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踏云行》 1、问心阵法 “大道无情,过多的牵绊只会令你止步不前。” 缭绕白雾内,负剑青年与陌笺遥遥相对,陌笺目光微移,看向了青年背后剑柄末端坠着的明黄色剑穗。 “耽于情感,又如何去追寻你想要的道途?” 青年站在一尺开外,微垂着眉眼同她低语,字里行间透着些小心翼翼:“你……真不打算结婴吗?” 金丹修士的寿元不及元婴修士的一半,与元婴之后的化神更是没得比。 不结婴就只会困在金丹境界,度过那短暂的数百载,终化为尘土。 师兄他本人可曾展露过这样的神情?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陌笺不大确定这是混乱交错下的纷杂记忆,还是相由心生时的心魔考验。 但她能确定的是,自己正在参加十年一次的门派大比,自己踏入的正是那要么破除要么困死的问心阵法。 以自身迷惘或心魔为基,借此衍生的阵法,唯有知其本源明己执念方可破阵,这就是八品问心阵。 没有迷惘或心魔的修士少之又少,多的是困于心魔修为不得精进的修士,这阵法倒也用得不算出乎意料。 归根究底,问心阵只是个让人直面心魔的阵法,本身不具备什么实质性的杀伤力,只是破阵比其它阵法稍显麻烦,需要正视并战胜阵中显现出来的心魔。 不知其本源的修士或许会碰壁会深陷会沉沦,可陌笺不会,当年她参加的那场八品阵法师考核就是炼制这阵法。 此刻的陌笺当然也是拥有心魔的,才会在阵法里看见幻象。 与其他修士不同,陌笺的心魔由她刻意放纵,目的就是为了压制修为,唯恐太早勘破心魔导致压不住境界提前结婴,也算是那些拥有心魔的修士中的异类了。 门派大比仅限元婴之下的宗门弟子参与,一旦结婴,便不能再参与大比上场比斗。 陌笺一直知道保留心魔这种事不是长久之计,一旦有外物刺激,心魔很容易失去控制。也知道修习阵法的宗门弟子不少,难保不会遇上使用这阵的。 可她仗着自己一直以来的好运,总觉得不会那么快遇上这类阵法师。就算遇上了,只要不是一开始就使用此阵,也能想办法速战速决,让对方用不出阵法。 事实证明,大意是不行的,过于仰仗以往的好运也是不行的。 身为领队之一的自己若是止步在决赛之外,不知场面会有多难看。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道?” 眼前的“师兄”正注视着陌笺,漆黑如点墨的眼眸里映出微微仰头的面无表情的陌笺:“你的道是什么?” 陌笺正觉得烦,这阵法还来打扰她,不由笑出声来。她当然记得自己的道是什么。 她的道是本我,唯心唯我自在逍遥的本我。 不能被掌控的心魔,不勘破就无法破阵的心魔,早在她被困于此阵的那刻就失去了当初保留它的意义。 问心阵法最好的效果是在其中嵌套几个连环杀阵,让对手没有任何退路,幻境中的一切会对中招者造成真实的伤害。 但对陌笺使用此招的是路远,此次大比东道主仙台宗的同辈大师兄路远,也是曾经一起共探秘境的路远,他虽第一时间将三个八品问心阵刻入阵旗叠加使用,但也不曾乘胜追击,只是飞身回退,同陷入阵法里的陌笺彻底拉开距离。 即使八品问心阵刻入阵旗后会降一品,但三个叠加,其效果并不比灵石布下的八品差。 陌笺知道路远的意思,路远是想让她自己选,堪破心魔待破阵后与他继续切磋,亦或是被阵法困住半个时辰后判负。 谁会为了区区幻象甘愿输掉? 她不可能束手就擒,更不可能就这么认输。 陌笺盘膝坐下,身后殡天剑倏地出鞘,剑身在空中流转,瞬间划过眼前青年的脖颈。 猩红的血洒落,青色的衣衫染上点点红梅,青年茫然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捂住伤口,脸上还有着以假乱真迷惑。 滴答—— 红色的花朵落到地上,轻轻绽开,鲜亮又昳丽。 陌笺就这么看着,心中一片平静。 她看着青年踉跄着往前迈了一步,看着青年步伐踉跄身体侧倾倒在地上,看着青年眼中眸光渐渐散去,看着青年彻底没了声息。 舍弃掉,也没什么大不了。 陌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彻底清明。 借着斩除心魔,她似摸到了无情道的门槛。 多情道,无情道,以情为引,以情入道,体悟七情,感悟六欲,是最难,也是最简单的入道之法。 陌笺不愿错过这一瞬间的感悟,干脆放开了对殡天剑的控制,重新闭上眼。 殡天悬在半空,缎带玄绫自陌笺袖中钻出,将她四周严防死守。 殡天与玄绫经多种珍稀材料千锤百炼,早已温养出自我意识,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器灵不过是时间问题。 被白雾笼罩的二十四号比试台变了天,头顶天空乌云密布雷电乍现,径直劈进雾中,劈到不愿放过这瞬间感悟的陌笺身上。 “……不会吧?”台下有修士同旁边低语,眼睛却舍不得挪开,看着那暴虐的天雷一道道劈下,喃喃道,“天雷引身,这是要就地结婴?” 同伴轻轻摇头:“也不一定,毕竟她是雷灵根。”雷灵根可不能用惯常思维来定论。 天空仍旧暗沉着,台上的路远再往远处挪了几步,他看着白雾中闪过的雷电,微微皱起眉,开始反思自己过于礼貌的斗法方式。 台下还在继续猜测。 “她若在此结婴,这次大比云海宗就只有秦暮和漓清了吧?” “陌笺结婴,你觉得秦暮还有心思参加大比?” “也对,秦暮肯定会为她护法,直到结束。” “那漓清这次的担子可就重了。” 毕竟各宗大比是不会为了某个弟子停下脚步的,即使她是第一宗的人也不行。 就地结婴是不可能的,她再怎么压制不住也会硬拖着淘汰掉几个棘手的。 陌笺右手掐诀往身侧一划,曾困住她小半个时辰的阵旗同时碎裂,周遭的白雾渐渐散去。 结束护法的玄绫轻轻卷住陌笺执剑的右手臂,末端微微上抬蹭了蹭她的脸颊,任谁看了都会怀疑它是否已经修成器灵。 穿着明黄法衣的女修提剑站在雾中,剑尖直指对面少年模样的修士,语气有些嚣张:“路师兄,做好挨打的准备了吗?” 只有身怀心魔之人才会触发问心阵,而陌笺从触发到破阵,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什么样的心魔可以让人说勘破就勘破? 路远微微抿唇,右手托着的阵盘在他单手掐诀下泛起金光,“你方才破掉的心魔是什么?”为什么可以破得这么容易? 陌笺并不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有几个修士会将自己的心魔告诉别人?” 路远有些不解:“你已经勘破,它就不再算是你的心魔。”曾经的心魔也不能说? “难怪你的朋友屈指可数。”陌笺用左手轻轻触碰殡天剑的剑身,抬眼看向即将挨揍的人,“路师兄,你觉得八品阵法师能有多抗揍?” 不等路远回答,陌笺已经提着剑朝路远冲了过去。 路远张嘴正要说话,看见陌笺动作后迅速拨动手中阵盘,向左侧掠过,闪避掉陌笺的第一剑后,改为驭使袖中飞出的紫玉葫芦。 “疾!” 紫玉葫芦飞速冲向陌笺,路远左手后抓再向前一挥,一支狼毫笔凭空出现并紧随紫玉葫芦之后。 陌笺在心里啧了一声,松开殡天剑任其自行迎上紫玉葫芦,玄绫一跃而出缠向狼毫笔,而陌笺本人已经握紧拳头赤手空拳地同路远斗到了另一侧。 作为一名道修,应是站得不远不近掐诀对敌,或是提剑与对方斗法,陌笺却与这样的远程流毫不相干,战斗方式更倾向于体修的近战,更期待拳拳到肉的手感。 比起一边闪避攻击一边驭使法宝的路远,握着拳头强行近身的陌笺更占上风。 道修并不意味着完全不会近战,毕竟对手不会永远给道修留有远程攻击的舒适环境。 但这也不代表被近身的路远能在近距离的情况下与陌笺势均力敌。 毕竟,陌笺兼修炼体。 为了躲避陌笺一记上勾拳,路远只退慢了半步,就被陌笺抓住了右手衣袖。 不好! 路远左手往后抓住自袖中抖落的匕首,还没来得及逼退陌笺,就被一记从天而降的落雷劈个正着。 阵盘光芒大亮后转为黯淡,阵盘里十不存一的灵气昭显着它为了抵御落雷做了多大努力。 路远人是没事,但手中阵盘半废,同时驭使的紫玉葫芦和狼毫笔也在殡天剑和玄绫的对峙中损伤几处,需要修复养护。 他的目光又落到被陌笺拽住便不肯松开的衣袖上,无法拉开距离就会一直处于下风,最后的结果始终躲不开一个输字。 炼体确实很有用,难怪她明明是道修出身还坚持兼修炼体。 陌笺连阵法都没布,仅靠两件法宝和一双手就将他逼到这地步,果然还是不能与她正面对上,问心阵那会没多布几个阵法是他对战同门时的作战思路有问题,该回去再练练。 路远不等陌笺再行攻击,松手将所有法宝收回袖中,“是我输了。” 少年体型的他同身为女修的陌笺等高,他与之平视,看见她眼中的跃跃欲试。 她满眼写着想揍他,就因为一个问心阵? 听见路远认输,陌笺并不想认,她松开路远的衣袖改为抓他手腕。 她还没拳拳到肉式揍得路远满地爬,怎么肯让这个家伙体体面面下台? 他失去的只是角逐大比的名额,可她失去的却是珍贵无比的心魔! 哪知裁判立即轻咳一声,道:“二十四号场地,云海宗陌笺胜。” 宣判胜负后,台上双方都不得再动手。 握住路远手腕的手下意识捏紧几分,陌笺心里升起些微不乐意。 是了,她差点忘记这里是仙台宗的主场,路远可是仙台宗这一辈的宝贝疙瘩。 陌笺定定看着路远好一会,后者面无表情任她看,直到陌笺终于松开手,路远才收手,拱手行礼后走下台。 “给我等着。” 路远听见陌笺的传音后脚步一顿,止住了转头的动作,答了句“好”后离开了比斗场地。 下一轮比斗在两日后,被迫堪破心魔让陌笺心情始终不太好,连观战都没心思,径直回了仙台宗给云海宗安排的住处。 金丹期修士并不需要休息,修为已至大圆满的陌笺担心修炼会加速结婴,打算回住处多炼制几个阵旗消耗心神,卷死还在台上比斗的那些道友。 还没进院落,神识就探查到里面站了个筑基期的女修,骨龄才十三岁。 推门而进,里面的圆脸女修立即朝陌笺行了一礼,“拜见陌师叔。” 陌笺应了声,目光从筑基女修穿着的仙台宗弟子服上一扫而过,将其腰间的内门弟子令牢记在心,“你是……?” “晚辈是仙台宗内门弟子,宗内路师叔有请,望陌师叔随弟子来。” 她认识的仙台宗弟子不多,姓路的也暂时就路远一个。 陌笺问:“你说的路师兄是路远?”见过不怕挨揍的,但上赶着挨揍的大抵还得是路远独一份。 筑基女修垂眸答道:“是的。” 陌笺应了声:“带路吧。” 2、赔礼 各大宗门境内不能随意飞行,陌笺跟着仙台宗弟子去乘坐了代步灵鹤。 等从灵鹤背上跳下来,筑基女修已经在旁边恭候着了。 陌笺目光扫过四周,神识轻轻铺散到周围,这里确实是路远曾带她来过的玥予峰。 玥予峰是仙台宗的主峰之一,住在这里的只有峰主及其亲传弟子。 路远洞府在玥予峰半山腰,这个筑基女修也确实是在领着她往半山腰走,但沿途不曾看见别的值守弟子,不合常理。 陌笺的脚步慢下来,在路远的院外停下,隔音术悄无声息地包裹住她和筑基女修,“要见我的真是路远?” 筑基女修抿着唇垂眸,半晌后点头:“是的。”如此明显的举止。 “若你听过云海宗陌笺之名,应当知道我脾气并不算好。”陌笺微微偏头,提醒她,“尤其,是骗到我头上来的。”她可从来不管别人背后是否有苦衷。 筑基女修闻言下意识后退半步,再说不出半个字。 这里毕竟是仙台宗,又是玥予峰范围,再加上正值各宗联合大比,无论前方何人,至少她性命无虞。 陌笺又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胸口高的内门弟子,筑基如此之早,在仙台宗这样的大宗门也称得上一句天骄。 她清楚知道这人只是被唤来跑腿的,支使这人的恐怕就在眼前的院中。 这弟子也只是个传话引路的,强留在此也没什么用。既然当事人就在此地,兴师问罪这种事还是找当事人的好。 陌笺轻轻捏了捏袖中的手指,至少扒下对方一层皮。 “你走吧。”陌笺已经懒得同她再计较,打定主意要好好对待一番院中之人,“我已来了,你的任务也该完成了吧。” 久不吭声的筑基女修微微一顿,然后朝陌笺郑重行了一礼,轻声道:“谢谢陌师叔。” 陌笺神识将眼前院落笼罩,里面有三名金丹中期的修士。路远刚晋升金丹期大圆满,对不上号。 能自由出入玥予峰和路远洞府,且能随意支使内门弟子的,应当不多。 所以是路远唯一的亲师弟,玥予峰峰主晨轻道君的直系后辈晨非? 陌笺努力扒拉以前同路远共探秘境的记忆,这么久过去,他师弟也确实该进阶金丹中期了。 三个金丹中期倒是能打,就是后面可能得让师尊来仙台宗捞人了。 至于路远院子里的物件,赔是不可能赔的,只要她咬死不松口,她就是被诓骗的苦主。 陌笺收拢手指,撤了隔音术后推开院门踏进去。 院中有棵很大的菩提树,金属性的菩提树,还是晨轻道君特意上云海宗找陌笺的师尊景和道君求的,为的就是他那金灵根的宝贝徒儿路远。 树下石桌前一坐两站,坐着的应当就是晨轻道君名下不成器的徒弟晨非了,细皮嫩肉,一看就很不禁打。 晨非翘着腿单手搁在桌面上,整个人懒散得像是没有骨头。 见到陌笺进来,才勉强支着身子站起来,玄色折扇在掌心一敲,行了一礼:“玥予峰晨非,久仰陌师姐大名。” 陌笺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是来替路远挨打的?” 她将三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心情不好的加持下,言语间透了些挑剔:“你们三人加起来,恐怕也不如路远耐揍。” 晨非行礼的手一顿,传闻都说云海宗陌笺脾气很坏,若在初次见面时说话带刺,那便是明晃晃地表达不喜。 或许,传闻不假。 “听闻陌师姐不足半个时辰就打败了同为金丹期大圆满的路师兄,恭喜。”晨非手中把玩着折扇,示意身后两人将东西奉上,“这是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靠后一步站着的两人立即从后面越出,捧着封存宝匣站到晨非身侧。 宝匣打开,十阶雷鸣兽的妖丹,和可抵元婴期大圆满一击的七品防御符。 等同于元婴初期修为的雷属性妖丹,与抵挡元婴期大圆满一击的符箓,就算晨非再受晨轻道君宠爱,也不可能拿这种品阶的东西随便送人。 所以,他肯定怀有目的。 神识在宝匣上一扫而过,上面没被做手脚,但她没有直接收,而是面无表情地看向晨非,问他:“目的?” “师弟我倒也却有一事。”晨非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次我是想请教陌师姐,对阵我师兄时,要如何才能稳赢他。” 稳赢路远?金丹中期对金丹期大圆满,倒是有些志向,就是这人脑回路不同寻常,想赢路远恐怕得先长出一个能用的脑子来。 陌笺没有第一时间答话,正值外放的神识探查到逐渐走近的路远,她悄悄活动了一下蜷在袖中的手指,反问道:“别的不说,你冒用路远之名邀我来此,路远可知晓?” 看晨非面上有片刻迟疑,陌笺已经有了答案,路远不知。 倒也再好不过。 “若你今日有来观战,应已了解如何做可以打败他。”陌笺一抬手,被捧着的宝匣自动阖上并落入她手中,“只是没想到你还特意送礼过来。贺礼已收,多谢。” 雷属性妖丹和高阶防御符箓本就难得,对方都送上门来了她又怎可能拒之门外? 陌笺的回答就好比“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晨非一时语塞,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 而陌笺则是往左侧挪了一步,将身后走到院门处的路远露出来。 与路远恰巧对视的晨非:…… 路远看见晨非略显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再结合方才在院外听见的那些,很快拼凑出眼前情形的来龙去脉。 目光扫过把玩着两个封存宝匣并作壁上观的陌笺,落在晨非三人身上:“晨师弟,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在静修悟阵。” 晨非往后挪了小半步。 “师尊闭关前曾吩咐,看见师弟躲懒便责罚。晨师弟,劳烦你先去后山静心崖闭关思过三个月吧。”路远目光微移,“李师弟赵师弟也请同去。” 晨非:…… 他一句话没说,只一个照面就获得了三月思过“奖”? 想了想回话辩驳的后果,晨非悻悻地行礼:“是。”路过陌笺时止不住停了一下,拱手一礼,“陌师姐,晨非告辞。” 身侧两人跟随其后,虽不曾出声,礼节亦是不曾落下。 目送三两下被路远打发去思过的晨非远去,陌笺将手中宝匣晃了晃示意路远看过来,“为庆贺我打败你,晨师弟送了十阶雷属性妖丹和七品防御符,可真是你的好师弟啊。” 路远:…… 他听得出来她的嘲讽。 “晨师弟素来我行我素惯了,若有得罪你的地方,我代他向你道歉。” 陌笺偏头,礼貌请教:“也可以代他挨打吗?” 路远觉得那他可能会躺尸许久,不太行。 “只代道歉不代挨打,这可说不上什么诚意。”陌笺将封存宝匣收入储物袋,将走到眼前的少年端详了好一会,“路师兄驻颜有术,实在令师妹羡慕。” 少年一直维持着十五岁容貌并非是什么驻颜有术,不过是年少修炼时被陷害所致的后遗症罢了。 陌笺早从路远那了解过缘由,此话明显是在挤兑他。 路远迟疑了一瞬,选择了转移话题:“你要准备结婴了吗?” 陌笺低低“啧”了一声,“在气人这方面你总是佼佼者。”她单手撑着石桌坐下,把玩着青葱的手指,指甲粉嫩,不像是炼体之人的手。 “你以为这是托谁的福?” 路远在她对面坐下,从储物袋拿出一个封存宝匣推过去,道:“昆山境我打算带个朋友一起。” 陌笺接过宝匣并打开,发现是一株百年灵植和数十颗灵种,决定暂时放过他。她将宝匣收入储物袋才问道:“不会拖我们后腿吧?” “昆山境开启前会带他去找你们。” “你倒是挺有信心他能通过我的测试。”陌笺笑了一下,“我会参加藏青榜,到时候带他过来转转。” 陌笺算是这只小队的主导者,成员想要带人加入,需要通过她的测试。 路远看着对面突然的笑,静静顿了一下,才缓缓道:“好。” 昆山境是上界之人打斗后留下的扭曲空间,禁制每五百年松动一次,三月期满,禁制自动修复如初。 若未在此之前出秘境,便只能等五百年后秘境再开。 秘境内灵气过于充盈,只适合元婴修士前往,但凡能从里面活着出来的,最后都能有不小的成就,更有甚者,在出秘境那刻就地化神。 故,纵使每次开启都有半数以上修士陨落在内,也挡不住他们前往寻求机缘的决心。 下一次昆山境在五十年后,恰好合适的时间,恰好合适的修为,不去岂不可惜? 陌笺摸了摸左手手腕的红色细绳,是手工编织的精巧饰品,带着炼器后独有的灵气,她起身道:“既然说完,那我先走了。” 再晚点,她师兄该找上门了。 路远跟着起身,踟蹰了一会方道:“……方才,我很抱歉。” 陌笺往外走的脚步一停,多亏她与路远相处挺久了才能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转头看过去,树下的少年正遥遥看着她,面瘫一样的脸竟让她看出几分内疚来。 她那被迫勘破心魔的烦躁突然就消失了,她能跟一个脑子一根筋的修炼狂计较吗?她当然不会那么闲,更何况方才已经收了足够的赔礼。 想罢,陌笺道:“连这种事都要道歉。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自己礼貌过头的打法?即使是同门切磋,方才在台上你只放个问心阵,别的什么也不做只等着对方破阵,这要是遇到秦暮,你早被打得起不来了。” 她的语气过于轻松,听上去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路远不可避免地被哽了一下。 所以有时候,陌笺同路远一样,人缘不好都是有理由的。 即使两人同为同期天骄,同为化神期大能的宝贝亲传。 3、大比 大比历时半月,筑基境弟子因数量众多尚且在两两对决攒胜场的时候,金丹境修士已经进入八人角逐阶段。 台上正在准备抽签事宜,台下八人一字排开站立,其余弟子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着旁观。 陌笺立于八人之列,身侧秦暮和漓清二人与她同属云海宗。 除开陌笺三人,作为主办方的仙台宗此次也只入围一人,剩下四个名额则被另四宗分别夺得。 本被仙台宗内部看好的路远早早被陌笺淘汰出局,此刻正站在外围,以一名旁观修士的身份围观。 陌笺还挂念着远在云海宗的门派小比,也不知道陌莲战况如何了。各宗越来越多很有天分的后辈,筑基后期的她或许也会遇上一二强敌,也不知能不能赢。 察觉右侧的漓清往自己所在的方向凑了凑,陌笺收回心神往旁边瞥去。 “陌师妹,若是咱们对上……” 陌笺闻声看向漓清,眼前之人是个一旦接触就能发现其性子软和得不像剑修的剑修,但陌笺可不会忘记比试台上握剑压着对手打的身影,这是个货真价实的以战证道的剑修。 陌笺听出漓清话语里的犹豫,只是不大明白他在犹豫什么。 “所以漓师兄打算对我放水吗?” 漓清微微一顿,脸上的纠结格外明显,他不想放水的,可陌笺又是同期里的小师妹。 掌门师伯所掌的凌霄峰一脉里,恐怕只有眼前的漓清师兄会露出如此真实的情绪吧? 陌笺莞尔笑了:“先说清楚,我不会手下留情。”就算别人因为各种原因对她手下留情,她也不会报之以李。 想到漓清对待认识的人总有几分无法言清的宽容与避让,陌笺问道:“漓师兄,你想输吗?” 漓清下意识回道:“我才不……”话未说完就顿住了。 陌笺见他懂了自己的意思,立即收了笑,一字一顿道:“所以,咱们台上见真章。” 漓清垂下眼睑道:“……好。” 漓清忽然警觉道似乎有谁的神识轻飘飘往自己身上落,不大确定是真的还是错觉,但他还是下意识偷瞄了一眼陌笺另一侧站着的秦暮。 清晰的被神识探查的感觉传来,秦暮转头看向他的动作让漓清确认了自己方才不是错觉,他闭着嘴默默往旁边挪了挪试图离秦暮远一点。 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传音给陌笺:“若伤到陌师妹,我会被秦师兄暴揍吗?” 陌笺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来,“我师兄怎会是那种人?” 漓清很想反驳,师妹你先看看我身上的神识再说话。 陌笺对那神识视若无物,只对漓清笑得缱绻非凡,眉眼间眉眼间尽是柔软温和之色。 漓清被她的笑容晃了晃眼,走神间听见她说:“我会自己动手的,漓师兄放心好了。” 漓清立时回神:他其实不太放心,真的。 “请上一轮比试最先胜出的云海宗陌笺上来抽签。” 台上准备工作已经做好,各位修士比斗的场地也已加固完毕,台上主持请了上一轮最先获得进八资格的陌笺上台。 陌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上台,眼前的盒子被施加了隔绝神识的禁制,确保了没人能作弊。 她从里面抽出纸条递过去,接过纸条的是仙台宗长老,后者拂开其上封存的禁制,对手的宗门和名字显现其中。 陌笺看这长老眼里的笑意稍稍加深,就猜到自己这抽签多半不太好。 果不其然,长老的话应证了她的预感。 “云海宗陌笺,对——云海宗秦暮。” 无论这场比试结果为何,总有一个云海宗弟子止步于此。 陌笺低眸看了眼自己方才抽签所用的右手,果然不能过于依赖气运。 除非大气运者,寻常人的气运都有一个总值,以前用得多,后面就剩得少,这次大比的两次状况让她看明白了自己的气运其实也不是特别好。 陌笺走下台,没有看秦暮漓清也没有看其他人,只管走回自己位置站好。 不过也不一定。陌笺暗暗地想着,早点下台早点歇息,这个结果倒也不坏。 除开已被抽中的秦暮,其他几人也分别上台抽了签。 这是金丹境的最后几场比试了,之后的每一场都算是同阶中的精彩比斗,自然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同时启用多个比试台,而是一场一场地开始。 至于之后的比试,则是需等这四场结束再重新进行抽签,胜者角逐一至四名,败者争夺五至八名。 待得比试顺序及人选确定后,陌笺上了台。 她站在比试台的西面,与东面的秦暮遥遥相对,她道:“师兄,请。” 看着对方背后剑柄上坠着的明黄色剑穗,陌笺幻视到前些天的问心阵法。 此人曾是她刻意放任后的执念所在,在问心阵里被她勘破心魔,面对时早没了那种令她心动的感觉。 师兄还是师兄,但也仅仅只是师兄。 秦暮负剑而立,站在原地看着陌笺,并未提前握住背后长剑。 台上,仙台宗长老道:“第一场比试正式开始!” 陌笺与秦暮对练多年,仅有的几次动真格都是以两败俱伤结尾,皆在床榻躺了一月有余。 世人曾言秦暮为同期修士第一人,对陌笺的印象却是同期第一人秦暮的师妹,或是第一修士景和道君的徒弟。 若要证明自己,这会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让他人都看看,她陌笺不输秦暮,也不堕景和之徒的名头,同样当得起同期第一。 可她真的需要用这个来证明自己吗?等她结婴,再化神,还需要谁来肯定她的本事? 陌笺歪了歪头,她又不蠢。 转身看向台上,道:“我弃权。”利落地跳下台往外走。 一旁的漓清眨了眨眼,传音于她:“陌师妹?” 这和方才跟他说的可不一样啊,这就是区别待遇吗? 陌笺看出漓清的未尽之言,跟着眨眼,回以传音:“方才反复斟酌,还是不想将底牌全部暴露。而保留底牌,不一定能胜过师兄。” 不管哪种结果都不划算,不如弃权。 道修与剑修不同,剑修多是靠一柄剑打遍敌手,而道修手段层出不穷,任何事物都可能是道修的手段之一,未使出之前谁也不知道其真正的杀手锏。 为了争个第一的虚名,暴露自己所有手段,她可不想做这种亏本的事情。 漓清听了不知该不该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陌师妹真是……” 陌笺一脸认真地点头,“也是辛苦我认真藏拙了。” 至于台上?仙台宗长老有些不能接受地环顾一圈,主动认输这种事本就是合规矩的,压根挑不出什么错儿来,无奈之下只得宣布:“第一场,云海宗秦暮胜。” 没能阻拦的秦暮站在原地微垂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让人看不出想法。 与初上台一样,陌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径直下台,没有任何寒暄或旁观的打算。 她将所有的窃窃私语抛在身后,放出太师椅稳坐其上,慢慢欣赏其他人层出不穷的斗法手段。 # 以仙台宗安排,云海宗占据几个大院落,里面一应俱全。 修道之人对凡世那套男女大防的规矩并不在意,相熟几人分住一个院落的不同房间倒成了普遍现象。 同一大境界之下,陌笺只与秦暮和掌门之徒漓清二人属于同期修士,三人也自然而然住到了同一院落。 修士自筑基之后无需入睡,只靠打坐修炼,第二日照样精神奕奕。 得益于路远的“帮助”,陌笺连每日打坐都不敢,就怕不小心突破境界就地结婴。 陌笺没事就在房间炼制阵旗,阵旗虽稍弱于灵石布就的阵法,但胜在布置时省时省力。该备的资源早已备好,陌笺这几日都是挑了品级不高的阵旗炼制,等回去就丢到微澜坊售卖。 察觉到时间差不多了,陌笺放下手中阵旗,一边斟茶一边等待着,直到秦暮踏着月色前来敲门。 夜露深重,陌笺拉开木门,目光落在不过一尺距离的秦暮身上,有些了然地笑了笑,明知故问:“师兄,可是找我有事?” 秦暮拧着眉,“你没必要如此。” 两人修为相当,有一争之力。彼此都再清楚不过,只要尽全力,胜负在五五之数,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陌笺拖长着语调“哦”了一声,看着她眼前从来板着脸不肯笑的师兄,问心阵中那个焦急的、自责的师兄越发清晰。 她的声音也不自觉低了几个调,“我不要五五之数,更不要惨胜。”她只想云海宗大胜,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大比。 秦暮为之一怔。 她的师妹独一无二,可以是骄纵、天真、肆无忌惮亦或是嚣张跋扈的,他却不希望是如眼前这般…… “师兄。”陌笺打断秦暮心底的那一抹难过,笑得灿烂极了,“你知道我的道是什么,你也知道我做的都是自己想做之事。”她是依照本心行事,所以他不用自责,更不必有任何负担。 她的路是自己走的,她都不后悔,他又愧疚难过什么? 问心阵好歹有一点是提醒对了,他不是她的终点,她的终点在九霄之上。 九霄之上,有更广阔的天地,任她肆意,是她能为之奋斗的未知天地。 那将是,她自在逍遥的转折点。 “与其费尽心力在第一场就斗得两败俱伤,不如稳坐第五。”月华倾泻,陌笺的眼眸熠熠生辉,“至于你,负责拿第一吧。” 看着秦暮抿唇不吭声,复又冲他狡黠地眨眨眼,“至于漓师兄,遇上他的时候,记得狠狠打败他,谁让他偷偷听咱们墙角呢?” 转头看向左侧的房间,“你说是吧,漓师兄?” “陌师妹怎的这般小气?”漓清靠在半开的门板上,即使被点名道姓也未见一丝慌乱,仍是温温润润地。 他摸了摸鼻子,“站在门口说话,还不用传音。你们这又不算是悄悄话,还容不得人听上一二么?” 再者,明明是他先站在此处看夜景的,谁知道这两人会一副没看到自己的模样?原来至始至终都知道他在啊。 陌笺冲他一笑,灿烂嚣张的,肆无忌惮的,“不服?打一架啊。” 剑修怕打架?当然不怕。 但漓清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陌笺,才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就挑拨得理智不存。他同陌笺的斗法,从来是输多赢少,他才不会在大比最后几场比试前消耗多余的心神。 漓清笑笑,“我才不上当。” 秦暮低声对陌笺说了句,“既已无事,我先回去了。”转身离去前冲漓清点了下头。 看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秦暮渐渐走远,漓清忽然感叹一声:“秦师兄一笑,引得宗内弟子疯狂追捧,于是秦师兄再也不笑。陌师妹却不然,偏生要笑,还想怎么笑就怎么笑。”即使宗内弟子因而看花了眼,也不管不顾。 对于漓清突然将话题引向秦暮,字里行间也没有贬低的意思,陌笺一挑眉,很给面子地顺着问下去,“所以呢?” 漓清靠着门板看过去,“如此内敛自律的秦师兄,是怎么教出如此肆意洒脱的陌师妹的呢?” 当然是因为师兄素来护着她,顺着她,也不拘着她。 “漓师兄,听上去你有点羡慕呢。”陌笺复又兀自点头,“我也觉得这样的师兄很好,非常好。” 这样的师兄很好,她很满足了。 进屋前的秦暮为这一句,脚步一顿,进了屋。 漓清朝陌笺投过去一眼,“想来秦师兄也认为,有你这样的师妹很好。” 待到秦暮进屋关门,陌笺看向默契的漓清,她的未尽之言很好地传达给了师兄。 “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漓清顿了顿,“……斗法归斗法,能让你师兄在对上我时不打得那般凶残吗?” 火力全开的秦暮,用凶残二字来形容,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陌笺意味深长地看着漓清,“原来漓师兄是想投桃报李啊……” 漓清摸摸鼻子,“比剑修还凶残的,恐怕也就秦师兄一人了吧。” 且,秦师兄最听的,也就是陌师妹的了,连他们那师尊景和道君说话,都不如这位陌师妹说的好使。 陌笺明知故问:“剑修不是一直很耐打?” “……再耐打,也架不住秦师兄的摧残……”而且,他可不想自己最后是躺着被抬回宗门的。 # 以仙台宗为主场的大比历时一月,终于结束。 最终排名出来,陌笺果然如她所说稳坐第五,秦暮第一。 至于他们的同门漓清,则在对上秦暮半个时辰后打下台。 带着还算能看的成绩,云海宗的弟子开始踏上回宗门的行程。 陌笺挥袖放出一艘鎏金龙首的船型法宝问天舟,来时御剑御空而来的同门纷纷搭了便车上了船。 飞问天舟升空,陌笺走至船首,坐在漓清右侧,看他一脚踩在甲板上一脚垂在舟外悬空,问道:“伤势如何?” 漓清下意识用右手摸了摸左臂,断骨在他服用陌笺送来的丹药后逐渐修复,心戚戚然:“还好,秦师兄已经手下留情了。” 人间凶器秦师兄,若是动真格的,他觉得他能躺着回去,而且是只有眼珠子能动的那种。 陌笺笑了一下,“漓师兄,你还是不如你家祁师兄耐打啊。” “废话,祁师兄可是……”元婴后期。 漓清话还没说完,自己倒是愣了下,像是有些怀疑自己想到的,急于求证一般,“金丹大圆满,对上元婴后期?” 陌笺偏了偏头,也不答他,反是道:“漓师兄,快快结婴吧,届时咱们再去演武堂一聚。” 云海宗演武堂,专供宗内弟子斗法之处。演武堂一聚,自然是相邀斗法。 问天舟在云间穿梭,漓清低头看着脚下云层,总是温润的表象此刻被卸下,剑修的肃杀与冷硬在面上尽显,“待我结婴再聚。” 是时候了,他也该结束金丹大圆满的日子,去往更高的地方了。 # 仙台宗到云海宗相距甚远。 但船型法宝正是为缩短修士脚程之用,短短几日,陌笺等人便已抵达云海宗山门。 宗内仅元婴及以上修为的修士可任意飞行,其余弟子均得自山门进入,一步一步走至目的地。 若是赶时间,也可从代步园挑选一只灵鹤送自己到达某山峰半山腰,再步行。 至于外宗之人? 对不起,除了化神修为,其他的都请老老实实去代步园。 宗内有多位化神长老,更有云极大陆第一修士景和道君坐镇,即使化神修士上门叨扰,也不会轻易在云海宗境内飞来飞去,除非是想同景和斗法了。 众人在山门处下了问天舟。 陌笺刚一下来就收到了一枚传讯符,来自陌莲。 陌莲是陌笺之徒,是陌笺从自己出世之地带回来的修道好苗子。 上品火灵根的陌莲,行事间总有陌笺的影子,但她其实并未刻意模仿陌笺。只能说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陌莲的一举一动,同她的小姑陌笺确实挺像。 陌莲说她这次小比的成绩不尽人意,只得第五名。 这个名次倒是同陌笺一样,也算是足够巧了。 各大宗门的联合小比与联合大比一样,是各个宗门轮流当东道主的。 正如这次大比在仙台宗举办,这次的小比在云海宗。 而筑基后期的陌莲,正在小比名单之列。 陌莲之后,陌笺收到了来自绛洵的联络感应。 绛洵是她的灵兽,一只自动送上门的高阶火凰,循着前世主人的转世而来,找到了饮下忘忧汤淌过生死河的她。 与绛洵一同送上门的,还有一只碧色水系麒麟,听说是世间最后一只,名为碧晴。 绛洵被她放在陌莲身边照看陌莲,碧晴则在绛洵自动送上门时一齐带来的神兽殿内。 那个神兽殿被炼化在一个手镯内,与陌笺神魂绑定,被她取名灵境。当然这不是陌笺的手法,而是出自陌笺前世。 陌笺其实不是很懂,既然选择转世,就应当是抛弃一切过往选择了成为截然不同的人,为何绛洵与碧晴还如此念念不忘地追过来? 不过按她多次套话来看,这两兽都是不知她前世是为何转世的。她转世前后,两兽又恰好被安排了要事不在身边。 她看着忠心耿耿跑来寻自己的两兽,猜测她前世可能就是知道它们会如此一根筋,才故意用事情支开它们。 但这话,她不好明说。 绛洵在给陌笺汇报自她出了云海宗之后陌莲身边发生的事,事无巨细,一件一件地讲给陌笺。 等陌笺从代步园坐了灵鹤回到连云峰,绛洵刚将陌莲因一时大意输给仙台宗一个筑基大圆满弟子薛白的事讲完。 仙台宗薛白,没记错的话是陌莲他们这辈里比较出名的一个。路远败于她手,她的徒弟陌莲又败于仙台宗同期修士,真是有意思。 陌笺刚出半山腰的代步园准备往自己洞府走,就看到了等在园外的陌莲。 陌莲看到陌笺,三两步就跑到她跟前,亲亲热热地叫着:“师父,这一行可还顺利?” “尚可。”看着陌莲软乎乎的脸颊,陌笺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听闻你给打败你的那位仙台宗弟子下战帖,说大比对方得让你尽兴才行?” 筑基后期输给筑基大圆满,倒也不算差。 “绛洵这么快就告诉你啦?”陌莲鼓着脸,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挽着陌笺的手臂就往清吟居走,路上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我可不是比他弱,他是没用丹药辅助,可我也没使其它法宝啊……好吧,我神识方面确不如他,但下次不会了,我一定能打败他!”必定一雪前耻。 陌笺点头,“甚好,那咱们一同闭关吧。”她这徒弟同她一样,也是压着修为,迟迟不肯闭关而已。 当初她结婴就不能再参加大比,而陌莲结丹就只能舍小比去大比,境界还未稳固,怕是会一日游。 陌莲闻言,诧异抬头,“这么快?”转念一想,大小比都结束了,也是时候闭关了,盘算了一下需要准备的事项,“好吧,我去准备一下。” 陌莲一直乖巧又懂事,从她来了连云峰后,清吟居一直交由她打理。 这次清吟居唯二两人即将闭关,她先是给景和师祖和秦师伯发了枚传讯符告知,再发往主峰凌霄峰的执事堂报备。 陌笺放心陌莲面面俱到的本事,在给师尊和师兄发了道传讯符后,布下阵法,正式闭关。 这一闭关,就是三十三年。 4、元婴大典(一) 一年又一年,日夜更替,云起云落。 连云峰清吟居闭门谢客已有三十三年。 陌莲坐在院内灵树下,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数日子。 虽说结丹不能同结婴比,但现在已是她出关第十八个年头了,她师父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正想着,天际的云层迅速聚拢,笼罩在整个连云峰之上。 万里晴空骤然变色,厚重得几乎看不出方才顶在上方的骄阳。 黑云变幻,从连云峰开始向四处蔓延,大半个云海宗被遮得严严实实。 一声虎啸自云后传来,清晰可闻,至于结婴天象的那只白虎瑞兽,更是遍布云海宗头顶的唯一亮光。 陌莲一下子站起来。 每位修士,大境界进阶时均可能引发天象,境界越高天象越清晰。 飞禽走兽,花鸟鱼虫,越是珍稀凶猛,越是前途无量。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修道之人耳熟能详的四神兽。 很少有人进阶能显现这样的瑞兽,整个云极大陆目前也就掌门座下大弟子祁惑与连云峰大弟子秦暮有过这般景象。 此二人,与天现白虎瑞兽的陌笺类似,一个主朱雀,一个主青龙。 祁惑的结婴天象陌莲并没见过,但十年前秦师伯出关时的天象,她倒是近水楼台在连云峰看得清清楚楚。 结丹之时尚不清晰,但及结婴时,声势浩大如今日,甚至能看清云端之上的瑞兽那饱含天威的金色兽瞳。 这也是其他宗门眼红云海宗的原因之一。 弟子天资卓绝,门派福泽绵延。 积年累月,云海宗一直走在所有宗门的前头,他们只能望而兴叹。 好在秦师伯结婴没两日便外出游历了,也才止了其它峰和外宗那些假借寻她之名实来偷看秦师伯的弟子的小心思。 在陌莲看来,秦师伯模样正身世好气运佳修为高是没错,但是太冷了,除了修炼,除了她师父,还真没什么能入他眼,也不知那些弟子为何还总是飞蛾扑火? 难道他们忘了,上次有女弟子差点不小心碰到秦师伯,秦师伯脸都绿了吗? 正想着,峰顶柒染宫落下一道人影,青衣翻飞,三十余岁的容貌。等秦师伯再年长十几岁,大抵也就是这番模样。 这就是连云峰首座景和道君,秦暮的直系长辈兼师尊,陌笺的师尊,陌莲的师祖。 陌莲乖乖地起身见礼,道:“见过师祖。” 在她的印象中,师祖脾气不好,性格不好,什么都不好。但有两点除外,战力爆表,极为护短。 景和道君从不在意这些虚礼,摆摆手盯着紧闭的房门,“笺儿终于打算出关了。”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师祖不在意,但陌莲出于尊重还是要把礼做全的。她一礼毕,在旁边站得笔直,“徒孙已将一切安排妥当,请师祖不必担忧。” 景和几不可闻地点了下头,“做得好。”随手扔了个储物袋。 陌莲下意识接住,笑得讨喜,“多谢师祖。” 师祖最是偏心她师父的,每每她为师父做事被师祖知晓,师祖必然会给予足够丰厚的赏赐。 初时她还觉得收下不好,师父倒是不在意地瞥了两眼:又不是外人,安心收了便是。 结婴天象已经出现好一会儿了,却迟迟不见陌笺出来。 景和来回踱了两步,已经开始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师祖什么都好,就是在对待师父的事情上容易脑洞大开,总担心师父出什么意外。 这大约是别人所说的,关心则乱。 陌笺拉开门时,来不及看那些悬在阵外半空的传讯符,首先看向院中站得笔直笑得乖巧的陌莲,和她身边来回踱步一脸紧张的师尊。 “师尊,您来了。” 景和脚步一停,正了正脸色,仿佛刚刚那个紧张得跟什么一样的人不是他。 再抬眼,许久不见的徒儿精神饱满,灵气充裕,境界也很稳固,他暗暗松了口气,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东西:“恭喜你顺利结婴,我这有些小玩意儿,你先拿去玩着,过几天我再送正式的贺礼来。” 陌笺知道景和是一心为自己好,任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直到说完便从善如流地接过了数个储物袋,提醒道:“师尊,东西太多了。” 右手对着陌莲打了个手势,后者行过礼后退出了清吟居,并将院门阖上。 景和道:“多?怎么会多?” 景和还在往外掏,陌笺按住他的动作,将一大半还了回去,只留了一个装了数十枚高阶妖丹的储物袋,“这个就足够了,最近炼高阶丹药好用得上。” 不等景和再说,陌笺道:“有两件事需要师傅首肯,不如咱们去柒染宫好好谈谈?” 小徒弟亲自开口,景和自是不会拒绝,他见陌笺态度坚决确实不肯收下那些储物袋,只得默默放回袖中,“哪有什么需要首肯不首肯的,只要你提,我必然是会同意的。” “那便更好。”陌笺也不客气,笑弯了眼眸的她拉着景和坐到旁边石桌前,“其一,劳师尊帮弟子在掌门师伯那要个昆山境的名额。其二,我要参选执法堂的名额。” 位于凌霄峰后山的执法堂,是云海宗屹立不倒的根本,里面囊括了在各个方面有突出特长的弟子,能接取宗内的隐秘任务。 宗内化神修士每百年有一个名额,可举荐合适人员入执法堂,身为执法堂堂主的景和则不受此限制。 “你俩倒像是说好了一般,出关第一件事都是说这个。”景和微微一顿,“举荐执法堂参选之事没问题,但这昆山境……” 从私心来讲,他不希望陌笺去,虽说此秘境机缘多多,但危险也常伴左右。那个秘境有修为限制他又进不得,若她出了什么事,他根本无法赶去救援。 陌笺为景和斟了一杯灵茶,推过去,然后一字一顿道:“我要去。” 在连云峰甚至整个云海宗都备受溺爱的陌笺,被景和他们惯出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别人的意见她照听,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事情她照做。 即使陌笺已经进阶元婴,景和仍然怕她磕着碰着,甚至企图劝阻她:“可是昆山境很危险……”他很难想象她出意外的情况。 陌笺偏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师兄说要去,师尊您是如何说的?” 景和皱了皱眉,嫌弃之意溢于言表:“管那小子死活,爱去不去。” 亲疏立现,对待自己的直系后辈远远比不上眼前的小徒儿。 陌笺点头,“师兄答应会与我同去。” “这样的话……”好像也行。 景和想到当年四岁的秦暮就能将刚出世几月的陌笺照顾得好好地,之后更是拼了命地将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连自己这个师尊都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还是有点用处,至少比自己这个没常识到喂小婴儿吃辟谷丹来止饿的好得多。 景和犹豫了眨眼的功夫就松了口,“好吧,那你可别伤着了,遇到打不过的就把你师兄丢下断后。” 师尊真是师兄的好师祖。 陌笺有些无奈地笑了,“师尊,我不是三岁孩童。” 景和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昆山境的名额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刚结婴,过几天让掌门师兄把你的元婴大典好好办一下,你就先别出远门了吧?” 陌笺闻言,眉头都快拧起来了,“您知道我不喜欢麻烦的。” 元婴大典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实在太费时费力了,陌笺并不喜欢这个。 “进阶元婴好歹也是件大事吧。”景和觉得他这个道君真是越当越回去了,办个元婴大典都要看徒弟的脸色。 抬头看一眼陌笺,算了,这可是自家小徒弟,宝贝徒弟哪有做错的时候,都是这大典烦人。 这种场合容易令人厌倦,但也算是宗门需要,正好最近也该开启水月府了,她的储物袋也该再丰盈一番了。 陌笺垂眸一瞬,道:“弟子想了下,进阶元婴确实是大事,不如折中一下,大典尽量从简可以吗师尊?” 果然宝贝徒弟还是向着他的,最终还是同意他的提议了,景和欣慰道:“自然如此,都由徒儿你说了算。” 他得好好想想正式的贺礼送什么才好,可不能让别人小瞧了。 陌笺看看天色,冲景和行弟子礼,“徒儿有事要下山一趟,就先行告退了。” 她已经是元婴修士,可以在宗内非禁地的地方飞行了,当即甩出一把太师椅,坐好就往山下飞。 景和坐在原地石桌前看着自家徒儿渐渐远去,每次看陌笺使用太师椅这个飞行法宝都会心生感慨,他这徒儿果然与他人不一样,才会抛弃飘飘若仙宛如仙子的飞剑莲花等法宝,采用这等令看者心绪莫名的霸气货。 5、元婴大典(二) 元婴大典是宗门大事。 现在毕竟不是生而金丹、元婴遍地走的时期,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元婴修士已是各个宗门的活招牌。至于基本不再出现的化神修士,不少宗门都在藏着掖着当做最后底牌。 纵观整个云极大陆,除开压箱底的化神修士,当属云海宗的元婴修士最多,有二百五十六名之数,今次结婴的陌笺是为第二百五十七位。 而仅次云海宗的仙台宗有二百三十四名。 其它宗门就更不必说,只会比之更少,没有更多。 走得足够远的修士,在经历练气、筑基、金丹、元婴之后,依靠过硬的资质与机缘成功进阶化神,化神之后再进一步进阶炼神,即为飞升。 在此界,化神便是最高修为。 云海宗以十位化神修士稳居第一,就算是仙台宗也才六位,许多宗门只有一两位,还有许多连元婴修士都不一定拥有的小宗。 元婴进阶化神本就不是易事,而云海宗这种坐拥如此多元婴的大宗,保不齐哪天就会再出一个化神。 陌笺将大典所有事甩给景和后明目张胆地躲懒,她将清吟居阵法外悬挂的传讯符悉数阅完后根据亲疏急缓挨个儿回复,摸着腰间悬挂的储物袋,认为是时候下山去看看自己名下的店铺情况,外加给店铺补点货了。 云海宗山下城镇的坊市很少有元婴修士明晃晃出现在人前,陌笺为了不引人注意也为了随大流,出门前收敛了气息,扮成宗门里最普通的金丹初期修士。 陌笺名下有微澜微雨坊,微澜坊专卖丹药阵法,微雨坊专卖法宝。 她此次出宗目标明确,率先来了微雨坊。 “这位道友,不是我不肯将这剑卖与您……”掌柜笑脸相迎,语气也是和和气气的,但字里行间明确透露出他的不肯让步,“此乃单一水属性的中品灵器,您也知道此价格已经相当公道,在其它店是不可能找到比之更实惠的了。” 法宝按照等级划分,从低到高依次为法器、宝器、灵器、灵宝,分别适合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境界修士使用,而每一等级又分下中上三品。 灵宝又分先天灵宝和后天灵宝,常理看来先天强于后天,但这并不绝对,也有些后天灵宝经过特殊炼制养护后强于先天灵宝的情况存在。 修士可用低于自身境界的法宝,却不能使用超出境界修为的。不是说无法驭使,而是强行驭使的后果,轻则灵气枯竭,重则器毁人亡。 至于化神期,有人赤手空拳,有人使用道法,这个阶段的修士手段颇多并不会太依赖法宝。 “……我不是想占贵坊便宜,也不是压价,实在是今日出门买的东西太多,身上灵石已然不够了。”青年嗓音顿了顿,“要不这样,道友你且将此剑留上几日,我速去取了灵石就回来买下可好?” 掌柜实在有些为难:“这飞剑既然摆出,岂有不售之理?道友你……” 陌笺脚步一转,从店门一侧悄无声息地进入微雨坊,没有惊动门中央问候进店修士的阵法。 掌柜迟杯是陌笺金丹期历练时遇上的,最擅识货又会做买卖,且脾性耿直不屑欺瞒与打压,只是气运不好每每进阶都举步维艰。于是她以上好丹药为交换,换得此人出任微雨坊掌柜。 事实证明她选得很好,迟杯从不因自身修为而谄媚高阶藐视低阶,全都一视同仁,不卑不亢。 加上这里是云海宗的地盘,无人敢造次,店铺倒也开得长久。 迟杯正待再说,时刻注意店铺情形的他忽然就瞥见了悄悄进来的陌笺,立即朝她拱了拱手,“坊主。” 闭关三十三年,再次见到迟杯,他已然结丹。 说起来也是她当时闭关得匆忙,没有过问迟杯进阶一事,更没替他安排代理暂管微雨坊,使得迟杯现今虽已结丹,境界却不大稳固。 陌笺点头道:“迟杯,虽然迟了点,但恭喜你结丹。” 迟杯一喜,再次拱手作揖,“都是多亏了坊主的丹药。” 是药三分毒,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聪明如迟杯更是知晓。 但他同样也知晓,自己其实天资一般,悟性一般,没有丹药的堆积,能否结丹都是两说。 人间百态,他尚未看够,他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化为一抔黄土。 所以即使知道借助丹药不是长远之计,他也不能随意放弃。 “近日我又炼制了些,需要什么你直接去微澜坊拿便是。”陌笺想了想,“你可需要再闭关些时日?要不另找一人暂代你职位?” 迟杯境界不稳,说到底也与她脱不开干系。 “多谢坊主,不必劳烦了。”迟杯垂着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还不算年迈,还能握着店中算盘度过很长的一段岁月,“这样挺好,我实在不习惯没有工作的空闲日子。” 陌笺也不勉强,“那好,若有需要,你自己看着办吧,临时闭店也是行的。” 开店之初只是为了锻炼自己的炼制手法,后来是为了攒灵石。她虽握有景和、秦暮和自己的宗门薪俸,但炼器炼丹刻阵又都需要灵石堆砌,灵石这东西总是用一点少一点。 至于现在么,她倒是不缺灵石了,只是这店也开习惯了,炼多的丹药法宝阵法总要找个地方处理,就不打算再将店关掉。 陌笺彻底将权利下放令迟杯欣喜,这是他彻底获得信任的征兆,他当即点头,“是。” 陌笺颔首,目光从迟杯身上移到了那名想买中品灵器飞剑的男子身上。 金丹期大圆满境界的修为,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格外讨喜,与她的好友洛锦一般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默不作声等着迟杯与陌笺交谈完毕的娃娃脸察觉陌笺在看他,立即抱拳行了个同辈之礼,“想不到著名的微雨坊坊主竟这般年轻。” 外表讨喜并不能说明什么,不然怎么有一句脍炙人口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流传至今? 陌笺略微点头,客气道:“不过是占了修行早的便宜。” 修士筑基,容貌变老的速度就会延缓。 凡人一旦过了而立之年面容会逐渐走向衰老。筑基修士寿元三百,起码要等到两百出头甚至两百四五十岁才开始衰老。 至于结丹,则会将现有的容貌定格,岁月不会再体现在脸上。除非是寿元将近也未能进阶,届时将尽显老态。 陌笺说她是占了修行早的便宜,便是在说她是因为入门早,容貌就保持得年轻。左右也没人能随意探查到她的骨龄,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自然能由她胡说。 “在下千盏,不知坊主如何称呼?” “在下陌笺。”陌笺并不认为自己需要讨好谁,说话从来是看心情,此刻的不热络倒也是她对待初识之人的一贯态度。 千盏喜欢来云海宗市集纯粹是觉得这里的丹药和法宝品质好,对其他方面关注得倒不多。他觉得陌笺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大约是云海宗之人。 多想无益,他露齿一笑,一颗小虎牙在明晃晃地招摇,“见过陌道友。” 陌笺知道,千盏是没法说动迟杯,想从自己这里下手。给予方便不是不行,但也不是做慈善。 她侧头看向迟杯,“迟杯,这位千盏道友想买什么飞剑?”没听错的话好像是水属性中品灵器,店里应是有几款。 迟杯脸色一僵,很是懊恼自己居然没处理好坊内事物还劳陌笺亲自过问。 “实在惭愧。这位道友想买那柄紫弘飞剑可是身上灵石不足,想让我多留几日,但……” 微雨坊并无此先例,他也不能随意开这个先例,若是每个修士都这么干,这微雨坊还做不做生意了? 陌笺却与迟杯想法不同。既然是开门做生意,将客人看中的东西留几日倒也不是不可以。 迟杯头脑很好,但对她过于盲从,只要是她说的事,他必然照做。但相对的,只要她陌笺没有说过的事,他也绝不去做。 所以,一个企图说通固执的另一方,双方谈不拢,这才僵持到现在。 陌笺心中有了计较,再问他:“紫弘定价几何?” 迟杯虽有些疑惑,仍是毕恭毕敬地回答:“按坊内规矩,中品灵器低于市面三百灵石,外加此为单一水属性,加价七百。不多不少,共计两千七百块上品灵石整。” 若以市面价格而定,这样的东西轻轻松松就可转手卖到三千块上品灵石。 至于为何无人来倒卖? 法宝不比丹药,需求小销量低,常常一卖便是几十年都是常事。既然是做倒卖生意,自然是为了多赚灵石,若是这样的法宝砸手里几十年,还得耗费灵石和心力去护理,实在是得不偿失。 陌笺了解后再看向千盏,“千盏道友身上所余与这价格差得远吗?” 千盏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小虎牙都收敛不少,“实在惭愧,还差不少……” 陌笺来时就已听清,千盏一直在请迟杯多留几日,却不曾压低哪怕一灵石的价。凭这点,她觉得这人很合自己脾气。 “千盏道友,本坊可以将此剑为你留上几日,但要提前收取一定的灵石作为保管费,待你回来时再交付剩下部分,你看可行?” 言下之意自然是答应了千盏的请求。 千盏眉目舒展,笑逐颜开,小虎牙重新蹦了出来,“这是应该的。” 当即把腰间储物袋里的灵石全部拿出来,从中取出五百灵石交给迟杯,手中握着二十三块灵石有些不好意思地瞅瞅两人,“我身上暂时就这么多了……或者,我将这二十三块一起给你们?” 陌笺真的很想知道,这位道友到底是在这个集市买了多少东西,云海宗集市对外来修士来说这般好吗? 陌笺从迟杯手中拨出两百灵石还给千盏,“定金三百,生意成交。” 好人啊!千盏捧着那灵石,两眼亮晶晶地瞅着陌笺,整个人都开心得不得了。 陌笺瞬间有种千盏身后有尾巴在冲着自己摇个不停的错觉。 “等等!这剑卖与我吧,我可以立马买下!”一个金丹男修脚步很急地奔进了微雨坊。 千盏下意识看向陌笺。他也不争辩什么,只是看着陌笺如何打算。 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合心意的剑。 抛开属性相合不谈,此剑的长短宽窄,对他来说都是格外的趁手,那剑柄的大小也锻造得恰到好处。 就像是,专为他而造。 陌笺不知千盏内心的忐忑,只觉得既然已与千盏达成交易,这剑便不会再另卖别处。 她听见男修的话之后并没什么心动的,只是在迟杯千盏的注视中慢慢说道:“抱歉,此剑已出售。” 男修咬咬牙,“我出三千上品灵石!” 三千上品灵石并不算便宜,但这可是背靠云海宗的微雨坊出品,质量是绝对有保证的。 三千上品灵石,和千盏的三百定金比起来,不是一个概念。 心里没什么底的千盏盯着陌笺,发现她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眉毛也不抬一下,心下稍安,也许……没他想得那么糟? 看到对方不听自己说话,陌笺的表情立即冷了下来,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抱歉,此剑已出售。” 男修被陌笺这幅不理不睬油盐不进的模样弄得火大。 金丹初期又如何?容貌昳丽又如何?到底是个目光短浅的女修。 这样的女修,根本不适合做微雨坊的接待。不止赚不了什么灵石,还这样平白无故将财源往外推。 “到底会不会做生意?让你们管事的出来!”看到站在一旁不吭声的迟杯,明显知道这个才是掌柜,放开了嗓门喊他,“迟杯,你这招的都是些什么接待?” 被点到名的迟杯脸都要绿了,若不是顾及客人至上外加他实在不是战斗型修士,真想撸起袖子揍这人一顿。 陌笺挪了挪步子将迟杯挡住,“我便是坊主,道友若是想说什么尽管说。” 至于听了之后怎么做,那是她的事。 男修一愣,火气瞬间去了一半,但他仍旧有些将信将疑地,他道:“那你可知我是谁?得罪我就不怕得罪我背后的势力?” 一把扯下腰间悬挂的令牌,偌大的“唐”字映入眼中,描金勾勒,流光溢彩。 此人是真傻还是眼瞎?连微雨坊牌匾下方云海宗三字都不仔细看清? 依附云海宗的修真世家唐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敢在云海宗店铺摆谱的人了? 陌笺的目光慢慢落在令牌上,决定再给对方最后一次机会:“本坊还有其它上好的灵器,若道友有兴趣,不妨去楼上看看。但这柄剑……实在抱歉,已经出售。” 若对方肯顺着台阶下也就罢了,若不肯,那就怪不得她了。 “我就要那柄剑,其余的不要!” 这是同她杠上了?多大的脾气在她面前摆谱? 陌笺随意掸了掸袖摆,漫不经心地瞟着,“那很遗憾,看来本坊今日与唐道友没有缘分。” 唐姓男修很是不解陌笺的态度,复又将令牌往前递了几分,“你……你难道不知道这唐字令牌代表着什么?” 代表什么?唐家家主都不敢这么跟她说话! 陌笺看见几乎快戳到自己脸上的令牌,脸色很不好,好不容易忍住了暴打对方一顿的冲动,道:“就算是唐家,买东西也该讲求个先来后到。这事就算是闹到云海宗,你也不占理。” 看到千盏悄悄给她让了条道,干脆领情地往那边走了一步避开来,“看来唐道友似乎并不常出门的样子。”否则怎会不知,微澜微雨坊的规矩:无论身份,无论修为,先来后到,钱货两讫。 男修气急攻心,右手凝起一个水灵术,就想出手。 陌笺眼疾手快,已经挥动衣袖,将男修扇飞落到坊外呕出一口血还半天爬不起来:“微澜微雨坊不欢迎你,速速离去。”侧头看向迟杯,“传令下去,微澜微雨坊永不接待此人。” 顿了顿,“唐家的优待条件暂停十年。他们要理由,就将此事如实相告。” 自知不适合自己开口于是默默站在一旁的千盏在陌笺出手时才察觉到那气息并不是他认知里的金丹期,有些不确定地问出口:“元婴期?” 想要瞬间击败金丹修士,仅仅使用金丹修为是不够的。陌笺在出手那刻便知自己的伪装暴露了,不过那也没关系,伪装也只是方便而已。 听见千盏的疑问,想起方才对方很贴心地让开,也没有因男修闹就跟着胡搅蛮缠,她很喜欢这样知趣的人,索性也就大方承认了。 千盏眨眨眼,忽的一拍额际,“我果然是太久没出来了。云海宗不日将举办的元婴大典,进阶元婴的人就是陌笺,我竟一时没想起来。”他略略看去的时候,还真以为面前这个陌笺就是个金丹修士了。 陌笺颔首,道:“既已无事,我先走了。”看向懊恼居然让坊主出手的迟杯,“最好请几名客卿来镇守,寻几名弟子镇守或是传讯给连云峰,依你而定。”转身走出店门。 “是,坊主慢走。” 6、元婴大典(三) 陌笺的元婴大典光是筹备阶段就耗时半月有余,这还是在一切从简的情况下。 虽说举办大典所需的大广场随时在保养不用重新修葺,但陌笺作为主角出席元婴大典所穿的袍子得新做,这就忙坏了那些擅织造的修士,连夜赶制,还要在完工后交给宗内镌刻阵法与符文。 自陌笺出关那日宗门便紧赶慢赶,将制好的请帖玉简按陌笺意思在封面右下角加了一抹银丝狐耳标记后迅速送往各大宗门。 按照往年经验,最远的一封请柬自宗门到邀请人手上需要七日,各宗再整合一番携弟子贺礼上门,加起来统共需要一月。 林林总总算下来,耗时近三月。 请帖上的日期,定的正是三月之后。 景和一直催着宗门凡事从简,为了这事掌门还好生训诫了他几次,认为景和平素看着很宠陌笺还总是把她挂在嘴边实际上做的事可不做好,景和勉强听着也不反驳。 大典开始前的三日内,请柬上的客人来得都差不多了。 光是从各宗客人赶来云海宗的速度便可对彼此关系有一些认知。 如仙台宗这类,早早来此不说,还特意让宗内这些年最受瞩目的弟子携贺礼上门。意图与云海宗交号的门派及世家也来得很早。 只有那种关系普普通通又没什么利益牵扯的中型宗门,才来得比较随意,不太早,也不太晚。 所有外来人士,在云海宗一名又一名内门筑基弟子的引导下,登记贺礼当面入库,再入住外峰。 唯二被引导着凌霄峰山脚的,只有仙台宗和藏青城。 仙台宗还好说,它是仅次于云海宗又与云海宗关系匪浅的大宗门。 至于藏青城,则是一座城池。藏青城曾经有一名化神修为的城主,现今也不知仙踪何处。 藏青城城主的名讳已不可考,世人对其的唯一印象只有此人很有经商头脑。 明明是个修士,却与寻常修士沉迷修炼不同,其人从坐拥一座落魄小城开始,开设藏青商盟,发展城内基建。手下游商遍走各地,搜寻稀世珍品与法宝带回城内买卖,同时也依靠各地物价差异倒买倒卖,倒是让藏青商盟越做越大。 随着藏青城主网罗了越来越多的英才能手,他本人也逐渐淡出世人视线,到如今已有千年未曾出现了。 因着此人从经商之初就与云海宗仙台宗交好,加上藏青游商遍布各地网罗情报与珍贵物品,即使城中缺了城主的坐镇,也不曾乱套,更不曾被人寻隙挑事。 # 大典正式开始前,陌笺身着新制的明黄法衣坐在大广场高台之上的座椅上。 容貌昳丽的女修由坐改站,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高台边缘负手而立,袖摆以白云为图金线滚边,衣摆以暗线勾勒出熟悉的狐耳标记,如一株精心照料中长成的青竹。 陌笺视线往下,下方陆续有人被宗内弟子引着前往布置好的座位,少有人抬头看向陌笺方向。 陌笺没有铺展神识,只用肉眼看着下方那黑压压的一片,忽然有点理解云海宗总是霸着第一的名头遭人歆羡嫉妒也是情理之中,没有谁会喜欢头上总有那么一两个宗门压着自己。 至于常年第二的仙台宗,它总是与云海宗关系匪浅地缠绕在一起,仙台宗还一直在公开场合以云海宗为大哥。陌笺不知其中缘由,只隐约听闻这一切要追溯到上一辈。 景和就站在陌笺的身边,高台中央偏右两步的位置。这是新晋元婴的师尊应站的位置,也是主持大典的修士应站的位置。 陌笺的左侧是笑得你好我也好的掌门景清。 在云海宗,战力最强出任执法堂堂主。而掌门,则需要景清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谁也不得罪谁也讨不了好的老狐狸。 从云海宗经久不衰的地位便知,景清在这一点上做得相当出色。 景和此刻也穿着新的法衣,一件青色的长袍,袖摆款式是同陌笺一样的白云金线,这是云海宗修士最明显的标志。 “今日是本君爱徒陌笺的元婴大典,感谢各位前来捧场。”景和的声音借由灵气加持,瞬间传至大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不轻不重,不急不缓,恰到好处。 大典主持有景和,陌笺只需要站在原地。 她静静听着师尊不同以往的说话方式,看着下面那黑压压的一片,不知怎地有种俯视一切睥睨天下的感觉。 其实今日到场的多是各大宗门颇有天赋实力的修士,甚至还有些元婴修士前来参加,可她的这种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也许,那些挤破了头想要往上修行甚至不怕心魔缠身的人,就是喜欢这种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感觉。 师尊以唯我独尊入道,是不是也这样呢? 陌笺看见云海宗区域的第一排座位,那里坐着一位清俊无双的青年。她有些疑惑,他不是出去游历了吗?何时回来的? 秦暮似察觉到什么,正巧抬起头,不偏不倚望进陌笺的眼中。 两人俱是一怔,复又同时朝对方几不可闻地点了个头。 陌笺目光微转落到了与云海宗相邻的仙台宗范围,出席宾客里路远稳坐第一排,显然是作为仙台宗代表而来。 仔细看看,他果然已踏入元婴期,且还是初期巅峰,说不定等到昆山境就进阶为元婴中期了。 视线再移,陌笺的视线在那些模样熟悉但无甚交情的修士身上略过,逡巡片刻,她看到了在微雨坊遇见的那个娃娃脸的千盏道友。 他坐在宗门划分的散修区域的最外围,背上长剑灵气满满,剑柄上熟悉的狐耳,陌笺一看便知那是出自她之手的紫弘飞剑。 千盏遥遥看着她,对她抱拳一礼。 身旁师尊快说完了,陌笺立即收回心神,垂下眸,眼观鼻鼻观心。 “接下来的三日,还望各位多多交流论道。” 景和暗暗吁一口气,总算将大典毫无差错地主持完毕了。侧头去看陌笺,自家徒儿没有厌烦到不耐吧? “结束了,徒儿要先回去吗?” 陌笺微微偏头,“好。” 景和道:“去吧。” 至于剩下的,就交给能者多劳的掌门师兄和小徒孙好了。 话毕,两人也不用再多交流,一同回了连云峰,留下一干人忙里忙外。 而作为宗门发言人的景清和陌笺唯一弟子的陌莲,自然是忙得晕头转向。 站在大广场高台下方仅接待特定来宾的陌莲头一次发现身为陌笺之徒是多么繁忙的一件事。 以往那些因为她师父而找上她的男修士,从来都是自持身份故作清高,顶多只是让她代为转交东西罢了。 而现在,陌莲看着围绕在自己周围一层层一圈圈根本挤不出去外面也挤不进来的黑压压一片,不止送礼,有些甚至还想进一步接触师父。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陌莲笑得面部都快抽筋了:“……各位前辈各位道友,我只是陌真人的弟子而已,这些事都做不得主的。但凡想要亲自送礼或是当面相见的,烦请去连云峰山脚递拜帖……” 看着围在周围的人群不减反增,陌莲袖中的拳头都硬了。 “陌莲。”一个少年模样的金丹修士在人群外轻轻唤了声。 陌莲一怔,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得顺着人群间的空隙看过去,原来是小比时打败了自己的薛白。 聚拢的人群在看清薛白身上的仙台宗内门核心弟子服后,纷纷静了静,不自觉地让开一步。 修真界第二的仙台宗,与云海宗同气连枝的仙台宗,他们且让让。 这是个脱身的好机会! “多年不见,薛道友你已然结丹了。”陌莲立即迎上去,热情无比,“你是奉了宗内前辈之令来寻我师父的吧?师父有令,看见了就立刻带过去,不得有误。如此,请随我来。”一把握住薛白的手腕就往外走。 薛白愣了愣,本想开口,看到陌莲一个劲冲他使眼色,还轻轻捏了捏他手腕,立即懂了,乖巧无比地闭上嘴。 陌莲对方才围住自己的人群满含歉意,“各位抱歉,此人乃是师父特别嘱咐要第一时间带过去的,各位还有要事的请去递交拜帖,记住拜帖是交到连云峰山脚,再会。” 今日情况特殊,门内金丹弟子可以乘坐自己的飞行坐骑到各自山峰的半山腰。 陌莲当即一拍储物袋,一只通体雪白的独角兽立在众人眼前。它踢了踢脚下石子,蹭蹭陌莲的手心。 陌莲拉着薛白坐上独角兽朝连云峰飞去。 飞过高台之时偷偷看了眼正和其他宗门代表打太极的掌门师伯祖,敬爱的师伯祖,就劳您多辛苦一会儿了。 看见这坐骑的人皆是一怔,陌笺爱护自己这仅有的弟子果然名副其实,连先前探秘境时得来不易的纯白独角兽都舍得赐下。 再联想薛白的来意和陌笺的态度,众人深觉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 难怪拒绝了他们,原来如此…… 到了连云峰半山腰,陌莲收了独角兽,笑眯眯地看着薛白,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态度好得令薛白忍不住一哆嗦:“薛道友,谢谢你的突然出现让我脱困。对了,你之前叫我是有事?” 薛白有些反应不及,陌莲似乎转换得太快,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从怀中摸出一张传讯符递过去,他道:“这是路师叔让我过来转交给贵宗陌师叔的。” 这回轮到陌莲愣了:“还真是找师父的?” 薛白点头:“请帮忙转交。”想了想,“路师叔说请尽早交到陌师叔手中,所以可能挺急的。” 两宗素来交好,她师父又与路师叔是好友,未经师父允许转交这个也不是不行。 陌莲握着那张传讯符,将自己腰间悬挂的令牌扯下来放到薛白手中,“不管怎么说,你都助我脱困了。这令牌你拿着,可以自由出入外峰和部分内峰半山腰。离宗前给我传个讯,我去取回。” 薛白低头看着令牌上这面的连云峰三字,翻转来看到背面的陌莲二字,显然这是陌莲的弟子令牌。 “多谢。”薛白没有矫情,径直收下再一抱拳,“差点忘了,恭喜你结丹。希望下次的大比,能打得尽兴。” “下次大比再见。”陌莲挥挥手,给他指了代步园的位置,转身走回她师父此刻最可能在的清吟居。 7、水月府(一) 陌莲踏进清吟居的时候,陌笺正盘腿坐在院内灵树上调息。 察觉有人靠近,陌笺先一步睁眼,看向手持传讯符的陌莲从院门朝着自己步步走近,开口问她:“莲儿,可是有事找我?” 没记错的话,陌莲此刻应当在凌霄峰,和掌门师伯一起……忙得晕头转向。 “是的。”陌莲将握着传讯符的左手往前一伸,“这是仙台宗的路师叔派人送来的。” 想起薛白所说,她再补上一句,“好像还挺急的。” 袖中飘出的玄绫向下一卷,传讯符轻飘飘落在陌笺手中,她将之捏在指尖去除禁制,神识探入其中。 里边是路远的简单问候,以及邀她空闲时一见。 没记错的话仙台宗都被安排在主峰凌霄峰那边,正好水月府在凌霄峰左侧的云雾峰半山腰,顺路。 陌笺收了传讯符,正要跳下灵树,陌笺已经出声道:“现在没我什么事,那我先去忙了。”想起尚在凌霄峰孤军作战的掌门,陌莲还是有种小小的负罪感。 陌笺低头看着那圆溜溜的杏仁儿眼,黑黑的,圆圆的,就像养在灵兽园的长耳灵兔。简单直率,一眼就能看出其想法。 她点头,将装有丹药阵旗的储物袋抛给陌莲,“去吧。” 腿上传来娇娇的猫叫声,陌笺笑了下,伸手摸摸顺滑的毛:“白瑞,你是白虎后裔,不是真的小白猫。” 名为白瑞貌似小猫的白虎后裔用脑袋蹭着陌笺的手心,乖乖地叫着,金色竖瞳里满是无辜。 身为九阶灵兽的白瑞仗着自己可爱总是偷偷从北翎戒里跑出来寻陌笺玩,绛浔奉陌笺之命一直隐在陌莲周围看护着,只有与绛浔一同来自己身边的碧晴一直待在灵境里照看灵草灵植,或许也该多放碧晴出来玩。 陌笺在树上晃荡着双腿慢慢思索了一小会,抱着白瑞跳下灵树,将碧晴唤出来。 碧眼少年眨着懵懂的眸子望向陌笺,“您找我?” 陌笺将小小的白瑞放在自己右肩上,对碧眼少年道:“陪我去见个人,然后一起逛逛水月府拍卖会。” “好的。”碧晴也不问什么,只软软地应了声。 仙台宗是少有的能住在云海宗内峰的门派。 他们住在凌霄峰山脚,紧挨着大广场,连接着一九内峰二九外峰,四通八达,视野开阔。 陌笺径直飞到山脚,顺着青石板路向上走,走到仙台宗所处院落前,向守在院门前的仙台宗弟子递出一枚传讯符:“请将此物交给贵宗的路远。” 那弟子明显是认识今日大典主角的,接过传讯符后一拱手,“请陌师叔稍等。”遂转身进去。 值守弟子并不只此一人。 其他弟子自陌笺出现后便在自以为隐蔽地偷瞄她,在听见她找路远后瞬间就表情微妙了起来。 当年那场大比的事果然不是谣传罢?看看,元婴大典才结束多久,陌师叔就立即寻上门来了。 仙台宗弟子不由再偷瞄陌笺一眼,原来路师叔喜欢这种类型啊,难怪他们那个娇花一般的小师叔那么追在后头都愣是不动心呢。 哎等等,大典结束时路师叔好像让薛白那小子往连云峰送东西来着? 想到这一点的弟子顿时虎躯一震,所以路师兄到底背着他们同这陌师叔暗通曲款了多久?! 但他们又不敢当着元婴修士的面传音,这很容易被当事人发现。 察觉到众仙台宗弟子变来变去又飘忽不定的复杂眼神,陌笺猜到他们肯定又是联想到什么捕风捉影的事情了,这些年都见惯了她也懒得多解释,只随意一瞥就止了他们的胡思乱想,个个重整精神目视前方站得笔直。 陌笺转头去看身侧正在慢吞吞观察各位仙台宗弟子的碧晴,等同于化神修士的化形期灵兽没有用神识,而是用眼睛慢慢看着,看上去也太乖了。 陌笺左手摸白瑞小脑袋的动作不停,她确实很喜欢这种乖乖的生物,她的前世也这样吗? 陌笺还未细细琢磨,路远已经从院子里走出来了,他径直走到陌笺跟前两尺处:“来的正巧,听闻云海宗近几日在举办拍卖会,我拿到了参与拍卖的请柬,一起去看看?” 拍卖会设于凌霄峰左侧靠外峰处的云雾峰后山水月府内。 对外,不分散修或宗门弟子,金丹修士只要拥有能证明己身的令牌并与云海宗无仇怨者即可获得请柬参与拍卖。 对内,云海宗限制了弟子获得请柬的最低修为。外门弟子金丹初期,内门金丹中期,核心弟子则是金丹后期,消耗一定贡献值便可兑换请柬。 据说这是为了鼓励宗内弟子潜心修炼。 按掌门大弟子的话来说,内门弟子与核心弟子享受着比外门弟子更优渥的修炼环境和资源,境界限制高一点也不过分吧。 若想得过且过修为一塌糊涂,那就乖乖看着别人进去好了。 水月府是一九内峰之一云雾峰首座景簿道君的手笔。 他认为云海宗虽手握不少灵脉矿山,但经年累月的巨大开销总会造成某一天坐吃山空。宗门得有个固定的安全的妥当的营生,拍卖会应运而生。 事实证明,景簿道君确实眼光独到,他拉上藏青商盟互利互惠,水月府办得很是风生水起。每每拍卖会开拍在即,总有外宗修士借由藏青城传送阵来到水月府。 水月府在云雾峰半山腰,经过宗内高阶阵法师的布置,所有人来时只能进入固定包厢,离开时也只能归于来处。 至于试图从藏青城到水月府再侵入云海宗这类,只会被随机传送到千万里之外。 陌笺站在纤尘不染的青石板上,目光略过路远身后偷偷瞄过来又赶紧挪开视线假装自己没有偷看的仙台宗弟子,侧头去看路远:“看上拍卖会的什么了?” 水月府每次开拍前都会发售拍卖清单,每次拍卖什么东西,在什么序号,底价多少,如何成交,均有详细注明,这也是方便宗内弟子选择何时兑换拍卖请柬。 路远捏着一枚云海宗制式的玉简,平视陌笺的眼睛回答她:“明日拍卖序列十九的十斤摇钱木。” 从灵根来讲,路远的金灵根与陌笺本属同源。摇钱木属性金,是金灵根修士炼制本命法宝的最佳选择。 路远已臻元婴,本命法宝早在金丹期就已炼好,只是尚未将之再精炼。除了厉害的炼器师难寻外,他也不愿精炼所需材料以次充好。 路远手上的那些个材料,有不少是从陌笺这里买过去的。她在心中算了算路远手上应有的材料,了然道:“材料快齐了吧?” 后者点头,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何时得空?我需要你帮忙炼制。” 无论是炼制还是精炼本命法宝,都不能容许出一点差错,稍有不慎就会危及己身。 路远选择信任陌笺这个自筑基期便熟识的好友,陌笺也用一次炼成的上品灵器回应了路远的信任。 陌笺左手抬起,竖起的食指上以雷电勾勒出琳琅阁出品的炼器师认证令牌,雷电令牌在她指尖轻轻转动,上面的九品二字格外清晰。 她调侃道:“按我现今的身价,请我锻造可是很贵的。” 路远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只是道:“价格你说,我信你。”他又想起现今整个云极大陆也没几个九品炼器师,稍微有点迟疑,“超出的部分能赊账吗?等我攒够灵石或以工抵债。” 陌笺:…… 指尖的令牌散去,这人还是这么无趣,得想办法揍一顿。 8、水月府(二) 云雾峰后山的半山腰处,十二名筑基修士在水月府前靠左侧的位置一字排开,旁边坐着两名执法堂出身的元婴修士。 他们面前还搁置着三个检测修为的纯白色探测球,球变色就表明不符合条件。 想要入内的修士在进去前需要将能够证明身份的信物和拍卖会请柬一起交予门口的值守修士查验,再将手放在探测球上,确认无误后即可入内。 临进门前,可以往他们旁边的箱子里投入一颗上品灵石获取更加清晰详细的拍卖玉简。这个玉简纯属自愿,不想买的也不强求。 从云雾峰开启的水月府禁制由这两名元婴修士掌管,每一期派来的人均不同。 确认放行后,这两名元婴修士才会张开禁制放人入内。 轻微的眩晕感之后,眼前白雾渐渐消散,显露出来的是灯火通明的走廊,长廊两侧各站了一列筑基期的内门弟子,每隔数丈还有一名元婴修士。 整个长廊只有一条可以走到底的通道,没有任何分岔支路。两侧为平整光滑的墙壁,墙上悬着数张被阵法保护的高阶照明符,尽头是五扇大小一样的门。 正中通往大厅,里面是三座一桌两两之间挨得不近不远的那种茶桌,茶桌之间虽然离得很近,但因阵法之效彼此无法看清,只能看见自己这桌和台上。 陌笺有幸在金丹期时感受过大厅茶桌的阵法之妙,坐于其中会有一种明明别人看不见但自己会下意识想隐藏己身的偷感,于是她就不再来大厅了。 另四扇从右往左依次是天地玄黄四种不同类型的厢房,是面向喜静且手里有余钱的修士开放的收费型厢房,收取的灵石分别为五十、三十、二十和十块。 水月府流通的货币主要是上品灵石,但内部也存在着人性化的兑换功能,按照一百灵珠可换一块下品灵石、一百下品灵石可换一块中品灵石、一百中品灵石可换一块上品灵石的比例进行兑换,最后会收取百分之一作为手续费。 对于四种厢房,水月府还设了一定的修为限制。 玄字与黄字厢房没有修为限制,元婴期可入地字厢房,化神期可入天字厢房。厢房内部刻有空间阵法,当期厢房主人可凭自己心意携带不超过九名的修士或凡人,被携带者修为不论。 陌笺来过天字厢房,蹭的是她师尊景和的名头。她也去过玄黄字厢房,一应用具及视野确实不如天字好。 如今已臻元婴,陌笺自然是定了地字厢房。可惜她出关得不早,靠前的号码已经售出,她只抢到了地字二十七号。 陌笺拿着地字二十七号的解禁符,同路远一起进了右手第二扇门。 拍卖会在戌时三刻才开始,两人酉时一刻便来了。 进得厢房后,路远将进来前购买的更加详细的拍卖玉简拿到桌前,坐下来仔细研究比对。 陌笺坐在窗前左手撑头看着下方的影影绰绰,默默施展可观极远可追本源的兽瞳凝结术,黑色的眼眸化为金色兽瞳,对着那些被阵法模糊的人影定睛看去。 但效果不太好。 原本的模糊只稍微变清晰了一点点,她还是无法透过阵法看清。也不知这阵法是出自谁之手,她有点想拆解来看看。 等到半透明的火蝶绕着满场飘舞,周围的照明符开始变暗,陌笺凝神顺着设有防止探查的窗户看向拍卖台。 火蝶飘忽地飞了几圈,慢慢降落在拍卖台前伫立的青年的指尖。 一呼一吸间,四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余下拍卖台上夜明珠灯座还在发着光。 此人穿着红色为底黑色描边的束腰缚袖剑袍,黑色的长发仅以一根红色发带高高竖起,他微垂着眼对着指尖渐渐消散的火蝶露出缱绻的笑来。 看着火蝶彻底消失,青年放下手,抬首看向前方,道:“感谢各位道友参加水月府拍卖会,在下是本次的拍卖师祁惑。想必大家都看过玉简了,我也不再赘述,请看第一件拍卖品。” 话音未落,一名身穿云海宗内门弟子服的修士捧了装着物品的玉盘上台。 祁惑,掌门景清的大弟子,如今已元婴后期,也是漓清的师兄。身为剑修的祁惑,在道术上也颇有建树,这手火蝶术也愈发精湛了。 或许自己也可以试着练练雷蝶?陌笺想象了一下漫天雷蝶电焦所有人的场景,认为此举可行。 陌笺倚着窗台看下面那位结婴天象为朱雀的剑修师兄拉开盖在物品上方隔绝神识的阵法织布,笑眯眯地介绍道:“六品澄阳地火,炼丹所用之火,起价五百灵石。” 云海宗出品、藏青城参股的拍卖会,只有第一件商品是六品,它的作用是用来抛砖引玉搏个好彩头。 底价一出,立即有好几个修士争相竞价,你来我往谁也不甘落后。 这让不擅炼丹的路远不由得一怔,看向身边会炼丹但是明显对这地火毫无兴趣的陌笺,问道:“这澄阳地火……?” 陌笺没有看拍卖玉简,只遥遥看了眼拍卖台上的东西,便道:“此火温和,可增加一成炼丹成功率。但也正是因为太温和,它只适合炼制低阶丹药。” 火性温和易掌控,不易与炼丹材料相冲,更容易成丹,也更适合初学者。 她最初学习炼丹时用过这地火,得益于它的温和与自己手里灵草的繁多,陌笺炼丹入门很是顺利,自然也对其特性信手拈来。 至于现在的自己,当然不需要这种地火了,毕竟拿到八品炼丹师认证的她都该去琳琅阁碰碰进阶九品的运气了。 炼丹师与炼器师阵法师一样,从低至高分为一至九品。能达八品者已是寥寥无几,陌笺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九品,整个云极大陆都不见得有几个。 谈话间澄阳地火已经以六千二百块灵石成交,单论价格,都够买两件单一属性的上品灵器还有剩余了。 每一件物品出来,都会被在座的修士抢买一空,且前面的多为炼丹所需。 路远有些疑惑陌笺也是一名炼丹师但似乎完全不在意拍卖的这些物品,但又想到自己曾在她那买过不少材料,猜到她手上大抵有许多许多存货。 他的目光很快被玄字一号吸引过去。 从第七件拍卖品开始,至现在的第十八件,玄字一号厢房全数买下,无一例外。 察觉到路远的动作,陌笺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个半隐半现的“玄字一号”四个字,其下窗户黑黝黝一片根本无法查探。 她支着下巴问道:“很在意玄字一号?”不等路远回答,她又道,“那是水月府的老钉子户了,秀阳峰首座景阳道君的双胞胎亲传徒弟,青硕和青爻。” 原来是秀阳峰的那两位丹痴。 路远心下了然,即使是外宗之人也或多或少对这二人略有耳闻。 与其他修士以天资修为闻名云极不同,青硕和青爻更出名的是他们俩远超常人的炼丹天赋和丹痴程度。 两人沉迷炼丹无法自拔,自从进了秀阳峰更是长年累月待在炼丹房,最后被景阳道君发现两人修为一直卡在金丹大圆满再不得存进后丢出了炼丹房。 陌笺的炼丹术承自景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硕和青爻也算是她的师弟。 但陌笺不太喜欢这两人,因为他们总是缠着她切磋炼丹术,而且是屡战屡败,从陌笺的角度就是又菜又爱比,对她的炼丹术来说没有任何助益。 再加上两人可以为了一粒丹药不要脸到极致,甚至还做出在她清吟居院门口打地铺的恼人行径。 正想着,台上祁惑已经在介绍十七号拍卖品,十斤七品摇钱木。 陌笺再次看向台上,摇钱木安静地躺在托盘中,从她这个角度甚至能看见木枝上泛着温暖而浅显的橙色亮光。 仅仅一会工夫,摇钱木已然拍到其底价的两倍,八千灵石。 久不见路远动作,陌笺转头看到他垂眸凝视掌中玉简的模样,才想起他是第一次来水月府,兴许还不知道如何操作,便道:“往玉简输入灵气就可以竞价,不开口是默认加一百,开口可说出自己想出的价格。” “多谢。”路远立即捏着玉简输入灵气,对着那方加价:“一万灵石。” 祁惑耳朵一动,显然是收到了路远的出价,笑着开口:“地字二十七号出价一万灵石,还有道友出更高的吗?” 所有出价皆由祁惑转述,避免竞价者被人记下声音的可能性。 从八千直接跳到一万,参与竞价的多数人缓了缓。 看地字二十七号这架势,很可能是势在必得,他们拍高又有何用?云海宗又不给自己抬价的提成,而且万一抬崩了亏的还是自己。 没必要做不划算的事。他们摸了摸腰间储物袋,竞价的声音小了下去。 不过几息,祁惑笑眯眯地再次开口:“玄字一号出价一万一千灵石。”没成想这摇钱木竟如此受欢迎,也许该再囤点? 青硕青爻是丹痴,拍炼丹材料很正常。但这摇钱木明显是炼器材料,他们却也出手,着实让路远看不明白。 “青硕同你一样,为单一金灵根。” 此话一出,路远便已悟了,原来也是想精炼本命法宝。 大多数人选择结丹时炼制本命法宝,也有人选择在结丹之后炼制。不管怎么,炼制之后并不是一劳永逸,还得不断精炼,让本命法宝更上一层楼,才能更好匹配自己的修为实力。 而路远与青硕,明显都打算精进一番。 “摇钱木虽少见,但也不是没有。”陌笺想起灵境内种植的各种灵草灵植,“与其在这里花几倍价钱拍下,不如直接找拿出这东西的卖家以底价买下。” 路远一听陌笺的话便知她认识这个卖家,更知道卖家手里还有此物,心中一动:“你认识?” 陌笺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道:“这是我拿出来的。” 之前不说,是存了要不坑路远一把的心思。现在说了,不过是觉得坑青硕那两兄弟会更让她开心。 “现在告诉我,定是有要求。”路远放下玉简看着陌笺,“条件是什么?” “以前在拍卖会无聊时算过青硕二人每次参加拍卖会都会携带灵石二十万,不多也不少。方才那些拍卖品算下来共计十六万七千,理论上他们手里只余三万三。炼丹很费材料,这次参加的人多,他们顶多能再多拿十万灵石的余钱出来。” 顿了顿,在路远渐渐染上诧异的目光中笑眯眯地开口,“帮我抬价,让他们高价买下。” 她能将这两人的灵石状况知道得这么清楚,自然是两人曾期期艾艾地跑来找她借,说是被师尊断了资源,不结婴就别想领到新的薪俸。 陌笺看在刀子嘴豆腐心的景阳道君的面上借了十万出去,就是他们能多拿出来的那十万。 若是抬崩了,陌笺是不会同情他的。 路远沉默片刻:“看来他们惹到你了。”不然怎么会上赶着做抬价这种吃力还没好处的事情。 陌笺并不反驳,反而笑起来:“所以,你帮吗?” 只要有天赋且肯多花时间炼制丹药,炼丹师到了后期是个极为赚钱的职业。青硕只是余钱少,不至于真的穷。 路远不过思考了几息,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帮,但也不能太过。” 陌笺也不是真的要青硕倾家荡产,让他们吃个教训也就是了,她果断道:“成交。” 9、水月府(三) 没等路远出手抬价,摇钱木的竞拍价已达两万一千块灵石,还在参与的竞拍者已经寥寥无几,出价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玄字一号出价两万五千块灵石,还有更高的吗?”祁惑环视全场,笑眯眯地将大厅尽收眼底。 若非真的急需,谁会一直死扛着不肯放弃? 玄字一号不慌不忙的出价令其他人再三犹豫,他们确实很需要这摇钱木,但这次来也并非只为了摇钱木,一旦倾尽所有,后面的拍卖品参与不了竞价了。 多加权衡,仅剩的那几个修士只得放下玉简停止出价。 其他人销声匿迹,眼看着玄字一号没了竞争对手即将拿下摇钱木,路远终于拿起手边玉简,输入灵气:“两万八千块灵石。” 陌笺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垂到胸前的长发。 祁惑停下倒数的行为,抬眼看向地字二十七号的方向,隔着重重禁制与阵法内的陌笺来了个虚空对视。 “地字二十七号出价两万八千块灵石,还有更高的吗?” 话音刚落,祁惑紧接着道:“玄字一号出价三万灵石。” “地字二十七号三万三千。” “玄字一号三万五千。” “地字二十七号三万八千。” “玄字一号四万整。” 两个厢房你来我往,几乎是这个刚说完下一个就接上了,祁惑没有半刻停下来。但他笑得越来越缱绻,仿佛竞价之人是他开场时见的那些半透明火蝶。 陌笺知道祁惑在笑什么,拍卖师每卖出一件物品都有提成,拍卖品成交价越高提成也越高。 在青硕提价到五万九千块灵石的时候,路远利落地收起了玉简,用行动表明自己不再出价了。 地字二十七号不再竞价,也没人再肯出价,祁惑连问三声之后,用小锤轻击桌角置着的铜锣灵器,声音如海浪四散,令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既已无人竞价,十七号拍卖品,十斤七品摇钱木由玄字一号客人获得。” 一挥手,摇钱木被撤下,换了一物。 祁惑拿开其上覆盖的阵法织布,道:“十八号拍卖品,七品固颜丹一枚,底价五千灵石。” 玄字一号又出手了,不同于之前那些拍卖品,这次出价比较含蓄,只在底价上加了一千灵石。 他们还不到服用此丹的年纪,拍这丹药应是看见丹瓶上的狐耳标记了。 从她这骗不到丹药了,只能想办法拍下出自她手的丹药。固颜丹的丹方没有在市面上流通,也或许是想拍回去研究一二。 按这两人的预算来看,应该还不到他们的心理价。难道是后面有什么好东西? 陌笺拿过桌上的拍卖玉简往下看,略过一些自己已经有或是有更好替代的拍卖品后,看见了这一期的压台品,一个不知境界不知修为的活物。 她的眼神微微透出一点异样来,这样的东西,青硕二人也敢想? 路远对这定格容貌三百年的固颜丹不感兴趣,后续也没有他在意的物品,干脆向陌笺询问拍下物品后的流程是如何的,“水月府如何交钱取货?” 陌笺道:“等拍卖会结束,会有专门的送货员将物品送至厢房。钱货两讫后买家可以选择原路返回,也可以使用厢房门口那个花漾水门随机传送到云海宗二九外峰的任意一个无人洞府,借由洞府内的随机传送阵离开云海宗方圆百里范围。” 水月府只管给了两种选项,至于选哪个都是各人的选择。 陌笺对水月府的熟悉程度比路远猜测的还要高,路远转念想起陌笺将物品放到水月府寄卖的事,问她:“将东西交给水月府,你最后能得多少?” 陌笺道:“鉴定成功后无论卖家是否将物品交予水月府拍卖,都会收取其一成作为手续费。不同的是,交予水月府最后收取的是成交价的两成,不交则是物品价值的一成。” 水月府不是慈善机构,自然早早定了各类规矩。不愿遵守不勉强,但水月府不会欢迎此类人上门,云海宗与藏青城均会将此人放到信誉为负的黑名单上。 想起青硕二人今次拍下的物品中有五件来自自己,甚至目前花费最高的这个摇钱木不止来自自己,她还让路远抬了价,陌笺就心满意足。 改天再遇上此二人到她这来讨打,得好好感谢二人一番才是。 路远最需要的东西已经有了着落,他对玉简罗列的其它物品又不感兴趣,干脆就地闭目修炼。 陌笺坐在他的对面,看着这人即将开卷,从储物袋里拿出约好的摇钱木放置在桌面上,推过去:“说好的摇钱木。” 她给的这一批明显比方才拍卖的那一批品质要好,虽然也是七品,但隐隐快够到八品了。 路远睁眼,问道:“你何时能帮我精炼法宝?”将装有灵石的储物袋放到桌上推到陌笺那方,然后收下摇钱木。 陌笺拿过储物袋看了一眼,数额比说好的要多一点,大概是看这批品质更好的缘故,她随口道:“近几天需要去执法堂一趟,晚些时候的外出时间不定,可以在这期间抽个时间去炼器房。” 路远点头,“那就等你先入了执法堂。”他在云海宗多留几日便是。 两人达成共识后各忙各的,陌笺继续看台上祁惑拍卖,路远继续打坐修炼,一起静待拍卖结束走人。 拍卖会进行到尾声,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压轴品特殊丹药九品凝颜丹以十万灵石的高价售出,很快来到介绍压台品的环节。 在拍卖最后一件物品前,祁惑取出一个喇叭状的下品灵器,声音在整个水月府回荡:“诸位,接下来是本次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希望诸位能喜欢。” 关于压台品,很少有直接在拍卖玉简上标明是何物的情况。关于它的描述一直是“压台之物”四个字,有时会多一两句模棱两可的介绍内容,有时一句也没有。 这次就给了一点介绍,不知境界不知修为的活物。 水月府少有售卖活物的时候,也不知道这次卖的会是什么。 四名身穿执法堂制式袍子的元婴修士将一个黑布遮住的东西抬了上来,支架撑起隔绝神识的黑布,在场之人无法得知里面的东西是大是小是圆是扁。 “这个东西世间少有……”祁惑笑了两声,快进到下一步,“好吧,我也不卖关子了。出生两月的青丘幼狐,上品火灵根,天生七阶落地九尾。”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阵法加持下的影影绰绰,彼此间飞速传音,但更多的还是凑在一堆小声交谈。 来自青丘天生七阶的九尾狐,数千年也难得一见。 饶是青丘狐族,天生九尾的也是万不足一。一旦出现,通常都是族内最受关关注与宠爱的。 狐族化形后是出了名的漂亮,它们还天生擅长魅惑幻术,战力不俗,对其有想法的何止万千? 但狐族踪迹难寻,又难于抓捕与驯服,在场大部分人都只在记录玉简上见过关于它们的形容和画像。 无数前人排除各种可能,猜测出最可能驯服狐族的时期是在其幼年。 可成年狐族都少见得异常,哪儿有人能撞大运去见到幼狐,还能将之带到自己身边驯服? 这只狐狸出生两月,尚在哺乳期,又生而九尾天生七阶,说不得身边围绕的还不止一只高阶的成年狐族。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将之带来此处,这是非实力强横的化神修士无法做到的事。 所以才会有四名元婴亲自看管它。即使,它尚在沉睡。 陌笺的气运一直逆天到可怕,路远听见祁惑的介绍后联系起陌笺在这里委托出售了不少物品,下意识看向陌笺。 路远只是转头,陌笺便知道他的想法了,连连摇头:“这可与我无关。这三月我一直待在云海宗,顶多去了山脚市集。这么大手笔,应是宗内哪位化神前辈做的。” 而且她的气运已经没有小时候那般逆天了,也就比寻常人好上那么几分而已。 “……此兽的稀有度相信诸位皆有耳闻。” 祁惑一把掀开盖在其上的黑布扔在一边,露出支架之间蜷缩着身子尚在沉睡的小小九尾狐,首尾相连,呼吸均匀,仿佛下一刻便会醒过来,“起价十万,每次至少加价一万。” 许多人倒吸一口气,十万上品灵石! 虽觉得贵得有些离谱,可是看这罕见的小狐狸,却又觉得还是很值。 “天字一号,出价一百万灵石。”祁惑环视众人或惊诧或羡慕的目光,心下只觉当真有趣,笑眯眯地问道,“可有出价更高的?” 听闻只有一人出价,还将价格直接提了这么多,陌笺不由摇头,“原来是内定了买家。”所以才会如此来势汹汹。 路远尚不明白其中门道,问道:“此话怎讲?” “出于保险,水月府会对参与的每位道友进行大致的预算估计,大致评估每位道友愿意花费多少灵石。而这只小狐狸,直接翻了十倍,自然是取每个厢房灵石的最高价。除了天字一号的那人,理论上是不会有厢房比之更高了。这次所谓的压台,其实就是向他人宣告其所有权罢了。再者……” 陌笺顿了一顿,道:“趁着这次元婴大典聚集的诸多人都在,我宗借他人之口对外宣告,青丘幼狐出世,被云海宗给得了。” 路远皱了皱眉,直觉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若是几人合资出灵石呢?且为何水月府能评估准确?就不怕错估?” “自然是将同一厢房内的灵石总额还有每个客人的偏好都估好了。”陌笺笑了笑,“估得多了,总有些隐约的经验。别忘了,咱们云海宗最厉害的不是我师尊景和,而是将灵石收入翻好几番的景簿道君。” 而她,幼时仗着景和的名号厚着脸皮去跟着学了学,所幸有一二悟性,学会一点,倒也受用至今。 “再者,拍卖会结束前,所有人都走不出厢房,也没人能进入厢房。这也是为了保护拍下物品的人不被中途暗算,可以安心竞价。” 对客人的大致评估,压台品被内定的缘由与目的,就算经常委托水月府帮忙拍卖,也不可能就接触到这类内部消息才对。 路远问:“如此隐蔽之事,你又如何得知?” 没记错的话他隐约听过,水月府重要岗位的人员都是从执法堂借调,且定期更换,更换人员不一定。而陌笺目前尚未加入执法堂。 “我师尊就是化神修士,那天字一号乃是他的专属厢房,即使他不来,也不会被其他人占用。”陌笺偏了偏头,“我也曾跟着去过几次。”在她尚未够格前往水月府的时候。 就在此时,厢房门被轻轻叩响,两人同时看过去。 “地字二十七号客人,在下是水月府的送货员祁符,请问现在可否进入厢房?” 他们二人没有拍下东西,照理说不会有送货员上门光临才对。 陌笺食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 修为已臻化神期的景和并不需要这种幼兽补充战力,却还是拍下了九尾幼狐。 出关时师尊曾说要为她准备正式的贺礼,从过几天到元婴大典结束也没见到正式贺礼的影子。 她知道这送货员是来送什么的了。 门外的送货员安静等待着,一直到陌笺出声让他进来,厢房门口的禁制才自动放行。 进来的是金丹中期的云海宗弟子,身上的核心弟子服显而易见。 云海宗核心弟子,若修为尚未达到进入水月府参与竞拍的要求,可在金丹中期时申请成为水月府送货员,经过多次筛选与考评后即可上任。 虽说提成不及拍卖师,但也算得上是优渥。 “陌师叔,许久不见了。”祁符进来后率先行了一礼,身后的元婴期修士抬着装有九尾幼狐的透明箱子跟着走进来,门口禁制渐渐合拢,厢房又恢复了初始的封闭空间。 祁符正色道:“这是天字一号客人为陌师叔您送上的元婴贺礼,本府为贺您结婴附赠百年份灵宠丹,还请查收。” 丹药分普通丹药、珍贵丹药和特殊丹药三类。 灵宠丹是四品的珍贵丹药,比三品的普通丹药灵兽丹更好。 祁符见陌笺坐在窗边没有动作,等了一会才眨眨眼问她:“陌师叔,可收?” 陌笺承认自己确实很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小动物。她起身走近几步,伸出左手将沉睡着的九尾幼狐收入食指上戴着的北翎戒内,接过祁符递过来的装有灵宠丹的储物袋放入袖中。 她凝着祁符露出浅浅的笑来,“贺礼已收,多谢。” 见多了陌师叔臭着脸骂人揍人的模样,难得见她笑一次,还距离这般近,祁符有一瞬的失神,又很快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还未恭喜陌师叔,祁符恭喜陌师叔结婴,成为我宗又一强力。” 旋即又开口,“交易已成,我等先行告退。”微笑的弧度刚刚好。 那笑容多一分谄媚,少一分太假,这人果真像他那族兄祁惑。 10、执法堂(一) 元婴大典三日已过,受邀修士纷纷离去。 看着渐行渐远的无数遁光,陌笺忽然想起自陌莲随她回云海宗修行之后,她俩便不曾回过凡世的那个陌府了。 修士对时间的感知普遍偏弱,一晃过去三十七年,陌笺才想起曾经在陌府遇见的陌维与顾潜二人。 按照凡人寿数来算,他俩是大限将至还是早已化为一抔黄土? 整个云极大陆的修道之人都没有什么必须彻底斩断尘缘的硬性规定,于陌笺而言,出世入世对修心也有帮助。陌莲师承自己,或许也能从中受益一二。 正巧现下得闲,可以带陌莲回去一趟。 “莲儿,准备一下,过些日子回凡世看看。”等执法堂和路远之事搞定,便可以去一趟了。 陌莲一怔,理智知道自己该立马应下,情绪却让她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回应。 她不喜欢那个地方,一想起那里,就想起只能躺在病榻上缠绵悱恻强撑着精神数还有多少时日可活的自己,那个迁居别院无力反抗尝遍冷暖的自己。 她一直看不透,也放不下,所以结丹后修为一直没有进展,她是知道的。 可她本能地不喜,不喜那个血盆大口吃人不吐骨头的陌府。 二哥……可还好? 想到二哥陌维,陌莲好歹是有了些归去的意愿,她低声道:“……我这便去准备。” 陌笺将陌莲的迟疑看在眼里,但也没打算开解。不是所有事都需要别人来开解,更多的是需要修士自己去解决。 来自柒染宫的传讯符落入陌笺手中,正要离开的她侧过头去看站在原地还没走的陌莲,道:“前日我得了一只灵兽,你且帮我照看几日。” 一挥袖,陌笺袖中探出的玄绫将她原本戴在左手食指的北翎戒放入陌莲手心,“灵宠丹已备齐,你看着办便是,还缺什么就去山下微澜微雨坊拿。” 随即坐上太师椅,飞向柒染宫。 陌笺炼制出北翎戒不久就将其炼化收为己用,也取过陌莲神识放入其中,陌莲算是北翎戒的第二个主人,倒也不需要她特意抹除上面的神识印记。 陌莲接过北翎戒后将神识探入其中,看见了将脑袋埋入层层尾巴里的红色小兽,如果她在问道堂的学习没有出错,这应该是一只狐狸幼兽。 神识在尾巴上逡巡,翻来覆去地数了几遍,陌莲才确信这幼狐确实有九条尾巴。 柒染宫修得很是雄伟,陌笺知道这并非景和的手笔。 连云峰总共也没几个人,景和本意是住在竹屋也就够了,但他的师兄弟们全都反对,说他堂堂一峰之首怎能住得如此简陋。 为此,他的师兄弟们没少劝阻。 听得烦了,景和就将建造住处的活儿丢了出去,他们大兴土木捣鼓许久,最终的成果就是这个柒染宫。 陌笺从太师椅上跳下来,将之收入储物袋,走向无人看守的柒染宫大殿。 连云峰的值守弟子全在半山腰及以下,能上得半山腰以上的,也就景和、秦暮、陌笺和陌莲四人而已。 陌笺知道景和寻她定是执法堂之事,进得大殿对着上座之人行礼后问道:“师尊,是入堂考核有眉目了吗?” “一月后,用你拿手之能进行考核。”景和从上方抛出一份墨色玉简,“这是考核前的登记玉简,将你自认拿得出手的能力录在上面。” 陌笺伸手,袖中玄绫卷了玉简放到她手中,陌笺探入神识录入信息后将玉简送回景和之手,同时送去的还有一个雕花小瓷瓶。 “弟子已录完,请师尊查看。” 景和并不急着查看玉简,反而是捏着小瓷瓶转了一下,看见瓶身上属于陌笺的狐耳印记,还没打开就能察觉到瓶身不断四溢的浓郁灵气,他道:“这是何物?” “九品炼神丹。研究了许久,才勉强练成一炉四枚,上交宗门两粒后,师尊与我各分其一,也算是师尊赠弟子青丘幼狐的回礼。” 顿了顿,她又道:“我明白,师尊若不是放心不下弟子,早就闭关准备冲击炼神了。” 炼神丹是特殊丹药,作用很简单,即化神修士冲击炼神时服下,可为其额外增添一至三成的成功率。 化神之后是炼神,一旦成功进阶为炼神,此界会排斥炼神修士,直至其飞升上界。 景和修为已臻化神期大圆满境界,本来早就要闭关冲击炼神的,但在收陌笺为徒后就改了主意。 景和也不客气,径直收入储物戒内。 想起陌笺上交的一半,再想起在他们几个师兄弟面前晃了多次还不露声色的掌门,语气不明道:“宗门收入你的炼神丹我等却无一人知晓,掌门师兄着实瞒得紧呐。” 陌笺眨了眨眼:“掌门师伯也是想到两枚炼神丹不够分,所以着弟子不可声张。当日掌门师伯便当着弟子的面将炼神丹封入祖师秘境,只待有朝一日能将此丹赐予有功之人。” 景和微微眯起眼:“这是他告诉你的?”任谁看了掌门那副和气生财笑呵呵的模样,都不会想到他的嘴竟然这么严。 “是,掌门师伯没有骗我的必要。”陌笺觉得还是应该帮奖励自己不少灵石的掌门师伯说说好话,“况且,他知晓我会将这枚给您,也并未阻止弟子将此事上报给您。” 景和不再深究此事,转而说起另一件事:“能炼出九品特殊丹药,你的炼丹术倒是顺利进阶九品了。光凭这点,进入黄级倒是绰绰有余。如此,你可还要考核下去?”他了解自己的徒弟,她不可能甘愿做执法堂的后勤人员。 果不其然。 陌笺闻言眸中跳跃着名为不服输的光:“当然要考,我可不是去当后勤的。”她的目标可是执法堂地级。 执法堂素来以强者为尊,按其实力高低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前两级二十五人,后两级无人数限制,一号为同级最强。 执法堂不好进,通过入堂考核只算是黄级候补。要想从候补转为正式,还需要分量足够的任务和一点点运气。 景和很欣慰:“不愧为我景和的徒弟!”虽然尊重徒弟的每一个选择,但主战的景和更希望徒弟能走战斗一途。后勤虽好,可自身实力强横才能更好地保全自己。 思及当年,正与景格闲聊的他察觉天有异象,景格不用观星就算出是凡世宰相府出了个天显祥瑞的女婴,命主白虎,还问景和敢不敢带回来。 唯我独尊的景和,哪有不敢之事?即使因扰乱凡世王气挨了几道天雷,照样在观察一番后选择把还没断奶的婴孩给带了回来。 外面看不惯景和的那些修士都在偷偷等着看他的乐子,谁知这个小女娃测出了万年一个的上品雷灵根。 算上景和早先拎了个族内合眼缘的小孩回来当亲传弟子然后测出是上品风灵根,那些人不得不承认景和这人的气运还是有点东西的。 景和也一直认为自己气运不错,尤其是选徒弟方面。 他将神识送入玉简,笑容微微一顿:“炼体已是破茧中期?不行,这条得隐去。作为一名道修,日后它或许可成为你的杀手锏。” 形同道修的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继而炼神飞升,体修的境界与之对应为气动、后天、先天、破茧、脱胎继而换骨飞升。 陌笺的炼体修为不曾落下,一直是比道修境界略高一筹。 她闻言点头,道:“那就劳烦师尊将之抹去了。” 景和动了动手,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八品炼丹师,九品炼器师。知道此事的人不少,倒是可以提交上去,不过也只能算是后勤一列。” 说罢,他的眉头拧起来,“你还是上台比试一番好了。”正好地级的名额还有剩余,他用一下执法堂堂主的特权,安排个地级人员和她比,赢了就直接放进去。 “是。” 景和摸索着玉简,瞅着自家小徒儿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不知怎的想起了前几日水月府那会,听闻陌笺是与仙台宗的一个新晋元婴一起参加的,以往明明都是陪他一起去的。 高兴的心情犹如被泼了盆水般瞬间冷下来,“笺儿……” 陌笺抬眼,“师尊还有事?” 看着那清澈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景和有些说不出话来。 可这事搁在心里不问清楚又不痛快,他不由轻咳一声:“听说前几日你亲自去接待了一个仙台宗的元婴修士……?” “嗯,前几日与他有事相商。刚巧我要去水月府收取闭关这些年的拍卖受益,他也要参加水月府拍卖,我就顺带给他做了个向导。” 景和以前从不敢想陌笺会主动给人做向导这种事,陌笺虽说得轻巧,但他顿时有种自家徒儿要被外宗小崽子骗走的危机感:“……你们关系很好?” 陌笺仔细想了一番,路远话少又不拖后腿,被她挤兑嘲讽也不吭声,确实比较合得来,当即点头:“嗯,关系很好。”他们后面还要共探昆山境呢。 景和:…… 不由生出些紧迫感来,徒儿真要被大尾巴狼叼走了,他可以先去宰了那小子吗? 陌笺发现景和沉默得有些莫名其妙:“师尊?” 联想起方才刻意提起的路远,还小心翼翼地问他们的关系……那语气应当是小心翼翼没错罢? 她顿时觉得师尊想得有点多,有些无奈:“师尊,我们只是朋友。再怎么,关系也比不过我同您和师兄莲儿的。” 景和多瞅了陌笺几眼,见她说得坦荡,心下稍安,但语气还是将信将疑:“真的?” “是的。”她不打算多纠结此事,转而问,“对了师尊,考核的场地在何处?” “凌霄峰后山执法堂。” 陌笺行礼道:“弟子知晓了。若无事,弟子先告退了。” 看着陌笺走出大殿,景和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旁边的桌面,低喃的声音意味不明地从唇间溢出,“仙台宗,路远……” 他是该先查那小子的祖宗十八代防患于未然,还是让景格看看自家徒儿未来会不会与此人产生感情纠葛比较好呢? # 执法堂的入堂考核在一月之后,陌笺盘算着时间足够充裕,干脆给路远发了传讯符。 其他受邀客人都离开云海宗了,唯独路远没走。他是仙台宗的内门核心弟子,又是陌笺的朋友,即使在云海宗长住也没问题。 他从凌霄峰山脚搬入了更适合长住的二九外峰的一个空置洞府。为避免被打扰,还特地选了山顶背面靠崖边的位置。 路远收到传讯符就立即从住处赶到了炼器峰。 陌笺提前租好了炼器房,路远按照陌笺给的序号找进来时她正在摆弄洞府内的炼器工具,从炼锤到炼炉都已经细细检查过一遍。 察觉路远进来,陌笺头也没抬地将工具挨个儿放在自己最顺手的位置上,随口问道:“依照炼制本命法宝时的方法来,还是你有新的方子?” 若按原本的方法,陌笺倒是可以立即开工。 若有新的炼器之法,那她得先研究透彻,确认无误了才能下手。 路远摇头,“照旧。” 陌笺单嗯一声表示应了,朝他摊开手,“时间略紧,入堂考核在一月后。你的事就在那之前搞定吧。”减少歇息时间,争取早日完工。 语气太过轻松,引得路远在将材料递过去时还多看了她一眼。 11、执法堂(二) 参加此次考核的共有三十六人。 其中八人乃宗内化神修士推荐,能否成为黄级候补还要看考核结果。另二十八人本就是候补人员,这次是为考核是否转正成为真正的黄级成员。 今次监督考核的是执法堂堂主,连云峰首座景和道君。 自他身后走出一名元婴大圆满的男修,站在殿外堂前略略环顾一圈,转身朝景和一礼:“堂主,考核人员已齐。” 景和嗯了一声,目光落到位置靠后的陌笺身上:“开始罢。” “是。”男修站在众人前方,双目平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我是天级二十五号墨纹,负责主持今日考核,诸位的进场次序及成绩皆由我负责。念到名字者随我身后的弟子进去,没念到的就在此等候,不得喧哗。” 声音停了停,也不给众人反应时间,直接开始念道:“第一位,凌霄峰祁惑,元婴后期,候补考核。” 祁惑立即起身,行了一礼,随即跟着旁边的执法堂成员进入执法堂。 执法堂的考核分为候补考核与入堂考核。候补考核在前,入堂考核在后。 参加候补考核的有二十八人,而陌笺是本次最后一名被报上来要参加的入堂考核的弟子,故而排在最后一位。 不过盏茶功夫,执法堂左方的巨石石面上浮现出一行字:凌霄峰祁惑,元婴后期,候补考核合格,玄级一号。 墨纹瞄了一眼,“第二位,秀阳峰青硕,金丹大圆满,候补考核。” 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巨石上显现的字也越来越多。 等轮到陌笺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第三十六位。”墨纹左右看了一圈,在场的仅余下值守人员,还有几名考核过了也不肯走打算在此看完全程的新成员。 “连云峰陌笺,元婴初期,入堂考核。” 陌笺起身,朝堂前的景和行了一礼,再对墨纹微微一礼,跟着等候的执法堂成员走入执法堂。 穿过大殿,来到翠竹包围的庭院。小石子路一直往里曲折蜿蜒,抵达正中央的红梅树林,其中布一石桌。 宗内藏着掖着的化神修士们在此齐聚,分布在石桌周围或坐或站。 秀阳峰首座景阳道君,八卦峰首座景乾道君,炼器峰首座景风道君,符魂峰首座景玄道君,云雾峰首座景簿道君等。 宗内十位化神修士,除景和之外,来了七位。 陌笺跟着执法堂成员走近他们,行了一礼:“连云峰陌笺,见过各位师叔。”只有掌门景清道君是她师尊的师兄,其他人一概称呼师叔总不会错。 景风道君手里捏着一枚墨色玉简,正是陌笺刻录自己擅长之事那枚,他问道:“听闻你的炼器术已进阶九品了?” 他是炼器峰首座,最擅长的便是炼器,陌笺的炼器术正是从他这习得,也算是他半个徒弟,自然首先关注这点。 “回景风师叔,是的。”陌笺递上一物,是琳琅阁颁发的“九品炼器师”认证令牌。 为评测并统一修士于炼丹、炼器、阵法、制符等道的能力强弱,藏青城于云海宗牵头,与云极大陆所有大型宗门一起合办了这个琳琅阁。 为保证琳琅阁的公正公开,各宗均派三名元婴境的内门核心弟子镇守其中共同监督,十年一轮换。 对自己有信心的修士大多选择前去参加测试获得相应的认证令牌。 景风点头道:“不错。”琳琅阁的认证令牌由各宗合力督办,造不了假。 “小小年纪便炼丹术九品。”一旁的景阳道君瞅了瞅景风手中的炼器师认证令牌,笑眯眯的模样让陌笺想到这位师叔近些年因为徒弟沉迷炼丹没能进阶急得焦头烂额的事情。 景阳师叔笑得这么灿烂,您一定还好吧? “晚辈目前只获取了八品认证,九品之名还有待琳琅阁的考核。”景阳这么笃定地说她炼丹九品,是从掌门师伯还是她师尊那知道炼神丹了吗? 景阳道:“小丫头过于谦虚可就是骄傲了啊。” 陌笺眨眨眼,从善如流:“那谢师叔夸奖。” 景乾道君始终记着他们这几天在这是做什么来的轻咳一声打断陌笺与景阳的寒暄,问道:“凭这两样,小陌笺你进黄级倒也绰绰有余了,还可以直接跳过候补阶段。不过我听景和那家伙说你不想当后勤,那就是想进玄级甚至地级了?” 终于步入正题了。 陌笺道:“是。” 自家几人看着长大的小娃娃,有能力的时候走走后门也不是什么坏事。 景乾环顾一圈,正好看到引导陌笺进来的那名男修,点了他的名:“容习,没记错的话你是地级十三号,你去和她比比好了。”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容习拱手道:“是。”转身看向陌笺,“陌师妹,请移步此地比试台。” 陌笺道:“好。” 顺着容习指引的方向看过去,陌笺才发现这里看着不大,左前方被郁郁葱葱的竹子掩盖了大半的地方还有个比试台。 两人上了台,景字辈修士皆兴致勃勃地看过去。 景阳拿手肘碰了碰旁边的景风,“你说这丫头能坚持多久?” 不是他不看好陌笺,想想他手下那俩崽子,再想想他自己,炼丹师有几个能打的?一个比一个柔弱,打架从来站最后,跑路总是第一名。 景风收回手,嫌弃地瞥了景阳一眼,“不知。” 若陌笺只是炼丹师,那容习同她打就是在虐菜。 但他还记得,陌笺同时还是个炼器师。炼器师的手劲不会小,兜里的法宝不会少。 天罚峰景机道君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胡须,笑得高深莫测,“下注吗?” 景阳急不可耐地摸出一瓶丹药重重拍到桌上,“八品圣毒丹,百招之内。”容习身经百战才爬上现在的排名,同他对打的炼丹师,说是百招内都是给了陌笺很大面子了。 景风沉吟片刻,将一柄匕首拍在桌上,“七品风雷匕,我赌两百招之内好了。” 其他人纷纷下注,大多同景风一样押的两百招之内。 只有符魂峰的景玄道君思索了好一会才选择了五百招之内,还引得景阳等人看过去,“景玄,怎么对你那徒弟没信心?” 景玄摇头,“便是有信心,才选了五百招之内。”景和师兄那个人要强得很,怎么可能教出看似柔弱还确实很柔弱的弟子还让她明晃晃走战斗一挂的后门?他这选的五百招,还是看在自家徒儿元婴后期的修为上。 景机随即看向景簿,除他之外唯一没押注的师弟,“景簿,你呢?” 景簿坐在景阳的对面,即使观摩考核也不忘看账本,他头也不抬,从袖中摸出一个储物袋,“陌笺胜。” “你确定?”景机挑了挑眉。 景簿也不多说,“她算是我半个徒弟。”比景和还弟子缘淡薄的景簿,整个云雾峰乃至整个云海宗里勉强算得上他徒弟的也就陌笺了。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 景阳摸着下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那便买定离手了。”景机裂开嘴笑得焉儿坏焉儿坏的,“我也赌她赢。” 真的假的?景阳为首的几人顿时全部看向景机,忽然就想起天罚峰首座景机是不轻易赌博的,因为他只赌必胜之局…… 景机一手捻着胡须,一手将那些东西悉数划拉到桌子中央堆好,“待会你们可不要耍赖啊。” “如此热闹的事情,怎能不叫我呢?” 清脆悦耳的女音犹在耳边,景机身侧空地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口子渐大,先是一只白皙素手,再是流云髻。 红衣白边的华服女子从中走出,动作轻巧不像是划破空间,更像是掀开帘子。 妩媚到极致的容颜露出来,眉间朱砂格外鲜艳,她言笑晏晏:“虽然很不喜欢和景机这家伙赌一样,但我更不喜欢输呢。” 桌面上平白多了一个储物袋,其上的红色绳结很容易让人知晓谁是它的主人。 “我赌景和的小徒弟胜。” 景格,天罚峰天机阁的掌管者,景字辈唯一的女修士。 每座内峰都只有一名化神修士,除了景格景机所在的天罚峰。 景机执掌天罚峰,善卜卦易术。景格执掌天机阁,善观星天衍。 这两人,一个推演一个预测,结果肯定是陌笺赢没跑了。 景阳不太妙的预感成真,不由郁闷地捂脸,“咱们铁定没戏了。就景簿这小子装得好像是给这半个徒弟撑腰一样,还不是提前知道了那丫头的本事?” 景簿眼皮抬了抬,嗤笑一声,继续检查近年来的账本。 “里面装的什么?”郁闷归郁闷,景风对难得出来一次的景格拿出的东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几月前杀掉的那只狐狸的妖丹呀~”景格眨眨眼,“你们胜了,妖丹归你们。输了的话,就送予小陌笺好了。反正……这妖丹于我来说也无用。” 景阳也不捂脸了,“那你当初突然跑出去是做什么的?别告诉我你是见那九尾狐作恶太多为民除害。”答应他,不要伪装自己很善良好吗?打死他都不会信的! 景格一甩袖子,扔出一张美人榻靠上去,眼波一扫,眼眸一勾,慵懒又语速缓慢地回答:“无聊呀~” “你你你……”景阳指着景格咬牙切齿,“你不知九尾狐全身是宝吗?无聊的话多寻几只高阶妖兽的方位给我,也不用你亲自动手,我自会去抓,等炼了丹药还分你一些!”化神期的炼丹师,就没有真弱的。 景格托着下巴眉眼弯弯,笑得好看极了,“你想要我便给么?有本事,你求我呀~”眨眨眼,“我可‘看到’那丫头炼出了九品的特殊丹药呢,你……行么?” 景格现在已达到光凭冥想就可看到些许未来的地步,只要她想,就可以看到零星一点。 “你……”景阳为之气结。 “轰——”比试台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皆转头看向那个快被他们给忘记的比试台,就连不曾抬过头的景簿都忍不住往那边一扫神识。 烟雾缭绕,尘土四散,光凭肉眼看不清其中境况。 但在场的皆是化神大能,加上台上也没有放出刻意隔绝误导神识的东西,他们想要看清并不难。 平台右侧,殡天剑横在陌笺身前,雷电劈啪作响,暴虐的雷光在频繁跳跃。 左侧,右手捏符左手维持着掐诀动作的容习与之对峙。 中间是巨大的坑洞,烈火在燃烧,雷电也在盘绕。 景机摸着他的胡须,满不在乎地笑起来,“不过设了个赌局,就弄出这么大动静。” 景格从美人榻上起身,信手捻了捻一旁的红梅灵树,浅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红梅的影子,“让火灵根同雷灵根的比试,景乾,你也太坏了点。”话毕还自顾自地点头,“焉儿坏焉儿坏的。” 火灵根是攻击类,比起主防御的土、主辅助的木水来说杀伤力要大很多,也是炼丹炼器的首选,即使制符也能制出攻击强悍的符箓来。 但这是在不与雷灵根比较的情况,因为雷灵根才是公认的最强战力灵根。 景乾简直无辜到了极点,转头去瞪符魂峰景玄道君,“容习那小子真是白高了小陌笺几个小境界!” 无辜躺枪的景玄只是失笑着摇摇头,这也能怪他? 景机眯起眼去看平台,“引雷电活化自身,使得行动速度不亚于风灵根,还算聪明。” 战力最强的雷灵根,再具有不输于风灵根的速度,果然是万年难出的天生修道者。嗨呀好气,景格师妹当初怂恿的怎么是景和师兄呢? 被几位师兄怨念盯着的景格才不管那么多,大大方方拿起陌笺那份玉简,“哦呀~小陌笺的能力说明有隐瞒呢。” 景阳一愣,“什么?”难不成还会其它的?他自己的弟子光是炼丹一途就引得久不进元婴,这丫头是怎么做到同时修习那么多的? 景格轻飘飘地瞄了景阳一眼,“小陌笺打斗偏向于以身体去硬抗,这都没看出来?”她凑近景阳,摸着下巴端详他,“果然是老头子了,老眼昏花得都该入土了。” 容色姝丽的年轻女子,与鹤发童颜的耋耄老者,一对比不要太明显。 景阳:“……”啊好想打人。若不是打不过,他早就动手了! “能正面扛住元婴后期的攻击,她的炼体至少得是破茧期吧。此事没上报,不用猜都知道是那个凡事喜欢留一手的景和作风。” 景格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再次笑得眉眼弯弯,“不过可惜呢,景和师兄应当很少看小陌笺的斗法才是,不然早该让她改掉这个习惯了。”杀手锏之所以是杀手锏,就是因为别人很难察觉到。 话说完却没等来其他人的回答,其他人便罢了,景阳肯定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他现在都紧紧闭着嘴…… 景格立即转头,“景和师兄,好巧,你也是来观摩小陌笺斗法的么?” 能够在她景格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来去自如的,也就只有化神大圆满的景和了。 景和唇角扯出一抹笑,却像是个哂笑,“多谢师妹提醒。” 眼眸一扫周围那些个或假装看比试或假装看天装无辜的师弟们,“既然此事被我拦了,若是仍旧出现在他人耳中……正巧天级位置紧张,换几个去地级为宗门做贡献也不错。” 除了掌门外的化神修士,占据着执法堂天级一至九号,作为最强化神的景和自然是天级一号。 地级是最接近天级的一级,实力强横身经百战以一敌多。但是谁人不知但凡需要出手的时候出动最多的永远是地级?玄黄解决不了的地级上,天级懒得出手的也是地级上,其辛苦不言而喻。 除了景格景机以及事不关己的景簿之外所有人的小心脏都纷纷跳了跳,难得有这么平稳的日子,作为一把老骨头的他们可不想像那些年轻人一样风里来雨里去。 至于天罚峰的两人和云雾峰那位,一个抬手看手,一个坏笑看戏,还有个低头看账簿。反正他们只管卜卦/预言/赚钱,景和才不会随便派他们出手。 看戏结束的景格左手缠着自己的发梢绕啊绕,接连三问:“景和你不是守在执法堂殿前么?怎的进来了?不放心你家小陌笺?” 只有她,即使当着景和的面也敢直呼他道号。 “师妹不是在天机阁养神吗?又怎的出来了?”景和一哂。 “咦?”景格把玩头发的手一顿,眨眨眼,“景和师兄脾气有点不好呀。我这不是想着买一赠一么~眼见着师兄买了那小狐狸,就不,立即过来将大狐狸妖丹送过来祝贺小陌笺成为地级一员么?” “哦,是么?” 景格言笑晏晏,手指在美人榻的扶手上画着圈儿,指尖泛着点点灵光,“师兄岂能不信师妹呢?师妹最亲近的不就是师兄了吗?” 景格神态自然,说得越说越离谱,景阳听了都不由得默默抖抖鸡皮疙瘩,她要是修多情道一定是位相当出色的端水大师,着实不得了。 景和顺着景格的话看向石桌上堆积的赌资,低着头的景簿似乎头上长了眼睛,立即伸出手将东西往景和方向一拨,道:“皆是送予小陌笺的贺礼。” 景阳/景风等人:嗨呀好气啊,连景簿都知道讨好景和师兄。 目的达到,景和唇角微挑显然十分满意:“劳各位师弟妹们破费了。” “……” 方才说完,那厢斗法也接近了尾声。 “容师兄,承让。” 陌笺手握殡天剑抵在容习脖颈处,脸颊上渗血的伤口渐渐合拢,淌下的血滴还没从下颚线掉下去,伤口已经恢复到特别细小的一条。 衣摆被烧焦,法衣上镌刻的阵法崩坏了数个。 陌笺神识一扫,防御总是差点意思,下次想办法试试多添几道。 容习捂着胸口咳了一声,鲜血顺着唇角淌下,他道:“容某输得心服口服。” 陌笺收回殡天,身经百战的执法堂地级着实难缠。幸好不是搏命,否则输赢实在难料。 两人下台回到众长老面前行礼。 陌笺察觉美人榻上的景格师叔将目光从容习缓缓划向自己,立即看过去,望到了景格漾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没记错的话,每次见到景格师叔,景格师叔都是笑着的。 天罚峰天机阁阁主景格,那双眼睛闭着时能看到零星未来,眉心朱砂便是她的本命法宝,据传那是超越上品灵宝的珍稀之物。 “小陌笺,今日起你便是地级十三号了。”景格又道,“容习得再练练,跌至地级二十五号。” 轻飘飘一句话,决定了两人此刻在执法堂的等级。 地级,陌笺很满意。 没有掉出地级,容习也稍稍心安。 陌笺朝她行了一礼,道:“谢师叔。” 景格起身,美人榻飞入她袖间:“恭喜你进入执法堂的贺礼就在桌上,自己拿罢。”她又将一个储物袋丢到桌上,“青丘狐尸首就算是预祝你昆山境顺利归来罢。” 侧过身,一脚踏入神识无法探查的虚空。 景格说走就走,景阳不由得唏嘘一番,“一步就可以抵达目的地,真是便利的法术。” 陌笺很赞同。 “景格是传说中的空间灵根。”景和看着陌笺,对待陌笺时他总有十足的耐心,“桌上这些个小玩意儿你且拿去玩。倒是那个青丘狐妖丹,和这尸首一样都是景格留给你的。” 他的小徒弟自身就会炼器又会炼丹,景阳等人拿出来的东西的确就是个小玩意儿。 “谢师尊。”陌笺接过后收好,转而看向其他长辈,“谢各位师叔。” 久不说话一直站在旁边充当背景的景机忽然递给陌笺一份玉简,“此为《天地乾坤》,景格入道之启蒙。即使没有空间灵根,以你的悟性应当也能参悟一二。” 陌笺接过,“多谢景机师叔。” 那个空间法术,能使得修士在飞升之前就掌握撕裂跨越空间的本事,她虽不能如景格一般,稍稍学个皮毛应当也能对她有所助益。 12、凡世陌府 云端之上,鎏金龙首的问天舟飞速掠过。 陌笺记忆里的陌莲聪明又活泼,整个连云峰就属陌莲最能说,每每聚在一起,师门四人里能絮絮叨叨到最后的总是陌莲。 然而这次,距离目的地越近,陌莲就越是沉默。若非必要,甚至几炷香不说一句话。 问天舟驶入凡世京城的上空位置,陌笺站在甲板上看了看双腿蜷起抱膝而坐还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的陌莲,后知后觉地想起以前问道堂教过一个叫“近乡情怯”的词,说的是她徒弟现在这情况吗? 陌笺问:“莲儿,你在紧张?” 陌莲微微愣神中眨了眨眼,抬起头看向陌笺,下意识否认:“我不是紧张,只是……”她有些懊恼,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陌笺偏了偏头,“只是?”只是什么呢?不喜欢?不开心?还是压根就不想旧地重游? 之前只告诉陌莲准备一下然后一起过来,倒是不曾问过她愿不愿意。陌笺习惯了直来直往,愿意去便去,不愿意去便不去,却是忽略了陌莲抹不开面子开口拒绝她的可能。 “硬要形容的话……陌生,还有一点可笑吧。” 陌莲重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知晓我活不长时将我赶出祖宅不闻不问的是他们,知晓我病愈入道后意图讨好挽留的也是他们。” 末了,还忍不住嗤笑一声,略带嘲讽的语调让她根本不像平日那个理智自持的小丫头,“真当我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猫小狗,给点甜头就冲上前去摇尾巴吗?” 陌笺不是陌莲,截然不同的生长环境也决定了她无法做到与陌莲换位思考。听得陌莲的话,陌笺隐约懂了一点陌莲的心结,或许其中还有心绪不平难放下的成分在。 可她毕竟不是陌莲本人,说太多劝解的话也没有用,一切得陌莲自己想通看透才行。 陌笺想了一下,转而道:“修道修心,只要你想继续进阶,总有一天你得面对并战胜它。” 但她不打算押着陌莲强行勘破,每个修士都有选择是或否、现在或以后的权利,她道:“若现在没做好面对的准备,我们就回去。”送陌莲回去后,她再单独前来。 有些事情躲不过避不开。陌莲站起身来,看着底下那个曾像养金丝雀般豢养了自己的陌府,道:“不是这次也是下次,我们下去吧。” 她没有对不起陌府人,那些人也不该成为自己修道路上的拦路石。 陌笺再三确认:“你做好面对的准备了吗?” 陌莲与陌笺对视,认真点头:“做好准备了。”她不会退缩。陌府已吞噬了二哥,别想再来吞噬她! 京城陌府,是凡世帝王钦定的宰相之府。 出过无数贵妃与权臣的宰相府,此刻有禁军守卫一字排开层层驻守,将整个陌府看得严严实实。 问道修士,筑基可御剑,元婴可踏空。 降至半空收了问天舟的陌笺踏空而行,与御剑的陌莲一起缓缓落到陌府正大门。 从天而降的两人立即引起陌府周围禁军的警惕,他们下意识握紧兵器对准两人,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凭空出现,是使了妖法还是修道高人? 陌笺的所有记忆都与云海宗有关,第一次睁眼看到的也是云海宗之人,筑基大圆满时为寻突破契机来过一次陌府,暂居的四年时间里选择了斩断那些过往。 现下重回故地,这里跟她以往游历去过的地方没有任何区别,已经无法引起她的任何情绪波动。 想起那四年里相熟的陌维和顾潜,陌笺顿了顿,或许此二人算是例外。 但陌莲不同,陌莲十五岁随陌笺离开凡世陌府前往云海宗,迄今三十七年,不曾斩断前尘,也不曾磨灭过往。 于修士而言短短数载不过弹指,许多事还能记得清楚犹如昨日。 身旁的陌莲从储物袋中取出陌府代代相传的令牌,上面的“陌氏十四”代表了她陌氏第十四代子孙的身份,她道:“我们是来找陌维的。” “十四代的陌维。” 陌笺站在原地拢了拢新法衣的衣袖,由着陌莲当主事人。 一个禁军出列,接过令牌翻来覆去地看,确认无误后再将陌莲提起的名字仔细琢磨了一下,啊了一声,“您说的是二爷吧?” 陌维在陌氏一族十四代里确实行二没错。 “是的就是他!”陌莲牢牢盯着守卫,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陌维他……还在吗?” “在的在的。”守卫点点头,“不过二爷近来身体不大好,大夫说就这些日子了。”就这些日子,离死的日子不远了。 陌莲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量,不止抑制住了想要呜咽的冲动,说出的话还格外平稳,她努力稳着心神问:“那他现在何处?”她的二哥就要死了。那个善良温柔无所不能的二哥,就要死了。 陌府素来冷血现实,还奉行用完即丢论,对陌府再也没用的人事物都会丢到犄角旮旯去。 她早就看透了,即使二哥为了陌府放弃修道,也不见得陌府能有多少感激之情。 “二爷在别院静养。” 说是静养,也不过是送过去等死罢了。人参吊着一口气,左右挺不过这个冬天,不然也不会刚致仕不久被现今的宰相大人迅速送走。 “带我去。” 守卫有些犹疑:“可……”他是负责护卫陌府贵人安全的,没有那贵人的吩咐,不能擅离职守。而且眼前这人看起来年岁也不大,会是跟二爷一个辈分的陌家人? 别是冒充的吧?可是冒充了又只是来见二爷,有什么作用呢?二爷早就辞官了,朝堂那点事早就撒手不管而且也管不了了。 守卫一个念起,想了无数种可能,双脚却跟生了根似的挪不动。 “十分抱歉,我不能擅离职守。” 陌莲抿紧唇倔强地不再说话,陌笺怀疑若是再遇上点什么刺激,陌莲可能会当场哭出来。 “你没权利带我们去,那她呢?”伸手指向他身后。 守卫顺着陌笺的手,看向门内的站着的红衣女子,二八年华,牡丹花钿缀于眉心,唇角微勾,即使被陌笺指着也不为所动。 目光仅仅触及那女子的华服,守卫就立即垂下眼行礼,不敢直视她,但行了标准的礼:“见过皇后娘娘。” 问道堂讲常识课的时候有说过,皇后是皇帝的正妻。凡世以皇帝为尊,那皇帝正妻回娘家有重兵把守在周围很正常。 陌笺凝视着那皇后的脸,总觉得那模样有点眼熟,侧头看看陌莲,一个桃花眼一个杏仁儿眼。 ……噢,陌笺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此人倒是同她自己更像。 “二位想见二叔公,不如让我来带路罢。”双手拢于宽大袖中,拖着长长的衣摆旖旎而出,身后两名宫女装扮的人小心提起衣摆。 那皇后道:“他们只是奉命护我,做不了主。” 那双眼,该是清冷如皎月的,却被眉间花钿衬得越发妩媚,眼波流转间就被勾了魂。 陌笺看着这个毫不避讳一直盯着自己瞧的皇后,忍不住眯了眯桃花眼,回以同样的勾唇浅笑,“如此,劳皇后亲自走一趟了。” 皇后笑笑:“两位请随我来。”遂先行一步,左转向前。 看见皇后走在前面,在原地站了很久的陌莲终于忍不住握住陌笺垂在身侧的手,温软无比,指腹带着薄茧,令人安心。 陌笺侧头看她,“方才不是还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么?” 陌莲踟躇半晌,只嘟哝出一句“师父”,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想让陌笺别人说了。 小孩面皮薄,陌笺轻笑一声不再调侃,侧过身来伸出另一只手,像昔日陌维安慰病榻上的陌莲一样,摸了摸眼前的小脑袋,“别怕,有我在。” 声音缓,而稳,让人心下一安,陌莲轻轻应了声:“嗯。” 白瑞自北翎戒中偷跑出来落到陌莲头上,毛绒绒的身子压住了陌笺的手,在陌笺唤自己前已经软软喵了一声,陌笺不由失笑。 # 那位皇后在前面走,宫女在身后跟,原本围绕在陌府周围的禁军纷纷赶紧替她开路,始终围绕在皇后周围。 陌笺与头顶着白瑞的陌莲走在宫女的后面,一直走,直到即将走出京城范围,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城门口,才到了那所谓的别院。 不用皇后亲自动手,也不用她吩咐,已经有两个禁军上前敲开了别院的门。 这别院明显疏于打理,门外暂且不论,门内世界遍布着凋敝的花草。 凡世应是刚下过不大不小的雨,脱离枝丫的腊梅铺满了湿透的地板。 皇后走至前院照壁便停下了步子,转身凝着眼眸浅浅一笑,配着眉心那朵牡丹花钿,让人瞬间想到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 “二叔公就在里面,二位请。”站在原地的她,显然没有进去的打算。 陌笺拍了拍陌莲的肩,后者鼓起勇气拐进宅子。 皇后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陌笺身上,陌莲与皇后擦肩而过也没分得她分毫眼神。 但陌笺对不相干的人不感兴趣,伸手接过从陌莲头上跳下来的白瑞搁置在自己肩上,摸摸柔软的毛,抬脚往里走。 皇后见陌笺不理会自己的注视径直往里走,下意识唤住她:“仙师!” 陌笺停在台阶上,脚边还静静躺着归于尘土的腊梅。 她转过头微微俯视着一丈外的女子,肩上的白瑞探出小脑袋,软软地喵了一声,像是在示意女子继续说。 皇后抿了抿唇,方道:“我是陌氏十六代子孙陌子聆。” 十六代,比陌莲陌维低两代。从皇后对陌维的称呼来看,倒也合理。 “二叔公官拜宰相那年将一幅画供在了陌氏祖祠。”陌子聆收了笑,人前展示的妩媚消失殆尽,与面无表情时的陌笺更像几分。 她道:“今日一见便知您就是那画中人。” 陌笺略略思索,大概知道那是什么画像了。 昔日在别院暂住,陌维确实为她画过画像,也提过会将此画装裱好。只是陌笺没想到,那画被裱起来后供在了祖祠。 陌维何必如此。 陌子聆眼前的人,穿着不够华丽的衣袍也分毫不损其容貌之盛,拥有着连顶级画师都无法完全描绘出的美。 不管是笑着还是冷着,都是那般惊心动魄,引人向往,令人沉迷。 特别是那清冷自持的眼眸,随意一扫就让人无法思考,神魂不属。 陌子聆轻声道:“承蒙与仙师有几分相似。”她的声音极轻,似是担心打扰到谁,“子聆方能登上帝后之位。” 少年天子尚为皇子时机缘巧合看见了祠堂的画像,思之如狂,最终登基时点了身为庶女的自己为后。 这是夸自己好看吧?陌笺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并不谦虚反驳,只微微偏着头,静静等着陌子聆的下文。 “谢谢您。”陌子聆笑容灿烂带着一点娇憨,与画像上的陌笺更为相似。 为什么谢自己?就因为相似的一张脸?陌笺有些困惑,却又看见了陌子聆眼底的决绝,“……你,不是自愿成为皇后的?” 语调平得更像是陈述。 陌子聆抿了抿唇,转而道:“这是最好的出处了。”她的声音渐低,像是在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轻言细语道:“对什么都不会的庶女来说,这已经是我的最好出处了。” 此女年岁不大,应是进宫不久,陌维一直说要改变陌府却没阻止这事,是他变了还是力不从心了? 修士头顶悬着两把剑,一为因果,二为功德。因果关系道途,功德影响天劫。 陌笺不在意攒下多少功德,也不愿意沾上多少因果。 在她沉默的时间里,陌子聆又一次成功说服了自己,她想到自己的目的,将一直拢在袖中的手探出,“这是二叔公尚且清醒时交与我的。二叔公说,他的至交好友存活于世的唯一痕迹,便在里边了。” 陌笺看着陌子聆手里静静躺着的储物袋,嫩白青葱的手与款式老旧的物,鲜明的对比。 陌维的至交好友…… 陌笺问:“顾潜?”与陌维一般大的顾潜,原来已经去世了吗? “是的。” 陌子聆垂下眼睑,记忆里面黄肌瘦浑身是伤的小丫头和微微笑着伸出手摸摸小丫头脑袋的儒雅之士近在眼前,让她不知是该感慨还是悲伤,“听闻顾先生在您离去后作了一画,又大病一场。虽没有就这么殁了,也是缠绵病榻十来年,终于十年前逝去了。” 如何的大病,陌子聆其实不清楚。只听说那人即使病了,也一直望着挂在壁上的画,痴缠的,绝望的。 出生在那样凉薄的陌府,陌子聆其实是不信感情的。但在那一刻,她却真的很想相信,世间会有那么一种感情,超越生死,超越一切。 “好,我收下了。” 储物袋飞入陌笺手中,但她没有立即打开,只是收入袖中留待后面再看。左右也不急于一时,顾潜就再等等吧。 那个一直固执地称她为陌姑娘的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但也仅此而已了。 修道一途,甚是孤独。 转眼间,寿元短的人大部分都归了土。所以大多修士不愿与无灵根的凡人有任何交集和牵扯。 陌笺抛了两瓶丹药与一枚基础修炼玉简过去,“谢礼。” 此人目前应需要这定格容颜不会衰老的固颜丹和引气入体活得更久的引气丹。至于玉简,若她有灵根且能顺利引气入体,自然能查看。 陌子聆送来了陌维委托的故人之物,她就还以几物。彼此不涉因果,往后也不必再见。 # 陌笺找到陌莲的时候,后者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陌笺移眸看向病榻,躺在上面的男子有一团死气萦绕不去。 时日无多,回天乏术。 三十七年了,他也已经五十三岁。当年玉树临风中榜游街时引得沿街女子纷纷扔花的贵公子,如今已垂垂老矣。 即使勉强踏入练气期,却因多年来的殚精竭虑,已然寿元将近。 陌府人的凉薄是骨子里带来的,即使陌笺自己,当年看见血脉至亲也没产生什么不一样的情感。 陌维却不一样,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他还是一直想改变陌府,想要为陌府挣一个光明的未来。 陌笺印象里最标准的陌府人,贪婪、自私,玩弄心计、玩弄权术。 为了那样的一群人,葬送原本可以得证大道俯瞰万物的机缘,值吗? 这个光明他挣到了吗? 榻上原本温柔凝视着陌莲的陌维忽然来了精神,他转过头去看放缓脚步走进来的陌笺,即使吃力,也一点点独自完成了整个动作。 那双眼,没有愤懑,没有不甘,只有心愿已了的解脱。 谢谢。 陌笺从那眼中读出了这样的讯息,不由微微皱眉。 陌维这种为了陌府甘愿舍弃自身的行为她是很不喜的,非常不喜。到现在,他还是没变,还是那么固执又天真。 欣慰什么?陌莲成功入道?再见最后一面?人都要死了,还这么淡然? 看看他这三十七年为陌府做的,最后临要死了,不还是被新任的陌宰相匆匆送走?生怕人死在陌府沾了晦气。 当心中那“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打晕他一起带走”的念头越发清晰,陌笺不由一怔。 她这是做什么?修道修心,即使以本我入道,万事以己为先,她也该平等地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尽可能维持凡世之人的选择和轨迹,而不是现在这样的怒其不争。 “师父。”陌莲的哽咽唤回了陌笺的思绪,“莲儿想留在此处,陪二哥度过最后的时日,可以吗?”陌维的时日无多,连陌莲都看得清楚。 曾经亲密的兄妹即将生离死别,或许这也是陌莲的一个契机,得证大道问鼎九天的契机。 陌笺想着自己出宗前领取的任务,道:“我尚有任务在身,你自行决定便是。” 眼前的两人,单从外表来看,一个尚且年幼,一个年事已高,如何都看不出曾是同父兄妹的痕迹了。 “是。”陌莲取下北翎戒递过去,“这青丘狐还是先交还给您吧。” 身处凡世灵气稀薄,确实不适合带着尚未认主的灵兽。 且她现在心系陌维,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看幼兽。 “好。” 陌笺接过戒指套回左手食指上,侧头看了眼一直隐在暗处的绛洵,与她传音:“替我护着她,万事以存活为首。” 身为修士,不磕磕碰碰那是不可能的,陌笺也不打算阻拦陌莲的磕磕碰碰。只要有绛浔兜底,保陌莲不死便可。 绛浔眨了眨鲜红的竖瞳,应了声:“是。” 13、她 陌笺加入执法堂的第一个任务在路途偏远靠近妖修聚集地的西方明远城。 京城在云海宗与明远城之间,陌笺从京城离开,正好向西走。 京城距离明远城还远得很,比云海宗距仙台宗之间的距离还要远。 陌笺自别院出来便施了个障眼法,隐匿身形跳上适合长途赶路的鎏金龙首问天舟。 问天舟是陌笺炼制的第一件上品灵器,不止能以掌舵者灵气做支撑,还能以灵石为源动力,推动问天舟前行。 唯一不足之处,便是使用灵石时所耗略多。 好在陌笺敛财有术,攒下的灵石使得这个不足也无关紧要。 陌笺设置好目的地后任由问天舟自行飞驶,她本人坐在船头乐得清闲。 白瑞在腿上打着盹,陌笺看向身侧端坐的碧眼少年,“闲来无事,要试试看照看这小狐狸吗?” 碧晴一怔,下意识看向陌笺,碧绿的眼瞳清澈无比:“我吗?” “是啊。”陌笺弯起眼眸,“差点忘了你们灵根相克,相处起来会不会很折磨?” 听绛洵说,天生七阶的幼狐醒来前会先睡个一年半载,但这只不止天生七阶,还生来九尾,也不知会睡多久。 碧晴轻轻摇头:“我与绛浔相处时也并未感到折磨。”他的声音有些小,“若真相处起来,这幼狐或许与绛浔差不多。” 他又想了想,“交予我的话,可以经常带它出来转转吗?” 难得碧晴主动询问什么,陌笺也不会拒绝,她摸摸碧晴的脑袋,后者睁大了眼眸。 “你可以同白瑞一样,想出来就出来,不必总是询问我。” 同碧晴绛洵这两个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灵兽不同,尚未化形的白瑞是在陌笺筑基期历练时主动送上门的。 虽说当日白瑞本就有心同陌笺缔结契约,但当时同行的路远也是有那个资格与她一争的。两人一同找到的灵兽,凭实力去争取也应当。 白瑞的血脉比起祖先要稀薄不少,但它终归是白虎后裔,战神白虎之后。如此珍稀的灵兽,或许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只了。 且路远与白瑞同属金,从本质上讲也是很合得来的。但路远在白瑞出现的那一刻,就退后了一步,在白瑞表现出自己的意愿之前,放弃了这只灵兽。 原因?陌笺问过,路远说他不需要灵宠。 陌笺占得明晃晃的好处,自然也会投桃报李还回去,她将自己的收获分了一半给路远,还为他炼制了多炉丹药,又在路远需要炼器师时主动伸出手。 陌笺由坐转而躺在甲板上,隔着防护阵法看着飞舟外的白茫茫一片,感受着被削弱成微风的罡风,随口问道:“碧晴,她是因何转世?” 她很少主动提及关于自己前世的事,而绛浔与碧晴,除了最开始找上门那时候提过,之后也不再提起,似是在顾及转世后的她。 陌笺并非排斥前世,只是觉得既然前尘已了,再回首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活在当下管好自己的现在和未来。 碧晴有些讶然,随后转为懊恼,他的声音略低,眉眼也耸拉着一看就很消沉:“我也不知道。听闻她是突然跳下诛邪台的,那时的我还在为她取莲台籽,契约一下子就中断了。” 那个人明明那般厉害,为什么会跳下诛邪台?契约中断后消失得相当彻底,连一丝气息也感应不到了,根本无处寻找。 恐惧深入骨髓,无望如影随形,那种无所适从到天塌的感觉,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碧晴是被那人提前支开的吧?或许绛浔当时也是这样。如此任性,想做什么就直接去做,凭心而为,这点倒是同她挺像。 听陌笺提起这个,碧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是晴空也比不了的清澈明亮,“她很厉害。”他不会人修的花言巧语,只能再三强调,“她非常非常厉害,无人无兽无妖能胜过她。” 碧晴似乎找不到用谁来比较,顿了顿之后补上一句,“四神兽中,她是最擅斗的。” 还是个战斗狂?陌笺偏过头看着身边这个一下子就鲜活起来的纯真少年,循序渐进,“那她有灵根吗?她会些什么?” “她和你一样用雷……不,五行法术她都会的。”碧晴两眼弯起来,“她什么都会,什么都擅长,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近身战……” 同属雷,同喜近身战,就像是……另一个自己。 陌笺静静等着碧晴说完,才问道:“那你会想念她吗?”严格来说,她只是战神白虎的转世,却不是真正的白虎。 碧晴眉梢的笑还未褪去,他眨了眨眼,眼眸里透着些茫然:“我不知道……” “或许,我应该是想她的。” 问天舟飞速前行,呢喃声散入风里。 14、绿洲(一) 明远城是为数不多的妖修聚集地,地处偏远,城主又是奉行实力至上强者为尊的化形期妖修,约束自然也比其他地方少很多。 缴纳入城费后,一人一兽刚进城就受到数道神识肆无忌惮地扫视,碧晴立即以神识反扫回去。化形期灵兽的神识,将那些不怀好意的试探通通拦了回去。 碧晴绷着脸道:“有几个来者不善。” “甚好,妖修全身是宝,拿来炼器再好不过。”陌笺拍拍衣袖,浅浅笑着,“碧晴定会好好护着我的罢。” 正好穿腻了女式道袍,制作男式道袍还缺一点材料,她看这些肉身强悍的妖修就很不错,是做她道袍材料的好苗子。 碧晴脚步一顿,果然是她,一介人修走进妖修窝也不见怕的,甚至还打算连吃带拿。 察觉执法堂令牌发烫,陌笺取出令牌握在手里,其中传递的讯息印在脑中。 明远城既来客栈,天字一号房。 “任务有后续了,咱们走吧。” 进得既来客栈,陌笺径直来到天字一号房,正要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门开,里外两人皆是一愣。开门的是秦暮,她的师兄。 任务发布时有写任务人数与编号,地级十二、十三号,玄级一、二号,还有黄级九、十号,共计六人。 执法堂任务从来以编号为准,也是为了防止弟子信息外泄。 每个任务一般会派六人,根据难易程度会有增减。地级两人主战斗,玄级两人主支援,黄级两人主后勤。 每一个地级人员都是从玄级甚至黄级做起,积累任务到一定数量会在经过堂内考核后升为地级,只有陌笺刚来就直接成了地级。 秦暮知道陌笺不会甘于只做后勤或支援,但没记错的话她应当才刚加入执法堂,有些迟疑:“地级十三号?” 入执法堂一直是他们师兄妹二人的心愿,秦暮也猜到她一结婴就会加入执法堂,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任务,如此凑巧。 陌笺取出令牌,又瞄了眼秦暮的“地级十二号”令牌,察觉屋内没有其他人的踪迹,问道:“现在就师兄一人?” 秦暮道:“路途遥远,他们还在路上。” 也许不是巧合,或许师尊是特地将师妹的首次任务跟他排在一起的。 陌笺点头表示知晓:“师兄多久来的?” “上个任务离这不远,所以早来一日。”秦暮将门推开,侧身让过,“离指定时间还有三日,进来坐坐?” 陌笺也不客气,走进去在房间正中的桌前坐下,将桌上刚泡好的灵茶倒了一杯来喝,末了看向一直伫在门边不动的秦暮:“师兄不坐?” “联络时得知黄级两人分别是炼丹师和炼符师,我打算去买些材料做阵盘阵旗备用。”所以他才会恰好在陌笺上来的时候开门。 想到闭关时炼制的阵盘大多放到微澜坊出售了,陌笺起身道:“正巧我也差些来练手,不如一起?” 秦暮点头,“走吧。” 明远城多是妖修之物,阵盘阵旗极少,唯一的阵法阁卖得还特别贵。 嫌麻烦的陌笺给了碧晴一袋灵石后将他往前一推,被委以重任的碧晴眨了眨碧瞳,瞬间击碎了阵法阁内的灵器屏风。 不爱管事的妖修城主脾气坏还讨厌弱者,“恃强凌弱”的碧晴以陌笺给他的那袋灵石轻轻松松换走了阵法阁内的所有材料,留下那个曾以为在妖修中卖人修东西就能大赚的豹耳妖修坐在地上抹眼泪。 尚且不能将豹耳和豹尾完美隐藏的那妖修:人修真是太过分了!居然找化形期大佬欺负妖!若不是打不过,他就动手了! 而已经离去的两人一兽走在街道上,周围妖修纷纷倒退几步,有几个甚至关了店铺跑人,速度迅速不过眨眼间。 “枯等三日太过无聊,我想四处转转,师兄可有建议的去处?” 秦暮略一沉吟,“听城里妖修说,明远城再往西有一绿洲透着不同寻常,可有兴趣?” 秦暮挑的是陌笺感兴趣的内容,自然立即得到了陌笺的响应:“甚好,师兄可有地图?” 秦暮摇头,“我同你一道。”这里到底是妖修底盘,万一那豹妖纠结其他妖修来找她麻烦呢? 陌笺偏头,“师兄何时也有这般玩心了?”所有道都是秦暮的道,秦暮也只关注各种道,光怪陆离的东西从来不关心,陌笺是知道的。 “为你指路。” 出了明远城,两人并肩而行。 陌笺坐在太师椅上右腿翘起放在左腿上,她看着漫无天地的厚土黄沙,道:“说起来,还未恭喜师兄达到元婴中期呢。” 元婴可踏空,但陌笺比起站着飞过,还是更喜欢坐着。 秦暮脚下的是一柄通体青色的细剑,名曰秦耶。 “抱歉,我也未当面恭喜师妹结婴。” 陌笺道:“师兄,听闻入执法堂后,收到的任务都不可拒绝,除了一些特例?” 陌笺没有切身体会过,她所知道的部分还是太少。 秦暮摇头,“也不是。有事在身急需闭关等情况,只需报备一番,任务有人不会分配到自己头上来。” 他再细细想了一番,“接不了或完不成的任务,可以拒绝。但十年内只能拒绝一次,次数可以累积。” “若是超过一次呢?” “排名降低,等级降低。” 这样的惩罚,对好不容易进了执法堂上了排行的修士来说,真是再严重不过了。 绿洲淹没在一片黄沙厚土之中,远远看去与周围没有任何区别,神识也扫不出,很容易被忽视。 两人站在沙土之上,距离这所谓的绿洲尚有三米距离。 “就是这里了。”秦暮放出一只寻宝鼠,“等它先去探探。”贸贸然进入未知的地方,不是身经百战的修士会干的事。 寻宝鼠自离开秦暮灵兽袋后“吱吱”叫了两声,很是欢快地冲进了迷雾缭绕的树林。 凭着同寻宝鼠的感应,秦暮道:“这条路没有任何危险。”说罢皱了皱眉,“在这样的地方太过正常反而不对劲,还是小心为上。” 陌笺点头,袖中玄绫钻出来自发地缠绕在手臂上防御着。 往里走了不知有多久,秦暮慢慢停下来,“雾似乎越来越浓了。”话音刚落,声音便消失了。 陌笺蓦地扭头,身侧白雾茫茫,哪还有秦暮的身影? “师兄?”陌笺下意识唤了声,却听不见任何声响。 安静得过于诡异。 陌笺提起殡天剑,向秦暮本该在的地方走了一步,白雾顺着她的步子跟着挪。 可视范围始终在方圆五米内,不多不少。 铺展神识,毫无所获。 习惯性地挑眉,陌笺手臂上的玄绫已经跃起舞动,白雾被驱散一瞬又迅速聚拢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到阵法了。陌笺垂眸,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阵盘。 白雾散去,前方站着一名青衣少年,背对陌笺抱着两柄剑,其中一柄是宽大黝黑的重剑。 幻境。 陌笺站在原地面露嘲讽,这阵法也太没用了,连此人不再是她心魔都不知道。更何况,过去他之所以是她的执念,也是她刻意放任的后果。 抱剑少年转过身,朝陌笺浅浅笑了笑,“阿笺。” 称呼是对的,那笑可不符合呢。陌笺眯起眼去看那个从未露出过这种笑容的青衣少年,师兄还抱着剑,是他筑基前后的事罢? 以记忆为基础,稍加修改,让人分不清真假,但又一眼让人看出不对,这是次一等的问心阵法? 玄绫动起来,将少年连同那剑一起打散,白雾散去。 再次聚拢,陌笺已然站在了柒染宫内。 仰头,座上是那个不像个化神大能的师尊。 他难得没有嬉皮笑脸,而是皱着眉头,“暮儿那臭小子居然对一凡人女子动了心。笺儿,这可如何是好?” 陌笺的目光落在座上人头上束发的青玉冠,那是她结丹后送的,师尊很高兴,还戴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她送了新的来替换掉,旧的还是被景和格外珍重地放进了自己的宝库里。 那段时间,师尊的确是表情严肃了那么一回,但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她身上杀伐之气过重,师尊很担心。 那些杀伐之气,她也不知从何而来,仿佛随己而生,习惯了它的存在与陪伴。好在多年观察下来它确实对她没造成什么影响,师尊才稍稍放心。 结婴后她也能感觉到那股杀伐之气,不过能更好地收敛起来了。 她总是让师尊担心的那一个。 低着头的陌笺,不知何时周围环境自动变了变,换成了云海宗的山门处。 巍峨的山门处,站着双双丽影,青衣的师兄,和没有修为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有一种恬静的气质,但长得很平凡,特别是同容貌无双的陌笺比起来。 站在秦暮身边,那女子笑得温婉而幸福。她面前的秦暮,唇角的弧度也格外温暖,一点也不像那个冷冰冰的天才修炼狂。 两人相互凝视着,丝毫没有发现陌笺的存在。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赞一句挺般配。 师兄娶道侣就是这种感觉?站在台阶上的陌笺摸了摸心口,不疼也不悲伤,就是有点遗憾,再坑师兄的话就会有人伤心了。 环境再变,周遭变成了凌霄峰的大广场,举办她元婴大典的大广场,但此刻的主角不是她,而是师兄和方才看到的那个凡人女子。 师兄为那女子寻了秘法,那女子现在已有金丹修为,虽然境界虚浮。 师尊虽然臭着脸,还是给两人主持了道侣合籍大典,只是表情越来越臭,更不曾分一丝注意给那女子。 台下黑压压一片,不止云海宗,还有不少别宗修士。 俯瞰,睥睨天下。 陌笺垂下眸,她喜欢俯瞰世间,却不是想掌控他人玩弄天下。 这个问心阵法久没维护,已经变得太弱了,连人心都掌握不清了,如何让人扪心自问认识自我? 真是无聊的阵法,白让她期待一阵。 陌笺指尖夹着数块灵石往阵眼上的几个方位扔去,灵光闪过,白雾消散。 15、绿洲(二) 白雾散尽,陌笺走出幻阵。 妖修普遍认为自身拥有着最好的攻击与防御,喜欢阵法的少数总是被妖修称为异类。看来此地是人族修士设置的。 陌笺通过契约得知碧晴被拦在绿洲之外进不来,陌笺让他暂时在外面等着,然后到前方不远的树下盘膝而坐。 隔了一会,秦暮自白雾中走出,灵气饱满身无外伤,显然这阵法对他也没什么作用。 陌笺起身道:“继续朝里走?” 秦暮点头,“好。” 再往里走,没有遇上任何阻碍。 也许,方才的问心阵法只是用来测验是否具有进入的资格?陌笺如是想到。 不过眨眼,一只通体碧绿眼眸猩红的小兽从身后窜出来,与陌笺的左手臂擦过,落在两人跟前,呲牙警告,似乎不让两人再往里走。 此兽来得蹊跷,能完美避开陌笺与秦暮二人的神识,还能成功撕开法衣上的多重防御。 陌笺偏头去看左手臂,明黄法衣被划了一道口子,她确实得将叠加更多重防御阵法的法衣加入日程里了。 秦暮紧盯着那只七阶小兽,问道:“可有受伤?” “衣服被划破了。”陌笺右手拨开被划破的缺口,点了点手臂上的淡淡红痕,“牙齿有一点麻痹作用。”但不影响掐诀施法。 “七阶小兽都能避开元婴期神识划破灵器法衣,不太对劲。”秦暮挥挥手,蕴含元婴之力的风之刃从指间飞出,直逼妖兽下颚那唯一的弱点。 七阶妖兽修为等同金丹初期的人修,如何能与元婴期人修抗衡? 风之刃本就以速度见长,却被那妖兽轻轻巧巧地避了开去。 秦暮不由得轻“嗯?”了一声,想不到这苍撷兽还挺灵敏。 那它能否连这个都躲过? 秦暮抬起手,掌心凝结的风球仿若液体般流动着,很快,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一直到后来如同无数小水滴般大小。 “去。”轻轻一送,全部飞速飞向苍撷兽,从四面八方而去。其余困住苍撷兽,仅其中一滴没入其眉心。 苍撷兽来不及低鸣,立时倒地不起。 “这苍撷兽刚出现就先同我打了招呼,说明它与我有缘,那这尸首我就笑纳了。”坑师兄专业户陌笺朝冤大头秦暮笑了笑,指尖灵气流转划出,妖兽尸首被剥皮去骨露内丹。 好熟悉的被坑感……秦暮微微一怔。 陌笺收好兽皮骨头和内丹,蹲下来,指尖由自身灵气凝聚的细线不断在苍撷兽尸首上划过,不多时,妖兽肉被划分为数块。 “七阶妖兽的肉烤起来还是很好吃的,咱们对半分。” 也不管秦暮要不要,陌笺就将分好的肉块扔给秦暮,被后者下意识接住。 陌笺挥了挥手,剩余的东西皆进了自己的储物袋后方才起身,“我已收拾完毕,咱们继续往前走吧。” 前面的道路只有一条,径直通往隐约可见的远处的大殿。 而这一路上不再遇见任何值得关注的事物,哪怕是阵法妖兽灵草,都没有遇到。 委实不对劲。 陌笺停下脚步顺着来时的路看过去,秦暮说附近妖修都道这里邪门,到底邪在哪里了?就门口那个破旧的小阵法?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大殿前,一路顺利得不可思议。 通体银灰的大殿,朴素异常,只在上方挂着牌匾。 狴犴殿。 狴犴,形似虎好讼,掌管刑狱。 狴犴殿,若为牢笼,即是关押十恶不赦之徒的地方。而朝圣殿,也不会建立在这里,不会建立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陌笺仰头看着那装饰在两侧柱子上的狴犴浮雕,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一根无形的灵线牵在陌笺戴北翎戒的食指上,她顺着线看过去,与浮雕上的狴犴四目相对。 这浮雕像是活物,无论陌笺身处何处,她的每一步都能恰好与之对视。 陌笺伸手轻触浮雕,温润厚实,还有一种柔和的蜡质感。但温度不如活物,也没有活物的心跳。 秦暮没能拦住陌笺伸手触摸,只轻轻握着她的手腕,想让她收回手,“没调查清楚之前还是别这么大胆了。” 陌笺执行力很强,一旦做了决定,很快就会付诸行动。 陌笺侧头去看秦暮的手,灵线只缠绕着自己,还避开了他,秦暮也没看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有什么灵线。 秦暮知道陌笺总有自己的主意,不一定会听他的,只放缓了语气道:“下次有需要动手的地方,还是让我先来吧。” 陌笺收回手,秦暮也跟着收回手,她将牵着灵线的手放到秦暮眼前,问道:“师兄,你能看见这里有什么吗?” 秦暮凝眸,目光从修长的手指落到她指腹薄茧上,有些疑惑,但又确实没看见也没感应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超出他的认知,“……你的手上,有什么?” “一根牵着我去摸摸它的灵线。”陌笺再次看向狴犴浮雕,那双兽瞳泛着金光,引着陌笺施展了兽瞳凝结术,黑色眼眸转为了金色兽瞳。 一种诡异的感觉顿出,秦暮下意识朝陌笺方向走了一步,想拉住她,却被无形的空气墙阻拦,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靠近一步。 同一时间,陌笺往后退了一步,摸着袖中的随机传送符,确认它可以使用后,也不管隔着墙的秦暮能否听到,只一字一顿道:“师兄便在这里等我罢。” 转头朝殿门走去。 这灵线一直在呼唤她前往,她倒要看看,灵线的那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秦暮听不见陌笺的声音,只根据唇语隐约拼凑出让自己留在这里的话来。探不出阵法的痕迹,秦暮背后长剑出鞘,对着眼前的结界劈砍,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急得来回走了几步,储物袋拿出的高阶传讯符举起又放下。 待结界内的陌笺推开殿门走进去,殿门重新合拢的瞬间,秦暮察觉到阻拦自己的结界消失了。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对着师尊传讯,将高阶传讯符收入储物袋后立即跟了上去。 狴犴殿的殿门大开,以门为界,里面是翻滚云涌的浓雾,化不开,探不明。 陌笺走入其中,萦绕在四周的浓雾往后退开三尺,容她看清脚下的石板路。 神识无法探入浓雾,她只能看着脚下平整的石板步步向前,陌笺不太高兴。 但这是她的选择,被牵引着走的就是这样的路,陌笺继续走,走过之处除了浓雾什么也没有,没有亮光也没有温度,更没有活物。 袖中的随机传送符一直处于随时可以被激活的状态,陌笺抬脚往前走,一直走,走了约莫三刻钟,身前的浓雾悉数散去,留下一道画着狴犴彩绘的门。 狴犴绕在整个门的边框,中间有一道异于狴犴的兽瞳。在陌笺靠近时,兽瞳亮起金色光芒。 门上有雷电萦绕,陌笺伸出的手尚未触碰到门,雷电已自动散开,门也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来,中间开了一条缝,似在等待陌笺推开它。 确认身上的防御足够多之后,陌笺用力推开了门。 门后是个空旷的空间,四周堆满的法宝鼎炉杂乱无序,其上灵气四溢像是一直在被人精心养护。 殿中央那宽广的平台上,趴着一只月白色形似虎的兽,它身上的条纹仿若白虎,即使半眯着眸子也依然透出难以掩饰的威风凛凛。 陌笺站在原地,看着台上那尖牙凛凛探不出修为的兽,神识溜到法宝鼎炉那边挨个儿分析每一样的具体用处。 良久,她看到台上兽轻轻动了动鼻子。 “什么味儿?”那声音直接在脑海响起。本该是沉稳的调子,却被此兽用得有些跳脱。 台上兽晃了晃脑袋,微微抬起头,眯着眼朝陌笺所在的方向嗅了嗅。 陌笺袖中的手指触摸着随时可以启动的随机传送符,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这不是绯笺神君吗?”台上兽诧异地睁大了眸子,少去几分威风,多了一点憨厚,显然它本身就是这么个跳脱的性子,“这才多久你就出现了?” 陌笺一顿,绯笺……神君? 她只知修士结丹称真人,化神称道君。神君……会是青云之上的称谓吗? 虽然绯笺这个名字是第一次听见,但陌笺下意识认为狴犴口中的绯笺就是神兽白虎。 “……不是我说啊,你老让我帮你守门。再这样我真的要翻脸了啊,就算被你揍个十天半月我也……” 陌笺听见台上兽仿佛老熟人般絮絮叨叨的样子,不由得探寻着问出口,“狴犴……神君?” 碧晴与绛浔都曾提过,她的容貌气息与前世丝毫不差。陌笺并未怎么了解过前世的事,对自己前世认识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一概不知。但陌笺看见狴犴的那刻,总有一种感觉,它很好说话,尤其是面对自己、准确来说是面对自己前世的时候。 台上兽微愣,高兴得两爪撑地直起上半身,“你居然这么有礼貌,是不是又……” 忽然它顿住,眯着眼仔细打量了陌笺半晌,鼻子耸动了一下,懒洋洋地趴回平台上已然是换了个态度,沉稳的声音在整座殿内回荡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哪里来,便回哪里去罢。” 这么人畜无害的绯笺神君,连它看了都想偷摸拍两爪子试试成色。 = ̄w ̄=怎么办?它好想动手欺负这个没有记忆的绯笺转世…… 想到以后绯笺神君恢复记忆怕是会追着自己从天南打到天北,狴犴还是理智地放弃了,只用爪子轻轻拍了下平台,平台瞬间裂开。 陌笺盯着那裂纹:“……”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吗? 看到陌笺神色莫名,狴犴不由得讪讪一笑,默默收回了爪子。 眼前狴犴看上去很好欺负,甚至算得上好说话。神识探查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后陌笺眉头微展,对着狴犴一拱手,手心里的符被她捏得死死的。 “狴犴神君,晚辈此次前来是为寻找无属性丹鼎,正巧这里有一个,可以容晚辈取走吗?” 无属性,即是可以容纳所有属性,对于炼丹师来说是最理想的丹鼎。 陌笺手中最好的是五行属性丹鼎,是景和赠的结丹贺礼,但她既然现在遇到了更好的,镇守之兽又这般好说话,机会难得,她不想错过。 即使知道眼前之人不是绯笺本人,狴犴面对她的请求还是很难拒绝,下意识答应,甚至快到它自己都反应不及:“好……” 话一出口,又想起绯笺把自己关在这里的用意,立即羞恼地用爪子捂住脑袋。可是它都答应了,变卦的话等以后绯笺回归不还是得揍它? 而陌笺在狴犴同意的一瞬间,袖中玄绫飞跃而出,从那堆丹鼎里将她早已看中的那个通体碧绿的小鼎卷回手中,并眼疾手快地送入腰间储物袋内,她道:“多谢馈赠。” 丹鼎到手,反正是别想她再吐出来。 这家伙都转世了还这么…… 狴犴也不敢真对其发火,只是木着脸一爪子将陌笺送出殿去,“回去回去!现在的你不能来!” 再次眨眼,陌笺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绿洲外,而单手执剑的秦暮同一时间出现在她的身旁。 两人互看一眼,同时开口。 “你没事吧?” “你怎么样?” 两人微怔,复又相视一笑。 原地枯坐的碧晴第一时间站起来查看陌笺有没有受伤,见到她肩膀那道口子之后眼睛一红,有些自责就是因为自己不在身边才会让她损伤了法衣。 陌笺将随机传送符放回袖中,摸摸碧晴的脑袋安抚他道:“不是你的问题。”是她自己喜欢冒险,而且只是一件法衣,再换一件便是。 秦暮必定还是跟随她脚步进了殿,也不知这座狴犴殿除了她所见那些,是否还有别的空间与异兽。 考虑到秦暮一举一动皆是真心为她着想,陌笺思索了一下,决定如实相告。 她一拍储物袋拿出方才得来的东西,小巧的碧绿丹鼎被她拖在掌中,阳光照射下有种通透感,能看见里面有一道深如墨绿的更小的轮廓,“我被指引到正殿,里面有一只比较另类的狴犴兽。在被它扫出狴犴殿前,我顺走了一个无属性丹鼎。” 至于其他内容,陌笺直觉那些与自己有关,决定暂且瞒下留待以后调查清楚。 “狴犴?”确认陌笺无事,秦暮暂且认为狴犴没为难她。他仔细看看丹鼎,点头,“确实是极佳丹鼎。”身为八品炼丹师的他,自然知道这个丹鼎的价值。 陌笺揭开鼎盖,示意秦暮往里看:“这是个可以一分为二的阴阳双鼎。这个机缘是师兄带给我的,我们平分。” 神识探查到的一瞬间,陌笺总觉得此鼎与此刻的自己有缘,她会需要这个丹鼎,一定得趁此机会拿到。 秦暮摇头,“这是你拿到的,该是你的东西。” 身侧的绿洲不断远去,不断缩小,以陌笺追赶不及的速度消失。 陌笺也不强求,转而看向绿洲消失的方向,“看来它暂时不欢迎我们了。” 她清楚记得,狴犴说现在的她不能来,那她以后便能来了? 什么时候呢?恐怕是化神之后,或者更高。 能有这等收获已经相当不错了,陌笺看了看碧绿丹鼎外表雕刻的扶树仙君,又看向里面小一号的墨绿小鼎,下方不曾熄灭的纯白天火在静静燃烧。入手温暖不灼人,鼎身雕刻着手持枝桠向上飘的托云仙子,精致得仿佛托云仙子随时会侧眼看过来。 既然师兄不要,那她就独吞了。等以后师兄想要或是想借了,再给便是。 16、暗部任务(一) 回到明远城,陌笺刚抬脚踏入既来客栈的门槛就看到了大堂内坐在桌前规规矩矩喝茶的两人。 左边穿白衣的是符魂峰景玄道君之徒顾休,她与此人接触不多但也算是认识。右边则是喜穿灰衣的秀阳峰青硕,两人皆是金丹期大圆满的修为。 令牌说黄级二人已至客栈大堂,纵观全场,只要云海宗暂未扩张到招收妖修做宗内弟子,那这黄级二人也就只能是顾休青硕二人。 陌笺脚下一顿,思索是不是因为自己先迈左脚进门所以才遇到青硕一起同行这种不吉利的事情。 秦暮顺着陌笺的目光看过去,又转过头来看陌笺,自跨过门槛她好像就不大高兴了,顾休或者青硕惹她了? 陌笺抿了抿唇,她当然知道以青硕之资成为后勤倒也正常,只是……触及桌前两人看过来的目光,她决定做一个大度的师姐。更何况,水月府的时候路远已经帮自己抬过价了。 顾休与青硕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走向伫立在客栈门口的两人,“见过秦师兄,陌师姐。” 青硕又会讨巧,他先问候的陌笺:“见过陌师姐,秦师兄。” 态度这么端正,也行吧。陌笺引着两人往楼上走,同时在四人周围下了隔音术,“两位师弟便是此次的黄级成员?” 顾休应了声,青硕则是第一时间跟上陌笺的脚步,为她奉上自己新得来的玉简,“师姐,这是师弟新得的丹方抄录册,原件在师尊那,这抄录本算作这次借灵石的利息,可好?” 然后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储物袋来,“这是师姐借的十万灵石,悉数归还,感谢师姐的倾囊相助。” 按陌笺囤的灵石,这十万自然不算是倾囊相助,但青硕这么嘴甜,见了她的态度也极其好,陌笺一下子回想起自己面对他和青爻时嘴硬心软的原因了。 她暗暗唾弃了自己一番,收下储物袋和玉简,“新丹方本就不好获得,如此说来倒是我赚了……” 落在后头的秦暮与顾休,看着前面两人渐渐走远,彼此对视一眼,默默跟上去。 “师姐可千万别客气。”青硕格外狗腿,他率先跑了几步就为了替陌笺打开天字一号厢房的门,请后者入内,“于炼丹一道咱们也算同源,一起进步总是好的,师弟说不得还要向师姐请教一二。” 青硕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难怪他师尊目前还拘着青爻让其乖乖闭关冲击元婴,却愿意放青硕出来执行任务还给他新的丹方拿来研究。 想到一提起自家徒弟就愁得不行的景阳师叔,陌笺觉得自己或许也该提醒青硕一二:“师弟,你和青爻真的该结婴了。” 比如景阳,混不吝的青硕青爻二人倒是更听陌笺的话,毕竟是被她从小打到大的,还曾被撵得在整个秀阳峰乱窜。 正为陌笺殷勤倒茶的青硕手一顿,将倒好的茶推至陌笺跟前,然后垂下眼来,低声道:“我知道的,等这次回去就准备闭关了。” 陌笺点头。 陌笺青硕这边交谈完,秦暮那边刚检查完顾休的黄级十号令牌,又向青硕伸出手,“师弟,令牌。”同时将自己的令牌递过去以供确认。 彼此熟归熟,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陌笺闻言也将自己的令牌递过去,互相查验完就准备着手进入下一步。 秦暮递还青硕的黄级九号令牌,将自己的地级十二号收入储物袋,道:“时间尚有空余,两位师弟可先在客栈住下,等玄级一号二号来了咱们就准备出发。” 陌笺手一招,属于她的那块令牌自动飞回,然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青硕师弟倒的茶,果然是好茶。 想到青硕青爻拍下的那些拍卖品,陌笺问道:“青师弟的法宝炼制如何了?” 青硕闻言取出丹田内的玉笛,其上金光灿灿,品质竟有些趋近于雷属性了。 陌笺接过那玉笛,这法宝被温养的时间还有点短,但用料都是极好的,炼制手法也过于熟悉,“是炼器峰景风师叔亲自出手了罢?” “还是师姐眼力好。”青硕喜滋滋道,“景风师叔说待我再温养个十来年,会大有裨益。” 确实如此,这法宝是他迟来的本命法宝。若温养得当,青硕他日但凡能进阶化神,说不得能被雷劫馈赠一二,金灵根异变为雷灵根也有一定可能。 只是这种概率很小,还得以肉身硬扛雷劫,尽量让天雷落于己身。可青硕目前又是个标准的炼丹师,没有习过炼体,不一定能以肉身扛住。 陌笺松手,将那玉笛送回青硕手中,“有条件的话还是去寻个适合自己的炼体之法吧,方便以后进阶化神之用。”陌笺想了想,提醒他,“我的这个提议,等你回去后同你师尊商量下。” 青硕有些惊讶,但也没问为什么,既然陌笺让他回去和师尊商量,师尊肯定知道她用意,到时候问问师尊就好。 但陌笺肯定不会提没用的建议,他朝着陌笺一拜,“谢师姐提点。” 本来这个建议该由炼制此宝的景风师叔来提的,可景风师叔没有提,反而留到了现在由她提了出来。景风师叔也不是话少见不得别人好的人,不然也不会答应炼制并炼出如此法宝,那他可是有什么用意?自己这提议到底是否真适用青硕? 陌笺沉吟片刻,决定先不想了,把问题丢给青硕的师尊,堂堂化神修士,眼界总是有的,肯定能看出她这提议是否具有可行性。 天字一号的门本被最后进来的顾休阖上,此刻听见三声不急不缓快慢一致的敲门声,不等门内有人开口,这门已经被外面敲门的人推开了,有两个人逆着光站在门口,唯一坐着的陌笺眯眼看向来人背后的长剑剑柄,以及为首那人的红色剑穗。 两人往里走了一步,室内光线暗下来,让人顺利看清两人的模样。 宗内最喜红色的修士,祁惑。 “啊呀,都是熟人呢。”祁惑歪着头笑起来,红色发带偏到一边显露出来,“诸位师弟师妹怎么这么盯着师兄?” 曾与秦暮陌笺一起参加仙台宗大比的漓清站在祁惑身后不远处,微微叹气:“各位同门莫怪,祁师兄难得出山门一趟,性子便野了许多。” 同时向众人递上自己的执法堂令牌。 作为一直窝在宗门的两人,一个早就入了执法堂却迟迟不参加候补考核,一个刚入执法堂就被抓了壮丁,所以明明该主战力的两名剑修现今才会只是主支援的玄级。 青硕问道:“祁师兄与漓师兄便是玄级一二号?” 祁惑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缱绻的眼神像是在看很多很多灵石,“是呢,师弟要查查师兄的令牌吗?” ……他不想。青硕下意识摇头,陌笺只管朝祁惑伸手,“祁师兄,规矩如此,应当不会让师弟妹为难吧?” “怎么会?”祁惑将令牌放到陌笺手里,“我可是好师兄呢。”他又道,“师妹日前才加入执法堂,没成想竟直接跳过候补考核成为正式弟子了呢。” 陌笺确认令牌无误后递给秦暮,微微笑起来,“祁师兄不知道的可多了,师妹走了后门,现下是地级十三号呢。” 祁惑微微一顿,“景和师叔可真是……” 陌笺摇头,“师兄这可猜错了,是景格师叔钦点的。” 景格师叔……祁惑收了收笑容,眉梢的肆意也敛了许多,天罚峰二人一言一行都有深意,不知此次是作何。 “师妹果真厉害。” “过奖了,师兄。” 祁惑坐到陌笺身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抬眼看向陌笺,“陌师妹,结婴后境界如此稳固,一定许久不斗法了吧?可要趁此机会来练练?” 陌笺偏了偏头,露出乖巧无比的笑容,侧面看去却又显得挑衅嘲讽,“祁师兄,五五之数,您也要打吗?” 祁惑:“……”哎,每次陌师妹跟自己说话都带刺,为什么呢? 秦暮见各位叙旧完毕,道:“初来时我已探过,此行要去的目的地四周有阵法,四周没有异样,今日各位先修整一二,明日出发。” 地级二人拥有最大话语权,在陌笺不打算主事的时候,秦暮主动接过了主事权。 想起打算炼制的阵旗,陌笺起身往厢房深处走去。 在场各人纷纷散去,打算用这一日去做点自己的事情。 17、暗部任务(二) 第二日六人早早出发,按照宗门给的地点来到一处空无一人的黄沙堆前,周围黄沙厚土,风卷着沙土在空中旋转,掠过众人身侧,穿过眼前空地。 作为元婴后期的修士,祁惑对自己神识颇为自信,但完全没有探查到眼前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看都不像是另有玄机的样子。 他的手来回动作,试图捕捉什么:“这就是入口?” 陌笺伸手覆在禁制边缘的结界上,循着轨迹去探查这禁制,耳边听得秦暮回答:“是的。” 宗门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但这次的任务地点没有隐瞒,在任务详情里明晃晃写明了“天机阁景格离宗,次日归,带回讯息:明远城以西北千里处有一掩人禁制”。 收到此地有异的消息后宗门立即根据其具体情况判定此地或许会出现秘宝,亦或是从未出世的秘境。 陌笺六人此行的目的便是查明异样的源头,并根据现场情况决定是否能入内一探。若是可以进入,还要再考量彼此分工与行动章程。 对任务执行者来说,这种任务好坏掺半。 运气好了,能从中寻得好东西甚至传承,宗门并不苛刻,只上报部分即可。运气不好,丢掉性命都是常事,气运差到极点说不定还会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祁惑往旁边挪了几步腾出位置,道:“尊贵的阵法师,请。” 在场几人,祁惑和漓清是标准的剑修,青硕是纯粹的丹修,顾休是纯粹的符修,兼修阵法的只有什么都想试试的陌笺和被她拉去一起学的秦暮。 秦暮见陌笺一直在找寻,便在原地耐心等待。 陌笺正在关键时,她没有回话,刚巧触碰到禁制最薄弱的地方,一边灌输灵气一边用力一摁,透明的难以被察觉的结界显现出半透明的光罩质感,并随着陌笺的动作逐渐向四周龟裂蔓延。 除秦暮外的四人听见脆响纷纷看向陌笺手的位置,亲眼目睹了结界裂开全过程。 “这禁制布置得有些粗糙了。”陌笺收回手,看着眼前结界散去,露出此地真容,泛着白光的传送阵入口,似在邀请来人入内。 她朝前走了几步,注意力落到传送阵入口上。 不会阵法也没看出这禁制哪里粗糙的几人:“……” 不知为何,膝盖好像莫名其妙中了箭。 秦暮重新布下可被己方操纵的隐匿阵法来,一边驭使灵石去往该去的位置,一边道:“以你的品阶来看它确实算不得精细。” “此地偏远外加只有妖修出没,景格师叔认为这程度已经差不多了,懒得停下回宗步伐在此布置一二。”毕竟妖修是修真界公认的不爱阵法。 既然有传送阵,那此地为秘境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就是不知里面是否稳固,是否有好东西供人采撷。 陌笺见秦暮布好了阵法,看向有浓郁灵气溢出的传送阵,阵纹和手法都有些不一样,与近些年的主流有很大区别,即使布阵之人不是上古修士,也该是很早之前的人了。 一直关注着自家师兄的漓清看祁惑的目光一直在陌笺与秦暮身上流转,下意识唤了声:“祁师兄?” 祁惑应了一声,低叹道:“多道兼修委实是个好路子啊,瞧这阵法熟练得……” 漓清摸摸鼻子,他们剑修也不差吧,虽然没陌师妹他们这么多才多艺,但好歹会兼修炼器,个顶个的炼器好手,自己的宝贝本命剑都炼得出类拔萃。 秦暮将阵眼套上多重防御阵后起身看向众人,道:“任务上的初步确认已完成。各位可要进去一探?若不愿,也可在客栈等候。” 黄级是做后勤工作的,只管提供帮助,并不用像地级和玄级一样亲历险境,而在出门之前,青硕顾休已经将自己准备好的丹药和符箓分到了每个人手里,已经提前完成了自己那份任务。 至于那之后,他们可以选择回客栈等候,也可以选择继续探寻。只是未知秘境毕竟与寻常秘境不同,他们要做好可能陨落于此的准备。 踏上寻仙之路的修士本就在与天争一线长生,少有修士见到如此机缘还能轻易放过。 青硕看了一眼与自己同为黄级的顾休,然后看向秦暮身后更靠近传送阵的陌笺,道:“我要去。” 察觉到被注视,陌笺转头看过来,青硕正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她知道青硕定是想在此寻一份能为自己结婴增加胜算的阅历,可为什么是对着自己说的?她也没打算反对啊。 顾休本就有些犹豫,见青硕如此坚决地说自己要去,立即坚定了自己想去的想法,他道:“我有师尊赐下的保命法宝,能保自己一命,不会拖各位师兄师姐的后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青硕一直盯着陌笺,但总不会错,他也跟着看向陌笺。 陌笺:……? 陌笺想起早些年景阳师叔获得的三张高阶符,两张无视距离空间的定点传送符和一张随机传送符。无论秘境内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可驭使。 拿到符的那天,景阳由着陌笺先挑一张,她想到比自己皮脆的青硕青爻,就选了那张随机传送符,剩下的两张分别落到了青硕和青爻的手里。 因着这种符箓的炼制方法已经失传已久,这三张符也就显得尤为珍贵。狴犴殿那会她差点将手中那张用掉,最后还是忍了又忍,省了下来。 她想起当时以为要用上此符时一闪而过的念头,若不是时间不够用,她早该去符魂峰学习制符了。即使没办法重现这种高阶符,也该想办法制一些相近的来。 现下结了婴,不如等忙完手里的事就还是去学一学吧。 陌笺问道:“青师弟,景阳师叔赠予的那张符可有随身携带着?” 青硕立即从兜里掏出示意陌笺看,金色的符箓流光溢彩,灵光闪动,他道:“一直带着不敢遗忘,位置定的正是师尊的炼丹宫。” 陌笺点头,那便好。 祁惑笑眯眯地问青硕顾休两人:“想好了?” 两人闻言立即点头。 祁惑没调侃他们也没说别的,只是点点头,向传送阵走近几步,道:“我最年长,又在元婴后期混了好些时日,就让我来打头阵吧。” 陌笺站在传送阵旁看着祁惑渐渐走近,进去前还与她对视了一眼,然后身影消失。 “该我了。”陌笺紧随其后,然后是顾休青硕与漓清。 秦暮走在末尾,再次确认布下的阵法无误后跟着走了进去。 陌笺穿过传送阵,在一片白茫茫中感觉到轻微的下坠感,下坠停止后眼前白雾散尽,她出现在一块望不见头也望不见尾的泥土空地上,边际与天相接,完美地融为一体。 遍地泥土也还是有一条蜿蜒的供人行走的道路,一直蔓延到仅供一人穿过的山谷位置。 陌笺顺着眼前的小路往前走了十来步,又有所感地停下来往后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不见,只有距离自己一丈的白雾自下而上,如墙一般停驻在原地,等着她继续向前走。 陌笺转回来继续走,浅色的登云靴轻轻踩在泥土上,没有溅起任何泥。 不知走了多久,陌笺终于穿过狭长的山谷,身后的路已被白雾彻底封锁。 豁然开朗处,是毫无形象蹲在路边用本命剑拨弄脚下泥土的祁惑,他甚至还翻出了一条不断蜷缩试图逃离魔爪的地龙。 陌笺:“……” 眼前这个无所事事的人让陌笺无法再直视,她干脆扭过头看向旁边的空地。也不问祁惑进来后的所见所闻,左右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发现了什么。 陌笺先挥袖扔下几面阵旗遍布周围,阵旗上雷电劈啪作响,紫色游走于旗身。 明明此处无风,旗帜却朝着同一个方向摆动,从最近的一面阵旗开始渐渐发出亮光,紫得耀眼。 紫光闪耀之后,阵旗变得黯淡,灵气也消散无踪。 四周景象变换,陌笺发觉自己脚下的地从泥土变成了草地,周围又多了四人分站各方。 “陌师妹果然厉害。”祁惑拍拍衣摆起身,握着本命剑的右手以手肘搭在漓清肩上,再次低叹,“还是法修好啊。哪像咱们剑修,就会练剑,顶多再会一个炼器。没前途,真是没前途。” 漓清失笑,不知说什么好。 察觉到周围景象变了的青硕立即转头看见了在场唯一着明黄法衣的陌笺,凑过来问她:“师姐渴了吗要不要喝茶?”那狗腿的程度,让顾休为之侧目。 侧目着侧目着,顾休察觉到自己视线内有一些散发着灵气的东西,定睛一看,问:“那边,是灵草?”他是炼符师出身,问道堂的基础课程都有涉猎,但对更深层次的高阶灵草处于认识一点但不多的阶段,此刻看见了也就有些迟疑。 所有人闻言顺着顾休目光看过去。 绿草之上,红树之下,遍布着无数灵气充盈的灵草,识货之人一看那形状模样便知它们已然成熟,且株株草龄不下千年。 “这里竟有如此多的炼丹灵草,还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品种!”青硕两眼放光,下意识向那边迈了一步。 陌笺袖中玄绫飞出,卷住了青硕,让他再也前进不得。 青硕回眸,有些不解,“师姐?” 陌笺收回看向灵草的目光,看向尚且茫然的青硕,问:“青师弟,你最近可是很缺千年份的仙音草、九元金盏草与数百年的寒血雨菊?” 那里遍布的,大多正是这三种,还夹杂着少数千日红。 青硕微愣,下意识答道:“师姐怎知?” “你是想炼制八品温脉丹,温养经脉锻造身体,为结婴做准备的罢。”陌笺微微蹙眉,“你看见的那些恐怕都不是真的。” 一个新秘境里蕴含的高阶灵草正是同行几人里某人所需要的那几类,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漓清凝眸看着远处的千日红,沉默半晌,方问道:“这也是阵法吗?” “对。”陌笺拿出阵旗开始布置,以阵攻阵,从阵中破掉这个足以以假乱真的阵。 灵石可以布阵,也可以破阵,但比不了事先注入灵气与镌刻阵纹的阵旗阵盘。在如此地方,陌笺自然会选择最简便快捷的方法。 祁惑蹲下来仔细端详陌笺的手法,只见后者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疑,他不由得弯唇一笑,眉梢的肆意显露无遗。 陌笺布阵速度很快,此刻还有闲暇侧眸看向兴趣盎然的祁惑,道:“祁师兄,即使你这么近距离观看,学不会的还是学不会。” “还是老老实实去问道堂上课吧。” “……”祁惑跳起来,开始拔剑,“我看这阵也差不多布置好了,陌师妹你过来,咱俩打一架。” 陌笺将最后一面阵旗布下后按顺序激活,然后歪头看了看佯作生气的祁惑,笑得格外灿烂,连眉梢也染上了笑意:“祁师兄别想借此机会与我斗法,我不会上当。再者,我尚在金丹境时就与元婴后期的师兄五五之数,现在怕是……” 陌笺笑得毫不克制,语气里的唏嘘更是嘲讽值拉满。 祁惑的俊容上满是难以置信,陌师妹越来越不好骗了,还是小时候更可爱点。最终他泄了气,“罢了罢了,和你动手,我还少不得要被景和师叔惩罚呢。” 他可一直记着自己现在是执法堂的人,景和师叔就是顶头上司。 景和师叔的护短可是有目共睹的,宗内禁止内斗,有人与他徒弟相斗,那肯定是对方的错,他徒弟必然不可能出错。 漓清略带歉意地看向陌笺,道:“陌师妹,抱歉。我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些跳脱。”迟疑片刻,补上一句,“其实他当拍卖师时还挺正常的。” 其实他师兄平日也挺正常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遇上连云峰两师兄妹,就总要想办法去撩拨几句。 陌笺眨眨眼,“没事的,师妹谅解。” 顾休走过来问:“师兄师姐,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秦暮环顾四周,道:“无事的话顾师弟可以用讯影符录下这里的情况。”铺展神识监控周围的事交给元婴境的他们就好,两位金丹境的师弟神识不如元婴境,不如做点别的事更好。 顾休点头,一拍储物袋取出讯影符,开始记录。 陌笺以灵气为线牵引着阵旗,以阵破阵需要消耗更多,不如将此阵改变一二改出个彻底由她掌控的阵中阵,立即取出数块上品灵石扔出去,待得灵气波动一瞬又平复下来,阵旗的反应告诉它阵成了。 陌笺转头道:“我将之改为了阵中阵,请看清我的脚步,不要踏错一步。”说完立即转身往前走。 若此处得当,日后或许能成为宗内弟子历练之处,能不彻底破坏自然是最好的。外加这阵法说难不难,只是布阵之法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思路新奇,可以留给宗内阵法师们慢慢研究。 18、暗部任务(三) 靴子踏过迎风摇曳的千日红,脚边又陡然出现几株九元金盏草,身陌笺发现后跟随的人突然消失了。 不是一个,是全部。 陌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她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耳边只有轻微的风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她用右脚碾了碾脚下泥土,确认自己已经出了阵中阵。 手心里的小巧阵眼没有感应到谁误触阵法,若是身后人不曾踏错一步,他们应当也能一个个顺利出来。 陌笺想起改阵前惊鸿一瞥的那截万年雷击木,她也忍不住为之心驰神往。 雷击木不好得,但温脉丹这东西对拥有灵境的陌笺来说倒也不过尔尔。若顺利回宗,就赠予青硕那些灵草算是提前庆祝他结婴好了。 待彻底穿过这执念药园的残影范围,陌笺又停下了,她看着前面这浓得几欲滴出水的白雾微微蹙眉,继与他们断联系之后,神识也被限制了。 灵境倒是可以打开,与碧晴白瑞的联系也能使用,陌笺将顾休提供的防御符贴在身上,招出殡天剑与玄绫护在身侧。 陌笺刚一踏入那片浓雾,浓雾立即向外延伸直到将她整个包裹住。她随着那牵引着自己向前的浓雾继续走,在这浓雾里,对时间的感知变弱,陌笺觉得自己仿佛走了好一会,又仿佛只走了几息时间。 直到终于被浓雾放出来,陌笺看见一片森林,灌木丛生,树木繁茂。 四周很是安静,没有虫鸣鸟叫,没有流水潺潺。 身后没有来时的路,那穿过的雾就像是传送阵。陌笺渐渐铺展神识,这次没有受限,周围安静得诡异,但又确实没有危险。 身后传来的异动让陌笺瞬间想起绿洲里的那只苍撷兽,立即往旁边挪了一步。 一只白毛通臂猿与陌笺擦肩而过。同样是能避开她神识的七阶妖兽,这次没有让法衣再添损伤。 按理来说,此猿与苍撷兽一样,本身是不具备这种避开元婴修士神识的天赋的。 白毛通臂猿伫在陌笺对面,白色的修长的手臂垂在地面上,正冲她呲牙警告,似是她误入了它的领地。 即使眼前这妖兽仅等同于金丹初期的修士,谨慎起见陌笺暂时不打算与之相斗。 “抱歉误入你的领地,我现在就走。”她将自己的毫无战意表现得明明白白,同时面对着它步步后退。 谁知那通臂猿却不依不饶起来,显然认为陌笺区区人修还想来去自如简直是挑衅,加上人修可用妖兽进补,妖兽也可用人修增益,眼前不战而败的人修显然是个当食物的好选择,当即吼了一声,朝陌笺抓去。 玄绫轻松拦下通臂猿的攻击,陌笺表情也一下就冷了,“我不想动手,你自行离去。”直到此刻,她才将收敛的气息外放,属于元婴修士特有的气息瞬间萦绕。 通臂猿浑身一震,小心翼翼地后退,看陌笺没有阻拦的意思,掉头就跑。 陌笺没有去追,看着那通臂猿彻底消失。 顾休给的联络符发烫,说明有同伴在联络自己。陌笺点开联络符,青硕的声音准确传来:“是师姐吗?我四周全是灵药,不知道是不是幻阵。” 显然青硕还记着那个前车之鉴。 陌笺拿出司南阵盘,好在司南能在此地正常运转,她根据司南停下的位置确认了自己的方位,道:“我现在东南面,你在哪?” “等等啊。”青硕应是在确认方位,他隔了一会儿才道,“阵盘表示这是西南交界。” 如此看来,两人隔得不是很远。或许正是如此,青硕才能与自己联系上。 “你把破阵的阵旗拿出来置于灵草田中央,阵旗发光便是阵法。若不是,那就恭喜师弟福泽深厚了。” 各自分散的情况下,她和秦暮制作的阵盘阵旗终归是发挥出了作用。 青硕半晌后惊叫道:“是真的是真的!这都不是假象!我先采灵药了,师姐稍等。” 陌笺及时唤住他,“采摘的时候小心点,别走远了,我马上过去。”青硕好不容易寻到了真的灵草,一定高兴地迈不开腿,还是她过去与他汇合比较实际。 “好!” 陌笺收好传讯符,驭使一柄白玉如意升空,确认没有飞行禁制之后在直接踏空和使用飞行法宝之间选择了后者。她将太师椅扔出,坐于其上向着青硕所在的方向飞去。 陌笺炼制的飞行法宝都有以灵石为源动力的功能,此刻她以灵石驭使太师椅,不止能节省自身灵气,还能在遇袭时抵挡一二。 从空中往下看,四周是树林,郁郁葱葱望不见头尾,只有中央的位置有一座大殿,白墙琉璃瓦,即使远隔千里也能看得清楚。 大殿有一个门,面朝正南方,几乎占了大殿正面的一半高度,耸立在几乎齐平的树林间,格外显眼。 陌笺又想起那座位于绿洲的狴犴殿。结婴前后曾在思考自己的气运是否已经从顶峰往下滑落,在去过狴犴殿之后又不大确定了,也许这次的大殿能给她一个答案。 当务之急是与青硕会合,陌笺拨弄司南阵盘朝着西南交界飞去,同时铺展神识,顺带搜寻是否有秦暮等人的踪迹。 在空中飞行有好也有坏,虽然速度快,但偶尔也会有飞禽前来骚扰。 陌笺又击杀了一只六阶的单脚白雀兽后甩了甩手中殡天剑,妖兽血顺着剑尖滴落,空中落下一连串血珠,引得一些低阶鸟兽为之追逐。 刚到南面中央位置,一团火光自眼前不远处冲天而起,陌笺坐着太师椅在空中停了停。 同行之人中,灵根中带有火属性的人只有祁惑与顾休。前者为火系单灵根,后者金火双灵根。虽然两人都是上品灵根,但如此纯粹的火光之色,想来是前者。 不过半息,红色的遁光朝陌笺径直飞来,陌笺还没看清来人面容,倒是先是看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与红光。 带有火属性的修士,遁光呈红色,灵根品阶越高红色越纯粹。而此人的红光,再是纯净不过,红如盛夏骄阳,没有丝毫杂质。 陌笺看着停在面前的祁惑,脚踩本命剑,衣衫不整,满满的斗法之后的痕迹,想起这位时不时就性格大变的祁师兄,陌笺有些遗憾地问候他:“祁师兄,你还活着啊。” “进来就遇上假化形的妖兽,真是倒霉。”祁惑骂骂咧咧地掐了个净尘术,抬眼去看陌笺,“陌师妹,你字里行间的遗憾我可是听出来了啊。” 假化形,即为化形失败的妖兽,感受过部分天雷之威,强化了部分肉身,比元婴大圆满的人修还要厉害些许。 那又如何?陌笺扯起唇角笑得特别敷衍,“所以祁师兄是打不过便跑,企图到我身后避祸让师妹我出手帮你?” 目光凉凉地落在祁惑那有些皱褶的剑袍上。 “……我有那么弱吗?”祁惑一脸不赞同,“虽然费了些工夫,好歹也是成功击杀了,那妖兽尸首还保存得尚且完整。” 看见祁惑这么贱兮兮的模样,陌笺忍不住再次嘲讽他,“越阶杀敌不是剑修强项么?祁师兄弄得这般狼狈,还高兴得起来?” “……”瞬间被泼了冷水的祁惑瞬间幽怨,“陌师妹,为何你总喜欢挤兑我?水月府拍卖的时候我可没克扣你的收益,还给你不少拍卖品都拍了高价不是吗?” 陌笺立刻眨眨眼笑得纯良,道:“我崇拜祁师兄还来不及,怎会挤兑呢?” “……”祁惑捂着心口觉得很受伤,相当受伤。 不就是第一次见面口无遮拦了点,指着尚且年幼的她说像个小豆丁吗?居然能记到现在!还能不能好好共事了?! 他当时第一次知道原来师尊与景和师叔也是会打人的,他被撵得整个凌霄峰乱窜,还被押着给她道歉然后乖乖用多年存款给她买了好多赔礼堆满了整个清吟居。 “知道师妹能力强,劳烦你随便给我做些实用的东西,酬劳多少说声便是。”祁惑期期艾艾地,将装有假化形妖兽尸首的储物袋扔过去,“说起来,既然这里有假化形妖兽,就不大适合用来弟子试炼,不过对剑修来说还是挺不错的。” 这也算是剑修进阶的好地方,要么进阶,要么陨落。 陌笺接过储物袋收好,也不逗他了,转而道:“难说。祁师兄你的运势在宗门里是出了名的差,出任务时谁都不愿同你一道。也许这里只有这一只假化形也不一定。” 这才是祁惑不大爱出门的真正原因。剑修虽然擅长也很适合以战证道以战进阶,但每次都斗个半死不活还是有点累的。 早年的祁惑,出门一趟都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回宗门的,小时候的陌笺还抽抽噎噎地为这个嘴贱小哥哥炼恢复的丹药。 后来祁惑进阶了,每次出门的过程都有点崎岖,但好歹可以正常飞回来,陌笺就随便丢他几瓶意思一下了。 “……”祁惑被噎了一下,“陌师妹,你不挤兑我会死吗?会死吗?” 陌笺才不管祁惑的恼羞成怒,捏着联络符开始输入灵气,问道:“青硕,你那边可还好?” “一切都好!”不难听出青硕此刻还很兴奋,“达到年限的灵草太多了,简直是炼丹师的乐土。师姐你快来,我的储物袋不够用了!” 到底是采摘了多少才能使得身上储物袋都不够用? 陌笺联络青硕的时候没有避着祁惑,待她收了联络符就立即看向祁惑,冲他一挑眉,去? 祁惑揉了揉头发,“先去找青硕那小子吧,就他实力最弱。若缺胳膊少腿儿,回去后我还不得被师尊和景阳师叔打死?” 她就知道云海宗弟子都是出了名的嘴硬心软。陌笺了然地笑起来,领着祁惑继续往西南飞去。 # 待到了西南交界,陌笺就不用看阵盘了。 放眼望去,偌大的药园占据了整个西南角。 陌笺祁惑两人在低空飞着,搜寻青硕的踪迹。 神识扫过一个个孤零零只剩下年限不够还未成熟的灵草,待看到正蹲在一截雷击木旁不断挖掘的身影,饶是陌笺也实在不忍直视。 实在是挖得太干净了!少年,放过那些可怜的灵草好吗? 祁惑侧身闪至青硕身后,飞快地拍了他的肩,“小子,你打算把这里搬空?” “哇啊——” 专心致志的青硕忽然被打断,惊吓之余手中药铲一下子落了地。回头见是满脸揶揄的祁惑,还有不远处神色莫名的陌笺,不由得松了口气,“祁师兄,我正在移植这株白月见,你别吓我呀,伤了它的根可得心疼死我。” 听见“移植”二字,陌笺心中一动,走到雷击木旁唤出碧晴。 “碧晴,我想要这雷击木,连同它周围的泥土一起,帮我移入你的空间内。” 身为开了灵智的灵兽,自有一个空间储物袋,大抵位于腹部向下一点类似人修丹田的位置,内里大小与修为息息相关。 这截雷击木还是活的,可以移植到灵境里种植。但此刻并不方便直接移入,得依靠碧晴先放入自己的空间储物袋内,待碧晴进入灵境后再行植入灵境。 碧晴点头,指尖碧绿色的灵气成线,几下将雷击木与周围灵草分隔开,再一抬手,雷击木混着大量泥土连根而起。 手握成拳,碧绿色的丝线包裹住雷击木,雷击木连同周遭的泥土一起消失不见,地上只余下一个大坑。 祁惑啧啧称奇:“有一只过了化形期的小宠物果然不同凡响。” 在剑修眼中,剑与自身就是最好的武器与战斗力,所谓灵宠也不过是养来解闷聊天的宠物罢了。 雷击木到手,陌笺非常满意,没有再去挤兑祁惑,反而大大方方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碧晴就是这么居家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