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你要老婆不?》
1. 第一天
江南,清河镇。
暮色像块饱蘸了污水的旧棉布,沉甸甸地压下来,将白墙黛瓦浸得一片晦暗不明,青石板缝里渗出的湿冷气贴着脚脖子钻,沈珠珠打了个哆嗦,下意识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酱紫色碎花夹袄。
夹袄的针脚细密,外面看着朴素,里面衬着的却是软滑如水的杭绸,暖意融融,她挎着个同样不打眼的藤编小篮子,快步穿过越来越冷清的街巷,朝着镇子东北角她家那栋空置了十几年的祖宅走去。
装穷,是一门技术活。
她,沈家三小姐珠珠,理论上家道中落了,爹妈不在了,家产耗尽了,只剩这点薄面皮回故地讨生活——这是外头传的。
篮子里的东西才说明真相:下头盖着一层青菜叶子,压着的可是刚出炉还烫嘴的蟹黄汤包,油汪汪的薄皮儿裹着颤巍巍的鲜汁儿;旁边塞了两只澄黄酥脆的炸鹌鹑,香气霸道;最底下,还有一小荷叶包的桂花糖藕,清甜腻人,寻常百姓家,过年也未必敢这么造。
“穷小姐”,是她的保护色,毕竟这年月,一个孤身女子,比一只肥美的灌汤包更容易招来心怀不轨的苍蝇。
当然,要是真有不知死活的敢撞上来——珠珠抿了抿嘴,指尖无意识摸过腰间那个硬邦邦、冰冷冷的物事——她那个盘踞邻省、手握几千条快枪的军阀亲哥沈啸天,会让他们知道,“拔根汗毛比腰粗”是种什么体验。
至于怀里揣着的那块乌沉沉的槐木令牌(一面刻着狰狞鬼头,一面是古篆“勾魂”二字)和袖口里若有似无缠着的那缕冰凉“细绳”,则是另一重麻烦的来源。
是地府聘书,还是强买强卖的那种。
就因为她是那劳什子“四阴”时辰出生的,新任“走无常”,专管清河镇这块巴掌大地方的引渡工作。
想想上任前一天晚上,一个全身笼在灰雾里、辨不清面目的“无面”兄台,将这令牌和那“勾魂索”塞给她,用死人腔调宣布契约成立时那场景……珠珠现在想起来后脖颈都冒凉气。
人她不怕,可鬼?她怕呀!怕得要死!
可阴差阳错成了鬼的“同事”,这上哪儿说理去?
“吱呀——”
推开那扇结满蛛网、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老宅院门,一股浓重的陈年灰尘味儿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寒霉气扑面而来。
珠珠屏住呼吸,只觉得眼前这摇摇欲坠的黑黢黢老屋,像个咧着大嘴等待吞噬猎物的怪兽,心里记挂着明天得找人把院子打扫修整下,一边做着建设,一边壮着胆子,摸黑穿过杂草丛生的小院,推开正屋门。
屋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珠珠放下篮子,摸索着点起她带来的玻璃罩煤油灯。
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空间,照亮了歪倒的破旧家具和地上厚厚的积灰,她把煤油灯小心放在唯一还算完好的八仙桌上,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
“真冷……”她咕哝着,解开小篮子上盖的蓝印花布,准备享用安抚了惊恐肠胃后再研究怎么把那些可能存在的“友好邻居”给弄走。
灯影摇曳下,几只灌汤包白白胖胖,薄皮在灯光下呈现出半透明,隐约可见里面涌动的诱人汤汁,珠珠拿起一个,凑到嘴边,正准备享受这份人间烟火气慰藉受惊的小心灵,动作却猛地僵住。
她缓缓抬起头。
灯晕的边缘,光线似乎扭曲了一下。
就在那扇蒙尘的、模糊糊的窗格纸外面,紧贴着,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影,那绝不是人。
轮廓单薄得如同一张被风吹得鼓起来的破纸,边缘模糊不清,影影绰绰能看见“它”似乎有着干瘪凹陷的眼窝和半开半合的嘴,没有重量,却带起一股刺骨的寒意,穿过墙壁,直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手里的灌汤包“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温热的汤汁溅了几滴在她手腕上,烫得她一哆嗦,却抵不过那股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的寒气。
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美食的诱惑,珠珠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闪着金光的大字,她甚至来不及去想怀里的无常令牌和引魂索——那些玩意有什么用?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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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敲鬼吗?
腿软得像是刚下过油锅的面条,但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转身,手下意识抓起小篮子,朝着院门的方向亡命狂奔。
“啊啊啊啊——有鬼啊!”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死寂老宅的沉寂,震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这动静好像反而刺激了窗外的存在,珠珠惊惶扭头间,只觉得那原本紧贴窗纸的“人形”猛地一晃,竟如同水波荡漾般,倏地从窗纸上“剥离”下来,化作一道扭曲的黑色薄雾,速度奇快地朝她“卷”来。
阴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风紧追在身后。
珠珠魂飞天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她几乎是闭着眼,凭着模糊的方位感,朝着记忆中隔壁方向没命地冲,老宅本就破败的院门被她撞得哐当巨响,整个人踉跄着冲进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小巷,前方似乎连天光都黯淡了。
那道阴冷的“薄雾”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戏弄猎物的兴奋”?珠珠能感觉到那股腐朽气就在自己后脑勺后面喷吐。
就在她跑得肺叶都快要炸开,绝望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瞬间,前方巷子深处,似乎……有一点光亮?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珠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点微弱但此刻如同太阳般刺眼的光源猛扑过去。
“砰!”
她撞上了一道冰冷的硬物。抬头一看,竟是一扇紧闭的、古旧沉实的院门。
微弱的火光就是从这门缝和旁边的窗棂里透出来的,门上悬着一块斑驳的横匾,三个苍劲模糊的古字隐约可辨——玄清观。
“救命!道长救命啊!”珠珠整个人几乎是扑在门板上,把门拍得山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鬼!有鬼!在后面啊!”
话音未落,身后那股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气息已如阴风般卷到,灯的光焰被那力量压得瞬间只剩豆大一点,随时可能熄灭。
完了……珠珠闭紧了眼,头皮发麻,等待被那冰冷“东西”吞噬。
恰在此时——
院门内“吱嘎”一声轻响。
2. 第二天
一股带着檀香暖意的温和气流涌出,托住她瘫软的身体,恐惧中的珠珠抬头。
门内站着一个人。
青灰色旧道袍,洗得发白,束腰干净利落,最扎眼的是披散肩后的白发,如月华凝成,在灯下泛着清冷光晕,来人面容清俊,但那双狭长的眸子,平静得像结了冰的古潭。
然而,当他目光扫过珠珠身后扭曲黑雾时,平静深处骤然炸开无声惊雷,锐利无匹,仿佛能刺穿一切魍魅魍魉。
出乎珠珠意料的是,那白发道爷并未立刻出手。
他向前半步,将珠珠不着痕迹地挡在身后半步位置,那只骨节分明、异常干净的手,正看似随意地负在身后。
“人死灯灭,尘缘断则执念休。”他看着那团翻滚嘶吼、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雾,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阴风的呜咽,沉稳如钟磬敲响,“既已身死,何故滞留阳世,徒增戾气,惊扰生人?速去幽冥,才是解脱。”
珠珠躲在白发道爷背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东西根本没有沟通的意思,那翻滚的黑雾充满了暴戾的饥饿感,对她的恶意丝毫没有减弱,甚至因为道爷的出现而更加狂躁。
果然,那团黑雾猛地涨大一分,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骨头摩擦般的尖锐嘶鸣,带着浓烈的怨恨扑了上来,目标依旧是——它认定的“食物”,珠珠。
“冥顽不灵。”一声淡淡的、带着一丝惋惜又透着无尽冷意的叹息,几乎同时响起。
话音未落。
那只一直负在身后的手动了,袍袖轻扬翻飞,快如电光,指间不知何时已然捻着一张黄纸符箓,暗沉的符纸上,鲜红朱砂勾勒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骤然亮起一抹金红微光。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
手腕一抖。
“咻!”那张轻飘飘的符纸,如同一抹被精确指引的微光,带着清越的破空轻响,瞬息即至,精准无比地印在了那疾扑而来、凶厉无比的黑雾核心。
“嗤——!”
轻响。
如同烙铁投入寒水,金黄璀璨的光芒从那符印与黑雾接触点猛然爆发,这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涤荡污秽、驱散阴霾的浩然正气。
“吼——!”那黑雾发出了凄厉到足以撕裂耳膜的、不似人声的惨嚎,在纯粹的光明之力中,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剧烈地翻滚、扭曲、瓦解,浓墨般的颜色被金光强行撕裂、冲刷。
仅仅眨眼间,那方才还凶威滔天的黑雾,连同那张贴在它身上的符纸,便一起化作几缕焦臭难闻的青烟,在夜风中彻底消散无形。巷子里恢复清朗宁静,仿佛刚才的狰狞只是一场噩梦。
前后不过呼吸之间。
从开口劝诫,到雷霆出手,再到彻底解决,动作行云流水,无懈可击,透着一种对自身实力强大自信所形成的冷漠从容。
巷子里只剩珠珠粗重的喘息和灯芯细微的噼啪声。
恐惧的潮水退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瘫软和对眼前绝对力量的震撼,珠珠腿一软,身体失去支撑,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一只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胳膊肘。
力道不大,却异常沉稳,指节微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无事了。”依旧是那低醇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白发道爷松开了手,目光平静地掠过她沾了尘土和油污的狼狈模样,尤其在她仍死死攥着那只装了小篮子食盒的藤篮把手上停顿了一瞬。
珠珠这才惊觉,自己刚才逃命时,居然一直死死抱着这“命根子”,蟹黄汤包早被晃烂了汁水,只剩碎皮烂馅混在一起;桂花糖藕摔出来半截沾了灰;只有那两只澄黄酥脆的炸鹌鹑,竟然还囫囵个儿地歪在篮子里。
她脸腾地红了,一半是后怕的余悸,一半是这窘迫的景象。
“多…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她站直身体,声音还带着嘶哑的哭腔,努力让自己显得诚恳又可怜巴巴,“我…我叫沈珠珠!前几天才回来,住前面沈家老宅那。”她指了指黑黢黢的老宅方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我东西做得还行,要不…”
话还没说完——
“师——父——!”
一个大嗓门猛地从道观深处炸出来,伴随着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壮实的少年撞开了半掩的院门,像头莽撞的小牛犊冲了出来,他身后还踉踉跄跄跟着个脸色煞白、瘦小不少的少年。
来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叫李大柱,身板壮实得像座小山包,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穿着洗得更褪色的灰色短打。
他手里还死死拽着另一个更瘦小、只到他胸口的身影——那是王福安,十四五岁模样,苍白小脸,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受惊的兔子,浑身打着哆嗦,嘴里反复嘟囔着:“又来了!阴气!师父啊——”
李大柱的目光先在师父身上扫过,确认师父好好的,然后好奇地落在了门口这个陌生女子身上。
当他顺着珠珠指的方向看到她手中那个藤篮时,那两只歪倒在里面、油光锃亮、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炸鹌鹑,瞬间像磁石一样吸住了他的全部目光。
“嚯!”李大柱的眼睛瞪得溜圆,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了一下,刚才的紧张瞬间被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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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欲冲淡了大半,他看了看惊魂未定、穿着普通旧衣的珠珠,又看看那两只炸鹌鹑,再瞅瞅自家似乎救了她、一脸平静的师父,猛地一拍自己厚实的胸膛,脸上堆起一个巨大的、发自肺腑的笑容,声音洪亮地说道:“哎呀!这位…沈姑娘是吧?你真有福气!真是走了天大的运道!这黑灯瞎火被那东西追,慌不择路都能一头撞到咱们师父门口来求救!”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凑了两步,眼珠子几乎黏在炸鹌鹑上拔不出来,语气热烈得近乎谄媚:“不是我吹!方圆百里,就再找不出比我家师父道法更高深、心肠更好的高人了!沈姑娘你遇上咱们师父,那绝对是老祖宗显灵,烧了八辈子的高香!……那个……”他顿了顿,舔了舔嘴唇,眼神在鹌鹑和珠珠脸上来回逡巡,努力挤出自认为最无害讨好的笑容,“你要想真心实意感谢咱们师父的救命大恩……那两只……呃……不如那两只香喷喷的炸鹌鹑……”
他话没说完,一声指节敲击脑门的清脆响声传开。
“哎哟!”李大柱夸张地捂着脑门,哀嚎着看向自己师父。
仲九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白发微垂,清俊的侧脸上看不出情绪,但那微抿的唇角似乎泄露了一丝无奈的冷意,他没看李大柱,目光落回惊魂稍定、此刻因李大柱这番言辞而显得有些错愕茫然的沈珠珠身上。
仲九的声音平稳如初,在这乍暖还寒的春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既未回应李大柱的胡说八道,也未点破珠珠刻意掩饰的某些东西,只是以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道:“眼下戌时三刻,阴气正盛。你既惊动了此地未散浊念,独自归宅亦非稳妥。”他顿了顿,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珠珠攥紧的藤篮,“此处尚有空置房间,若不介意粗陋,今晚暂歇,待天明再回。”
夜风掠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道观门口悬着的灯笼将昏黄的光投在几人的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玄清观深处隐隐透出的檀香和某种草药的气息,混合着炸鹌鹑残留的油脂香气,竟奇异地交织出一种……略带人间烟火气的安宁。
珠珠猛地抬头,对上那双在白发映衬下更显幽深的眸子,那里没有探询,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坦然的平静,如同方才面对那邪祟时的波澜不惊。
这“邀请”是如此自然,仿佛并非施舍,而是权衡利弊后最平常的处置。
这让沈珠珠心口悬着的那块重石,“咚”的一声落了地,这落脚点虽只是捡漏,却远比那阴森恐怖的老宅安全千百倍。
“好……好的!多谢道长!”她几乎没有沈何犹豫,用力点头,声音因为感激和放松而微微发颤。
3. 第三天
晨光熹微,清浅地透过糊着素白棉纸的窗棂,在室内洒下朦胧的光晕。
沈珠珠在一张干净但硬实的板床上醒来,身上盖着一床半旧的靛蓝粗布棉被,虽不柔软蓬松,却干燥厚实,驱散了早春的寒意。
昨晚仲九让她“委屈一晚”的地方,是道观西侧一间闲置的静室。
屋子不大,陈设简朴到了极致,一床、一桌、一凳。
角落里有个小小的旧炭盆,里面炭灰已冷,但看得出是昨日新添过的。
地板虽未上漆,却扫得干干净净,连墙角都无蛛网,空气里没有柴草灰尘气,反而有股淡淡的、被阳光晒透的木料清香和极细微的香烛余韵。
虽简陋,却整洁异常,透着一种清苦却认真的修道人的本分。
沈珠珠拥被坐起,初醒的茫然褪去后,立刻被一种更原始的冲动唤醒——饿,昨晚那番惊魂奔逃和一碗简单的素面,远远喂不饱她经年娇养的肠胃,此刻,饥饿感如擂鼓般在腹中回响。
她掀被下床,目光本能地投向墙角矮凳上搁着的那只藤编小篮子,里面,前夜的狼藉已被清理,唯有那两只澄黄酥脆的炸鹌鹑和一小包桂花糖藕幸存下来,被她妥帖包裹好带了进来。
鹌鹑冷了,不如刚出锅时油亮挺括,但油脂凝结的香气依旧诱人,糖藕看着更是安然无恙。
正盯着美食犹豫是偷偷解决掉还是再忍忍,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刻意放轻的说话声,接着是几下克制的敲门声。
“沈姑娘?可起身了?”是徒弟李大柱带着点探询的声音,“师父让我来说一声,早饭好了,在前头小厅,姑娘若不嫌弃,一起用些吧。”
沈珠珠心头微松,连忙应道:“哎!不嫌弃,这就来!”机会来了。
她动作麻利地洗漱完毕,一手拎起那小篮子,深吸一口气,推开静室的门。
早饭摆在道观前院角落的一间小小斋堂里,依旧朴素:几张旧木桌凳,仲九已端坐在主位。
李大柱和王福安正把碗筷往桌上摆——稀粥,几碟自己腌的咸菜,还有刚蒸好的几个杂粮窝头,很清苦的道门早餐。
见珠珠进来,还提着篮子,仲九抬眼,那平静的目光在她脸上稍作停顿,并未多言,反倒是李大柱和王福安,眼神瞬间钉在了篮子上,尤其昨日见过炸鹌鹑的李大柱,喉结悄悄滚了一下。
“道长早。”沈珠珠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尽量笑得自然坦荡,“承蒙收留,无以为报,我这里…还有些昨日的…点心,丢了可惜,不如热热给大家添个菜?”她将篮子放在桌上,掀开盖布,露出那两只凉掉的炸鹌鹑和油纸包的桂花糖藕。“劳烦借灶间用一下?”
李大柱眼放精光:“我去热!我去热!这个我在行!”生怕被王福安抢了似的,拎起篮子就窜向后面厨房。
仲九看着少年飞奔的背影,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倒也没阻止。
不多时,厨房飘来浓郁的、被重新加热激发的油脂焦香和桂花的甜香,李大柱端着个大盘子回来,两只炸鹌鹑已被他细心地撕成了均匀的小块,堆放在盘中央,油脂复热后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旁边白瓷小碟里摆着切好的桂花糖藕,晶莹剔透,蜜汁诱人,这简陋的早餐桌,瞬间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沈姑娘太客气了,其实……”李大柱嘴上说着客气话,眼睛却发亮,殷勤地把盘子往中间推。
“坐吧。”仲九平静地开口,打断了徒弟可能的不自在。
一顿早饭,因这两碟“奢侈”的点心而变得格外活络香甜,李大柱吃得风卷残云,对鹌鹑赞不绝口。
连胆小谨慎的王福安,也小口小口吃了好几块糖藕,苍白的脸上都有了点血色,仲九动作依旧斯文从容,但沈珠珠偷偷留意到,他夹向鹌鹑的次数,比夹咸菜多些。
饭毕,帮着收拾碗筷时,沈珠珠的心思已经完全活络起来。
这位仲九道法精深、人狠话不多,更难得的是虽然看着冷,却会留她住宿、也不嫌弃她带“剩饭”来加餐,心性似乎并不刻板,而且这玄清观……安静、安全,简直是保命的完美避难所,就是脸皮要够厚……
她一边擦桌子,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跟正在扫地的李大柱和王福安搭话:“大柱,阿安,昨儿可真是吓死我了,多亏了九叔,不然……唉!话说回来,九叔这身手太厉害了,我以前只听说抓鬼多难多难,在九叔这儿就跟拍苍蝇似的!”她故意把声音扬起来,充满夸张的崇拜。
这话简直捅到了徒弟们的心坎上。
李大柱腰板瞬间挺直,扫帚一拄,立刻眉飞色舞起来:“那是!我跟你讲沈姑娘,你是不知道我师父有多厉害,去年镇东头闹僵尸,那家伙,蹦起来三丈高,刀枪不入哇!镇上都吓跑了,我师父一个人提着……”他比划了一下,想了想师父最常用的家伙,“提着那支大毛笔和朱砂就去了!念一通咒语,‘轰’!天上下来一道亮闪闪的雷,直接就把那僵尸劈成焦炭了!连灰都没剩!”他讲得口沫横飞,仿佛那雷是他引下来的。
王福安虽然怕事,但说起师父的英明神武也忍不住参与,细声细气却异常认真地点点头:“还、还有那次……西山那个古墓……跑出个千年的吊死鬼……舌头拖这么长!”他双手夸张地在胸前比划了一下,“飘起来带黑风,把路过的人都卷迷路了……我师父……师父就在古墓口摆了个铜钱阵,烧了几张符,那吊死鬼还没冲出来就被定住了,最后化成了一滩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劲,把自家师父吹嘘得如同天神下凡,斩妖除魔不费吹灰之力。
什么河底的水猴子,山里的黄大仙精,凶宅里的子母煞……在他们口中,到了师父面前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菜一碟。沈珠珠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心中的向往和安全感蹭蹭上涨。
趁着这热乎劲儿,珠珠装出无比诚恳又带点担忧的神色,叹了口气:“九叔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我要是……咳咳,我是说,我昨晚住那老宅就算是请人打整好了,我也算是彻底不敢回了,那地方实在太吓人……也不知道镇上还有什么清净安全的空屋可租?”
她话锋看似转折,眼睛却眼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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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看着两个徒弟,“或者……九叔道观里,还缺不缺……打杂的?烧火做饭洒扫什么的都行啊?我吃得不多!”她赶紧补充。
李大柱正沉浸在吹嘘师父的兴奋中,听珠珠这么一说,下意识以为她是被吓破了胆想找借口留下避避风头,顺便再蹭几顿饭?毕竟……那炸鹌鹑是真香!他心眼直,虽然觉得珠珠人不错,但这道观确实不是留陌生人的地方。
他挠挠头,半开玩笑半推脱地说:“啊?打杂的?沈姑娘说笑了!我们这道观就这么点大,人手也够用啦,平时都是我扫地劈柴,阿安洗衣烧香……真要说还差人……”他脑子一抽,大概是想说个最不可能的条件来委婉拒绝,嘿嘿一笑,脱口而出:“就差个师娘啦!”
话一出口,旁边的王福安吓得赶紧拽他衣角,李大柱自己也反应过来这话太唐突,赶紧去看师父。
仲九手里端着一杯刚沏的清茶,指间微捻杯壁,垂着眼睑,白发垂落耳侧,神色淡淡,似乎并未留意徒弟这放肆的玩笑。
沈珠珠的心,却在听到那句“除非差个师娘啦”时,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先是猛然一震,随即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师娘?
九叔的……妻子?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之前所有试图靠近却苦无门路的迷雾!
一个道门中人,对妻室的接纳和保护,似乎天然就理直气壮,做了师娘,不就能名正言顺、天长日久地住在玄清观,受到这位法力高强的夫君庇佑了吗?这不比做什么学徒、勤杂工靠谱一万倍?!虽说这法子……有点、过于“进取”了……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而且她这活无常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只要能摆脱夜夜见鬼的煎熬,抱住这根金大腿不放手……
电光火石间,权衡的念头在沈珠珠脑中转了八百遍,然后,“生”还是“死”的恐惧,彻底压倒了那一丝丝属于矜持富家小姐的羞涩。
机会就在眼前,稍纵即逝!
就在李大柱意识到失言,尴尬地抓耳挠腮,王福安吓得几乎要把脑袋缩进衣领里,连仲九都平静地准备放下茶杯的这一刻——
“师娘?”
沈珠珠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静默,她甚至微微向前探了探身,那双明澈的眼睛里没了之前的怯弱试探,反而充满了某种……孤注一掷的坚定光芒,她直直看向主位上一头银发、神色平静的仲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九叔……那……您看我行吗?”
“噗——咳咳咳……”李大柱一口唾沫呛在喉咙里,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王福安瞬间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一脸天塌下来的震惊。
斋堂里,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只有那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描绘着无形的尴尬和……惊愕?仲九手中那只普通的粗瓷茶杯,在沈珠珠问出那句话的瞬间,杯沿在空中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帧。
那平静如古井深潭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难以察觉的东西,终于……碎裂开了一丝缝隙。
4. 第四天
斋堂里的空气像是骤然被抽成了真空,死寂一片,窗外溜进来的晨风似乎都被这凝固的气氛吓住了,僵在半空,唯有旧茶碗里飘出的丝丝热气,还在无知无觉地蜿蜒。
“噗——咳咳咳咳咳!”李大柱惊天动地的呛咳声第一个撕开了沉寂,他弯下腰,脸憋得通红如煮熟的虾子,蒲扇大的手拍打着胸膛。
王福安更是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滑溜下去,苍白的小脸上血色尽褪,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看到了活人被雷劈中还问“雷公可要喝茶”,死死揪住李大柱的衣摆,成了结巴:“柱、柱子哥……她、她她……疯了?”
风暴中心的仲九,纵是他道心稳固、平日里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在那句如同惊雷般的“您看我行吗?”直劈面门时,指间捻着的粗瓷茶杯也骤然一紧。杯沿在空中极其细微地顿了顿,终是被他无声地放回桌面。
“沈姑娘,不必如此。”声音竭力维持着惯常的沉稳,但细听,能辨出一丝几乎要被那沉稳压碎的紧绷。
他的目光落在清粥微澜上,竟避开了沈珠珠此刻那双灼灼燃烧的眼睛,“昨夜暂宿是顺势而为,今晨早膳已酬,无需行此……”他顿了片刻,似乎那个词需要斟酌,“……无需行此,惊世骇俗之举。”
拒绝,明白无误。
沈珠珠脸上的灿烂笑容瞬间僵住,小嘴微张,一丝真切的委屈和无措迅速爬上眉梢眼底,刚才那“直球”似乎打偏了要害,不行!保命大计岂能功亏一篑!
“九叔!”她急急出声,音量压低,带着几乎要溢出来的央求和难言之隐,“不是……不是只为了报恩,还有别的事……非常重要,而且……”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咳得昏天暗地的李大柱和像受惊兔子般缩着的王福安,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音,“……很古怪。能、能单独谈谈吗?”
仲九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微聚,那缕清冷的目光终于抬起,重新落回沈珠珠脸上,焦灼、认真、豁出去的决然,不像伪装,那份“重要”与“古怪”的定语,让他心底那点被冒犯的燥意悄然熄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线深沉的探究。
短暂的沉默仿佛无形的秤杆在衡量。
“随我来。”最终,仲九颔首,声音沉凝,他起身,青灰色道袍如水纹般无声拂过旧木凳面。
偏厅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斋堂里探头探脑的视线。
小室静谧,纸墨与竹叶清气浮动,仲九负手立于窗边,望着竹影摇曳,背影是一道挺拔而疏离的山岩,他在等。
沈珠珠深吸一口气,成败在此。
她不再犹豫,摸出腰间那个与落魄小姐身份相符的藏蓝粗布荷包,手指探入深处,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块让她又怕又不得不随身携带的槐木令牌。
乌沉沉的牌面,入手冰寒刺骨,没有狰狞鬼面,唯有两个古拙阴刻、透着幽冥气息的大字——无常,她双手捧着这块能令凡俗止步的牌子,递到仲九背后。
仲九的背影,在她捧出令牌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凝滞,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无声的石子。
他甚至没有回头。
时间在竹叶沙沙的轻响中缓缓滴落。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
视线先落在沈珠珠微微颤抖、攥紧令牌指节发白的手上,随即上移,最终定格在那乌木牌上简洁森冷的“无常”二字上。
无需解释,只一眼,足矣。
阳世行走,走无常。
了然如同暗流瞬间席卷他的眼底,将最后一丝疑惑尽数淹没,难怪昨晚那恶鬼无冤无仇一定要追着她,难怪惊惶奔逃至此……所有线索瞬间贯通。
尘埃落定般的静默笼罩着小室。
沈珠珠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当他认出令牌,眼中那份明澈的了然取代了之前的疏冷时,她紧绷的神经“铮”地一声,松了!成了!
“九叔……”开口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泄密后的虚软,眼圈不争气地红了,“我……我其实……怕鬼,怕得要命……”吸溜一下鼻子,那份骨子里的瑟缩本能地流露,“可这……我推不掉……这牌子赖上我了……”
她晃了晃那块冰冷的依凭,“隔壁那宅子,晚上我根本不敢合眼……路上看见什么都腿软……别说……别说引路了……”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无助得像只被雨水淋透、即将失温的雏鸟。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不再有任何伪装,只有赤裸裸的、对安全的极度渴求:“我知道……死赖着太不要脸……可是……求您……让我留在玄清观吧?”恳切卑微到了极致,“就让我……跟在您身边……学点本事壮壮胆也行……实在不行,我、我就在这儿……给您做法事行不行?我手艺真的很不错的!保证……”她看了一眼门口方向,“保证让您和柱子阿安……顿顿有热乎好吃的!”
她拿出最大的“筹码”,眼巴巴地望着他,如同等待最后的神谕。
仲九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因恐惧和希冀而显得异常脆弱的脸庞上,那份惨白的惊悸和眼下浓重的青黑做不了假,一个强征入伍又生性胆怯的“阴差”……
窗外,一片青翠的竹叶打着旋儿,悄然飘落。
那份拒人千里的壁障,在她这份带着呜咽的坦诚和近乎无赖却无比真实的恐惧面前,终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沉默的时间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就在沈珠珠的心再次滑向冰冷深渊的边缘,才听到那低沉的声音如同拨开迷雾的磐石,稳稳落下:“留下可以。”
希望之光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沈珠珠的心脏雀跃得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差点没忍住欢呼出来!
然而,那沉静的目光带着千钧之力扫来,将她雀跃的心情再次按压。
“但,”仲九的声音清晰而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需知留你于此,实属权宜,一则护你免遭邪祟惊扰,二则……”他的语气略显沉重,“你一个女子,孤身久居道观之内,若无合理解释,传扬出去,名节何存?世人悠悠之口,恐胜鬼蜮。”
沈珠珠微怔,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层担忧。
“是以,”仲九的目光直视她眼睛深处,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对外,‘师娘’之名,可用,以此堵众人之口,护你清誉。”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然!切记在心,此不过虚名掩耳目罢了,绝非实质,更非‘妄念’生根之地,于内,仍需谨守本分,明尊卑,勤修心,遵吾观中一切规矩,只当在此……寄居修行。”最后四个字,字字清晰,如同铁律。
沈珠珠的脑子嗡了一下,用“师娘”名分堵外人的嘴?保她的名声?!九叔竟然……这么为她着想?!而且名正言顺!有了这层身份,再赖着,岂不是天经地义?!
至于“妄念”……她当然懂,九叔这是在明确划下红线——名分是假的,别想假戏真做!但没关系,只要人能留下,名分也有了,红线之内……安全第一啊!练胆子慢慢来!
脸皮是什么?命才重要!
“明白!完全明白!谢谢九叔!您真是……大好人!”沈珠珠点头如小鸡啄米,小脸上瞬间重新绽放出巨大的、发自内心的感激笑容,恨不能举手发誓,“我一定谨守规矩,本分做事!绝不……绝不胡思乱想,老老实实!”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眼神无比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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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仲九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似乎对这承诺感到一丝满意,又仿佛多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径直转身拉开沉重的木门。
沈珠珠赶紧把令牌收回怀中那块柔软温暖的安全之地,亦步亦趋,乖顺地跟上。
吱呀——
门外,两个叠罗汉似的脑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开。
李大柱和王福安把耳朵都贴在门缝上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看到师父依旧面色沉稳地拉开门,两人都吓得一个激灵,李大柱立刻夸张地擦桌子,王福安则假装扫墙角根本不存在的灰。
“师父……”
“沈姑娘……”
声音都带着心虚的颤音。
仲九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两个徒弟,在那句“就差个师娘”的始作俑者李大柱身上着重“关照”了一瞬,那眼神没什么实质压力,却让李大柱后背汗毛倒竖。
随即,仲九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转向身边的沈珠珠,复又落回两个大气不敢出的徒弟身上,用一种宣告律令般的、不容置疑也无需解释的语气道:“沈姑娘今后长居观中,对外,便称‘师娘’。”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分量还不够,目光扫过徒弟们呆滞的脸,清晰补充道,“便是汝等师娘。”
“嗡!!!”
李大柱和王福安的脑袋里仿佛同时被投入了一颗爆豆,耳朵嗡嗡作响,外面炸开了锅?谁炸?世界炸了!
师……师娘?!师父亲口认证,对外称师娘,对他们……就是师娘?!刚才进去前师父还“惊世骇俗”呢,两人在屋里转了一圈,再出来就……名分已定?!那炸鹌鹑威力……难道真的能把冰山煮开了?!
李大柱张着嘴,下巴快要脱臼,眼神在师父看似平静但透着莫名威压的脸庞,和那红得异常惹眼的耳垂之间来回蹦跶,像个濒临短路的木偶。
王福安则彻底石化,瞳孔里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的巨大茫然。
反观沈珠珠,在仲九那句不容置疑的“便是汝等师娘”说出口后,心花简直要怒放到云外天去,名分已定!板上钉钉!安全区与清白名声双重保险!
她立刻调整到最热情洋溢的状态,笑容灿烂地往前一步,对着两个灵魂几乎出窍的徒弟,脆生生地道: “柱子,阿安,以后多多关照啦!我手艺还不错,”她拍了拍胸脯,一副女主人的豪气,“往后咱们道观里——饭,我全包了!管饱管够!”
李大柱和王福安的脖子像是生了锈的机械,缓缓地、一格一格地转动着。
他们看看沈珠珠那几乎能闪瞎眼的笑容,再看着她拍胸脯保证“管够”的豪迈姿态,最后,视线艰难地挪回到师父那张除了耳朵尖红得要滴血、其余地方都维持着古井无波、绝对权威表情的脸……
空气再次凝固了两秒。
“哐当!”王福安手里的小扫帚失手掉在了地上。
李大柱的视线艰难地穿过震惊的迷雾,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词——管够!
他的眼神先是一呆,随即迸发出如同饿狼般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但马上又被巨大的、世界观的冲击感淹没,两种情绪在他脸上激烈交战,让他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扭曲,声音梦呓般干涩地重复:“全、全包?管……管……管够?”
阳光透过窗棂,暖洋洋地铺撒在四人身上。
沈珠珠笑靥如花,眼底是“计划通”的巨大成功。
仲九负手而立,银发胜雪,面色端肃如同庙里的神像,唯独那对红彤彤的耳垂,在阳光映照下,鲜艳得如同两颗熟透的小果子,固执地昭示着方才那番谈话并非表面那般平静如水。
5. 第五天
玄清观西侧那间原本清冷的静室,一夜之间便换了人间,李大柱和王福安被师父一个眼神支使着,吭哧吭哧搬来了半旧的梳妆镜、缺了角的洗脸架,甚至不知从哪个角落翻腾出一张铺着薄棉垫的藤编躺椅。
虽然依旧简陋,但总算有了点“闺房”的样儿。
沈珠珠站在焕然一新的小屋里,心里那点“寄人篱下”的忐忑,被“师娘”这个金光闪闪的名分和眼前这点小温暖彻底冲散了,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仿佛都带着点安心的味道。
“师娘!您看这样行不?”李大柱抹了把汗,黝黑的脸上堆着笑。
“挺好!辛苦你们了!”沈珠珠笑得眉眼弯弯,立刻进入角色,“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别师娘师娘的叫,听着生分,叫我珠珠姐就行!”她刻意拉近距离,把“一家人”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李大柱和王福安对视一眼,有点犹豫,师父可说了要“敬之”,但师娘都发话了……
“那……珠珠姐?”李大柱试探着叫了一声,见沈珠珠笑容更盛,立刻顺杆爬,“珠珠姐,您看,这都快晌午了,咱是不是……”他搓着手,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咕噜”。
沈珠珠心领神会,小手一挥:“走!去厨房,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手艺!”
厨房是道观里最有人间烟火气的地方,但也简陋得可以,一口大铁锅,一个烧柴的土灶,几个粗瓷碗碟,油盐酱醋的罐子都透着股清贫气,角落里堆着些萝卜白菜,还有一小袋糙米。
李大柱和王福安亦步亦趋地跟进来,眼巴巴地看着。
只见沈珠珠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动作麻利地开始翻找,她打开自己早上去祖宅拿的行囊。
“咦?这还有块前腿肉?我昨天买的忘了吃了?”她“惊喜”地拎出一块足有两斤重、肥瘦相间、色泽红润的上好猪前腿肉,又“翻”出几个圆滚滚的土豆,一把翠绿的小葱,几颗饱满的蒜头,一小块老姜,甚至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八角桂皮?
李大柱和王福安看得眼睛都直了,昨天买的?前腿肉?这肉看着比镇上肉铺最好的还新鲜,还有那香料……道观里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啊。
沈珠珠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刀光霍霍,肉切大块,土豆滚刀,葱姜蒜拍碎,铁锅烧热,舀一勺凝固的猪油下去,“滋啦”一声,浓郁的荤香瞬间炸开,李大柱和王福安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肉块下锅翻炒,煸出油脂,表皮焦黄,下香料,烹酱油,那酱色的汁水裹着肉块翻滚,香气霸道地直往人鼻子里钻,加水没过肉块,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炖。
沈珠珠又利落地把糙米淘洗干净,架上蒸笼。
趁着炖肉的功夫,她又“变”出几个鸡蛋,动作飞快地打散,切了把嫩绿的小白菜,另起一小锅,热油滑锅,蛋液“刺啦”一声倒入,瞬间膨胀成金黄的蛋花,再下小白菜翻炒,撒点盐,一碟清清爽爽的青菜炒鸡蛋就出了锅。
厨房里热气蒸腾,香气弥漫。
李大柱和王福安像两只守着食盆的小狗,围着灶台转,眼睛黏在锅里挪不开,那“咕嘟咕嘟”的炖肉声,简直比道观里的诵经声还动听。
“珠珠姐……这、这太破费了吧?”王福安看着锅里翻滚的酱红色肉块,又看看那盘油亮亮的炒鸡蛋,有点不安地小声问,这规格,过年都吃不上啊。
“破费什么呀!”沈珠珠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拿起锅铲搅了搅锅里的肉,“都是昨天买的,再不吃就坏了!浪费粮食才造孽呢!”她理由充分,滴水不漏。
终于,锅盖掀开,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酱香、香料香,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土豆炖得酥烂,吸饱了汤汁,肉块更是颤巍巍、红亮亮,用筷子轻轻一戳就能脱骨,李大柱和王福安的眼睛都绿了。
饭菜上桌,一碗碗糙米饭堆得冒尖。
中间一大盆酱香浓郁、色泽诱人的土豆炖肉,旁边一碟翠绿金黄的小菜炒鸡蛋,这阵仗,在清汤寡水的玄清观,堪称满汉全席。
仲九被请到主位,他看着桌上这明显“超标”的伙食,目光在沈珠珠那张写着“勤俭持家不浪费”的真诚小脸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徒弟们快要流口水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筷子,平静地说了句:“用饭吧。”
“开动!”李大柱早就按捺不住,一声欢呼,筷子精准地戳向最大最肥的一块肉,入口软烂,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酱香浓郁,咸鲜中带着丝丝回甜,好吃得他差点把舌头吞下去,王福安也顾不上斯文了,大口扒饭,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眼睛幸福得眯成一条缝。
沈珠珠没急着吃,她拿起仲九面前那个最大的粗瓷碗,先盛了满满一碗炖肉,特意多挑了几块肥瘦相间、炖得最透亮的肉块和软糯的土豆,又夹了一大筷子金黄的炒鸡蛋盖在上面,最后才压上冒尖的米饭。
她双手捧着这碗沉甸甸、香喷喷的“心意”,小心翼翼地放到仲九面前。
“九叔,尝尝。”她声音带着点讨好,眼睛亮晶晶的。
仲九的目光落在眼前这碗丰盛得过分的饭上,热气蒸腾,肉香扑鼻。
他沉默片刻,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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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那软烂入味的肉块在舌尖化开,酱香浓郁,滋味醇厚,远超他记忆中任何一顿斋饭的味道,他咀嚼的动作依旧斯文,但速度……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点。
沈珠珠紧张地看着他,直到看见他喉结微动,咽下那口肉,才悄悄松了口气,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她这才给自己盛了小半碗饭,夹了点青菜鸡蛋,小口小口吃起来,眼睛却忍不住瞟向仲九的饭碗。
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李大柱和王福安恨不得把盘子都舔干净。
李大柱摸着滚圆的肚子,看着桌上连汤汁都被拌饭消灭干净的碗碟,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然后,他猛地看向主位上依旧慢条斯理喝着清汤的师父,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师父!”李大柱的声音带着饱嗝的余韵和巨大的感慨,“我明白了!您收师娘……是不是早就知道师娘有这手化腐朽为神奇的好厨艺?!”他指着光可鉴人的盘子,激动万分,“您这是为了……为了振兴咱们道观的伙食大业啊!高!实在是高!”
王福安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小脸上满是崇拜:“师、师父深谋远虑……柱子哥说得对!”
仲九端着汤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缓抬眸,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扫过李大柱那张恍然大悟、写满“师父英明”的脸,又掠过王福安那盲目崇拜的眼神,最后,视线落在旁边正低头扒饭、努力掩饰嘴角得意笑容的沈珠珠身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汤碗,拿起筷子,在碗底拨了拨。
李大柱和王福安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只见那碗底,米饭被拨开,赫然静静地卧着一枚圆润饱满、蛋白凝固、蛋黄却呈现诱人溏心状态的荷包蛋,不知何时被沈珠珠悄悄埋在碗底的“小心意”。
仲九的筷子轻轻戳破那溏心,金灿灿的蛋液缓缓流淌出来,浸润在最后一小口米饭上,他夹起那口裹着蛋液的饭,送入口中。
动作依旧从容。
只是那原本因为饱食而略显舒缓的眉宇间,似乎……更舒展了些许?耳廓上那抹昨日残留的红晕,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似乎也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他放下碗筷,目光平静地看向还在为“振兴道观伙食”理论激动的李大柱,声音沉稳如常:“下午功课,加练三遍《净心神咒》。”
李大柱脸上的激动瞬间僵住:“……啊?”
王福安立刻缩了缩脖子,埋头假装研究桌面的木纹。
沈珠珠则悄悄弯起了眼睛,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
6. 第六天
玄清观的炊烟连着飘香了三日,连墙头那只总爱打盹的老狸花猫都精神抖擞地蹲在厨房瓦檐上,眯着眼嗅空气里的油润肉香,李大柱和王福安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一圈,连带着扫地的力气都大了几分。
沈珠珠的“师娘”地位,在一日三餐的烟火气中,算是彻底坐稳了。
李大柱一口一个“珠珠姐”叫得亲热,王福安虽然还有点怯生生的,但看沈珠珠的眼神也多了依赖。
至于仲九……他依旧话少,依旧清冷,白发如霜,但一日三餐准时出现在饭桌旁,碗里的饭菜也总是吃得干干净净,沈珠珠偶尔“不小心”给他碗底埋个溏心蛋,他也会面不改色地吃掉,只是耳根偶尔会掠过一丝可疑的淡红。
日子仿佛就要在这柴米油盐的安稳中流淌下去,直到这天晌午刚过,玄清观那扇沉实的院门被拍得“砰砰”作响,急促得如同催命符。
李大柱刚收拾完碗筷,闻声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穿着半旧的靛蓝短褂,一张脸蜡黄憔悴,眼窝深陷,额头上全是汗,见到李大柱如同见了救星,声音都劈了叉:“小道长!小道长救命啊!快请!我家……我家那口老井……闹、闹鬼了!”
“闹鬼?”李大柱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院内。
正巧沈珠珠端着刚切好的果盘从厨房出来,听到“闹鬼”二字,手一抖,差点把盘子摔了,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她强作镇定,把果盘往旁边石桌上一放,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九叔仲九正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道经,闻声抬起了眼,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落在他银白的发丝上,映出点点碎金,他神色平静无波,只淡淡问了句:“何处?何事?”
那汉子姓周,是镇西头周家坳的,他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扑到仲九跟前,语无伦次地哭诉起来:“九叔!是我家那口老井,就、就在院角那棵大槐树底下!打从我爷爷那辈儿就有了,一直好好的……可、可从前天开始,每到半夜,井里就……就传出哭声!呜呜咽咽的,像是个女人在哭!听得人心里发毛啊!”
他喘了口气,脸上惊恐更甚:“昨儿晚上更邪门了!我婆娘半夜起来解手,路过井边,差点被什么东西拖下去,她说……她说看见井里伸出来一只湿漉漉、白惨惨的手,冰凉冰凉的!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脚脖子,要不是她死命扒住井沿喊救命,我冲出去拿扁担砸……那手才松开……我婆娘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发高烧说胡话呢!九叔!求您快去看看吧!那井……那井怕是要吃人啊!”
“湿手抓脚?”李大柱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脚脖子。
王福安更是小脸煞白,缩在李大柱身后,声音发颤:“槐、槐树属阴……老井通幽……这、这怕是……”
沈珠珠听得心肝儿都在颤,下意识地就往仲九坐着的方向挪了两步,恨不能躲到他身后去,井里伸出来的手?冰凉湿漉漉?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恐怖画面,腿肚子都有点发软。
仲九放下手中的道经,站起身,青灰色的道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沉静,他目光扫过周家汉子惊恐的脸,又掠过沈珠珠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苍白的脸色,最后落在李大柱和王福安身上。
“大柱,取罗盘、墨斗、符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福安,备些糯米、香烛。”
“是!师父!”李大柱应得响亮,转身就往库房跑,那点害怕瞬间被师父的镇定压了下去,王福安也赶紧应声,小跑着去准备。
沈珠珠看着仲九有条不紊地安排,那点恐惧稍稍被压下去一丝,她鼓起勇气,小声问:“九叔……我、我能跟着去看看吗?”她怕得要死,但心底又有一股强烈的好奇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
她想看看,这位“师娘”名义上的夫君,到底是怎么对付这些让她魂飞魄散的“东西”的,或许……看多了就不那么怕了?
仲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如同深潭,看不出情绪,片刻,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跟紧。”
两个字,如同定心丸,沈珠珠立刻点头如捣蒜,心里那点害怕被巨大的好奇和一丝莫名的安全感冲淡了不少。
周家坳离清河镇不远,一行人脚程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周家是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泥墙土瓦,院角果然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干粗壮,枝叶浓密得遮住了小半边天,投下大片阴凉的影子,槐树底下,一口青石砌成的老井静静立着,井口不大,幽深黑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此时虽是白天,阳光正好,但一走进这院子,尤其是靠近那棵老槐树和古井的范围,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连带着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沈珠珠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又往仲九身边靠了靠。
周家汉子和他几个胆大的邻居远远站着,脸上全是惧色,不敢靠近。
仲九站在井边几步开外,目光沉静地扫过槐树、井口、以及周围的地面,李大柱捧着罗盘,王福安抱着装糯米的布袋和香烛,紧张地站在师父身后。
仲九没急着动手,他绕着井口缓缓踱步,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每一寸青石井沿,罗盘在他手中纹丝不动,指针稳稳指向中央。他蹲下身,伸出两指,在井沿内侧一处不起眼的苔痕上轻轻捻了捻,指尖沾上一点湿滑的深绿色。
“水气重,阴气凝而不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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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近处的李大柱和沈珠珠能听见。
沈珠珠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仲九站起身,从李大柱捧着的符袋里抽出三张黄纸符箓,那符纸颜色暗沉,朱砂勾勒的符文繁复玄奥,他并未掐诀念咒,只是随手一扬。
三张符箓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轻飘飘地飞出,一张悬于槐树主干之上,一张贴于井口正上方,最后一张则飘落在井口内侧的石壁上,符纸无风自动,隐隐有极淡的金光在符文上流转。
“啊!”沈珠珠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这手段……简直像变戏法,不,比戏法神奇多了!
就在符箓落定的瞬间,那原本只是阴冷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起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水腥气的呜咽声,仿佛从地底深处、从井壁缝隙里渗透出来,丝丝缕缕,缠绕在耳边。
“呜……呜呜……”声音断断续续,凄楚哀怨,如同女子在深夜里压抑的哭泣。
沈珠珠头皮瞬间炸开,汗毛倒竖,这声音……比周家汉子描述的还要清晰,还要近,仿佛就在她耳边,她吓得一把抓住了仲九的袍袖,冰凉的手指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他手臂的温热和沉稳。
李大柱和王福安也听到了,李大柱脸色发白,王福安更是吓得抱紧了糯米袋子,牙齿咯咯打颤。
仲九却恍若未闻,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微微侧头,对沈珠珠低声道:“松手。”
沈珠珠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赶紧松开手,脸颊发烫。
只见仲九从符袋中又取出一枚东西,不是符箓,而是一枚边缘磨得光滑、泛着古旧铜绿的方孔铜钱,他两指拈着那枚铜钱,目光沉静地投向幽深的井口。
井中的呜咽声似乎更清晰了些,带着一丝焦躁和……贪婪?
就在这时,李大柱怀里的糯米袋不知何时开了个小口,一块他早上偷偷藏起来没舍得吃完、用油纸包着的炸糕掉在了地上,滚了两滚,正好滚到井沿边。
“我的炸糕!”李大柱心疼地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
变故陡生!
“哗啦——!”
井口平静的水面猛地破开,一只湿漉漉、惨白肿胀、指甲缝里全是淤泥的手,如同闪电般从幽暗的井水中探出,带着一股刺骨的阴寒和水腥气,直抓向井沿边那块金黄油亮的炸糕。
那速度快得惊人,距离又近在咫尺。
“妈呀!”李大柱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王福安尖叫一声,手里的糯米袋子差点脱手。
沈珠珠更是吓得心脏骤停,那只手!那只惨白湿漉的手!离她不过几步远,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感觉让她浑身血液都冻僵了。
7. 第七天
就在那只湿手即将抓住炸糕的瞬间——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金玉交击的轻响。
仲九手腕微动,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那枚被他拈在指间的古旧铜钱,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淡金色流光,精准无比地、带着破空之声,激射而出。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那枚铜钱,不偏不倚,正正地钉在了那只惨白湿手的手背上。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仿佛混合着水流喷溅和骨骼碎裂的尖啸从井底猛然爆发,震得整个井口都嗡嗡作响,那只抓向炸糕的湿手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剧烈抽搐、痉挛,一股浓郁的黑气从被铜钱钉穿的手背伤口处嗤嗤冒出。
铜钱上那层看似黯淡的铜绿,此刻却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那金光如同有生命般,瞬间沿着湿手蔓延开去,所过之处,那惨白肿胀的皮肉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迅速变黑、萎缩、干枯。
仅仅一个呼吸。
那只刚才还凶戾无比、散发着阴寒气息的湿手,便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化作了一缕缕焦臭的黑烟,连同那枚铜钱一起,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井口上方那张符箓金光一闪,将逸散的黑气尽数吸纳,随即符纸也化作飞灰飘落。
井水恢复了平静,幽深如墨,那凄厉的呜咽声也戛然而止。
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只有井沿边那块金黄的炸糕,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散发着诱人的油香。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周家汉子和邻居们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李大柱坐在地上,傻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井口,又看看地上那块炸糕,仿佛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
王福安抱着糯米袋,小脸煞白,眼神呆滞。
沈珠珠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心脏还在狂跳,眼睛瞪得溜圆,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发生了什么?那只吓死人的手……被……一枚铜钱……钉没了?!
她猛地扭头看向仲九。
仲九依旧站在原地,青灰色的道袍纹丝未动,银白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他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叶,他甚至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块沾了点灰的炸糕,随手递给还坐在地上的李大柱。
“脏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李大柱呆呆地接过炸糕,看看师父,又看看井口,再看看手里的炸糕,猛地一个激灵跳起来,指着井口,声音都变了调:“师、师父!那手!那手它想抢我的炸糕!”
仲九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井口,那幽深的井水在他眼中映不出丝毫波澜。
“嗯。”他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讨论天气,“所以,它没了。”
沈珠珠:“……”
李大柱:“……”
王福安:“……”
周家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九叔!神仙!您真是活神仙啊!谢谢九叔救命!谢谢九叔!”
仲九微微颔首,对李大柱道:“大柱,取些糯米,撒入井中,福安,取香烛,在井边焚烧三柱。”
他又转向周家汉子:“井中水尸已除,怨气散尽。取些生石灰撒入井中,静置三日,淘净后方可再用,另,槐树聚阴,日后莫让孩童靠近此井。”
“是!是!多谢九叔!多谢九叔!”周家汉子连连磕头。
李大柱和王福安赶紧依言行事,李大柱抓起一大把糯米,用力撒向井口,雪白的糯米落入幽暗的井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王福安哆哆嗦嗦地点燃三柱清香,插在井沿的泥土里,青烟袅袅升起。
沈珠珠站在一旁,看着仲九那平静无波的侧脸,又看看那口恢复平静的老井,再想想刚才那惊鸿一瞥的铜钱金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安全感,如同暖流般缓缓包裹了她。
原来……抓鬼……真的可以像拍苍蝇一样简单?
她悄悄攥紧了拳头,眼底除了残余的惊悸,更多了一丝亮晶晶的、名为“崇拜”的光芒。
回程的路上,夕阳将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李大柱还在回味那惊险一幕,喋喋不休:“师娘!您看见没?师父那铜钱!嗖!钉得那叫一个准!那鬼手还想抢我炸糕!活该它灰飞烟灭!”
沈珠珠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走在前面、身姿挺拔的仲九,夕阳的金辉落在他银白的发丝上,镀上一层暖光,那清冷的轮廓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九叔……”她小声开口,带着点试探,“刚才……那是什么呀?就……那枚铜钱?”
仲九脚步未停,声音顺着风飘来,依旧平淡:“寻常铜钱,沾了香火气而已。”
沈珠珠:“……”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腕子上那个赤金镯子,再想想那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这“寻常”二字,分量可真是不一般啊!
一行人刚走出周家小院不远,周家汉子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粗布缝制的、沉甸甸的小钱袋。
“九叔!九叔留步!”他跑到近前,双手捧着钱袋,脸上堆满了感激和敬畏,“这点心意……您千万收下,要不是您出手,我们家……我们家就完了!”他不由分说地把钱袋往仲九手里塞。
仲九脚步微顿,看了一眼那钱袋,并未立刻接过。他目光平静:“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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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的!”周家汉子急了,“规矩我懂!您不收,我这心里过不去啊!以后家里再有点啥事,我都没脸再来求您了!”
他执意要递,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跟在仲九身边的沈珠珠,这位姑娘刚才一直跟在仲九身边,虽然看着害怕,但仲九似乎……挺护着她?周家汉子心思活络,试探着问:“九叔……这位姑娘是……?”
沈珠珠正沉浸在刚才的震撼和对仲九的崇拜中,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向仲九,见他神色如常,并未开口。她心念微转,脸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羞涩,小声回道:“我……我是九叔的内人。”
“内人?!”周家汉子眼睛一亮,立刻上下打量了沈珠珠几眼,见她眉清目秀,气质温婉,站在仲九身边,一个银发清冷如仙,一个娇俏温婉似玉,不由得真心实意地赞道:“哎呀!原来是九婶儿,失礼失礼,我就说嘛!九叔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就该配您这样标致的人儿!郎才女貌!真是郎才女貌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把原本要递给仲九的钱袋,转而塞到了沈珠珠手里,还用力按了按:“九婶儿,这个您拿着!咱们这儿啊,向来都是女人当家管钱,男人家在外面做事,家里头可不就得靠女人精打细算嘛,您收着!给九叔买点好的补补身子!”
沈珠珠手里一沉,那粗布钱袋的分量可不轻,她有些错愕地握着钱袋,下意识地又看向仲九。
仲九沉默了片刻,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并未看那钱袋,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蜿蜒的小路上,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这细微的动作,如同无声的默许。
沈珠珠心头一热,握着钱袋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抬起头,对着周家汉子露出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多谢周大哥了,当家的……他确实辛苦。”她特意用了“当家的”这个称呼,眼角的余光瞥见仲九那银白的发丝在晚风中轻轻拂动,耳根似乎……又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红?
“应该的!应该的!”周家汉子见仲九默许,沈珠珠也收了钱,笑得更加开怀,“那……九叔,九婶儿,您们慢走!以后有啥事,尽管吩咐!”
告别了千恩万谢的周家汉子,一行人继续踏上归途。
沈珠珠握着那沉甸甸的钱袋,指尖感受着粗布的纹理和里面铜钱银角的硬实触感,心里像是揣进了一小团暖烘烘的火苗,这“师娘”的名分,似乎……越来越实了?连管家权都……这么自然地过渡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边沉默前行的仲九,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形,银发如雪,侧脸沉静,沈珠珠嘴角忍不住悄悄弯起一个甜蜜的弧度。
嗯,这感觉……还不赖。
8. 第八天
玄清观的日子在炊烟袅袅和偶尔的“抓苍蝇式”驱邪中安稳流淌,沈珠珠的“师娘”地位愈发稳固,每日变着花样投喂道观里一大两小三个男人,连带着整个道观都弥漫着一股人间烟火的暖意。
这天清早,沈珠珠在厨房里忙活完早饭,看着窗外明媚的天光,心里盘算起来,她带来的几件旧衣服洗得发白,实在有些寒酸。
更重要的是,她那个远在邻省、手握重兵的军阀大哥任啸天,前几日托人捎了口信,说给她寄了些“旧物”和“零花”,让她去镇上最大的“鸿升货栈”取。
“零花”二字,让沈珠珠心尖儿一颤,大哥出手,那能是“零花”?怕是够买下半条街的铺子,她得去镇上,买几身像样的衣服,顺便把大哥寄的东西取回来,另外等路熟悉了还真要托人买几间铺子,老座山吃空也不好。
主意一定,她解下围裙,擦干净手,走到院子里,李大柱正吭哧吭哧地劈柴,王福安则拿着小扫帚在角落里扫落叶。
“柱子,阿安,”沈珠珠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今儿天气不错,我想去镇上逛逛,买点东西,你们俩……谁有空陪我走一趟?”
李大柱和王福安闻言,动作同时一顿。
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那眼神,像通了电似的,瞬间交流了无数信息。
李大柱眉头一挑,嘴角咧开一个“我懂”的弧度,王福安则眨巴眨巴眼睛,小脸上闪过一丝狡黠,随即又迅速低下头,装作认真扫地。
“啊?去镇上啊?”李大柱放下斧头,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突然想起大事”的表情,“珠珠姐,真不巧,今儿……今儿观里大扫除,你看这院子,还有那经堂,积了老厚的灰了!师父昨儿还念叨呢!”他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角落的蛛网。
王福安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对对对!柱子哥说得对!大扫除!要大扫除!师父说……说今天要把祖师爷神像都擦一遍,还有库房……库房也要清点!”他声音越说越小,眼神飘忽,显然编得有点心虚。
沈珠珠看着两人这拙劣的演技,心里门儿清,这两个小鬼头,肯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她故意板起脸:“大扫除?我怎么没听九叔说?再说了,你们俩去镇上,来回也就一个时辰,耽误不了多少工夫吧?”
“哎呀珠珠姐!”李大柱赶紧摆手,一脸“你有所不知”的诚恳,“这大扫除讲究时辰的,得赶在午时阳气最盛的时候擦神像,库房清点也得趁光线好,错过时辰就不灵了!”他一边说,一边拼命给王福安使眼色。
王福安接收到信号,立刻挺直小身板,鼓起勇气:“是、是啊!而且……而且珠珠姐你一个人去镇上多不安全!万一……万一又遇上那种东西……”他声音又弱了下去,但意思很明白。
沈珠珠被戳中软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是啊,万一又撞鬼……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被鬼追了。
“那……那怎么办?”她有些为难。
“找师父啊!”李大柱和王福安异口同声,声音响亮得吓人。
李大柱更是扯开嗓子,朝着后院的方向就喊:“师——父——!师父!珠珠姐要去镇上买东西!我们俩得大扫除!您有空陪珠珠姐去一趟不?!”
王福安也跟着喊:“师父!珠珠姐一个人害怕!”
沈珠珠:“……”
她看着这两个活宝,又好气又好笑,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她脸上了。
后院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李大柱和王福安对视一眼,有点尴尬,李大柱清了清嗓子,准备再喊。
就在这时,后院通往小厅的那扇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道身影缓步走了出来。
沈珠珠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目光触及那身影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了原地。
不是仲九又是谁?
只是……他不再是那一身洗得发白、透着清冷出尘气息的青灰色道袍。
他换了一身常服。
一件质地精良、颜色素雅的月白色细棉布长衫,外罩一件墨色云纹锦缎比甲,腰系同色丝绦,长衫下摆垂落,步履间带着一种文人雅士的从容。
最令人挪不开眼的是那头银白如雪的长发,并未如往常般随意披散,而是用一根青玉簪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落鬓边,衬得那张清俊出尘的脸庞少了几分道门的疏离冷峻,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儒雅清贵?
阳光落在他身上,月白长衫泛着柔和的光泽,墨色比甲更显沉稳,他身姿挺拔如松,缓步走来,那通身的气度,竟比镇上那些富家公子还要矜贵几分!
尤其是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褪去了道袍带来的威压感,此刻在常服的映衬下,竟显得格外……温润?
沈珠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怦怦狂跳起来,她感觉脸颊有些发烫,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黏在仲九身上挪不开,她从未想过,脱下道袍的仲九,竟是这般……这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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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柱和王福安也看呆了。
李大柱张着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师、师父……您这身……真、真精神!”他本来想调侃两句“像去相亲”,但被师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一扫,瞬间把话咽了回去。
王福安更是小脸通红,低着头不敢再看,只小声嘟囔:“师父……好、好看……”
仲九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个徒弟脸上那点藏不住的小心思,又落在沈珠珠那明显呆滞、脸颊微红的脸上,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似乎对自己这身打扮引起如此“瞩目”感到一丝不自在。
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比甲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李大柱那蹩脚的夸奖,随即,目光转向沈珠珠,声音依旧是那副沉稳平静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波澜:“正巧,我也要去镇上采买些朱砂、黄纸,你若同去,可顺路带你认认路。”
沈珠珠猛地回过神,脸颊更烫了,她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好……好的!谢谢九叔!”
李大柱和王福安闻言,立刻眉开眼笑,互相挤眉弄眼,一副“大功告成”的得意样。
“那师父!珠珠姐!你们慢走!”李大柱殷勤地挥手。
“师、师父,珠珠姐,路上小心……”王福安也小声叮嘱。
仲九没再理会两个徒弟,转身率先朝院门走去,沈珠珠赶紧小跑着跟上,心跳依旧有些快,目光却忍不住偷偷瞟向前面那道挺拔清雅的背影。
月白长衫,墨色比甲,银发半束……这身打扮,走在街上,怕是要引来不少目光吧?
清河镇离玄清观不算太远,步行约莫两刻钟,一路上,沈珠珠跟在仲九身侧半步之后,努力维持着“落难小姐”的朴素形象,低着头,目不斜视,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边那人。
仲九步履从容,身姿挺拔,那身月白长衫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墨色比甲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银发束起,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脖颈。
他沉默地走着,目光平视前方,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却又因那身常服而奇异地柔和了几分。
沈珠珠感觉自己的心跳一直没慢下来过,她偷偷掐了自己手心一下,警告自己别胡思乱想,红线、红线,仲九划下的红线!她只是……只是觉得这身衣服好看而已!对!好看!
9. 第九天
进了镇子,热闹的人声扑面而来,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沈珠珠明显感觉到,当仲九走过时,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了不少。
“九叔!您早啊!”一个卖菜的大婶热情地招呼着,目光好奇地瞟向九叔身边的沈珠珠。
“九叔好!”一个挑着担子的汉子也停下脚步,恭敬地点头。
“九叔,今儿气色真好!”茶馆门口的老掌柜也笑呵呵地搭话。
仲九只是微微颔首,脚步未停,算是回应了这些招呼,他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神情平静无波。
然而,那些打招呼的人,目光却都忍不住在沈珠珠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脸上便露出恍然大悟又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互相低声议论起来:
“哟!快看九叔身边那姑娘,瞧着面生啊?”
“这还用问?肯定是周家坳老周说的那位!九叔新娶的媳妇儿!”
“对对对!老周昨儿还跟我念叨呢,说九叔媳妇儿长得标致,人还和气!啧啧,瞧瞧,这不就带着出来认路了嘛!”
“哎呦!真登对!九叔这身打扮,配上这俊俏媳妇儿,真真是郎才女貌!”
“可不是嘛!九叔神仙般的人物,就该配这样的!看着就般配!”
这些议论声不高不低,恰好能飘进沈珠珠的耳朵里。她听得清清楚楚,脸颊瞬间像火烧一样烫了起来!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心里又是窘迫又带着一丝莫名的……甜意?周家汉子……这嘴也太快了!不过……“登对”、“郎才女貌”……听着……好像还不错?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身边的仲九。
只见他依旧目不斜视,步履沉稳,仿佛根本没听见那些议论。只是那原本平静无波的侧脸线条,似乎……微微绷紧了一瞬?耳根处好像也染上了一抹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
沈珠珠赶紧收回目光,心口的小鹿又开始乱撞,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看路,努力维持着“落难小姐”的镇定。
仲九似乎对这些目光和议论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他径直走向镇东头一家老字号的“文宝斋”,那是专门卖笔墨纸砚、朱砂黄纸的地方。
“我需进去片刻。”仲九在店门口停下脚步,对沈珠珠道,“你可在附近逛逛,不要走远,半个时辰后,在此处汇合。”
“好的九叔!”沈珠珠乖巧点头,看着仲九步入那间飘着墨香的老店,她才松了口气,感觉周围无形的压力小了不少,她摸了摸藏在袖袋里的钱袋,又摸了摸贴身藏着的大哥给的取货凭证,定了定神,开始办自己的事。
她先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家不起眼的布庄,店里光线昏暗,布料多是些灰扑扑的粗布棉麻。
沈珠珠挑挑拣拣,选了两块半旧的靛蓝粗布和一块洗得发白的麻布,又“精打细算”地跟老板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才“肉痛”地付了钱,她抱着那几块布料出来时,俨然一副“穷小姐精打细算”的模样。
接着,她又走进一家成衣铺,这次她没买成衣,而是指着自己怀里那几块布,说要请掌柜的帮忙做两身简单的衣裙,掌柜的看她穿着朴素,布料也一般,态度便有些敷衍。
沈珠珠也不在意,只要求款式简单、耐穿,只是在量尺寸时,她“不经意”地抬了抬手,袖口滑落,露出里面一截水滑光亮的杭绸里衬,掌柜的眼睛瞬间亮了亮,态度也热络了几分。
办完这两件事,沈珠珠才朝着镇中心最气派的“鸿升货栈”走去。
货栈里人来人往,货物堆积如山,沈珠珠拿出凭证,交给柜台后的管事,管事接过凭证,仔细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沈珠珠几眼,见她穿着普通,眼神里便带了几分审视。
“任姑娘是吧?请稍等。”管事慢悠悠地转身进了后仓。
沈珠珠安静地等着,心里却有点打鼓,大哥寄来的东西……不会太扎眼吧?
不多时,管事出来了,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抬着一个半人高、沉甸甸的樟木箱子,箱子看着古朴厚重,四角包着黄铜,还挂着一把精巧的铜锁。
“任姑娘,这是您的货,请签收。”管事把签收簿递过来,语气比刚才客气了不少,显然,这箱子的分量和材质,让他收起了轻视之心。
沈珠珠看着那大箱子,有点傻眼,这么大?!她怎么搬回去?!她赶紧签了字,道了谢,看着伙计把箱子放在脚边,她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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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肯定搬不动,雇人?可她现在是个“穷小姐”……
就在她犹豫之际,一道清冷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好了?”
沈珠珠回头,只见仲九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布包,里面大概是朱砂黄纸,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那个显眼的樟木箱子,又落在沈珠珠略显无措的脸上。
“嗯……嗯!好了!”沈珠珠赶紧点头,指了指箱子,“就是……这个有点沉……”
仲九没说话,走上前,俯身,单手抓住箱子一侧的铜环,稍一用力,那沉重的箱子便被他稳稳地提了起来,动作轻松得仿佛提的不是半人高的木箱,而是一个空篮子。
沈珠珠看得目瞪口呆,仲九……力气这么大?!
“走吧。”仲九提着箱子,转身就走,步履依旧从容。
沈珠珠赶紧小跑着跟上,看着仲九提着那么大一个箱子,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月白长衫纤尘不染,墨色比甲衬得他肩宽腰窄……沈珠珠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路过一家点心铺子时,沈珠珠想起李大柱和王福安眼巴巴的样子,便停下脚步:“九叔,等等!我买点东西!”
她跑进铺子,挑了几样最普通的绿豆糕、云片糕,又“忍痛”买了一小包贵一点的芝麻酥糖。
付钱时,她故意磨磨蹭蹭,掏出一把铜钱,数了半天,还“不小心”多付了几个,被掌柜的提醒后才“恍然大悟”,红着脸收回多余的钱,将一个囊中羞涩却又想给家人买点好吃的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抱着点心包出来,沈珠珠小跑着追上仲九,看着他手里沉甸甸的箱子,再看看自己怀里的小点心,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九叔要不……我提?箱子太重了……”
仲九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只淡淡回了两个字:“无妨。”
沈珠珠只好作罢,抱着点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
阳光正好,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仲九提着沉重的箱子,月白长衫在风中微微拂动,银发束起,侧脸线条清俊而沉静。
沈珠珠抱着点心包,偷偷抬眼看他,只觉得心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10. 第十天
转眼便是三月有余,沈珠珠的“师娘”名分早已深入人心,厨艺更是征服了道观内外,连镇上茶馆的老掌柜都夸“九叔有福气”。
她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清苦却安稳的生活,白日里操持家务,变着法子投喂一大两小三个男人,晚上……晚上她尽量不去想那些让她头皮发麻的“本职工作”。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这夜,月黑风高,白日里喧闹的玄清观早已陷入沉睡般的寂静,沈珠珠躺在自己那间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小屋里,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心头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今晚,就是“三个月”期满的日子。
怀里那块冰冷的槐木令牌,此刻仿佛有了生命般,散发着阵阵寒意,直透骨髓,她攥紧了令牌,指尖冰凉,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个灰雾缭绕的“无面”兄台那死人腔调的声音:“……三月之期,引魂渡厄,责无旁贷……”
“责无旁贷……”沈珠珠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呜咽了一声,她只想当个安安静静做饭的“师娘”,不想当什么劳什子“走无常”啊!
窗外,夜枭发出一声凄厉的啼鸣,划破死寂的夜空。
沈珠珠猛地一哆嗦,心脏狂跳起来,来了!要来了!
她感觉怀中的令牌骤然变得滚烫,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刺骨的吸力从令牌中传来,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意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从身体里拽出,轻飘飘地向上浮起。
“啊!”她惊恐地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模糊、扭曲,随即又清晰起来。她“看”到了,看到了自己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了,而她……她正飘浮在床铺上方,身体轻若无物,低头能看到自己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身体”。
魂体出窍!
她真的……成了鬼?!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床铺上那具“身体”里钻,回去!快回去!
然而,令牌上传来的吸力却不容抗拒,一股强大的牵引力拉扯着她,穿过了紧闭的房门,穿过了寂静的院落,朝着道观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飘去。
“不!不要!”沈珠珠在心底无声地尖叫、挣扎,却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身不由己。
就在她的魂体即将被彻底拉出道观范围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暮鼓晨钟般的清音,在她魂体周围响起。
一道极其淡薄、却无比坚韧的金色光晕,如同一个无形的气泡,瞬间将她包裹其中,那光晕温暖而熟悉,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檀香气息和……仲九身上那种特有的、沉稳如山的道韵。
令牌上传来的冰冷吸力,在触碰到这层金色光晕的刹那,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减弱了大半,虽然依旧牵引着她,却不再像刚才那般蛮横霸道,速度也慢了下来。
是九叔!是九叔在她身上留下的护身法咒!
沈珠珠心头一热,恐惧稍减,她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紧紧“抱”住这层温暖的金光,任由那被削弱后的牵引力,带着她飘飘荡荡地离开了玄清观,融入了镇外无边无际的黑暗荒野。
夜风呼啸,穿过她半透明的魂体,带来刺骨的寒意和草木泥土的腥气,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只有远处清河镇零星几点灯火,如同鬼火般摇曳,脚下的土地是模糊的,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虚无的墨海上漂浮。
沈珠珠吓得魂体都在颤抖,紧紧缩在那层金色光晕里,一动不敢动。这……这就是她以后要走的路?夜夜如此?在荒郊野岭飘荡?万一遇上恶鬼……
就在她惊恐万状之际,前方黑暗的虚空,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身影,从缝隙中一步踏出。
来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皂色长袍,样式古朴,像是前朝的衙役服,腰间束着一条褪色的红布带,挂着一块同样乌沉沉的槐木令牌,只是上面刻着“引”字。
他面容普通,约莫四十来岁,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窝深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麻木的冷漠。
他看着漂浮在金光中的沈珠珠,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件,他抬手,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封面泛黄、边缘卷曲的线装册子,册子封面上用浓墨写着三个古篆大字——生死簿(清东道卷)。
“新来的?”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股地窖般的阴冷气息,“编号癸亥七六?”
沈珠珠吓得魂体一哆嗦,下意识地点头,又赶紧摇头,语无伦次:“我……我是沈珠珠……我……”
“都一样。”那皂袍男子不耐烦地打断她,随手将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册子塞到她怀里,“规矩都懂吧?子时三刻,按册索魂,引魂灯亮,锁魂链出,别出差错,也别多管闲事。”他语速极快,如同背书,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沈珠珠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本冰冷的册子,入手沉重,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了魂体上,她颤抖着翻开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记录着姓名、生辰、卒时、地点……还有一行小字标注着死因。
她只看了一眼,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一个个名字,仿佛都带着血淋淋的亡魂气息。
“我……我怕……”她声音带着哭腔,魂体抖得如同风中的烛火,“我……我不敢……”
那皂袍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毫无温度的弧度:“怕?呵……怕也得干,地府不养闲人。”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沈珠珠魂体周围那层淡薄却坚韧的金光,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随即又恢复了麻木,“时辰快到了,好自为之。”
说罢,他不再理会沈珠珠,转身一步踏入那道黑暗缝隙,身影连同缝隙一起,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沈珠珠的魂体,孤零零地漂浮在荒郊野岭的寒风中,怀里抱着那本冰冷的生死簿,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将她层层缠绕,几乎窒息。
她该怎么办?她要去哪里?她要怎么“按册索魂”?万一……万一那鬼魂凶恶怎么办?万一……她失败了怎么办?
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抱着生死簿,蜷缩在仲九留下的那层温暖却单薄的金光里,瑟瑟发抖,如同被遗弃在荒野的幼兽。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清音,在她魂体深处响起。
那层包裹着她的淡金色光晕,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轻轻荡漾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顺着那光晕的牵引,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她冰冷的魂体之中。
这暖流……带着熟悉的檀香气息和……仲九身上那种沉稳如山的道韵。
沈珠珠猛地抬起头。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洒下清冷的银辉,那身影沐浴在月光下,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银白的长发未束,如瀑般披散在肩后,在夜风中微微拂动,正是仲九。
他不知何时追了出来,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荒野中,目光沉静地望向她魂体所在的方向,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并非实体,而是一道散发着淡淡白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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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神虚影?!
“九叔!”沈珠珠如同看到了救星,魂体剧烈地波动起来,带着哭腔喊道,“九叔!我怕!我……我不敢去!”
仲九的阳神虚影缓缓走近,那沉静的目光穿透了魂体的阻隔,清晰地落在她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道更加凝实、更加温暖的金色符印,如同烙印般,无声无息地融入沈珠珠魂体周围那层光晕之中,光晕瞬间明亮了几分,温暖的力量驱散了更多的寒意。
“莫怕。”低沉平静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她魂体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此乃引魂路,非幽冥道,所遇皆迷途之魂,非厉鬼凶煞。”
他的目光扫过她怀中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生死簿,声音依旧沉稳:“按册所示,循路而行,引魂灯亮,自会指引,锁魂链出,只为牵引,非为拘禁。”
他顿了顿,那沉静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若遇阻滞,或心生惧意,便回此处,我在此处。”
最后四个字,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沈珠珠摇摇欲坠的心神。
“我……我在此处……”
沈珠珠喃喃重复着,魂体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她看着月光下那道清冷如仙、却散发着无比可靠气息的阳神虚影,巨大的恐惧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和……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抱住了怀中的生死簿,那冰冷的册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低头,翻开册子第一页。借着月光,看清了第一个名字:王阿婆,卒于子时三刻,清河镇西柳树胡同三号,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应该……不吓人吧?
她抬起头,望向仲九,仲九的阳神虚影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守护神般,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
沈珠珠鼓起勇气,按照册子上的指引,朝着镇西的方向,缓缓飘去,魂体穿过冰冷的夜风,每一步都带着忐忑。
她尝试着催动意念,腰间悬挂的那盏小巧的引魂灯幽幽亮起一点微弱的白光,如同萤火,照亮前方模糊的小路。
她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温暖而坚定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
玄清观内,仲九的卧房。
仲九的本体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阖,呼吸绵长,他身前的地面上,用朱砂画着一个简易的护身法阵,阵眼处放着一枚小小的玉符,玉符上光华流转,与远在荒野的阳神虚影隐隐呼应。
突然,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感应到了,感应到沈珠珠魂体深处传来的剧烈恐惧波动,还有……那道突然出现的、带着地府阴差气息的魂体!
他毫不犹豫,双手迅速结印,口中默诵真言,一道凝练的阳神瞬间离体而出,循着护身法咒的感应,瞬息千里,直追而去!
当他赶到时,看到的便是沈珠珠的魂体蜷缩在荒野寒风中,抱着生死簿瑟瑟发抖,恐惧得几乎要溃散的模样,而那个皂袍阴差,已经离去。
他立刻加固了她魂体上的护身法咒,以阳神传音安抚。
看着她在月光下,虽然依旧害怕得魂体微颤,却终于鼓起勇气,点亮引魂灯,朝着镇西方向飘去的背影,仲九的阳神虚影依旧静立原地,目光沉静如渊。
只是那沉静的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淡的……欣慰?
他缓缓闭上眼,将全部心神维系在那道护身法咒上,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牢牢系住那飘向未知的魂灵。
荒野的风,依旧冰冷刺骨。
11. 第十一天
夜风呜咽,穿过荒野稀疏的草木,带起阵阵刺骨的寒意,沈珠珠的魂体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如同被风吹起的蒲公英,轻若无物,却又沉重得几乎要坠入深渊。
她紧紧抱着怀里那本冰冷的生死簿,指尖冰凉得几乎失去知觉,腰间那盏小巧的引魂灯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白光,勉强照亮脚下模糊不清的路径,那光晕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锚点,让她不至于彻底迷失在这无边的恐惧里。
身后,那道温暖而坚定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即使不回头,沈珠珠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仲九的阳神虚影就静静地立在不远处,如同沉默的山岳,为她隔绝了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这份无声的守护,是她此刻唯一的勇气来源。
她低头,借着引魂灯微弱的光,再次看向生死簿的第一页。
王阿婆,卒于子时三刻,清河镇西柳树胡同三号,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沈珠珠在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试图给自己打气,应该……不吓人吧?就是一位正常去世的老太太……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四周荒凉死寂的环境和那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按照册子上指示的方向,朝着清河镇西头飘去。
魂体穿过无形的障碍,如同穿过一层冰冷的水幕,进入了清河镇沉睡的街巷。
夜晚的镇子寂静无声,白日的喧嚣褪去,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和紧闭的门窗,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泛着清冷的银辉,引魂灯的白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却又奇异地不会惊扰到任何沉睡的生灵。
柳树胡同很快就到了。这是一条狭窄幽深的老巷子,两侧是低矮的泥墙土屋,三号院的门紧闭着,门楣上挂着一盏早已熄灭的旧灯笼。
沈珠珠停在院门外,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仿佛那后面藏着什么洪水猛兽。引魂灯的光晕微微晃动,似乎在催促她。
“别怕……别怕……寿终正寝……”她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给自己壮胆,她尝试着催动意念,腰间悬挂的引魂灯光芒似乎亮了一瞬,一股微弱的、带着指引意味的波动,指向院内。
沈珠珠咬咬牙,魂体穿过紧闭的木门,如同穿过一层薄雾。
院内很安静。月光照亮了小小的天井,角落里堆着些杂物,正屋的窗户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引魂灯的光芒指引着她飘向正屋紧闭的房门。
她再次“穿门而入”。
屋内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老年人特有的药味和尘土气,借着引魂灯微弱的光,沈珠珠看到靠墙的土炕上,躺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动不动。
那就是王阿婆?
沈珠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飘近,引魂灯的光芒照亮了炕上的老人,老人面容安详,双眼紧闭,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睡着了。
她的魂体正静静地悬浮在身体上方,同样闭着眼睛,面容平静,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白色光晕。
没有狰狞,没有怨气,没有挣扎,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宁静。
沈珠珠紧绷的心弦瞬间松了下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寿终正寝的亡魂,是这样的平和。
她按照册子上的提示,尝试着催动意念,腰间悬挂的引魂灯光芒大盛,柔和的白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去,将王阿婆的魂体笼罩其中。
同时,她袖口里那缕无形的“勾魂索”也悄然滑出,如同一条温顺的灵蛇,轻轻缠绕在王阿婆魂体的手腕上。
王阿婆的魂体在引魂灯光的照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浑浊却异常平静的眼睛,没有恐惧,没有迷茫,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她似乎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最后目光落在了沈珠珠身上。
沈珠珠紧张得魂体都在微颤,她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温和无害的笑容,用意念传递着信息:“阿婆……时辰到了……该……该上路了……”
王阿婆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腰间散发着温暖白光的引魂灯,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有抗拒,也没有言语,只是顺从地任由那无形的锁链牵引着,缓缓飘起。
沈珠珠心中大定!成功了!第一步成功了!
她小心翼翼地牵引着王阿婆的魂体,飘出屋子,飘出院门,重新回到寂静的街道上,引魂灯的光芒在前方指引着方向,一条模糊的、通往地府接引点的路径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王阿婆的魂体安静地跟在后面,步履蹒跚,如同生前走路一样。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跟着。
沈珠珠一边小心翼翼地牵引着,一边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仲九的阳神虚影依旧静静地立在镇口的方向,月光勾勒出他清冷的轮廓,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这边,那目光,让她心安。
引魂灯的光芒在黑暗中延伸,脚下的路径越来越清晰,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扭曲,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介于生与死之间的寂静气息。
不知飘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那光亮不同于引魂灯的白光,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带着冥府气息的微光。光亮处,隐约可见一座古朴的石桥轮廓。
引魂灯的光芒指向石桥的方向,沈珠珠知道,那就是地府的接引点了。
她牵引着王阿婆的魂体,缓缓飘近石桥,桥头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皂色长袍,看不清面容,手里提着一盏同样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灯笼,那是地府负责接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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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
沈珠珠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停下脚步,按照册子上的提示,用意念催动引魂灯,光芒指向王阿婆的魂体,同时松开无形的勾魂索。
那桥头的鬼差似乎接收到了信号,幽蓝的灯笼光芒一闪,王阿婆的魂体便不由自主地朝着石桥飘去,融入了那片幽蓝的光芒之中,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完成了!
沈珠珠的魂体瞬间松懈下来,感觉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疲惫不堪,她看着王阿婆消失的方向,心里没有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怅然和……一丝微弱的成就感?
她不敢久留,立刻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那道始终守护着她的目光,飞快地飘去。
归途似乎比来时快了许多,当她穿过镇口那层无形的界限,重新看到月光下那道挺拔清冷的阳神虚影时,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和归属感瞬间将她淹没。
“九叔!”她几乎是扑了过去,魂体在仲九的阳神虚影前停下,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成功了!我把王阿婆送走了!她……她没反抗!很安静!”
仲九的阳神虚影微微颔首,那沉静的目光落在她因激动而微微波动的魂体上,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赞许?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股更加温暖、更加浑厚的力量,如同温热的泉水,瞬间注入沈珠珠冰冷的魂体之中,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寒意,那层包裹着她的金色光晕也变得更加凝实明亮。
“回吧。”低沉平静的声音在她魂体深处响起。
沈珠珠用力点头,魂体如同倦鸟归巢,循着那温暖力量的指引,飞快地朝着玄清观的方向飘去。
穿过院墙,穿过房门,沈珠珠的魂体如同归巢的乳燕,精准地落回床上那具沉睡的身体之中。
“唔……”
一声细微的嘤咛从沈珠珠口中溢出,她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简陋的屋顶,身下是硬实的床板,窗外,天色依旧漆黑,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点缀着夜幕,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深水中挣扎出来,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的寝衣也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块冰冷的槐木令牌还在,她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本生死簿,册子依旧冰冷沉重,但翻开第一页,上面关于王阿婆的记录,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
真的……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和后怕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她掀开被子,赤着脚跳下床,也顾不上寒冷,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朝着仲九的房间跑去。
她要告诉九叔!她真的做到了!
12. 第十二天
仲九的房间门虚掩着,沈珠珠一把推开。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仲九正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阖,似在调息,他依旧穿着那身素白的寝衣,银白的长发披散在肩后,在月光下流淌着清辉,听到动静,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寒星,清晰地映出沈珠珠此刻的狼狈模样——赤着脚,穿着单薄的寝衣,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激动、后怕和一丝寻求肯定的渴望。
“九叔!”沈珠珠冲到仲九面前,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巨大的兴奋,“我……我回来了!我……我把王阿婆送走了!真的送走了!她……她没吓我!很安静!我……我成功了!”
她语无伦次,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
仲九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沉静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融化了一丝,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平稳:“嗯,做得不错。”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像是最甜的蜜糖,瞬间灌满了沈珠珠的心房,她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热,九叔夸她了!九叔说她做得不错!
巨大的喜悦和委屈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地点着头。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浓郁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草药气息,从旁边的小几上飘了过来。
沈珠珠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只见小几上放着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大半碗热气腾腾、色泽深褐的汤水,汤面上漂浮着几颗饱满的红枣和几片薄薄的姜片,那浓郁的香气,正是从这碗汤里散发出来的。
“这是……”沈珠珠愣住了。
“安神汤。”仲九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趁热喝了。”
安神汤?
九叔……特意给她熬的?
沈珠珠的心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恐惧,她看着那碗在月光下氤氲着热气的汤,又看看盘膝而坐、神色平静的仲九,鼻子更酸了,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打转。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汤,碗壁温热,驱散了指尖的冰凉。她凑近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浓郁的枣香混合着姜的辛辣和某种清甜的草药气息,温暖而踏实,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暖意迅速扩散到全身,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缓缓放松下来。
一碗汤喝完,沈珠珠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疲惫和恐惧也消散了大半。她放下碗,看着仲九,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点羞涩和感激的笑容:“谢谢九叔……汤很好喝……”
仲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移开,重新闭上双眼,声音低沉:“回去歇息吧。”
“嗯!”沈珠珠用力点头,抱着空碗,脚步轻快地走出房间,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月光下,仲九盘膝而坐的身影清冷如旧,银发如霜,但沈珠珠却觉得,那清冷的轮廓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她轻轻带上房门,抱着还残留着余温的粗瓷碗,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心里却像是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
第二天清晨,玄清观的厨房里香气四溢。
沈珠珠心情大好,特意起了个大早,用昨晚剩下的半只鸡,加上红枣、枸杞、当归,炖了一锅香气扑鼻的当归红枣鸡汤。又用昨天买的豆芽、豆腐干、胡萝卜丝,拌了一大盆爽口的凉菜,蒸笼里还热着暄软的白面馒头。
李大柱和王福安循着香味冲进厨房,眼睛都直了。
“哇!珠珠姐!今天什么日子啊?这么丰盛!”李大柱吸溜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翻滚的鸡汤。
王福安也小声问:“珠珠姐……你、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做这么多好吃的?”
沈珠珠心情好,也不计较他们的问题,笑眯眯地盛汤:“快好了!快去叫仲九吃饭!”
饭桌上,气氛格外融洽,李大柱和王福安埋头苦干,吃得满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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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沈珠珠则时不时偷瞄一眼主位上的仲九。
想到昨晚的事,她拿起仲九面前那个最大的粗瓷碗,先盛了满满一碗鸡汤,特意多捞了几块炖得酥烂的鸡肉和红枣,又夹了一大筷子凉菜盖在上面,最后才压上两个暄软的大馒头,她双手捧着这碗沉甸甸的“心意”,小心翼翼地放到仲九面前。
“九叔,您尝尝这汤,炖了好久的。”她声音带着点讨好,眼睛亮晶晶的。
仲九的目光落在眼前这碗丰盛得过分的早饭上,热气蒸腾,香气扑鼻。他沉默片刻,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送入口中,那鸡肉炖得软烂入味,汤汁鲜美浓郁,带着药材的清香,他咀嚼的动作依旧斯文,但速度……似乎又比平时快了一点点?
沈珠珠紧张地看着他,直到看见他喉结微动,咽下那口肉,才悄悄松了口气,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
“嗯。”仲九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珠珠心满意足,这才给自己盛了小半碗汤,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李大柱啃着鸡骨头,看着师父碗里那堆成小山的鸡肉和红枣,又看看自己碗里清汤寡水的几块肉,忍不住小声嘀咕:“师父……您这碗里……肉也太多了吧?珠珠姐偏心……”
王福安也偷偷瞄了一眼,小脸上满是羡慕。
仲九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皮,平静地扫了李大柱一眼。
李大柱立刻缩了缩脖子,埋头扒饭:“……好吃!真好吃!”
沈珠珠抿着嘴偷笑,心情好得像要飞起来,她拿起汤勺,又给李大柱和王福安碗里各添了一大勺鸡肉和汤:“都有都有!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李大柱和王福安立刻眉开眼笑:“谢谢珠珠姐!”
阳光透过窗棂,暖洋洋地洒在饭桌上。
鸡汤的香气,馒头的麦香,凉菜的清爽,交织成一片温暖的烟火气。
沈珠珠看着埋头苦吃的李大柱和王福安,又看看主位上沉默喝汤、耳根似乎又染上一抹可疑淡红的仲九,只觉得心里那团小火炉,烧得更旺了。
13. 第十三天
玄清观的清晨,照例是在沈珠珠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中苏醒。
当归红枣鸡汤的浓郁香气霸道地钻出厨房,裹挟着白面馒头的麦香,将李大柱和王福安精准地从被窝里勾了出来。两人如同闻到肉骨头的小狗,循着味儿就冲进了厨房。
“珠珠姐!香!太香了!”李大柱深吸一口气,肚子配合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
“珠、珠珠姐……早……”王福安也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翻滚的鸡汤,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
沈珠珠心情极好,哼着小调,麻利地盛汤分馒头。
她特意给李大柱和王福安碗里堆满了鸡肉和红枣,又给每人夹了一大筷子爽脆的凉拌三丝。
轮到仲九时,她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用心——最大最深的粗瓷碗,满满当当的鸡汤,鸡肉堆得冒尖,红枣枸杞点缀其间,两个暄软的大馒头压在上面,旁边还配了一小碟她特意用香油、醋和蒜末调得格外开胃的凉菜。
“九叔,您尝尝,这汤炖足了时辰。”她双手捧着碗,声音清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
仲九端坐主位,银发如霜,神色平静,他接过碗,目光在碗里丰盛的“小山”上停顿了一瞬,又掠过沈珠珠亮晶晶的眼睛,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拿起筷子。
李大柱和王福安早已按捺不住,埋头苦干起来,鸡汤鲜美,鸡肉酥烂,凉菜爽口,馒头暄软,吃得两人眉开眼笑,满嘴流油。
“珠珠姐!你这手艺!绝了!”李大柱含糊不清地夸赞,一边啃着鸡骨头,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瞟向师父的碗。那碗里的肉……好像比他的还多?红枣也更大颗?
王福安也小口喝着汤,偷偷瞄着师父碗里那堆成尖的鸡肉,再看看自己碗里,小脸上满是羡慕。
仲九吃得依旧斯文从容,动作不疾不徐,他夹起一块鸡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品味什么稀世珍馐。
李大柱和王福安眼巴巴地看着,只觉得师父碗里的每一块肉都格外诱人。
终于,仲九碗里的汤见了底,馒头也吃完了,只剩下碗底几块没啃干净的鸡骨头和几颗吸饱了汤汁的红枣。
李大柱和王福安也吃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放下碗筷。
就在这时,仲九拿起筷子,在碗底拨了拨。
李大柱和王福安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
只见那碗底,几块鸡骨头被拨开,赫然静静地卧着一枚圆润饱满、蛋白凝固、蛋黄却呈现诱人溏心状态的荷包蛋,金灿灿的溏心在碗底残留的汤汁里微微荡漾,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李大柱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里的鸡骨头都忘了嚼!
王福安也张大了嘴巴,小脸上写满了震惊!
又是溏心蛋?!昨天早上在鸡汤碗底,今天早上又在鸡汤碗底?!珠珠姐……她、她怎么总能把蛋埋得这么精准?!师父居然……每次都吃?!
仲九仿佛没看见两个徒弟惊掉下巴的表情,他神色如常,用筷子轻轻戳破那溏心,金黄的蛋液缓缓流淌出来,浸润在碗底最后一点鲜美的汤汁里,他夹起那口裹着蛋液和汤汁的饭,送入口中。
动作依旧从容优雅。
只是那原本清冷无波的眉宇间,似乎……更舒展了些许?耳廓边缘,那抹昨日残留的、极其细微的红晕,在晨光映照下,似乎又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他放下碗筷,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个呆若木鸡的徒弟,声音沉稳如常:“大柱,今日功课,加练五遍《净心神咒》。”
李大柱脸上的震惊瞬间僵住,化作一片空白:“……啊?五、五遍?!”
王福安立刻缩了缩脖子,埋头假装研究桌面的木纹。
日子就在这烟火缭绕和“小灶”的甜蜜默契中一天天滑过,沈珠珠的“走无常”工作也渐渐步入了正轨。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加上仲九那无声却强大的守护,她虽然依旧怕鬼,但至少面对那些寿终正寝、懵懂无知的亡魂时,不再吓得魂体乱颤了,引魂灯亮起,锁魂链轻引,她渐渐摸索出了一点门道。
然而,这份“兼职”带来的消耗,却是实打实的。
每次魂体出窍归来,她都感觉像是跑了几十里山路,浑身乏力,精神萎靡,脸色也总是苍白几分,白天还要操持道观里里外外的活计,饶是她年轻,也有些吃不消。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
沈珠珠坐在院中的小马扎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缝补着李大柱昨天劈柴时刮破的裤子,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些许疲惫,但眼底的青黑却遮掩不住,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针脚都有些歪了。
李大柱和王福安蹲在墙角,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李大柱手里还拿着半块早上剩下的芝麻酥糖,小口小口地啃着,一脸满足。
“柱子哥,”王福安压低声音,小眼睛瞟了瞟晒着太阳打盹的沈珠珠,“你有没有觉得……珠珠姐最近……好像特别容易累?”
李大柱舔了舔嘴角的糖渣,点点头:“是啊!你看她,脸色都没以前红润了!黑眼圈也重!肯定是给我们做饭累的!”他一脸笃定,随即又有些苦恼,“可珠珠姐做的饭太好吃了!不吃……忍不住啊!”
王福安皱着眉,小脸上满是担忧:“不、不只是做饭吧?我总觉得……珠珠姐晚上……好像睡得不太安稳?”他天生灵感强,对气息变化格外敏感,他总觉得珠珠姐身上,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尤其是后半夜,就会萦绕着一丝极淡、却挥之不去的……阴气?还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睡得不安稳?”李大柱挠挠头,“那……那怎么办?让师父给珠珠姐画个安神符?”
王福安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两个半大小子凑在一起,愁眉苦脸,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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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就在这时,厨房里飘出一股浓郁的、带着油脂焦香的卤味香气。
“好香!”李大柱鼻子猛地一抽,眼睛瞬间亮了,他立刻把珠珠姐的疲惫抛到了脑后,拉着王福安就往厨房跑,“珠珠姐!你在卤什么好东西?!”
沈珠珠被他们的动静惊醒,揉了揉眼睛,放下针线:“哦,昨天买的鸡爪和鸭翅,我看有点多,就卤上了,给你们当零嘴。”
李大柱和王福安冲进厨房,果然看到灶上小火咕嘟着一锅深褐色的卤汁,里面翻滚着油亮诱人的鸡爪和鸭翅,那香气,勾得人馋虫大动。
“哇!卤鸡爪!我的最爱!”李大柱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珠珠姐……好、好香……”王福安也眼巴巴地看着。
沈珠珠看着两人馋猫样,笑了笑:“还没好呢,得再焖一会儿入味,你们先去玩吧。”
李大柱和王福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厨房,心思全被那锅卤味勾走了。
沈珠珠看着灶上翻滚的卤汁,闻着那浓郁的香气,心里却盘算着另一件事。
她摸了摸袖袋里周家汉子给的钱袋,又想起大哥寄来的那个樟木箱子里的“零花”,九叔最近似乎……清瘦了些?虽然依旧挺拔如松,但下颌的线条似乎更分明了。
他白日里要处理道观事务,教导徒弟,有时还要外出处理些灵异事件,晚上……晚上还要分神守护她引魂……消耗肯定很大。
得给九叔补补!
她心里打定主意,等卤味好了,给李大柱和王福安分一些解馋,剩下的……她要留给仲九,再单独给他做点好的。
傍晚时分,卤味终于出锅了,油亮酱红的鸡爪鸭翅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浓郁的香气,沈珠珠给望眼欲穿的李大柱和王福安一人分了两只鸡爪一只鸭翅,两人欢呼一声,抱着卤味就蹲到墙角啃去了,啃得满嘴流油,一脸幸福。
沈珠珠则把剩下的卤味仔细装进一个干净的瓦罐里,盖好盖子,然后,她开始准备晚饭,今晚她特意做了仲九喜欢的清蒸鱼,又炒了个嫩滑的鸡蛋羹,配上一碟清炒时蔬和一大碗白米饭。
饭桌上,李大柱和王福安啃着卤鸡爪,吃得心满意足,仲九依旧吃得斯文,但沈珠珠注意到,他夹鱼的次数明显比夹青菜多。
吃完饭,李大柱和王福安主动收拾碗筷,沈珠珠则悄悄溜回厨房,把温在灶上的瓦罐拿下来,又拿出一个小巧的炖盅。
她打开瓦罐,挑了几只最肥厚、卤得最入味的鸡爪和鸭翅,放进炖盅里。
然后,她拿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片她下午偷偷去镇上药铺买的、品质上好的黄芪和党参片。
她将黄芪党参片洗净,也放进炖盅里,又加了小半碗清澈的鸡汤,盖上盖子,放进还有余温的灶膛里,用小火慢慢煨着。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狡黠又满足的笑容。
14. 第十四天
夜深人静,玄清观陷入沉睡。
沈珠珠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今晚,生死簿上又有了新的名字,她攥着冰冷的令牌,感受着那熟悉的吸力传来。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她虽然依旧紧张,但不再像最初那般恐惧得魂体都要溃散,她深吸一口气,抱紧仲九留下的护身法咒那温暖的光晕,任由魂体离窍,循着引魂灯的指引,飘向茫茫夜色……
这一次的亡魂是个在镇上打更的老头,也是寿终正寝,沈珠珠按部就班,点亮引魂灯,祭出锁魂链,牵引着那懵懂的老头魂体,朝着石桥方向飘去。
过程顺利,只是夜风似乎比往常更冷了些,吹得她魂体有些发虚。
当她完成引渡,循着那温暖坚定的牵引力返回玄清观,魂体归位时,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她感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喉咙干得冒烟,胃里也空落落的难受。
她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床头,大口喘着气,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心里一阵委屈和后怕,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却让沈珠珠心头一跳,这么晚了……谁?
“是我。”门外传来仲九低沉平静的声音。
沈珠珠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她连忙应道:“九叔……请进。”
房门被推开,仲九站在门口,依旧穿着素白的寝衣,银发披散,在月光下流淌着清辉,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热气腾腾,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浓郁肉香和淡淡药草清香的温暖气息。
他走进来,将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沈珠珠低头看去。
碗里是几只油亮酱红、炖得软烂脱骨的卤鸡爪和鸭翅,浸泡在清澈微黄、飘着几片黄芪和党参的汤汁里,那香气,正是她睡前偷偷煨在灶膛里的那盅。
“九叔……这……”沈珠珠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她明明藏得很小心啊。
仲九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苍白疲惫的小脸上,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灶膛余温尚在,此物煨久了,药性过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眼底浓重的青黑,声音似乎放低了一分:“趁热吃了,补气安神。”
“可是,我是准备”
她还没说完,仲九就摇了摇头:“你才是最该补补的人,另外这是最近法事的钱。”说罢便将袖中的钱袋放在了矮柜上。
沈珠珠的心猛地一颤,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疲惫,仲九……他发现了!他不仅发现了她偷偷煨的汤,还……还特意给她端来了!他说……补气安神……
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她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伸手端起那碗还烫手的汤,温热的碗壁驱散了指尖的冰凉,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只卤得软烂的鸡爪,轻轻一嗦,皮肉便脱骨而下,入口即化,浓郁的卤香混合着黄芪党参的微甘药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暖意迅速扩散到全身,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缓缓放松下来。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喝着汤,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疲惫感也消散了大半,一碗汤喝完,连骨头都啃得干干净净,胃里充实了,身体也暖和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她放下碗,抬起头,看着站在床边、月光下的仲九。他银发如雪,侧脸清冷,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仿佛只是随意驻足。
“谢谢九叔……”沈珠珠小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浓浓的感激,“汤……很好喝……”
仲九微微侧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那苍白的小脸在月光下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眼底的疲惫也淡了些,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声音依旧平淡:“早些歇息。”
说罢,他端起空碗,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
沈珠珠坐在床上,怀里抱着还残留着余温的空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粗糙的纹路,月光洒在她身上,清冷,却驱不散她心口那团暖烘烘的火。
九叔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吧?知道她偷偷给他开小灶,知道她引魂辛苦,知道她需要补养……他什么都不说,却用行动默默包容着、照顾着……
她抱着碗,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甜蜜的弧度,慢慢滑进温暖的被窝里,这一次,她很快就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阳光正好。
沈珠珠在院子里晾晒洗好的衣物,李大柱和王福安被仲九叫去经堂诵经了,她刚把最后一件衣服晾上竹竿,就看见仲九从经堂那边缓步走来。
“九叔。”沈珠珠放下木盆,擦了擦手。
仲九走到近前,目光扫过院子里晾晒得满满当当的衣物,又落在沈珠珠脸上,她眼底的青黑虽然淡了些,但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大柱近日随我外出渐多,观中洒扫浆洗之事,恐难周全。”仲九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白日操持三餐,夜间……亦有辛劳,长此以往,非长久之计。”
沈珠珠一愣,心里有些感动。仲九这是在关心她太累?
“我……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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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她小声说道,有点不好意思。
仲九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院墙外:“隔壁王婆,为人勤快,手脚麻利,可请她每日来观中两个时辰,做些洒扫浆洗的粗活,工钱按市价即可。”
请王婆?沈珠珠眨了眨眼。隔壁王婆她见过几次,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身体还算硬朗,人也和善,请她来帮忙倒是个办法,确实能省不少事。
但沈珠珠转念一想,王婆年纪毕竟大了,让她每天跑来道观做粗活,似乎也不太合适,而且……道观里有些东西,比如九叔那些画符用的特殊器物、库房里的法器什么的,让外人接触,好像也不太方便?
她心思电转,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九叔……”沈珠珠抬起头,看着仲九,脸上带着点犹豫和试探,“请王婆倒是个法子,不过……王婆年纪大了,让她做这些粗活,我怕她累着……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其实我大哥,他……他一直不太放心我一个人在老家。所以……他之前打发了一对老仆回来,住在……住在我家老宅那边。平日里帮着照看宅子,也……也照顾我起居。”
她小心地观察着仲九的脸色,见他神色平静,才继续道,“那对老仆,男的叫福伯,女的叫张妈,都是在我家做了几十年的老人了,手脚麻利,人也老实可靠。福伯力气大,劈柴挑水都行;张妈做饭浆洗都拿手……而且……他们工钱……我大哥那边一直付着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颊微红,这算是……暴露了一点“家底”了?虽然九叔可能早就猜到了……
仲九静静地听着,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什么波澜,待她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眼眸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望向院角那丛翠竹。
“如此……”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也好。”
沈珠珠心头一喜,九叔同意了!
“那……那我明天就去老宅那边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每天过来帮忙!”她声音轻快起来。
“嗯。”仲九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那沉静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安排便是。”
“好的九叔!”沈珠珠用力点头,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福伯和张妈来了,不仅能分担家务,说不定……还能帮着她一起给九叔开“小灶”呢,张妈的手艺,可也是极好的,到时候……嘿嘿!
阳光暖暖地洒在院子里,竹叶沙沙作响。
沈珠珠看着仲九清俊的侧脸和那如霜的白发,只觉得这“师娘”的日子,真是越过越有滋味了!
15. 第十五天
玄清观的清晨,被一阵格外利落的劈柴声唤醒,那声音清脆有力,节奏分明,不像李大柱那般大开大合、火星四溅,倒像是某种精准的打击乐,每一下都恰到好处地落在木柴的纹理节点上。
沈珠珠揉着眼睛走出房门,便看见院角那棵老槐树下,一个穿着半旧靛蓝短褂、身形精瘦却异常结实的老者,正抡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斧头劈柴。
他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手臂起落间,粗大的木桩如同豆腐般被轻易劈开,切口光滑平整,连木屑都飞溅得极少。
正是福伯。
“福伯,早啊!”沈珠珠笑着打招呼。
福伯闻声停下动作,转过身,一张饱经风霜却精神矍铄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小姐早!这柴火够用一阵子了!”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五十多岁的老人。
厨房里也飘出与往日不同的香气,不是沈珠珠惯常炖煮的浓郁肉香,而是一种更加清爽、带着淡淡酱香的咸鲜气息。
沈珠珠走进厨房,只见灶台边,一个穿着干净青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正手脚麻利地切着雪里蕻。她动作飞快,刀工精湛,切出的菜丝细如发丝,均匀整齐,旁边的大陶缸里,已经码放了一层碧绿的菜丝,撒着盐粒,散发出诱人的咸香。
正是张妈。
“张妈!”沈珠珠惊喜道,“您这么早就忙上了?”
张妈抬起头,脸上带着慈祥温和的笑容:“小姐醒了?我寻思着观里人多,腌点咸菜,早上配粥吃,开胃又下饭。”她指了指灶上冒着热气的小锅,“我还熬了点小米粥,蒸了屉素包子,小姐和九叔他们先垫垫肚子,等会儿我再弄点别的。”
沈珠珠看着张妈利落的动作和井井有条的安排,心里暖烘烘的,有福伯和张妈在,道观里的活计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做点别的了。
早饭果然丰盛,小米粥熬得金黄粘稠,素包子皮薄馅足,里面是张妈用豆腐干、粉丝、香菇丁调的馅,鲜香可口。
桌上还摆了一小碟张妈刚拌好的雪里蕻咸菜,淋了香油,撒了芝麻,翠绿油亮,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李大柱和王福安吃得狼吞虎咽,对张妈的手艺赞不绝口。
“张妈!这包子太好吃了!比镇上包子铺的还香!”李大柱塞得满嘴都是。
“咸、咸菜也好吃……脆脆的……”王福安也小声夸赞。
仲九也端起了碗,他依旧吃得斯文,但沈珠珠注意到,他夹咸菜的次数明显比平时多,喝粥的速度也快了些。
福伯劈完柴,又主动去后院打水,把水缸灌得满满的,张妈则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擦桌子扫地,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连灶台都擦得锃亮。
看着福伯和张妈忙碌的身影,沈珠珠心里别提多舒坦了,她终于可以腾出手来,专心琢磨怎么给九叔开“小灶”了!
趁着张妈在厨房忙活,沈珠珠悄悄溜回自己房间,打开大哥寄来的那个樟木箱子。箱子里除了金银细软,还有不少好东西——几包上好的燕窝、一小盒干海参、几支品相极佳的老山参,甚至还有一小罐密封的、据说是御厨秘制的“佛跳墙”高汤冻!
沈珠珠眼睛一亮,好东西啊,给九叔补身体正合适!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根干海参,用清水泡上,又挑了一支不大不小的老山参,用软布包好,至于那罐高汤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动,这东西太金贵,留着以后有大用场。
泡发海参需要时间,沈珠珠也不急,她先去了镇上,买了一只肥嫩的老母鸡,又买了些新鲜的冬笋、香菇、火腿,回来时,她特意绕到药铺,买了几片品质上好的黄芪和当归。
“珠珠姐,你买这么多好东西干嘛?”李大柱看着沈珠珠拎着大包小包回来,好奇地问。
“哦,张妈说想试试新菜。”沈珠珠面不改色地撒谎,“晚上给你们加餐!”
李大柱和王福安一听,眼睛都亮了,又有好吃的了!
沈珠珠把东西拎进厨房,张妈正在腌咸菜,看到沈珠珠买的这些食材,张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也没多问,只是手脚麻利地接过老母鸡,开始处理。
“小姐,这鸡交给我吧,保证收拾得干干净净。”张妈笑道,“您想做什么菜?我给您打下手。”
沈珠珠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张妈……我想……想炖个汤……给九叔补补身子……”她声音越说越小。
张妈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点促狭:“哦~给九叔补身子啊?那是得好好炖,小姐放心,交给我,保管炖得汤浓肉烂,香气扑鼻!”
有了张妈这个得力助手,沈珠珠的“小灶”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
张妈经验丰富,处理食材又快又好。老母鸡收拾得干干净净,冬笋香菇火腿切得薄厚均匀,沈珠珠则负责调配药材和“核心机密”——她把泡发好的海参切成小段,又把那支老山参切了几片薄片,一起放进炖盅里。
然后,她拿出那罐御厨秘制的高汤冻,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勺,用温水化开,倒进炖盅里,又加了张妈熬好的清澈鸡汤,盖上盖子。
“张妈,这个炖盅……我放灶膛里小火煨着,您帮我看着点火候。”沈珠珠小声叮嘱。
“小姐放心!我懂!”张妈心领神会,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整个下午,厨房里都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郁香气,那香气醇厚馥郁,混合着老母鸡的鲜香、山参的药香、海参的独特海味,还有那御厨高汤冻带来的难以形容的复合鲜香,霸道地钻出厨房,飘满了整个道观。
李大柱和王福安被这香气勾得坐立不安,在院子里转来转去,鼻子不停地嗅着。
“柱子哥……这、这是什么味儿啊?太香了!”王福安咽着口水问。
“不知道啊!比佛跳墙还香!”李大柱也抓耳挠腮,“珠珠姐和张妈到底在炖什么神仙汤啊?”
仲九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里拿着一卷道经,目光却似乎有些飘忽,那浓郁的香气如同有形的丝线,缠绕在鼻端,让他难以静心,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发现茶水的滋味似乎……寡淡了许多?
终于,晚饭时间到了。
饭桌上,张妈的手艺再次惊艳众人,雪菜炒肉丝鲜香爽脆,红烧豆腐入味下饭,清炒时蔬碧绿油亮,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沈珠珠亲自端上桌的那个——盖着盖子的大炖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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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子掀开。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霸道、几乎要将人灵魂都勾走的香气瞬间爆发出来,如同实质般弥漫了整个饭厅。
只见炖盅里,汤汁呈现出一种诱人的、近乎金黄的浓稠色泽,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晶莹剔透的油花,炖得酥烂脱骨的老母鸡肉块沉在汤底,旁边是油亮的冬笋片、肥厚的香菇、粉红的火腿片,还有……那几段乌黑发亮、吸饱了汤汁、显得格外肥厚饱满的海参段。
“哇——!”李大柱和王福安同时发出一声惊叹,眼睛瞪得溜圆!
“这……这是什么汤啊?太香了!”李大柱口水直流。
“海、海参?!还有……人参?!”王福安也震惊了。
沈珠珠没理会两个馋猫,她拿起汤勺,小心翼翼地撇开汤面的油花,盛了满满一碗汤,又特意捞了两块鸡肉、一片火腿、一朵香菇、一段海参和一片薄薄的山参片,双手捧着,放到仲九面前。
“九叔……您尝尝……炖了好久的……”她声音带着点紧张和期待。
仲九的目光落在眼前这碗堪称“奢华”的汤上,那浓郁的香气几乎凝成实质,扑面而来,他沉默片刻,拿起汤匙,舀起一小勺金黄的汤汁,送入口中。
汤汁入口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的鲜美在舌尖炸开,那鲜味醇厚、复杂、层次分明,既有老母鸡的醇厚,又有山参的甘润,海参的滑嫩Q弹,火腿的咸香,冬笋的清爽,香菇的肥美,还有那御厨高汤冻带来的、画龙点睛般的复合鲜香,所有的滋味完美融合,在口腔中奏响一曲华丽的交响乐!
饶是仲九心志坚如磐石,此刻握着汤匙的手,也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那沉静无波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亮了一瞬。
他放下汤匙,拿起筷子,夹起那段乌黑油亮的海参,送入口中。海参炖得恰到好处,软糯弹牙,吸饱了汤汁的精华,鲜美无比。
他咀嚼的动作依旧斯文,但速度……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点?喉结滚动,咽下海参,又夹起那片薄薄的山参片,细细品味。
李大柱和王福安眼巴巴地看着师父碗里那碗“神仙汤”,再看看自己碗里张妈做的、虽然也很美味但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饭菜,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师父……这汤……好喝吗?”李大柱忍不住问,声音带着浓浓的渴望。
仲九抬起眼,平静的目光扫过两个徒弟脸上那点藏不住的馋相,又掠过旁边沈珠珠紧张又期待的小脸,他沉默了片刻,夹起一块鸡肉,送入口中,嚼了两下,才淡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尚可。”
李大柱和王福安:“……”尚可?!这香气都快把屋顶掀了!师父您也太淡定了!
沈珠珠却悄悄松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个甜甜的笑容,九叔说“尚可”,那就是很好了,她赶紧拿起汤勺,又给仲九碗里添了一勺汤,特意多捞了一段海参。
仲九没有拒绝,端起碗,继续喝汤。
李大柱和王福安看着师父碗里那堆成小山的“尚可”汤,再看看自己碗里,悲愤地埋头扒饭,心里的小人儿在呐喊:师娘!偏心啊!
要是被沈珠珠听见,肯定会说,她都是师娘了,肯定要偏心九叔啊!
16. 第十六天
晚饭后,李大柱和王福安主动帮张妈收拾碗筷,沈珠珠则看着仲九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筷。
就在这时,仲九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个呆若木鸡的徒弟,声音沉稳如常:“大柱,福安,明日随我去西山,清理一处旧宅阴气。”
李大柱和王福安瞬间回神,脸上的震惊化为一片肃然:“是!师父!”
沈珠珠听到“清理阴气”,眼睛一亮,机会来了,她鼓起勇气,看向仲九:“九叔……我……我能跟着一起去看看吗?”
李大柱和王福安都愣住了,惊讶地看着沈珠珠,珠珠姐?她不是最怕鬼吗?
仲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沉静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微澜,他沉默片刻,似乎在衡量,沈珠珠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可。”仲九最终颔首,声音低沉,“跟紧,莫离左右。”
“是!谢谢九叔!”沈珠珠心花怒放,差点没跳起来,她终于可以跟着仲九出去“见世面”了,虽然还是怕,但有九叔在,她不怕。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便出发前往西山。
李大柱背着沉甸甸的法器包,王福安抱着装糯米的布袋,沈珠珠则挎着一个小巧的藤篮,里面装着张妈早起做的几样点心和一壶热茶——她美其名曰“怕大家路上饿”。
西山离清河镇有些距离,山路崎岖。
仲九依旧一身青灰道袍,步履沉稳,李大柱和王福安紧随其后,沈珠珠走在最后,努力跟上步伐,小脸因为爬山而微微泛红,但精神头十足。
目的地是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废弃老宅,宅子很大,但年久失修,墙皮剥落,门窗腐朽,院子里杂草丛生,透着一股荒凉阴森的气息,宅子周围还残留着一些破败的石雕和牌坊,隐约能看出昔日的气派。
“师父,就是这儿了。”李大柱指着老宅,“镇上的老人说,这宅子以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别院,后来闹鬼,就荒废了,最近有樵夫路过,说晚上总能听到里面有女人哭,还有绿光一闪一闪的。”
王福安缩了缩脖子,小脸有些发白:“我……我也感觉……阴气好重……”
沈珠珠站在仲九身后,也感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下意识地往仲九身边靠了靠。
仲九站在宅院门口,目光沉静地扫过破败的门楣和荒芜的庭院,他取出罗盘,指针微微颤动,指向宅子深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阴冷。
“大柱,福安,布‘四象锁阴阵’。”仲九沉声下令。
“是!师父!”李大柱和王福安立刻应声,动作麻利地从法器包里取出铜钱、红线、符箓等物,开始在宅院四周布设阵法。
沈珠珠紧张地看着,大气不敢出,她看到仲九缓步走进庭院,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每一处角落,他走到庭院中央那口早已干涸的古井旁,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井沿上的一点黑色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
“蛇蜕粉……”仲九低声自语,眉头微蹙,“还有……妖气?”
就在这时,王福安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师父!小心!”
只见庭院角落一处坍塌的假山石后,猛地窜出一道细长的黑影,速度奇快,带着一股腥风,直扑向仲九的后背。
沈珠珠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沈珠珠睁开眼,只见仲九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边缘磨得光滑、泛着古旧铜绿的方孔铜钱,那铜钱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那道黑影的七寸之处。
“嘶——!”一声凄厉的嘶鸣响起。
那黑影猛地一僵,跌落在地,疯狂扭动起来,竟是一条足有手臂粗细、通体乌黑、头顶生着一个肉瘤的怪蛇,那铜钱深深嵌入它七寸的鳞片缝隙中,金光流转,让它痛苦不堪。
“是蛇妖!”李大柱惊呼一声,立刻抽出背后的桃木剑,严阵以待。
王福安也赶紧抓起一把糯米,紧张地盯着那扭动的蛇妖。
仲九神色平静,缓步上前。那蛇妖似乎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猛地抬起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颗尖锐的毒牙,朝着仲九喷出一股腥臭的黑色毒雾。
“九叔小心!”沈珠珠失声惊呼。
仲九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轻轻一拂,一股无形的气劲如同清风般卷过,那团浓黑的毒雾瞬间被吹散无形。
随即,他屈指一弹。
“叮!”
又是一声清脆的轻响。
另一枚铜钱化作一道淡金色的流光,精准无比地钉在了蛇妖头顶那个鼓胀的肉瘤上。
“噗!”
肉瘤应声破裂,一股腥臭的黑色液体喷溅而出,那蛇妖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瘫软在地,不再动弹,一股黑气从它尸体上冒出,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收。”仲九淡淡开口。
李大柱和王福安赶紧上前,用特制的布袋将蛇妖尸体收起。
沈珠珠看得目瞪口呆,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在她眼中,仲九解决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轻松写意,那铜钱……那拂袖……简直帅得无法形容。
“师父!您太厉害了!”李大柱收起布袋,一脸崇拜。
“师、师父……那、那蛇妖……”王福安也心有余悸。
仲九没有理会徒弟的吹捧,目光再次投向那口古井,“井底有东西。”他沉声道,“大柱,取墨斗线,福安,准备引魂灯。”
李大柱和王福安立刻依言行事,李大柱从法器包里取出一个古朴的墨斗,拉出浸染了朱砂和黑狗血的墨线,王福安则点燃了一盏小巧的青铜引魂灯,幽蓝的光芒在阴森的庭院中显得格外诡异。
仲九走到井边,将墨斗线的一端系在井沿上,另一端则交给李大柱。
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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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罗盘,口中默诵真言,脚踏罡步,随着他的动作,那墨线如同活物般,沿着井壁缓缓垂落下去,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起!”仲九低喝一声。,
李大柱和王福安同时发力,拉动墨线!
“哗啦——!”
井底传来一阵水花翻腾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更加浓郁的阴寒之气从井口喷涌而出,伴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凄楚的女子哭泣声。
沈珠珠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紧紧攥住了衣角。
仲九目光一凝,手中罗盘指针疯狂转动,他猛地抬手,朝着井口虚空一抓。
“锁!”
一道无形的力量瞬间笼罩井口,那翻腾的水花和哭泣声戛然而止,一股浓郁的黑气被强行从井底抽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穿着旧衣裙的女子虚影,那虚影挣扎着,发出无声的尖啸,却被墨线缠绕,无法挣脱。
“怨念所聚,非是本体。”仲九看着那挣扎的虚影,声音低沉,“大柱,引魂灯照!”
王福安立刻举起引魂灯,幽蓝的光芒照向那女子虚影。
虚影在蓝光照射下,挣扎渐弱,面容也清晰了几分,竟是一个面容清秀却带着无尽哀怨的年轻女子模样。
“超度吧。”仲九淡淡道。
王福安立刻盘膝坐下,口中念念有词,诵起《往生咒》,李大柱也配合着,将墨线缓缓收回,那女子虚影在咒语和引魂灯光的双重作用下,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的怨气消散,化作一片茫然,最终在蓝光中缓缓消散无形。
庭院里的阴寒之气也随之散去,阳光重新洒落下来,驱散了阴霾。
“好了。”仲九收起罗盘,神色平静,“大柱,福安,清理此地,撒上糯米。”
“是!师父!”
沈珠珠站在一旁,看着仲九指挥若定、举手投足间化解危机的身影,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她又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仲九“抓鬼”的全过程,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那掌控一切的气度,那深不可测的实力……都让她深深折服。
虽然过程有些吓人,但……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尤其是看到仲九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她想了想,从小藤篮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张妈做的松软香甜的桂花糕。她递到仲九面前,声音带着点讨好:“九叔……您累了吧?吃点东西垫垫?”
仲九的脚步微微一顿,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沈珠珠递过来的糕点上,又落在她亮晶晶、带着期待的眼睛上,他沉默片刻,伸手接过一块糕点。
“嗯。”他应了一声,将糕点送入口中。
沈珠珠看着他咀嚼的动作,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这“见习”的第一天,收获满满,不仅见识了九叔的厉害,还……成功投喂了九叔!
阳光暖暖地洒在山路上,李大柱和王福安在后面嘀嘀咕咕,沈珠珠则跟在仲九身边,脚步轻快。
17. 第十七天
西山之行耽搁了时辰。
清理完老宅的阴气,又处理了那条试图化蛟的蛇妖,日头已沉入西山,山路崎岖,摸黑赶路太过危险,仲九略一沉吟,便决定在山脚下寻个村落借宿一晚。
“师父!前面有村子!”李大柱眼尖,指着山坳处几点微弱如萤火的灯光。
一行人加快脚步,赶在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前,踏进了一个名为“柳溪村”的小村落。
村子不大,依山傍水,几十户人家错落分布。
青石板小路蜿蜒,两旁是低矮的泥墙土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
然而,一踏入村口,一股粘稠、阴冷、带着浓烈腐朽尸臭的气息便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吸一口都让人肺腑生寒。
没有鸡鸣狗吠,没有孩童嬉闹,甚至没有风声虫鸣,只有脚下青石板缝隙里渗出的、令人作呕的湿冷气息,整个村子如同浸泡在巨大的尸水罐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气。
李大柱和王福安瞬间脸色煞白,汗毛倒竖,李大柱下意识地握紧了背后的桃木剑柄,声音发紧:“师父,这……这村子不对劲,阴气……好重,像……像乱葬岗!”
王福安更是小脸惨白如纸,牙齿咯咯打颤:“不……不是像……这……这根本就是……鬼域,柱子哥……我……我感觉不到一丝活气。”
沈珠珠更是如坠冰窟,那股阴寒死气让她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九叔的袍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仲九神色冷峻如冰,银发在暮色中泛着森然寒光,他手中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发出尖锐的嗡鸣,指向村子深处,他目光如电,扫过死寂的村落,声音低沉如闷雷:“尸气成瘴,百鬼蛰伏,此地已成绝域。”
话音未落,离他们最近的一户人家,那扇紧闭的、腐朽的木门,“吱呀”一声,竟自己缓缓打开了。
门内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一股更加浓郁的尸臭混合着某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涌了出来。
“嗬……嗬……”一阵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非人的喘息声从门内黑暗中传来。
紧接着,一个佝偻、僵硬、皮肤呈现青黑色、布满尸斑的身影,缓缓从门内“挪”了出来,它双眼空洞,眼窝深陷,只剩下两个漆黑的窟窿,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乌黑的牙齿,它身上穿着破烂的麻布衣服,散发着浓烈的腐臭。
“僵……僵尸?!”李大柱失声惊呼,桃木剑瞬间出鞘。
王福安吓得差点瘫软在地。
那僵尸似乎被李大柱的声音惊动,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窝“看”向众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带着一股腥风,僵硬地扑了过来,速度竟不慢。
“孽障!”仲九冷喝一声,甚至没有拔剑,只见他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金芒乍现,凌空一点。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剑气破空而出,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僵尸的眉心。
“嗷——!”僵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前扑的动作猛地僵住,眉心处一个焦黑的小洞,金芒流转,它整个身体如同被点燃的纸人,从眉心开始,迅速蔓延开蛛网般的金色裂痕,眨眼间,“嘭”的一声轻响,化作漫天飞灰,消散在阴冷的空气中。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那僵尸连仲九的衣角都没碰到。
李大柱和王福安看得目瞪口呆,师父……这……这也太猛了吧?!一指秒杀?!
沈珠珠更是心脏狂跳,看着九叔那挺拔如枪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震撼和……安全感,太强了!
仲九目光冷冽,扫视四周,随着那僵尸的灰飞烟灭,村子深处似乎传来一阵更加密集、更加狂躁的嘶吼声,仿佛被激怒的兽群。
“铁山,福安,布‘金光护身阵’,护住珠珠!”仲九声音沉稳,不容置疑。
“是!师父!”李大柱和王福安立刻应声,动作麻利地取出符箓、铜钱,在沈珠珠周围快速布设起一个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简易阵法。
仲九则一步踏出,挡在三人身前。
他并未拔剑,只是负手而立,周身气息却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股无形的、浩瀚如海的威压弥漫开来,那粘稠的尸瘴之气竟被这股威压强行逼退数丈。
“吼——!”
“嗬嗬——!”
黑暗中,更多的身影从破败的房屋中“涌”了出来,密密麻麻,不下数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都是皮肤青黑、布满尸斑、眼窝空洞的行尸,它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如同潮水般朝着仲九等人扑来,尸臭冲天。
“师父!”李大柱和王福安脸色煞白,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沈珠珠躲在金光阵中,吓得魂飞魄散!这么多僵尸?!
仲九却面不改色。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一枚边缘磨得光滑、泛着古旧铜绿、却隐隐透出暗金光泽的方孔铜钱出现在他掌心。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敕!”仲九口中低诵真言,声音不大,却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整个村落的尸气都为之一滞。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那枚铜钱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璀璨金光,如同在死寂的鬼域中升起了一轮小太阳。
“嗡——!”
铜钱脱手飞出,迎风便涨,瞬间化作一枚车轮大小、金光万丈、符文流转的巨大金钱,带着碾压一切的煌煌天威,朝着汹涌而来的尸潮狠狠砸下。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金光炸裂,如同金色的怒涛席卷四方。
所过之处,那些狰狞扑来的行尸,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刺目的金光中寸寸瓦解,化作飞灰,仅仅一击,数十具行尸,连同它们脚下的青石板,被硬生生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内焦黑一片,残留着金色的电弧噼啪作响。
整个村落瞬间安静了,只剩下金光消散后,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和……更加浓郁的、来自村子深处的、令人心悸的阴寒。
李大柱和王福安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眼珠子瞪得溜圆,师父……这……这是铜钱?!这他娘的是天罚吧?!
沈珠珠更是看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九叔简直如同天神下凡,那枚铜钱……简直就是神器。
仲九收回手,那枚巨大的金钱虚影消散,重新化作一枚古朴铜钱落回他掌心,他目光如电,锁定村子深处那口散发着最浓郁阴寒死气的古井,那井口,此刻正汩汩地往外冒着粘稠如墨的黑气。
“源头在此。”仲九声音冰冷,“井中养尸,以村为饲,好大的手笔!”
他一步踏出,缩地成寸般,瞬间出现在井口十丈之外,李大柱和王福安赶紧护着沈珠珠跟上。
井口黑气翻滚,如同沸腾的墨汁,一股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抖的恐怖威压从中弥漫出来,比刚才那些行尸强大了何止百倍。
“吼——!!!”
一声沉闷、宏大、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咆哮从井底深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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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得整个地面都在颤抖,井口黑气猛地炸开,一只巨大无比、覆盖着漆黑鳞片、指甲如同弯钩利刃的鬼爪,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势,猛地从井中探出,朝着仲九当头抓下,爪风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刺耳的尖啸。
鬼爪未至,那股阴寒刺骨、带着浓烈尸毒和怨念的威压,已经让李大柱和王福安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嘴角溢血,沈珠珠更是感觉心脏都要被冻结,金光护身阵剧烈摇晃。
“师父小心!”李大柱目眦欲裂。
仲九却依旧面沉如水,面对那遮天蔽日、散发着滔天凶威的鬼爪,他甚至没有后退半步。
只见他右手再次抬起,依旧是那枚古朴的铜钱,但这一次,铜钱之上,隐隐有紫色的电弧缭绕跳跃,一股更加恐怖、更加霸道的毁灭气息弥漫开来。
“雷来!”仲九一声清叱,如同言出法随。
“咔嚓——!!!”
一道水桶粗细、刺目无比的紫色雷霆,毫无征兆地从九天之上劈落,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那枚悬浮的铜钱之上。
铜钱瞬间化作一道缠绕着毁灭紫电的金色流光,速度快到超越了时间的界限,带着审判一切邪祟的无上天威,撕裂了空间。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那道紫电金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黄油,毫无阻碍地洞穿了那只巨大狰狞的鬼爪,去势不减,直接没入井口翻滚的黑气之中。
“嗷——!!!!!”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仿佛亿万厉鬼同时哀嚎的惨叫从井底爆发,整个柳溪村都在剧烈颤抖,井口喷涌的黑气瞬间被染上了一层刺目的紫金色。
那巨大的鬼爪如同被投入熔岩的冰块,从被洞穿处开始,迅速蔓延开紫金色的裂痕,然后……轰然炸裂,化作漫天紫金色的光点消散。
井底深处,传来一声更加绝望和不甘的嘶吼,随即迅速衰弱下去,井口翻滚的黑气如同退潮般缩回井中,那股恐怖的威压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消散。
整个村落,瞬间恢复了死寂,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尸瘴之气,却如同失去了源头,开始缓缓消散。
仲九缓缓收回手,那枚铜钱滴溜溜地落回他掌心,紫电金光敛去,恢复古朴模样,他负手而立,银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尘埃。
“清理干净。”他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李大柱和王福安这才从极度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看着师父那如同神祇般的背影,眼中充满了狂热和敬畏,太强了!强到离谱,强到让人窒息。
沈珠珠站在金光阵中,心脏还在狂跳,但眼中除了震撼,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和……向往,这就是仲九的力量,这就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看着九叔掌中那枚看似普通的铜钱,只觉得那小小的铜钱,此刻在她眼中,比世间任何珍宝都要耀眼。
就在这时,她怀中的槐木令牌猛地一烫,生死簿自动翻开,一个名字在册页上闪烁着微光——柳溪村鬼王(伪),卒于子时三刻,井底。
沈珠珠:“……”卒于子时三刻?这不就是刚才吗?!九叔……他……他随手一击,就把生死簿上记录的“鬼王”给……提前“勾销”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九叔的背影,只觉得那道身影在月光下,高大得如同撑起了整片天地。
仲九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小脸上,声音低沉平静:“还没完。”
18. 第十八天
井口翻滚的黑气如同退潮般缩回幽暗的深处,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消散,整个柳溪村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和淡淡的尸臭,提醒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李大柱和王福安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煞白,浑身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鬼爪探出的瞬间,那股几乎冻结灵魂的阴寒和尸毒怨念,让他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差点心神失守,此刻劫后余生,只觉得手脚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沈珠珠躲在仲九布下的简易金光护身阵中,小脸惨白如纸,心脏还在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她死死攥着怀里那块冰冷的槐木令牌,指尖冰凉。
仲九依旧站在井口十丈之外,身姿挺拔如松,银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手中那枚古朴的铜钱已经敛去紫电金光,恢复成寻常模样,被他无声地收回袖中。
他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那口恢复平静的古井,罗盘指针虽然不再疯狂转动,却依旧微微颤动,指向井底深处。
“师父,那,那东西死了吗?”李大柱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未死。”仲九的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怨气未散,阴脉未绝,此井乃聚阴养尸之地,不毁其根,后患无穷。”
他话音刚落——
“轰隆隆——!”
整个地面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地底有巨兽翻身,那口古井周围的青石板寸寸龟裂,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粘稠、如同墨汁般的黑气,混合着刺鼻的尸臭和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如同火山喷发般,猛地从井口和周围龟裂的地缝中汹涌而出。
黑气翻滚凝聚,瞬间化作数十道扭曲狰狞、散发着浓郁尸煞之气的黑色人影。
这些人影比之前的行尸更加凝实,面目模糊不清,唯有一双双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两点幽绿的鬼火,散发着无尽的怨毒和疯狂!它们无声地嘶吼着,带着撕裂一切的凶戾气息,如同黑色的潮水,朝着仲九等人猛扑过来。
“百鬼尸煞阵!”仲九眼神一凝,声音冷厉如刀,“铁山!福安!起阵!”
李大柱和王福安一个激灵,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李大柱怒吼一声,抓起地上的桃木剑和墨斗线,王福安则哆哆嗦嗦地掏出符箓和糯米袋,两人手忙脚乱地试图布阵抵挡。
然而,那些尸煞的速度太快,眨眼间便已扑至近前,阴寒的尸煞之气扑面而来,李大柱的桃木剑砍在一道尸煞身上,只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砍在败革上,尸煞身形只是微微一滞,幽绿的鬼火猛地暴涨,反手一爪抓向李大柱面门!
“柱子哥小心!”王福安尖叫一声,一把糯米撒出,打在尸煞身上,却只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如同泥牛入海。
李大柱狼狈地就地一滚,险险避开那致命一爪,但肩膀却被尸煞的利爪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伤口处传来一阵刺骨的阴寒和麻痹感。
“师父!顶不住啊!”李大柱脸色惨白,声音带着绝望。
王福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符箓都拿不稳了。
沈珠珠躲在金光阵中,看着李大柱受伤,看着那些狰狞的尸煞扑来,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怕!怕得要死!但看着李大柱肩头的伤口,看着王福安绝望的眼神,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愤怒和焦急猛地冲上头顶。
不能这样下去!仲九一个人对付井里的东西已经很吃力了,这些尸煞……这些尸煞……
她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它们靠近,不能让它们伤害柱子他们。
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向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布包——那是她随身携带的、用来给炸鸡翅调味的椒盐五香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抓这个,或许是慌乱中的下意识动作,或许是……某种潜藏的本能在驱使?
她猛地扯开布包,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些扑来的尸煞群,狠狠地将一整包混合着花椒、八角、小茴香、辣椒面和盐的粉末,劈头盖脸地撒了出去。
“走开!都走开!”她闭着眼睛尖叫,声音带着哭腔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白色的粉末如同烟雾般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浓郁的、辛香刺鼻的气味,瞬间笼罩了冲在最前面的几道尸煞。
预想中的毫无作用并没有发生。
就在那辛香的粉末接触到尸煞身体的瞬间——
“嗤嗤嗤——!!!”
一阵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般的剧烈声响猛然爆发,那些被粉末笼罩的尸煞,身上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色火星,如同被泼了强酸一般,它们凝实的身体剧烈地扭曲、翻滚,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那幽绿的鬼火疯狂闪烁,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金色的火星并非一闪即逝,而是如同瘟疫般,沿着尸煞的身体迅速蔓延,凡是被火星沾染到的尸煞,动作都瞬间变得僵硬、迟缓,身上的黑气如同被点燃般剧烈蒸腾、消散。
“卧槽?!”李大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连肩膀的疼痛都忘了,“师娘!您……您这五香粉……开过光啊?!”
王福安也傻眼了:“椒、椒盐粉……克……克尸煞?!”
沈珠珠自己也懵了,她看着那些在金色火星中痛苦挣扎、动作明显迟缓下来的尸煞,脑子一片空白,这……这怎么回事?!她的五香粉……什么时候有这功能了?!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暖流,猛地从她怀中的槐木令牌中涌出,顺着她的手臂,流向了那些弥漫在空中的椒盐五香粉。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清鸣响起。
那些原本只是爆发出金色火星的粉末,骤然间光芒大盛,每一粒细小的粉末都仿佛被点燃,迸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无数金色的光点在空中飞舞、旋转,如同金色的星河倾泻而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涤荡污秽、驱散阴霾的浩然正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金光所过之处,那些狰狞的尸煞如同被投入烈阳的雪堆,发出更加凄厉的无声哀嚎,身体剧烈地扭曲、变淡、瓦解,仅仅几个呼吸间,冲在最前面的十几道尸煞,便在璀璨的金光中彻底化作飞灰消散。
剩下的尸煞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浩然正气震慑,动作猛地一滞,幽绿的鬼火中流露出本能的恐惧,竟不敢再上前。
“无常灵力?!”仲九猛地转头,看向被金光笼罩、一脸茫然的沈珠珠,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她竟然在无意识中,引动了体内属于“活无常”的、沟通阴阳、涤荡邪祟的本源灵力,还将其附着在了……椒盐粉上?!
这丫头……到底是什么奇葩天赋?!
但他来不及多想,井底的邪物似乎被这变故彻底激怒。
“吼——!!!”
一声更加狂暴、更加怨毒的咆哮从井底深处传来,整个古井猛地炸开,碎石纷飞,一道笼罩在浓郁黑气中、看不清具体形态、却散发着滔天凶威的庞大身影,猛地从井中冲天而起。
它周身黑气翻滚,无数怨魂的虚影在其中挣扎哀嚎,散发出的阴寒尸气,让整个村落的温度骤降。
“邪修本体!”仲九眼神一厉,手中铜钱再次亮起紫电金光,他必须立刻解决这个源头。
然而,那邪修的目标,却并非仲九,它那隐藏在黑气中的、燃烧着两团血色火焰的眼眸,死死锁定了金光笼罩中的沈珠珠!它感觉到了,这个蝼蚁般的人类女子,体内竟然蕴藏着能克制它尸煞的纯净灵力!必须优先抹杀!
“死——!”一声充满怨毒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沈珠珠。
沈珠珠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巨锤砸中,眼前一黑,魂体剧震,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那恐怖的杀意和怨念,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碎。
“珠珠!”仲九脸色骤变,他没想到这邪修如此狡诈,竟直接攻击沈珠珠,他手中铜钱化作流光就要射出。
但沈珠珠离邪修太近,那精神冲击太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沈珠珠被那恐怖的杀意刺激得几乎崩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手忙脚乱地摸向自己挎着的藤篮——那里面装着张妈给她准备的、路上垫肚子的干粮,她摸到了一个硬邦邦、沉甸甸的东西——那是张妈祖传的、用来擀面条的枣木大擀面杖。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和勇气,或许是刚才椒盐粉的成功给了她一丝荒谬的信心,或许是仲九就在身后的安全感,她猛地抓起那根足有小臂粗、油光锃亮的枣木擀面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扑来的、笼罩在黑气中的邪修本体,狠狠地掷了出去。
“滚开啊!”她尖叫着,声音嘶哑。
那根普通的枣木擀面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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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中划出一道平平无奇的轨迹。
然而,就在擀面杖脱手而出的瞬间,沈珠珠体内那股刚刚被引动的、属于活无常的纯净灵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向了那根擀面杖,同时,她怀中的槐木令牌也猛地一烫。
擀面杖上,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璀璨金光,那金光纯粹、浩大,带着一股涤荡一切邪祟的威严,擀面杖本身,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化作一道金色的流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邪修本体那隐藏在黑气中的核心位置。
邪修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黑气翻滚,试图阻挡。
但晚了!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那根缠绕着璀璨金光的枣木擀面杖,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黄油,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层层叠叠的护体黑气,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邪修本体胸口一处散发着浓郁血光的位置——那是它的尸丹所在,也是它所有力量的源泉。
“嗷——!!!!!”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仿佛亿万厉鬼同时被撕裂的惨嚎响彻夜空,邪修周身的黑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疯狂地逸散、炸开,它那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扭曲,胸口被擀面杖钉穿的地方,金色的光芒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去。
“钉死它!”仲九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他手中那枚缠绕着紫电的铜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化作一道紫金色的毁灭雷霆,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劈在了那根钉在邪修胸口的枣木擀面杖上。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紫金色的雷光与擀面杖上的金光瞬间融合、爆发,形成一个巨大的、耀眼的光球,将邪修彻底吞噬!
光球中,邪修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在雷光与金光中寸寸瓦解、崩碎,最终化作漫天飞灰,连同那根枣木擀面杖一起,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天地间,只剩下雷光消散后残留的焦糊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椒盐五香粉的辛香气?
整个柳溪村,死一般的寂静。
李大柱和王福安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他们看看那邪修消失的地方,又看看还保持着投掷姿势、小脸煞白、浑身发抖的沈珠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师娘……用擀面杖……把邪修……钉死了?!
仲九缓缓收回手,那枚铜钱无声地落回他掌心,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沈珠珠身上。
沈珠珠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手臂僵在半空,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几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看着那邪修在雷光中灰飞烟灭,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双腿一软,就要瘫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沈珠珠抬起头,对上了仲九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震惊,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还有一丝极淡的赞许?
“没事了。”仲九的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扶着她的手,却异常稳定有力。
沈珠珠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嗯,回家……”
李大柱和王福安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看向沈珠珠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崇拜?师娘……太猛了。
仲九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村落和那口依旧散发着阴气的古井,沉声道:“铁山,福安,清理此地,布‘九宫锁阴阵’,封井!”
“是!师父!”李大柱和王福安立刻应声,声音洪亮了许多。
仲九不再多言,扶着还有些腿软的沈珠珠,转身朝着村外走去,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珠珠靠在仲九身边,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沉稳力量,那颗狂跳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
她偷偷看了一眼九叔的侧脸,银发如霜,轮廓冷峻,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点点?
是错觉吗?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今晚,她好像……真的用一根擀面杖,钉死了一个大邪修?
虽然……还是很怕,但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她悄悄攥紧了拳头,心里那团小火苗,似乎……烧得更旺了些?
19. 第十九天
回玄清观的路,沈珠珠几乎是半靠在九叔身上走回来的。
刚才那孤注一掷的爆发,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此刻安全下来,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双腿软得像面条,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仲九的手臂沉稳有力,托着她的胳膊,让她不至于瘫倒在地。那隔着衣料传来的温热和力量,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擀面杖钉死邪修?椒盐粉金光退尸煞?这……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她就是个怕鬼的活无常,怎么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偷偷抬眼,看向九叔线条冷峻的侧脸。
月光下,他银发如霜,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战,只是饭后散步般寻常。
“九叔……”她小声开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软和一丝茫然,“刚才……那粉……还有擀面杖……怎么回事啊?”
仲九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体内的无常之力被调动了,做得很好。”
沈珠珠:“……”就这样简单?
她还想再问,仲九却已不再开口,只是稳稳地扶着她往前走,沈珠珠只好把满腹的疑问和惊悚咽回肚子里,疲惫地靠着他,任由他带着自己,一步步走回那个此刻在她心中无比温暖安全的玄清观。
回到道观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福伯和张妈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回来,尤其是看到沈珠珠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张妈赶紧上前扶住沈珠珠另一边胳膊,心疼地上下打量。
“珠珠姐!没事吧?”福伯也一脸担忧。
李大柱和王福安立刻抢着上前,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将昨晚柳溪村的惊魂一夜描述了一遍,重点渲染了师娘如何用“神椒盐”撒得尸煞金光乱冒、哭爹喊娘,又如何用“开光擀面杖”一掷定乾坤,钉死邪修,配合师父的雷法,打得那叫一个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福伯和张妈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看向沈珠珠的眼神,也从担忧变成了……惊为天人?!小姐……这么厉害?!
沈珠珠被他们看得脸颊发烫,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虚弱地摆摆手:“没……没那么夸张……就是……就是运气好……”
“运气好?!”李大柱声音拔高,“师娘!您那包粉、那金光、那威力,比师父的符箓还猛!您就别谦虚了!”
王福安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师娘!您……您就是灶王爷转世,专门用调料抓鬼的!”
沈珠珠:“……”灶王爷转世?用调料抓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只想安静抱大腿啊。
仲九听着徒弟们夸张的吹捧,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松开扶着沈珠珠的手,声音低沉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张妈,先扶她回房歇息,福伯,烧热水。铁山,福安,去后院打坐调息,恢复元气。”
“是!师父!”李大柱和王福安立刻应声,虽然还想继续吹捧师娘,但师父的命令不敢违抗。
张妈赶紧扶着沈珠珠回房,福伯也立刻去厨房烧水。院子里只剩下仲九一人。
他站在院中,银发在晨光中泛着清冷的光泽。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枚古朴的铜钱静静躺在那里,边缘磨得光滑。
昨夜那场激战,看似他掌控全局,实则凶险万分,那井底邪修的实力远超预估,若非珠珠那歪打正着的“椒盐金光”和“擀面杖钉杀”打乱了邪修节奏,后果不堪设想。
他目光沉静,望向沈珠珠房间的方向。
那丫头……体内潜藏的“无常灵力”竟如此纯净浩大?甚至能附着于凡物之上,爆发出涤荡邪祟的威能?这天赋简直闻所未闻,只是……她似乎完全无法掌控,全凭本能和……运气?
他沉默片刻,转身走向自己的静室,他需要调息,也需要好好想想。
沈珠珠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梦里全是狰狞的尸煞、冲天的黑气、刺目的金光和……一根金光闪闪的擀面杖,她几次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淋漓,直到日上三竿,她才被肚子里咕咕的抗议声吵醒。
她挣扎着爬起来,感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推开房门,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院子里,李大柱和王福安正在福伯的指导下,吭哧吭哧地劈柴。看到她出来,两人眼睛瞬间亮了。
“师娘!您醒啦!”李大柱丢下斧头就跑了过来,一脸关切,“您感觉怎么样?还怕不怕?昨晚您可太厉害了!那包粉!金光闪闪!比……”
“柱子!”王福安赶紧拽他衣角,小声提醒,“师父说……让师娘静养……”
李大柱立刻闭嘴,但眼神里的崇拜依旧挡不住。
沈珠珠无奈地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有点饿……”她摸了摸肚子。
“饿?有有有!”李大柱立刻来了精神,“张妈给您留着饭呢,在灶上温着,我给您端去!”
不一会儿,李大柱就端着一个大托盘过来了。
一碗熬得浓稠喷香的小米粥,一碟张妈腌的清脆爽口的酱黄瓜,还有两个暄软的白面馒头。
最显眼的,是托盘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巧的、塞得鼓鼓囊囊的靛蓝粗布小包——正是她昨晚用来装椒盐五香粉的那个!
“师娘,您的‘法宝’。”李大柱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小布包,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张妈给您洗干净了,里面的粉……一点没洒,都在这儿呢。”
沈珠珠看着那个小布包,嘴角抽了抽,法宝?一包椒盐粉?
她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她犹豫了一下,解开系绳,一股熟悉的、浓郁的辛香气扑面而来。
她捻起一小撮粉末,金黄色的花椒粉、深褐色的五香粉、雪白的盐粒……和普通的椒盐粉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同?
“师娘!您试试,再试试!”李大柱眼巴巴地看着她,充满期待,“撒点看看?看看还冒不冒金光?”
王福安也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好奇。
沈珠珠:“……”她看着指尖那点粉末,又看看两个徒弟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一阵无语,这玩意儿……昨晚那是意外吧?现在青天白日的,撒给谁看?撒给空气吗?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手将指尖的粉末往旁边空地上一弹。
粉末飘飘洒洒落下,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小的光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有金光,没有火星,没有异响。就是普通的调味料,落在地上,混入尘土。
李大柱和王福安瞪大了眼睛,等了半天,面面相觑。
“呃……师娘……是不是……没用力?”李大柱挠挠头。
“可……可能……白天……效果不好?”王福安小声猜测。
沈珠珠扶额,她就知道,昨晚绝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她赶紧把布包系好,塞进袖袋里:“好了好了,吃饭吃饭,饿死了!”
她端起小米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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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粥滑入喉咙,暖意驱散了身体的疲惫,酱黄瓜清脆爽口,馒头暄软香甜,吃着熟悉的饭菜,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沈珠珠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真正落回了实处。
饭后,沈珠珠想去厨房帮忙,被张妈坚决地按回了椅子上:“小姐!您歇着,昨晚累坏了,这些粗活我来!”
沈珠珠拗不过,只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她看着李大柱和王福安劈柴,看着福伯修理农具,看着张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安宁,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啊,平平淡淡,烟火人间。
就在这时,仲九从静室走了出来,他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灰色道袍,银发束起,神色平静,看不出昨夜激战的疲惫,他目光扫过院子,落在沈珠珠身上。
沈珠珠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有点紧张,昨晚的事……九叔会怎么说?
仲九缓步走到她面前,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
沈珠珠低头一看,愣住了。
那是一枚小巧的、用黄铜打制的护身符,样式古朴,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但最扎眼的,是护身符的背面,竟然……刻着一口小小的、线条简练的炒锅图案?!
“这……这是?”沈珠珠有些懵。
“护身符。”仲九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贴身戴着。”
沈珠珠接过护身符,入手微凉,带着金属的质感,她摩挲着背面那个小小的炒锅图案,心里五味杂陈,这……这算什么?纪念她昨晚用椒盐粉和擀面杖的“丰功伟绩”?还是……九叔在暗示她以后抓鬼可以带口锅?!
她抬起头,看向仲九,九叔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手给了她一件寻常物件,但沈珠珠却敏锐地捕捉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促狭?
“谢……谢谢九叔。”沈珠珠脸颊微红,小声说道,赶紧把护身符贴身藏好,管他什么意思呢!九叔给的,戴着就是!
仲九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后院,似乎要去查看什么。
沈珠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小别扭瞬间烟消云散,她摸了摸怀里那枚带着炒锅图案的护身符,又摸了摸袖袋里那包沉甸甸的椒盐粉,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虽然过程惊悚了点,但结果……好像还不错?至少,她好像……真的帮上忙了?虽然方式有点,嗯,独特?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阳光暖暖的,晒得人懒洋洋的,她决定去厨房看看,给张妈打打下手,毕竟师娘的职责,除了“抓鬼”,最重要的还是……喂饱这一大家子啊。
她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李大柱和王福安压低声音的争论。
“阿安!你傻啊,师娘那包粉,那是神粉,怎么能放灶台上?万一被老鼠偷吃了怎么办?!”李大柱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
“那……那放哪?”王福安小声问。
“放祖师爷供桌下面,用红布包着,供起来!”李大柱斩钉截铁。
“可……可师父说……那是调料……”王福安犹豫。
“你懂什么!那是师娘开过光的,能驱邪、能救命,比糯米管用多了!”李大柱声音激动,“以后出门抓鬼,别的可以不带,师娘的椒盐粉,必须带足!”
沈珠珠:“……”她默默地收回踏进厨房的脚,转身,轻手轻脚地溜回了自己房间。
供起来?带足?她看着袖袋里那包普通的椒盐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误会……好像越来越大了啊!
20. 第二十天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清河镇便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白日里喧嚣的街道空无一人,连野狗都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唯有镇中心那座昔日灯火辉煌的福满楼,此刻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紧闭的朱漆大门内,传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咚!”
“咚!”
“咚!”
声音沉闷、精准、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节奏,如同钝斧劈砍朽木,又似铁锤敲击棺钉。
每一声都砸在钱掌柜的心尖上,让他蜷缩在柜台后的阴影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牙齿咯咯作响,蜡黄的脸上布满冷汗,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
“又来了……又来了……”他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祖宗啊……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要了我的老命了……”
这声音已响了整整七夜。
起初只是隐约可闻,钱掌柜以为是老鼠啃食梁木,或是哪个伙计粗心落下了东西。
可后来,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如同跗骨之蛆,夜夜准时响起,搅得他心神俱裂。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这剁骨声,厨房里还会传来锅碗瓢盆无端碰撞的叮当乱响,灶膛里莫名燃起绿幽幽、毫无热度的鬼火!
最让他肝胆俱裂的是那些常来光顾的熟客——东街绸缎庄的周老爷,码头商会的孙把头,还有几个常包雅间的乡绅,在福满楼宴饮后,回去便一病不起。
症状一模一样:面黄如金纸,眼窝深陷,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如同死鱼般的腐臭味,精气神像是被无形的吸管抽干了,只剩下一具苟延残喘的皮囊,连郎中们都束手无策,只摇头叹息:“精气枯竭,邪气入髓……难,难啊!”
福满楼,这座昔日宾客盈门、觥筹交错的金字招牌,如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鬼楼。
门可罗雀,伙计跑光,连看门的黄狗都夹着尾巴逃了,钱掌柜走投无路,顶着巨大的恐惧和羞耻,再次敲响了玄清观那扇沉甸甸的木门。
此刻,玄清观一行人站在福满楼死寂的大堂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霉气,混合着食物腐败的酸馊味,如同无形的粘稠液体,包裹着每个人的口鼻,令人作呕。
桌椅凌乱地堆在角落,蒙着厚厚的灰尘,蛛网在梁柱间无声摇曳,地上散落着瓷碗碎片,在仲九手中引魂灯幽白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破碎的寒光,如同散落的鬼眼。
仲九一身青灰道袍,银发束得一丝不苟,纹丝不乱,神色沉静如水,仿佛一尊行走在尘世的神祇雕像。
他手中那面古朴的罗盘,甫一踏入福满楼的门槛,指针便如同受惊的蜂鸟,疯狂地旋转起来,发出极其细微却刺耳的“嗡嗡”声,最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死死钉向后厨方向,纹丝不动。
“阿安,”仲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取‘定星盘’,手稳些,莫碰歪了香炉。”
“是!师父!”李大柱应得响亮,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他转身就跑,动作麻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虽是个莽撞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但在师父面前,尤其是在这种邪气森森的地方,绝不敢有半分懈怠,他回去的脚步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仲九的目光随即落在沈珠珠身上。
她紧跟在九叔身后半步,几乎要贴到他青灰色的袍袖上,她脸色有些苍白,小巧的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腰间那块冰冷的槐木令牌。
大堂里那股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让她如同置身冰窖,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心跳得厉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她甚至能感觉到令牌在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着此地浓烈的邪气。
“跟紧。”仲九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像一根定海神针,稍稍稳住了沈珠珠慌乱的心神,他率先迈步,走向那扇通往后厨的、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厚重木门。
推开木门,一股更加浓郁、令人窒息的腥甜霉气混杂着油脂腐败的酸馊味,如同粘稠的、带着温度的潮水般汹涌而出,沈珠珠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涌上眼眶,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直冲喉咙。
她下意识地抬手捂嘴,指尖触碰到腰间的槐木令牌——
“嗡!”
令牌猛地一烫,一股灼热感瞬间从腰间炸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肌肤上,灼痛感沿着脊椎直冲头顶。
沈珠珠眼前骤然一花!视线中的景象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晃动,积满灰尘油垢的灶台、案板、锅碗瓢盆……这些现实的景象如同褪色的幕布般模糊、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粘稠、蠕动、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油脂。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从灶台下方青砖的缝隙里汩汩渗出,汇聚、流淌,在地面上形成一滩滩不断扩大的、散发着浓烈腥甜恶臭的“血泊”,更诡异的是,那油脂的表面,竟凝结出一颗颗漆黑如墨、如同凝固血泪般的珠子,这些“泪珠”无声地滑落、滴溅,每一滴落下,都仿佛在虚空中荡开一圈无声的、充满怨毒和绝望的涟漪。
“啊!”沈珠珠低呼一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她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指着灶台下方,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恐惧:“九叔……油……好多油,黑……黑色的油,好多……好多!”
李大柱和王福安刚跟进来,闻言都吓了一跳,李大柱瞪大眼睛,借着引魂灯的光,使劲看向灶台下方——除了几块撬松的青砖边缘有些可疑的暗红污渍,什么也没看见。
“师娘?您……您看见啥了?哪……哪有眼泪?”他挠挠头,一脸茫然。
王福安则小脸紧绷,他天生灵感强,虽然看不到沈珠珠描述的景象,但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浓烈、粘稠的怨气从那个方向散发出来,让他头皮发麻,呼吸都有些困难。
仲九脚步一顿,深邃的目光瞬间锐利如电,如同实质般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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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落在沈珠珠所指之处,他没有质疑,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只是沉声道:“铁山,撬砖,福安,撒糯米圈。”
“是!师父!”李大柱放下刚取来的“定星盘”——一个比罗盘更大、刻满星辰符文的青铜圆盘,散发着古老而厚重的气息——抽出随身带的短撬棍,和王福安一起,小心翼翼地靠近灶台下方,王福安则迅速从随身布袋里抓出一把糯米,在仲九指定的方位撒出一个圆圈,形成一个简易的防护。
李大柱用撬棍小心地撬开几块松动的青砖,砖下,并非预想中的泥土,而是一块平整的、颜色暗沉的青石板,石板上,赫然阴刻着一幅极其繁复诡异的图案,扭曲盘绕的线条如同血管经络,又似毒蛇纠缠,交织成一个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漩涡。
漩涡的中心,是一个狰狞的、似兽非兽、似鬼非鬼的符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在图案的沟壑里,残留着暗红色、粘稠如膏的油脂,散发着浓烈刺鼻、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那气味,与沈珠珠“泪视”中看到的“黑色血泪”气息如出一辙!
“聚阴化煞阵。”仲九的声音冰冷,如同寒铁坠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以尸油为引,夺生人精气,饲阴邪之物。歹毒至极。”
“尸……尸油?!”钱掌柜刚被李大柱扶进来,一听这话,双腿一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噗通”一声瘫坐在地,□□瞬间湿了一片,散发出难闻的臊气。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我的老天爷啊!谁……谁干的?!哪个天杀的往我灶台底下放……放这个?!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就在这时,王福安突然浑身一颤,小脸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捂住耳朵,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眼神惊恐地望向虚空,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他瘦小的身体蜷缩在糯米圈里,牙齿咯咯打颤,发出令人心头发毛的声响。
“钉……钉……”他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极致的恐惧,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不是剁骨头……是……是在钉棺材钉!好……好多人……在哭……在喊……好疼……好冷……”
他话未说完,李大柱那边也有了发现。
他在清理撬出的砖块时,从一堆油腻的污垢和灰尘里,翻出半张被油浸透、边缘焦黄卷曲的油纸,他凑近引魂灯,小心翼翼地展开,借着幽白的光线,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
“德……德济堂?”李大柱抬起头,浓眉紧锁,一脸疑惑,“镇西头那家老药铺?这油纸……像是包药材用的?”
仲九的目光在“聚阴阵纹”、“尸油”、“钉棺幻听”、“德济堂油纸”之间缓缓扫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分析线索,他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星河流转。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通往镇西方向的黑暗中,银发下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
“明日,德济堂。”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给这场阴森的探案定下了第一个坐标,福满楼内弥漫的阴寒气息,似乎也因这斩钉截铁的话语而微微一滞。
21. 第二十一天
德济堂的门脸不大,位于镇西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里。
古旧的匾额,斑驳的柜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老掌柜姓陈,六十来岁,头发花白,穿着半旧的靛蓝长衫,脸上带着生意人惯有的和气笑容。
“哟,九叔!稀客稀客!您老怎么有空光临小店?”陈掌柜见仲九一行人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杵,热情地迎了上来,目光在李大柱和王福安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沈珠珠脸上时,微微顿了一下,笑容不变,“这位姑娘是……?”
“内子。”仲九声音平淡,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药铺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视线在柜台后那扇紧闭的、刷着黑漆的小门上停留了一瞬,那股奇异的甜腻气息,似乎就是从门缝里飘出来的,与尸油的腥甜隐隐混合。
沈珠珠跟在仲九身侧,腰间那块槐木令牌从踏入药铺起,就一直在微微发烫,她强自镇定,假装好奇地打量着柜台里的药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扇黑漆小门。
“掌柜的,可有上好的安神香?”沈珠珠轻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弱。
“有!有!”陈掌柜连忙应道,转身去取,“姑娘稍等,小店有秘制的‘宁心香’,加了珍珠粉和夜交藤,安神效果极佳……”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柜台下的抽屉翻找。
趁着陈掌柜转身的功夫,沈珠珠状似无意地朝那扇黑漆小门靠近了几步,就在她距离门板不足三尺时——
“嗡!”
腰间令牌猛地剧震,一股灼热感如同烙铁般烫在肌肤上,与此同时,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嘀嗒……嘀嗒……”声,如同冰冷的雨滴敲打在石板上,直接钻进了她的脑海深处。
那声音粘稠、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液体滴落感。
沈珠珠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身体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她猛地看向那扇紧闭的黑门,眼中充满了惊骇。
“姑娘?您怎么了?”陈掌柜拿着香转过身,看到沈珠珠的样子,关切地问道,眼神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警惕。
“没……没什么……”沈珠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有些发颤,“许是……昨夜没睡好,有些头晕……”
仲九不动声色地伸手,轻轻扶住沈珠珠的胳膊,指尖传来沉稳的力量。“内子体弱,掌柜的,香我们改日再取。”他声音低沉,目光却如同实质般落在陈掌柜脸上,“告辞。”
陈掌柜脸上笑容不变,连连点头:“好好好,九叔慢走,姑娘保重身体。”
离开德济堂,走出巷口,沈珠珠才长长舒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九叔……”她声音带着后怕的余悸,“那门后面……有东西,那声音……直接钻到我脑子里了!”
“冥听。”仲九脚步未停,声音低沉,“活无常通幽之能,闻阴魂残响,听怨气低语,你天赋渐显。”
李大柱和王福安听得目瞪口呆,李大柱挠挠头:“师娘,您这耳朵……比阿安的还灵啊?”
王福安则小脸发白,喃喃道:“地窖,那老东西……肯定有鬼!”
是夜,月黑风高。
李大柱和王福安如同两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进了德济堂的后院,后院不大,堆着些柴草杂物,角落里有一口盖着石板的水井。
“柱子哥,这边!”王福安压低声音,指着水井旁边一处地面,那里的泥土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一些,而且……没有杂草。
李大柱会意,两人合力挪开石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着甜腻与腥臭的诡异气息扑面而来。
李大柱点燃火折子,率先钻了下去,王福安紧随其后。
地窖不大,却阴冷刺骨。
火光摇曳,映照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地窖中央,悬空吊着一具用黄色符布层层裹缠的干尸。
干尸四肢下垂,头颅低垂,心口的位置,赫然插着七根三寸长的乌黑铜钉,更恐怖的是,干尸枯槁的指尖,正一滴滴往下滴落着暗红色的、粘稠的油脂,油脂落入下方数十个排列整齐的黑色陶罐中,发出“嘀嗒……嘀嗒……”的轻响。
“我的亲娘咧……”李大柱倒吸一口凉气,汗毛倒竖。
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从地窖入口处传来。
“呵呵呵……小友,夜探私宅,非君子所为啊……”
陈掌柜,不,此刻应该叫他陈仇天,他手持一柄刻满符文的铜铃,站在洞口,脸上那和气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寒的阴鸷和疯狂。
“叮铃铃——!”
刺耳的铜铃声骤然响起。
悬在半空的干尸猛地一颤,包裹头部的符布“嗤啦”一声撕裂,露出一张干瘪扭曲、眼窝空洞的脸,两点幽绿的鬼火在空洞的眼眶中骤然亮起。
“吼——!”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从干尸喉咙里挤出,它猛地挣脱了部分符布的束缚,带着一股腥风,直扑向离它最近的李大柱,乌黑的指甲如同利刃,直插心口。
“柱子哥小心!”王福安尖叫。
李大柱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举起桃木剑格挡。
“铛!”
桃木剑砍在干尸手臂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火星四溅,干尸手臂只是微微一滞,反手一爪抓向李大柱面门,阴风扑面。
“撒糯米!”王福安抓起一把糯米奋力撒出。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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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噗!”糯米打在干尸身上,竟如同火星溅入油锅,瞬间燃起一片幽绿色的火焰,但火焰只在干尸体表跳跃,并未深入,反而激得它更加狂暴。
“没用的!”陈仇天狞笑,“尸油淬体,铜甲铁骨,凡火难伤,给我撕了他们!”
干尸咆哮着,攻势更猛,李大柱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地窖入口处,沈珠珠和仲九也赶到了。
看到洞内的激战,沈珠珠脸色惨白,心脏狂跳,她看到那具滴油的干尸,看到李大柱岌岌可危,腰间令牌灼烫得如同烙铁。
怎么办?!仲九在洞口,似乎被陈仇天拦住了!
情急之下,沈珠珠猛地想起自己藤篮里还装着半罐张妈炒菜用的椒盐粉,她来不及多想,抓起罐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地窖里那具狂暴的干尸砸了过去。
“去你的!”
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嚓”一声砸在干尸后背,碎裂开来,金黄色的椒盐粉混合着香料粉末,瞬间糊了干尸一身。
“嗤啦——!”
一阵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般的剧烈声响猛然爆发,椒盐粉沾染处,干尸那被尸油浸润的躯体上,竟爆发出无数细密的金红色火星,火星跳跃闪烁,如同无数烧红的针尖刺入。
“嗷——!!!”干尸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动作猛地一僵,幽绿的鬼火疯狂闪烁,它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好机会!”仲九眼中寒光一闪,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凌空疾书,一道殷红的血符瞬间成型,带着破邪之力,精准无比地印向干尸的眉心。
“噗!”
血符没入干尸眉心,干尸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身体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轰然炸裂,化作漫天腥臭的黑灰。
“不——!”陈仇天目眦欲裂,他精心炼制的尸傀。
趁着陈仇天心神剧震的瞬间,仲九身形如电,一步跨入地窖,五指如钩,带着凌厉的罡风,直扣陈仇天咽喉。
陈仇天仓促间举铃格挡。
“咔嚓!”铜铃应声而碎。
仲九的手掌,如同铁钳般,牢牢锁住了陈仇天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呃……嗬嗬……”陈仇天脸色涨红,拼命挣扎,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恐惧。
仲九眼神冰冷,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陈仇天怀中,摸出一本残破的线装手札和一张折叠的契书。
他扫了一眼手札封面扭曲的字迹——《阴兵炼煞札》,又展开契书,上面赫然是福满楼那位病倒的富商签名画押,以一块“千年阴沉木”换取所谓的“延寿秘药”。
“尸油引魂,阴木养煞……”仲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好一个‘延寿秘药’,陈仇天,你的死期到了。”
22. 第二十二天
阴沉木,号称“木中金”,质地坚硬如铁,埋于地下千年不腐,更有隔绝阴阳、滋养阴魂的邪异传说。
此刻,一块巨大的、尚未上漆的阴沉木棺椁,就静静地躺在周府庭院中央,散发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寒意,棺盖半开,露出里面铺着的、浸透了暗红色尸油的锦缎,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粘腻的光泽。
仲九手中的罗盘指针,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剧烈颤动着,死死指向后院假山的方向。
“挖。”仲九的声音冷冽如刀。
李大柱和王福安早已备好铁锹,闻言立刻动手。
泥土翻飞,很快,七口通体漆黑、竖立深埋的棺材显露出来,它们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每一口棺材的头部,都钉着一枚刻有“敕令·玄阴”字样的狰狞铜钉,浓烈到化不开的尸煞之气,如同粘稠的黑雾,从棺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在庭院中弥漫开来,温度骤降。
“北斗七煞阵……”仲九眼神凝重,“以阴木为基,尸油为引,七钉锁魄,炼尸成煞,陈仇天,你倒是好大的手笔。”
被李大柱用浸了黑狗血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陈仇天,此刻却发出癫狂的笑声:“哈哈哈!九叔,你知道了又如何?!七煞已成,阴木养之,雷火不侵,今夜,便是尔等葬身之地,摇铃!”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手腕上,那手腕竟诡异地挣脱了绳索束缚,从怀中掏出一个备用的、更小的黑色铜铃,疯狂摇动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如同魔音灌耳。
“轰!轰!轰!轰!轰!轰!轰!”
七口黑棺的棺盖同时炸飞,七道身覆青铜甲胄、眼窝燃烧着幽绿鬼火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魔神,缓缓从棺中站起,它们身形高大,肌肉虬结,青铜甲胄上刻满扭曲的符文,散发着金属的冷光和浓烈的尸臭,随着铃声,它们僵硬地转动头颅,两点幽绿的鬼火,齐刷刷地锁定了庭院中的众人。
恐怖的尸煞之气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扑来,李大柱和王福安只觉得呼吸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沈珠珠更是脸色惨白如纸,腰间令牌灼烫得如同烙铁,那股阴寒的气息让她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
“北斗合击!杀!”陈仇天嘶声厉吼。
七具铜甲尸煞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微颤,它们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势,合围而来。
七股尸煞之气在空中交织,竟隐隐形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黑色漩涡,要将所有人吞噬。
仲九眼神一厉,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紫电缭绕,一道璀璨的雷符瞬间在虚空中勾勒成型。
“雷来!”
“咔嚓——!”
一道刺目的紫色雷霆撕裂夜空,带着煌煌天威,狠狠劈向为首的尸煞。
然而!
那尸煞不闪不避,只是抬起覆盖着青铜臂甲的手臂,挡在身前。
“滋啦——!”
紫雷劈在青铜臂甲上,爆发出刺目的电火花,但令人惊骇的是,那雷霆之力并未将其摧毁,反而如同水流遇到礁石,被那诡异的青铜甲胄导引分散。
一部分雷光顺着甲胄流遍尸煞全身,发出“噼啪”爆响,却只在其体表留下浅浅焦痕,另一部分雷光,竟被猛地反弹回来,直射向仲九。
仲九脸色微变,袖袍一拂,一道金光闪过,堪堪将反弹的雷光击散,但袖口处已然焦黑一片。
“哈哈哈!没用的!”陈仇天狂笑,“阴木养煞,万法难侵,仲九,你的雷法,今日就是它们的养料,给我撕碎他们!”
七煞合围之势已成,尸气如潮,利爪破空。
首当其冲的,便是站在侧翼、脸色惨白的沈珠珠,一具尸煞的青铜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抓向她的心口,那幽绿的鬼火在空洞的眼眶中跳跃,仿佛已经看到了猎物被撕碎的画面。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沈珠珠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她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却撞上了那具半开的阴沉木棺椁。
冰冷的棺木触感让她一个激灵,眼角余光瞥见棺内那浸透了尸油的、暗红色的锦缎。
令牌。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她没有丝毫犹豫,在利爪即将触及胸口的瞬间,她猛地转身,扑向棺内,一把抓起那滑腻冰冷的尸油锦缎,狠狠地裹住了腰间那块灼烫欲裂的槐木令牌。
“给我——滚开!”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怆,仿佛感受到了锦缎中蕴含的、无数被抽干精气的生魂的绝望哀嚎。
“嗡——铮——!!!”
被尸油锦缎包裹的槐木令牌,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血光,那血光并非邪恶,反而带着一种悲愤的灼热,如同被压迫到极致的反抗。
血光如同涟漪般扩散,瞬间扫过七具铜甲尸煞。
“嗷——!!!”
“吼——!!!”
七具尸煞的动作骤然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它们体内那被尸油浸透、被阴木滋养的阴煞之力,此刻竟如同滚油般剧烈沸腾、翻涌,与那令牌爆发的血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不,是反噬。
幽绿的鬼火疯狂闪烁、明灭不定,覆盖全身的青铜甲胄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它们痛苦地嘶嚎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攻击的阵势瞬间崩溃。
就是现在!
仲九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至阳精血喷在指尖,双手如穿花蝴蝶般在虚空中急速划动,指尖带血,凌空书写,一道比之前更加复杂、更加凝练、散发着毁天灭地气息的殷红符箓瞬间成型。
“北斗七煞?给我——破!”
仲九暴喝一声,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那道巨大的血色符箓凌空飞射,瞬间分裂成七道凝练如实质的血色箭矢,带着洞穿一切邪祟的破煞之力,精准无比地射向七具尸煞的眉心——那里,正是它们体内尸油阴煞之力与那枚控制它们的“敕令·玄阴”铜钉的核心连接点。
“噗!”
七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七道血箭精准地钉入七枚铜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一秒——
“轰!”
七枚铜钉同时炸裂,化作齑粉。
七具铜甲尸煞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绝望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膨胀,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轰然炸裂,化作漫天腥臭的黑灰和破碎的青铜甲片,簌簌落下。
“不——!我的七煞!我的阴兵!”陈仇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眼睁睁看着自己毕生心血毁于一旦,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气息瞬间萎靡,眼中充满了怨毒和疯狂,“你们……你们毁了我!我要你们陪葬!”
他挣扎着想要扑上来,却被李大柱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旁边装糯米的布袋,劈头盖脸地罩了下去。
“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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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点!”李大柱骂道。
王福安则飞快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硫磺粉包,扯开袋子,朝着被罩住的陈仇天就撒了过去。
“嗤啦——!”
硫磺粉遇到陈仇天身上残留的阴煞之气,瞬间燃起一片幽绿色的火焰。
“啊——!”陈仇天在米袋中发出凄厉的惨嚎,疯狂扭动。
仲九面无表情,一步踏前,一枚边缘磨得光滑的古旧铜钱,在他指尖跳跃着刺目的金光。
“炼尸延寿?残害生灵?”仲九的声音冰冷,如同宣判,“自掘阴坟,魂飞魄散!”
话音未落,铜钱化作一道金色的雷霆,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贯穿了米袋,钉入了陈仇天的眉心。
惨叫声戛然而止。
幽绿的火焰迅速吞噬了米袋,连同里面的一切,最终化作一小堆焦黑的灰烬,随风飘散。
庭院中,尸煞之气渐渐消散,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沈珠珠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阴沉木棺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裹着尸油锦缎的槐木令牌,血光已经褪去,令牌恢复了古朴的模样,只是沾满了暗红粘腻的油脂,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仲九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沈珠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将令牌递了过去。
仲九接过令牌,看也没看那恶心的油污,目光落在沈珠珠苍白却带着一丝倔强的小脸上,他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素白手帕,却没有擦拭令牌,而是递给了沈珠珠。
“擦擦手。”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冷硬。
沈珠珠怔怔地接过手帕,看着仲九转身走向那些被尸煞之气侵染、瑟瑟发抖的周府家眷,他取出符纸朱砂,现场画了几道“化阴符”,吩咐人烧成灰烬,混入清水给那些病倒的富商和家眷服下。
不一会儿,服下符水的人便开始剧烈呕吐,吐出的全是腥臭粘稠的黑水,吐完之后,虽然依旧虚弱,但脸上的死灰色却褪去了不少,眼神也恢复了些许清明。
钱掌柜不知何时也赶来了,看到这一幕,激动得老泪纵横,捧着一盘金锭就要往仲九手里塞:“九叔!活神仙啊!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点心意……”
仲九看也没看那盘金锭,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庭院,最终落在沈珠珠身上,她正用那块素白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沾满油污的手指,小脸皱成一团。
“清灶台,”仲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多晒盐。”
钱掌柜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明白!不,我等会就把那个灶台砸了,重新建个,在撒盐。”
李大柱和王福安则偷偷瞄了一眼沈珠珠,憋着笑。师父这话,一语双关啊。
沈珠珠擦了半天,手指还是感觉油腻腻的,看着那块已经变得乌黑的手帕和令牌,小脸垮了下来,小声嘟囔:“……擦不干净了……”
仲九恰好走过她身边,闻言脚步微顿,他侧过头,目光在那块沾满尸油的令牌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沈珠珠耳中:
“……拿草木灰搓搓。”他顿了顿,补充道,“……再用皂角。”
说完,他不再停留,银发拂过肩头,径直走向院外,清冷的月光洒在他挺拔的背影上,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只是拂去了一片尘埃。
沈珠珠握着令牌和手帕,看着仲九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油腻的手指,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23. 第二十三天
玄清观的清晨,被一阵急促的“哗啦哗啦”声唤醒。
不是晨钟,也不是诵经,而是李大柱和王福安在院子里奋力挥舞着大扫帚,清扫昨夜大战残留的尘土和……那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沈珠珠坐在厨房门口的小马扎上,面前放着一个粗陶盆,里面是半盆细腻的草木灰。
她手里攥着那块沾满暗红色尸油、散发着难闻腥臭气的槐木令牌,小脸皱成一团,正小心翼翼地用草木灰搓着令牌的表面。
“搓搓……搓搓……”她一边搓,一边小声嘟囔,手指沾满了灰黑的粉末,油腻感似乎减轻了些,但那股顽固的腥甜味依旧萦绕不散,她想起九叔那句“再用皂角”,又拿起旁边一块黄褐色的皂角块,沾了点水,继续用力擦拭。
“师娘!您这宝贝疙瘩……洗干净了没?”李大柱凑过来,伸长脖子看,一脸好奇加敬畏,他昨晚可是亲眼看见这令牌爆出血光,震得七煞尸鬼都哆嗦,现在看它沾满油污,总觉得有点暴殄天物。
“快了快了……”沈珠珠头也不抬,用力搓着令牌边缘一道顽固的油渍,“这油……真难弄,跟长在上面似的!”
王福安也放下扫帚,小声道:“师娘……那油……是尸油……还混着怨气……怕是……普通的皂角洗不干净……”
沈珠珠动作一顿,看着手里依旧油腻腻的令牌,叹了口气:“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臭烘烘的吧?”
“师父不是说……用草木灰搓搓吗?”李大柱挠挠头,“要不……再搓狠点?”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浸入无根水,置于朝阳下曝晒三日。”
沈珠珠吓了一跳,差点把令牌掉盆里,回头一看,仲九不知何时已站在厨房门口,银发束起,神色平静,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令牌上。
“无根水?”沈珠珠茫然。
“雨水,未落地者。”仲九淡淡道,“或井水,取子时初汲。”
“哦……哦!”沈珠珠连忙点头,“那……那我现在就去接雨水?”她抬头看看天,灰蒙蒙的,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不急。”仲九目光移开,看向院中,“铁山,福安,随我去福满楼,钱掌柜清理灶台,需人护持。”
“是!师父!”李大柱和王福安立刻应声。
沈珠珠看着仲九转身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令牌,心里嘀咕:护持清理灶台?用得着九叔亲自去?还带着两个徒弟?怕不是……那灶台底下还有什么名堂?
她犹豫了一下,把搓了一半的令牌小心地用布包好,放进盆里,也起身跟了上去。好奇心战胜了那点残留的恐惧。
福满楼后厨,此刻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盐腥味和刺鼻的硫磺味,钱掌柜正带着两个临时雇来的伙计,满头大汗地清理着灶台下方那个被撬开的坑洞,坑洞里残留的暗红色油脂已经被刮掉大半,露出青石板上那幅令人心悸的聚阴阵纹。
“用力!再用力刮!”钱掌柜捂着口鼻,指挥着,“撒盐!多撒点!还有硫磺粉!九叔说了,必须清理干净!”
两个伙计苦着脸,用铁铲和刷子奋力刮着石板上的污渍,每刮一下,都有一股更浓的腥臭味散发出来,熏得人头晕眼花。
仲九带着李大柱和王福安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清理过程,李大柱手里捏着一把糯米,王福安则紧张地握着几张符箓,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沈珠珠也跟了进来,站在门口,离得稍远些。
那股混合着盐、硫磺和尸油的味道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她强忍着不适,目光落在坑洞里的青石板上,那扭曲的阵纹,即使被刮去油脂,依旧透着一股阴森邪异的气息。
“师父,”王福安突然小声开口,眉头紧锁,“我……我感觉……这石板下面……好像……还有东西?”
仲九目光微凝:“何物?”
“不……不清楚……”王福安摇摇头,小脸有些发白,“就是……很冷……很空……像……像个洞……”
就在这时,一个伙计的铁铲似乎刮到了石板边缘一处松动的地方,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紧接着,一小块青石板竟被他撬了起来,露出下面一个黑黢黢的、拳头大小的空洞。
一股更加阴冷、更加粘稠的气息,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猛地从那个小洞里涌了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
“啊!”两个伙计吓得怪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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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下工具就连滚带爬地退开。
钱掌柜更是面无人色,指着那洞口:“这……这下面……还有东西?!”
仲九一步上前,蹲下身,目光锐利如刀,凝视着那个小小的洞口,他伸出两指,在洞口边缘轻轻捻了捻,指尖沾上一点灰白色的、如同骨粉般的粉末。
“不是洞。”仲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寒意,“是骨瓮的碎片。”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终落在沈珠珠身上。
“珠珠,”他声音平静无波,“令牌。”
沈珠珠愣了一下,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块用布包着的槐木令牌,递了过去。
仲九接过令牌,没有解开布包,只是将其悬在那个小小的洞口上方,令牌隔着布,似乎毫无反应。
“取布。”仲九道。
沈珠珠赶紧解开布包,露出那块依旧油腻、沾着草木灰的令牌。
就在令牌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
“嗡!”
令牌猛地一震,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幽蓝色光芒,如同呼吸般在令牌表面一闪而逝,与此同时,令牌指向洞口的方向,微微倾斜。
“怨气残存,引而不发。”仲九收回令牌,递给沈珠珠,“此瓮已碎,主魂已散,但碎片中……或有线索。”
他目光转向钱掌柜:“清理继续,小心收集所有碎片,送至观中。”
钱掌柜连连点头,如同捣蒜:“是是是!一定!一定小心!”
回玄清观的路上,气氛有些凝重。
李大柱忍不住问:“师父,那骨瓮碎片……能有什么线索?难道……那陈仇天还有同伙?”
仲九沉默片刻,缓缓道:“聚阴阵需引魂之物,尸油饲阴,骨瓮……或为容器,亦或……为祭品。”
沈珠珠握着那块依旧油腻的令牌,感受着它残留的微弱震动,心里沉甸甸的,陈仇天死了,七煞阵破了,可这骨瓮碎片……又指向哪里?难道……这案子还没完?
她低头看着令牌,那幽蓝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里荡开了不安的涟漪,这活无常的路……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漫长和凶险。
24. 第二十四天
玄清观后院,那方平日里用来晾晒草药的青石条案上,此刻铺着一块干净的素白麻布。
布上,散落着十几块大小不一、边缘锋利的灰白色碎片。
这些碎片质地粗糙,带着细微的孔洞,像是某种被烧制过的陶土,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陈旧骨骼般的冷硬质感,它们便是从福满楼灶台下那个空洞中清理出来的骨瓮残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朽气息的味道。
钱掌柜带着伙计清理时异常小心,用毛刷一点点扫去碎片上的污垢,再用油纸包了送来,即便如此,这些碎片依旧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头沉甸甸的阴寒。
仲九站在石案前,银发在晨光下流淌着清辉,他神色沉静,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仔细审视着每一块碎片。
指尖偶尔在碎片边缘或某个凹陷处轻轻拂过,动作轻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李大柱和王福安屏息凝神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沈珠珠则稍远些站着,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用布包着的槐木令牌,目光好奇又带着一丝不安地落在那些灰白的碎片上。
“师父,”王福安小声开口,打破了沉寂,“这些碎片……能看出什么吗?那骨瓮……装的是什么人的骨头?”
仲九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一块稍大的、边缘呈弧形的碎片,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碎片内侧,隐约可见一些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色纹路,像是干涸的血迹渗入了陶土深处。
“非人骨。”仲九的声音低沉,如同古井微澜,“此瓮……以坟头土混以骨粉烧制,取其阴煞,内壁血纹……是饲阴之咒,引怨魂入瓮,炼为阴油。”
“阴油?”李大柱倒吸一口凉气,“就是……就是那尸油?”
“是,亦非是。”仲九放下碎片,“尸油乃表象,阴油……是怨魂精魄被邪法熬炼后的秽物,歹毒更甚。”他目光扫过碎片上那些暗红纹路,“此咒……非陈仇天手笔,手法更古拙,戾气更重。”
沈珠珠心头一跳,不是陈仇天?那会是谁?难道……背后还有人?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槐木令牌,隔着布包,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心跳般的震动。
“嗡……”
震动很微弱,却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掌心,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感,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令牌。
仲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转向她:“令牌。”
沈珠珠连忙解开布包,露出那块依旧沾着草木灰和油腻的槐木令牌,令牌暴露在空气中,那股震动感更明显了,如同沉睡的活物被唤醒,微微颤动着,指向石案上的骨瓮碎片。
“它……它在动!”沈珠珠惊讶地低呼。
仲九眼神微凝:“持令,近前。”
沈珠珠有些紧张,但还是依言上前几步,走到石案旁,将令牌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些灰白的碎片。
就在令牌距离碎片不足一尺时——
“嗡——!”
令牌猛地一震,一股比刚才强烈数倍的灼热感瞬间爆发。
与此同时,令牌表面,那原本古朴的木纹中,骤然亮起幽蓝色的光晕,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将沈珠珠持令的手都笼罩其中。
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沈珠珠只觉得眼前猛地一花,石案、碎片、仲九、李大柱、王福安……周围的一切景象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迅速模糊、扭曲、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粘稠、翻滚、如同墨汁般的黑暗。
黑暗中,无数扭曲、模糊、散发着痛苦和怨毒气息的影子在无声地挣扎、嘶嚎。
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无尽的绝望和冰冷,这些影子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挤压,最终汇聚、融合……被投入一口巨大的、燃烧着幽绿火焰的陶瓮之中。
“滋啦——!”
仿佛滚油泼入冷水的声音在沈珠珠脑海中炸响,伴随着这声音的,是无数重叠在一起的、撕心裂肺的尖啸,那尖啸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刺入她的灵魂深处,带着被活生生熬炼的极致痛苦和无边怨毒。
“啊!”沈珠珠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持令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令牌,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和强烈的恶心感瞬间席卷全身,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摔倒。
“师娘!”李大柱和王福安惊呼出声,连忙上前扶住她。
仲九眼疾手快,一步上前,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金芒乍现,闪电般点在沈珠珠的眉心。
“定!”
一股温和而浑厚的力量瞬间涌入沈珠珠体内,如同暖流驱散寒冰,强行压制住那翻腾的怨念冲击。
沈珠珠剧烈喘息着,眼前的黑暗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显露出后院清晰的景象,但那股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和冰冷的怨毒感,依旧让她心有余悸,浑身发冷。
“看……看到了什么?”仲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珠珠靠在李大柱身上,嘴唇哆嗦着,努力平复呼吸,断断续续地说:“黑……好黑……好多……好多影子……在哭……在喊……好疼……被……被扔进一个……大瓮里……绿火……烧……烧他们……”她想起那撕心裂肺的尖啸,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绿火熬魂、饲阴炼油”仲九的眼神冰冷如刀锋,“此瓮……乃‘万魂瓮’碎片,非寻常骨瓮可比。”
“万……万魂瓮?!”李大柱和王福安脸色煞白。光听这名字就让人不寒而栗!
“师父……那……那陈仇天……”王福安声音发颤。
“他?”仲九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那些碎片,“不过是条捡了根骨头的野狗,此瓮……年代久远,怨气凝如实质,非他所能驾驭。他不过是……找到了几块碎片,依样画葫芦,炼些皮毛邪术罢了。”
他拿起一块碎片,指尖在那些暗红的血纹上轻轻划过:“此咒……源自湘西‘黑巫’,名‘饲阴血咒’,需以生魂活祭,熬炼百年,方成气候,这些碎片……只是冰山一角。”
沈珠珠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百年?生魂活祭?那完整的万魂瓮……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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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死多少人?!
“那……那完整的瓮……在哪儿?”李大柱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仲九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沈珠珠手中那块依旧散发着微弱幽蓝光晕的槐木令牌上。
“令牌通幽,引你见怨。”他看向沈珠珠,声音低沉,“此物……或能感应同源怨气,珠珠,静心凝神,持令再试。”
沈珠珠心头一紧,还要再来一次?刚才那种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和冰冷的怨毒,她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令牌,指尖冰凉。
“师娘……要不……算了吧?”李大柱看着沈珠珠苍白的脸,有些不忍。
“是啊师娘……太吓人了……”王福安也小声附和。
仲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珠珠那沉静的目光里,没有逼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期待?
沈珠珠咬了咬下唇,她怕,但……那些在黑暗中无声嘶嚎的影子,那些被活活熬炼的痛苦……如果这令牌真能找到那害人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重新站直身体。
“我……我再试试。”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她闭上眼,努力回想仲九教过的静心法门,摒弃杂念,再次将令牌缓缓靠近石案上的骨瓮碎片。
“嗡……”
熟悉的震动感传来,灼热感再次涌现。幽蓝的光晕亮起。
这一次,沈珠珠有了准备,当那粘稠的黑暗和扭曲的影子再次涌现时,她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强忍着灵魂深处传来的冰冷和刺痛,努力集中精神,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黑暗翻滚,怨魂尖啸,绿火熊熊的巨瓮……景象似乎与刚才一样,但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令牌的幽光猛地一闪!
眼前的景象骤然拉近,仿佛穿透了黑暗的帷幕,她“看”到了巨瓮底部……在翻腾的绿火和扭曲的怨魂之下,似乎……压着一块巴掌大小的、形状不规则的暗红色物体。
那物体非金非玉,表面坑洼不平,散发着一种比周围怨气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阴邪戾气。
与此同时,一个极其模糊、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方位感,如同微弱的电流,顺着令牌传递到她的意识中——西北,一种强烈的、指向西北方向的感应。
“啊!”沈珠珠再次闷哼一声,猛地抽回手,令牌上的幽蓝光晕瞬间熄灭,她踉跄一步,被李大柱扶住,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西北……”她声音虚弱,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瓮底……有块……暗红色的东西……很……很邪门……在……西北方向……”
仲九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西北方向的天空,那里,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更远处,是传说中埋葬了无数前朝王侯将相的……千坟岭。
“千坟岭……”仲九的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万魂瓮……饲阴血咒……原来如此!”
他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珠珠苍白的脸上,声音斩钉截铁:“收拾法器,备足朱砂、糯米、黑狗血,明日,入千坟岭!”
25. 第二十五章
千坟岭。
这个名字在清河镇方圆百里,是足以让小儿止啼的存在,它并非一座山岭,而是一片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荒凉丘陵。
山势不高,却怪石嶙峋,草木稀疏,常年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即便盛夏正午,阳光也难以穿透,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森死气。
传说,这里是前朝末年,一场席卷数省的大瘟疫和战乱的埋骨地。
无数流民、兵卒、乃至整村整寨的人,曝尸荒野,最终被草草掩埋于此,年深日久,坟冢无数,层层叠叠,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埋骨之所,更有传言,此地风水极恶,聚阴不散,常有山精鬼魅出没,白日见鬼,夜半闻哭,是活人绝对的禁地。
此刻,玄清观一行人便站在这片禁地的边缘。
脚下是勉强可辨的、早已荒废多年的羊肠小道,再往前,便是没膝的枯黄荒草和嶙峋的乱石。
灰蒙蒙的雾气如同巨大的、冰冷的帷幕,将整个山岭笼罩其中,视线所及,不过十数丈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腥气、草木腐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陈旧棺木般的阴冷气息,吸一口都让人肺腑生寒。
李大柱紧了紧背上的大包裹,里面塞满了糯米、朱砂、符纸、墨斗线,还有几把磨得锃亮的柴刀,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看着眼前死寂的山岭,心里直打鼓:“师父……这……这地方……看着就瘆得慌……”
王福安小脸煞白,缩在李大柱身后,身体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哭腔:“柱子哥……我……我感觉……好多……好多眼睛在看着我们……好冷……”
沈珠珠站在仲九身侧,腰间那块槐木令牌,从踏入这片地界起,就一直在微微发烫,如同揣着一块温热的炭火。
那灼热感并不强烈,却持续不断,带着一种奇异的脉动,仿佛在呼应着这片土地深处沉睡的某种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悸动,握紧了令牌,昨夜那“泪视”中看到的黑暗、怨魂、绿火巨瓮,还有瓮底那块暗红色的邪物……都指向这里。
仲九银发束起,一身青灰道袍纤尘不染,神色沉静如水,他手中那面古朴的罗盘,此刻指针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剧烈地左右摇摆,最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死死钉向雾气弥漫的西北深处。
“尸路引魂灯。”仲九声音低沉,打破了死寂。他从随身携带的布囊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形如莲花、通体漆黑的铜灯盏。
灯盏内没有灯油,只有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腥甜气息——正是从福满楼灶台下刮取的、残留的尸油粉。
仲九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口中默诵真言,随即屈指一弹!
“噗!”
一点幽绿色的火苗,毫无征兆地在灯盏中心亮起,那火苗微弱,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绿光,跳跃不定,如同鬼火。
“铁山,执灯。”仲九将灯盏递给李大柱,“灯焰所指,便是尸路,灯灭则止,不可妄动。”
李大柱小心翼翼地接过灯盏,入手冰凉刺骨,那幽绿的火焰映在他脸上,让他本就紧张的神情更添几分诡异,他双手捧着灯盏,如同捧着千斤重担,声音发紧:“是……师父!”
幽绿的灯焰微微摇曳,随即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缓缓地,坚定地指向了罗盘所向的西北深处。
“走。”仲九言简意赅,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灰雾弥漫的荒岭。
一行人跟在幽绿的引魂灯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荒草乱石间,雾气浓重,湿冷粘稠,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在身上。
四周死寂一片,只有脚下踩断枯枝败叶的“咔嚓”声,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山岭间显得格外刺耳。
沈珠珠紧跟在仲九身后,令牌的灼热感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催促着她前行。
她努力集中精神,尝试着像昨夜那样,去“感知”令牌传递的信息,然而,除了那持续的温热脉动,她只能感觉到周围无处不在的、如同实质般的阴冷死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雾气似乎更浓了,引魂灯的绿光只能照亮周围丈许范围,光线之外,是翻涌的、深不见底的灰白。
脚下的路也越发难行,乱石嶙峋,荒草中不时露出半截腐朽的枯骨,或是深陷的、不知埋葬了多少亡魂的土坑。
“师……师父……”王福安的声音带着哭腔,突然响起,“前……前面……有……有东西……”
众人脚步一顿,引魂灯的绿光摇曳着,勉强照亮前方。
只见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片高低错落、如同巨大蘑菇般的阴影。
走近一看,竟是一片风化严重、东倒西歪的墓碑,墓碑大多残缺不全,字迹模糊难辨,有的甚至只剩下半截石桩,孤零零地插在泥土里。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墓碑之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土包,有些土包已经塌陷,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洞口,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
“乱葬岗……”李大柱倒吸一口凉气,捧着引魂灯的手微微发抖,幽绿的灯光映在那些残碑荒冢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无数鬼魅在无声起舞。
引魂灯的绿焰,此刻如同被风吹动,剧烈地摇曳起来,却依旧固执地指向这片乱葬岗的深处。
“跟紧。”仲九的声音依旧平静,率先踏入这片亡者之地。
脚下的泥土松软潮湿,带着浓烈的腐殖质气味,每一步踩下去,都仿佛能听到脚下泥土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叹息。
沈珠珠只觉得腰间令牌的灼热感陡然加剧,一股强烈的、带着怨毒和不甘的阴寒气息,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攥紧了令牌。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李大柱突然发出一声低呼:“师父!灯……灯焰!”
只见那盏引魂灯的中心,幽绿的火焰猛地窜高了一寸,火焰不再是单纯的摇曳,而是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弄,开始剧烈地旋转,旋转的中心,隐隐指向乱葬岗深处一个塌陷了大半、露出漆黑洞口的巨大坟冢。
“就在那里!”李大柱声音发颤。
仲九眼神一凝,脚步加快,众人紧随其后,绕过残碑荒冢,来到那个巨大的坟冢前。
坟冢的封土塌陷了大半,露出一个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刺鼻腥臭的阴风,正从洞内呼呼地往外吹。
引魂灯的绿焰旋转得更加疯狂,几乎要脱离灯盏,绿光映在洞口边缘,照亮了洞壁上一些模糊的、如同抓挠般的痕迹。
“师……师父……要……要进去吗?”李大柱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声音都变了调。
仲九没有回答,他站在洞口,目光沉静地凝视着那片黑暗,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对着洞口。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敕!”
一声低沉的清叱。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符印瞬间在仲九掌心凝聚成型,符印光芒流转,带着煌煌正气,猛地打入漆黑的洞口。
“嗡——!”
洞口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一股强烈的阴风如同冲击波般猛地从洞内喷涌而出,风中夹杂着凄厉的、如同无数人同时哀嚎的尖啸,那尖啸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刺入灵魂深处。
“啊!”沈珠珠首当其冲,只觉得脑袋如同被重锤击中,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一步,腰间令牌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光芒如同屏障般瞬间将她笼罩,堪堪挡住了那灵魂冲击,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恶心欲呕。
李大柱和王福安更是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捧着引魂灯的手剧烈颤抖,灯焰几乎熄灭。
仲九身形纹丝不动,银发在阴风中微微拂动,他眼神冷冽,再次抬手。
“镇!”
又一道更加凝实的金色符印打入洞口,
洞内的尖啸声骤然减弱,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喷涌的阴风也平息了大半。
“铁山,福安,布‘四象锁阴阵’于洞口!”仲九沉声下令,“珠珠,持令随我入内!”
“入……入内?!”李大柱和王福安失声惊呼,脸色更加难看。
沈珠珠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无尽阴寒的黑洞,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进去?那里面……会有什么?
“令牌护身,引魂灯开路。”仲九的声音不容置疑,目光落在沈珠珠苍白的脸上,“你之所见,便是破局之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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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珠珠看着仲九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恐惧,用力点了点头,她握紧了那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槐木令牌,感受着它传来的温热和力量,仿佛从中汲取了一丝勇气。
仲九不再多言,从李大柱手中接过那盏引魂灯,幽绿的火焰在他手中稳定下来,光芒似乎凝练了几分,他一步踏出,身影没入洞口的黑暗之中。
沈珠珠咬了咬牙,紧随其后,也踏入了那片未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洞内远比想象中更加阴冷潮湿,脚下是湿滑的泥土和碎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千年墓穴般的腐朽气息。
引魂灯的绿光只能照亮前方丈许之地,光线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仲九步履沉稳,手中的引魂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绿光稳定地照亮前路,沈珠珠紧紧跟在他身后,令牌散发的幽蓝光芒在她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光晕,驱散着周围不断侵袭而来的阴寒之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令牌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如同心脏般有力地搏动着,指引着方向。
洞道曲折向下,似乎通往山腹深处,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引魂灯的绿光扩散开去,照亮了一个巨大的、如同地下殿堂般的空间。
空间中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边缘,散落着无数灰白色的、大小不一的骨瓮碎片,与福满楼灶台下发现的一模一样。
而在坑洞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半埋于泥土中、形状不规则的暗红色物体,那物体表面坑洼不平,散发着一种比周围阴气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阴邪戾气,正是沈珠珠在“泪视”中看到的、压在万魂瓮底的东西。
“就是它!”沈珠珠失声低呼,指向坑洞中心。
就在这时——
“咔嚓……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摩擦的声音,从坑洞四周的黑暗中响起。
紧接着,无数惨白、枯槁的手臂,如同雨后春笋般,猛地从坑洞边缘的泥土中伸了出来,密密麻麻,如同地狱中伸出的鬼爪,手臂挥舞着,抓挠着,似乎想要爬出坑洞。
“吼——!”
“嗬嗬——!”
伴随着骨骼摩擦声,是无数低沉、嘶哑、充满怨毒和饥饿的嘶吼,如同沉睡的尸群被惊醒。
引魂灯的绿光剧烈摇曳起来,光芒所及之处,只见坑洞边缘的泥土如同沸腾般翻滚,一具具残缺不全、腐烂程度不一的尸骸,正挣扎着从泥土中爬出,它们有的只剩骨架,有的挂着腐肉,眼窝中燃烧着幽绿的鬼火,散发着浓烈的尸臭和怨气,数量之多,如同潮水般涌向坑洞中心的仲九和沈珠珠。
“尸变!”沈珠珠脸色惨白,心脏狂跳,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僵尸,那腐烂的面孔、幽绿的鬼火、刺鼻的恶臭……让她几乎窒息。
仲九眼神一厉,手中引魂灯猛地往地上一顿。
“定!”
灯盏底部瞬间亮起一圈金色的符文,符文光芒扩散,形成一个丈许方圆的淡金色光罩,将他和沈珠珠护在其中,冲在最前面的几具僵尸撞在光罩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冒出青烟,发出痛苦的嘶嚎,被弹了回去。
然而,后面的僵尸如同潮水般涌来,前仆后继地撞击着光罩,光罩剧烈地波动起来,金光迅速黯淡。
“撑不了多久!”仲九声音低沉,目光如电扫过坑洞中心那块暗红色的邪物,“珠珠!令牌引路!找到它的核心!”
沈珠珠看着光罩外密密麻麻、狰狞咆哮的尸群,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但仲九的话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恐怖的僵尸,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腰间那块灼热滚烫的槐木令牌!
令牌剧烈地震动着,幽蓝的光芒如同火焰般升腾,一股强烈的、指向坑洞中心那暗红色物体的意念,如同洪流般涌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幽蓝光芒一闪而逝,她指向坑洞中心那块暗红色物体下方的一处位置,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在那里!下面!有东西在动!像……像一颗黑色的心脏!”
26. 第二十六天
暗红色的邪物在坑洞中心剧烈震颤,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它表面坑洼的纹路中,骤然迸射出刺目的血光!血光如同粘稠的液体,瞬间蔓延开来,所过之处,那些从泥土中爬出的、残缺腐烂的尸骸,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力量。
“嗷——!”
“吼——!”
嘶吼声瞬间拔高,变得疯狂而嗜血,尸骸眼窝中的幽绿鬼火暴涨,化作血红的火焰,它们腐烂的肌肉如同充气般鼓胀,枯骨发出“咔嚓咔嚓”的爆响,速度、力量、凶戾程度,瞬间提升了数倍不止。
“砰砰砰!”
更加狂暴的撞击狠狠砸在仲九布下的金色光罩上,光罩剧烈地波动着,表面金光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
“师父!撑不住了!”李大柱和王福安在洞口布阵,看到洞内血光冲天,尸吼震天,急得大喊。
沈珠珠脸色惨白如纸,那血光带来的暴戾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她的心头,令牌的幽蓝光芒被血光压制,变得黯淡,灼热感也变成了针扎般的刺痛,她甚至能“听”到无数怨魂在血光中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尖啸。
“邪物控尸,核心不毁,尸潮不绝。”仲九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凝重。他右手并指如剑,指尖紫电缭绕,左手猛地拍在引魂灯上。
“嗡——!”
引魂灯绿焰暴涨,灯盏底部金色符文大放光明,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光罩。
“珠珠!”仲九目光如电,锁定沈珠珠,“令牌引路,破它核心!快!”
沈珠珠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破核心?怎么破?她看着坑洞中心那块散发着滔天凶威的暗红邪物,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那东西……太可怕了。
“我……我……”她牙齿打颤,握着令牌的手抖得厉害。
“信它!信你自己!”仲九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你是活无常,引魂渡厄,是你的职责,也是你的力量!”
职责?力量?
沈珠珠浑身一震,令牌上传来的刺痛感,仿佛在回应着仲九的话。她猛地想起那些在“泪视”中看到的、被绿火熬炼的扭曲影子,想起他们无声的哀嚎和绝望……这块令牌,是连接阴阳的桥梁,是引渡亡魂的凭证,她怕鬼,可她……更恨这些害人的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悯,如同火山般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压倒了恐惧。
“啊——!”她猛地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所有的意念,都灌注到手中的槐木令牌之中。
“嗡——铮——!!!”
槐木令牌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幽蓝光芒,光芒如同实质的火焰,冲天而起,瞬间驱散了周围的血光压制,令牌剧烈地震动着,发出清越的嗡鸣,一股强大而纯粹的引魂之力,如同无形的洪流,从令牌中奔涌而出,精准无比地锁定坑洞中心那暗红邪物下方——那块如同“黑色心脏”般搏动的位置。
“就是现在!”仲九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撤去引魂灯对光罩的维持,金色光罩瞬间破碎。
“吼——!”尸潮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扑向两人。
仲九却看也不看扑来的尸潮,他双手闪电般结印,口中暴喝:“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敕!”
“咔嚓——!!!”
一道水桶粗细、刺目欲盲的紫色雷霆,毫无征兆地从仲九头顶虚空劈落,不是劈向尸潮,而是顺着令牌幽蓝光芒指引的方向,如同撕裂天地的神罚之矛,精准无比地轰向坑洞中心那暗红邪物下方的核心位置。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动,碎石如雨般落下。
那暗红色的邪物在雷霆击中核心的瞬间,发出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仿佛亿万生灵同时哀嚎的尖啸,它表面的血光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黯淡、溃散,紧接着,整个邪物如同烧红的烙铁投入冰水,表面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咔嚓!咔嚓!咔嚓!”
裂痕迅速蔓延,眨眼间布满整个邪物。
“嘭——!!!”
一声闷响,暗红色的邪物轰然炸裂,化作漫天腥臭的暗红色粉末。
就在邪物炸裂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呜咽声,取代了尸潮的嘶吼,在巨大的地下空间中回荡开来,那不是一种声音,而是一种直击灵魂的悲鸣,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恨、不甘……以及……一丝解脱的渴望。
随着这悲鸣响起,那些原本狂暴嗜血的尸骸,如同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动作猛地僵住,眼窝中血红的火焰迅速熄灭,重新变回幽绿,随即也彻底黯淡下去,它们腐朽的身躯如同被风化般,迅速干瘪、崩解,化作一堆堆灰白的骨粉,簌簌落下,重新融入泥土之中。整个尸潮,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坑洞中心,邪物炸裂的地方,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气冲天而起,黑气翻滚凝聚,化作无数扭曲、模糊、半透明的影子,这些影子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挤满了整个坑洞上空,它们没有具体的面容,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怨毒在翻腾,它们无声地嘶嚎着,挣扎着,正是沈珠珠在“泪视”中看到的、被万魂瓮熬炼的怨魂。
“是……是他们……”沈珠珠看着那铺天盖地的怨魂,心脏如同被狠狠揪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滔天的怨气和绝望。
“引魂灯!”仲九低喝一声,将手中引魂灯猛地抛向空中。
引魂灯悬浮在坑洞上空,幽绿的火焰瞬间暴涨,火焰不再是冰冷的绿,而是透出一种温润、柔和的白光,白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去,笼罩向那些翻腾挣扎的怨魂。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洗涤灵魂的清音,从引魂灯中传出。
那些狂暴挣扎的怨魂,在白光的照耀下,动作猛地一滞,翻腾的怨气似乎被抚平了一丝,无声的嘶嚎也减弱了几分。
“珠珠!”仲九看向沈珠珠,声音低沉而肃穆,“令牌!”
沈珠珠福至心灵,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和悲悯,双手高高举起那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槐木令牌,她闭上眼,努力回忆着令牌中传递的那种“引魂”的意念,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
“嗡——!”
槐木令牌爆发出更加璀璨的幽蓝光芒,光芒如同实质的丝线,从令牌中延伸而出,温柔而坚定地缠绕向那些被白光笼罩的怨魂。
“归去……归去……”沈珠珠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不是她在说话,而是令牌借她之口,发出引魂的敕令,“尘归尘,土归土……恩怨已了……该上路了……”
随着她的呢喃和令牌光芒的牵引,那些翻腾的怨魂,如同被温暖的海水包裹,狂暴的怨气渐渐平息。它们扭曲的身影在白光和幽蓝光芒的交织下,渐渐变得清晰、平静。
它们不再是痛苦挣扎的怨灵,而是恢复了模糊的人形轮廓,脸上带着茫然,也带着一丝……解脱的释然。
一道道半透明的魂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地、有序地朝着引魂灯的方向汇聚。
它们穿过引魂灯散发出的温润白光,身影逐渐变得透明、纯净,最终化作一道道柔和的白光,如同归巢的萤火,没入引魂灯中那团温润的白焰之中。
引魂灯的白焰,随着魂影的不断融入,变得更加明亮、更加温暖,如同黑暗中升起的明月,驱散了地下空间所有的阴霾和怨气。
整个引渡过程,无声而庄严。
没有惊天动地的战斗,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和悲悯。
李大柱和王福安站在洞口,看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忘了。
仲九负手而立,银发在引魂灯的白光下流淌着清辉,他看着沈珠珠高举令牌、引渡亡魂的身影,沉静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流露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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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的……赞许。
当最后一道魂影融入引魂灯,地下空间彻底恢复了平静,引魂灯缓缓落下,白光收敛,重新变回那盏古朴的铜灯盏,只是灯盏中心的白焰,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温暖。
沈珠珠缓缓放下手臂,令牌的光芒也渐渐敛去,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摇晃,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带着一种完成使命后的疲惫和……平静。
仲九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她有些虚脱的身体,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做得很好。”仲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沈珠珠靠在他手臂上,感受着那份沉稳,疲惫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看着那盏静静悬浮的引魂灯,看着坑洞中心那堆暗红色的粉末,心中百感交集。怕鬼的小厨娘,似乎……真的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路。
“师父……师娘……”李大柱和王福安这才敢跑进来,看着恢复平静的坑洞,又看看疲惫的沈珠珠,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崇拜。
仲九收回引魂灯,目光扫过坑洞边缘散落的骨瓮碎片,最终落在那堆暗红色的粉末上。
“此物……”他蹲下身,捻起一点粉末,指尖金光微闪,“乃‘血魄精’,万魂怨气熬炼百年所凝,至阴至邪。需以真火焚尽。”
他取出几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符箓无风自燃,化作一团炽热的金色火焰,将那堆暗红粉末彻底包裹,火焰熊熊燃烧,发出“嗤嗤”声响,一股极其难闻的焦臭气弥漫开来,但很快又被符火净化。
做完这一切,仲九站起身,目光扫过空旷的地下空间。
“此地怨气已散,阴脉已绝,回吧。”
回程的路,依旧穿过那片灰雾弥漫的千坟岭。但不知为何,众人心头那股沉甸甸的阴霾和寒意,似乎消散了许多。雾气仿佛也淡了些,隐隐透下几缕稀薄的阳光。
沈珠珠依旧有些脱力,脚步虚浮,仲九走在她身侧,脚步放得很慢,李大柱和王福安跟在后面,小声嘀咕着刚才那震撼的一幕。
“师娘……您刚才……太……太厉害了!”李大柱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小声赞叹道,“那令牌……那光……引着那么多鬼……都……都走了……”
王福安也用力点头:“师娘……您……您就是活神仙!”
沈珠珠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有些不好意思:“是……是令牌厉害……”
仲九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传来:“令牌是器,持器在心。心正则法正。”
沈珠珠微微一怔,咀嚼着仲九的话,若有所思。
回到玄清观时,已是夕阳西下。
金色的余晖洒在道观的屋顶和院墙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福伯和张妈早已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平安归来,都松了口气。
“小姐!您没事吧?脸色这么白!”张妈心疼地迎上来。
“没事……就是有点累……”沈珠珠摇摇头。
仲九将引魂灯递给李大柱:“收好。此灯沾染净魂之光,日后或有大用。”他又看向沈珠珠,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块依旧沾着草木灰和油腻的槐木令牌上。
“令牌给我。”
沈珠珠连忙递过去。
仲九接过令牌,看也没看上面的污渍,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素白手帕,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拭起来,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夕阳的金辉落在他银白的发丝和低垂的眼睫上,勾勒出沉静而柔和的轮廓。
沈珠珠怔怔地看着,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暖流。
令牌很快被擦拭干净,露出古朴的木纹。仲九将它递还给沈珠珠。
“无根水浸三日,朝阳曝晒。”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随身带着。”
沈珠珠接过令牌,入手温润,仿佛还残留着仲九掌心的温度。她用力点了点头,将令牌紧紧握在手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