绝对主角,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缓步走上舞台。 聚光灯下,他依旧是那个光芒万丈的影帝,笑容得体,眼神深邃。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他的成就,台下粉丝举着“悬爱一生”的灯牌,气氛热烈祥和。 江悬接过话筒。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下无数期待、兴奋、或商业算计的面孔。 他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中的星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穿透人心的力量。 “谢谢大家。”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清晰而平稳,“今天站在这里,名义上是《浮城》的签约仪式。 但请原谅,我有一件更重要、更沉重的事情,必须在这里,在此时此刻,告诉大家。” 台下的喧嚣瞬间安静了几分,记者们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镜头更加聚焦。 “在过去的几年里” 江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我,江悬,像无数个名单上的‘猎物’一样,生活在一个人间地狱里。 这个地狱的名字,叫‘潘多拉之匣’。” “轰——!”如同平地惊雷! 整个宴会厅瞬间死寂!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那个平静控诉的男人! 《浮城》片方的代表脸色煞白!邀请他代言的几个国际奢侈品牌的高管猛地站了起来! “它的创建者,是霍振邦。” 江悬的目光平静地看向镜头,仿佛穿透了空间,直视着每一个观看直播的人。 “他用暴力、用录像、用我母亲的安危威胁我,将我拖入深渊,肆意践踏我的尊严。 摧毁我的灵魂,并将这一切,当作他取乐和掌控的玩物。”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冷的刀子,剖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露出最不堪的真相! 台下终于炸开了锅!记者们疯了似的往前涌!闪光灯疯狂闪烁! 直播信号瞬间被全球各大新闻台切屏! 香港无数家庭的电视、电脑、手机屏幕上,都出现了江悬那张平静却字字泣血的脸! “江悬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论!” 一个西装革履、显然是某珠宝品牌高管的中年男人冲到台边,对着工作人员厉声喝道,“阻止他!快!切断话筒!他在诽谤!” “保安!保安!”《浮城》的制片人也反应过来,惊恐地大叫。 几名身材魁梧的保安立刻冲上舞台,粗暴地架住江悬的胳膊,试图抢夺他的话筒! “放开我!” 江悬用尽全力挣扎开的间隙… 他死死攥住话筒,如同攥住最后的武器和尊严,对着镜头,用尽全身力气呐喊: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乞求怜悯! 我是以一个幸存者的身份,向所有还在黑暗中挣扎的人发出呐喊:站出来!不要害怕! 该感到羞耻的,不是我们!是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魔!” “霍振邦只是其中一个!那份名单上的每一个人! 你们的罪行,终将被审判!” “香港的媒体!你们还要沉默到什么时候?!” “我们的国家!请看看这片土地上的罪恶! 请听听受害者的声音!我们需要公道!我们需要正义——!” 他的话如同最后的绝唱,在保安粗暴的拖拽和捂嘴动作中,变得断断续续,却更加震撼人心! 直播画面剧烈晃动,人们看到江悬被几个保安死死架住,话筒被强行夺走,他奋力挣扎的身影被遮挡。 只有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在混乱中死死地盯着镜头,传递着无声的控诉和呐喊! “哔——!”直播信号在混乱中被紧急切断! 但太迟了! 江悬那石破天惊的控诉,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香港! 那堵由金钱和权力构筑的沉默高墙,在影帝江悬以自身为燃料点燃的熊熊烈火面前,轰然崩塌! 街头巷尾,人们震惊、愤怒、议论纷纷! 网络论坛彻底沸腾,删帖禁言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愤怒的发帖浪潮! 无数个电话打向警署、打向廉署、打向政府热线!要求彻查! 要求严惩!要求还受害者公道! 这一次,震动的不仅仅是金融市场。 这一次,震动的是整个社会的良知底线! 这一次,终于引起了更高层面的、无法回避的、前所未有的关注! 国家机器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穿透了香江的迷雾,投向了这片被罪恶笼罩已久的土地! 一场由上至下、席卷所有名单上人物的雷霆风暴,在江悬那孤勇者的绝唱之后,正式拉开了序幕! 霍琼仪站在安全屋的屏幕前,看着直播中断后满屏的雪花点,眼中没有泪水。 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坚定光芒。 江悬用他的前途、他的名誉、他的生命作为赌注,点燃了最终焚毁黑暗的烈火。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霍震廷的加密线路,声音冰冷而清晰: “哥,火已经烧起来了。该我们……收网了。” 第95章(赌王千金复仇记)游行 江悬那场石破天惊的记者会,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冰水,瞬间炸裂! 风暴的中心,江悬承受着最猛烈的反噬。 几乎在直播中断的不久,与他相关的所有商业合作宣告终止。 解约函如同雪片般飞来,措辞冰冷,带着急于撇清关系的恐慌。 那些曾将他奉为座上宾、用他的星光装点门面的国际奢侈品牌,此刻成了最快划清界限的利刃。 随之而来的,是天文数字的违约金索赔。 他主演的电影,包括刚刚横扫国际大奖、为他赢得无上荣耀的《浮城》,被全线火速下架。 各大院线、流媒体平台仿佛从未存在过这部作品。 他的名字成了禁忌,成了瘟疫。曾经称兄道弟的圈内人避之唯恐不及,社交媒体上取关的提示音如同丧钟。 一夜之间,他从云端跌入深渊,从光芒万丈的影帝,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麻烦制造者”、“毁掉市场的罪人”。 更可怕的是汹涌的恶意。 那些在股市暴跌中赔得血本无归的股民,无处发泄的怨愤找到了最直接的靶子。 网络暴力铺天盖地,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有人指责他毁了香港经济,有人咒骂他“戏子误国”,有人甚至叫嚣他“活该被霍生玩死”。 他试图在直播中唤起公众对受害者的关注。然而,当他在一处隐蔽的露台刚打开直播时。 “赔我血汗钱!” “活该!” 伴随着几声充满戾气的叫骂,几枚鸡蛋如同炮弹般从楼下的人群中精准地砸了上来! 粘稠腥臭的蛋液瞬间糊满了他的脸、头发和衣服上! 紧接着是烂菜叶、矿泉水瓶! 直播镜头剧烈晃动,记录下他猝不及防的狼狈、被蛋液模糊的视线,以及眼中那瞬间闪过的、深不见底的悲凉和一丝动摇。 直播再次被迫中断。 网络上充斥着江悬被砸的狼狈画面,配以有心人引导报道的一些黑料。 幸灾乐祸或冷漠嘲讽的文字。仿佛他遭受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就在这至暗时刻,当所有人都以为江悬将被这股汹涌的恶意彻底吞噬时。 另一股力量,如同沉寂地底多年的岩浆,终于喷薄而出! 苏柔坐在自己狭小的公寓里,电脑屏幕上是江悬被砸的画面。 她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鼠标,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网络上那些对江悬的谩骂、对受害者遭遇的漠视、对所谓“毁了经济”的歇斯底里…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 她想起了霍琼仪。 那个她曾经羡慕、嫉妒、的云端明珠。 当霍家产业风雨飘摇,当所有人都觉得霍琼仪疯了的时候,她选择了焚烧家业,也要照亮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份决绝,那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勇……苏柔终于明白了自己输在哪里。 “我苏柔……难道就只能永远做一个在安全距离外,用温柔声音抚慰别人伤口的旁观者吗?” 同为女性,她明白那种痛楚。 她看着屏幕上江悬那双被蛋液模糊却依然倔强的眼睛,一股从未有过的热血和勇气冲上头顶。 没有犹豫! 她登录了自己拥有数百万粉丝的电台官方账号,无视后台疯狂弹出的警告信息和可能面临的封号甚至法律风险。 将那段被切断的、江悬控诉霍振邦和“潘多拉之匣”的直播片段,连同他被砸的画面。 以及那份触目惊心的恶魔名单截图,完整地、毫无保留地发布了出去! 配文只有一句,却重若千钧: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但总有人,愿以身为炬,照亮黑暗。 我转发,我支持,我等待公道降临!——苏柔】 苏柔作为知名电台主播,拥有庞大的、跨越阶层的听众基础,她的发声,瞬间突破了信息壁垒! 虽然很快被平台限流甚至短暂封禁,但火种已经点燃! 苏柔用自己的职业生涯和人身安全为赌注,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信息传递和人心唤醒! 而林子谦,看着父亲的名字赫然在列那份名单,看着家族产业因股市崩盘一夕蒸发。 看着苏柔那义无反顾的转发…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 愤怒、羞耻、被背叛感,以及对苏柔那份孤勇的复杂情绪,几乎将他撕裂。 他最终没有联系苏柔,只是在混乱中拨通了霍震廷的电话,声音嘶哑而颓败: “林家的罪……我来担。需要什么……配合调查……找我。” 江悬被砸事件和苏柔的转发,成了压垮沉默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天清晨,天色阴沉,薄雾笼罩着中环。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就在江悬被袭击的那条街道附近,一个令人震撼的场景出现了! 数百名女性,静默地站在街头。 她们年龄各异,职业不同,但眼神都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她们脱去了上衣,只穿着简单的背心, 露出上半身。更令人触目的是,她们将鲜红的、如同血液般的颜料,泼洒、涂抹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 从肩膀到胸口,再到腹部……一道道、一片片刺目的“血痕”和“伤口”,在清晨的微光下,惊心动魄! 她们手中高高举起连夜赶制的、巨大的白色横幅,上面用同样鲜红的颜料,书写着十个震撼灵魂的大字: “下一个是谁?” “下一个我们!” 没有口号,没有喧哗。只有一片死寂的、用身体和鲜血书写的控诉! 她们是站出来的受害者,是受害者的亲属,是江悬不离不弃的粉丝,是被苏柔唤醒的普通女性! 她们用这种最原始、最惨烈、也最具冲击力的方式,无声地呐喊: 看看我们身上的“伤”!看看这世间的恶!公道何在?! 路过的行人惊呆了!车辆停下了!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被这血色的沉默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网络上的照片和视频瞬间疯传! “下一个受害者”的词条以无可阻挡之势冲上所有平台热搜榜首! 就在这时,人群分开一条道路。 霍琼仪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衣,面容沉静如冰,眼神却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她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在她身旁,是脸上淤青未消、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的江悬。 霍琼仪拿起一个扩音器,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薄雾,回荡在死寂的街头,也通过网络传递到每一个角落: “她们身上的‘血’,不是颜料!” “是无数受害者流过的血!是至今仍在流淌的泪!” “她们脱下的,不是衣服!” “是这个社会强加给受害者的羞耻枷锁!”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所有被拖入地狱的灵魂!是为了一个迟到了太久太久的公道!”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 “还!受!害!者!公!道——!!!” “还受害者公道——!!!” 江悬第一个用嘶哑的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呐喊出来! “还受害者公道——!!!” 数百名身上涂满“鲜血”的女性,齐声呐喊! “还受害者公道——!!!” 街道两旁,越来越多被震撼、被唤醒的路人,自发地加入了呐喊的行列! 声音起初参差不齐,迅速汇聚成一股排山倒海、震耳欲聋的洪流! 霍琼仪和江悬,带领着这支由“血色控诉者”和无数觉醒民众组成的队伍,开始缓缓前行。 他们走过中环冰冷的金融大厦,走过曾经播放着江悬巨幅广告的商场,走过警署的大门…… 队伍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学生、白领、老人、工人……不同阶层、不同年龄的人们。 高举着临时书写的“正义”、“审判”、“支持江悬”、“严惩恶魔”的标语,汇入了这股洪流! 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响彻云霄,撼动着这座城市的根基! “还受害者公道——!!!” “严惩恶魔——!!!” “支持江悬——!!!” 口号声如同愤怒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也敲打在那些躲在金碧辉煌牢笼里的恶魔的心上! 更敲打在更高层面关注此事的决策者心上! 血色长街,沉默不再。 愤怒的民意,已成燎原之火。 公义的审判之剑,已然高悬! 这焚尽黑暗的烈火,终将烧出一个朗朗乾坤! 第96章(赌王千金复仇记) 完结 霍琼仪点燃的那把火,最终焚尽了腐朽,却也重塑了天地。 国际舆论的滔天巨浪,受害者们汇聚成河的泣血控诉,以及霍震廷在挣扎后最终选择动用的庞大资源。 ——顶级的国际人权律师团、滴水不漏的安全庇护、强大的舆论引导力量。 ——共同构成了一股摧枯拉朽的合力。 香港那座试图捂紧盖子的沉默高墙,在内外交攻下轰然倒塌。 司法机器,在如山铁证和汹涌民意面前,终于开始艰难地转动。 那些曾高高在上、视他人为玩物的“精英”们,迎来了他们迟来的审判日。 霍振邦作为“潘多拉之匣”的缔造者与核心主犯,虽然已瘫痪在床,无法言语,但多项严重指控依然成立。 其名下巨额财产被大量冻结、罚没。 他将在那间焊死的、由霍震廷“精心照料”的病房里,以活死人的形态。 度过法律意义上漫长的刑期——这是他为自己建造的、真正的活地狱。 名单上那些最为核心、罪行最重的几个人物,包括几位权势熏天的商界大佬和一位退休高官。 在确凿的证据链面前无可辩驳,被判处了十数年的重刑。 他们锒铛入狱的消息,如同最后的丧钟,宣告着一个黑暗时代的终结。 然而,牵涉面实在太广,背后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 更多的涉事者,凭借着庞大的财富、精明的律师团队以及复杂的人脉斡旋。 最终只获得了象征性的惩罚——一年或两年缓刑。 但这看似轻飘飘的判决背后,是他们付出血本无归的代价: 天价赔偿金、名誉扫地、社会性死亡、以及家族产业的急剧萎缩甚至崩塌。 金钱,成了他们最后也是唯一的赎罪券,虽然永远无法真正赎清灵魂的罪孽。 那些勇敢站出来的受害者们,她们的声音终于被世界听见,她们的伤痛终于被法律承认。 她们获得了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巨额赔偿,更重要的是,那份迟来的、社会层面的公道与尊严。 霍震廷按照与霍琼仪的约定,利用霍氏的渠道。 为她们中的许多人提供了持续的心理康复支持和重新融入社会的机会。 江悬,成为了许多受害者在黑暗隧道尽头看到的一缕微光。 她们从媒体上知道他也是曾经的“蓝鸟”,却看到他不仅挣脱了泥沼。 更在霍琼仪身边,以最坚韧的姿态站立着,甚至默默参与着对其他受害者的援助工作。 曾与江悬在某个慈善晚宴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也被卷入名单的林薇。 在匿名接受心理辅导后,鼓起勇气给江悬发了一条信息: “江先生,谢谢你。看到你站在那里,就像看到深渊里也能开出花。 谢谢你没有倒下,谢谢你让我觉得,我们也可以。” 另一个在霍震廷安排的安全屋里接受法律援助的年轻模特,在一次非正式的小型受害者支持团体聚会上。 含着泪对江悬说:“江悬哥,谢谢你。那天在新闻里看到你站出来… 是你的无畏给了我们……重新开始的勇气。” 江悬当时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杯温水,眼神温和而坚定。 那一刻的无声支持,胜过千言万语。 风暴渐渐平息,尘埃落定。 霍氏帝国在这场浩劫中元气大伤,股价一度崩盘,资产大幅缩水。 然而,霍琼仪手中那张暗藏的王牌——她之前以个人名义进行的、精准得近乎预知的海外投资。 ——此刻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巨额的回报如同甘霖,精准地注入霍氏摇摇欲坠的血管,迅速填补了亏空。 稳住了核心业务。 霍震廷在惊愕之余,不得不承认妹妹翻云覆雨的能力。 他履行了承诺,将霍氏重新带上正轨,并开始着手“清理”父亲留下的所有肮脏角落,试图建立一个更“干净”的霍氏。 霍琼仪用自己应得的那部分收益,悄无声息地帮江悬还清了所有的“欠款”。 ——那笔将他拖入深渊的、压垮了他父亲生命的债务。曝光后高昂的解约金。 当江悬收到银行发来的“贷款结清”通知时,他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 许久,才抬起头,望向正在窗边看文件的霍琼仪。 阳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影,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心头触动,一种深沉的情感哽住了喉咙。 “琼仪……”他声音微哑。 霍琼仪闻声回头,眼神平静:“嗯?” “债……还清了。”他晃了晃手机,眼眶有些发红。 “嗯。”霍琼仪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自由了。” 是的,自由了。从债务的枷锁,从“蓝鸟”的烙印,从霍振邦的阴影中,彻底自由了。 江悬喉结滚动了几下,那些汹涌的东西几乎要冲破胸膛。 “琼仪…这笔债,这些罪恶,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像被一把铁链拴住… 把灵魂都磨钝了。 曾经,无论我如何反抗,都摆脱不掉,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没有出口。 我以为…‘江悬’这个名字,连同那些曾经在舞台上的光,早就被泥泞吞没了。” 他目光灼灼,仿佛穿透时光,回望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你替我斩断了锁链,让我重新看见了那个‘江悬’的倒影,模糊,但还在。” 霍琼仪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 江悬的声音更低,也更清晰: “琼仪,成名前…我的身边几乎充满恶意,我感受到的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无法认同。 更融入不了这套规则…我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不被同化改造… 我相信坚持自我…总有一天别人会看到我的光芒…我将自己全部的热情,对生命的感受投入到角色,歌曲中… 直到遇到霍振邦…不会有人能理解…心中所有向往和信念…全部被付之一炬…是怎样一种感受! 你给我的,不是…救赎。是让一个溺水的人,终于能触碰到真实的空气和光。 你让我在这个污浊不堪,晦暗无光的世界中,看到了人性美好光明的那一面。 这对我很重要…在残酷的现实里…你给了我继续走下去的希望…” 霍琼仪抬眼看他,眸色沉静如深潭,却似乎被他的话触动了一丝涟漪。 她微微偏了下头,语气是少有的温和: “记得我大一时,看过你的《追光者》。”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遥远却清晰的画面,“还有那首《野火》,你在台上唱它的时候,整个人像在燃烧。 那种纯粹,那种不顾一切要把心里话掏出来的劲儿…很耀眼。 在那个…很艰难的时期,你毫无阴霾的笑容,确实给了我一些慰藉,一些…继续往前走的力气。” 江悬的心猛地一颤,从未想过自己的作品,竟曾是她黑暗中的微光。 霍琼仪直视着他,眼神坚定: “过去不是你的枷锁,江悬。那是你的一部分,是你燃烧过的证明,是你的勋章。 真正懂你的人,只会看到那光芒背后的真实和力量,不会在意它曾在哪片泥泞中挣扎过。” 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做你自己。那个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人,一直都在。” 江悬的嘴角,真切地向上扬起。 那笑容褪去了长久以来的阴霾,如同拨云见日,带着一丝释然和更深的悸动。 他向前一步,距离很近,能看清她眼底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真正懂我的人…” 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远在天边…” 他顿了顿,目光锁住她,带着孤注一掷的恳切。 “…近在眼前。琼仪,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让我…走近你。不是作为欠债人,不是作为‘蓝鸟’的过去,只是…江悬。”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 “让我待在你身边…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光,琼仪,我只是…想离光源,近一点。” 窗外的阳光洒在两人之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话语里沉甸甸的、小心翼翼的请求在无声回荡。 霍琼仪没有拒绝。 她没有留恋霍氏的权力。在协助霍震廷度过最艰难的时期后,她果断地、彻底地脱离了霍家。 她带着母亲何昭华,搬离了那座充满冰冷回忆的霍宅。 何昭华的身体在远离了霍振邦的阴霾后,恢复得极好。 她不再需要终日卧床,脸上有了血色,眼神清明而安宁。 她开始学着插花,学习烹饪简单的菜肴,甚至能在小花园里侍弄花草,享受着迟来的、平静的晚年生活。 看着女儿和江悬,她的眼中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和深深的满足。 霍琼仪将全部的精力投入了她自己创立的新事业——一款名为“VOICE”的短视频社交应用。 它的核心并非娱乐,而是致力于搭建一个安全、去中心化、强加密保护的全球性平台。 专注于支持弱势群体发声、揭露不公、连接互助。 凭借霍琼仪强大的技术背景、精准的定位以及“潘多拉之匣”事件后她个人所象征的“勇气与真相”的符号意义。 “VOICE”一经推出,立刻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了现象级的反响。 尤其是在曾经沉默的地区,无数被压抑的声音找到了出口,汇聚成改变的力量。 霍琼仪,以一种全新的、更强大的姿态,站在了世界的聚光灯下。 一个午后,霍琼仪独自驱车来到那间特殊的“疗养院”——霍振邦的囚笼。 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衰败的气息。 霍振邦躺在特制的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听到脚步声时,猛地转动,死死盯住门口走进来的身影。 霍琼仪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是我。”她开口,声音清冷,穿透仪器的嗡鸣,清晰地送入霍振邦耳中。“霍琼仪。” 霍振邦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鸣,眼球剧烈地颤动,充满了疯狂的质问和诅咒。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霍琼仪微微俯身,靠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冰冷清晰: “没错,是我砸的你。” “那晚在书房,用你最喜欢的那个青铜镇纸。” “就砸在这里。” 她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霍振邦无法动弹的太阳穴位置。 霍振邦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抽搐起来,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 他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充满了极致的杀意! “很愤怒?很意外?” 霍琼仪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你一辈子,把别人当作工具、当作玩物、当作棋子。 妈妈、哥哥、我、江悬、名单上所有的人……你以为你掌控一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刃,刺入霍振邦的灵魂: “殊不知,你自己,也不过是别人达成目的的一件工具罢了。” “现在,感觉如何?”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残酷的平静,“躺在你自己打造的牢笼里,看着你的帝国崩塌,看着你视若蝼蚁的人把你踩在脚下。 看着你精心挑选的继承人……用你教导的方式,‘好好照顾’着你?” “嗬…嗬…” 霍振邦的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哀鸣,涎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眼中那最后一丝属于“霍振邦”的狂妄和掌控欲,彻底碎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霍琼仪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门口。 在门口,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吩咐门外霍震廷的心腹保镖: “告诉大哥,一定要‘好好照顾’爸爸。” “让他长命百岁。” “活着,好好‘享受’。”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绝望的地狱。 江悬的事业,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潘多拉之匣”余波的影响。 主流影视圈的大门似乎对他永久关闭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甚至在与霍琼仪一起帮助其他受害者的过程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价值感。 那些女孩重获新生的眼神,那些破碎灵魂重新燃起的微光,都是对他自身最好的救赎。 霍琼仪无声的信任和坚定的支持,更是他心底最温暖的港湾。 然而,霍琼仪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偶尔对着旧剧本出神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失落。 那是他融入骨血的热爱与梦想。 “想唱歌吗?”一天晚饭后,霍琼仪突然问道。 江悬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想……但哪里还有舞台给我?我现在是‘污点艺人’,没有平台会冒险…” “舞台,是人搭的。” 霍琼仪打断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观众,也从未离开。” 她没有再多解释。但江悬知道,当她用这种语气说话时,意味着她已有了全盘计划。 接下来的日子,霍琼仪动用了她新生的“VOICE”所能调动的所有资源和影响力。 一场名为“重生之声·江悬回归演唱会”的消息,以爆炸性的方式,通过“VOICE”平台和加密的粉丝网络。 瞬间传递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华丽的宣传,没有主流媒体的背书,只有一句核心信息: “给所有不曾放弃希望的人。给所有在黑暗中歌唱的灵魂。我们等你,回家。” 封杀令?在互联网时代,在千万颗渴望光明的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演唱会定在香港红馆——这个曾经承载他荣耀与梦想的地方。 开票当日,全球服务器几近崩溃!无数粉丝从世界各个角落涌来,带着对江悬的思念。 对不屈灵魂的支持,对那场风暴后重生的向往! 演唱会当晚,红馆外,人潮涌动,万头攒动! 来自世界各地的歌迷,说着不同的语言,举着自制的、写着“江悬,欢迎回家”、“你是光”、“浮城不落”等字样的灯牌和荧光棒。 将场馆围得水泄不通! 黄牛票炒到了天价,却依然一票难求! 场内,座无虚席,荧光汇成浩瀚星河! 当舞台灯光骤然亮起,当那个熟悉又有些消瘦的身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握着话筒,一步一步从光影中走出时—— “轰——!!!”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与尖叫,几乎要掀翻红馆的穹顶! 那声音里,是思念,是支持,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更是对不屈灵魂的最高礼赞! 无数人泪流满面,高喊着他的名字,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江悬站在舞台中央,望着这片为他亮起的、比星河更璀璨的灯海,巨大的声浪冲击着他的耳膜,也冲击着他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热泪,对着麦克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清晰: “谢谢……谢谢你们……还在。” “谢谢你们……让我回来。” 音乐响起。 是他沉寂多年后,用心写下的新歌。 歌声里,有曾经的破碎与挣扎,有黑暗中的迷茫与恐惧,更有穿透阴霾的坚韧。 浴火重生的力量,以及对生命、对爱、对光明的无限感恩。 每一句,都唱进了听众的心里,引起全场大合唱! 红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治愈能量的共鸣箱! 演唱会接近尾声。 江悬唱完最后一首歌,汗水浸湿了额发,胸膛微微起伏。 他站在舞台中央,望着台下那片为他闪耀的星海,目光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VIP区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 那里,坐着霍琼仪,她微笑着,眼中含着欣慰的泪光。 而她身边,是何昭华。 霍琼仪依旧是一身简约的黑色,在喧嚣的灯光和沸腾的人海中,像一株沉静的雪莲。 她仰头望着台上的江悬,眼神专注而平和,嘴角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温柔弧度。 巨大的屏幕上,捕捉到了江悬凝视的方向。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光芒中心却气质沉静的女子。 江悬握着话筒,一步一步走向舞台边缘,在距离霍琼仪最近的地方停下。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千言万语。 有深深的爱恋,更有一种历经沧桑后沉淀下来的、无比坚定的温柔。 “最后这首歌……”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整个场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无比清晰,“我想送给一个人。” “一个……把我从地狱里拉回来的人。” “一个……教会我,即使被踩进泥泞,也要开出花来的人。” “一个……用她的方式,点燃了黑暗,照亮了我,也照亮了很多人前路的人。” 他的目光,如同最璀璨的星辰,紧紧锁住台下的霍琼仪。 “琼仪。”他唤她的名字,声音温柔而郑重。 “遇见你之前,世界像是倾斜的浮城,随时会崩塌。” “是你,给了我仰望星空的勇气。” “是你,让我知道,伤痕不是耻辱,是勋章。” “是你,让我……重新学会了爱,也值得被爱。” 他的声音哽咽了,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却在嘴角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无比释然的笑容。 他对着麦克风,对着全世界,也对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深情告白: “霍琼仪,我很爱你。不是感激,是爱。你的灵魂,你的光芒,你的一切。” 全场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尖叫、欢呼和掌声! 无数人为这勇敢的告白动容落泪! 在沸腾的声浪中,在万千目光和镜头的聚焦下,江悬放下话筒,毫不犹豫地跳下舞台! 他大步走向那个始终安静注视着他的女子。 江悬这种纯粹的有些疯狂的人,他从不会掩饰自己的爱和恨…甚至不计后果…他坦率的…将这份爱昭告天下… 霍琼仪看着他走近,看着他眼中汹涌的爱意和泪光。 她脸上那丝惯有的冰霜,在璀璨的灯光和震天的欢呼中,终于彻底融化。 她站起身,迎向他。 江悬在她面前站定,深深地凝视着她。他伸出手,温柔而坚定地捧起她的脸颊。 霍琼仪没有闪躲,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眼中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清澈而专注。 在万千星光与全世界的见证下,江悬低下头,带着无比的虔诚和珍重,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温柔而灼热,那是属于江悬的不顾一切,那是他最深沉的感激和无尽的爱恋。 霍琼仪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回应了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红馆内,震天的欢呼和祝福声浪如同温暖的潮水,将他们紧紧包围。 灯光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流转,如同最圣洁的祝福。 这是一个超越了爱情、融汇了救赎、新生与永恒誓言的吻。 它治愈了过去的伤痛,宣告着新生的开始,在废墟之上,开出了最美丽的花。 何昭华坐在一旁,看着女儿被心爱之人拥吻。 看着女儿脸上那从未有过的、真正属于“人”的幸福光彩。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却是喜悦的泪水。她双手合十,无声地感谢着上苍。 许久,唇分。 江悬依旧紧紧拥抱着霍琼仪,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感受着她微凉的肌肤和清浅的呼吸。 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眸,那里面,映着璀璨的灯光,映着他,也映着属于他们共同的、崭新的未来。 “琼仪,我们回家。”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满足的喟叹。 霍琼仪靠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清晰而温暖的弧度。 “嗯,回家。” 在如潮的掌声与祝福中,在漫天飞舞的彩带和星光下,他们相拥着,走向属于他们的新生。 过去的黑暗已成灰烬,未来的长路铺满星光。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最温暖的篇章。 第97章 (蛇蝎美人~兰陵王 )圆房 晨光,吝啬地从窗棂缝隙里漏进来几缕,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痕。 空气里还浮动着昨夜未曾散尽的甜腻香气。 姮——缓缓睁开眼。 触感先于视觉苏醒。身下是冰凉滑腻的锦缎褥子,贴着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寒意。 每一寸骨头缝都在无声地呻吟。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牵扯到的腰腹立刻传来一阵清晰鲜明的酸软,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目光垂落,锦褥上,一小片已然干涸的、深褐色的落红。 像一枚刺目的印章,无声地宣告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是郑玉儿亲手点燃了那支带着异域甜香的合欢烛。 郑玉儿。北齐兰陵王高长恭心头上的白月光,也是昨夜刚刚嫁入长广王府的新妇。 嫁的,是长广王高湛,高长恭那位据说缠绵病榻、风一吹就倒的九叔。 【任务者‘姮’,身份确认:郑玉儿。】 【世界背景:北齐王朝(伪·南北朝)。】 【剧情节点:新婚后日,洞房次日。】 【核心任务:完成郑玉儿重生执念:1、登临后位;2、拯救兰陵王高长恭性命。】 姮的意识像一片轻盈的落叶,被卷入这记忆的漩涡。她“看”到: 绝色倾城的郑玉儿,北齐第一美人。与英武俊朗的高长恭青梅竹马,情愫暗生。 高长恭出征,半年音讯断绝,生死未卜。 恰在此时,太后赐婚。 曾被第一女相师“金口断言”身负帝王之命的长广王高湛。 郑玉儿心动了。后位,是她毕生所求。 纵使高湛以“病弱”示人,声名不显,她也视其为“奇货可居”。 太后顺势推波助澜,一道旨意,将她送入长广王府为侧妃。她并非全然被迫,心中亦有盘算。 可高长恭未死!他重伤坠崖,被一个奇异的女子所救。 那女子粗布荆钗,却眼神锐利如鹰隼,身手矫健,懂些旁门左道的兵法。 她助他养伤,陪他潜行归京。满心炽热爱恋归来的兰陵王,面对的却是心上人已嫁作王叔妇的残酷现实。 他痛苦,却仍放不下。 郑玉儿一面享受着这被仰望、被争夺的感觉,一面又牢牢抓住王妃的身份。 在长广王府与兰陵王之间维持着危险的暧昧。 装病十年、深藏不露的高湛,冷眼旁观着妻子与侄子的纠葛。 他本该愤怒,本该谋划,却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个救下高长恭的异世女子吸引。 她的坚韧像荒原上的野草,她的见识言论迥异常人,带着一种令他陌生的勃勃生机。 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生。 郑玉儿敏锐地察觉到了丈夫目光的偏移,她第一次正视内心——原来她并非不爱高长恭。 心乱如麻的郑玉儿将矛头指向了穿越女。 她不屑于阴私手段,行事张扬霸道,处处刁难,只想逼高长恭在她与那女子之间做个选择,证明她在他心中无可替代。 然而,正是这份骄纵,给了对方撕开她伪装的契机。 当着高长恭的面,被毫不留情地揭穿: 郑玉儿嫁入王府,绝非她哭诉的“太后逼迫、身不由己”。 而是她主动选择了“奇货可居”的高湛! 高长恭如遭雷击,他试图给郑玉儿解释的机会,只要她肯承认一丝悔意或情非得已。 可她,依旧用谎言和眼泪编织着借口。 一次,两次…谎言像冰冷的刀子,彻底剜去了他心中最后一点温存。 心如死灰的高长恭,渐渐在穿越女沉默而坚定的守护中寻到一丝慰藉。 高湛则在暗中积蓄力量,冷眼看着一切。北齐皇帝高洋,早已垂涎郑玉儿美色。 郑玉儿被高湛设计,强行纳入高洋后宫。玉体横陈的羞辱,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皇帝暴毙,高湛登基。 为了报复郑玉儿朝秦暮楚,高湛并未赐死她,而是将她打入冷宫,在无尽的孤寂和悔恨中凋零。 而高长恭,功勋卓著,最终难逃“功高震主”的宿命,被高湛的儿子一杯御赐毒酒终结了传奇。 冷宫残喘的郑玉儿得知他的死讯,才彻骨地明白,那个曾为她倾尽所有的少年将军。 被她亲手推入了深渊。 她输得一败涂地。 老死冷宫,灵魂未散。重来一世,她所求竟仍是——当皇后!救下高长恭性命。 庞大的信息流骤然退去,姮的意识归位,重新感受到身下锦褥的冰凉和身体的酸痛。 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一层氤氲的雾气无声流转,空灵得不似凡人。 却又在眼底最深处,沉淀着一丝历经万事的、近乎妖异的通透与讥诮。 “啧。” 一声极轻的嗤笑逸出她淡色的唇瓣,清妩而慵懒。 “心比天高 命比纸薄… 输得这般彻底,骨头都烂在冷宫泥里了,醒来第一桩事,竟还是惦记着那顶凤冠?” 她纤长的睫羽微微垂下,遮住眼底的雾气,只余下清冽的嗓音,如同冰泉击玉。 “输不在野心,不在性子烈,偏生输在心不够狠,嘴比石头硬。 想要的不敢豁出去抢,到手了又不敢认。 好的不彻底,坏的又坏得黏黏糊糊…不过这决心…着实让人佩服…” 最后那声轻笑,像一片羽毛拂过冰面,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消散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发出细碎悦耳的碰撞声。 姮抬眼望去。 高湛站在内室的入口,隔着一道薄薄的云母屏风。 晨光勾勒出他略显清瘦的轮廓,穿着一件半旧的素色广袖深衣,料子看着柔软服帖。 衬得他面色有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内室的动静,姿态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被病气浸染过的倦怠。 他手里端着一只青玉药盏,热气袅袅,苦涩的药味隔着屏风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 “王妃醒了?” 他的声音传来,不高,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低哑,温润平和,听不出任何异样。 仿佛昨夜那场由她主导、激烈到失控的缠绵,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幻梦。 姮没有立刻回答。 她撑着酸软的身体慢慢坐起,锦被滑落,露出纤细圆润的肩头和锁骨上一抹暧昧的红痕。 她动作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明明身陷俗世情欲的泥沼。 整个人却透着一股空灵的飘逸感,像晨雾里沾了露水的细弱幽兰。 她伸出莹白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滑落肩头的寝衣领口拢好,指尖无意般拂过那处红痕。 雾气在眸底深处无声弥漫,流转间,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端着药盏的手。 ——那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稳稳地托着玉盏,看不出昨夜曾在她身上留下怎样滚烫而失控的印记。 “劳烦王爷挂心。” 她的声音响起,清冽如初融的雪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新嫁娘的慵懒与细微沙哑。 “是醒了。”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屏风,落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又似乎只是随意地看着虚空,“王爷昨夜…睡得可好?” 屏风外,高湛端着药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指腹下的玉质温润,却压不住昨夜某些滚烫碎片骤然冲入脑海的力道。 黑暗中急促的喘息,掌下滑腻如脂的触感。 她那双雾气氤氲的眼眸在情动时骤然绽放出的、几乎要将他灵魂吸摄进去的妖异光彩… 那些画面带着惊人的热度,瞬间灼穿了他十年如一日精心维持的“病弱”伪装,让他喉头一紧,几乎失态。 他猛地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恰好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近乎失控的暗流。 昨夜那场由她主导的烈火,烧掉的岂止是她的完壁之身? 更像是一把野火,猝不及防地燎过他冰封沉寂的心原,留下滚烫的余烬和危险的裂隙。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这碗苦涩的汤药上。 药气飘散,是他十年“沉疴”最好的道具,也是他赖以藏身的屏障。 “尚可。”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副温吞平和的调子,只是比方才更低沉了些,像蒙着一层薄纱。 “只是这身子骨…咳,老样子了,经不得累。” 他轻轻咳了一声,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疲惫。 “王妃感觉如何?若身子不适,今日的晨省便免了,母后那里,本王自会去说。” 他微微侧过身,准备将药盏递给侍立在侧的婢女。 晨光落在他线条流畅的下颌和微微敞开的领口。 那看似单薄的深衣之下,紧实的肌理轮廓在动作间若隐若现。 带着一种与他“病弱”表象截然相反的、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那是十年隐忍磨砺出的筋骨。 姮的目光在他领口那片阴影处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她微微偏过头,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墙角紫檀案几上搁着的一柄玉如意。 如意旁,安静地躺着一支断裂的玉簪。 簪身通透,断口却崭新而锋利。 那正是昨夜她发髻上戴过的其中一支。 混乱中,不知被谁失手拂落在地,断成两截。 姮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空灵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晨省之礼,岂能因妾身怠惰而废?” 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却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韧劲,像初春破冰的溪流。 “妾身无妨。” 她掀开锦被,赤足踏上冰凉的地砖,足踝纤细玲珑。 寝衣随着她的动作如水般滑落,勾勒出纤细婀娜的腰线。 她绕过屏风。 高湛恰好抬眼。 四目相对。 他看到了她琥珀色的眼眸。那双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瞳孔。 清澈,却深不见底,将所有的情绪都隔绝在迷蒙之后。 空灵得不染尘埃,却又在眼波流转的瞬间,泄露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勾魂摄魄的清妩。 昨夜神魂颠倒的碎片,与眼前这双似仙若妖的眼眸重叠。 让他心口猛地一跳,一种近乎失控的悸动再次掠过。 姮的目光却只是平静地掠过他苍白的脸,落在他手中那碗深褐色的药汁上。 又缓缓抬起,迎上他探究的视线。 雾气在她眸底无声流转,灵动又疏离。 “王爷的药,” 她微微歪了下头,一缕乌发自肩头滑落,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趁热喝了吧。” 高湛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试图从那层雾气之后寻找一丝昨夜疯狂的痕迹,或是对他这“病弱”夫君的轻视算计。 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带着凉意的澄澈。 就在这时,一个婢女匆匆从外间步入,垂首禀报: “王爷,王妃,兰陵王府遣人送来贺礼,恭贺王爷、王妃新婚之喜。 来人…是长恭殿下身边那位新近得用的女管事。” 婢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兰陵王府。高长恭。女管事。 这几个词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内室微妙的气氛。 高湛端着药盏的手,彻底地、稳稳地顿在了半空。 他脸上的苍白似乎更重了一分,眼神却沉静如古井,深不见底。他慢慢将药盏递向婢女,动作一丝不乱。 郑玉儿,却像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她甚至没有看那婢女一眼,只是抬起手,用指尖慢悠悠地梳理了一下垂落胸前的长发。 “哦?” 她的声音清泠泠地响起,像冰珠落在玉盘上,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 “新管事?倒是有心了。” 她微微侧过脸,目光终于投向高湛,雾气朦胧的眼底映着他清瘦的身影。 “王爷以为,这礼…该如何处置?” 高湛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没有错过她唇角那抹稍纵即逝的弧度。 他走向紫檀案几。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停在案前,目光落在断成两截的玉簪上。簪身温润,断口却嶙峋刺目。 昨夜它在锦帐暗影中滑落坠地时的脆响,仿佛还在耳边。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玉簪,修长而稳定的手指却猛地攥住了旁边那柄冰冷的玉如意! 玉质坚硬冰冷,硌着他的掌心。那触感清晰地提醒着他昨夜是如何的失控。 他背对着她,宽大的素色深衣遮掩了所有细微的颤抖。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将一切情绪深埋于“病弱”的表象之下。 可昨夜那场烈火,今晨这双似仙若妖的眼,像一根尖锐的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刚刚被燎出裂隙的心防。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玉如意在他掌中承受着无声的巨力,发出极其细微、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姮静静地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看着他攥紧如意的手。 她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纤细的足踝玲珑如玉,一步步向他走近。 她停在他身后一步之遥。 “王爷,” 她的声音响起,轻轻拂过死寂的空气,“这如意…硌手么?” 高湛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他没有回头。 姮的目光掠过他僵硬的肩线,落在他死死攥着如意的手上。 琥珀色的眼眸里,雾气翻涌,将窗外春色也染得朦胧不清。 第98章(蛇蝎美人~兰陵王)不信 长广王府·侧厅 厅堂布置雅致,却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疏离。 高湛坐在上首,半旧的素色深衣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手边一盏清茶早已没了热气。 他微微阖着眼,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椅扶手上轻轻敲点,那节奏平稳得近乎刻板。 姮——郑玉儿坐在下首稍侧的位置。她换了一身妃色的新妇常服。 衣料华贵,剪裁合体,勾勒出纤细婀娜的腰身。 琥珀色的眼眸低垂着,遮住了所有情绪,只余下一种空灵的、近乎透明的静谧。 厅下,垂首立着一个穿着利落短打、作男装打扮的女子。 她身形不算高挑,但站姿挺拔如松。 面容算不上绝色,甚至有些风霜之色,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石子。 “奴婢阿箐,奉兰陵王殿下之命,特来恭贺长广王殿下、王妃新婚大喜。”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沙哑,行礼的动作干脆利落,透着一股子行伍间的利落劲儿。 她身后两个王府仆役抬着一只沉甸甸的紫檀木礼盒,盒盖半开,露出里面一对成色极佳的玉璧,流光溢彩。 高湛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阿箐身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病人的温和与疏离: “长恭有心了。他…身子可大好了?” 阿箐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高湛,又迅速垂下: “回王爷,殿下伤势…还需静养。” 她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向端坐不动、宛如一尊精致玉雕的郑玉儿。 声音平稳地补充道,“殿下感念王妃昔年照拂之情,特命奴婢将此旧物归还王妃。”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略显陈旧的锦囊,双手奉上。 锦囊针脚细密,边角处有些磨损,看得出是旧物。 一个婢女上前接过锦囊,呈到姮面前。 姮终于抬起了眼。 她没有打开,也没有看里面是什么,只是用那空灵清冽的嗓音。 带着一丝新嫁娘特有的慵懒,轻轻问道:“归还旧物?” 阿箐的目光紧紧锁在姮的脸上,似乎想从那层迷蒙的雾气后挖掘出什么。 她声音微沉,带着一种替主人传达意志的坚定: “殿下说,此物乃王妃旧日所赠,物归原主,方为妥当。 另…殿下请王妃,务必珍重自身。”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 厅内一片寂静。 高湛端起早已冷掉的茶盏,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眼神落在袅袅升起的、早已不存在的热气上,深不见底。 姮指尖的玉髓珠子停止了转动。 她看着那旧锦囊,雾气弥漫的眼底深处,折射出一点幽微的冷光。 “珍重?” 她唇角忽然向上弯起一个清妩的弧度。 “烦请转告你家殿下,” 她的声音依旧清泠泠的,像山涧冷泉,“本妃如今是长广王妃,自有王爷看顾。” 她将那旧锦囊随意地递给身旁婢女,“这旧物…既是归还,收着便是。” 阿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垂下眼,应了声:“是,奴婢定当转达。” 行礼告退时,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姮那似笑非笑、雾气朦胧的脸。 以及一旁病恹恹却深不可测的长广王,心中那股怪异感愈发强烈。 兰陵王府·僻静偏院 药味比长广王府更浓烈几分,混合着伤患特有的、淡淡的血腥气。 屋子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冷清。高长恭半倚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榻上,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 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像燃烧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焰,固执地穿透窗棂,望向长广王府的方向。 他肩头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色。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伤痛,带来一阵锐利的刺痛,但这痛楚远不及心中那焚心蚀骨的焦灼。 “我不信!”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猛地看向坐在榻边矮凳上、正为他换药的阿箐。 “玉儿她…定是被太后逼迫!被九叔…府里的人蒙蔽! 她怎么会心甘情愿嫁给他?她答应过等我回来!” 说到最后,声音里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怀疑。 阿箐——这个在山野间救了他的女子,正熟练地用干净的布巾,擦拭他肩头伤口边缘渗出的血水。 她的动作沉稳利落,眼神却带着一种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冷静。 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听到高长恭的话,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 “殿下,” 她的声音平静,带着点沙哑的质感,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面。 “三天了。您回来的消息,怕是整个邺城都知道了。长广王府离这儿,也不过几条街。” 她重新低下头,专注于伤口,声音却清晰地钻进高长恭耳中。 “若郑王妃真是被逼迫,心系于您,以她的身份,哪怕递个口信… 送个信物,总能办到吧?王府又不是龙潭虎穴,她若真想见您一面,有的是机会。” 她的话语冰冷,刺向高长恭心底最不愿面对的那个角落。 “你懂什么!” 高长恭攥紧了拳头,牵动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眼神却更加执拗,“玉儿她…她定有苦衷!定是被人看得紧! 九叔他…他心机深沉,谁知道他府里是什么光景!” 他挣扎着想坐直身体,“阿箐,你再帮我一次!帮我传话给她! 我要见她!亲耳听她说!” 阿箐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近乎偏执的光芒。 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不就是她前世看那些古早言情小说里最经典的桥段吗? 痴情将军,心机白莲,还有那看似病弱实则深不可测的皇叔… 活生生的叔嫂文学现场版。 只是亲身经历其中,远比隔着纸页看戏要沉重和荒谬得多。 她穿越到这个乱世近一年了。 没有身份文牒,没有盘缠,语言不通,像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在远离邺城的穷乡僻壤,靠着一点野外生存的本能和谨小慎微,才勉强在这乱世活下来。 直到在荒山里捡到这个浑身是血、气若游丝却依旧俊美得不像凡人的男人。 他昏迷中反复呢喃着“玉儿”的名字,那种刻骨的深情让她这个异世来客都为之动容。 一路护送他回京,风餐露宿,躲避追兵,无数次濒临绝境。 靠的就是他口中那个“玉儿”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信念。 她本以为,这会是一个英雄归来、美人垂泪、终成眷属的故事。 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心上人琵琶别抱、嫁作他人妇的残酷现实,嫁的还是他的亲叔叔! 更讽刺的是,那位王妃,那位传说中的北齐第一美人,似乎…过得很好?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殿下,” 阿箐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您觉得,一个能在您重伤失踪、前途未卜之时,转头就嫁给别人的女人… 一个在您回来三天都毫无动静的女人,她心里,真的还有您的位置吗?”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向高长恭眼底深处那不肯熄灭的火焰。 “您要见她,是想听她亲口承认她移情别恋? 还是想听她哭着说她是被逼的,好给您一个继续沉溺在幻想里的理由?” 高长恭被她的话刺得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第一次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支撑他的某种东西正在寸寸崩裂。 他死死地盯着阿箐,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却只看到她眼中那份历经世事的疲惫和洞悉。 他别开脸,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色,胸膛剧烈起伏。 牵动着伤口,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却压不住心底那片被阿箐话语撕开的、冰冷刺骨的荒芜。 “不……” 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带着绝望的不甘。 “我要见她……我一定要亲耳听她说……” 那声音,固执得令人心碎,却也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在风里。 第99章 (蛇蝎美人~兰陵王)狡辩 长广王府·后园水榭 水榭临着初春微澜的池水,寒气未消。 郑玉儿裹着一件雪青色的狐裘斗篷,倚在朱漆阑干边。 那厚重的毛皮衬得她一张脸越发小巧玲珑,苍白得几乎透明,唇上却点了一抹极艳的胭脂。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急切和沉重。 竹帘被猛地掀开。 高长恭站在入口处,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寒气。 他显然来得仓促,只披了一件玄色外袍,内里依稀可见白色的绷带缠绕在颈项肩头。 衬得他失血的面容更加俊美惊人,却也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身利落短打的阿箐。 当高长恭的目光触及水榭中那个纤细飘渺的身影时,他所有的焦灼都在瞬间凝固了。 那双曾令无数敌人胆寒的、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只剩下茫然,死死地锁在郑玉儿身上。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冲出口的,却只有破碎而嘶哑的三个字: “为…什么?” 阿箐站在高长恭身后,视线越过他僵硬的肩膀,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北齐第一美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 郑玉儿的美,是毋庸置疑的,那种惊心动魄的精致,足以让任何男人痴狂。 但更让阿箐心头一凛的,是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质。 ——并非人间富贵花的雍容,而是一种非人的、清幽冷冽的“仙鬼”之气。 仿佛是从古画里走出的精魅,披着人间的皮囊,内里却空寂缥缈,带着不染尘埃的游离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妖异。 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永远蒙着雾气的眼睛,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重永远无法穿透的迷障。 阿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女人,比她想象的段位还要高得多。 她不是凡俗意义上的心机白莲,她更像一团捉摸不定、随时会消散的冷雾。 姮缓缓转过身。狐裘的毛领拂过她苍白的脸颊。 她看向高长恭,雾气弥漫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又迅速归于沉寂。 “为什么?” 她重复着他的问题 “长恭,你问得好。” 她微微扬起下颌,露出那段纤细脆弱的颈项。 “因为我贪慕虚荣…” 水榭内死一般的寂静。 高长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金纸,仿佛被这句话狠狠捅了一刀。 “所有人都说你死了。” “我的心,也跟着你一起死了。没有你的爱,我拿什么活?”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狐裘的阴影笼罩着她,让她看起来更加飘渺。 “我只能抓住点别的东西,比如…权利?比如,一个被预言有帝王之命的人? 总得有什么东西,支撑着我这具空壳继续喘气吧?” 她抬起手,纤细晶莹的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心口位置,动作轻飘得如同羽毛坠落。 “如果不能嫁给你,那么,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的目光穿过迷蒙的雾气,直直地落在高长恭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 一字一句,清晰如刀:“你回来得太晚了。一切已成定局。我还能做什么呢? 砸了这桩御赐的婚事?还是抛下一切跟你私奔?” “世上…哪里有后悔药可吃?” 一颗晶莹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她雾气氤氲的右眼角滚落。 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过那抹刺目的胭脂,悬在她精致小巧的下颌上。 她的身体也跟着颤抖,摇摇欲坠。 高长恭看着她流泪,看着她那副被彻底击碎、苍白脆弱的模样。 心口那撕裂般的痛和滔天的恨意,被一种更本能的不忍所淹没。 理智告诉他她的话何其冷酷薄情,可眼前的她,这落泪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的玉儿。 像一把淬毒的钩子,死死钩住了他心底最柔软、最无法割舍的那部分。 “玉儿……” 他喉头哽咽,所有的质问都化为一声呼唤。 他再也控制不住,踉跄着上前一步,不顾牵动伤口的剧痛,张开双臂,想要将那个颤抖的、哭泣的身影紧紧拥入怀中。 就在他的手臂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王妃!” 阿箐清冷压抑着怒意,她一步上前,挡在了高长恭和郑玉儿之间,目光如炬。 锐利地钉在郑玉儿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您知道王爷这一路是怎么撑回来的吗?!” 她一字一句,带着替高长恭不平的激愤: “他重伤坠崖,命悬一线!前脚刚传出死讯,后脚您就披上了别人的嫁衣! 他昏迷了多久,嘴里念的都是您的名字!是我们!是靠着这点念想,他才从鬼门关爬回来! 一路千难万险,躲避追兵,风餐露宿,伤口一次次崩裂!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赶回来见您!可您呢?!” 阿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质问,“即便您已嫁作他人妇,即便您有万般不得已!三天!整整三天! 您可曾派人来问过一句他的安危?!可曾递过只言片语?! 您就眼睁睁看着他拖着半死的身子,在这里煎熬着等您?!” 阿箐的话,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沉溺在悲情中的高长恭。 他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痛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点醒后的难堪和钝痛。 他看向郑玉儿的眼神,第一次染上了怀疑和审视。 姮的泪珠还悬在下颌,那双氤氲着雾气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却清晰地转向了阿箐。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羞恼。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漠然。 “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移回高长恭脸上,雾气似乎淡了些。 露出底下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苦。 “阿箐姑娘,你可知,一步错,步步错? 你可知,我看到长恭哥哥还活着,看到你站在他身边……我心里有多痛吗?”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凄楚,带着泣血的控诉: “如果!如果你早回来一天!哪怕早回来一天!一切都不会是这样!” 她猛地抬手捂住心口,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承受不住那巨大的悔恨。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我与长广王…已有夫妻之实! 名分已定,再无转圜余地!”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哀伤地看着高长恭,声音破碎不堪。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好恨…我好恨我自己啊!” “夫妻之实”四个字,像一句魔咒。 他死死地盯着郑玉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那个记忆中冰清玉洁、与他有着无数美好誓言的玉儿。 此刻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将最后一丝幻象撕得粉碎。 那双曾令千军万马胆寒的、明亮如星火的眸子。 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漠然,瞳孔涣散,仿佛灵魂已被彻底击穿、抽离。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他抬手捂住胸口,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一股腥甜之气直冲喉头,再也无法抑制。 “噗——!” 一大口暗红的鲜血,如同怒放的地狱之花,从他口中喷溅而出! 星星点点,染红了水榭冰冷的地板,也染红了他胸前素白的绷带。 “殿下!” 阿箐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扑上去,一把扶住高长恭软倒的身体。 他的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眼神涣散。 郑玉儿,依旧站在原地,看着高长恭吐血倒下,看着阿箐焦急地搀扶着他。 她悬在下颌的那滴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与那暗红的血渍混在一起,瞬间消失不见。 她脸上的悲恸和绝望如同潮水般退去,快得令人心悸。 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转过身,重新面向那微澜的池水。 清冽空灵的声音,穿透水榭里弥漫的血腥气和绝望: “来人,送兰陵王殿下…回府。” 命令下达得如此顺畅而冷漠。 王府的侍卫如同鬼魅般无声地出现在水榭入口,步伐沉稳地准备上前执行命令。 “慢……着……” 这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让所有准备动作的人瞬间僵住。 是兰陵王! 阿箐震惊地低头看去。 只见高长恭在她臂弯中深吸了一口气,他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又有血沫从嘴角溢出。 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死死扣住阿箐支撑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 他挣脱了阿箐的搀扶,虽然摇摇欲坠,但他倔强的不肯倒下! 他用自己的双腿,支撑起了这具被背叛和伤痛双重凌迟的身躯! 他用染血的衣袖抹去嘴角的污迹。 血渍在他苍白的脸上划开一道狰狞的痕迹,更衬得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郑、玉、儿。” 每一个字从齿缝中碾磨而出,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寒的平静。 郑玉儿的身形,在听到自己全名被如此冰冷地唤出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她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 那双让人看不清真意的眸子,此刻似乎也因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而掀起了细微的波澜。 但他不再试图去解读那迷雾背后的情绪了。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痴缠缱绻,没有了痛苦挣扎。 那漠然之下,是刚刚被彻底斩断、仍在滴血的情丝。 是身为北齐战神、兰陵郡王的骄傲被践踏后燃起的冰冷火焰。 “你听着。” 他的声音不高,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本王今日,把话…说清楚。” “你嫁长广王,是贪慕虚荣也好,是身不由己也罢,” “本王…不再过问!” 郑玉儿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那层氤氲的雾气在她眼底剧烈地翻涌了一瞬。 “你选你的锦绣前程,攀你的帝王之阶,” “本王…不阻拦!” 他微微扬起沾着血渍的下颌,那姿态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属于王者的孤高与决绝,尽管此刻他狼狈不堪。 “从今往后——” “你做你的长广王妃!我高长恭,与你郑玉儿——” 他顿了顿,再睁开时,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彻底的疏离。 “——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就当我…真的死在了那场坠崖里吧。” 最后一句。 轻飘飘的,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心碎。 他拒绝了阿箐的搀扶,只是用那双冰冷死寂的眸子,最后扫了一眼郑玉儿苍白僵硬的脸。 然后,决然地转过身! 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水榭。 那染血的玄色背影,消失在垂落的竹帘之外。 水榭中,只剩下郑玉儿一人。 风,卷着池水的寒气,拂过她雪青色的狐裘,吹动她披散的长发。 她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心口的位置。 那里,仿佛被刚才那冰冷决绝的话语,剜走了一块东西。 空落落的。 只余下刺骨的寒意。 第100章 (蛇蝎美人~兰陵王)铁石 水榭里那场戏的余韵,像浸了冰水的绸缎,湿冷地贴在姮的心头。 兰陵王高长恭那口刺目的鲜血,阿箐那锐利如刀的质问眼神。 都在她琥珀色的眼底蒙着的那层永恒雾气中沉浮,最终被一种兴味所覆盖。 姮的意识与郑玉儿这具身体、这个灵魂,早已水乳交融。 每一次任务,她都是“她”,感同身受,爱恨痴缠,却又带着任务者抽离的、俯瞰的清醒。 但这次,郑玉儿这个宿主,让她第一次感到了……新奇。 那种近乎铁石心肠的专注,那种将破碎情爱与滔天野心截然分开、并将后者奉为圭臬的决绝。 像一块冰冷坚硬的磁石,吸引着她去探究,去扮演。 前世郑玉儿的悲剧,固然有命运拨弄,但核心在于她的“不够彻底”。 而姮,就是要将这“不够”变成“彻底”。 她要当皇后,她也要救兰陵王,但这两者,必须在她设定的棋盘上,按照她的意志去达成。 长广王府并非只有她一个新妇。 高湛的正妃,那位育有一子一女的王妃,才是这座府邸名义上的女主人。 姮接收着郑玉儿的记忆碎片,也接收着系统提供的“隐藏剧情”。 那位正妃,也曾如所有深闺女子般,对丈夫高湛倾注过爱意与敬畏。 然而心思深沉如海的高湛,给予她的只有无尽的疏离和冰冷。 漫长的蹉跎耗尽了她所有的热情,心灰意冷之下,她与高湛一位年轻宠臣暗中来往,寻得些许慰藉。 高湛对此心知肚明,却毫不在意,仿佛那只是府中多养了一只无关紧要的雀鸟。 而这位正妃,对郑玉儿这位以美貌硬生生挤进来的侧妃,更是深恶痛绝。 更深的秘密,藏在郑玉儿的认知里:当年那位女相师的“帝王之命”预言一出。 高湛的亲哥哥、皇帝高洋,便毫不犹豫地给这个弟弟赐下剧毒。 高湛侥幸未死,却从此彻底损伤了根本,再无生育能力。 这,才是他十年装病、如履薄冰的真正根源,也是他冷眼看着正妃与他人苟且、毫不动怒的残酷真相。 “啧,”郑玉儿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棂,眼里满是讥诮。 “高家……果然都是疯批。” 兄杀弟,弟隐忍,夫妻离心,君臣猜忌……这片土壤,天生就适合她这株野心之花扎根疯长。 午后,微弱的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吝啬地洒在王府后园的观景亭中。 亭内,高湛一身素色常服,正立于一张宽大的紫檀画案前,执笔作画。 案上铺着雪白的宣纸,墨迹淋漓,勾勒的是一幅寒江独钓图。 他画得很专注,侧脸线条在浅淡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郑玉儿悄无声息地走近。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碧色的襦裙,整个人清灵得仿佛要融入这初春的薄寒里。 她没有行礼,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画上。 看了片刻,她忽然开口,声音清泠泠的,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率直:“王爷这画,少了点什么。” 高湛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墨点险些滴落。 他侧过头,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府里,甚至这整个邺城,敢如此直白地点评他“不好”的人,屈指可数。 何况是一个新纳的侧妃? “哦?”他放下笔,声音依旧温吞,听不出喜怒,“愿闻其详。” 郑玉儿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上那孤舟蓑笠的渔翁身上。 她向前一步,纤白的手指竟直接探出,轻轻握住了高湛还悬在空中的右手手腕! 她的指尖微凉,触感却清晰无比。 高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眼底深处有暗流无声涌动。 他没有挣脱,只是垂眸看着那覆在自己腕上的、如同上好羊脂玉雕成的手。 “孤寒之气太重,太过沉闷。” 她握着他的手腕,牵引着那支饱蘸浓墨的笔,移向画中远处那一片空白的江天相接之处。 她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他们早已如此默契。 “这里,缺一点生机。” 笔锋落下。她握着他的手,手腕用力,笔尖在空白处迅疾地、潇洒地一抹! 刹那间,一只展翅欲飞、姿态矫健的水鸟,如同被点活了般。 跃然纸上! 那墨色淋漓的一笔,打破了整幅画的沉寂压抑,瞬间赋予画面一种开阔、灵动甚至带着一丝昂扬的张力! 画龙点睛! 高湛的目光凝固在画上那只凭空出现的飞鸟上。 他清晰地感受到手腕上她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靠近时,那清冽空灵的气息中,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她自身的、幽冷的甜香。 这大胆的举动,这神来一笔,这清冽又带着侵略性的气息..... 挠痒痒般似有若无的撩拨… 一切都超出了他对于“郑玉儿”这个“奇货可居”美人的预期。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郑玉儿。她的侧脸在微光下近乎透明。 琥珀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那幅画,雾气氤氲,看不清真实情绪,唇角却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弧度。 “王妃……倒是率性。” 高湛的声音低沉了几分,露出眼底深沉的一丝……兴味。 他反客为主,手腕微微用力,反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这画,经你一笔,确实活了。” 他看着她,目光如同深潭,“只是不知,王妃今日此举,又想在这王府的‘画’上,添上怎样一笔?” 姮任由他握着,没有挣脱,也没有娇羞。 她终于转过脸,迎上他深不可测的目光,雾气弥漫的眼底,清晰地映出他清俊却苍白的脸。 她唇角那抹弧度加深,那是近乎天真的直白: “妾想要的,只有王爷能给。”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像这画上的鸟儿一样,坦坦荡荡,搏击长空。王爷觉得呢?” 高湛心中冷笑。这女人,分明是把野心穿在了身上,却偏要披上外衣。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份近乎嚣张的坦率和那神来一笔的才情。 比任何矫揉都更能......撩动他沉寂已久的心弦。 他倒要看看,她这副面具下,到底藏着多少算计,又能耍出什么新花样。 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王府。 郑玉儿所居的“听雪轩”内,只燃着一盏如豆的灯火,光线昏黄暧昧。 她刚沐浴过,只穿着一件薄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纱寝衣。 她赤着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梳理长发。 偏偏那薄纱下的曲线若隐若现。 门扉被无声推开。 高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白日那身素色深衣,只是解了外袍,身形在昏暗中显得愈发清瘦挺拔。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 目光沉沉地落在室内那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她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到来,那副旁若无人的姿态,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诱惑。 “王妃倒是不拘小节。” 高湛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郑玉儿被这声音惊扰,梳理的动作顿住,缓缓转过身。 昏黄的灯火在她脸上跳跃,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隔着雾气,清冽又迷离。 她似乎才反应过来,目光落在他依旧整齐的衣袍上,带着一丝茫然和……迟钝? “殿下?” 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带着沐浴后的微哑,像羽毛搔刮过心尖。 她放下梳子,赤着足,一步步向他走来,足踝在昏暗的光线下莹白如玉。 她在他面前站定,仰起脸,朦胧的眼眸望着他:“王爷怎么……还穿着外袍?” 说着,她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那纤细莹白、还带着水汽的手指,直接探向高湛深衣的衣襟! 动作笨拙,甚至有些迟疑,仿佛一个不通人事的新嫁娘在履行某种生疏的义务。 她的指尖触碰到他颈侧的皮肤。高湛的身体瞬间绷紧! 一股电流般的战栗感,从那微凉的触碰点瞬间窜遍全身! 他清晰地记得昨夜这双手带来的滚烫和失控,也记得白日里她握着他手腕画下那惊鸿一笔时的笃定。 此刻,这看似笨拙的触碰,却比任何刻意的撩拨都更令人心悸! 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湿漉的长发有几缕黏在她光洁的颈侧和锁骨上,薄纱寝衣被水汽微微濡湿。 紧贴着肌肤,勾勒出胸前起伏的柔软轮廓。 女子沐浴后的暖香,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息。 她微仰着脸,雾气弥漫的眼中似乎只有他衣襟的盘扣,神情专注,却又在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暧昧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将两人紧紧缠绕。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她微凉的指尖在他衣襟上探索的细微声响,和他骤然变得沉重、灼热的呼吸。 就在郑玉儿的手指终于解开第一颗盘扣,衣襟微微敞开。 露出一小片紧实胸膛的瞬间,她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高湛的胸膛之上-并非想象中的健硕肌理。 而是……一种异样的、带着病态的苍白。 她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 露出了底下真实的、毫不掩饰的惊愕和……探究。 她呆呆地看着,忘记了动作。 高湛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神的变化。 那瞬间的惊愕和探究,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的平静! 白日里被她撩拨起的悸动和兴味,被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暴戾所取代! 那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是他十年隐忍的根源,是他不能为外人道的致命伤! 他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她停留在他衣襟上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怎么?” 高湛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自嘲的笑意。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翻涌着骇人的暗流。 “王妃对本王这具‘病弱’之躯……很失望?” 郑玉儿被他攥得生疼,她微微蹙眉。 但那惊愕的表情却迅速褪去,重新被那层空寂的雾气覆盖。 她迎上高湛翻涌着风暴的视线。 “王爷……” 高湛却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猛地将她拦腰抱起! 郑玉儿低呼一声,身体骤然悬空。 那件薄薄的素纱寝衣滑落,露出更多莹润的肌肤。 她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肩膀,雾气弥漫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真实的慌乱,但转瞬即逝。 高湛抱着她,大步走向那张铺着锦被的宽大床榻。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魅力。 他将她重重地抛在柔软的锦被上,高大的身躯随即覆压下来,阴影瞬间将她完全笼罩。 他俯视着她,看着她散乱在锦被上的乌发,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口。 看着她那双即使在昏暗中也依旧迷醉的眼眸。 那眼神深处,似乎有惊惶,有茫然。 “失望与否,重要吗?” 高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炽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 手指粗暴地挑开她寝衣的系带,“左右……也圆过了房。” 他的动作强势,眼底却翻滚着比欲望更复杂、更黑暗的情绪,“不差这一次。” 最后的尾音消失在骤然落下的、带着掠夺的吻。 夜色浓稠,将长广王府的内寝层层包裹。 春色无限,被厚重的锦帐隔绝在外。 空气里弥漫着尚未散尽的、属于情欲的甜腻暖香,以及一种更隐秘的、无声的较量。 郑玉儿侧卧在锦褥深处,背对着外侧。 雪青色的寝衣丝滑如水,勾勒出纤细婀娜的腰背曲线,如同月光下起伏的山峦。 一头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上,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莹白的下颌尖。她闭着眼。 呼吸轻浅得仿佛不存在,整个人像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却又被强行拽入了这红尘情欲的泥沼。 一只温热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自身后覆上她纤细的腰肢。 那手掌骨节分明,指腹带着一层薄茧,缓慢而极具侵略性地,在她腰间细腻的肌肤上游移。 所过之处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是高湛。 他贴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颈后敏感的肌肤。 他身上只有一种属于男性的、混合着沐浴后清冽气息的体息。 带着极强的存在感,无声地宣告着主权。 “玉儿……” 他声音暗哑,那是情事方歇后的慵懒沙哑。 “今日..我那好侄儿来看你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带着长辈般的关切,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寻常事。 但那只在她腰间摩挲的手掌,力道却在不经意间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探究和掌控。 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只是那铺散在枕上的乌发。 高湛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胸腔里震动,透过紧贴的背脊清晰地传递给她。 令人心头发毛。 他的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拂过,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却字字淬冰: “看他那副失魂落魄、要死要活的模样…...想必是见着了?” 他的手指沿着她脊椎的凹陷,缓慢地向上滑动。 “我的好玉儿,你是如何打发他的?嗯?” 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愤怒或嫉妒,兴味十足。 郑玉儿与高长恭,都是他掌中挣扎的提线木偶。 尤其当他提起“我的好侄儿”时,那种血缘伦理与此刻情欲交织的禁忌感。 更让他的语气带上了一种病态的兴奋。 姮依旧沉默。 但高湛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下那截纤细的腰肢瞬间紧绷。 她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高湛的眸色在昏暗中变得更深。 他想起白日里线报描述的水榭场景一高长恭的绝望质问,郑玉儿那番“贪慕虚荣”的剖白。 他当时在书房,捏碎了笔。 此刻,那些画面混合着昨夜她的主动与今晨的冷漠。 还有此刻掌下这具身体的僵硬与无声反抗,如同烈酒,烧灼着他的神经。 催生出一种更强烈、更想彻底摧毁和占有的欲望。 他收紧手臂,将她纤细的身体更紧地嵌入自己怀中,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微凉的背脊。 另一只手强行扳过她的肩膀,迫使她面对自己 琉璃灯昏黄的光线终于照亮了她的脸。 她看着他,眼神空寂,带着一丝游离的诱惑。 高湛的心脏被那眼神狠狠刺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更汹涌的征服欲淹没。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抵上她的鼻尖,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她雾气弥漫的眼底。 声音低沉得如同魔咒,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暧昧和危险的暗示: “怎么不说话?嗯?” 他的拇指带着薄茧,带着狎弄意味地抚过她淡色的、微肿的唇瓣。 感受着那细微的颤抖。 “看着他为你痛不欲生…看着他因你一句话就吐血倒地.…而你却在我身下辗转… 他的呼吸变得灼热,喷在她的唇上,“我只…觉得..…更有味道了…” “更有味道” 四个字,被他咬得极轻。 在这充斥着情欲余韵的锦帐里,黏腻地缠绕上来。 他欣赏着她被迫承受的姿态,欣赏着她眼底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雾气。 等待着看它何时会被他亲手撕碎。血缘、伦理、背叛、野心、情欲……所有的禁忌与不堪。 都在此刻被他点燃,成了助长这扭曲火焰的薪柴。 第101章(蛇蝎美人~兰陵王)取乐 北齐皇宫·琼林苑 宫灯煌煌,丝竹靡靡。 琼林苑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一派盛世浮华。 高洋高踞御座之上,面色泛着不健康的潮红,眼神浑浊,带着一种野兽般狂躁的兴奋。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金杯杯沿,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轻响。 南北边境的烽火在他口中不过是几句轻飘飘的“疥癣之疾”。 话题很快便引向了今日宴席的主角之一。 ——刚刚在边境立下赫赫战功,此刻却沉默端坐席间的兰陵王高长恭。 “长恭吾侄!” 高洋的声音带着酒意,拔高了几分,引得全场目光聚焦。 “此番大破周寇,扬我国威,真乃我大齐之栋梁!来来来,朕敬你一杯!” 他举起金杯,在高长恭那张即使面无表情也依旧俊美的面容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嫉恨与审视。 高长恭起身,身姿挺拔如孤峰青松。 他穿着玄色亲王常服,金线绣着狻猊暗纹,衬得他面色如玉,只是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眼神深邃沉寂,再无往日看向郑玉儿时那种灼人的光芒。 他举杯,声音沉稳:“陛下谬赞,臣分内之事。” 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沙场磨砺出的凛冽之气。 席间不少宗室女眷和命妇的目光,依旧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带着倾慕与惋惜。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令人心折的传奇。 这时,长广王高湛携眷入席。 他依旧一身素淡的旧衣,脸色苍白,由侍从小心搀扶着,脚步虚浮。 将一个病弱王爷的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他身旁,正妃李氏妆容端丽,神情倨傲。 落后半步,跟着一位身姿纤细婀娜、戴着轻薄面纱的女子,正是郑玉儿。 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容颜,只露出眼眸。 在璀璨宫灯下,空灵得不似凡尘中人。 高湛落座前,侧首对郑玉儿低语了一句,声音很轻。 :“面纱戴好,莫要生事。” 郑玉儿微微颔首,面纱轻颤,看不清情绪。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高长恭和阿箐尽收眼底。 阿箐坐在高长恭下首偏位,眉头紧锁。 尽管高长恭已决心与郑玉儿一刀两断。 但仍她看到高长恭握着酒杯的手指倏然收紧,指节泛白,目光不自觉地掠过那戴着面纱的身影上。 即使他面上极力维持着平静,但那一瞬间泄露的痛楚,却像针一样刺进阿箐心里。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郑玉儿安静地坐在李氏下首,李氏正侧首与她说着什么。 姿态带着明显的俯视和挑剔,显然是在为难。 郑玉儿只是侧耳听着,面纱下的姿态依旧幽雅。 仿佛那些刻薄的话语只是拂过水面的微风。 但高长恭紧抿着唇线,只觉得讽刺。 ——那是他曾经视若珍宝的人,如今却在他九叔府中,被正妃磋磨。 甚至……连面容都不能示人? 而高湛方才那看似维护、实则掌控的姿态,更让他心中翻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宫宴进行到一半,气氛在酒精和刻意的奉承中愈发浮躁。 不知是谁起哄,将话题引向了兰陵王身边那位“身手不凡”的女管事阿箐。 “听闻阿箐姑娘箭术超群,曾在山野间相助过兰陵王殿下?” 一位宗室子弟带着酒意高声道,“不知今日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阿箐心中警铃大作。她穿越而来,箭术是在野外求生时逼出来的准头,哪里敢在这等场合卖弄? 她刚想推辞,御座上的高洋却来了兴致,浑浊的眼睛扫过阿箐。 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玩味:“哦?女中豪杰?有趣!来人,取弓箭来!” 箭靶很快在远处立好。 阿箐硬着头皮上前,众目睽睽之下,她深吸一口气。 摒弃杂念,搭箭、开弓、瞄准——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不属于闺阁女子的利落英气。 嗖!嗖!嗖! 三箭连珠,箭箭正中红心! 干脆利落,毫无花哨! “好!” 席间爆发出阵阵喝彩,连一些武将也露出赞许之色。 高湛靠在椅背上,苍白的手指捻着一颗葡萄,目光落在阿箐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看郑玉儿时的迷蒙探究,而是带着一种纯粹的、对坚韧与才能的欣赏。 他甚至微微颔首,低咳了一声,对身旁的近侍轻声赞道:“此女…确有真本事。” 这微小的赞赏,落在一直暗中留意他的高长恭眼中,却像一根细刺。 高洋看得哈哈大笑,拍着御案:“好!果然好箭法!”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浑浊的眼珠一转,忽然闪过一抹残忍的兴奋。 “不过,射死物有什么意思?朕有个更有趣的玩法!” 他环视全场,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快意: “既然她的箭法如此神妙,不如……蒙上眼睛!再找个人,头上顶一块玉阙! 她若一箭射中玉阙,朕重重有赏!若是射偏了……” 他拖长了调子,阴冷的目光扫过阿箐,“或者伤了人……那就以命相抵!如何?” 死寂! 方才的喧闹瞬间冻结。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高洋粗重的呼吸和一些人压抑的抽气声。 这是赤裸裸的、以人命取乐的残暴! 阿箐脸色煞白,握着弓的手指冰凉。 她看向高长恭,眼中是求救的惊惶。 高长恭豁然起身,面沉如水:“陛下!此等戏言,恐伤人命!臣……” “嗯?” 高洋眯起眼,危险地盯着他,“兰陵王,你要抗旨?” 他手指随意一点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宦官,“你!过来!顶上去!” 那小宦官魂飞魄散,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眼看他抖若筛糠,高长恭眼中寒芒一闪,准备亲自上前顶替! 他不能看着阿箐因他陷入死局! 就在他抬脚欲动之际—— “陛下。” 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郑玉儿缓缓从席间站起,面纱轻拂。她对着御座盈盈一拜,身姿纤细姿态却坚定。 “妾身长广王侧妃郑氏。” “素闻阿箐姑娘女中豪杰,箭术通神,心中仰慕已久。 今日陛下既有此雅兴,妾身同为女子,亦不愿相让于须眉。” 她抬起头,隔着面纱,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似乎穿透了虚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神采。 “妾身愿以身为靶,头顶玉阙,请阿箐姑娘一试神技。还请陛下成全。” 哗——! 满座哗然!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长广王侧妃?那个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美人?她疯了不成?! 高湛坐直了身体。他把玩着酒杯。 他看着郑玉儿的背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光彩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高洋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更浓烈的、近乎变态的兴奋光芒! 他拍案大笑:“好!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准了!郑氏,朕倒要看看你的胆色!” “玉儿!不可!” 高长恭失声低吼,就要冲上前阻止。 郑玉儿却仿佛没有听见。 她转过身,目光隔着面纱,极深地看了高长恭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被重重迷雾阻隔。 只是一个瞬间,她便决然地走向场中。 她走到指定的位置,从内侍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块价值连城的玉阙。 毫不犹豫地、稳稳地将其高举过头顶。 她站得笔直,纤细的身影在宫灯下,竟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阿箐姑娘,” 她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依旧清冽空灵,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请。” 阿箐握着弓箭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她看着那个高举玉阙的身影,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这是兰陵王的心上人! 是她一路护送他回来时,他昏迷中都在呼唤的名字! 若她失手……兰陵王会如何? 她不敢想! “蒙眼!” 高洋冷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阿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用布条死死缠住双眼。 黑暗瞬间降临,隔绝了所有视觉,只剩下耳边嗡嗡的议论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搭箭,开弓。 指尖冰冷,弓弦绷紧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她努力回忆着箭靶的方向,回忆着郑玉儿站立的方位… 可那个位置,此刻顶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嗖——! 第一箭离弦! 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啊!”席间响起一片惊呼! 箭矢擦着郑玉儿的鬓角飞过!射中了她发髻上斜插的一支白玉簪! “叮”一声脆响,玉簪应声而断,跌落在地,摔成几截! 郑玉儿满头青丝如同泼墨般瞬间倾泻而下,在灯光下流淌着乌亮的光泽。 同时,那覆面的轻纱也被箭风带落,飘飘荡荡,滑落在地。 青丝披散,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脆弱与凄美。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因这变故而微微睁大,雾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惊悸。 但她依旧静静地站着,高举玉阙,一动不动。 满场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高洋看得眼睛都直了,浑浊的眸子里爆发出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贪婪与痴迷。 喉结上下滚动着,连酒都忘了喝。 高湛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眼中寒芒闪烁。 高长恭的心被狠狠揪紧,看着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看着她披散的长发和脆弱的身影,痛楚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想上前阻止,脚步却被定住。 阿箐在黑暗中听到惊呼,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知道自己第一箭偏了! 冷汗涔涔而下。她强迫自己冷静,再次搭箭,凭着感觉和记忆,将弓弦拉得更满。 嗖——! 第二箭离弦! 就在箭矢破空而出的瞬间! 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夜鸟,被殿内强光惊扰,“扑棱棱”猛地从梁上窜出,直直撞向阿箐的手臂! “啊!” 阿箐猝不及防,手臂剧震,弓弦瞬间失控! 那离弦之箭,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完全偏离了预定的轨迹。 如同毒蛇般,凶狠地射向了场中那个高举玉阙、毫无防备的身影!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箭矢狠狠地扎进了郑玉儿纤细的右肩!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雪青色的宫装! “呃……” 郑玉儿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猛地一晃,高举玉阙的手无力地垂下。 玉阙“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玉儿!” 高湛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他再也顾不得伪装!从席间冲出! 在郑玉儿倒地之前,长臂一伸,将她打横抱入怀中!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御医!传御医!” 高湛抱着怀中瞬间被鲜血染红的女子,对着呆若木鸡的内侍厉声咆哮。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胆寒的暴戾! 他低头看着郑玉儿紧闭的双眼和肩头狰狞的箭伤,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动容。 高长恭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他看着高湛抱着郑玉儿疾步离去的背影,看着她肩头那刺目的鲜红。 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 阿箐一把扯下蒙眼的布条,看到场中的景象,如遭雷击! 她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却被高湛带来的侍卫粗暴地推开。 她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和碎裂的玉簪、面纱,恐慌和愧疚瞬间将她淹没。 她失魂落魄地转头看向高长恭。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高湛抱着郑玉儿消失的方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和光亮。 阿箐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想说“我不是故意的”。 可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目光。 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兰陵王。 第102章 (蛇蝎美人~兰陵王)衷肠 长广王府·内院暖阁 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暖阁的每一个角落。 郑玉儿躺在厚厚的锦衾之中,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唇瓣干裂起皮。 只有两颊因高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肩头的伤处被仔细包扎过,渗出的血迹晕开。 她陷在昏迷与高热的泥沼里,冷汗不断从额角鬓边渗出。 破碎的呓语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声音微弱。 “长恭…哥哥……” “别走…别丢下玉儿……” 守在榻边的,是长广王高湛。 他换下了白日赴宴的锦袍,只着一身墨色常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阴沉。 他手里捏着一方浸了冰水的丝帕,动作有些生疏地、轻柔擦拭着郑玉儿额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笼罩在她痛苦而脆弱的脸庞上,复杂难言。 每一次她呼唤“长恭哥哥”,他便会几不可察地停顿一瞬。 指尖下的肌肤滚烫,带着病弱的生命力,却一遍遍念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那感觉,如同在亲手抚摸一道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裂痕。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将情绪深埋。 可此刻,听着她在自己身边,意识模糊地呼唤着高长恭。 他攥着丝帕的手指,在昏暗中无声地收紧,骨节泛白。 夜已深沉。 王府内外一片寂静,只闻更漏声和远处巡夜侍卫单调的脚步声。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避开了所有明岗暗哨。 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内院暖阁的窗外。 黑影的动作迅捷如电,正是兰陵王高长恭。 他无法安坐。白日宫宴上那刺目的鲜血,她倒下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 反复灼烫着他的心。 阿箐的愧疚和解释,高湛毫不掩饰的在意……所有一切都让他坐立难安。 他必须亲眼看看她! 哪怕只看一眼,确认她安好! 窗棂被无声地撬开一条缝隙。 高长恭如同狸猫般滑入室内,落地无声。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他心头一紧。 昏黄的烛光下,他一眼就看到了榻上那个深陷高热、痛苦呓语的身影,以及……坐在榻边阴影里的高湛! 高长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墙壁阴影里,如同凝固的雕像。 他看见高湛正专注地为她擦拭额角,并未察觉他的潜入。 时间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终于,高湛似乎也倦了。 他放下手中的丝帕,眼中复杂的情绪翻涌片刻。 他站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推门走了出去。 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黑暗中,似乎是去处理紧急事务。 高长恭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立刻闪身到榻前。 “玉儿!”他低唤,声音沙哑不堪。 郑玉儿依旧在高热的迷梦中挣扎,口中反复呢喃:“长恭哥哥…别走…” 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听着她无意识呼唤自己的名字。 高长恭只觉得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无法呼吸。 前日里被她言语刺伤的怨怼、被她决绝姿态激起的怒火,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泡影。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怜惜和揪痛。 他再也忍不住,单膝跪在榻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露在锦被外那只冰凉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粗糙茧意。 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触碰惊扰,郑玉儿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琥珀色的眼眸在烛光下,氤氲着高烧的水汽和茫然,如同迷失的幼兽。 “……我这是…在做梦吗?” 她的声音微弱,不敢置信的恍惚。 目光努力聚焦在高长恭,那张写满担忧的俊美脸庞上,“长恭…哥哥?” “是我,玉儿!” 高长恭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上,感受着她指尖的冰凉。 声音带着压抑的柔情。“是我来了!别怕,我在这里!” 手掌下传来的真实触感和温度,让郑玉儿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她眼中的雾气似乎散开了一些,露出底下深沉的痛楚和难以置信。 “……你怎么来了?” 她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这里是长广王府…太危险了…若是被人看见…你的名誉……” “我不怕!” 高长恭打断她。 他俯下身,靠近她,灼热的呼吸拂过她滚烫的额头,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思念。 “我若不来亲眼看看你,确认你安好,我往后的每一夜,都无法安枕! 看着你倒下去的那一刻…我……” 他哽住了,语气是无法掩饰的后怕。 郑玉儿心头百感交集。 她苍白的唇微微翕动,想说什么,目光却下意识地瞥向门口的方向。 似乎在确认高湛是否真的离开了。 片刻的沉默后,她忽然轻声问道: “那…阿箐姑娘呢?她…没事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和…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酸涩。 高长恭一怔,没想到她会在此刻问起阿箐。 他如实回答,语气沉重:“她…暂时无事。只是陛下那边…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郑玉儿沉默了。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 高烧让她格外脆弱,也格外容易流露出心底最隐秘的感受。 “怎么了?” 高长恭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轻声问道。 一滴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破碎又委屈:“你…你是不是…喜欢上阿箐姑娘了?” 高长恭彻底愣住了。 喜欢阿箐? 他脑中瞬间闪过阿箐一路相护的恩情,她箭术超群的英姿。 她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锐利言辞…不可否认,他对她有欣赏,有心动。 有因她的坚韧和不同而产生的触动。但那…是喜欢吗? 不。 那是一种在绝望困境中并肩的情谊,是感念,是欣赏,甚至有一丝同病相怜。 但绝不是…玉儿此刻所言的“喜欢”。 随即,一个念头冒出——玉儿这是在…吃醋?!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炽热的暖流,瞬间冲散了积压在心头的阴霾! 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头! 原来,她心里,还有他! 原来,看到他身边有别的女子,她也会在意,也会心痛!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如同拨云见日。 紧紧握着她的手,坚定地摇头: “玉儿,我对阿箐姑娘,只有感激和敬重!绝无半点男女之情!” 他看着她依旧闭着眼流泪的模样,心中又疼又软。 忍不住俯身,在她滚烫的额角落下一个无比珍重的轻吻。 声音低沉而饱含深情。 “我高长恭此生此心,只喜欢玉儿这样的姑娘。只喜欢你一个人。从未变过。” “只喜欢我…” 郑玉儿重复着他的话。 她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被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清亮。 却又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她失神喃喃道: “可如今…我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我已是他人妇…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她的目光转向高长恭,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 “可是长恭哥哥…你知道吗?看到别的女子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得你欣赏… 我的心,还是会像被刀割一样疼…” 她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颤抖着抚上高长恭紧蹙的眉峰,指尖冰凉。 “你呢?长恭哥哥…看到我站在九叔身边,看到他…对我…”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你是不是…也像我此刻这般…痛彻心扉?” 她的话,打开了高长恭心中那道名为理智和克制的闸门! “玉儿!” 他再也无法抑制,张开双臂,将榻上那纤细、滚烫的身躯,拥入怀中! 动作牵扯到她的伤处,郑玉儿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 高长恭心中一凛,手臂的力道立刻松了几分,却依旧固执地圈着她。 “痛…” 她在他怀里虚弱地低语,眉头紧蹙。 “玉儿…” 他抱住她,不肯放开。感受着她身体的温热和颤抖。 感受着她泪水的滚烫浸湿他胸前的衣襟。 如同暖阳融化坚冰——她心里还有他! 她还在为他心痛!可紧随其后的,是汹涌的失落和无法拥有的遗憾! 他们紧紧相拥,在这弥漫着药味和血腥气的昏暗暖阁里,在禁忌的阴影下。 一个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小心翼翼,一个带着飞蛾扑火般的贪恋。 两颗破碎的心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紧紧贴在一起,跳动着同样激烈的节奏。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进来,照亮了榻边地面上。 高湛离去时无意间遗落的那方浸透了冰水的丝帕。 丝帕旁,一个被捏得变形的金丝蜜蜡串珠,无声地躺在阴影里。 那是高湛方才在黑暗中,因她呓语而失控攥紧的旧物。 第103章(蛇蝎美人~兰陵王)依赖 长广王府·暖阁 药香袅袅,混杂着安神香清浅的气息,暖阁内弥漫着一股慵懒与静谧。 郑玉儿倚在厚厚的软枕上,肩头的伤处被仔细包扎着,脸色依旧苍白,但高烧已退。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也恢复了些许生气,只是雾气似乎比往日更浓了些。 带着病后的脆弱与依赖。 高湛坐在榻边,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药汁。 他褪去了平日朝堂上的深沉与算计。 此刻眉眼间竟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温存的专注。 也许是她病中无意识流露的依恋,像刚破壳的雏鸟般只认准了他; 也许是她那日在宫宴上无惧生死、高举玉阙的姿态。 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凿开了他冰封的心防。 这种被全然依赖、甚至隐隐掌控的感觉,让他沉寂多年的心湖泛起了陌生的涟漪。 “喝药。”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命令式的柔和,将药碗递到她唇边。 郑玉儿蹙起秀气的眉尖,目光落在黑褐色的药汁上,毫不掩饰的嫌恶。 声音也染上了几分稚气:“苦…” 她微微偏过头,试图躲避那难闻的气味。 高湛看着她这副难得流露的小女儿情态。 他非但没有不耐,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低沉悦耳。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小巧挺翘的鼻尖。 动作亲昵:“顽皮…” 郑玉儿被他刮得一愣,随即抬起雾气蒙蒙的眼眸嗔了他一眼。 那一眼波光流转,带着病弱的媚态,直看得高湛心口一跳。 下一瞬,高湛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动作。 他含了一口苦涩的药汁,俯下身,一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颌。 在她惊愕下,不容拒绝地,温柔的将唇覆了上去。 温热的、带着浓郁药味的液体渡入口中。 郑玉儿下意识地想抗拒,却被他的气息牢牢锁住。 苦涩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却也夹杂着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和成熟男性的侵略感。 她的身体紧绷,随即又在那强势的温柔下一点点软化,喉头滚动,顺从地将药汁咽了下去。 高湛缓缓退开,指腹抹去她唇边沾染的一点药渍。 看着她因药味和方才的亲昵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眼眸此刻水光潋滟。 带着茫然和羞赧,他心中那点异样的悸动更甚。 郑玉儿似乎还未从方才的冲击中回神,她微微喘息着,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寻求依靠。 高湛顺势将她更紧地揽入怀中,感受着她纤细身躯的温软。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闷闷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感慨和依恋传来: “你抱着我的时候……真像我爹……” 高湛揽在她腰后的手臂瞬间一僵,方才那点旖旎温情瞬间被冻结。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那颗乌黑的发顶。 声音陡然沉了下去:“你是说……本王老?” 郑玉儿似乎也意识到失言,从他怀里抬起头。 病后的苍白尚未褪尽,但那眼眸却灵动地眨了眨。 露出底下狡黠而清亮的光彩,像初融的雪水映着阳光。 她唇角弯起一个俏皮的弧度: “长广王殿下,清雅如玉璧,光华内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岁,怎么会老呢?” 她歪了歪头,眼神带着纯粹的欣赏,“要我说,北齐高氏的龙章凤姿,是当世之最。 殿下您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不受拘束的样子,像一尾游进死水潭的活鱼,搅动了高湛沉寂的心湖。 他眸色深了深,眼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着迷。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挑起她精巧的下巴,迫使她仰视着自己。 目光在她绝美的容颜上流连,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专注。 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意有所指: “玉璧清雅,修罗玉面……那你呢?更喜欢哪一种?” 这问题直白而危险,带着试探的锋芒。 郑玉儿迎着他的目光,眼底的雾气重新弥漫开来,将那瞬间的狡黠遮掩得严严实实。 她忽然伸出手,柔若无骨地挽住他挑起自己下巴的那只手臂。 动作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四两拨千斤: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要我说啊……” 她微微拖长了调子,眼波流转间,让人看不清真意。 “玉璧温润,修罗夺目,皆是世间罕有,何须分什么高下?”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轻易避开了他设下的陷阱。 高湛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意味不明。 他不再追问,而是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 “外面日光正好,闷在屋里也无趣。” 他抱着她走向暖阁外相连的临水露台,那里早已铺好了厚软的锦褥躺椅。 他将她轻轻安置在躺椅上,又细心地为她掖好薄毯。 春风带着水汽和花香拂过,吹动她披散的长发。 高湛在她身侧坐下,取过一旁矮几上搁置的一柄桐木古琴。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一串清越空灵的音符便流淌出来,如同山涧清泉。 瞬间涤荡了方才的暧昧与试探。 他并未弹奏完整的曲子,只是信手拨弄着,不成调的旋律却带着一种随性洒脱的雅致。 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暖金,那清雅温润的气质。 竟真的如同一块光华内敛的上古玉璧。 他一边拨弄琴弦,一边低声吟诵,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与风仪: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古老的《诗经》情句从他口中缓缓道出,少了几分旖旎,多了几分清雅的古意。 他并非刻意撩拨,更像是在享受这病后初愈的午后,享受这片刻无人打扰的安宁。 以及……身边这个让他捉摸不透却又忍不住靠近的美人。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隐忍深沉的王爷,只是一个风仪出众、赏心悦目的清贵公子。 郑玉儿安静地躺在躺椅上,琥珀色的眼眸半阖着,沉醉在琴音与诗句之中。 无人知晓,那层迷蒙的雾气之后,是怎样的思量。 兰陵王府·书房 气氛与长广王府的慵懒温情截然不同。 书房内弥漫着冷肃的墨香和淡淡的药味。军报、舆图堆叠在宽大的书案上。 高长恭坐在案后,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的沉郁仿佛凝成了实质。 他面前摊开一份边境军情急报,眼神却有些飘忽,并未真正落在字迹上。 阿箐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轻轻放在他手边。 她看着高长恭沉静的侧脸,心中那份不安感越来越重。 自从那日从长广王府探望回来,他就一直是这样。 不再像之前那样为郑玉儿痛彻心扉、失魂落魄,但也绝非放下了。 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状态,如同冰封的火山。 “王爷,” 阿箐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关切,“郑王妃……她的伤势,御医怎么说?” 她问得小心翼翼,目光紧盯着高长恭的反应。 内心深处,她隐隐怀疑那日宫宴上的惊险一幕,是否也是郑玉儿精心算计的一部分? 以身为饵,搅动风云? 高长恭的目光终于从虚无中收回,落在药碗升腾的热气上。 他端起碗,面无表情地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御医说,箭伤未及要害,静养即可。”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阿箐看着他平静无澜的样子,心中那点隐隐的猜测和担忧更甚。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王爷以后如何打算呢?” 她指的是对郑玉儿,也指眼下这复杂的局面。 高长恭放下空碗,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碗沿上划过。 他没有立刻回答阿箐的问题。书房里只剩下更漏滴答的轻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打算?”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阿箐,投向窗外庭院里抽芽的新柳,眼神深邃而遥远。 “北境不稳,军务繁重,陛下……也需应对。” 他似乎在回答阿箐,又似乎在说服自己,“本王需要做的,是重新思量,重整旗鼓。” 他目光落在阿箐脸上,那眼神锐利如昔,却又沉淀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明澈。 “至于玉儿……” “她向来如此。心思深重,口是心非,什么都想自己扛着……无论是苦,还是痛。”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放不放得下……从来不由我控制。”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挺拔的背影在春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寂,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定。 “既然我的心,” 他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声音清晰而平静。 “它自己……不愿意放下。那我,便不会勉强它放下。” 这并非沉溺情爱的软弱,而是一种历经劫波后对自我心意的坦诚接纳与担当。 不回避,不否认,只是将它置于一个更宏大的格局中去承担。 如同他承担起北境的烽火,承担起皇室的倾轧。 阿箐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那句“不会勉强自己放下”,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心中,激起的不是嫉妒。 而是一种混杂着敬佩、酸涩和更深沉忧虑的复杂心绪。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收拾起空药碗。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唯有窗外,隐约传来不知何处飘来的、断断续续的悠扬琴声。 如同水面泛起的涟漪,悄无声息地弥漫在空气里。 第104章(蛇蝎美人~兰陵王)圣旨 长广王府·临水露台 几场春雨过后,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新生草木的清新气息。 郑玉儿肩头的伤已结了深色的痂,行动间虽还有些滞涩,但精神好了许多。 她换了一身浅碧色的春衫,更衬得人如新柳,空灵中透着生机。 她常倚在临水露台的阑干边,目光看似随意地投向王府花园深处,那片栽种着高大梧桐的幽静角落。 她知道,隔着一重重花木水榭,在王府外墙某处不起眼的角楼上,总有一道沉静的目光。 如同无形的丝线,遥遥地系在她身上。 那是高长恭。他不再靠近,不再试图闯入,只是每日在固定的时辰。 如同巡视疆土般,在那个能远远瞥见这方露台的位置驻留片刻。 他的身影挺拔如松,玄色的袍角在风中微动,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不清神情。 只有一种沉默的守望,一种无需言说的思量。 郑玉儿偶尔会对着那个方向,极轻地弯一弯唇角。 她与他之间,隔着的不再是水榭的竹帘,而是无法逾越的身份与各自背负的宿命。 这一日,郑玉儿显得有些神神秘秘。 她早早屏退了侍女,独自一人在偏房里鼓捣着什么,连高湛下朝归来都未像往常般迎出去。 高湛寻至露台,只见她背对着他,正专注地摆弄着一个形状奇特的木器。 眉头微蹙,带着一丝孩子气的认真。 “在做什么?” 高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郑玉儿闻声回头,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 驱散了方才的愁绪。 她献宝似的将手中的物件捧到他面前:“殿下快看!” 那是一件高湛从未见过的乐器。 琴身线条流畅,形似半片叶子,中间绷着几根纤细的丝弦。 制作不算十分精巧,甚至有些地方看得出刀凿的痕迹,但造型别致,透着一种异域风情。 “这是何物?” 高湛接过,入手温润,带着新木的香气,饶有兴致地打量。 “我自己琢磨的,叫它‘绿腰’。” 郑玉儿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殿下试试音色?” 她拿起一根细长的、顶端缠着丝线的木弓,示意高湛将琴身抵在颈侧。 高湛依言照做,她则执弓,轻轻地搭在琴弦上,缓缓拉动。 霎时间,一串清越悠扬、带着独特颤音的音符流淌而出! 那声音不同于古琴的沉厚,也不同于琵琶的清脆,更像山涧清泉叮咚。 又似林间微风低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柔美。 她拉奏的,正是那首穿越时空的《绿袖子》片段。 高湛本是极好音律之人,这从未听过的音色和旋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奇异的琴声在耳边萦绕,如同春水漫过心田。 一曲终了,他睁开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喜爱。 “妙极!” 他赞叹道,目光落在郑玉儿捧着琴的手上。 ——那纤细莹白的指尖,有好几处都磨破了皮,微微红肿着。 “殿下快过生辰了…”郑玉儿将琴塞进他手里。 “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贵重物件,便想着投君所好。 这琴做得粗陋,还请殿下笑纳。” 看着她指尖的伤痕,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话语,高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三十年来,他的人生充斥着算计、隐忍、冰冷的权柄和虚假的面具。 情爱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或是可利用的工具。 郑玉儿的美色固然令人沉迷,但真正让他心弦为之颤动的。 是她身上那股蓬勃的、近乎野蛮的生命力。 ——她的心像野火,烧得坦荡而炽烈; 她偶尔流露的天真,带着一种近乎愚蠢的纯粹; 可某些时刻,她的见解又通透豁达得惊人。 这把粗糙的、带着她体温和心血的“绿腰”,仿佛是她这种复杂特质最直观的凝结。 它不像金玉珠宝那般冰冷华贵,却带着一种活生生的、独属于她的温度。 高湛握紧了琴身,感受着木质纹理下的暖意。 他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一种陌生的、名为“心动”的情绪。 正在他冰封沉寂的心湖深处悄然滋生、蔓延。 “玉儿,” 他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 “本王……很喜欢。” 他将琴珍重地放在一旁,伸手执起她那只磨破了皮的手,指腹轻轻抚过那些细小的伤痕,“辛苦你了。” 郑玉儿任由他握着,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漾着雾气,看不清真切情绪。 只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如蝶翼轻颤。 高湛凝视着她,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想要什么?” 郑玉儿抬起眼,隔着那层朦胧的雾气,直直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清妩又带着几分天真的弧度: “殿下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一个答案。那个足以支撑她所有野心和算计的终极目标。 高湛眸光骤然一深,如同寒潭投入石子,激起深沉的涟漪。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无声地收紧。 空气里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与张力。 就在这时—— “圣旨到——!” 一声尖利高亢的宣喝,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刺破了露台上难得的温情与宁静! 一名身着内侍服色、神色倨傲的宦官,在一队甲胄鲜明的禁军护卫下。 大步闯入露台范围,手中高举着明黄的卷轴。 长广王府的侍卫试图阻拦,却被禁军粗暴地推开。 高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松开郑玉儿的手,站起身,将她和那把新制的“绿腰”隐隐护在身后。 他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病弱气息的疏离姿态,只是眼底深处,寒光凛冽。 “长广王高湛、侧妃郑氏接旨!” 宦官展开圣旨,尖利的声音在寂静的露台上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皇权威压。 高湛与郑玉儿依礼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查兰陵王府女管事阿箐,于宫宴之上 御前失仪,箭射玉阙未中 险伤宗室,更致长广王侧妃郑氏重伤! 其罪一也!事后不思悔改,反生怨怼 言行无状,藐视天威!其罪二也! 两罪并罚,罪无可赦! 着即缉拿,押入天牢! 听候发落!钦此!” 旨意宣读完,露台上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水面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 郑玉儿垂着头,面纱遮掩下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阿箐!她猛地看向高湛,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惊怒。 高湛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苍白病容,只是眼神冷得如同万年寒冰。他沉声道:“臣……接旨。” 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风暴。 宦官满意地收起圣旨,目光却像毒蛇般滑过跪在地上的郑玉儿。 皮笑肉不笑地道: “陛下还让咱家带句话给郑侧妃……陛下说了,那日侧妃受惊了… 待处理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自会好生‘安抚’侧妃。” “安抚”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暗示。 郑玉儿袖中的手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禁军如狼似虎地退去,只留下那明黄的圣旨。 露台上,高湛站起身,目光落在郑玉儿单薄的背影上,又转向禁军消失的方向。 眼底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寒流,几乎要冻结周围的空气。 他明白了,这哪里是问罪阿箐?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是那个荒淫残暴的高洋,终于按捺不住,撕下了最后的遮羞布! 阿箐,不过是他用来逼郑玉儿就范的棋子,一个精心设计的、无法拒绝的陷阱! 与此同时,王府的另一处院落。 王妃李氏正捏着一封刚由心腹嬷嬷悄悄递进来的密信。 信笺上印着太后的凤纹暗记。 她飞快地扫过信上内容,原本端庄娴静的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抑制的狂喜的光芒! “好!好!好!” 她连说了三个好字,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闪烁着精光。 “郑玉儿!你这狐媚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陛下终于……要动手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郑玉儿被强掳入宫、受尽屈辱的凄惨模样。 更看到自己重新独掌王府后院的锦绣前程。这突如其来的“转机”,让她心头畅快。 露台上,郑玉儿依旧跪在原地,仿佛被那突如其来的旨意抽走了所有力气。 春风拂过她浅碧色的衣袂,显得她身影格外伶仃。 高湛站在她身旁,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 他低头看着那把被她珍而重之、刚刚送出的“绿腰”。 沉默良久。 忽然伸出手,指尖在那光滑的琴身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划过一道冰冷的痕迹。 第105章 (蛇蝎美人~兰陵王)权衡 长广王府·书房 高湛低沉的话语如同冰水,浇醒了高长恭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杀鸡儆猴”四个字,精准地剖开了高洋那看似荒诞旨意下隐藏的毒辣用心。 阿箐的命,从来不是皇帝的目标,他真正要的,是逼郑玉儿主动踏入那座吃人的宫阙! 逼她,也逼高湛做出抉择!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让人窒息。 高长恭那双眼眸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锐利地刺向高湛: “让玉儿进宫?除非踏着我高长恭的尸体!”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决绝。 “高洋是什么人?九叔你比我更清楚! 他视女子如玩物,如草芥! 玉儿进去,会遭受怎样的羞辱对待?!” 他眼中翻涌着恐惧,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可怕的未来。 “那将是比死亡更痛苦的深渊!” 高湛端坐于书案之后,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上轻轻敲点。 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弱的苍白,眼神却深不见底,映不出半点情绪。 他当然知道高洋是什么东西。正因为知道,他才更明白这步棋的凶险。 交出郑玉儿?那无异于亲手将她推入火坑,也等于向高洋彻底示弱。 承认自己连身边的女人都护不住。 不交? 高洋的怒火,会以更疯狂、更不可预测的方式降临。 他需要权衡的,不仅是郑玉儿一人的命运,更是整个长广王府、甚至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棋局。 “那依你之见,” 高湛抬起眼帘,目光平静无波地迎向高长恭眼中的火焰,声音听不出情绪,“意欲何为?” 高长恭深吸一口气,胸口的旧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决断。 这个决定,如同亲手剜去心头一块血肉。 “……或许,”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却异常清晰,“请旨赐婚。” 书房内落针可闻。 “请旨,赐阿箐为我兰陵王正妃。” 高长恭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斤。 “如此一来,她便是宗室命妇,受礼法庇护。 陛下即便要问罪,也需顾及宗室体面,更有转圜余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高湛深沉的脸色,继续道。 “阿箐脱困,陛下‘杀鸡儆猴’的借口便不复存在,玉儿自然……也无需再被逼迫。” 这个办法,是一条看起来两全其美的生路。 但代价是,他高长恭将彻底斩断与郑玉儿在世俗礼法上的最后一丝可能。 他将阿箐推上正妃之位,无论是否出于真心。 都意味着他与郑玉儿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被他自己亲手盖棺定论,再无回旋。 从此,她是九叔的侧妃,他是别人的夫君。 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将由他自己亲手划下。 高湛的指尖在扶手上敲击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他看着高长恭眼中那混合着痛苦、决绝和某种近乎自毁般担当的光芒。 心中第一次对这个侄子生出了一丝复杂的、超越算计的审视。 这步棋,是壮士断腕。 为了救一个并非心爱之人的阿箐,更为了护住那个他无法放下的玉儿。 他甘愿牺牲自己的情感归宿。 就在书房内陷入一片沉重死寂,高湛尚未开口之际—— “吱呀”一声轻响。 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 郑玉儿站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肩头伤处似乎还隐隐作痛,让她身形看起来格外单薄。 那张清艳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眼眸里的雾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 高长恭浑身剧震,他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中的决断瞬间被苦楚所取代。 郑玉儿缓步走进书房,步履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她先是对着高湛的方向微微屈膝行礼,姿态无可挑剔,随即目光平静地转向高长恭。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他身后虚无的某一点。 “我的命运,” “不该由他人来决定。” 她的话,刺破了书房内凝滞的空气。 “兰陵王殿下的好意,玉儿心领了。”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高长恭脸上,隔着那层浓重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真实。 “但,谁说进宫……就不是一个好归宿呢?” 此言一出,不仅高长恭如遭重击,连高湛的眉头都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郑玉儿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反应,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陛下富有四海,尊贵无极。 入宫,可救阿箐姑娘性命,不让她因我之故枉死。 可免长广王殿下陷入两难境地,不必在君王威势与王府安宁之间做艰难抉择。” 她的目光转向高湛,带着一丝洞察的平静,“更可让兰陵王殿下……不再为难。” 她微微停顿,唇角勾起一个冷淡的弧度,带着洞悉世情的嘲讽: “当年,陛下仅凭一句虚无缥缈的‘预言’,便可对长广王殿下起了杀心,步步紧逼。 焉知今日,若不如他所愿,他会如何呢?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与其牵连无辜,不如由我去。” 高湛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无声地收紧。 郑玉儿的话,剖开了最残酷的现实。 高洋的疯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句“预言”带来的杀机,是他十年装病、如履薄冰的根源。 郑玉儿的选择,看似自投罗网,却是在用她自己,换取王府和阿箐暂时的安宁。 也堵死了高长恭那自我牺牲的请旨之路。 高湛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他在权衡。郑玉儿入宫,短期内确实能平息高洋的怒火,转移目标。 高洋得到梦寐以求的美人,或许会放松对他的钳制? 而且,以郑玉儿的心智和美貌,未必不能在宫中有所作为……但风险同样巨大! 高洋的残暴无常,宫闱的倾轧黑暗,随时可能将她吞噬。 更重要的是…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把被她珍重送出、此刻静静放在角落矮几上的“绿腰”琴。 心底那丝刚刚萌芽的、名为“心动”的陌生情绪,此刻正与冰冷的政治算计激烈交锋。 就在高湛沉默权衡,高长恭因郑玉儿那“好归宿”的话语而目眦欲裂之际—— “不行!” 高长恭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他一步跨到郑玉儿面前! 完全无视了高湛的存在,无视了辈份之别,眼中只有眼前这个平静得近乎残忍的女子! 他抓住了郑玉儿纤细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她痛得蹙起了眉,身体踉跄,险些撞进他怀里。 “他想要你?” 高长恭死死盯着她,仿佛要穿透那层迷障,看到她的真心! 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除非杀了我!” 这四个字,是他的誓言! 郑玉儿被他抓得生疼,被迫仰头看着他。 那层浓重的雾气在她眼底剧烈地翻涌着,有什么东西在深处激烈地冲撞,想要破雾而出。 她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高湛的目光,从被高长恭紧抓的郑玉儿手腕。 缓缓移到高长恭的脸上。最后,落在那把孤零零的“绿腰”琴上。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缓缓松开,又无声地攥紧。 书房内,三人的命运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绷到了极限,只待一个决定,便将彻底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第107章(蛇蝎美人~兰陵王)决定 王妃李氏带着太后密信的狂喜还未散去,便迫不及待地寻到了高湛的书房外。 她脸上堆着忧国忧民的焦虑,言辞恳切,句句不离“圣意难违”、“王府安危”、“大局为重”。 字里行间却全是催促高湛速速将郑玉儿献出,以平息君怒、保全自身的私心。 “王爷!陛下旨意已下,雷霆之怒岂可轻犯? 郑氏……终究是祸水! 为王府计,为王爷前程计,当断则断啊!” 李氏跪在门外,声音带着刻意的悲切。 高湛坐在书案后,听着门外李氏聒噪的“忠言”。 目光却沉沉地落在案头那把线条奇特的“绿腰”琴上。 新木的纹理在烛光下清晰可见,仿佛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和那日露台上清越的琴音。 李氏的催促像苍蝇般嗡嗡作响。 而郑玉儿那双被磨破的手,却在关键时刻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 就在他心绪翻腾,权衡着每一个选择的代价与可能的收益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郑玉儿走了进来。她换上了一身素净得近乎刺目的月白衣裙。 脸上脂粉未施,苍白的脸色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愈发深邃。 她甚至没有看跪在门外的李氏一眼,径直走到高湛书案前。 高湛抬眼看她,眼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知道,这个女人的心,从未真正屈服过。 郑玉儿在书案前三步处停下。 出乎所有人意料,她竟对着高湛,缓缓地、无比郑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让门外偷听的李氏都愣住了。 郑玉儿挺直脊背,目光平静地迎向高湛探究的视线。 “殿下,” 她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清晰地穿透了书房的寂静,“玉儿此来,非为求情,只为拜别。” 她说完,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对着高湛,深深拜了下去。 一拜。 “第一拜,谢殿下昔日庇护之恩。” 她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两人都懂。 二拜。 “第二拜,谢殿下……知遇之情。” 她的声音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目光似乎扫过案上的“绿腰”。 雾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虽缘浅,亦铭心。” 三拜。 “第三拜,” 她抬起头,那双被雾气笼罩的眼眸深处,是近乎悲悯的决绝。 “玉儿不愿因己身之故,累及殿下宏图伟业,累及王府安宁! 殿下之志,当在九天之上,岂能因玉儿一介女流而受制于人,步履维艰?” 她眼中终于盈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在眼眶中打着转,更显其脆弱中的刚强。 这泪水,并非恐惧,而是为即将付出的牺牲和那份无法言说的、被形势逼至绝境的悲哀。 “玉儿此去,”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后路的决然。 “非为认命,只为成全! 只愿殿下……能一展宏图,得偿所愿! 玉儿……会在那九重宫阙之内 竭尽所能,做殿下的耳目 助殿下……早日得偿所愿!”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高湛心上! 这不是被动接受命运的羔羊,而是一个清醒地踏入地狱,并试图将地狱化为棋盘的赌徒! 她看穿了他所有的野心,也看透了他此刻的权衡! 她不要他为难,不要他背负送她入火坑的骂名! 她选择主动出击,将这场“献祭”包装成一场“大义牺牲”和“潜伏交易”! 她要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哪怕前路渺茫! 高湛看着跪在面前,眼中含泪却眼神无比坚定的女子。 心中那冰封的算计堡垒,第一次被一种强烈而陌生的情绪狠狠撼动。 那不是简单的怜惜,而是一种对同类、对同样在绝境中挣扎求存。 甚至不惜以身为棋的狠绝灵魂的……震撼与动容。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书房内死寂无声,只有烛火噼啪作响。门外李氏的催促声似乎也遥远了。 再睁开眼时,高湛眼中所有的犹豫、权衡都消失了。 他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郑玉儿面前。 他没有扶她起来,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那是承诺与冷酷的现实: “好。” 他吐出一个字,重逾千斤。 “本王答应你。” 他俯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 “若你能活到本王得偿所愿那一日……”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又带着滚烫的野心。 “本王必让你,也——得偿所愿!” 这是他对她野心的回应,也是对她牺牲的承诺。无关情爱。 “至于兰陵王…” 郑玉儿在他承诺落下的瞬间,立刻接话,声音冷静得可怕。 “他绝不会眼睁睁看我入宫。他若冲动行事,只会坏了殿下大计,更会害了他自己! 请王爷……务必让他‘安静’下来。” 高湛看着她眼中那份对高长恭命运的清晰判断和近乎冷酷的安排。 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郑玉儿,比他想象的更狠,也更清醒。 “本王自有安排。”高湛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你只需……安心准备。” 夜色深沉,长广王府一片死寂。 兰陵王府内,高长恭心绪不宁,正欲起身夜探,却见王府管家亲自端来一碗参汤,恭敬道: “王爷,这是安神参汤,说是郑侧妃感念王爷挂念,特命人送来,愿王爷安枕。” 高长恭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心中疑虑丛生。玉儿怎会突然送汤? 但“感念挂念”几个字,又让他心弦微颤。 他终究端起碗,一饮而尽。 汤药入腹,带着一丝奇异的甘甜,随即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回榻上,瞬间陷入深沉的、毫无知觉的昏睡。 同一时间,长广王府最隐秘的角门悄然开启。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帷小轿,在数名王府最精锐、也最忠诚的死士护卫下。 悄无声息地驶向了那灯火辉煌、却暗藏无尽血腥的北齐皇宫。 轿内,郑玉儿端坐着,一身素衣。 高湛站在王府最高的角楼上,夜风吹动他素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负手而立,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燃烧着无声的烈焰。 棋局,已落子。 目光穿透浓重的黑暗,落在青帷小轿上,高湛的目光从远处收回。 落在了手中紧握的那件物品上。 ——正是那把郑玉儿亲手制作、指尖磨破才完成的“绿腰”琴。 冰冷的桐木琴身,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这把琴,意外地成了敲开他冰封心防的第一道裂缝。 它承载着算计,也承载着那一丝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悸动。 高湛的手指,缓缓抚过琴弦。 他没有犹豫,将琴身抵在颈侧,另一只手执起了那根缠着丝线的木弓。 没有言语,没有挽留。 他闭上了眼,仿佛隔绝了眼前这残酷的送别。 然后,他拉动了弓。 “嗡……” 那声音不同于露台上的清越悠扬,在凛冽的夜风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苍凉。 是《绿袖子》! 熟悉的旋律再次流淌而出,却不再是春日暖阳下的明媚,而是浸透了秋夜寒霜的哀婉与决绝。 那独特的、带着异域风情的颤音,此刻听来,更像是一声声无声的嘶吼。 是对命运无情的嘲弄,是对即将失去之物的最后挽歌。 它追随着那顶在夜色中疾行的小轿,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 轿内,原本端坐闭目、如同入定般的郑玉儿,身体几不可察地猛地一震! 她倏然睁开了眼! 是他! 是那把琴! 是那首……《绿袖子》! 他竟然……在此时此地,以此种方式为她送别?! 这琴声,触及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那些精心构筑的算计、冰冷的交易。 在这穿透灵魂的、带着悲怆宿命感的琴声面前,似乎都变得苍白而可笑。 这琴声是控诉,控诉他亲手将自己推入深渊; 这琴声是挽留,以最无声却最震撼的方式; 她仿佛能看到他站在角楼之上,闭目拉琴的身影,清冷、孤绝,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 她一直以为他心如铁石,只在乎那九五之尊的宝座。 可这琴声里汹涌的、无法掩饰的悲怆…是什么? 角楼上,高湛的演奏并未停止。 他闭着眼,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琴声在夜风中呜咽盘旋,如泣如诉,为这黑暗中的诀别。 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当最后一个尾音在夜空中消散,那顶小轿也恰好消失在巍峨宫墙的阴影之中。 高湛缓缓放下弓,睁开眼。 他低头看着琴身,指尖拂过琴弦,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震动的余韵。 “琴……是好琴。”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黑夜,低声自语。 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将这把凝聚着心血、算计与短暂心动的“绿腰”。 随手丢给了身后如同影子般侍立的近侍。 “收好。”只有两个冰冷的字眼。 他不再看那皇城一眼,决然走下角楼,背影融入王府深沉的黑暗里。 只有那消散在风中的《绿袖子》旋律,成了这个夜晚最沉重、最无声的注脚。 第108章(蛇蝎美人~兰陵王)薄礼 阿箐回来了。 带着一身天牢的阴冷潮气和劫后余生的恍惚。 她被王府侍卫护送回府时,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脸色惨白,眼神空洞。 显然在天牢里经历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高长恭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不祥的心悸中挣扎着醒来的。 那碗“安神”参汤的药效霸道无比,让他沉睡了远超预期的时间。 “玉儿!” 他猛地从榻上弹起,顾不上头痛欲裂,甚至顾不上询问为何阿箐已被释放。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她入宫了! 他如同疯虎般冲出寝殿,甚至来不及披甲佩剑,只随手抓起挂在墙上的佩剑。 翻身上了侍卫牵来的战马,狠狠一鞭抽下! 骏马吃痛,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长广王府! 长广王府·正厅 高湛正端坐主位,听着心腹汇报郑玉儿入宫后的初步消息。 脸上是惯常的、深不可测的平静。 府内的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高湛——!” 外面是兵刃交击的刺耳声响和侍卫的惊呼! 高长恭来了! 他如同一尊浴血的修罗,硬生生从阻拦的王府侍卫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一名试图阻拦的侍卫捂着喷血的脖颈倒在他脚下。 滚烫的血珠溅在他俊美如玉的脸上,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红与白的对比惊心动魄! 那双眼眸,此刻燃烧着滔天怒火! 他大步踏入正厅,染血的剑尖直指主位上岿然不动的高湛。 “是、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血珠,“是你!亲手把玉儿送进了地狱! 送进了高洋那个畜生的手里!高湛!你枉为人夫!” 面对这滔天的指控和指在胸前的剑锋,高湛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阴沉如暴风雨将至的海面。 毫不退让地迎向高长恭。 他并未动怒,反而讥讽地回应: “不是我,长恭。” 他微微摇头,目光锐利如刀,“是你。” 高长恭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如果你肯放弃阿箐…” 高湛的话字字诛心,清晰地回荡在他死寂的心头。 “放弃那个与你同生共死的‘恩人’,选择带着玉儿远走高飞……本王会成全你们。” 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聚焦在高长恭瞬间失神的瞳孔。 “本王会放你们走! 天涯海角,任你们逍遥! 高洋的怒火,本王自有办法应对!” 他顿住,看着高长恭眼中翻涌的难以置信,难掩恶意: “但是,” “我知道你不会。” “高长恭,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你重情重义,有恩必报! 阿箐救你性命,护你回京… 你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就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哪怕要你用自己的姻缘去换她的命,你也会去做! 这就是你!” “所以,” 高湛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酷。 “不是我选择了牺牲玉儿。是你! 是你的选择,亲手将她推到了高洋面前! 是你,亲手斩断了你们最后的路!” “是你,将她送入了深渊!” “噗——!” 高长恭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高湛这字字如刀、直刺心窝的话语! 那无法辩驳的残酷真相,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口一寸寸地切割、搅动! 是的……是他!是他选择了救阿箐! 是他亲手斩断了和玉儿在世俗礼法上的最后可能! 是他……间接促成了玉儿的入宫! 这个认知带来的痛苦和自责,比高洋的虎视眈眈更致命! 比千军万马的冲杀更让他崩溃! 他身形踉跄,用染血的剑拄着地面才勉强站稳。 脸色惨白如金纸,眼中是万念俱灰的心碎。 “不……” “玉儿…我要救她出来…我一定要救她出来!” 这不再是誓言,更像是在绝境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灵魂。 高湛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他挥了挥手:“送兰陵王殿下回府。好生‘照看’,莫让他……再做傻事。” 最后几个字,带着冰冷的警告。 北齐皇宫·昭阳殿 殿内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龙涎香,试图掩盖某种更深层的、属于暴戾和血腥的气息。 高洋斜倚在铺着华丽虎皮的御座上,他确实长得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粗陋。 与高氏一族普遍俊美的基因格格不入,眼白浑浊,带着一种神经质的亢奋。 他正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乐器”。 ——一把用女子雪白大腿骨精心打磨、绷着丝弦的琵琶! 手指划过冰冷的骨面,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郑玉儿被内侍引着,步入这座象征着北齐最高权力、也凝聚着最深黑暗的殿堂。 她一身素净衣裙,未施粉黛,却难掩那惊心动魄的容光。 面对高洋那如同打量猎物般、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暴戾目光。 “罪妇郑氏,叩见陛下。” 她的声音像山涧冷泉,在沉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抬起头来!” 高洋的声音兴奋而嘶哑。 郑玉儿依言抬头。 迎向高洋那双浑浊而疯狂的眼睛。 高洋看得眼睛都直了,喉结上下滚动,将手中的人骨琵琶丢给旁边战战兢兢的侍者。 身体前倾:“果然……名不虚传!比那日隔着面纱,更美!”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下御座,带着浓重的酒气靠近郑玉儿。 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美人儿,可想死朕了!那日宫宴……” 他伸出手,就想摸向郑玉儿的脸。 郑玉儿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微微屈膝: “陛下稍安。 罪妇此来,一是谢陛下宽宥之恩。 释放阿箐姑娘。二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把被丢弃的人骨琵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声音却是恰到好处的温婉。 “罪妇深知陛下为国事操劳,忧思难解,特为陛下准备了一份薄礼。 或可为陛下分忧解乏。” “哦?礼物?” 高洋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停下脚步,眼中是纯粹的好奇。 郑玉儿示意身后低头捧着锦盒的侍女上前。 她亲手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坛泥封的陶罐,散发着清冽奇异的酒香。 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造型古朴的铜炉和几支线香。 “此乃罪妇西域秘法所酿‘忘忧露’,辅以特制安神香。” “陛下操劳过度时,饮一小杯此露,再点燃此香,听一曲清音 …或可暂忘烦忧,神思安宁。” 她的话,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高洋盯着那坛酒和香炉,浑浊的眼中暴戾的火焰,似乎真的被那“忘忧安宁”的说辞短暂地压制了下去。 流露出一种疲惫的渴望。 他喜欢醉酒后的狂乱,但内心深处,那无休止的狂躁和噩梦,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郑玉儿平静地垂着眼帘。 她知道,对付高洋这种极可能患有严重家族遗传精神疾病、无法以常理度之的疯子。 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她要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用安神香里微量的镇定成分,用看似无害的音乐疗法。 用她刻意营造的、带有心理暗示的“安宁”氛围……一点点麻痹他的神经。 削弱他的狂躁,甚至……引导他走向更深的、可控的混乱。 这是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豪赌。赌注,是她自己的命。 而她的武器,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心理学认知和……她自己。 第109(蛇蝎美人兰陵王)羞辱 北齐皇宫·琼林苑宫宴 丝竹管弦之声掩盖不住席间弥漫的诡异与压抑。 皇帝高洋的“病情”在郑玉儿入宫后似乎确实“稳定”了不少。 那种动辄杀人的狂躁发作频率明显降低,朝野上下竟隐隐生出一种荒诞的“庆幸”。 高洋几乎日日与郑玉儿待在一处,或听她抚琴,或闻她调配的安神香。 甚至偶尔能听她讲些不着边际却莫名让人心静的“异域奇谈”。 郑玉儿成了高洋身边一道奇异的风景,她的得宠。 是悬在北齐朝廷头顶一把带着香气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入长广王府和兰陵王府。 高湛的书房里,偶尔会有不起眼的鸟儿带来用密语写就的细小纸卷。 传递着宫闱深处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却暗藏玄机的信息。 ——某位大臣的动向,内库的异常支取,甚至高洋某次醉酒后的呓语。 高湛看着这些字条,眼神深不见底。 他知道,郑玉儿正在履行她的承诺,在深渊里挣扎着为他铺设道路。 而兰陵王府,高长恭则是在炼狱中煎熬。 每一次听到宫中的消息,都像在他未愈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他沉默地处理军务,眼神沉寂如古井,只有阿箐能看到他深夜里独自在庭院中。 对着皇宫方向伫立时,那紧握的双拳和眼中压抑的不舍。 阿箐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愧疚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交织。 她知道,自己活着,是郑玉儿用自由和尊严换来的。 此刻,琼林苑宫宴之上。 高洋高踞主位,左手搂着一名战战兢兢的美人,右手却执着地非要郑玉儿侍奉在侧。 他显然已喝了不少,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亢奋与掌控一切的光芒。 “美人儿,来!” 高洋端起一杯琥珀色的美酒,咧开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声音带着酒意的黏腻。 “用你的小嘴……喂朕喝!”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向郑玉儿淡色的唇瓣,意图昭然若揭。 满座哗然!却又在瞬间死寂下去! 所有宗室、大臣、命妇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地投向场中。 郑玉儿站在御座旁,一身素雅的宫装,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她琥珀色的眼眸在灯火下迷离一片,看不清情绪。 下首,长广王高湛端坐席间,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动。 更远处,兰陵王高长恭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瞬间燃起焚天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身边的阿箐,更是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郑玉儿沉默了一瞬,就在高洋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不耐烦、即将转为暴戾之时。 她忽然微微屈膝,声音清泠泠地响起:“陛下,此酒性烈,不如让臣妾为陛下温一温……” 话音未落! “哐当!”一声脆响! 一个捧着酒壶、正从郑玉儿身后经过的小宦官。 不知是被这骇人的气氛吓得,还是被谁不经意绊了一下,竟失手将手中的银酒壶打翻在地! 琼浆玉液泼洒了一地,也溅湿了高洋的龙袍下摆! 死寂!绝对的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小宦官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拼命磕头,额头瞬间见了血。 高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野兽般的暴怒! 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杯盘乱跳! “拖下去!” 他指着那抖成一团的小宦官,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杀意。 “砍了!把他的头给朕挂到宫门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伺候不好朕的下场!” 禁卫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就要去拖拽那绝望的小宦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息怒。” 郑玉儿微微上前半步,恰好挡住了禁卫的去路,目光迎向高洋那双暴戾的眼睛。 “砍头有什么好看的?血淋淋的,多扰乱陛下此刻的雅兴?” 她的声音像带着某种魔力,让高洋那即将爆发的狂躁微微一滞。 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妩媚的弧度, “不如……让臣妾为陛下献舞一曲,助助酒兴?陛下许久未曾看过臣妾跳舞了。” 跳舞? 高洋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暴戾被一种新的、更扭曲的兴奋取代。 他上下打量着郑玉儿纤细婀娜的身姿,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舞?” 他怪笑起来,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好!跳!朕准了!” 他站起身,张开双臂,对着满堂噤若寒蝉的宾客。 用一种宣布惊天秘密般的亢奋语调嘶吼道: “不过!这么美妙的身躯……只让朕一个人看,岂不是太可惜了?!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手指猛地指向郑玉儿: “脱!给朕脱掉!穿着肚兜跳! 就在这里!跳给朕看! 跳给这满堂的文武百官、宗室贵胄都看看! 朕的美人儿……是何等的尤物! 哈哈哈哈!” “轰——!”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琼林苑彻底炸开了锅! 虽然无人敢出声,但那种无声的震惊、骇然、鄙夷、兴奋交织的窒息感,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郑玉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碎裂开来。 她站在那里,单薄的身影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只觉得毛骨悚然。 穿着肚兜,在满朝文武面前献舞? 这已不是羞辱! 这是要将她郑玉儿,北齐曾经的第一美人,长广王侧妃…彻底剥去所有尊严和人格。 将她钉死在北齐最耻辱的柱子上!让她从此在北齐,再无立锥之地! 高湛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但那寒潭深处,泄露出一丝细微的、名为“不忍”的裂纹。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地面泼洒的酒渍,仿佛那是世间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高长恭! 他几乎在听到“脱掉”二字的瞬间就要暴起!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瞬间涌出! 就在他要不顾一切冲出去的刹那—— 一只冰凉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地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阿箐! 她不知何时已半跪在他身侧,脸色同样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惊骇! 同为女子,她更能感受到郑玉儿此刻面临的、比死亡更可怕的绝境! 她死死按住高长恭因极度愤怒而肌肉贲张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 声音压得极低,因为恐惧带着哭腔和决绝: “王爷!不能去!不能动! 你冲出去只会害死她! 立刻!马上!高洋会杀了她! 也一定会杀了你!忍!忍下去!” 高长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 眼中是毁灭一切的猩红! 他看着场中那个孤立无援、面无人色的身影,看着高洋那张扭曲狂笑的脸。 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 他恨不能将眼前的一切都焚毁殆尽! 但阿箐的话,残酷地提醒着他现实的绝望。 他不能动! 他冲出去,只会给高洋一个立刻处死郑玉儿的理由! 甚至可能牵连整个兰陵王府! 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紧握的、滴血的拳头里。 身体因极致的压抑和痛苦而剧烈地痉挛。 他不能看!不敢看!那将是他永生无法承受的酷刑! 阿箐死死按着他,自己的眼泪也无声地滑落。 她同样无法再看下去,那即将发生的场景,是对所有女子尊严的践踏,让她感同身受地窒息和屈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 场中的郑玉儿,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连高洋都顿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那是一种近乎妖异的平静。 眼眸中雾气散开些许,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陛下说得是。” 她的声音清冽依旧,却带上了一种空灵的禅意。 “人生来赤裸,归于尘土,亦复如是。皮囊色相,不过虚幻泡影,执着于此,徒增烦恼。” 她微微向前一步,目光扫过满堂震惊、鄙夷、或麻木的面孔。 最后落在高洋那张因错愕而捉摸不透的脸上。 “陛下既想看这虚幻皮囊之舞。 臣妾……愿效仿佛教十二魔相之舞。 为陛下,阐释生命轮转、诸相非相之真谛。” 她的话语如同梵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超脱感。 竟让那污秽不堪的命令,披上了一层神圣诡谲的宗教外衣。 高洋浑浊的眼睛里,暴戾被一种新奇和迷惑暂时取代。 十二魔相舞?那是什么? 郑玉儿不再看他,也不再看任何人。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莹白如玉,轻轻搭在了自己宫装的系带上。 满堂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高湛闭上了眼,手中的玉杯发出一声细微碎裂的呻吟。 高长恭埋在掌中的脸,有温热的液体,混合着掌心的鲜血,无声地滴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 阿箐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绝望地别开了脸。 郑玉儿的手指,开始动作。 第110(蛇蝎美人兰陵王)裸舞 琼林苑内,死寂无声,连呼吸都仿佛被冻结。 千百道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锁在场中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高洋的命令如同淬毒的鞭子,抽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屈辱感。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美人或被迫做出更不堪的举动时。 ——郑玉儿动了。 她的动作并非屈辱的褪衣,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缓缓舒展开来。 那搭在宫装系带上的莹白手指,并未解开衣结,反而沿着衣襟流畅的线条向上滑去。 最终停留在肩头。 指尖轻捻,如同拈花般,优雅地拂过衣料。 她的脸上,不见丝毫羞愤。 琥珀色的眼眸中,那层氤氲的雾气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澄澈的光芒。 如同古寺深井中映照的月光,空寂、悲悯,俯瞰众生的庄严。 “嗡……”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低沉悠远的编钟之鸣,打破了死寂。 紧接着,是若有若无的、带着梵呗韵律的丝竹之音悄然流淌。 并非欢宴之曲,而是带着深山古刹的肃穆与苍凉。 郑玉儿就在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来自天外的梵音中,缓缓抬起了手臂。 她赤着双足,轻盈地踏在冰凉光滑的金砖之上,足踝纤细玲珑。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无形的莲台之上,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洗涤人心的韵律。 她开始旋转。 宫装的裙裾随着她的旋转如同碧波般荡漾开来,并非放浪,而是圣洁。 她的手臂舒展,手指结出一个个繁复而充满古意的印诀。 ——那是佛经中记载的、象征智慧、慈悲、无畏、降魔的手印! 每一个手势都精准而充满力量,指尖仿佛凝聚着微光。 她的身体柔软如藤蔓,却又蕴含着一种内在的、金刚般的坚定。 她时而低伏,如同虔诚礼拜的信徒,额头几乎触及地面,长长的乌发披散开来。 如同垂落的黑色瀑布; 时而又猛然昂首,腰肢如弓般后仰,双臂向天伸展,仿佛在承接九天之上的甘露。 又似在向苍穹发出无声的诘问。 颈项拉出优美的弧线,脆弱又坚韧。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复杂。 不再是凡俗的舞蹈,而是一场用身体演绎的、关于生灭轮回的宏大仪式! 十二魔相! 她时而化身寂静相,身形凝立如渊岳,眼眸低垂,周身散发出令人心神沉静的安宁。 仿佛时间都在她身边停滞; 转瞬间,又化作欢喜相,唇角微扬,眼波流转间光华璀璨,身姿灵动跳跃。 充满了无垢的喜悦与自在;下一刻,却又沉入悲悯相。 双臂环抱自身,微微蜷缩,低眉敛目,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那泪珠在灯火下晶莹剔透,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苦难… 她的舞姿超越了情欲,超越了皮相。 那裸露在外的纤细手臂、圆润肩头、修长脖颈,甚至隐约可见的锁骨。 在神圣庄严的舞姿映衬下,不再是挑逗的诱惑。 如同佛窟中精心雕琢的飞天壁画,每一寸肌肤都闪耀着神性的光辉! 她仿佛不再是凡间的女子,而是佛前献舞的紧那罗,是示现诸相、阐释真谛的佛母! 高洋脸上的神情早已凝固,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愕与迷惑。 他身体前倾,死死盯着场中那个仿佛在发光的身影。 暴戾被一种陌生而强大的精神力量所压制、吸引。 他看不懂那些手印,听不懂梵音,但那种庄严神圣的气韵。 让他这个习惯了践踏一切神圣的暴君,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 震慑与茫然。 他忘了催促她脱衣,忘了自己的命令。 只是像个懵懂的孩童般,被这从未见过的、充满力量与神秘的美所攫住。 高湛紧握酒杯的手指早已松开,玉杯滚落在地毯上。 酒液无声地洇开一片深色。他忘记了掩饰情绪。 身体微微前倾,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从未想过,她竟能以这种方式,将一场极致的羞辱,转化为一场震撼心灵的圣祭! 那舞姿中的神圣与悲悯,那眼神中的空寂与力量。 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郑玉儿灵魂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光芒。 这光芒,无关野心,无关算计,是生命本身在绝境中迸发出的、最纯粹、最强大的力量。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高长恭以手抵额,鲜血混着泪水滴落。 阿箐按在他臂膀上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 那弥漫整个殿堂的、庄严肃穆的梵音和舞蹈的气场。 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感知。 他能“听”到那无声的诉说,能“看”到那不屈的灵魂,如何在泥沼中绽放出圣洁的莲花! 那是烈火淬炼中的绝境求生! 骄傲与心碎,如同两条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他为她此刻的光芒而骄傲欲狂,又为这光芒是在何等残酷的绝境中绽放而痛彻心扉! 阿箐早已松开了按住高长恭的手,呆呆地抬起头,泪流满面。 同为女子的屈辱感被一种更强烈的、源自灵魂的震撼所取代。 她看着场中那个在神圣与亵渎边缘起舞的身影。 看着她用身体语言阐释的超越生死的智慧… 一种共鸣和自惭形秽感油然而生。 她忽然明白了,郑玉儿不是心机白莲,她是一株在炼狱之火中盛放的曼陀罗。 美丽、致命,却又带着令人无法逼视的神性。 文武百官,宗室命妇,他们从最初的鄙夷、猎奇、麻木,早已被冲刷得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震撼! 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眼神从最初的猥琐或回避,变成了向往的凝视。 一些信佛的老臣甚至双手合十,口中默念佛号,仿佛真的看到了佛国天女的降临。 席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宗教仪式的肃穆气氛。 没人敢说话,没人敢动弹,连咳嗽都死死忍住,生怕惊扰了这场不属于人间的舞蹈。 那原本污秽不堪的“肚兜之舞”命令,早已被遗忘在九霄云外。 此刻的郑玉儿,是行走在人间的佛相,不容亵渎! 当郑玉儿以一个涅槃寂静相结束整个舞蹈。 ——她缓缓收势,双手结印于胸前,身体微微前倾。 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静谧的阴影,整个人如同入定的菩萨。 散发出一种圆满寂灭、超脱生死的终极宁静时—— 整个琼林苑陷入了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没有掌声,没有喝彩,甚至没有呼吸声。 只有那袅袅未散的梵音余韵,还在寂静的殿堂上空若有若无地盘旋。 高洋张着嘴,怔楞地坐在御座上。 高湛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再也无法从那个仿佛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身影上移开。 高长恭依旧低着头,肩膀无声地耸动。 阿箐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地毯上。 郑玉儿缓缓直起身,琥珀色的眼眸恢复了那层氤氲的雾气。 平静无波地看向御座上的高洋,仿佛刚才那场震撼人心的神圣之舞,从未发生过。 “陛下,” 她的声音清泠依旧,带着一丝舞后的微喘,却奇异地抚平了人心。 “诸相非相,生灭无常。此舞,可曾解陛下心中烦扰?” 第111章 (蛇蝎美人兰陵王)选择 琼林苑内,那场震撼人心的神圣之舞余韵未消。 文武百官、宗室命妇们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心灵冲击中。 看向那个女子时,眼神已带上了难以言喻的敬畏。 然而,高洋的脑回路,永远无法以常理度之。 短暂的呆滞之后,他的恶意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燃起了一种更扭曲的火焰! 他没能看到预想中的崩溃和屈辱,反而目睹了一场,令他灵魂深处都感到战栗的“神迹”。 这非但没有让他敬畏,反而激起了他摧毁这“神圣”的强烈冲动! 他怪笑起来,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打破了那尚未散尽的肃穆氛围。 他摇晃着站起身,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下席。 精准地捕捉到了高湛眼中尚未完全敛去的震动,以及高长恭那即便低着头、依旧无法掩饰的紧绷。 “有趣……真有趣...…” 高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恶趣味。 “朕的美人儿,跳得好!跳得妙! 不愧是…长恭侄儿曾经的心尖肉,九弟的枕边人!哈哈哈!” 他刻意加重了“侄儿”和“九弟”的称呼。 目光在高长恭和高湛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挑衅和恶毒。 “来人!”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 “把兰陵王、长广王,还有朕的美人儿….给朕‘请’到后殿去!朕……要单独‘赏赐’他们!” “轰!” 刚刚平复的心湖再起波澜! 所有人都明白,这绝非赏赐! 这是更深的、无法预知的羞辱! 高湛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他缓缓站起身,眼神深不见底,袖中的手指死死攥紧。 高长恭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焚天的怒火和的不安,他下意识地看向被内侍“请”起的郑玉儿。 郑玉儿脸上那层空灵的平静终于被打破,琥珀色的眼眸中雾气剧烈翻涌。 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惊惧。阿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三人被“请”入了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后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和声音。 殿内只剩下高洋、郑玉儿、高长恭和高湛四人。 高洋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 他贪婪的目光在郑玉儿绝美的容颜上流连,又扫过高长恭和高湛沉肃的脸。 “朕听说,”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黏腻的恶意。 “你们三个……关系匪浅啊? 嗯?一个旧情难忘 一个……金屋藏娇?” 他嘿嘿笑着,目光最终定格在郑玉儿惨白的脸上。 “美人儿,” 他指了指高长恭和高湛,用一种极其轻佻、又极其残酷的语气命令道。 “去,把他们两个的上衣….…给朕解开!” 什么?! 三人如同被惊雷劈中! 高长恭和高湛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屈辱! 荒唐至极! 让郑玉儿亲手去解他们的衣物?! 这是要将他们三人所有的尊严和关系,都放在最污秽的砧板上践踏! 郑玉儿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她看着高洋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暴虐和疯狂的期待。 又看向高长恭和高湛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与耻辱… 她知道,拒绝,意味着立刻的死亡,甚至可能牵连更多人。 她惨白着脸上前,大殿里死寂得能听到心跳。 一步一步,先走向了高长恭。 高长恭死死地盯着她,牙关紧咬,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 当郑玉儿颤抖的手指,触碰到他玄色亲王常服的衣襟盘扣时,他身体猛地一僵。 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心中骇人的冲动! 郑玉儿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好几次都未能解开那小小的盘扣。 她不敢看高长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如同濒死的蝶翼。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第一颗盘扣解开。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随着衣襟的的敞开,高长恭精壮健硕、肌理分明的上身暴露在明亮的灯火下。 古铜色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数道狰狞的伤疤,有新有旧,无声地诉说着沙场的残酷, 更映衬着他此刻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瞳孔! 每一块紧绷的肌肉都仿佛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却又被无形的枷锁死死禁锢。 高洋看得啧啧有声,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却摇摇头:“不够!不够!朕要看全部!还有他!” 他指向一旁沉默如山、脸色铁青的高湛。 郑玉儿如同被鞭子抽中,身体又是一颤。她艰难地转过身,走向高湛。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高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当郑玉儿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素色深衣的衣襟时,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只是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万年玄冰在无声地碎裂、沉没。 郑玉儿几乎是闭着眼,凭借着触感,解开了高湛的衣襟。 深衣滑落肩头,露出他同样精悍却略显清瘦的上身。 与高长恭充满爆发力的阳刚不同,高湛的身体线条更流畅内敛,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 却同样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感。 那是一种常年隐忍、如同藏在鞘中利剑般的气质。 他的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道陈旧的、却异常深刻的箭伤疤痕。 如同一个沉默的烙印。 两个北齐最出色的男子,此刻被迫袒露上身,如同待宰的羔羊。 站在灯火通明的殿堂中央。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屈辱和无声的怒火。 高洋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如同在欣赏两件精美的货物。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果然都是好皮囊!” “美人儿,现在 …”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了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郑玉儿。 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将所有人最后一丝理智都碾得粉碎的话语: “现在,选一个!” 郑玉儿不可置信得抬起头,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剧烈收缩! 雾气彻底消散,只剩下茫然! “陛…….陛下……选....选什么?”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选一个!” 高洋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暴戾又癫狂。 “选一个你最喜欢的!就在这儿! 当着另一个人的面!行房! 给朕看!哈哈哈哈!” 轰! 他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高长恭和高湛瞬间目眦欲裂! 郑玉儿几乎要瘫软在地! 她惊恐地摇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这是要将她、将高长恭、将高湛,将所有人的灵魂都彻底碾碎在地狱的最底层! “不……” 她发出微弱如蚊蚋的抗拒。 “选!!” 高洋的耐心耗尽,脸上暴戾之气瞬间升腾。 抓起手边一个沉重的金樽就要砸下! 死亡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寒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选他!” 她指向了高长恭!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汹涌地滚落! “我选高长恭!” 她对着高洋嘶喊出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彻底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和尊严! 高洋脸上的暴戾瞬间被扭曲的满足感取代,他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好!兰陵王! 朕的侄儿!还等什么?!给朕上! 就在这儿!当着高湛的面上! 让朕好好看看!哈哈哈哈!” 高长恭浑身剧震! 他看着郑玉儿指向自己的手指,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泪水。 看着她脸上那为了保住最后一丝可能而做出的、近乎自毁的决定.… 还有那被她选择的、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冲刷着理智! 他没有丝毫犹豫! 在郑玉儿话音落下的瞬间,在她因恐惧和绝望而本能后退半步时。 他一把抓住了郑玉儿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捂住了她因惊骇而微张的嘴! 为了阻止她说话,为了堵住她的嘴! 堵住她可能发出的任何会激怒高洋的声音! 然后,在郑玉儿惊恐放大的瞳孔注视下,在身后高洋疯狂的大笑声中。 在对面高湛那瞬间冻结成冰的、深不见底的注视下… 高长恭狠狠地吻了下去! 那不是情欲之吻!那是绝望之吻! 是保护之吻! 是带着血腥味和滔天怒火,玉石俱焚的吻! 他的唇冰冷而颤抖,带着咸涩的泪水的味道。 是他自己的泪,也混合着她脸上滚烫的泪珠。 他死死地吻住她,不让她挣扎,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将她箍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碎,又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一道最后的屏障! 郑玉儿在他怀中剧烈地挣扎着。 泪水疯狂涌出,沾湿了他的脸颊和胸膛。 她能感受到那几乎要将她勒断的力量! 高湛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看着眼前这荒诞、残酷、又无比真实的一幕: 他的侧妃,皇帝的宠妃,被他名义上的侄子,当着皇帝和他自己的面。 以一种近乎强暴的姿态紧紧抱住、激烈亲吻! 两人滚倒在地毯上,纠缠在一起! 高长恭用身体死死压着郑玉儿,一只手依旧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裙裾!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如同最冰冷的毒液,蔓延在高湛的四肢百骸! 他看着郑玉儿在挣扎中露出的绝望眼神,看着她被泪水浸透的脸颊。 看着她被撕开的衣襟下若隐若现的肌肤… 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在他沉寂多年的心底轰然爆发! 几乎让他感到自己的魂魄都要被这极致的羞辱震得离体飞散! 当高长恭终于强行分开郑玉儿的双腿,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决心。 以完成那荒谬而残忍的命令时 他感受到了! 他感受到了身下郑玉儿身体那剧烈的颤抖! 他感受到了她紧咬的牙关下那无声的呜咽! 那泪水,瞬间浇熄了他被愤怒和绝望冲昏的头脑! 他在做什么?! 他正在亲手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推向更深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正在成为高洋那个畜生最得力的帮凶! 这个认知,狠狠刺穿了他混乱的意识! 就在一瞬间,他猛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没有看身下泪流满面的郑玉儿,也没有看狂笑的高洋。 而是如同两道燃烧的闪电,直直地射向了站在一旁、如同冰雕般的高湛! 那眼神里,只有在绝境中爆发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动手! 高湛接收到了那眼神! 那瞬间,所有的权衡都消失了! 只剩下被彻底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杀意! 杀!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就在高长恭那眼神递过来的同一刹那! 就在高洋因眼前“好戏”开场而兴奋得身体前倾、毫无防备的瞬间! 高湛动了! 他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身形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他猛地扑向御座旁那张沉重的紫檀木案几! 案几上,正摆放着高洋最爱的妃子做成的琵琶。 高长恭,也在同一时间,猛地从郑玉儿身上弹起! 他顺手抄起了刚才被高洋丢在地上的、那个沉重的纯金酒樽! 郑玉儿只觉身上一轻,还未从冲击中回神,就惊恐地看到… 高湛如同鬼魅般掠到高洋身后,手中那把人骨琵琶的琴颈。 如同最致命的武器,被他反手握住,坚韧的丝弦绷紧成一道致命的弧线! 高长恭则如同猛虎下山,手持沉重的金樽。 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高洋因兴奋而毫无防备的正面! “呃?!” 高洋难以置信!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惊呼! 噗嗤--! 坚韧冰冷的琴弦,如同最锋利的钢丝,在高湛灌注了全身力量的双臂拉扯下。 狠狠勒进了高洋的脖颈! 瞬间割破了皮肉,深深陷入! 咚-! 几乎同时! 高长恭手中的沉重金樽,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了高洋的额头上! 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颅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高洋被勒紧的脖颈和破碎的额头同时狂涌而出! 溅满了高湛和高长恭的脸、手、衣襟! 也溅到了不远处瘫软在地的郑玉儿身上! 高洋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可怕声响。 双眼暴凸,死死地盯着前方,充满了不甘。 身体如同烂泥般瘫软下去,彻底失去了声息。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暴虐的北齐皇帝高洋,被他一直视为病猫的弟弟和视为利刃的侄子,联手绞杀!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郑玉儿瘫坐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抱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受惊过度的幼兽。 望着地上那滩迅速蔓延的鲜血,那具扭曲的尸体,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过荒诞、太过残酷、太过迅速,超出了她经历过世界所能承受的极限。 高长恭和高湛,也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站在原地,浑身浴血,胸膛剧烈起伏。 他们看着对方脸上、身上的血迹,看着地上高洋的尸体。 再看看蜷缩在血泊边缘、失魂落魄的郑玉儿…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无法言喻的茫然瞬间攫住了他们。 高湛最先反应过来。 他眼中的暴戾缓缓褪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大步走向蜷缩在地上的郑玉儿。 他蹲下身,伸出沾满血迹却异常稳定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笨拙的温柔。 将浑身冰冷颤抖的郑玉儿轻轻拥入怀中。 他用自己宽大的、同样染血的袍袖,试图遮挡住她破碎的衣裙和惊恐的视线。 “玉儿……没事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试图安抚她崩溃的神经。 高长恭也踉跄着走了过来。 他看着被高湛抱在怀里、依旧眼神空洞的郑玉儿,心中如同刀绞。 他毫不犹豫地也蹲下身,伸出同样沾满鲜血的双臂,将郑玉儿连同抱着她的高湛。 一起紧紧地拥入怀中! 三个浑身浴血、刚刚经历了一场弑君巨变和极致屈辱的灵魂。 在这血腥弥漫、象征着至高权力也凝聚着最深黑暗的后殿里,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高湛的怀抱冰冷而柔软。 高长恭的怀抱带着未散的愤怒、和失而复得的后怕。 而郑玉儿被夹在中间,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血,混着泪,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没有言语,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这死寂的大殿中回荡。 弑君的沉重、未来的迷茫、以及刚刚经历的、那刻骨铭心的共同创伤。 将这三个身份迥异、关系复杂的人,以一种最残酷也最紧密的方式,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第112章(蛇蝎美人兰陵王)变故 高洋的身躯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在御座之上,那双浑浊暴戾的眼睛永远失去了光彩。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龙涎香和酒气,在死寂的昭阳殿内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时间仿佛凝固了。 谋杀皇帝! 这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一旦泄露分毫,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整个北齐都将被卷入血海! “没时间了!” 高湛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与急迫,瞬间打破了死寂。 “长恭!你立刻封锁昭阳殿! 稳住殿内所有内侍宫人! 就说陛下……突发恶疾,急怒攻心 昏厥不醒! 你亲自在此坐镇 绝不能让消息泄露一丝一毫! 任何试图传递消息或靠近者,格杀勿论!” 高长恭没有丝毫犹豫,染血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肃杀。 他重重点头:“明白!九叔放心!” 他迅速扫了一眼瘫软在地的郑玉儿,眼中痛楚与保护欲交织。 但此刻不是儿女情长之时。 他大步上前,在郑玉儿惊魂未定、尚未聚焦的目光中。 安抚着她冰凉颤抖的身躯… “玉儿!”他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别怕!看着我!结束了!都结束了! 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一根头发!” 郑玉儿被他滚烫的怀抱和灼热的誓言包裹,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 死死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指甲深陷进去。 高长恭感受到她的依赖,却不得不狠心松开。 他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染血却无比坚定的眼睛: “玉儿,听我说!待在这里!等我回来!阿箐会陪着你!相信我!” 说完,他猛地起身,抽出佩剑,剑锋上犹带未干的血迹。 他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对着殿内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伏一地瑟瑟发抖的内侍宫人厉声喝道: “陛下突发恶疾!急怒攻心!昏厥不醒! 传御医!立刻!所有人原地待命! 妄动者、喧哗者、窥探者——杀无赦!” 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瞬间镇住了场面。 禁卫早已被高湛暗中掌控,立刻如狼似虎地封锁了所有出口。 冰冷的刀锋对准了每一个活口。 高湛深深地看了一眼迅速进入状态、掌控局面的高长恭。 又看了一眼郑玉儿,眼神复杂,但转瞬即逝。 他不再耽搁,迅速脱下沾血的外袍,露出里面深色的劲装。 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外浓重的夜色之中。 他必须争分夺秒! 去调动他十年来暗中培植的绝对死忠力量。 去联络早已串联好的宗室、将领,去掌控宫门、武库、以及最关键的金墉城驻军!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豪赌,必须在其他藩王和忠于高洋的势力反应过来之前。 以雷霆之势控制整个邺城! 殿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浓重的血腥味和高长恭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身影。 他持剑而立,目光如电,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确保没有任何异动。 外面隐约传来禁卫调动和低声呵斥的声音,但都被牢牢隔绝在昭阳殿之外。 阿箐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郑玉儿身边。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她嫉妒、警惕、她觉得心机深沉的女子。 此刻如同被暴风雨蹂躏过的娇花。 肩头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阿箐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感同身受的悲悯和心疼。 “郑玉儿” 阿箐的声音带着哽咽,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郑玉儿肩头的伤,用自己并不强壮的手臂。 努力地、温暖地环抱住她冰冷颤抖的身体。 “别怕……别怕……都过去了……那个畜生死了!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她感受到郑玉儿身体的僵硬,知道她此刻最深的恐惧或许并非死亡。 阿箐紧紧抱着她,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和真诚。 在她耳边低语: “看着我!郑玉儿!你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那个疯子!那个畜生!是他的错! 是这个吃人世道的错! 你活下来了!你反抗了! 你赢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捧起郑玉儿沾着泪水和血污的脸,眼神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 “贞洁?那是什么狗屁枷锁! 是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生用来束缚、践踏女人的借口! 你的身体,你的灵魂,只属于你自己! 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道貌岸然的人都干净! 都高贵!” “兰陵王殿下……” 阿箐提到高长恭,声音更加坚定。 “他在意的是你!是你这个人! 是你的命!是你的心! 他刚才抱着你发的誓,你没听到吗? 他根本不在乎那些! 他在乎的是你活下来! 是他终于能保护你了! 他在乎的是你这个人! 不是那虚无缥缈的节!” “我也一样!” 阿箐斩钉截铁地说。“我敬佩你!郑玉儿!在那样的绝境里,你没有崩溃,你用你的方式反击了! 你活下来了!你值得活着! 你值得被爱!被尊重!抬起头来! 别让那个畜生的肮脏目光和污秽命令,再伤害你一分一毫! 那不是你的耻辱,那是他的! 是这整个烂透了的朝廷的耻辱!” 阿箐的话语,如同炽热的熔岩,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超越时代的清醒认知。 她看着阿箐那双充满真诚、悲悯和熊熊怒火的眼睛,感受着她怀抱里传来的、毫不作伪的温暖力量。 “嗯……” 她将脸深深埋进阿箐的肩窝,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终于从喉咙深处破碎地溢出。 不再是无声的呜咽,而是带着宣泄和哭泣。 “我……不会……” 她埋在阿箐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脆弱。 “永远不会……” 她在对自己发誓。永远不会再让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定义她的价值,践踏她的尊严! 就在郑玉儿宣泄着情绪的同时,殿外骤然响起了由远及近、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伴随着铠甲碰撞的铿锵之声! 高长恭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凝重。来了! 殿门被轰然推开! 高湛一身戎装,沾染着夜露和尘土,大步踏入殿内。 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的禁军精锐! 为首的数名将领,皆是高湛多年隐忍埋下的暗棋心腹,眼神锐利如鹰。 高湛的目光飞快扫过殿内: 高长恭持剑肃立,掌控局面; 郑玉儿在阿箐怀中,但显然已从崩溃边缘拉回; 高洋的尸体瘫在御座上,无声诉说着结局。 “陛下!” 高湛的声音带着沉痛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大殿。 “陛下突发心疾,暴毙于昭阳殿! 国不可一日无君! 为防奸佞作乱,祸乱朝纲。 臣高湛奉太后密旨监国,暂掌宫禁,稳定大局! 所有禁卫听令!封锁宫门! 全城戒严!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斩!” “遵命!” 殿内殿外,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响起,带着铁血的肃杀! 高湛带来的力量如同磐石,瞬间接管了皇宫的每一寸角落。 宫变,在皇帝“暴毙”的烟幕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控制中枢! 滔天的巨浪暂时被压制在权力的堤坝之内,但后续的狂风暴雨,才刚刚开始酝酿。 高长恭看向被阿箐紧紧护在怀中的郑玉儿,又看向掌控全局的高湛,眼中是沉重,也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第 113章 (蛇蝎美人兰陵王)战事 高洋“暴毙”的余波尚未平息,北齐的权力中心已掀起更猛烈的暗涌。 高湛以雷霆手段封锁宫禁、掌控邺城,以太皇太后娄昭君的“懿旨”为遮羞布。 联合部分宗室重臣,迅速稳定了中枢。 他以摄政王身份总揽朝政,手段老辣,恩威并施,一边清洗高洋留下的隐患。 一边拉拢摇摆的势力,将“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呼声悄然推至顶峰。 流言如同跗骨之蛆,在邺城的大街小巷、深宅大院中疯狂滋长。 关于高洋“暴毙”的真相,有无数个惊悚离奇的版本。 其中最引人遐想的,莫过于长广王侧妃郑氏与新帝高湛、兰陵王高长恭之间那扑朔迷离的关系。 宫变当夜的血腥、郑玉儿的在场又“恰逢”高洋身死、高湛与高长恭罕见的联手… 这一切都被编织成香艳而致命的阴谋论。 郑玉儿,这个拥有倾世容颜的女人,被描绘成祸水红颜,是兄弟阋墙、弑君篡位的核心诱因。 然而,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流言只能沦为背景噪音。 高湛的登基大典在一种表面肃穆、内里紧绷的气氛中仓促完成。 他身着十二章衮冕,接受百官朝拜,坐上了那染满鲜血的龙椅。 眼神深邃,不见喜悲,只有掌控一切的冰冷。 登基之后,新帝高湛的行事更让朝野侧目,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他并未按常理册立正妃李氏为皇后,而是将其封为弘德夫人。 位份尊贵却非中宫。 更令所有人瞠目的是,新帝几乎夜夜留宿于被册封为贵妃的郑玉儿所居的昭华殿! 宫闱内外,窃窃私语如毒蛇吐信。 “狐媚惑主!牝鸡司晨!” “叔夺侄媳,臣占君妻,秽乱宫闱!” “陛下这是被妖妃迷了心窍!连祖宗礼法都不顾了!” 这些声音,自然也传到了高湛耳中。御书房内,心腹内侍小心翼翼地禀报着坊间议论。 高湛批阅奏章的手未停,只是笔尖在“立后”二字上悬停了片刻,随即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 “流言?” 他搁下朱笔,拿起手边郑玉儿亲手调制的安神香炉,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瓷壁。 眼神淡漠地扫过内侍,“朕这辈子,既无子嗣,这江山社稷,传到朕这一代,便已是终点。” 他的语气带着清醒和放纵。 “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要委屈求全,那朕坐上这个位置,还有何用?” 他眼中闪过一丝睥睨天下的风采:“朕就是要她! 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着!朕的贵妃,朕想宠就宠,想护就护!谁敢置喙?!” 这并非深情告白,更像是一种对世俗规则赤裸裸的宣战和践踏。 是他压抑多年后权力巅峰的极致宣泄。 为了稳固边疆、转移内部矛盾,更为了……剪除心腹之患。 高湛一道圣旨,将战功赫赫的兰陵王高长恭派往北境,抵御蠢蠢欲动的周寇。 圣旨措辞堂皇,倚重之意溢于言表。 高长恭接旨时,面沉如水。他明白这是九叔的阳谋,是放逐,更是警告。 国事为重,他无法拒绝。 心中对郑玉儿的牵挂、对高湛的愤懑、对自身处境的无奈。 但他只能将一切压下,以最标准的军礼领命。 启程之日,邺城西郊长亭。秋风萧瑟,旌旗猎猎。 高湛亲自前来“送行”。他一身常服,气度高华。 身边跟着的,正是身着贵妃常服、清艳绝俗的郑玉儿。 她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场面话毕,高湛的目光在高长恭紧绷的脸和郑玉儿平静的侧颜之间流转。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心腹近侍听清。 更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高长恭心底最痛处: “贵妃,” 高湛转向郑玉儿,语气温和,暗藏试探。 “朕与长恭,骨肉至亲。他此去边疆,凶险难料。朕今日在此,便替他问一句。” 他顿了顿,目光冰冷,锁住郑玉儿: “若你此刻,愿意随长恭离去,天涯海角,朕……绝不阻拦! 朕会放你们走,给你们自由!” 此言一出,正中下怀! 高长恭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心脏狂跳起来! 高湛的目光却洞悉一切,他紧接着。 如同恶魔低语般抛出了另一个选择,一个他笃定郑玉儿无法抗拒的选择: “若你留下……” 他的声音带着绝对的诱惑和掌控。 “待长恭凯旋,朕便以江山为聘,立你为后!母仪天下,与你共享这万里山河!” 自由?还是皇后之位? 高湛太了解郑玉儿了。她的野心,她的执念,早已刻入骨血。 那“皇后”之位,是她毕生所求,是她重活一世最深的执念! 她怎么可能放弃?他就是要当着高长恭的面,亲手碾碎他最后一丝幻想! 让他彻底死心! 果然,郑玉儿甚至没有看高湛,只是迎着高长恭那瞬间从炽热却跌入深渊的目光。 那目光中的哀伤,几乎要将她灼穿。 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悲凉。 他踉跄一步,走到郑玉儿面前,无视了高湛的存在,眼中只有她。 “玉儿……” “在你眼里……我高长恭……到底是什么?”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却又在半途无力垂下。 “我以为……经历了那么多生死……那么多磨难……我们终于……终于可以……”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滴泪,比任何控诉都更让郑玉儿心神剧震! 她踮起脚尖,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主动吻上了高长恭的唇! 这是一个短暂却无比炽热的吻,带着诀别和理解。 一触即分。 她退开一步,看着高长恭,声音清冽,清醒而决绝: “长恭哥哥,我爱你。” 她承认得如此坦然,却让高长恭的心更痛。 “但是,”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锋芒。 “你的志向,在沙场点兵,在保家卫国,在封狼居胥! 而我的志向,在九重宫阙,在凤冠霞帔,在母仪天下!” “为什么女人就该为了男人的宏图伟业退让牺牲? 为什么女人的志向,就该被轻飘飘地一句‘儿女情长’所抹杀? 我的志向,并不比你的低贱!我的追求,同样值得尊重!” 她看着高长恭眼中翻涌的震惊、无法理解,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爱你,高长恭。可这爱,不能让我放弃我的目标! 不能让我放弃我活这一世,真正想要的东西! 皇后之位,就是我的战场!是我郑玉儿,为自己选的路!” “所以,你走吧。” 她最后的声音轻了下去。 “去你的战场,成就你的功业。而我,会留在我的战场,得到我应得的。” 高长恭怔怔地看着她。眼前这个女子,熟悉又陌生。 她的爱是真的,她的野心也是真的。 她的清醒,她的决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彻底斩断了他所有的痴心妄想。 他终于明白,他们之间,横亘的从来不只是高湛,而是两种无法调和的人生志向。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郑玉儿一眼,将她此刻的模样牢记心头。 然后,他翻身上马,再不回头。 “出发!” 军令声在秋风中回荡,那是一种破碎的悲壮。 马蹄声如雷,卷起漫天烟尘。 兰陵王的身影萧索,消失在地平线尽头,奔赴那属于他的、真正的血火沙场。 高湛站在郑玉儿身侧,看着高长恭远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他赢了这一局,用最残酷的方式。 郑玉儿依旧站在原地,望着烟尘散尽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眸中雾气弥漫,深不见底。 那挺直的脊背,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却也格外坚韧。 她的皇后之路,才刚刚开始,脚下已是荆棘丛生。 第114章(蛇蝎美人兰陵王)完结 高湛登基后的日子,对于郑玉儿而言,是荣耀与枷锁并存的牢笼。 凤印在手,中宫之位虚悬,她已是实质上的后宫之主。 高湛对她的恩宠毫不掩饰,几乎夜夜留宿昭华殿。 然而,这恩宠之下,却潜藏着难以言说的暗礁。 每当高湛情动,试图与她肌肤相亲时,郑玉儿的身体总会几不可察地僵硬一瞬。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琼林苑那个充满血腥与屈辱的夜晚。 回到了高洋那双浑浊暴戾的眼睛注视下。更深的阴影。 则来自她意识深处--那属于“姮”的记忆碎片中,高长恭在地毯上与她缠绵纠缠的画面。 缠绕着她的感官。 让她在高湛的怀抱里,灵魂却不由自主地抽离。 高湛何等敏锐,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玉体的僵硬与疏离。 最初的恼怒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和…..隐隐的心疼。 他想起了那夜在琼林苑,她以魔相之舞对抗世间最大羞辱的孤绝身影。 他不再强求,只是更紧地拥抱着她,用帝王的胸膛为她隔绝外界的风雨。 给予她无声的庇护。 许多个夜晚,他们只是相拥而眠。 他听着她清浅的呼吸,感受着她身体的温热,竟也生出一种奇异的、超越情欲的满足与安宁。 他没有碰她,她也从未主动靠近。 然而,事情在兰陵王凯旋归来的消息传回邺城前夕,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昭华殿内熏香袅袅,郑玉儿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 雨打着芭蕉。高湛处理完朝政,带着一身疲惫踏入殿内。 他习惯性地走向她,想如往常般与她亲近,汲取片刻宁静。 可这一次,当他靠近时,郑玉儿却主动抬起了眼。 那层惯常的雾气似乎淡了些,眼底流转着一种高湛从未见过的带着慵懒媚意的波光。 她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指,轻轻勾住了他腰间的玉带。 高湛浑身一震,脚步顿住。 郑玉儿并未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唇角勾起一抹娇妩又带着挑衅的弧度。 她微微支起身,柔软的寝衣领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小片细腻如脂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垮了高湛所有的自制。 他俯身下去,攫住了那抹诱人的红唇。 这一次,郑玉儿没有抗拒,反而生涩却热烈地回应了他。 她的身体不再是僵硬的寒冰,而是化作了一汪春水,柔若无骨地缠绕着他,发出声声呜咽。 那是高湛有生以来,最极致销魂的一夜。 他第一次真正品尝到情爱的甘美,那不仅仅是肉体的欢愉,更是灵魂的交融。 他像一个初尝禁果的少年,贪婪地索求着,探索着她身体的每一寸奥秘。 而郑玉儿,也在这场前所未有的情潮中。沉沦于最原始的本能悸动。 云雨初歇,两人赤裸相拥,汗水交融,空气中弥漫着情欲未散的气息。 高湛拥着怀中温香软玉,心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柔软与满足。 他甚至觉得,当皇帝最大的好处,或许就是能如此刻般,毫无顾忌地拥有她。 郑玉儿慵懒地趴在他汗湿的胸膛上,指尖无意识地写写画画。 她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不怀好意,红唇凑近他的耳廓,吐气如兰: “九叔……” 这两个字如同冷水浇头! 高湛脸上的柔情蜜意瞬间冻结,眼神陡然变得阴沉锐利! 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吃痛蹙眉。 “你叫我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危险的寒意。 郑玉儿却不怕,反而笑起来,眼波流转:“怎么?生气了?多有情趣呀.……” 她伸出舌尖,极快地舔了一下他紧绷的下颌线,声音带着诱惑的低哑。 “以后……某些时候,我就这样叫你,好不好?” 高湛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那声“九叔”带来的禁忌刺激,混合着她此时刻意的挑逗。 如同最烈的春药,点燃了他刚刚平息的欲火! 他低喘一声,翻身将她再次压住,狠狠吻了下去,用行动堵住了她的唇。 兰陵王高长恭凯旋的宫宴,盛大而喧嚣。 他一身玄甲未卸,风尘仆仆却难掩绝世风姿,接受着百官的敬仰与皇帝的嘉奖。 席间觥筹交错,郑玉儿端坐于高湛身侧,凤仪万千。 目光偶尔与席下的高长恭相撞,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宴席终于散去。 郑玉儿借口更衣,由宫人簇拥着走向偏殿回廊。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宫道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拦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 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是高长恭。 宫人们识趣地退开一段距离,垂首离去。 郑玉儿停下脚步,看着他。 他眼底没有宴席上的意气风发,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执拗的奇异光芒。 “玉儿……” 郑玉儿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高长恭忽然上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环抱住了她。 隔着繁复的宫装,郑玉儿能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铠甲冰冷的坚硬触感。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可以做你的情人,玉儿。” 郑玉儿的身体,在他怀中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琥珀色的眼眸中,雾气剧烈翻涌。 高长恭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揉入身体,那是他破碎的骄傲和不顾一切的期望: “在边疆,每一次濒死……我想的都是你! 只要能靠近你,能拥有你...哪怕只是片刻 哪怕见不得光……我也愿意!” 这个曾经睥睨沙场、骄傲如烈阳的北齐战神,此刻为了心爱的女人,甘愿低下高贵的头颅。 将自己置于最不堪、最委屈的位置。 这份决绝的沉沦,比任何誓言都更震撼人心。 月光下,他俊美的脸庞带着风霜的痕迹,眼神却灼热得如同燃烧的星辰。 充满了禁忌的诱惑。 郑玉儿抬眸看着他,那层雾气终于缓缓散去,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瞬间成形--借种生子! 稳固后位,亦能……拥有他的骨血!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柔软的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紧绷的下颌线。 然后,她牵起他的手,在宫人们惊愕又不敢直视的目光中,将他引向了旁边一座幽静无人的偏殿。 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一地斑驳的清辉。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书卷气和一种隐秘的悸动。 没有言语。 高长恭将她按在冰冷的殿门上,滚烫的吻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 带着积压已久的情愫、渴望。 郑玉儿热烈地回应着,撕扯着他冰冷的铠甲,仿佛要剥去所有阻隔。 衣衫委地,如同凋零的花瓣。 两具同样渴望、同样绝望的身体在月光下赤裸纠缠。 高长恭延着她纤细的颈项一路向下,带着膜拜般的虔诚和掠夺般的疯狂。 郑玉儿的喘息破碎而诱人,指甲在他宽阔的背脊上留下激情的红痕。 月光勾勒出他们交叠的身影,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晃动、迷离的剪影。 汗水、喘息、肌肤相亲的黏腻声响,交织成一首最原始、最禁忌也最唯美的情欲交响。 这是绝望中的偷欢,是灵魂与肉体在深渊边缘的共舞。 而郑玉儿的每一次迎合,都令他疯狂。 然而,事情在郑玉儿被诊出有孕后,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皇嗣的喜讯震动朝堂,却也引来了汹涌的暗流。 以弘德夫人李氏为首的前朝旧臣派系,嗅到了机会。 李氏本就因未能立后而积怨已久,如今更是借题发挥。 她联合数位宗室老臣,在朝会上公然进言: “陛下!皇后之位空悬已久,如今郑贵妃有孕,更需安心静养,不宜操劳。 然中宫乃国本,岂能长期无主? 且陛下春秋鼎盛,为社稷计,宜广纳贤淑,充实后宫,开枝散叶,方是正道!” 言下之意,既暗示郑玉儿德不配位,更直接要求高湛选妃纳嫔。 昭华殿内,熏香袅袅。 郑玉儿靠在软枕上,小腹已微微隆起。 她看着坐在榻边批阅奏章的高湛。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执着朱笔的手背上。 高湛笔尖一顿,抬眼看她。 “陛下,” “那些大臣……还在逼您选妃吗?” 高湛放下笔,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语气听不出喜怒: “一群聒噪的老朽,不必理会。” 郑玉儿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知道……我是个很自私的女人。” 她低声说,指尖无意识地在他掌心划着, “经历了这么多…走到今天,我早已将您视作唯一的夫君,是我此生……最重要的男人。” 高湛的心猛地一跳,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 这番话,是真情流露,亦是攻心的利器。 郑玉儿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带上了一丝委屈:“所以……陛下,不要选妃…” 高湛看着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独占欲和隐隐的危险气息。 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她曾经对付高洋的手段,想起她与高长恭的纠缠,一股酸涩和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猛地抽回手,声音带着一丝讥诮和压抑的怒火: “我可不见得是你的唯一!你可以有情人… 玉儿!为什么朕就非要守着你一个?” 他明知道郑玉儿的野心,冷酷,和工于心计,知道她的坏,她的摇摆不定,她的贪心。 可他却深陷在郑玉儿的情网之中,无法脱身,进退两难。 “陛下若真想,我当然拦不住。” 她坦然承认,目光却锐利如针。 “只不过,我会嫉妒。嫉妒之火能烧毁什么…我无法控制…陛下您,应当比我更清楚。” 高湛紧闭双目,胸膛起伏。 殿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他挫败地、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力道有些重。 “玉儿…把心…放在朕身上!别忘了你是谁的女人!我可以纵容你…满足你想要的一切… 除了这条命,我高湛什么都可以给你,可我也是个男人!” 他低吼一声,带着认命的意味。 在感情这场博弈中,更爱的那一方总是要妥协的。 这场无声的较量,他再次败下阵来。 他终究无法忍受失去她的风险。 更无法抗拒她此刻宣示的“唯一”和“最重要”所带来的扭曲满足感。 纳妃之事,被他以更加强硬的态度彻底按下。 李氏甚至私下寻衅,在御花园“偶遇”散步的郑玉儿,言语间极尽刻薄: “妹妹真是好福气,怀了龙种便一步登天。只是这肚子里的,也不知是龙是虫” 话未说完,便被匆匆赶来的高湛厉声打断! “放肆!” 高湛面沉如水,眼中寒光凛冽,将郑玉儿揽在怀中。 帝王威压瞬间笼罩李氏。 “弘德夫人,朕念你旧情,你却不知收敛!竟敢对贵妃口出狂言,诅咒皇嗣! 谁给你的胆子?!” 李氏跪倒在地,心中寒凉,她怨这个男人十年如一日的冷漠,可又不得不收敛: “陛下息怒!臣妾……臣妾只是……” “只是什么?” 高湛声音冰冷如刀。 “朕的后宫之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传旨! 弘德夫人李氏,言行无状,冲撞贵妃。 着即日起幽禁长乐宫,无旨不得出! 任何人不得探视!” 旨意冷酷无情,彻底剥夺了李氏的自由和尊严。 此令一出,朝野哗然。 虽有李氏咎由自取,但“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训仍让一些老臣私下议论高湛刻薄寡恩。 为宠妃罔顾结发之情。 然而高湛对此置若罔闻,一意孤行。 他将所有关于选妃的奏章留中不发,态度强硬。 不久之后,新帝高湛力排众议,正式册封贵妃郑氏为皇后。 凤冠霞帔加身,郑玉儿终于登上了梦寐以求的皇后宝座,母仪天下。 这段时日,高湛欣喜之余,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些时间上的微妙。 看着郑玉儿日益隆起的小腹,看着她偶尔失神时眼中闪过的、不属于他的温柔。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暴戾在他心中翻腾。 他召见了郑玉儿,屏退左右。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玉儿,” 高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小腹,“告诉朕,这是长恭的孩子吗?” 郑玉儿抬眸,迎上他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她沉默片刻,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陛下,您知道的,您.....后继艰难。” 这句话,戳穿了高湛心中最隐秘的恐惧和……妥协。 后继无人! 这是他的心病,也是皇朝最大的隐患。 他死死地盯着郑玉儿的小腹,眼神复杂至极- 所有的愤怒、嫉妒、不甘… 最终,却被一种更深沉的、对江山传承的忧虑和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无可奈何所取代。 至少……这是长恭的孩子。 是他高家的血脉,是他心爱之人的骨血。总比从宗室过继一个不知根底的孩子强。 高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帝王的冰冷。 “好生养着。” 他只丢下这四个字,拂袖而去。 从此,对这个孩子,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是对心爱女人无底线的纵容。 是他一生骄傲中,最无奈的退让。 一日深夜,高长恭将她环抱在怀中。 “玉儿……” 他无法习惯这种尴尬的处境,更难以忍受她与九叔光明正大的亲密。 他甚至觉得郑玉儿与他保持关系只是为了诞育龙嗣。 “如果没有九叔……你是不是……是不是会跟我走?” 郑玉儿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赤裸胸膛的温热,和他沐浴后的水汽。 他微湿的长发贴在郑玉儿脖颈,被她牵在手中把玩。 她没有立刻回答,另一只手牵起他划过肌肤,轻轻放在自己微隆的小腹上,引导他感受那新生命的脉动。 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见底,安抚着他受伤的心: “长恭哥哥,你和皇后之位,对我而言……一样重要。” 她轻柔抚摸着他的脸颊,指尖带着怜惜,“少了哪一样,我都活不了。” 高长恭压下心头的苦楚和不甘。 他抚着她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他的骨血,却…… “我想为他取个名字…”他声音艰涩。 郑玉儿眼神微微一黯,轻柔的吻了吻他的唇角: “陛下会给他取个好名字,他是大齐的太子。” 看着高长恭眼中无法掩饰的失落,她将脸颊贴在他颈侧。 “别难过……至少,陛下允许我们… 允许我还能短暂地拥有你……这已经是我能求到的最好结果了。我很满足。”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期冀的光芒。 “长恭哥哥,我虽不能时常伴你身侧,但有我为后盾,你能尽情的施展抱负! 在沙场上,在朝堂上,为了这个国,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和孩子。” 高长恭看着她眼中那份混合着野心、算计、依赖和真挚情意的光芒。 心中纵然有万般酸楚,也终究被怜惜所淹没。 他低头,深深地吻住她,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月光下锦帐中,他们暂时忘却了身份的鸿沟与未来的荆棘。 小皇子呱呱坠地,健康活泼,眉眼间依稀可见高长恭的俊朗轮廓。 高湛为他取名高瑞,立为太子。 高长恭再次被派往边疆,却时常以述职或“探望皇嫂皇侄”的名义回京。 每一次回宫,他都会在无人处,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酷似自己的孩子。 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他也会抱着郑玉儿,在短暂的偷欢中,汲取着灵魂的慰藉。 郑玉儿则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如同走钢丝般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她爱高长恭的深情与纯粹,却也依赖高湛给予的权力与偏爱。 高湛心知肚明,却选择了沉默。 三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默契,谁都没有去戳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时光荏苒。 高湛的身体在早年的毒酒与朝政的双重消耗下,渐渐垮了。 弥留之际,他紧紧抓着郑玉儿的手,眼里充满了忧虑和不甘。 “玉儿……朕……朕走了…”他喘息着,声音破碎。 “他……他是不是……就要..…就要……” 他无法说出口,他怕他一走,郑玉儿就会忘掉他,彻底投入高长恭的怀抱。 他怕在地下等不到她。 更怕江山不稳,他到头来一场空。 郑玉儿看着他,这个给了她后位、庇护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陛下放心,玉儿……永远是您的皇后。” 高湛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 最终,他颓然地松开手,眼神涣散,用尽最后力气吐出一句: “朕……在地下..等你…” 带着帝王的偏执和对她至死方休的占有欲,溘然长逝。 郑玉儿看着龙床上失去生息的帝王,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感慨。 高湛这种人,不动情则已,一旦爱上,那深情炙热又缠绵。 他的爱,是占有,是禁锢,却也给了郑玉儿最渴望的权势。 高湛驾崩,太子高瑞年幼继位。 郑玉儿以太后身份临朝听政。朝局渐稳之后,遵循鲜卑族“收继婚”的古老习俗。 在宗室和部分大臣的推动下,太后郑玉儿下嫁兰陵王高长恭。 历经劫波,这对有情人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相守。 虽然身份从帝后变成了王爷与王妃,但于他们而言,能执手相伴,已是命运最大的恩赐。 而阿箐,这个见证了所有爱恨情仇的女子,在宫中做了几年女官后。 终于放下了心中所有执念与波澜。 她选择了离开,孤身一人前往了长恭曾经战斗过的北境边疆。 那里天高地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