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阴湿男鬼觊觎的漂亮美人》 1、入职考核 笃笃—— 紫鸢轻轻叩门,低声喊:“二少奶奶,该起了。” 话落无人回应,她立在门外静静等了片刻,刚要再催,门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房门吱吖一声被人推开,紫鸢抬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林无枝面无表情盯看她几秒,问:“庄澜呢?” 紫鸢恭敬道:“庄管事在前头迎宾,今日旁系来了不少人,先生还未归家,老太爷请您尽早到场主持大局。” 林无枝闻言未置可否,只说:“让庄澜过来见我。” 紫鸢点头应下,朝他福了福身便先行离去。 林无枝眺眼瞥见她腰间缠的白布,半晌,退回屋中,将门关紧。 庄澜来时,林无枝正坐在梳妆台边发呆。 “霍府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你倒是会躲懒。”监考官领了老妈子人设,晨起到现在忙得脚不沾地,接待的霍家亲友比他接回古董修复局的文物还要多。 林无枝见状,殷勤地倒了杯茶给他,小声反驳:“我刚死了老公,太活跃才有鬼呢。” 庄澜:“......你考试我考试?” “我我我。”林无枝立刻端正考试态度,但积极不过两秒,又忧心忡忡地问,“可是庄哥,霍先生已经在棺材里硬邦邦地躺了两天了,死人是没办法给爱妻准备礼物的,你真的没拿错卷子吗?” 庄澜摆手,信誓旦旦表示绝无可能,“入匵前我就告诉过你,是文物选的你,不是我搁保险库挑的文物。” 古董修复局只接收那些无法被考古队带离勘探现场的东西,这类文物相对特殊,只有磁场与之契合的有缘人才能将其接回局中。 所以林无枝要接什么并不由庄澜或者古董修复局指定,而完全是文物自主选择的结果。 这次选中他的,是一件缝制于民国时期的淡绿地缎面玫瑰纹刺绣短袖夹旗袍,面料用的真丝八枚缎,内里衬真丝平纹绢,上周刚被施工队挖出来,新鲜热乎,装在一口金丝楠木做的棺材里,疑似某位夫人的陪葬品。[1] 文物出土地点位于通海市下辖的霍桥镇,那片区域原属富商霍氏,后来霍家搬离通海迁往香港,周边便渐渐没落了。 时至今日霍桥镇早已无人问津,出租车司机按照导航将林无枝送到他指定的地方时,发现附近地坑无数,布满警戒线,而乘客不仅黑衣黑裤,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右手还提着一只棺材模样的扁长匣子,吓得差点原地报警。 好在古董修复局是能盖公章的正经单位,林无枝用员工证唬住司机,目送出租车远去,接着迅速打开匣子,捏住了从中飘落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待接引文物的信息—— “霍先生赠爱妻。”林无枝兀自重复几遍,随后捧着脸轻轻叹了口气,“难啊庄哥,难啊,即便霍潮生没死,我也只是空有二少奶奶的身份,并不算他的爱妻。” 有缘人接回文物,首先要进入文物诞生的时代,这就是所谓的入匵。 匵,木匣、木柜,本义是方形收纳器具,在古董修复局的统计口径中分为有形和无形两类。有形的匵专指林无枝带去考古现场的那种扁长匣子,用来激活文物关联的一切场,顺便在任务结束时装走需要接引的旧物。[2] 有形匵开启后会自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庞大无形的场域,林无枝目前所处的小世界就属于这种场,也称无形匵。 为免扰乱时空秩序,入无形匵的接引人无一例外会被匵赋予新的身份,类似魂穿过去真实存在的某个人,除魂魄以外,身体身份都不是自己的。 林无枝穿得还挺凑巧,霍家的二少奶奶同他本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并且本名也叫林无枝,他们都无父无母,都留长发,不仅同岁,生日也在同一天。 如果林无枝是那件旗袍的有缘人,而原主又与他诸多相似,那么爱妻是二少奶奶的可能性很大。 问题出在霍先生。 原主是霍家二少爷霍潮生明媒正娶的男妻,除非丧夫改嫁,否则提示中的霍先生应该就是霍潮生,可现在霍潮生死了。 “精尽人亡死在女人床上。”林无枝皱了皱眉,望着庄澜有些疑惑,“霍潮生既然知道自己对男人石更不起来,当初何苦哭天抢地要和原主结婚呢?” 但凡换个老公,他都不至于天崩开局。 庄澜:“......你真是gay吗?” 林无枝莫名:“怎么了?” 庄澜指指梳妆台,示意他看镜子,“无论霍潮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自己首先是个男的。” 男的,一种视觉动物,大脑容易受下半身支配,而原主又刚好长了张雌雄莫辨的脸,霍潮生哪怕不行,娶回家供着也足够赏心悦目。 林无枝:“......” 他扭头瞥了眼镜子,镜中人于是也偏身瞧过来。 原主体弱多病,面色素白,像件易碎的瓷器,眼睛却很漂亮,瞳色黝黑纯粹,眼尾微微上挑,内眼角略朝里勾,偶尔气急咳了两声,眼中便雾蒙蒙地蓄起一片水色。 许是八字轻的缘故,霍家收养他以后便一直将人当女孩儿养大。今日霍潮生出殡,原主是未亡人,尽管林无枝穿不惯旗袍,他依旧翻遍了塞满旗袍的衣柜,找出一件黑绸窄袖的换上,省得监考官判他ooc。 “ooc一次扣五分。”庄澜谨记某位大人夹带私货的嘱托,再三强调,末了又问,“印记还是没有出现吗?” 一只匵对应一件文物,但匵中可能充斥着数件与文物同质的东西,譬如旗袍。 以霍宅的女眷规模,旗袍总量保守估计可达上千件,而印记则是古董修复局辨别文物真伪的唯一标识。 不过印记只是通俗说法,事实上它可能是字画一角的落款,瓷器底部的印章,陶范内镂刻的花纹,刺绣手工艺品中隐藏在繁复纹路里的匠人签名,总之代表着文物制作者的身份。 印记与文物相生相伴,只有被文物选中,带着匵去收文物的接引人才能看见。 庄澜是看不见的,他想知道任务进度就得问林无枝。 后者摇头:“昨天我趁乱在老宅查过几遍,能去的地方都去了,没什么发现。库房倒还没来得及进,好像锁着,得找找钥匙。” 入匵两日,老公跟印记线索全无,庄澜也很少遇到这种情况,只能抱着茶壶安慰他:“不急啊,咱们局跟隔壁诡异处置小组不一样,没有生命危险,没有任务时长限制,慢慢找,哪怕活儿干完了你想接着在这儿度假都行,回头记得喊我帮你打申请啊......” 话没说完,有人拍门来寻庄管事。 监考官拉开门,从小厮手中接过盛着孝服与白花的托盘交给林无枝,临走前叮嘱道:“前院等你,别误了时辰。” 林无枝点点头,目送对方远去。 庄澜走后,他苦恼地按了按眉心,趴在梳妆台边盯着一旁的西洋钟出神。 古董修复局不设试用期,新员工通过入职考核就能拿终身编制,林无枝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毕竟现在的就业形势每况愈下,再考一年又变数太大。 “霍先生赠爱妻,爱妻,霍先生,”他翻来覆去地嚼字眼,“霍先生,霍先生......” 林无枝絮絮叨叨念了会儿,蓦地话音一顿,视线缓慢移向面前的镜子,他望着镜中的自己眨了眨眼,苍白面孔逐渐浮出几分如释重负的笑。 旗袍既是霍先生赠予爱妻的礼物,只要爱妻始终是原主,霍先生其实不一定非得由死去的霍潮生担任。 霍家人丁兴旺,适婚男性不在少数,他完全可以改嫁给旁人,为自己挑选一位新的霍先生。 林无枝草草拟定计划,干劲满满地拆开搁在桌角的孝服,套在了黑绸旗袍外面。 所谓“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他有皂又有孝,立在落地镜前转了两圈,犹嫌不够似的,随手扯过搭在椅背上的白布往腰间一系,用力收紧,勒出一截窄薄的腰。[3] 打完结,林无枝抬手将散乱的长卷发拨拢到一侧肩膀,贴着凹陷的颈窝垂至胸前,接着拈起落在托盘中的白花,对着镜子簪进发间。 等他忙忙碌碌地穿戴整齐,时间也差不多了。 林无枝捋平衣摆,对镜端详自己几秒,迟疑片刻又仰头灌了半杯水含进喉咙。 “咳咳咳......”他吐掉多余的水,用手帕掖去溅在唇角的水渍,再看镜子时,淡白的嘴唇稍稍恢复了一点红润。 林无枝方才咳得凶,眼眶已经有些泛潮,他揉了揉湿红的眼尾,终于卡着时间出了门,慢慢往前院走。 霍潮生死得不体面,霍家二少爷应有的丧葬排场却半分没少。 林无枝才走到天井,远远地便听见锣鼓喧天,唢呐声夹杂着殡仪队尽心尽力地哭嚎,余音绕梁,满满当当充斥了整座宅院。 越接近前院,那嘈杂声便越闹腾。 往来吊唁的宾客渐渐多了起来,陆陆续续有人注意到一身孝服的林无枝,纷纷将目光投向霍家这位深居简出的男妻。 林无枝隐约感知到掺杂其中的恶意、审视、轻蔑,不由加快了脚步,微垂着头穿过站满人的回廊,往照壁那边去。 追逐着他的那些视线就像囚困住原主的偌大家宅,让林无枝浑身不自在。 他匆匆转过拐角,企图抄近路避开宾客们的凝视,不曾想走得急,又没仔细看路,竟迎面撞进一人怀里。 林无枝下意识扶住对方的胳膊,仰面望过去,刚要道谢,却在看见男人心口处若隐若现的莲花纹虚影时,陡然一惊。 那好像是他的印记。 满目莲花不见枝,林无枝入匵前曾猜测过印记的模样,可没想到印记并未挂在待接引的文物上,反而与眼前的男人有关。[4] 他茫然地仰着脸,略有些失礼地盯着印记主人看。 男人西装革履,拄着一根乌木手杖,没穿孝服,但腰上绑了白布,必是霍潮生的近亲。 林无枝一怔,轻声唤:“大哥?” 2、禁欲大哥俏弟媳 已故的霍老爷先后与两位正妻各育有一子,老大霍寂川是亡妻所出,和续弦生的霍潮生同父异母。兄弟俩相差五岁,性格迥异,一向不亲近。 霍潮生出事的时候,霍寂川还在外地谈生意,老太爷连夜差人送信,请他务必归家,给足弟弟体面。 商船是今早到的通海港口,霍老板带着保镖,一路风尘仆仆,不曾想刚进家门便将亡弟的遗孀接了满怀。 回廊转角,霍寂川托着林无枝的腰,等人扶稳站好才松手。 分开时却出了点小意外,林无枝系在腰后的绳结不慎勾到手杖侧面镶嵌的宝石,整条绑带都散了,挂在一丛红珊瑚边摇摇欲坠。 霍寂川垂眸扫了眼,解下白布还给他。 林无枝伸手接过,边往腰上缠边道谢:“谢谢哥。” 他心直口快,依旧是现代人思维,脑中又惦记着印记的事,并不知道大哥与哥之间横亘着什么东西。 霍寂川听得眼神微暗,却面色如常道:“无事。” 林无枝于是不再接话,低着头专心对付起手里的白布扎带。他抻直布条沿腰往身后勒,孝服便也随着微微抬起的胳膊朝上缩。 等到白布收紧,收上去一截的孝服就跟着淤积在绑带边缘,衬得人虎背熊腰。 林无枝原先还能对镜调整,现在大庭广众,系成什么样全凭感觉,他怎么扎都不满意,来来回回拆了几次。 期间霍寂川一直没走,同他那保镖门神似的立在廊下,不知道在等谁。 林无枝百忙中抽空瞥了眼,凑巧霍寂川抬眼望过来。 他手一顿,才发现大伯哥风韵犹存。 霍老爷的第一任妻子是中法混血,霍寂川继承了母亲的骨相,天生鼻梁挺拔,眉深目阔,眼睛并非纯粹的深棕,而是沉黑掺杂棕绿,像嵌在那根乌木手杖末端的翠榴石一样珍贵华丽。 林无枝忽然福至心灵,将揉皱的布条递出去。 霍寂川没有拒绝。 他把手杖交给一旁的保镖,从林无枝掌中拈起布条,绕到对方身后。 白布缠进腰间时,林无枝闻到了淡淡的乌木香。 霍寂川离他很近。 温热鼻息混进穿廊而过的风里,吹乱了他打理整齐的发尾,林无枝抬手,将散乱的长发重新拢回左肩。 瘦白后颈于是无遮无挡地落入霍寂川眼底。 他盯着被立领压住的半颗红痣,少顷,移开视线,淡声问:“往后有什么打算?” 霍老太爷向来不待见林无枝,霍宅众人又惯会拜高踩低,霍潮生一死,他在后院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林无枝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说:“不知道。” 原主身无长物,没怎么念过书,自小学的是琴棋书画,离了霍家恐怕连笔墨纸砚都供不起,卖艺实在有些勉强。 但林无枝是有正经事要做的,他的印记挂在霍寂川身上,而且霍寂川也姓霍,未来老公虽是亡夫大哥,却一点不妨碍他的计划。 考虑到两人今后必有交集,林无枝不想把话聊死,便开玩笑似的补充:“可能会去京宴弹琴?” 京宴大酒店是法租界内最高档的华人餐厅,好的钢琴师弹一晚能挣八十大洋,每月只要干三晚就足够他维持现在的生活水平。 霍寂川却不大赞同:“租界鱼龙混杂,当琴师得抛头露脸,不体面。” 林无枝:“......”跟封建余孽没有共同话题。 他绞尽脑汁想了会儿,自觉接不了霍寂川的话,慢慢地又沉默下来,垂着手老老实实拽住孝服,防止衣服再往上跑。 霍寂川察觉到他的配合,拢紧布条开始打结。 他扎得不如林无枝紧凑,白布松松垮垮搭在腰间,由胯骨卡着,并不会掉下去。 霍寂川低头审视起自己新扎的丑东西,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那是十几分钟前刚刚撞到他的林无枝。 青年一身素白,跌进他怀里时先有微苦的药香飘过来,然后是半仰的脸,湿润的黑眸,覆着薄红的眼尾。 霍寂川当然记得缠在林无枝腰上的白布条是怎么系的,不仅如此,他还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出对方孝服下被黑绸包裹的窈窕身段。 他想起自己曾无数次注视着相同的背影出入霍潮生的卧室、书房,也曾偶然偷听到霍潮生跟朋友背地用狎昵放浪的词句议论林无枝。 那样单薄的肩背,瘦窄的腰,霍寂川一只手就能环得过来,倘若从身后将人抱住,大约能把林无枝整个儿拢进身下。 而若是从正面压下去,再掌着腰托起来,林无枝便没有任何倚仗,只能用双臂勾住他的脖子,予取予求。 漂亮宝贝就该被供着养着。 林无枝不必脱离霍家独自谋生,霍寂川已经替他寻好了去处。 眼中晦暗转瞬即逝,霍寂川很快打完结,捋平结尾垂坠的布条,转回林无枝面前时又恢复了一贯的禁欲斯文。 林无枝浑然未觉,伸手摸了摸绑带,感觉不太对劲,却不愿再开口麻烦霍寂川,省得他那封建古板的未来老公继抛头露脸后再出金句,批他妖艳贱货不守妇道。 “你要和我......”林无枝正犹豫着是否要邀请大伯哥同去前院,话没问完便见庄澜急吼吼地从回廊另一头跑过来。 “大少爷,老太爷差我请二少奶奶去灵堂。”庄管事匆匆朝霍寂川行了个礼,接着拉起林无枝快步朝原路走。 霍寂川远远瞥见庄澜搭在林无枝腕上的手,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身侧,保镖陈三山将手杖交还给他,低声问:“先生,咱们怎么走?” “先回别院换衣服。”霍寂川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去。 霍潮生出殡,老太爷点名要求他这个做大哥的随送葬队伍一起前往郊外祖坟,霍寂川本不欲去,但想到林无枝毕竟曾是霍潮生的妻子,且自己从前就因为弟妹而有诸多对不住弟弟的想法,将来又必然会因弟妹做出更多对不住弟弟的举动,便遂了老太爷的愿,尽量不在霍潮生还没入土的时候再对不住他。 “我不用跟着那帮吹拉弹唱的出城吗?”去前院的路上,林无枝悄悄问庄澜。 庄澜摆手,鬼鬼祟祟地答:“你那身份上不得台面。” 霍老太爷不肯把正儿八经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进门的男妻当孙媳妇对待,却嫌霍潮生的那些妾闹腾,于是喊了林无枝出来主持局面,盼他能用正妻的名头压一压院中哭哭啼啼的女人。 二少奶奶的作用仅限于此,随队送葬是万万不可的,老太爷觉得男妻晦气,况且他名字里的无枝二字也不吉利,听着跟断子绝孙了似的,有影响老霍家开枝散叶的嫌疑。 林无枝:“......那老东西还挺既要又要。” “谁说不是呢!”庄澜忙的十件事有八件半是替霍老太爷跑腿,他如同找到知音般与林无枝交头接耳怒骂一通,末了想起什么,提醒道,“你也别和大少爷走太近,免得老太爷听见不好的,再拿这事儿做文章,要赶你出府,印记还没着落呢。” 林无枝一听印记忙打断他,小声问:“庄哥,印记有可能出现在人身上吗?” “我是没见过。”庄澜不假思索,紧接着反应过来,“你不会在霍寂川那儿瞅见自己的印记了吧?” 林无枝点点头。 庄澜:“......那很有探索精神了。” 反正监考官本人从未碰见这种堪称邪门的案例,他给不出任何建设性意见,只问林无枝打算怎么办。 林无枝却以为评判解题思路也是考核打分的一环,遂语气诚恳如实交代:“我准备同他结婚。” “结婚啊,好的,等等!结、结婚?!”庄澜瞳孔地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无枝被他咋咋呼呼吓了一跳。 然而庄澜不愧是古董修复局里地位仅次于局长的高级监考官,他想想夹在匵中的那张文物信息纸条,再想想林无枝跟原主的相似度,很快将线索串联起来,完成了逻辑自洽。 “祝你成功。”庄澜从牙缝间艰难憋出一句鼓励。 林无枝:“......好像flag。” 监考官的祝福让他感觉前途有点乌漆嘛黑,仿佛某份重要文件多印了一滴墨,并且墨水还会源源不断地朝白纸表面涌,从一滴变成一团、一滩、一整片,直至林无枝被人赶进灵堂,跪在霍潮生的牌位前,终于化作泼天狗血浇了他满身。 灵堂外,负责看管林无枝的小厮按住庄澜,将主仆二人分开,倨傲道:“老太爷吩咐过,请二少奶奶在这儿守着,好好同二少爷作别,头七之后才准离开。” 说罢,他挥挥手,示意同伴把门掩上。 林无枝扭头瞥瞥逐渐缩窄的门缝,干脆扯过搁在角落的蒲团坐了下来。 “见鬼的好好作别......”霍老太爷明摆着想赶他出府,却怕霍潮生回魂见不齐亲眷会不安生,因此要他长跪灵前,先将夫妻情义跪断。 林无枝掰着手指算了算,离头七还有四天,他得在流落街头前尽快为自己寻一处栖身之所。 余光扫过牌位正面的霍姓,林无枝轻眯起眼睛,隐隐有了人选。 他估摸着送葬队伍至少入夜才能回来,迟疑片刻后又从墙角拖了几只蒲团摆在身边,搭了片软垫,接着解开孝服反搭在身上,舒舒服服地卧进了垫子里。 小厮来送晚饭时,林无枝还在睡。 他被对方没轻没重地推了把,后脑磕到桌腿,瞬间睁开了眼。 “老太爷让你守灵,不是请你来享清福的。”小厮将食盒重重往桌边一摆,起身把灵堂的几扇门全都打开了。 晕白月光霎时斜落进堂屋内,比门旁挂的油灯更亮。 林无枝懒得骂他,揉揉方才磕疼的地方,揭开盒盖草草瞧了眼,食盒中只有一碗米粥,稀得跟他窜虚脱时的量差不多。 他兴致缺缺地将盖子放回去,继续没骨头似的倚着长桌发愣。 没过多久,小厮掐着点来收食盒,还未进门就看见林无枝那副半死不活的衰样,叉着腰正要数落,忽然被人从后扯住了衣领。 小厮回头,对上庄管事煞白的脸。 “是你!”他认出庄澜,以为对方与灵堂里的林无枝沆瀣一气,想趁着夜深人静搞什么幺蛾子,刚准备张口喊人就见庄澜松手,往旁边一让,于是另有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小厮一噎,讨好地笑笑:“大、大少爷,您送完二少爷了?” 霍寂川没应,耷着眼在看灵前那人。 他来时正巧撞见林无枝有气无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像是体力不支中途跌坐回蒲团,又强行打起精神挺直了脊背,要为霍潮生守灵。 青年背影单薄,腰身纤细,黑绸如墨勾勒出窈窕身段,后摆耷拉着,松松垮垮堆叠在腿弯,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脚踝。 许是孝服布料粗糙,跪着磨膝盖,林无枝脱了外衫,只在腰间缠白布,洁白布条紧紧裹着深色旗袍,恰到好处将那段窄腰掐得更细。 霍寂川盯着弟妹看了会儿,更加嫉妒才入土的弟弟。 半晌,他摩挲着手杖,不咸不淡道:“夜晚更深露重,他又自小体弱,你们就这样让人跪着?” 小厮:“?” “可是大少爷,通海已经入伏了,落雨都跟下开水似的,冻不着二少奶奶。”他自认是老太爷的人,便大着胆子反驳霍寂川。 没想到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人影冷不丁晃了晃,紧接着脱力般倒向地面。 庄澜马上掐了把大腿,夹着嗓子哭:“哎哟我苦命的主儿——” 他作势要往灵堂跑,小厮立刻条件反射地伸手拦。 然而手甚至没挨着庄澜的袖子,波棱盖儿便先被手杖重重抽了下,小厮疼得吱哇乱叫,悻悻觑了眼手杖主人,敢怒不敢言。 霍寂川将手杖抛给保镖,大步走向灵堂。 他顶着庄澜殷切的目光,打横抱起晕倒的林无枝,无视东张西望企图通风报信的小厮,示意陈三山把车开到老宅门外等着。 庄管事也包袱款款地跟着大少爷跑了。 他一副陪嫁丫鬟做派,踏着小碎步亦步亦趋落在霍寂川身后,偶尔抬头偷偷打量主子几眼,只能窥见林无枝葱白的手指,正软绵绵地搭着霍寂川的肩膀。 监考官鸡犬升天,明知故问:“大少爷,您要带我们少奶奶上哪儿去呀?” 霍寂川抱着人坐进车内,陈三山替他答:“睦南公馆。” 3、逾矩 睦南公馆是霍寂川母亲的遗产,霍老爷死后,霍寂川便与霍潮生分了家,独自搬进这栋位于通海法租界附近的花园洋房。 林无枝听见目的地,暗自松了口气,软着身体放心窝进霍寂川怀里。 他原本只是装病,却忘了原主是个真脆皮,盛夏酷暑枕着蒲团在地上睡半日也能寒气入体,刚被霍寂川抱出灵堂就隐隐约约地有些畏寒,手脚还凉着,后颈先开始发烫。 等上了车,林无枝已经烧得头晕脑胀,大伯哥倒浑然未觉,依旧客客气气地待他,轻手轻脚揽着人往座椅靠。 真皮座椅板正有型,林无枝嫌硬,迷迷瞪瞪勾着霍寂川的脖子不肯松手。 霍寂川拿他没办法,只好让人侧坐在自己腿上。 林无枝于是得寸进尺,磨磨蹭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脸贴在霍寂川胸口,偎着对方打盹。 潮热呼吸透过衬衣,羽毛般搔刮着霍寂川的皮肤,他低头看看意识昏沉的林无枝,迟疑片刻,才把虚环在青年身侧的手收拢,克制地按住那片瘦削的肩与腰。 他本不该同林无枝亲近,毕竟霍潮生入土不久,尚未出头七,两人又是这样的身份,可林无枝病着,霍寂川若不踏踏实实将他搂紧,总怕陈三山开车急,颠坏了林无枝。 就好比现在,林无枝的旗袍后摆已经耷拉着垂向座椅底部的地毯,他的腿正无遮无挡贴着霍寂川的西裤,随偶尔颠簸的汽车摇摇晃晃地往霍寂川膝盖滑,再有几厘米便要磕到前排的椅背。 霍寂川连忙托住林无枝的大腿,把他捞回怀中,掌心却不可避免地贴实了那一小块皮肤。 细腻光滑,仿佛玉有了温度。 霍寂川手一顿,自觉冒犯,遂亡羊补牢,拿起搁在角落的西服盖在林无枝腿上,隔着外套重新扣住他的腿根。 “三山,”霍老板沉默了一会儿,安排道,“你明日找人多扎点金银珠宝送去老宅,替我烧给潮生。” 他今夜连着逾矩几次,又没什么能补偿亡弟的,只盼对方拿了钱尽早安息,别再让他为难。 陈三山低应了句知道。 没过多久,汽车驶入一条种满梧桐的阔路,缓缓拐进街巷深处的睦南公馆。 陈三山直接将车停在了洋房主楼前。 霍寂川抱起浑身滚烫的林无枝下车,快步进屋,边往二楼走边吩咐,“请医生到客卧来。” 庄澜嘴快,小声问:“哪间呀?” 霍寂川没听见,陈三山却听得清楚,他拉住还要继续朝前跟的庄澜,低声解释:“就在先生住的那间房隔壁。” 睦南公馆里能正儿八经称客卧的房间只有一个,与霍寂川的屋子原是一间,占据主楼二层采光最好的位置。 霍寂川搬过来前,特意找了设计师改建,把大房间一分为二,紧挨着主卧单独辟出一间房,明面叫客卧,实际大家都认为那是霍先生专门留给未来夫人的。 庄澜闻言很轻地挑了下眉,忽然感觉林无枝的馊主意很有前途。 家庭医生们来得很快。 秦桢卡着点出现在客卧门外时,考斯特已经放下药箱,在给林无枝做检查了。 她瞥瞥病人苍白的脸,两手空空地站到霍寂川身边,问:“怎么是他?” “老太爷不容人。”霍寂川言简意赅,接着冲庄澜招手,将人唤至表妹跟前,耐着性子介绍道,“这位是二少奶奶院子里的庄管事,你把他的过往病史和用药情况同阿桢细说一遍。” 后半句话对着庄澜,林无枝先天不足,吃的药也杂,秦桢是中医,得先知道他平日用什么药调理,效果如何,才能斟酌着开新的方子。 等庄澜按照人设自带的记忆仔细讲完,考斯特恰好结束了工作。 法国佬关上药箱,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中文向雇主汇报:“受凉引起的高烧,如果是你,我会建议你服用阿司匹林,但他不行,他太脆弱了,我不确定他对那些药品是否过敏,你应该带他去医院再进行一次更详细的检查。” “最好明天,尽快。”考斯特委婉表示,“他的状况非常糟糕......” 具体怎么个糟糕法似乎超出了中文范畴,庄澜竖起耳朵听西医叽里咕噜输出法语,余光瞥见霍寂川逐渐夹紧眉头,心中顿时咯噔一沉。 少顷,霍寂川打断考斯特,淡声道:“阿桢。” 秦桢于是走到床边,伸指搭在林无枝腕上,替他号脉。 庄澜观察着她的表情,一颗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气都没喘匀就看见秦大夫冲霍寂川摇了摇头,仿佛林无枝大限将至。 事实如此,秦桢收回手,直言:“三个月。” 庄澜茫然:“得养这么久才能康复?” “不不不,是活不过三个月。”陈三山拍拍他的肩膀。 庄澜:“......” 后面的事便不归他管了,霍寂川嘱咐陈三山妥善安置他,又亲自将考斯特送到副楼,留他小住,以便随时为林无枝看诊。 两人详细商定了检查日期,霍寂川折回客卧时,屋外早已月上中天。 秦桢正坐在窗前写药方,听见脚步声后幽幽地问:“你知道我友情出诊一次要少收多少钱?” 出于某种奇怪的占有欲,霍寂川不放心别人照料林无枝,因此留了秦桢帮忙,让她至少在睦南公馆待到林无枝退烧。 他并不关心聘用秦桢的诊金,只说:“两倍。” 秦桢立刻坐地起价:“三倍。” 霍寂川轻嗤:“我付你五倍时薪,他病愈前,你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药,也由你亲自来煎。” 秦桢爽快地打了个响指:“成交。” 霍寂川:“......你动静小些,别闹着他。” 秦桢:“?”大哥你家卧室不是套间吗?她就在小客厅搓两下手指,怎么可能吵醒远处昏睡的林无枝? 但想想五倍时薪,秦大夫也不欲与他计较,提起笔继续拟药方。 客卧渐渐沉寂下来。 霍寂川在沙发边静静坐了会儿,起身走到里间门旁,隔着几米打量起不远处睡容安详的林无枝。 秦桢方才捡着公馆内现有的药材煎了副清热驱寒的喂给林无枝,又用毛巾蘸了凉水搭在他额前降温,霍寂川算算时间,极有礼貌地折回小客厅,请秦桢进去帮毛巾翻面。 秦大夫疑惑:“你刚都在门口了。” 霍寂川不赞同地皱眉:“潮生还没过头七,我怎好同他的妻子共处一室?” 秦桢:“?” “可你俩都是男的,”她指指自己,“我跟二少奶奶那才是真的孤男寡女。” 霍寂川批她狭隘:“医者面前无男女,你师父怎么教的你?” 秦桢无话可说,直接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将他赶出了客卧。 没想到小半个时辰后,霍寂川去而复返。 “又怎么了?”秦桢倚着门看他。 霍寂川站在走廊里,把几件睡衣递给她,交代道:“你看情况替他换换衣裳,别再捂出旁的毛病。” 秦桢点点头,接过衣服回屋。 她趁着换毛巾的空当顺势把衣物搁在林无枝枕边,准备再替人把个脉时,林无枝忽然费劲巴拉地撑开眼皮,目光空洞地看了她一眼。 秦桢于是倒了杯水给他,缓声说明病情,她没讲三个月的事,只叫他喝完水继续睡。 “赶紧发发汗才好得快呢,你这脸还没有毛巾潮。”秦桢说着又顺嘴提了句,“后半夜若是出汗多了,万一我不在,你便自己拾件干净衣裳换了,别湿乎乎地闷在身上。” 林无枝耷着眼嗯了声。 秦桢见状,不再打扰他,压着脚步回了小客厅守夜。 高烧第一晚最凶险,她每隔半个时辰就得去里间瞧瞧,林无枝中途出过一点汗,也没喊她帮忙,自己迷迷糊糊换好了睡衣。 秦桢丑时三刻进去添水才发现,她摸了摸林无枝的额头,再探探他的脉象,紧接着噌地起身跑到隔壁,咚咚咚拍响了霍寂川的房门。 门开得很快,霍寂川捏捏眉心,问:“何事?” 秦桢一把抓过他,推向客卧,“他体温又升上去了,这会儿连汗都发不出来,你家药材不全,我找陈三山送我回趟药铺,你先替我看顾一段时间。” 她压根没给霍寂川拒绝的余地,撂下话便直奔一楼,飞快从他眼前消失了。 霍寂川:“......” 他抬手拢了拢松散的睡袍,抻平衣角,确认自己足够端庄体面后,在里间门外略微踟蹰了几分钟,才暗暗在心底叹了句失礼,踱着步子走到床边。 林无枝正昏睡着,他如同被梦魇住一般蹙着眉,脸颊烧得通红,面中却还是干燥的,不像刚开始那样覆着一层细密的薄汗。 许是病气积在身体里散不出去,他呼吸有些困难,只能分开嘴唇小口小口地喘气。 霍寂川垂眼盯着他,有几个瞬间疑心是自己离得太近,被那缕滚烫的呼吸钻了空子,勾缠住了手指,否则怎么解释他心口突然升涌的燥意? 头七,头七,霍寂川想起亡弟,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熟料林无枝实在不安分,竟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将烧红的脸朝向他,搭在额头上的毛巾也跟着掉下来,霍寂川伸手去捡,甫一凑近便瞥见林无枝无意识地舔了舔唇,湿红的舌尖探出唇缝,轻轻抿了下又缩回去。 霍寂川定定看着,险些把手指伸进去。 他攥紧了毛巾,眸光黑沉沉地扫过床上无知无觉的人,半晌,低头审视起自己的手。 过了一会儿,霍寂川快步走回主卧,取出一副黑皮手套戴着,然后才肯用手托住林无枝的侧脸,动作轻柔地拨正他的脑袋,将湿毛巾重新搭好。 是手套碰了林无枝,不是他霍寂川。 霍寂川自认已经足够尊重霍潮生,更何况霍潮生是死的,林无枝还有机会活,霍寂川怜惜地看了眼他干涩的嘴唇,用手指从杯中蘸了点水揉在对方唇上。 林无枝却似有所感,分唇咬住了霍寂川的指尖。 4、表嫂 林无枝没什么力气,咬得不重,而且比起咬,倒更像是用嘴唇轻轻地抿着、含着。 他口腔温度很高,软热舌尖抵到皮手套,一触即分,却烫在了霍寂川心口。 霍寂川眸色微沉,眯眼注视林无枝酡红的脸,想把手指伸进去,压着他的舌根,往更深处探。 可霍潮生尚未过头七,霍寂川拧眉,克制地收回手。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食指,看见手套末端沾着一点水渍,透明的,挂在纯黑色的羊皮表面,被床头灯一照,顿时泛起若有似无的光泽感,犹如晶莹糖霜融化在指尖。 霍寂川忽然将手指移到鼻子旁嗅了嗅。 很苦很涩,不难闻,只是比林无枝身上常年不散的药香更冲一些。 迟疑片刻,霍寂川伸舌尝了下。 还没品出林无枝是什么味道,便听见他难受地嘤咛两声,随后是一串窸窸窣窣的响动。 霍寂川回神,发现林无枝兀自踢开被子,把手脚都伸了出来。 他依旧没怎么出汗,但高烧仿佛将他架在火上烤,浑身的病气如同从蒸笼里走了一遭,烫得林无枝喘不过气。 他快要被烤熟了。 林无枝蹙着眉,迷迷糊糊地扒开被褥,没想到动作间蹭散了睡衣的腰带,本就大一号的衣袍便自然而然地滑入臂弯,露出半侧光衤果的胸膛。 平日因久病而捂得苍白的肌肤,此刻烧成了蔷薇一样的绯粉,由脖颈顺着肩膀蔓延向指尖,原本是浅绯色的两点则熟透了似的,转变为更明艳的殷红。 霍寂川莫名感到几分难言的滞涩。 他拿出那件藏青真丝睡袍时并没有预想过这幅画面,可这样病弱单薄又柔软靡丽的林无枝却真实地出现在他眼前。 少顷,霍寂川重重闭了闭眼,拉起堆叠在床尾的软被,把林无枝重新裹紧。 半个时辰后,门外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秦桢端着新药进屋,她看看老僧入定般守在床边的表兄,再看看他那副黑皮手套,先将冒着热气的瓷碗搁在了一旁的矮几上。 霍寂川循声抬眼,见秦桢欲言又止,起身替林无枝掖了掖被角,遂同她往小客厅去。 “药是我在铺子里顺手煎的,”秦桢抹了把汗,压低声音与他商议,“公馆内的厨房到底人多眼杂,我想在二楼单独辟一块地方当小药房用。” 霍寂川点头,放权给她:“明日起,我叫他们都不许上楼,你缺什么尽管跟三山提,另外库房还有一些药材,你且搬来,能用的便都用了。” 秦桢悉数应下,随后斟酌着问:“真是老太爷容不下他?” 霍寂川模棱两可地答:“算是。” 秦桢于是心中有数,隐约摸清里间那位在睦南公馆是什么处境。 霍寂川等她喂完药才准备回去休息。 秦桢抱着空碗往水池的方向走,半道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叫住走到门边的人,没头没尾地说:“诶,表嫂的衣服是他自己换的。” 她和霍潮生非亲非故,往常也不那般唤林无枝。 霍寂川闻言脚步一顿,低声:“知道了。” - 病去如抽丝,林无枝连着烧了两日,第三天傍晚病情终于稳定许多。 考斯特帮他测过体温,用夹生的中文邀请他尽早去医院做检查。 林无枝这会儿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非常应景地咳了两声,有气无力道:“等我能下床走路了,一定......” 考斯特怕他把肺咳坏,忙打断:“相信科学。” 林无枝:“......”他如果相信科学,就不会报考古董修复局了。 送走考斯特后,庄澜替秦桢跑腿,送了药进来。 林无枝边用勺子慢慢舀着喝,边小声问:“秦大夫呢?” “在对门钻研药方。”庄澜怕隔墙有npc,不敢大声说话,鬼鬼祟祟委婉道,“秦桢和考斯特都是奉霍先生的命令为你调养身体,目前烧是退了,但先天不足的问题还在,霍先生似乎希望你能活久一点。” 林无枝清醒前,庄管事就跟陈三山住在楼下,后面是霍寂川担心林无枝醒来怕生,才放庄澜到客卧照顾。 睦南公馆的佣人从不以少爷称呼霍寂川,庄澜入乡随俗,也满嘴先生地喊。 林无枝听着,顺嘴问:“我怎么没看见先生?” “他去通宁谈生意,安顿完你就走了。”庄澜歪头想想,说,“走的可急,陈三山大早被他薅起来开车,我当时瞄了眼钟,才六点。” 通宁县距离通海不远,霍寂川做的棉纺实业,这回下乡估计是谈棉花收购。 “开车也就三个多钟,应该不耽误二少爷头七。”庄澜哪壶不开提哪壶,化身邪恶导师push脆皮小林,“枝啊,你得抓紧了,我头回经历有ddl的匵。” 林无枝:“......”太巧了他也是第一次入匵。 古董修复局以往的任务,都以找到待接引文物为终止条件,像林无枝这种可能因为原主提前噶掉而导致任务失败的,史无前例。 作为一个理论经验丰富但实践经验为0的母单选手,林无枝现在迫切地需要知道,如何在三个月内完成恋爱结婚携手一生,让霍寂川对自己死心塌地,矢志不渝。 庄澜眨了眨眼,拿起梳妆台角落的小圆镜,将镜面对准他。 林无枝:“你让我色讠秀?” 庄澜吓了一跳:“小声些,难道光彩吗?” 林无枝:“......” “况且你在老宅装晕不算吗?”庄澜惦记着某位大人赋予他的使命,东张西望一番,咬咬牙怂恿道,“你是你,原主是原主,你用原主的身体钓霍先生,怎么能算你钓霍先生呢?” 林无枝捧着药碗,面无表情听他扯淡。 庄澜循循善诱:“匵内时间虽然是现实世界的流速,可三个月转瞬即逝,你想循序渐进同霍先生结婚,也得考虑原主四面漏风的身体呀。所以不如按我说的,生米煮成熟饭,先婚后爱,从生命的大和谐开始走向纯爱!” 林无枝:“......庄哥,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去那种地方接过文物?” 庄澜装傻充愣,左顾右盼。 林无枝把碗塞给他,躺回被窝,说:“我再思考思考。” 反正霍寂川不在家,原主又还病着,林无枝想想唾手可得的终身编制,抱着被子叹了口气。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可用外貌吸引霍寂川谈恋爱和用外貌勾搭霍寂川滚床单,在林无枝看来应该是两码事。 计划完全被空降的ddl打乱,林无枝撇撇嘴,捞起庄澜丢在枕边的圆镜照了照,接着继续左右脑互搏,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睁眼已是第二天,林无枝刚洗漱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争吵。 闹哄哄的声音由远及近,他隐隐捕捉到一片杂乱无章的脚步,连忙跑进小客厅找秦桢和庄澜会合,两人却都不在。 林无枝一怔,才看见客卧的门敞着。 下一秒,庄澜被人推到在地,滚了几圈撞到门板,扶着脑袋冲他摆手。 林无枝刚要往里间退,就见先前看守他的霍家小厮挟持了秦桢闯进客卧,嚷嚷着请二少奶奶回老宅给二少爷磕头。 “今日二少爷头七,老太爷在家中等着您。”小厮钳着秦桢,用她威胁林无枝。 林无枝自认大病初愈,脆得像张纸,经不起他们磋磨,又不愿恶仆牵连无辜,索性收拾齐整,换了身素服,乖乖跟着接他的仆役回了老宅。 没想到前脚才进霍家大门,后脚便被小厮没轻没重地按住肩膀,推搡着绑进未拆的灵堂。 “潮生既去,你二人夫妻情分已断,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霍家人。”霍老太爷拄着拐,当众宣布将林无枝从族谱中除名。 林无枝被划去名字,紧接着被人按倒在长条板凳上。 霍老太爷用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端详他片刻,颇为满意地哼了声道:“潮生出殡,我让你为他守灵,你不老实,反倒勾引寂川,虽除名在前,但事出有因,须得行一次家法,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三五个仆役拿了手臂粗的圆木棍出来。 林无枝动弹不得,已经开始计划备考隔壁诡异处置小组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发生,小厮才举起木棍,就有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阔步走进霍宅,为首的警长环视一圈,扬声说:“接举报,有人绑架了lumière先生的未婚妻,你们谁是林无枝?” 法租界警长的中文没比考斯特好多少,霍老太爷听成林无枝是绑架犯,急于撇清关系,指了指趴在长条板凳上的病秧子。 警长于是脱帽致意,招呼两名手下客客气气搀扶起林无枝,恭敬道:“lumière先生在外面等您。” 林无枝茫然,被他们送到一辆眼熟的轿车边。 后座门敞着,他弯腰瞥见那张熟悉的脸,竟真情实感地眼眶一热。 手足无措的人顿时变成了霍寂川。 他小心翼翼扶住林无枝的腰,让人坐到自己身边。 淡淡的乌木香从霍寂川衣袖间散出来,林无枝怔怔望着那双眼睛,早已将诡异处置小组抛之脑后。 他在心底默念了八百遍终身编制,最终很没有安全感似的勾住霍寂川的脖子,主动坐在了对方的大腿上。 5、求婚 霍寂川呼吸一滞,余光瞥见旗袍侧开衩下露出的修长双腿,还没来得及拿起西服替林无枝遮一遮,便陡然感到颈窝淌进了一股热流。 林无枝正伏在他肩头哭。 青年大病初愈,连哭声都小小的,像是怕旁人笑话,只敢咬着唇低低地啜泣,泪水却开闸泄洪般,悄无声息地打湿了脸颊。 林无枝到底有些害怕,毕竟自然病死和被人活活打死,过程完全不同,而自己经历的无形匵,也跟古董修复局对外公布的考试大纲很不一样。 在庄澜的描述里,无形匵温和无害,接引人只要当好快递员,找出对应的文物装入有形匵,任务就算完成了。 如果印记长时间未出现,或者匵赋予接引人的原住民身份发生意外,古董修复局将强制关闭无形匵,协助接引人回到现实世界。 但在脱离无形匵之前,接引人的所有感受都是真实的。 呛水时的窒息感,后脑撞到桌角的疼痛,高烧时的梦魇,中药的苦涩,咳嗽时偶尔泛上喉咙口的血腥气,包括此时此刻霍寂川的怀抱,一切都真实可感。 所以即便有强制弹出托底,林无枝也必须先经历原主的死亡。 假如霍寂川没来,他刚才应该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是具血糊拉碴的尸体了。 林无枝原本并不多愁善感,可他怕疼又怕死,霍寂川一抱他,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便哗啦啦地混着眼泪往外涌。 起初是因为差点入匵未半而中道崩殂,慢慢地,林无枝想起自己手头破破烂烂的线索和监考官提供的歪门邪路,不由往真情实感的哭腔中注入了一丝表演的痕迹。 他现在的姿势也很方便。 林无枝跨坐在霍寂川腿上,双臂环抱住霍寂川的脖颈,把自己紧紧埋进男人怀里。 他一边抽抽搭搭地倚靠着对方的肩膀,一边用湿乎乎的脸蹭霍寂川,温热呼吸于是化作潮湿的雾,顺风抚过霍寂川的喉结、下颌,直至交错相融,仿佛乌木在缠吻微涩的药草。 霍寂川眸色微暗,克制地闻了闻林无枝。 药香从乌亮的长发间散出来,缓慢充盈了鼻腔,短暂的餍足后,则是更深更难言的渴望,但今日是霍潮生正经的头七,没戴手套,霍寂川不敢妄动。 他隔着衣服托住林无枝的腰,迟疑良久,终于抬起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怀中人微颤的肩膀,低头轻声哄:“别怕,我带你回家。” 霍寂川一把好嗓子,轻声细语时每个字都透着十足的耐心,林无枝没见过未来老公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他直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作为回应,思忖两秒闷闷地开口:“我没有家。” 霍寂川:“......” 无意旁听的陈三山:“......” 林无枝并未察觉到两人的异样,他说的是实话,原主寄人篱下十几年,霍宅只是栖身之所,算不得家。 霍寂川却听出几分怅然,有心安慰,但苦于没有立场,话到嘴边滚了几圈,最终默默咽下。 他和林无枝从前是伯媳,今日霍老太爷把人除名,他们就真真正正没了名义上那层关系,是坏事,也是好事。 霍寂川于是哄孩子似的拍拍林无枝的后背,将他往怀里压了压。 林无枝哼哼唧唧地朝他胸口蛄蛹,有几个瞬间以为霍寂川收留自己是因为缺人养老送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觉得霍寂川真是保守封建,连句“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之类的酸话也不会说。 他兀自脑补了一下霍寂川讲那话时的模样,顿觉相顾无言更好,后座便渐渐安静下来。 林无枝用霍寂川的衬衣擦干净脸,半晌轻轻哼了声,趴在男人肩膀边出神。 许是哭得累了,没多久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他恹恹地眯起眼睛,凑到霍寂川耳朵旁边,小声抱怨:“我困了,要睡会儿,到地方喊我。” 话音刚落,耳畔的呼吸便均匀起来。 林无枝这样倒有点像小时候,霍寂川记得他刚来霍家那会儿,碰见自己还会脆生生地喊哥哥,后面不知怎地生分了,再打照面便只会怯怯地唤大哥。 似乎是同霍潮生成婚后,林无枝就变得无趣了许多,整个人像一株即将枯萎的睡莲,连往日神采奕奕的黑眸都蒙着雾似的,木讷而空洞。 哥,哥哥,大哥,一字之差终究天壤之别。 霍寂川回神,捞起外套抖开,裹住了睡着的林无枝。 陈三山捕捉到后座细微的动静,自觉放慢了车速,汽车四平八稳从睦南公馆前经过,径直驶入了一街之隔的法租界。 霍老太爷的手伸不进租界,霍寂川想起今早回家见到的满室狼藉,至今心有余悸。 新住处是他前两年置办的产业,跟睦南公馆构造类似,也是花园洋房,林无枝的房间仍在他住的屋子隔壁,照旧是二楼阳面的平层分隔成了两间。 霍寂川摩挲着林无枝的肩膀,不多时想起什么,低声问陈三山:“画运回来了么?” 陈三山应:“已经安好了。” 霍寂川闻言嗯了声,不再说话。 陈三山继续看路,心中却暗自纳罕,不明白霍寂川为什么临时起意,要在打通两间屋子的暗门外挂一张等长的画。 好在他从不多嘴,因此也不知道那幅画暗藏玄机,霍寂川找人把画改成了可以活动的门,替换了原先的那扇木门。 门把手装在主卧,只要霍寂川想,他就能通过那扇画伪装的门,于夜深人静时悄悄看一眼熟睡的林无枝。 汽车很快抵达了小洋房,陈三山把车停好,绕到后排为霍寂川拉开车门。 林无枝听见细微的响声,迷迷糊糊睁开眼。 霍寂川扶住他的胳膊,温声说:“我们到了。” 林无枝啊了声,揉揉眼睛往窗外看,远处绿草如茵,树木繁茂,雕着天使的喷泉泠泠作响,草坪的另一边是一栋红白相映的英式建筑,透过车窗刚好能看见上方的红瓦尖顶,造型复古典雅,显露出几分田园野趣。 他很快意识到这里不是睦南公馆,扭头问:“庄管事和秦大夫怎么样了?” “庄澜受了点皮外伤,阿桢带他去考斯特的诊所处理,三山一会儿接他们过来。”霍寂川松开他,诚恳道,“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如果不是疏于防范,霍宅的家仆根本没机会撞破睦南公馆的大门,长驱直入,更别提从他那儿带走林无枝。 霍寂川道歉时直勾勾地盯着林无枝的眼睛,林无枝被他盯得心口一颤,胡乱推开对方,别过脸说:“你也不是先知呀。” 他说着仓促起身就要下车,没想到跪坐时间太长,膝盖发麻,刚撑着座椅爬起来,便膝弯一软,跌坐回去。 脚上的高跟鞋也碰掉了,凑巧砸在霍寂川的皮鞋上,磕出一枚浅浅的圆坑。 林无枝无助地望向霍寂川,后者竟直接下了车。 林无枝:“?” 他扁扁嘴,跪在后座,弯腰去捡落在地毯上的鞋,手指还没碰到鞋面,身侧的车门忽然开了。 霍寂川朝他伸手:“过来。” 林无枝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手放进他掌心。 下一秒,霍寂川单手打横抄起林无枝,将他从车内抱出来,接着用手杖一勾,把掉落的高跟鞋勾到车门旁。 陈三山眼观鼻鼻观心,接过老板的手杖先进屋。 霍寂川腾出另一只手,拎着林无枝的鞋,一路抱着人走进客厅。 新房子比睦南公馆大,佣人也更多。 林无枝刚进门时陆陆续续受了一片热情的注目礼,后面实在招架不住,干脆将脸转向霍寂川,贴着他的胸膛装聋作哑。 霍寂川似有所觉,低眉瞥了他一眼。 林无枝隐约捕捉到一声极轻的笑,忽然恶向胆边生,隔着衬衣咬了霍寂川。 他本意是想糊对方一身口水,戏弄霍寂川,没想到歪打正着,咬的位置不偏不倚。 霍寂川脚步一顿,被他咬得浑身的血液往一个地方涌。 林无枝却以为到了目的地,无意识地晃了晃小腿,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霍寂川垂眼瞥见他湿润的唇,报复林无枝似的,掌住他后脑,把人重新按回胸前。 太漂亮了,他的之之。 再多看两眼都要忍不住俯身亲吻林无枝,含着那截湿红的舌细细舌忝吮。 或者轻咬之之的耳垂,凝视那双失神的眼睛。 或者从耳根吻至侧颈,舌忝之之的锁骨,在瓷白的皮肤上留下一串靡丽红痕,再埋首在之之颈窝,叼着嫩滑的皮肉反复厮磨...... 霍寂川用目光将林无枝里里外外冒犯了一遍,林无枝浑然未觉,他只觉得霍寂川的心跳好像加快了一些,以为那是负重爬楼的正常反应。 霍寂川直接抱他去了书房。 书房没有床,否则霍寂川怕自己控制不住,完全不谈正事,只想把林无枝按进软被,翻来覆去地作弄。 “晚点带你看房间。”霍寂川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将人稳稳放进书桌旁的小沙发,又在他对面的红木椅坐下,“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你说。”林无枝光脚踩着绵软的地毯,伸手跟他要鞋穿。 霍寂川把鞋放回小沙发边,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捻了捻指尖。 他定定看着林无枝,开门见山道:“我想跟你结婚。” 6、量尺寸 华人出入租界需要正当合理的事由与身份,林无枝单凭自己很难在租界立足,而租界外又有霍老太爷虎视眈眈,随时要置他于死地。 霍寂川双手交握搁在膝盖上,凝眸看林无枝:“跟我结婚,你就能合法留在租界。” 他母亲是中法混血,外公则是地地道道的法国人,霍寂川作为通海法商协会副会长的外孙,即便没有霍家这层关系,出身也足够显赫。 背德文学爆改先婚后爱,林无枝被巨大的惊喜砸得措手不及,表情有一瞬的茫然。 那神情落在霍寂川眼中却像是无声的抗拒,是林无枝忘不掉霍潮生,要替亡夫守节的证据。 霍寂川注视着他微微蹙起的眉眼,竭力克制心底翻涌的嫉妒,放低了身段循循善诱道:“你需要一个新身份,我正好也需要一位妻子。” 深情不渝的人设能帮他稳住洁身自好的大众形象,使得霍寂川在即将到来的商会会长竞选中,遥遥领先绯闻缠身的竞争对手。 “婚后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发生什么实质性变化,”霍寂川直勾勾地盯着林无枝,向他保证,“我绝不会像霍潮生那样待你。” 霍寂川并不知道同父异母的弟弟对男人根本石更不起来,只理所当然地将林无枝的病弱归咎于霍潮生不加节制,又有后院那些女人暗中磋磨。 他此番承诺是为了让林无枝放心,表明自己不会逾矩,两人依旧清清白白,和年幼时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没有区别。 当然,若是林无枝愿意,他们也可以成为家人。 或者比家人更亲近。 霍寂川不知想到什么,拇指重重掐了下虎口,才将攒聚在眼底的欲色压回去。 然而林无枝理解的与他完全相反。 他在心里默默翻译了一遍霍寂川的话,以为对方的意思是不会像霍潮生那样冷落自己,毕竟霍潮生确实不中用,霍寂川看着却很行。 林无枝悄悄观察起沙发对面的混血绅士,感觉男人话中有话,似乎想把他往床上带。 横竖原主的身体不是他的身体,林无枝已经完全被庄澜洗脑,正要开口答应霍寂川的求婚,又担心太爽快会显得自己不够矜持,遂垂着眼轻声问:“我从前是霍潮生的妻子,今后若再做你的妻子,万一被熟人知道,会不会对你影响不好?” 民国时期由于婚姻法和婚姻登记制度还不完善,结婚登报的做法曾风靡一时。[1] 而以霍寂川的身份,他结婚必不可能藏着掖着,如此大张旗鼓,届时难免引人注目。 林无枝方才回程哭了一路,这会儿讲话还有鼻音,咬字软软糯糯的,他这般委曲求全,听得霍寂川想将弟弟从棺材里挖出来鞭尸。 明明小时候并不是多么怯懦的性格,却被霍潮生养成现在这副模样,倘若林无枝嫁的是他,霍寂川必定锦衣玉食地供着,再腾出大把的时间陪伴左右,带人去拍卖会淘些漂亮的石头回家赏玩。 “熟人不敢多嘴,至少租界内不会有人乱嚼舌根。”霍寂川怕逼得太紧,引林无枝反感,想想还是退了半步,补充道,“若你心中还有潮生,结婚的事也可以先放一放,我再托人寻点别的法子,总归让你安心留在这里。” 那可不行,林无枝瞥瞥虚悬在男人胸前的莲花纹,连忙说:“既然结婚最方便,又对你我都好,就按你说的,我们结婚。” 霍寂川顿时被句尾的几个字冲昏了头脑,连夜拿出老黄历翻看合适的日期。 没想到霍潮生死得正是时候,头七刚过,第二天就是宜婚宜嫁的吉日。 林无枝睡醒便从庄澜那儿听说了自己结婚的消息,他接过报纸扫了眼,哼笑:“霍寂川动作还挺快。” 两人的名字并排印在报纸上,许是霍寂川排场大,原本只占角落的通告几乎铺满了半张报纸,贺词洋洋洒洒写了几大段,夸他们天造地设,是顶顶般配的一对。 “要不我说你那计划有戏呢。”庄澜鼻青脸肿仍不忘push考生推进考核任务。 林无枝拒不承认:“你的馊主意。” 庄澜:“......行行行,你记得三个月就行。” 林无枝高烧才退,昨天清早被老宅的人折腾得不轻,今日还有点咳嗽。 霍寂川原本要陪他去医院做检查,临出门又担心林无枝天热中暑,索性把预约好的日期往后推迟了几天,等他好全再去。 这个时代没有电子产品打发时间,养病的日子却不算枯燥,因为原主太脆,林无枝总睡不够,时常醒来吃顿饭,歇歇便继续睡去。 午觉于是睡到了傍晚。 林无枝慢条斯理地吃完晚饭,外面才响起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霍寂川进门时,身后还跟了一溜人。 林无枝看见几位来客手中各自提着一只小箱子,不禁有些好奇。 “之之,”霍寂川立在沙发前朝他招手,“来选戒指。” 话音刚落,林无枝浑身一僵,被那声亲昵称呼唤得有片刻恍惚,仿佛记忆中也曾有谁这样喊过他,用浸满酒香的呼吸含着那两个字,在唇齿间黏黏糊糊地厮磨。 他略微怔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霍寂川兴许是在外人面前做戏,于是快步走到男人身旁。 宝昌隆记的伙计已经将珠宝盒子打开了。 林无枝走近,自然而然地将手搭进霍寂川掌心,后者一愣,刚要往回收的手一顿,旋即收拢五指,裹住了他的手。 洪掌柜适时贺喜,说了几句吉祥话。 林无枝当着这么多人,略有些不自在,耳根诚实地泛起绯色,落在瓷白皮肤上尤为醒目。 他本就男生女相,霍寂川又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给他准备的衣服照旧是一柜子旗袍裙装。林无枝穿着月白色的无袖旗袍,往西装革履的霍寂川身侧一站,倒真有几分新婚燕尔的既视感。 洪掌柜眼观鼻鼻观心,指挥伙计细细介绍了能入霍寂川眼的几款对戒,问霍太太中意哪个。 “霍太太”逐一看过去,被一串红的蓝的黄的紫的绿的闪花了眼。 “这个怎么样?”林无枝指着祖母绿,仰面看霍寂川。 他本就偏爱绿色,宝昌隆记的祖母绿品相又格外好,放在众多戒指中个头最大,而且...... 林无枝盯着霍寂川,迟疑片刻微微踮起脚,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喜欢这个,像你的眼睛,就要它好不好?” 两人离得近,霍寂川毫不怀疑林无枝的嘴唇有几个瞬间碰到了自己的耳朵,他暗自回味那抹柔软温热的触感,甚至想把洪掌柜送来的珠宝包圆了送给林无枝。 “只要这个么?”霍寂川捏捏他的手心,垂眼看他。 林无枝点点头,弯眸道:“你帮我戴上试试吧。” 他说着示意霍寂川松开自己,翘起左手无名指伸到对方眼皮子底下。 洪掌柜极有眼力见地将戒围稍小的那枚捧给霍寂川,看他托起林无枝的手,缓缓把戒指从指尖推到指根。 大小刚合适,林无枝没戴过婚戒,新奇地抬着手打量。 他盯着戒指看了会儿,又转头去寻霍寂川,粗略比对后发现还是霍寂川的眼睛更漂亮。 “我也给你戴。”礼尚往来,林无枝主动伸手,朝珠宝盒拿戒指。 指尖还未碰到戒圈,却听见霍寂川说不用。 林无枝悻悻放下,后知后觉地记起这段婚姻名不副实,两人不过逢场作戏,是他入戏太快了。 “尺寸合适的,在隆记选戒指时我已经试过了。”林无枝失望的模样特别好分辨,霍寂川及时牵住他垂落的手,耐着性子解释,“之之等婚礼那日再为我戴吧。” 原来是仪式感作祟,林无枝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抿抿唇说好。 定下戒指后,陈三山送洪掌柜离开。 客厅渐渐变得空旷,林无枝瞥见窗外凝白的月色,缓解尴尬似的问:“先生在外面吃过了?” 霍寂川嗯了声,牵着他往二楼边走边聊:“是同做婚服的师傅吃的,婚礼时间紧,婚服恐怕来不及定制,我选了几套,想请师傅改改尺寸。” 林无枝和霍潮生成亲时,沿用旧俗,要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霍寂川不想同亡弟一样,因此自作主张选了新式婚礼,想看林无枝穿婚纱。 可林无枝身体不好,去店里量体裁衣太周折,请人上门,霍寂川又不愿意别人碰他,于是自己找师傅要了软尺回家,亲手替林无枝量尺寸。 林无枝望着软尺若有所思,半晌反问:“你量过了吗?” 霍寂川不急,自然没有。 林无枝抿唇笑了笑,伸手跟他要软尺:“那我先替你量。” 庄监考官爱情吸引法则第一条,要想感情快速升温,就要尽快拉近距离,最好一步到胃,不是,到位。 原主身体四面漏风,林无枝一步到不了胃,但偶尔制造一些亲密接触总还是可以的。 譬如现在,他捏着软尺站在霍寂川面前,将尺子一端压在男人左肩,而后抻平横拉至右肩。 霍寂川身高将近一米九,肩宽足有一尺四多,林无枝低着头,整个人刚好能被对方的影子完全罩住。 他拿起笔在一旁的簿子上记下霍寂川的肩宽,拍拍对方的胳膊,小声提醒:“抬手。” 霍寂川从善如流,抬手的同时微微低头,鼻尖恰好擦过林无枝发顶,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细细嗅闻着萦绕在鼻息间的药香。 林无枝将软尺绕过霍寂川的胸膛,在胸前收紧。 一指宽的尺面刚好压住两点,霍寂川蓦地呼吸一滞,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 林无枝浑然未觉,直到炽热鼻息扫过他的脖颈才慢半拍似的反应过来。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三尺二,随后问:“你很热吗?” 露在外面的皮肤都红了。 霍寂川不吭声,林无枝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便抛开纸笔抬眼寻他。 不曾想霍寂川离他很近,林无枝一抬下巴,嘴唇就碰到了霍寂川的,两道呼吸霎时湿漉漉地缠在了一起。 林无枝瞳孔骤缩,下一秒,他将错就错,大着胆子伸舌舔了下。 7、送饭 柔软温热的触感只在唇缝间停留了极为短暂的半秒,却留下一小块潮湿水渍,糖霜似的,引诱霍寂川低头追逐。 想咬林无枝的唇,吃他的嘴,勾他的舌头。 想把人亲得缓不过气,看那双乌亮眼眸在昏黄微光中涣散失神,从喉咙深处发出幼兽呜咽似的喘息。 但霍寂川不能。 他刚用永不越界的承诺谋得与林无枝的这段婚姻,此刻任何亲昵都算逾矩,之之会被吓坏的。 霍寂川克制地闭了闭眼,想起还有正事要做,往前走了两步。 林无枝不明所以,下意识后退,可他身后就是书桌,没几步尾骨便抵在了长桌边缘。 窄薄的腰向后弯出一抹柔韧弧度,月白旗袍随之绷紧,代替霍寂川的手掐住那截纤腰。 乌木沉香渐浓,裹挟着男人高大的身影,犹如黑雾当头笼罩住林无枝。 就在他以为封建的新婚丈夫终于要撕破那层斯文禁欲的皮囊时,霍寂川冷不丁伸手,越过他拿起了放在桌边的软尺。 林无枝:“?”他心理建设都做完了,该想的不该想的全想过了,结果就这? “转过去。” 磁沉嗓音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林无枝身体先于大脑给出反应,背朝霍寂川站好。 头顶隐隐落下一声闷笑。 林无枝循声侧眸,余光瞥见握在对方手中的软尺,不知怎地生出一股错觉,好像那把尺由霍寂川攥着时,会显得很不正经。 仿佛软尺不是尺,而是男人刚刚解开的皮带,那皮带也不缠他的腰,只用来捆他的手腕。 捆完后还要拿多余的部分轻抽挺翘的臀,再俯身贴着他的脊背,附耳低笑,夸一句“好孩子”。 林无枝认为自己大抵是被庄澜传染了,越想越不着调。 他红着耳朵直挺挺地站在霍寂川身前,任由对方用指腹压平软尺一端,为他丈量肩宽。 男人偏高的体温透过轻薄绸缎渗向皮肤,很快又被频繁扫过后颈的呼吸取代了存在感。 林无枝捏捏微烫的耳根,分神观察起霍寂川记在簿子上的数据,发现原主体型竟全方位地小了男人一圈。 霍寂川意识到这点时,软尺刚移到林无枝腰际。 原本放量还有些松的旗袍瞬间贴拢了腰线。 霍寂川垂眼盯看数秒,蓦地开口:“之之喜欢什么宝石做的项链?” 林无枝一怔,扭头看他:“怎么忽然问这个?” 霍寂川勾着软尺若有所思:“只有婚戒不够。” 林无枝闻言,只当男人还要订新首饰供婚礼那日用,未曾发觉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腰间。 他在宝昌隆记现有的藏品中选了一圈,觉得还是祖母绿最好。 霍寂川却说:“隆记有串红宝石的,很衬你。” 正宗的缅甸鸽血红,硕大主石周围镶满流苏般的无色钻,以之之的腰围,用作腰链应该非常合适,届时宝石跟着人起伏晃动,若将链子收紧,瓷白肌肤兴许会被勒出一条靡丽的红痕。 林无枝浑然未觉,反正婚礼由霍寂川一手操持,他无所谓佩戴什么。 不久,霍寂川量完尺寸,送他回房。 分别前,林无枝听新婚丈夫主动报备:“明日我得去趟通宁,过两日办完事正好陪你去医院复查。” 原主的身体早已被老宅拖垮,秦桢判断三个月为限,实际可能不足三月。林无枝养病期间,考斯特也曾替他做过检查,同秦大夫的诊断结果并无出入,但霍寂川坚持要他定时复查。 其实没什么大病,就像花期将至、气球破洞,他只是恰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走进了一段无可挽回的下坡路。 三个月对于林无枝而言不过是一次简单的ddl,可霍寂川似乎不这么想。 林无枝仰面看他,迟疑片刻,温声说:“让庄澜陪我去吧,通宁的生意本就费心劳神,你别太累了。” 两人站在客卧门口,林无枝懒散地倚着墙,幽微廊灯映照出那张白玉般的面庞,霍寂川恍神间错觉他们已经做了很久的夫妻。 “不麻烦,”他本想牵林无枝的手,又怕进展太快,只得捏捏对方的肩膀,劝哄道,“之之,即便没有婚约,你也依旧可以当我是大哥,别因为潮生同我生分。” 霍寂川说话时,胸口虚悬的莲花纹隐约闪烁着淡淡的金光,但不知是不是林无枝看错了,光晕好像比之前弱了些。 他眯眼盯着霍寂川,怀疑是男人心无旁骛所致。 那不行,兄友弟恭完成不了任务,得想办法成为霍先生的爱妻。 林无枝于是抬手碰了碰霍寂川的手背,第一次开诚布公地与他谈论死去的丈夫,“我和二少爷没有关系,不曾爱过他,从前那桩婚事非我所愿,如今桥归桥,路归路,先生莫要误解我。” 他表情一贯疏淡,加之久病的缘故,眉宇间总萦绕着一缕愁绪,被廊灯一照,文秀精致的脸便显出几分苍白易碎,霍寂川垂眼对上那双湿润的黑眸,深觉霍潮生不是个东西。 一定是霍潮生做错了什么,惹得之之急于撇清干系,可那副神情难掩晦暗,霍寂川便更加笃定他为情所伤,忙将手抽出来,哄他回去休息。 林无枝:“......” “他不是封建,他就是块木头!”两天后,林无枝坐在花园,跟庄管事大倒苦水,末了摸摸自己的脸,罕见地怀疑道,“我变丑了吗?” 庄澜猛猛摇头。 林无枝松了一口气,“那就是霍寂川不行。” 只有这样才解释得清,而且霍寂川虚长他六岁,若是霍潮生能活到这个年纪,必定儿孙满堂,哪像霍寂川孤家寡人,头次娶妻,对象还是亡弟遗孀。 庄澜不这样认为,搓搓手说:“可能是爱重你。” 暗恋才会小心翼翼,林无枝回忆起自己的理论储备,虚心请教监考官:“你认为霍寂川养我和养儿子有什么区别?” 庄澜歪头想了想,不确定道:“霍先生养你是为了让你生儿子?” 林无枝茫然地摸摸肚子:“我吗?” “你俩独处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吗?”庄澜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吐出那个词,“欲望,他对你有欲望吗?” 林无枝不知道,他没有经验,也没有参考,面对霍寂川时满脑子都是任务,自认不曾被欲望控制过,因此分辨不出男人望向他的目光中,哪一缕掺杂了欲望。 庄澜打量着他今天穿的长裙,怂恿道:“你还是得穿旗袍,要深色的。” 林无枝皮肤白,浅色衣服衬得他像块温乎乎的羊脂玉,深色则更胜一筹,黑绸墨锦犹如垫在珠宝下方的那块绒衬布,而林无枝是盛放在礼盒中央的莹白珍珠。 林无枝:“......要不我还是回去报考贵司隔壁的诡异处置小组吧。” 庄澜一惊,连忙制止:“诡异boss不是人呀,万一你穿成那种只会嘤嘤嘤的美丽废物,你以为光是献身就能安抚boss的触手吗?” 林无枝抿抿嘴,似乎没想到隔壁局接的是那种花活儿。 出于对终身编制的渴望,林无枝在家躺平了几天后,决定主动出击,去商会给霍寂川送午饭。 庄澜体贴地将食盒放进车里,同林无枝强调:“记得一步到胃,无论是你的胃还是他的胃。” 林无枝:“......” 他不自在地捋顺拢在肩侧的卷发,沉默地点了点头。 霍寂川这两日往返通宁通海,今早在商会议事,林无枝去的时候,他刚结束会议,正在办公室看文件。 庄管事提前跟保镖大哥通过气,陈三山于是早早让人收拾出一旁的矮几,这会儿领着几个伙计,手脚麻利地把菜品逐一摆好。 林无枝感觉自己有点多余,尴尬地抠了抠手。 霍寂川洗完手发现他孤伶伶地杵在桌边,遂动作自然地揽着他的腰将人推向沙发,问:“中午在家吃了点什么?” 林无枝报了一串菜名。 厨娘顾忌他的身体,只敢按秦桢的医嘱捡清淡的菜式做,霍寂川注意到青年落在八珍豆腐上的目光,用公筷夹了片豆腐,放在清水中涮过后喂给他。 这是真的在养儿子,林无枝咬住筷子,面无表情叼走了豆腐。 豆腐表层沾的调料虽然被水滤干净了,好在早已入味儿,还算解馋。他捧着脸细嚼慢咽,视线不自觉地滑向霍寂川。 男人握着筷子慢条斯理地用餐,衬衣翻卷至手肘,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的小臂,看起来不像不行的样子。 可霍寂川跟霍潮生简直两个极端,林无枝想不明白,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了会儿,渐渐地开始犯食困。 霍寂川似有所觉,抬眼看他:“让三山先送你回去?” 林无枝摇头,嘟嘟囔囔似是抱怨:“家里无聊,我想留下来陪你。” 办公室内只有一张软榻,霍寂川搁下碗筷,重新添了几层薄毯当垫子,确保不会硌着林无枝后,才示意他过去躺。 林无枝背对霍寂川侧卧在榻上,困得迷迷糊糊仍不忘任务。 他装作睡觉不安分的样子,将旗袍的前摆蹭到了膝盖以上,衣服跟着往胸口蛄蛹,侧开衩的位置于是缓慢收缩至髋骨下方,只差一点便泄尽春光。 原主虽然瘦弱,但该有肉的地方倒也没含糊。 从霍寂川的视角望过去,墨色旗袍正被林无枝略显随意的睡姿压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一抹圆润弧度,至腰部则微微塌陷,若是将手贴过去,必定能严丝合缝地掌住那截薄腰。 嫩白腿肉半遮半掩藏在绫罗绸缎底下,如果从后掐住林无枝的腰,再用另一只手攥着腿根抬起,便能将人半压在身下,耳鬓厮磨。 林无枝没睡熟,隐隐感到一道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凝在自己后背。 他佯装梦呓,鼻腔里发出短促的嘤咛。 果然勾得霍寂川俯身,连带着那股乌木香也遽然凑近。 温热手掌由后至前抚过他的腿,林无枝刚准备松开夹紧的双腿,肩头忽然一沉,浸着熏香的薄毯随后裹住了他。 林无枝:“......” 他气呼呼地闭着眼,在心底蛐蛐霍先生阳|痿。 下一秒,搭在毯子外面的手被人轻轻托起,然后是一个滚烫而慎重的吻,悄悄落在戴着婚戒的无名指。 林无枝心口一颤,指尖紧接着被霍寂川分唇含住,用牙齿轻轻磨了磨。 8、之之好乖 温热口腔包裹住葱白指尖细细舌忝弄,霍寂川仿佛有某种不可言说的瘾,单膝跪在软榻前,卑微而虔诚地捧着林无枝的手,偷偷摸摸,只为这须臾的触碰。 他怕惊醒榻上的人,牙齿咬合的力度微乎其微,舌尖若有似无地扫过林无枝指腹,酥酥麻麻的痒便由手指没入皮肤下敏感的神经,渐渐蔓延向四肢百骸。 昏沉意识有一瞬的清醒,林无枝软了腰,窝在被子里装睡。 这种时候揭穿对方,他恐怕会比霍寂川更尴尬。 所幸指尖并未被含弄太久,少顷,林无枝感到手指正从男人口中缓慢抽离,期间无意按压到他的下唇,又被轻轻抿了抿。 霍寂川反复啄吻新婚妻子戴着婚戒的指根,高挺鼻梁压在他手背上无意识地蹭,随后细密的吻自手指湿漉漉地滑向手腕,滚烫吐息擦过温凉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将脸颊贴着林无枝的手,阖眼嗅闻周身微涩的草药味,并很快从中捕获了一缕清弱体香。 喉咙深处随之发出一声餍足的喟叹,“好香。” “之之好香......”霍寂川着迷般重复了一遍。 磁沉嗓音裹挟着浓重的欲念拂过耳骨,林无枝仿佛被人里里外外弄了几次,胳膊软得抬不起来,否则他应该是想反手扇霍寂川一巴掌的。 可霍寂川攥着他的手,不住地用鼻梁摩擦他腕侧的一小块肌肤,林无枝红着耳朵不敢翻身,只能悄悄在心底蛐蛐男人。 霍寂川不是阳|痿,他对他分明有欲望。 那欲望也不纯粹,林无枝想,原主这样病弱,以霍寂川的权势地位,根本不必循序渐进,如果只是贪图身体上的欢愉,他完全可以在霍潮生死后趁虚而入,用更加简单粗暴的方式把不受待见的男妻强行留在身边。 但霍寂川的选择是登报结婚,他既公然将林无枝架上霍太太的位置,所求便绝不仅仅是肉谷欠。 倘若欲望背后还有喜欢,那么这份情谊远比他表现出的更深沉。 至于是否达到了爱的标准,林无枝不得而知,他没有爱过什么人,因此也分辨不出什么是被爱。 好在任务目标是文物,林无枝只需要努力扮演好原主,引诱霍寂川爱上自己。 终身编制的诱惑远比跟npc走肾又走心来得大,他兀自惦念片刻,再度被卷土重来的食困侵袭了大脑。 林无枝渐渐放空,失去意识前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下自己的后颈,潮湿热切,像嘴唇贴着皮肤嘬了一口,原本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于是慢慢清晰起来。 他又梦见了入匵前一晚做过的梦。 古董修复局内一直流传着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即接引人会从被文物选中的当天起,开始频繁梦魇,直到真正进入匵中,这种怪异的现象才可能消失。 庄澜告诉林无枝,梦相当于匵的提示,然而林无枝的梦里从未出现过那件等待接引的古董旗袍,他也并没有在梦中见到那位与线索有关的霍先生。 林无枝的梦旖旎混乱,像炎夏深夜噼里啪啦砸进屋中的雨,充斥着湿淋淋的呜咽与汗津津的喘息。 他梦见自己被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压着弄了一整夜。 那晚夜色浓得如同一团化不开的墨,林无枝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从他宽松的睡衣底下摸进去,贴着腰不轻不重地掐了把,然后摸索着扣住那截窄腰,将他由仰躺翻成俯趴的姿势。 林无枝的脸猝不及防陷进枕芯,还没来得及回头,耳根便紧接着传来细小的刺痛感。 男人在梦里先是咬了他的耳垂,又狎昵地亲了亲他的脸颊,湿乎乎的吻自耳后厮磨着吮咬至颈窝,像带了几分怨气,牙尖压向脖颈,要在那片软肉上留下深深的齿痕。 作乱的手由后至前握住他,抑制不住的喘息霎时从齿缝间泄出来。 林无枝痛得轻轻嘶了声,却碍于体力悬殊,无法挣脱,只能偏过头,侧脸贴着软枕,小口小口呼吸。 断断续续的轻喘很快被人捂进掌心,男人闻声有一瞬的清醒,他松了嘴,似乎就着这个姿势居高临下打量起林无枝,没过多久却再次俯身,分唇含住快被自己咬破皮的地方,消毒般舔了舔。 过电般的酥痒瞬间融入全身的血液,林无枝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第二天早上对着黏糊糊的内衤库发愣时才反应过来那梦一点不正经。 清醒后,许多细节都已分辨不清,林无枝洗完裤子只记得弄他的黑影最后附耳夸了句:“之之好乖。” 那语气简直跟霍寂川如出一辙,林无枝猛然惊醒,抱着毯子坐起来,发现窗外铺满暖橙霞光,已经是傍晚了。 “醒了?”不远处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林无枝循声抬眸,望见霍寂川坐在办公桌后,手边还摊着一本薄册。 他过于神色如常,导致林无枝现在很难将眼前冷静自持的绅士与那种会跪在地上舔自己手的痴汉联系起来。 见林无枝发呆,霍寂川起身走向他,顺手把那本册子一并拿给他。 “先喝点水。”霍寂川端起搁在矮几边的茶杯,握住杯壁感受了一下温度,确认合适后才将杯口移到林无枝嘴边。 水应该是提前倒好放温的,林无枝就着霍寂川的手喝了小半杯,抿抿润湿的唇,抬手推他,小声哼哼:“不要了。” 霍寂川于是放下茶杯,把刚带来的册子摊在两人中间,示意林无枝一起看。 “之之挑一挑,喜欢什么样的场地?” 纸上画着婚礼布景的草图,霍寂川中意新式婚礼,租界内教堂又多,他在几套方案中犹豫,想听听林无枝的意见。 林无枝不清楚原主的喜好,但入匵至今,他尚未在霍寂川面前漏过马脚,想来两人应该审美类似,便按着自己的心意选了一座教堂。 期间霍寂川始终挨着他,林无枝渐渐被男人的呼吸搅乱了注意力,丝毫没有察觉对方的一只手正按着他身后的软垫,几乎是虚环着腰背把他半抱在怀里。 好香,霍寂川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 林无枝浑然未觉,满心满眼都是任务,还在不知死活地往霍寂川眼皮子底下凑。 他装作犯懒坐不住的模样,自以为很隐晦地靠近霍寂川,差不多是半趴在男人的西裤上翻看那本薄册,乌亮微卷的长发自然拢向一侧肩膀,贴着弧度优美的肩颈搭在胸前,露出一段洁白细腻的脖颈。 霍寂川低头看他,深沉眸光凝在那截羊脂玉般的后颈,瞥见贴近肩膀的位置覆着一抹暧昧的红,像被人用指腹摩挲着狠狠揉弄了一番。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中午做过的事,霍寂川回味般轻捻指尖,在身下传来异样前托住林无枝的脸把人扶起来,岔开话题道:“晚上商会还有得忙,先叫三山送你回家吧。” 林无枝不在外面吃饭,快到饭点,他继续留在商会也没事做,便点点头跟陈三山走了。 过了一会儿,有伙计进来收拾,霍寂川坐在软榻边,淡声吩咐:“毯子搁着别动。” 伙计于是伸手去拿林无枝用过的茶杯。 霍寂川见状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又说:“留着吧,以后夫人用的东西你们不必管。” 伙计应了声,手脚麻利地将空茶壶拎走,没多久换了壶满的来。 他进门时霍寂川正捏着一只茶杯出神,伙计轻手轻脚把东西放下,走出去后才想起来,那似乎是霍太太没喝完的杯子。 办公室内,霍寂川将杯子转了一圈,对准林无枝喝过的地方,含住杯口,喝完了他剩下的茶。 茶已经凉透,霍寂川却还热着。 他扯了扯领带,松开衬衣最上方的两粒扣子,在塌边坐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似的,把脸深深埋进了林无枝睡过的枕头。 饮鸩止渴,霍寂川想,须臾的温存解不了他的瘾,有瘾的人只会贪婪地渴求更多。 结束应酬回到家中已是深夜,霍寂川按按眉心,被烈酒熏得头晕,他晃晃悠悠走上二楼,刚巧撞见丫鬟捧着一堆衣物从客卧离开。 丫鬟朝他福了福身:“先生。” 霍寂川颔首,问:“夫人怎么样?” “吃完药睡下了。”丫鬟如实答,接着似是注意到霍寂川打量的目光,她主动解释,“这些都是方掌柜送来的新衣,夫人吩咐过一遍水再往橱里放。” 林无枝今天穿出门的旗袍也夹在那堆新衣服中,霍寂川眼尖,伸手将那片单薄布料勾出来。 丫鬟一怔,小声提醒:“先生,这件是夫人换下来的脏衣,没洗呢。” 霍寂川闻言并未解释,只说了句:“我知道。” 丫鬟于是不再多言,低下头捧着衣服离开。 霍寂川转身回屋,脱掉衣服后拿起林无枝穿过的旗袍走进浴室。 沾染着药香的丝绸很快覆盖住那张英挺面庞,而后顺着鼻梁滑过喉结、腹肌,最终横搭在腰腹,盖住了一片炽热。 节奏规律的水声渐渐打湿了做工精良的旗袍。 良久,潮雾间洇开一抹浓郁的气息。 9、亲吻 入匵后,林无枝作息规律,每天早睡早起,试图让这副四面漏风的身体再多坚持一段时间。 他差不多八点左右下楼,以往这个时候,霍寂川已经去公司了,林无枝今日却在客厅看见了陈三山。 保镖大哥笑眯眯地跟他问好:“夫人早。” 林无枝还没对这类称呼免疫,迟疑了几秒才回过神,问:“先生还没起吗?” 陈三山摇头,说:“先生昨夜应酬得晚了些,好在今日应该不用到商会议事,我便没上去敲门。” 林无枝闻言很轻地挑了下眉,原来霍寂川也会休假,他还以为男人是工作狂,生平最大的乐趣就是赚钱。 对此,陈三山表示:“先生很早就将今日排空了,因为您要去医院复查。” 他不提,林无枝都快忘了检查的事。 青年扭头瞥瞥安静如初的二楼,回身催促:“你送我去吧,别打扰先生休息。” 霍寂川每次陪他见医生都有点草木皆兵,且这两天又格外忙,林无枝思来想去认为不如自己早去早回,毕竟医院那样正经严肃的地方,也不适合制造亲密接触推进任务。 但陈三山听命霍寂川,不敢直接答应林无枝。 “那我让庄澜出去喊车夫。”林无枝不高兴地皱了皱眉,说着竟真的抬步往外走。 陈三山一惊,觑了眼气鼓鼓的霍太太,连忙叫住腿脚勤快的庄管事,恭恭敬敬将主仆二人请上霍寂川的专车。 医院人多,林无枝做检查时只留了庄澜在身边,陈三山无事可做,便远远跟在后方观望。 庄澜品出几分不对劲,悄悄问:“你为难他做什么?” “霍寂川今天休息在家,等他睡醒,我就得找机会推任务进度,到时早晚都得黏着他,哪里有空和你交流线索?”林无枝煞费苦心为自己争取了一点自由,抓紧时间咨询监考官,“你以前碰见过会自动调节亮度的印记吗?” 庄澜:“?” “印记只是标志,唯一的用途是证明文物真伪,不是进度条也不是电灯泡。”他挠挠头,不明所以,“所以你说的这种情况,呃......” 林无枝早有预料,面无表情地威胁他:“出去之后我要举报你们局。” 庄澜:“......这会儿又成我们局了。” 林无枝轻哼了声:“不然呢?迄今为止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异常现象你都解释不清,而且这些异象还不包括在贵司公布的考试大纲内,我的入职考核超纲这么多,你们招人好像不太诚心哦。” 庄澜真的冤枉,但凡换个人跟他叽歪匵的难度,他肯定会让对方趁早滚蛋,偏偏这位不行,开了林无枝,古董修复局根本承受不住那位大人的火气。 “枝啊,”高级牛马轻声细语地劝,“你还记得面试那天局长问你是不是唯物主义者,你怎么回答的吗?” 林无枝一噎,慢吞吞道:“其实我也可以是。”他当时脱口而出“包不是”的时候没想过会在匵中被表面封建保守的大伯哥偷偷舔手指呀。 庄澜:“......”嘶,那位大人请他帮忙传送入匵前也没透露过自己有这种怪癖。 “终身编制,终身编制。”监考官提醒完又补充道,“正式员工入职即享通海户口,分配二环内学区房,三百平大豪斯!还有应届生人才补贴,本科生每月可领五千,领满三年,免税~” 林无枝:“......好的我不是唯物主义者。” 庄澜颇为欣慰,随后在职务允许的范围里隐晦提示道:“霍先生既然对你有意,那变成爱妻是迟早的事,你现在只需要在三个月内想办法让他送你一件符合要求的旗袍就可以了。” 医院的复查结果同之前的无异,与其寄希望于ddl延后,不如早点让那件淡绿地缎面玫瑰纹刺绣短袖夹旗袍问世。 林无枝思索片刻,采纳了庄澜的建议。 取完检查报告,一行人并未在外逗留,林无枝回到家便直奔二楼去见自己的印记携带者,结果本该休假的霍寂川却并不在卧室。 “夫人,先生临时有事外出,处理完之后应该会顺道去医院同您的主治医生再聊两句,中午不回来吃饭。”陈三山刚把新开的药送到秦大夫那边,又马不停蹄折回主楼找霍太太解释。 保镖大哥旁观者清,传完话略犹豫了会儿,自作主张道:“您别怪我多嘴,我知道您体贴先生,可先生同样在乎您,有时亲自面对坏消息,总好过事后再从旁人口中听说。” 霍寂川在他的健康问题上总是事无巨细,林无枝莫名生出一丝愧疚,低声应了句知道,等吃过午饭便回屋睡下了。 许是揣着心事,他睡得不安稳,不到三点就起了床。 林无枝迷迷糊糊地坐在床边发愣,想起旗袍,索性不再酝酿睡意,托丫鬟找了本最新的时装杂志,拿去书房,边翻看时下流行的花样边等新婚丈夫回家。 霍寂川从不禁止他出入自己的书房,林无枝喜欢房间东侧的那块月台,最近时常跑过去晒太阳。 盛夏烈日当空,不过原主身体弱,常年手脚发寒,林无枝挨着门框坐,头顶是茂密繁盛的梧桐叶,腿边又放着搁满冰块的冰桶,也不觉得热。 他捧着书册来回翻了几遍,没找到文物旗袍,更加笃定那件旗袍可能从布料到裁剪都是定制款,像印记一般独一无二。 林无枝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将书往脸上一盖,慢慢合上眼。 回笼觉足足补了两个钟。 霍寂川傍晚才回家,庄澜跟小丫鬟往林无枝房间送洗干净的新衣服时正巧遇见他,赶在对方开口询问前极有眼力见儿地指了指书房。 “夫人等您呢。”庄管事非常狗腿地说。 霍寂川于是停在书房门前,轻轻压下门把手走进去。 林无枝睡得不沉,锁芯转动时便睁开了眼。 他转过身,趴在躺椅靠背转头朝门口看,霍寂川西装革履,像刚结束一场会议,被他发现后慢慢走过来,将手杖搁在沙发边。 男人另一只手依旧藏在背后,林无枝拿着书进屋,好奇地问:“你给我带了什么?” 他被霍寂川养了一段时间,胆子比刚入匵时稍有长进,而且霍寂川趁他睡觉用他的手悄摸干坏事,林无枝自认为拿捏住了对方的把柄,因此格外理直气壮。 “新婚礼物吗?” “是也不是。”霍寂川瞥见他手中的杂志,想起什么,“新做的衣服都还合适吗?” 林无枝点点头,顿了两秒又小声说:“可惜没有绿色的。” 大抵是那几件常穿的旗袍给霍寂川留下了深刻印象,新衣服基本也是黑绸白缎打底,颜色略浅的仅月白与鹅黄,其他色彩只用作丝线绣成了衣服上的花纹。 霍寂川一愣:“你很喜欢绿色?” 林无枝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半晌轻轻嗯了声,似是在就事论事地说衣服,又好像不完全是。 他今天穿了件米色无袖的,原先瘦削的下巴被霍寂川好吃好喝地供出一点圆润弧度,由衣服一衬愈发像颗莹白的珍珠。 好漂亮。 霍寂川望着他出神。 林无枝立刻抓住这短暂的空当朝他伸手,不曾想被搭在扶手边的手杖绊倒,一屁股摔坐在地毯上。 霍寂川吓了一跳,连忙弯腰去扶,藏在背后的花束于是自然而然地横在了两人之间。 那是一束青色洋桔梗。 花开得正盛,花瓣末端还沾着水珠,林无枝摔得有些懵,下意识隔着一丛嫩生生的花朵仰面望向霍寂川。 他小半张脸被花半遮半掩地挡着,霍寂川自上而下凝视他,只能看见一双清润透亮的眼睛,眼尾沾着淡淡的绯色,可能是天生的,和指关节、手腕一样,嫩得一掐就能留下糜红的指痕。 原本要落在林无枝肩上的手不知怎地越过花丛按在了他的唇角,霍寂川深陷在那片湿漉漉的目光中,指腹不自觉地用了点力,压着他的下唇细细摩挲。 林无枝被迫仰着脖颈,时间一长本能地想吞咽口水,微张的嘴唇无意识抿了抿,不小心含住了按在唇上的手指。 空气有片刻凝固,两人俱是一怔。 霍寂川垂眼盯看他半晌,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之之,新式婚礼在礼成时是要相互亲吻的。” 林无枝作为现代人当然知道,但不等他反应,霍寂川便又问:“潮生揭盖头时亲过你吗?” “应该忍不住吧,”他自言自语道,“怎么忍得住呢?” 面对一身凤冠霞帔的之之,作为新郎如何能抑制住即将得到他的喜悦,霍寂川光是想象他赤身横躺在红绸间的画面,某处便蠢蠢欲动。 “之之,潮生是怎么亲你的?” “他没......”林无枝想说他跟霍潮生根本没有夫妻之实,却在张开嘴的瞬间被霍寂川堵得严严实实。 男人撤去手指,拨开浮着淡香的花,终于忍无可忍,低头吻上了肖想已久的唇。 10、不许亲了 霍寂川靠近他的瞬间,林无枝睁大了眼睛。 然而对方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他的唇,并没有更多深入的举动。 霍寂川退开少许,拇指压着林无枝的嘴角摩挲片刻,低声问:“可以吗?” 他这会儿又像个绅士了,林无枝抱着一大束洋桔梗,仰着脸呆愣愣地看他,从那双极具混血特质的眼睛里望见了深沉的欲色与渴求。 仿佛无论林无枝回答什么,那隔着手指近乎贴着他的薄唇都会将湿热的吐息渡进他口中。 虚伪,林无枝在心底悄悄指责霍寂川。 “可以吗?”虚伪的混血绅士重复了一遍,并恬不知耻地把指节探进对方温热的口腔,轻轻抵住了那截湿滑的软舌。 林无枝用一双湿漉漉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随后卷起舌尖舌忝了下,算是回应。 手指于是再度抽离,霍寂川捏着他的下巴,低头亲吻跪坐在地毯上的青年。 林无枝完全不会接吻。 他梗着脖子任由男人轻咬自己的唇瓣,像口允吸布丁一样含口允他的嘴唇。 距离霍潮生头七已经过去了近一周,有报纸为新婚做背书,霍寂川自觉名正言顺,且又有嫉妒心作祟,便不复以往的克制收敛。 林无枝被他舔得微微分开双唇,原先卡住下颌的手于是顺势抚过他的脸颊和喉结,绕至后颈颇为狎昵地捏了捏。 霍寂川揉弄着那块嫩滑的肌肤,很快掌住林无枝的后脑,撬开细窄的唇缝,趁虚而入。 林无枝被对方勾着舌头唇齿相缠,觉得霍寂川可能真的对自己有瘾,男人似是要将他吞吃入腹,灼热鼻息喷洒在他脸上,又扫过齿列,裹挟着愈发浓重的乌木香与他口腔里残留的中药味交融在一起。 霍寂川压着他亲了好一会儿,林无枝却还没学会换气,他仰着头将脸憋得通红,眼角眉梢迅速染上一抹含情的绯色。 时间一长,眼尾竟洇开了一点淡淡的泪花。 晶莹水色挂在唇角,林无枝被动地伏在霍寂川怀中,予取予求。 他以为现在的自己应该有些狼狈,脏兮兮的,犹如被头狼从头到脚舔过一遍毛的猫崽子,沾满霍寂川的气味。 但霍寂川明显不这样想。 他眯眼打量起无依无靠只能偎着自己臂弯的青年,想让那段白皙修长的脖颈也烙满靡丽而潮湿的红痕。 之之,他的之之,好可怜,又好漂亮。 被亲得狠了却纵容着他并未叫停,可能是没力气,也可能是默许。 想骂他又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口,只会像柔弱无助的幼猫哼哼唧唧地呜咽。 细白手腕被他攥在掌心,五指无力地摊着,偶尔会毫无征兆地蜷紧,仿佛某种由于舒适到极致而本能产生的无意识痉挛。 “之之,之之......”霍寂川吻着他,嗓音含混地问,“潮生会这样亲你吗?” 有对你做更过分的事吗? 应该是没有的,霍寂川能够清晰感知到年轻爱人的生涩,他的之之,连回应都磕磕绊绊,时不时还会咬到他的嘴唇。 他想起此前那些未曾当真的流言,心底不由升起一股隐秘的欢喜。 霍寂川被林无枝的青涩取悦到,力度逐渐失控。 林无枝吃痛,终于强撑着力气抬手,自以为很用力地扇了他一巴掌。 实际像是小猫挠痒,霍寂川甚至没有捕捉到一丝痛感,他循着那缕若有似无的药香,捏住林无枝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半强迫地移到自己面前,虚掩住口鼻。 好香,好软,霍寂川轻蹭林无枝的手心,深深吸了口气,随后俯身贴近,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林无枝的脸。 洋桔梗被他从林无枝怀中抽出,随手抛向一旁,淡青色的花瓣因为动作粗鲁而掉落了几片,聚在林无枝手边。 葱白手指不小心碾碎花瓣,指腹染上一点湿意,林无枝感觉自己也变成了湿乎乎的花,浑身滚烫地浸泡在一汪潮雾氤氲的温泉池里。 他从没想过看似封建保守的丈夫光是亲吻便能有百八种花样,这会儿有点后悔,怀疑自己的嘴巴已经肿了。 后颈也疼,林无枝摔倒后一直没起身,他就着仰颈的姿势承受霍寂川疾风骤雨般的欲望,浑身都有些僵硬。 “你轻点,”林无枝不高兴地推他,“我这样好累。” 霍寂川闻言从善如流地松了手,低头盯看林无枝片刻,忽然扣紧那段被旗袍勒紧的薄腰,把他整个人抱离地面,哄到了自己腿上。 林无枝猝不及防分开双腿跨坐着,膝盖抵在松软的真皮沙发边缘,屁股只隔着一层单薄衬裤紧紧挨着霍寂川的西裤。 旗袍后摆耷拉下去,尾端刚好擦着霍寂川的皮鞋。 米白色的丝绸与棕黑皮面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视觉反差,霍寂川顺着林无枝的视线垂眼望过去,不知想到什么,偏头又要亲他。 林无枝双手捂住他的嘴,红着脸小声训斥:“不许亲了,你是属狗的吗?” 话音刚落,手心又被舔了下。 林无枝低头看霍寂川,才意识到自己被他亲昏了头,竟然敢大着胆子骂他像条狗。 可霍寂川看起来并不生气,只抬着眼安安静静地与他对视,林无枝被男人从地面抱到膝盖上后便比对方高出一截,这会儿需要微微仰头的人变成了霍寂川。 明明是自下而上的注视,主体换成霍寂川时,林无枝却完全没有被仰望的感觉。 我好像被他盯上了,林无枝有一瞬的慌乱,隐约觉得有什么脱离了任务范畴,正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撒腿狂奔。 他用余光悄悄观察起霍寂川的胸口,发现印记似乎比刚才亮了一点。 林无枝不确定自己的印记有没有攻略进度条这种功能,他迟疑片刻,决定用实践检验,遂松开捂住霍寂川的手,飞快亲了他一下。 印记果然闪了闪。 与此同时,林无枝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鼓噪得仿佛要从喉咙口蹦出来,简直不像只能活三个月的样子。 他将大半注意力都分给了印记,怔忪间忘记捂嘴,被霍寂川逮着机会又啄了两口。 林无枝回神,干脆抱住他的脑袋,半请求半抱怨地强调:“不许再亲了,嘴巴好痛。” 霍寂川便没再亲他,而是顺从地伏在林无枝胸前,侧耳听他的心跳声。 “之之。”他闷声唤林无枝的乳名。 林无枝不想理他,霍寂川却男鬼一样阴魂不散,用那副大提琴似的好嗓子缠缠绵绵地念叨:“之之,之之......” 磁沉嗓音掺杂着一缕不易察觉的轻喘,林无枝被他闹得心烦意乱,随口应了声。 霍寂川于是得寸进尺,一遍一遍地喊他的名字。 之之两个字在男人唇齿间滚过一圈,随着次数不断叠加,渐渐蒙上一层不可言说的意味。 林无枝不胜其烦,刚要捂他的嘴,动作间忽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你在蹭我!” 霍寂川浑身一僵,不敢抬头看他。 林无枝慌慌张张地扒开他的胳膊,手忙脚乱地从霍寂川身上跳下来,“你、你......” 他还没来得及斥责男人几句,就看见霍寂川局促地望着自己,犹如狼犬乖乖戴上了止咬器。 “你......”林无枝一时心软,态度便再难强硬。 细微的刺痛感自大腿内侧传来,他欲言又止地睨了霍寂川一眼,忿忿抬脚踩了对方两下,权当惩罚,紧接着一瘸一拐地溜出了书房。 啪嗒,书房门重新合上。 沙发边,男人绷紧的肩背瞬间松懈,霍寂川扬手将耷拉在眉前的碎发捋到脑后,松弛自如地靠近沙发,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少顷,他垂眼瞥瞥腿间,深黑西裤表面洇着一团不太明显的水渍,分明是刚才被林无枝踩出来的。 霍寂川意犹未尽地碰了碰自己的嘴角,良久,俯身捡起地上的花,连同手杖一起带回了主卧。 他回屋后不知道在忙什么,也没下楼陪林无枝用晚饭,凑巧林无枝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心不在焉地吃完便匆匆躲回了房间。 笃笃—— 没过多久,有人来敲客卧的房门,林无枝以为是霍寂川,赶紧跑到门边说不见。 “哎,是我,庄澜。”庄管事一头雾水,表明来意,“我替先生送东西。” 林无枝这才把门打开放他进屋。 庄澜将插着洋桔梗的青瓷花瓶稳稳放在屋中的矮几上,转头瞥见林无枝红肿的唇,讶然:“你上火啦?” 林无枝看看霍寂川插好的花,再看看纯良无知的庄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要不要找秦大夫拿点降火药呀?”庄澜忧心忡忡,怕他肝火太旺,脆皮身体支棱不住。 林无枝有苦难言,想起印记的事,赶紧岔开话题说:“我怀疑我的印记可能有别的作用。” 庄澜疑惑:“怎么个事?” 林无枝隐去少儿不宜的试探过程,言简意赅阐明自己的发现,总结道:“莲花纹的亮度好像跟霍寂川的心动程度有关。” 11、心动测试 林无枝得出结论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推断存在巨大的逻辑漏洞,即心动程度只是抽象概念,除非它能与印记的明暗一样量化成肉眼可以观测的东西,否则二者是无法形成比较的。 但他语气如此笃定,倒让庄澜对那些被省略的中间步骤产生了一点兴趣。 监考官兀自琢磨了会儿,扭头看看林无枝,很快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端倪,旋即恍然大悟道:“你们亲了!” 林无枝一噎,面无表情说:“诡异处置小组。” “终身编制,”多日相处,庄澜早已知悉他的秉性,笑眯眯地提醒,“二环学区房,人才补贴,免税。” 林无枝:“......就亲了一下。” 庄澜闻言面露促狭,望着林无枝意味深长地喔了声。 林无枝蹙眉:“......说正事。” 他讲话时不由提高了音量,庄澜嘴碎,忍不住嘀嘀咕咕:“哎呀,恼羞成怒了,所以你怎么确定接吻就是导致印记变亮的唯一原因?” “不然还能是什么?”林无枝疑惑,以一种探讨学术课题的严谨态度一本正经道,“我亲霍寂川的时候,他心跳明显加快,印记也比平常更亮。” “那你呢?”庄澜忽然问。 林无枝微怔:“我?” 庄澜嗯了声,说:“作为那件古董旗袍的接引人,匵在选中你的同时,会为文物添加特殊标识方便你寻找,无论印记出现在哪里,它都必然与接引人保持强相关性。” 换言之,莲花纹代表的并不是霍寂川,而是林无枝。 “如果印记确实如你所说产生了某种变化,那么能够造成这种变化的人只会是......”监考官欲言又止,觑了眼林无枝的脸色,连忙打哈哈替自己找补,“不过凡事无绝对,实践出真知,这边建议亲多多尝试哦~” 林无枝:“......” 他对客服小庄的热情敬谢不敏,深觉古董修复局没比隔壁诡异处置小组正经多少。 庄澜立刻反驳:“污蔑!你怎么能拿霍先生跟那些人不人鬼不鬼喜欢阴暗爬行拥有很多触手的阴湿动物相提并论!你知不知道触手怪有多可怕!他们会暗中窥伺你,觊觎你,用布满吸盘的手抚遍你的全身,将充斥着信息素的黏液涂满你的身体,然后把你变成那种邪恶容器,用以容纳他们对你的渴望!” 他越讲声音压得越低,仿佛有意吓唬林无枝似的,然而林无枝已经完全被故事吸引,好奇地追问:“容器?是会被做成人彘吗?” 庄澜:“?”讨厌一些不合时宜的纯情。 “人彘个锤子,是炉......”鼎字尚未出口,房门便被轻轻叩响,监考官适时止住话题,抬脚往门边走。 林无枝比他更快,青年匆匆跑过去抵住门板,说:“不见不见,先生别来烦我。” 门外,保镖大哥无助地挠挠头,不敢冒领身份,他顶着斜前方某道催促的目光,恭恭敬敬地开口:“夫人,是我,陈三山。” 林无枝闻声迟疑片刻,将门拉开一小道缝隙。 陈三山没进门,揣着手站在走廊里,主动表明来意:“我找庄管事议事,先前他帮先生送花,现在还在夫人这儿吗?” 林无枝点点头,回身喊人:“找你的。” 大晚上,庄澜并不想加班,但有npc在场,即便是监考官也得老老实实地融入角色,他很快含泪挥别林无枝,迈着小碎步跟陈三山走了。 客卧于是恢复了往日的冷清,林无枝扭头瞥瞥窗外雾白的月色,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就该有丫鬟登门送药。 他想着吃完药正好睡觉,便抓紧时间洗了个澡,窝进小沙发酝酿睡意。 结果刚躺下就看见矮几中央的花,林无枝眸光微顿,盯着那束修剪过的洋桔梗发了会儿呆,不知怎地,脑海中又浮现出下午在书房里和霍寂川做过的事。 他当然清楚那时心跳乱序的绝不止霍寂川,林无枝抬手摸了摸胸口,思忖半晌,最终把那股莫名的悸动归结为荷尔蒙浓度超标。 不久,房门再度被人敲响, 林无枝回神,以为是丫鬟送药。 他拢了拢有些松散的睡袍,趿着鞋慢吞吞地朝外走,开门时才反应过来,“今天怎么早了?” “早么?” 头顶落下熟悉的嗓音,林无枝抬头,发现霍寂川端着药立在门旁,正垂眼望着自己。 他一愣,下意识想关门,可转念又觉得这样做有应激逃避的嫌疑,反倒像是他先露怯,害怕霍寂川似的。 况且药还在对方手里,林无枝抿抿唇,侧身请人进屋。 霍寂川应该还未洗漱,仍旧衬衣笔挺,不过他穿的不是傍晚回家那件,领带也没系,林无枝关了门跟在他后面往小客厅去,瞥见霍寂川另一只手提着纸袋,便暗自猜测他去哪儿鬼混了。 霍寂川似有所觉,将纸袋同药碗搁到茶几边,转身把神游天外的某人牵到沙发旁,耐着性子漫声说:“新药味苦,蜜饯太齁,碰巧广澜记的酥饼尚且可口,就出门买了些回来,你喝完药尝尝。” 那酥饼好像还热乎着,林无枝离得近,隔着纸袋隐约能闻见一缕芝麻的香甜。 他低头看向霍寂川搭在自己腕上的手,不知道对方如何能在老流氓与虚伪绅士间切换自如,换了件衬衣仿佛换了身皮。 霍寂川现在规规矩矩地维系着那份体面的社交距离,林无枝恍惚以为他穿越回了霍潮生刚死的时候,可他的这位大伯哥分明心怀不轨许久,斯文禁欲皆是假象。 林无枝见识过霍寂川失控的模样,再对上他,便只想撕下男人那身冷静自持的伪装。 他拨开霍寂川的手,端起药碗移到唇畔,边喝药边不动声色地观察那枚与文物息息相关的印记。 莲花纹确实不如下午亮了。 犹如接触不良的灯泡在多次闪烁后终于放弃挣扎,半死不活地保持了一个较低的亮度,然后不再发生任何变化。 亲密接触应该是有效的,至于究竟谁先心动,林无枝固执地认为不是自己。 好在验证这个猜测的方式也非常简单,他只需要心平气和地再跟霍寂川接一次吻就能得到答案。 林无枝默默复盘,将下午的失败甩锅给霍寂川的手杖,毕竟若不是手杖害他摔倒,心脏随之猛然坠沉,他必不可能因为和npc接吻而自乱阵脚。 他想得认真,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已经从印记本身转移到了印记携带者那张极具迷惑性的面庞上。 空掉的药碗被轻轻放下,目光仍片刻不离。 林无枝伸手从纸袋内摸了块酥饼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之余,不忘用余光悄悄打量霍寂川。 巴掌大的酥饼被他心不在焉地小口小口嚼着,十多分钟里,霍寂川如坐针毡,他顶着那样无辜而纯真的眼神,不得不尽力克制心底潮涌的妄念,否则稍不留神,就要将他的之之吓跑了。 霍寂川知道林无枝在躲他。 下午在书房到底有点越界,方才庄澜在客卧待得有些久,他又受嫉妒心驱使,吩咐陈三山支走了庄澜。 可霍寂川没法不嫉妒。 庄澜,陈三山,送药的小丫鬟,好像谁都可以随意敲开林无枝的房门,只有他,只有他凡事都得寻个由头,只有他总是想方设法地哄林无枝配合自己。 名分要拿租界永居权当筹码,骗之之同他登报结婚。 接吻要打着为婚礼做准备的名义,诱哄之之张嘴,满足他的私欲。 今晚连见一面都要冒充丫鬟送药,甚至霍寂川敲门时还在想,如果之之见了他害怕,自己是否会妥协,把药重新交给丫鬟。 但林无枝开门的刹那,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都被霍寂川悉数否决。 他忍耐退让得太久了,总该随心所欲为自己争取点什么,譬如现在。 霍寂川伸手揩去林无枝唇角沾着的酥饼碎屑,当着他的面就要往嘴里放。 林无枝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迅速起身阻拦。 下一秒却被霍寂川扣住腰往怀中带,林无枝顺着惯性屈膝跪倒在沙发边缘,薄腰瞬间塌下去,上半身撞进男人宽阔的胸膛时,牙齿也不小心磕到了对方的喉结。 柔软双唇贴着温热皮肤,林无枝进退两难,无论张嘴闭嘴都像是在吮吻霍寂川的脖颈。 与此同时,那粒酥饼屑还是落入了男人口中。 林无枝挨着他,能清晰感到喉结上下滚了滚做出吞咽的动作,仿佛头狼主动揭开厚重皮毛,将全身最脆弱的位置暴露给自己圈养的幼猫。 心跳渐渐脱离控制,林无枝指尖微蜷,赶在彻底心慌意乱前抬起头看霍寂川。 彼时男人正慢条斯理地揉他的腰,忽然听见他红着脸小声问:“要、要亲吗?” 12、可是我想亲 林无枝没谈过恋爱,不知道索吻时礼貌是最多余的东西。 可他这样仰着脸看霍寂川,仿佛满心满眼都是男人的模样,实在不像单纯地讨要亲吻。 霍寂川余光瞥见大片瓷白肌肤,犹如光滑缎面从墨绿色的丝绸睡袍中绵延出来,凝出一截纤长清瘦的脖颈,只想扯开系在林无枝腰侧的袍带,就着接吻的姿势将他嵌进怀里揉弄。 但青年身娇体弱,连浅尝辄止浮于表面的吻都承受不住,稍一用力便娇气地推拒,倘若再深入些,眼泪恐怕要和幽谷深穴汩汩外流的泉水一样,浸透枕芯与床单。 到那时,之之会像淋了雨的幼猫,湿漉漉地伏在他身下,由内而外沾满他的东西。 黏腻气息连同靡丽的欲望都不会散去,因为他们整晚都将连在一起。 霍寂川光是想象那副画面,心底便噌地升起一股满足,仿佛他已经完整得到了林无枝,不必再偷用对方穿过的衣服,躲在浴室自我纾解。 然而今日的甜头早在下午透支,霍寂川顾念青年病弱的身体,闭了闭眼,沉声婉拒:“你病愈不久,该节制。” 林无枝:“?”听不懂但大为震撼。 他悄悄觑了眼霍寂川胸口的印记,生怕莲花纹自此一蹶不振,彻底熄灭。 好在莲花纹很争气地吊着半口气,跟霍寂川刚进门那会儿没有任何区别,林无枝因此更加笃定印记的明暗变化反映的是霍寂川的心境。 大伯哥却不知道在装什么,某处明明直挺挺地戳着他的屁股,嘴上又忄生冷淡似的,披着那张斯文禁欲的皮劝他冷静。 林无枝不服气,仍旧维持着仰望的姿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可是我想亲。” 话音刚落,霍寂川呼吸一滞。 林无枝感受到他的僵硬,自觉扳回一城,趁热打铁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在他怀中寻了个合适的位置,那抹灼热便隔着西裤和衬裤压进了臀缝。 陡然被人坐住,轻微的痛感瞬间伴随着柔软温暖,羽毛般抚过尾椎,顺着脊柱蔓延向四肢百骸,霍寂川眸色微暗,扣在林无枝腰后的手缓缓收拢。 “之之,”他用另一只手碰了碰林无枝的侧颈,拇指压在颈动脉上摩挲片刻,哑着嗓子问,“很想吗?” 很想吗?林无枝不知道。 发出邀请前他的脑子里只有任务,但霍寂川似乎颇具诡辩艺术家的天赋,林无枝只要对上男人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被那双瞳色妖异的眼睛攫取了注意力。 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霍寂川不动声色地调转了两人的主次,将林无枝置于欲求不满的境地,仿佛只要林无枝开口求他,接下来所有的行为就都不算犯规,而只是在满足林无枝的要求。 霍寂川拒绝不了林无枝。 林无枝于是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仰着脸凑近了些,几乎是嘴唇贴着嘴唇,鼻尖碰着鼻尖地小声坦白:“想的,先生,我想的。” 他怕霍寂川以后都端着架子不和自己亲近,届时再想试探印记的变化规律就更加困难,所以表现得格外主动。 温言软语磨得霍寂川无可奈何,他揉着林无枝的腰,终于肯俯下身,蜻蜓点水般亲了亲被药润过的唇。 霍寂川有所忌惮,拿捏着尺度不敢过火,没有伸舌,唇瓣相触的刹那,林无枝却微微分开双唇,将湿热吐息蹭在了他的唇上。 理智的弦瞬间崩裂,霍寂川被湿红的舌尖勾|引着,渐渐反客为主,含住那截软舌,缓慢勾缠着推回林无枝口中,又慢条斯理舌忝舐过他的齿列,品尝他嘴里残留的酥饼香。 好甜,好乖。 林无枝好像完全不会反抗,下午被霍寂川亲过一次也没学到什么技巧,只会乖乖张开嘴,闭着眼睛任由男人作弄他。 霍寂川被这种隐秘的纵容取悦到,按在林无枝颈窝的手逗猫似的摸了摸他的下颌,很快压在了他的喉结上。 轻微的压制感加上长时间仰着脖颈,让吞咽理所当然变得困难,分泌出的唾液犹如某种甘露,被男人一滴不漏地从嘴角口允去。 晶莹水渍挂在唇畔,潮湿的水痕蜿蜒而下,由脸颊漫向耳后,紧接着吻过修长脖颈,在光洁无瑕的皮肤上反复啃咬,淤出片片糜红的花。 林无枝头晕脑胀,根本匀不出精力观察他心心念念的印记,因此浑然未觉那枚莲花纹此刻金光熠熠,像换过灯泡的吊灯,电线一端正连接着他鼓噪的心脏。 他仰着头小口小口地喘气,腰已经完全软了。 霍寂川不好好亲他,反倒坏心思地咬他的脖子,林无枝想起入匵前梦见的男人,将那晚奇奇怪怪的梦连同自己的狼狈,新仇旧账一并甩锅给霍寂川。 他被亲得脖颈发痒,于是伸手推霍寂川,然而手指刚碰到男人的头顶,胸口便被滚烫的气息包裹住。 睡袍散得不成样子,一半挂在肩上,另一半滑下来卡在臂弯,袍带松松垮垮要掉不掉,作用聊胜于无,只能勉强遮住腰腹。 林无枝跨坐在霍寂川身上,耷拉的袍摆难以掩饰一身嫩白皮|肉,衬裤一角隐隐约约地露出来,被一团浑圆柔韧撑得很满,裤边随之收紧,在腿根勒出浅浅的红痕。 原本扣在他腰后的手于是拨开堆积的布料,抵着衬裤边缘掐住了那片软|肉。 林无枝短促地喘了两声,连忙朝后退,前胸与双臂却敞着,反而更方便霍寂川动作。 恰好霍寂川用牙轻轻磨了磨,方才推拒的手霎时插入松软的头发里,无意识地摩挲起他的头皮,明显是被含得舒服了。 然而失神不过片刻,林无枝便反应过来,羞红着脸把霍寂川往外推。 “你咬那、那里做什么,我、我又不是姑娘......”他磕磕巴巴,越说声音越小,比起拒绝,更像是恼羞成怒。 霍寂川低笑,从善如流地松口,视线却黏在林无枝身上没有离开。 青年久病不常运动,虽然瘦削,该有肉的地方倒一点不含糊。 林无枝的胸膛不如霍寂川肌肉紧实,但也不是一块单薄的平板,从侧面看应该略有一抹微弱的起伏,弧度刚好嵌合霍寂川的手掌。 掌心压着一点殷红,前端沾着水,像刚入过水的樱桃。 霍寂川牙根发痒,忍不住又含了上去,他微抬着眼仰视林无枝,眼底沉积的棕绿在光下宛如流光溢彩的翠榴石。 两人间显而易见的身位高度差冲淡了那副深邃眉眼惯有的威压,林无枝垂眼看他,才发现霍寂川姿态放得很低。 他的手正搭在霍寂川脑后,如果按着对方再往下去...... 林无枝一怔,紧接着被脑中突然浮现的画面刺激得头脑发昏,呼吸凌乱,竟猛烈地咳了起来。 霍寂川吓了一跳,赶紧拢紧林无枝的睡袍,用毯子裹着抱回床上,“我让陈三山去请大夫。” 话音未落,林无枝拉住他,旋即顶着霍寂川逐渐震惊的目光,用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微弱的乌木香顺着手腕漫进掌心,被体温焐热了渡进鼻息,林无枝清楚自己只是呼吸过度,但按照这个匵所在的时代背景,霍寂川估计会小题大做,因此就着这个姿势仰头看他,想劝男人别再麻烦秦桢。 不曾想他才刚把头抬起来,捂着下半张脸的手便猝然压实。 林无枝猝不及防憋了口气,又抑制不住地咳了两声,眼尾溢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很快泛滥成一片诱人的绯红。 霍寂川听见咳嗽声才恍惚回神,他克制地收回手,竭力保持镇定,倒了杯水给林无枝后,便像是落荒而逃,匆匆撂下一句“我让秦桢来看看”就大步离开了客卧。 林无枝骤然遭到冷落,捧着茶杯有些茫然。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这场情事的初衷,但他的印记携带者已经走远了。 霍寂川脑子很乱,所幸他还记得吩咐陈三山请秦桢来主楼看诊,之后才关了门把自己闷在主卧,犹如受到了某种刺激。 脑海深处依旧是林无枝泪眼朦胧的脸,霍寂川罕见地感到烦躁,靠坐在沙发上,盯着双手略微出神。 他刚刚竟然想捂着之之做更过分的事。 窒息感会让人浑身绷紧,无论是喉咙口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会很湿很热吧。 会哭得很漂亮吧。 口腔会被撑开,含不住的口水会从唇角滑落,淌过那截纤细的脖颈,吃得深了还会止不住地干咳,像方才在隔壁那样用一双潮雾氤氲的黑眸无助地看着自己。 蛰伏在心底的施虐欲被夜晚无限放大,霍寂川压眉扫了眼客厅角落的暗门,最终留在原地,并未越界。 门的另一面是一幅画,打开画框伪装的门,他就可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之之床边。 还不是时候,霍寂川告诫自己。 良久,他起身来到衣橱边,拉开柜门,从箱底翻出一件沾着药香的旗袍,走进了浴室。 13、消失的旗袍 那晚过后,送药的人又变回了专门负责此事的渠容。 林无枝喝完药,拿手帕掖了掖唇角,转头叫住端着托盘准备离开的丫鬟,问:“我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呢?” 他今早原本想穿,结果翻遍衣柜都没找到半块淡蓝色布料,便以为是前两日送去清洗,底下人忘了送回来。 渠容闻言如实道:“是绣着缠枝花的那身么?应该在先生房中。” 林无枝疑惑:“他拿我的衣裳做什么?” 霍寂川身形大他整一圈,光是三尺二的胸围便足以将衣服撑破,穿是肯定穿不进去的,但若不拿来穿,又能用衣服做什么呢? 总不至于叠得整整齐齐码在枕边日夜嗅闻,那样也太变态了,林无枝被自己的脑补逗乐,紧接着有些害羞地抿抿嘴,仿佛霍寂川闻的不是他的衣物,而是鼻尖贴着皮肤,吸猫似的闻他本人。 林无枝不自在地揉了下耳朵,低头嗅了嗅自己的手指,鼻息间只有一股浅淡的药味,有点苦还有点涩,总之与香甜完全不搭边。 不过话说回来,他好像有几天没看见霍寂川了。 “先生最近在忙婚礼,日日早出晚归,怕打扰您休息,夜里便不曾到这儿来。”渠容回答不了衣服的问题,对于霍寂川的行踪倒是略知一二,仔细解释后顺嘴问,“夫人是想先生了吗?” 印记跟霍寂川密不可分,林无枝惦记着那枚莲花纹,自然爱屋及乌挂念霍寂川。 他捧着脸想了想,朝渠容点点头。 渠容了然,微微福身,走出客卧便差小厮带话给陈三山。 “具体啥事儿?”小厮问。 渠容不假思索:“夫人思念先生,请先生今晚早归家。” 小厮笑眯眯地应下,又啧声说:“咱们夫人虽然看起来清冷,性子倒挺粘人,难怪先生爱重,恨不得造座金屋养着。” 吃穿用度全是上乘货,裁衣服只用缂丝和香云纱,调理身体的药材堆满了秦大夫的小药房,再稀罕的人参也能整箱整箱地往家里运。 而且霍寂川后院空虚,嫁给他既不用处理莺莺燕燕、应付公婆叔嫂,也不必为他同富商们的亲眷交际。 小厮万分羡慕,越嘀咕越不像话,“我若有夫人一半美貌......” “住口!”渠容低斥,很快打发了他,“陈大哥那边我自个儿去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要还想继续在府中做事,便当心你这张嘴。” 经她提点,小厮自知失言,悻悻走了。 半道却被往主楼走的庄管事拉住,问:“夫人在楼上吗?” 小厮挠挠头,答:“约莫在的,我刚碰见渠容姐姐,她才送完药呢。” 庄澜于是挥别他,噔噔噔朝客卧跑。 不曾想敲了半天门没有反应,监考官匆匆在二楼转了一圈,才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看见躲在花园晒太阳的林无枝。 “你倒清闲。”庄澜走进凉亭,坐到他旁边。 林无枝闻声放下手中的书,眯眼看他,“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庄澜神龙见首不见尾,忙得跟霍寂川似的,林无枝也有好些天没见过他了。 “我在忙你的婚礼呢,霍太太。”监考官生无可恋,望着林无枝大倒苦水,“霍先生宝贝你,吩咐我们除了婚礼当日必要的流程,不得拿其他琐事烦你。” 婚礼虽是新式,传统的三书六礼却也没落下。 林无枝身份特殊,霍寂川不想苛待他,便将庄澜奉为他的娘家人,精心筹备了一摞礼单,美其名曰算是林无枝的嫁妆。 庄澜为此连轴转了一周,替林无枝到各个铺子、各处房产打点。 “按照这边的规矩,婚礼时,你本该由长辈领到霍先生面前,”庄澜掰着手指细数他近期的工作,说,“但考虑到你没有长辈,这项就免了,改成霍先生亲自牵着你走红毯,然后你们一起接受神父的祝祷,不过婚礼当天你得从你自己的房子坐车出发,不能再从小洋房离开。” 林无枝啊了声:“我的房子?” 庄澜点点头:“离洋房不远,是霍先生母亲的遗产,前天刚过到你名下。” 林无枝捋了捋长发,小声问:“那我现在岂不是很有钱?” “当然,你......”庄澜余光瞥见什么,话锋一转问,“你脖子这儿痒吗?” 他说着抬手指指自己的脖颈,示意林无枝镜像地摸摸侧颈偏下贴近锁骨的地方。 林无枝不明所以,用指腹轻轻按了按才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细微的痒和痛。 “红了吗?”他问。 庄澜瞅瞅立领边缘的一小块红痕,皱眉说:“何止,瞧着颜色有点深,挺明显的,你一会儿回屋照照。” 夏季多蚊虫,洋房附近又都是树木草坪,他没往别处想,接着说:“蚊子包还好,就怕是毒虫,你等我找秦大夫要点驱虫止痒的东西。” 他怕毒虫携带传染病毒,万一林无枝脆得遭不住,三月之期可能会大打折扣。 “可是我感觉我好像活不满三个月。”林无枝捏了捏发酸的肩膀,不知想到什么,鬼鬼祟祟问庄澜,“你们局接的活儿有像诡异处置小组那样具备超自然元素的吗?” 庄澜:“......请讲人话。” 林无枝比划道:“我指阿飘。” 庄澜摇头:“我们局很安全,哪怕死在无形匵里,也只会强制撤出魂体,对现实中的接引人没有负面影响,为什么这么问?” “我这几天睡醒总是腰酸脖子痛,以为鬼压床呢。”林无枝扁扁嘴,抱怨道,“好几天了,我刚才还怀疑是客卧风水不好,但你又说匵中没有鬼,那一定是这具身体大限将至,我活不长了。” 庄澜听见这话顿时严肃起来:“文物出现了吗?” 林无枝说没有:“我已经做好把自己献祭给阴湿邪神的准备了。” 庄澜:“......”他并不想因为林无枝任务失败而被那位大人发配去隔壁诡异处置小组跟邪神的各种切片酱酱酿酿。 “枝啊,”监考官开始出馊主意,“晚点有师傅上门送新衣服,你拾掇拾掇,旁敲侧击地问问,他们有没有符合文物花色的布料。” 只要林无枝喜欢,加上布料到位,师傅们自然会眼观鼻鼻观心,请示霍寂川的意思,届时林无枝再吹吹枕边风,哄霍寂川拿旗袍当礼物送,任务肯定能按时完成。 “可惜霍太太最近都在独守空房。”林无枝闷闷不乐。 庄澜对此爱莫能助,他忙里偷闲找林无枝交流过线索,便去副楼寻秦桢拿药,差人送到客卧后,就又去忙了。 丫鬟将驱蚊香点上,林无枝窝在小客厅看她们忙活,刚聚起的一点睡意很快被敲门声打散。 “夫人,师傅们送新衣来了,您得试一试。”渠容立在门外,身后跟着成衣店的老板。 林无枝恹恹地嗯了声,招手让他们进来。 霍寂川养他养得精细,新衣服多得足够他每天不重样地穿半年,林无枝只当又到了一批新做的旗袍,赖在沙发里没下来。 等师傅们打开那只足有平时三四倍大的盒子时,他才懒洋洋地瞄了眼。 居然是婚纱。 林无枝看看裙边流光溢彩的宝石,再一次刷新了对大伯哥财力的认知。 主纱是时下流行的鱼尾款,尺寸基本按照霍寂川量的数据修改过,非常合身,裁缝铺老板围着他转了几圈,眼角眉梢都是对衣服和人的满意。 林无枝耐着性子听了一箩筐漂亮话,把人送走时脸都笑僵了。 他目送渠容领着师傅们下楼,随后慢吞吞地转身回房,经过霍寂川门前忽然脚步一顿,想起那件遗失的月白旗袍,便趁着四下无人,悄悄溜进了霍寂川的屋子。 林无枝直奔衣柜,柜门打开后,入目就是他遍寻不得的几件旗袍。 轻薄丝绸被屋主人妥帖地悬挂在质地厚重的西服旁,林无枝一怔,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已经同霍寂川做了很久的夫妻,两人同吃同住,同被而眠,连衣服都亲亲热热地挨着。 衣柜深处渐渐飘出清雅的乌木香,林无枝微微失神,有几个瞬间好像分不清自己和原主了,茫然地愣在衣柜前,盯着那排旗袍发愣。 良久,外间响起轻微的开门声。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脚步声便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很快,林无枝被人从后掐住腰,困在衣柜门旁,温热吐息扫过脖颈,耳尖紧接着被什么碰了碰,湿漉漉的,一触即分。 “听说夫人很想我,”男人弯下腰,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问,“平日我不在家,夫人便是这样偷偷摸摸躲在我房中睹物思人么?” 这简直是颠倒黑白,林无枝立刻反驳:“我哪有!明明是你偷拿我的衣服在先!” “所以之之也要拿走我的吗?”霍寂川瞥见他涨红的后颈,低笑,“那之之会像我对待你的裙子一样对待我的衬衣么?” 林无枝一噎,隐约猜到什么,他直觉不该顺着霍寂川往下说,却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你干什么了?” 霍寂川满意地揉了揉他的后颈,咬着他的耳尖含混说:“我每晚都想着之之自己弄呢。” 14、踩踩 林无枝不是没有自己弄过,但别人的手和他的手总有区别。 尤其当他得知霍寂川用自己的衣服做过什么后,再被对方隔着两层布料虚圈住那里揉了把,羞耻感便更剧烈地将他淹没。 半敞的柜门堪堪遮住两人,霍寂川单手扣住林无枝的腰,就着相贴的姿势低头亲吻他光洁的脖颈,另一只手探入衣柜,挤进林无枝与那排熨烫整齐的衣服间,挑指拨开衬衣,拈起旗袍下摆把那片花纹繁复的布料扯到他面前。 “渠容传话时特意告诉我,夫人在找一件月白色的旗袍,”霍寂川含住林无枝的耳垂,哑声问,“之之很喜欢这件吗?” 话音刚落,林无枝感觉侧颈被轻轻咬了一口,滚烫吐息渗进皮肤,酥痒自脊背迅速蔓延至尾骨,很快又被贴着衣物按进腰窝的那只手揉开。 霍寂川还在等他回答。 可衣柜背光,林无枝看不清,他垂着眼隐约瞥见一抹浅浅的蓝,便仓促点头,企图挣脱霍寂川的桎梏,却忘了自己后背紧紧贴着男人温热的胸膛,身前空有一堆绫罗绸缎,并无其他支点, 林无枝刚要拉开那只作乱的手,后颈就又被霍寂川用牙磨了磨,他腰一软险些栽倒,慌乱中扬手一抓,恰好攥住了那件旗袍。 霍寂川环着那把微微塌陷的腰,顺势扶住林无枝的胳膊,很快顺着小臂摸到他的手腕。 “之之,”他摩挲着林无枝的腕骨,语焉不详道,“我也很喜欢这件,之之要拿回去么?” 林无枝气恼,小声应:“我拿走丢掉,你不许喜欢。” 霍寂川充耳不闻,故意逗他:“之之好阔气,这样好的料子说扔就扔,我倒觉得衣服尚且算新,之之送我罢。” “才不要呢。”林无枝反手推他,红着脸指责霍寂川,“你又穿不进,拿了我的衣服尽想着做坏事,若非我今早找衣服时发现,还不知道要被你蒙多久。” “可惜气味淡了,原本今晚就打算悄悄还你。”霍寂川大大方方地承认,捉住推搡自己的那只手,移到唇边亲了亲。 林无枝不自在地蜷起指尖,下一秒又被霍寂川分唇含住。 湿热舌尖卷过指腹,将余温烫在了林无枝心口。 他刚从学校毕业,生平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人,僵在衣柜旁简直束手无策,好一会儿才妥协似的说:“送你送你,总之我不要了。” 霍寂川用他的衣服裹着弄,指不定把什么溅在了上面。 况且夏季衣物轻薄,旗袍都是贴身穿的,纵使清洗干净,林无枝也过不去心里那关,总能从皂角味与药香乌木香中嗅见一缕别的气息。 他没有经验,以为乖乖给霍寂川亲就能维持住印记的亮度,不曾想商人素来贪得无厌,他越乖顺,便越纵容了霍寂川心底的妄念。 掐在腰侧的手于是缓缓收拢,林无枝感受到那抹热意,忙不迭朝前躲。 霍寂川稍不留神,怀中人就滑出去,摔进了衣柜里。 好在衣物柔软垫着膝盖,不算疼,林无枝蜷腿坐在霍寂川的西服外套上,才发现衣柜有些深,层叠的常服被他撞散,形成天然的遮光帘挡住了屋内的大部分日光。 他轻眯起眼睛,没注意自己半侧肩膀还搭着刚从衣架扯掉的旗袍。 霍寂川屈膝跪在隔板边缘,弯腰盯看他数秒,随后伸手捞起那团垂坠的墨锦,盖在了林无枝光裸的小腿上。 青年在方才的动乱中不小心蹬掉了拖鞋,霍寂川隔着丝绸握住林无枝清瘦的脚踝,让他踩着自己的腿,静默片刻说:“比起月白,我其实更喜欢这件黑绸的。” 林无枝直觉不妙,还没来得及捂霍寂川的嘴,对方反倒欺身逼近,磁沉嗓音夹杂着几分淡淡的笑意,表示黑绸更软,上下摩擦时感觉更强烈。 “之之穿深色也更漂亮。”霍寂川将旗袍塞进林无枝手里,要他自己拿着,“从前潮生还在时你就总穿深色衣裳,每回吃团圆饭,我都恨不得打晕了潮生,偷偷去你屋子,趁你睡熟,与你唔......” 林无枝生怕他吐露偷情二字,赶紧仰头堵住男人的嘴。 霍寂川冷不防被妻子亲了下,眼底霎时闪过一丝错愕,短暂的惊疑后,他意犹未尽似的拉着林无枝加深了这个吻。 “后来潮生死了,你要为他守丧,日日穿黑衣簪白花,”霍寂川咬着他的唇含糊说,“黑衣衬得你比平常更清瘦,腰也更细。” 窄薄而柔韧,不盈一握,叫他魂牵梦萦,将纲常伦理抛之脑后,在弟弟头七前便想着那位未亡人自己弄了几次。 许是婚期将近,霍寂川现在不比以往克制,接吻时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照顾林无枝的感受,有一下没一下地揉他的后颈,逗猫似的。 林无枝被他亲舒服了,不自觉地夹紧双腿,没穿鞋的那只脚无意识晃了晃,不小心踩到了霍寂川。 脚心直抵着某处,林无枝既尴尬又羞恼,正要屈起膝盖把脚收回来,却被男人攥住脚踝,朝下压了压。 “之之不想知道我用你的裙子做了什么吗?”霍寂川膝行半步,高大身影犹如浓雾迫近,将林无枝困在衣柜一角。 空气蓦然凝固,黑暗逐渐盈满这片逼仄狭窄的空间。 林无枝背靠壁板,无所遁形,不明白为什么霍寂川仅仅是攥着自己的脚踝,就能像掌控了他整个人一般,游刃有余地牵动他的五感。 “我......”林无枝不敢听,可霍寂川忽然低头伏在了他肩上,让他耳畔瞬间充斥着低哑难抑的喘息。 林无枝只要稍一用力,霍寂川便吻着他的耳根,从齿间泄出一声餍足的喟叹,紧接着渴求更多似的抚摸他的脚腕,仿佛年长者对乖孩子的鼓励。 又好像他所有的欢愉与快感都来自林无枝,像是凶猛的狼犬收起爪牙,俯首亲吻主人的手背,亲昵地表达感激。 林无枝莫名感到几分滞涩,抿抿嘴,沉默地踩了会儿,然而没过多久便娇气地喊累,央求霍寂川放自己回去睡觉。 “不行。”霍寂川压着他,伏低做小地哄,“好之之,帮帮我,就快了。” 林无枝不信他的鬼话,抬手把方才厮混中被霍寂川解开的几粒扣子一一扣紧,又主动抱住霍寂川,偎着他蹭了蹭,才小声讨价还价:“你回家前我才试完婚纱,好累的,先生帮我找找鞋子,我想回屋眯会儿。” 霍寂川拿他没辙,认命地捡起林无枝踢掉在自己西服上的拖鞋,扶着他的脚踝穿好。 林无枝从宽大衣柜中慢慢爬出来,霍寂川倚着门看他,有几个瞬间想捏住那截纤瘦的脖颈,将他的脸按向还没消停的地方。 就像前几晚他做过的那样。 站在床边,揉湿那张唇,然后将沾染的水渍均匀涂抹开。 或者把手指伸进去,一边拨弄,一边亲吻他的后颈。 更过分些,就抵着腰窝厮磨。 但顾念青年的身体,霍寂川到底没那么做。 他揽着林无枝的腰等人站稳,接着随手从靠近柜门的位置扯出一件长衫递过去。 林无枝不明所以,偏头问:“先生不喜欢我穿裙子了吗?” 衣柜里照不进光,他领口有两粒扣子没扣对,霍寂川垂眼撞见半段锁骨,转而对上林无枝懵懂无辜的视线,心想真是要命。 “不是不喜欢,”霍寂川意有所指,含笑抱怨,“之之自己不愿意管我,这会儿连件衣裳也不肯留给我了?” 林无枝怔了怔反应过来,抬脚就要往门外跑。 霍寂川比他更快,勾着他的腰将人重新拽回来,有商有量道:“你把这件给我,改日我送你件新的。” 林无枝眸光微错,拒绝的话顿时被那个“送”字堵回了喉咙。 他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用余光暗自扫了眼霍寂川胸前的印记,发现确实又亮了些,看来他的思路没问题,当务之急还是哄着霍寂川送衣服。 林无枝想想唾手可得的终身编制,不再抗拒,但表面仍不忘维持人设,故作矜持地推拒了几句,随后勉为其难地要求霍寂川背过身,“你别看我。” 这话是真心的,霍寂川望向他的目光并不纯粹,林无枝每每被他盯着,都有种被视线抚遍全身的羞耻感。 霍寂川闻言瞥瞥他通红的耳根,低笑了声,依言照做。 不久,又别出心裁地用手杖挑起长衫,等林无枝换衣服。 林无枝瞥见乌木末端镶嵌的翠榴石,不知怎地想起霍寂川的眼睛,对方的确没再盯着自己看,可背德感却更甚。 仿佛他自荐枕席,剥干净了等着霍寂川弄他。 林无枝手忙脚乱地解开旗袍,将沾着体温与药香的衣服挂到手杖上,连正反也没看就捞起长衫往身上套。 乌木香兜头落下,林无枝裹着霍寂川的衣服,浑身都羞红了。 他抬脚踢了踢霍寂川的小腿,撂下一句“衣服我不要了”便噔噔噔跑出了主卧。 15、试婚纱 林无枝躲了霍寂川几天。 他日日严防死守自己的衣柜,不知怎地还是被男人钻了空子。 “我那件淡紫色的旗袍呢?” 霍太太衣服多,同色不同款的至少四五条,林无枝没找到前两天穿的那身淡紫色提花真丝短袖夹旗袍,怀疑是隔壁某位早出晚归的霍先生趁他不注意时偷偷拿走了。 渠容肯定地点点头:“在先生那儿呢。” 她年纪小,尚未开窍,雇主吩咐什么,她只管照做,从不多嘴过问,林无枝想叫她别再搭理霍寂川的要求,却不如霍寂川没脸没皮,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敷衍。 可他左思右想又感觉有些难以启齿,只好作罢。 渠容不明所以,悄悄觑了眼林无枝的脸色,见他抿着唇,误以为是先生总拿夫人的衣服,惹得他不高兴。 小丫鬟于是好意提醒道:“先前被先生要走的衣裳都送回来了,全收在旁边的柜子里,夫人今儿想穿那条黑绸的吗?” 她一提黑绸,林无枝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某些不堪入目的画面,仿佛他再度跌进了那片压抑逼仄的衣柜角落。 视野间是男人攥着绸布的手,林无枝被散落的绫罗绸缎束缚住手脚,任由霍寂川拥着自己,含笑拷问他更喜欢哪件旗袍。 林无枝想得出神,沉默了好一会儿,渠容拿不准他的意思,斟酌着说:“月白的也在,不过这批衣服是先生亲自放进来的,还没熨过,夫人若不急,便再等等穿。” 话音刚落,林无枝立刻摆手拒绝:“不必不必,暂时收着罢。” 他实在想象不出霍寂川亲手浆洗那些脏衣的模样,只觉得布料由内而外都被某种气味浸透了,担心熨烫的过程中,织物会因受热露出端倪,遭人议论。 林无枝脸皮薄,最害怕社死,他揉了揉发烫的耳根,三言两语劝退渠容,等人走后才重新回到衣帽间,打开挂着旧衣服的柜子,将那几件眼熟的悉数塞进箱底。 庄澜来寻他时,林无枝还剩一件没收完。 “霍太太好了吗?”庄管事急匆匆地跑进屋,看见林无枝穿着睡衣,赶紧从衣柜边扯下一件旗袍按进他怀里,催促道,“快快快,陈三山在外面等着呢,今天行程满,得早点出发。” 婚期将近,为免婚礼当天出错,林无枝今日要去新房熟悉环境,看完新房正好顺路去医院复查,眼下晌午已过,再不出门便赶不上晚饭了。 林无枝抱着衣服被监考官推进卧室,脱去外衫才发现庄澜随手塞过来的是那件即将被他雪藏的黑绸旗袍。 可庄澜催得急,林无枝如果这会儿再开门去衣柜找别的衣裳换就更显得欲盖弥彰,他未着寸缕地站在房间里,迟疑片刻还是换上了手头现有的衣服。 淡淡的皂角味瞬间裹住全身,林无枝低头嗅了嗅,隐约闻见领口洇着一缕若有似无的乌木香。 他很快收拾齐整,跟随庄澜下楼。 陈三山等在霍寂川常乘的那辆黑色汽车旁,瞧见林无枝后,侧身拉开车门请他上车。 林无枝矮身钻进车内,还没落座,余光便扫见一根嵌满珠宝的手杖。 视线顺着手杖望向坐在后座的男人,他身形一滞,下意识往车门的方向退,后背刚抵着门把手就被霍寂川拉回身边。 “躲什么?”男人似笑非笑瞥瞥他,看清那身裁剪合宜的旗袍后,勾唇摩挲起林无枝的腕骨,明知故问,“躲我么?” 林无枝听出一点戏谑,闷闷地别过脸,不跟霍寂川对视。 “之之怎么不理人?”霍寂川攥住他的手腕,把那只温凉的手按在自己腿上,随后偏头凑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声哄,“都洗干净了,也熏过香了,之之别气。”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林无枝磕磕巴巴地问:“你、你弄在什么地方了?” 青年分明在害羞,从耳尖到细白脖颈红成一片,却还强撑着面子,用一双湿漉漉的黑眸无声谴责他。 霍寂川喉口微涩,伸手揉了揉林无枝的后腰,附耳道:“这儿。” 林无枝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慌慌张张把人推开,缩到了车门旁。 霍寂川失笑,没再逗他。 两人中间仿佛隔了一道鸿沟,宽敞得能再塞进一个庄澜。 林无枝摸摸领口的盘扣,在心底又将倒油的监考官骂了八百遍。 他竭力忽视身侧灼热的目光,转头观察起窗外的街景。 租界内繁华熙攘,道路两侧树木林立,挺拔的梧桐一直沿街拐入小巷深处。 岔路尽头有一扇沉黑铁门,门卫远远看见霍寂川的车,脱帽朝他们行礼。 新房比睦南公馆更大,汽车绕过宽阔草坪,缓缓停在一栋纯白建筑前。 霍寂川怕林无枝拘谨,没让人引路,自己牵了他进去,参观每层楼的房间布局。 卧室依旧设在二层,只不过没再拆成两间卧室。 霍寂川推开门,解释道:“这里既然已经记在你名下,就算是你的房产,主卧单占一层才符合私宅的排场,往后如果要招待朋友,之之可以请人到旁边小住。” 客房都在副楼,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林无枝的心思却早已跑偏,他被主卧外连接的一片月台吸引了注意,根本没考虑过新婚丈夫的住处。 霍寂川刻意没给自己留专属房间,为的是将来有机会自荐枕席,与他同塌而眠。 林无枝兀自转了一圈,走进卧室才看见床中央平铺的婚服。 “师傅们拿回去加了些珠宝,又略微改了改大小,”身后传来霍寂川的声音,男人按着他的腰,倾身贴近,半是鼓励半是诱哄地说,“之之再试试。” 霍寂川替他量尺寸时,林无枝还穿着外衣,数据难免存在偏差,制作婚服的师傅大概有强迫症,认为放量稍显宽松,便拿回店内做了微调。 婚礼是拉近夫夫感情、成为霍先生爱妻的重要一环,林无枝没有拒绝霍寂川的提议。 但他想起几天前在霍寂川房中换衣服的场景,仍有些放不开,便转过身,仰着脸小声请求:“先生能到外面等我吗?” 霍寂川闻言欣然同意,出乎意料地好讲话,离开时甚至贴心地关了门。 林无枝有点意外,茫然地盯着门锁发了会儿呆,最终没选择锁门。 他解开盘扣,脱下那件被霍寂川糟蹋又洗净的旗袍搁在床尾,随后拿起婚纱慢吞吞地往身上套。 上次试婚服有渠容和师傅们帮他,过程异常顺利,今天只有林无枝自己,倒像是换了件完全不同的衣服,略有点手忙脚乱。 他光脚踩在地毯上,蹬开曳地的裙摆,费劲巴拉地提起衣领,反手摸索着盘扣,逐一扣紧。 拉链在这个年代算奢侈品,霍寂川虽然钱多,却也没让师傅们将盘扣改成拉链,而是用品质更好的珍珠代替了原本的绢布。 林无枝捏着光泽圆润的珍珠盘扣,才扣到腰上几公分就歇了劲。 他被困在鱼尾样式的婚纱中,无助地环视了一遍卧室,然后捧着长达几米的教堂大拖尾慢慢移动到门旁的落地镜前。 新改出来的尺寸贴合性很好,几乎是描着林无枝的身形缝的,扣扣子时他双手往后伸,微微隆起的胸膛便不可避免地会将柔软布料抻平,使婚纱变得紧绷,反过来限制他的动作幅度。 林无枝试了几次,终于意识到这件衣服不可能由他自己穿好。 难怪霍寂川刚才走得那么干脆,他扁扁嘴,妥协似的地走到门边,把房门拉开一小道缝隙,自以为凶巴巴地朝男人瞪眼:“先生早知道扣子不好扣,怎么不来帮帮我?” 霍寂川闻声无辜地耸了耸肩,表示他并不知情。 林无枝蹙眉望着朝自己走近的男人,小声嘟囔:“骗子。” 霍寂川权当没听见,绕到他身后,作势认真研究起那排珍珠盘扣。 林无枝站在镜子前看不清他的表情,全然未觉男人的视线此刻正凝在那片光衤果的后背,一寸一寸从若隐若现的腰窝逡巡至那对凸起的蝴蝶骨。 凹陷的脊柱沟冷不丁被手指按住,覆着薄茧的指腹自下而上揉过瓷白肌肤,紧接着动作轻巧但狎昵地捏了捏林无枝的后颈。 林无枝忍不住侧头,却被一只手卡住下颌,正对镜面无法挣脱。 他闭了闭眼,感受到霍寂川的动作,男人单手捏着扣子,慢条斯理地扣紧,扣到一半又毫无征兆地停下。 短暂的静默后,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碰在背心,一触即分。 林无枝不用看镜子都知道自己肯定脸红了,遂抱怨道:“先生好慢。” “快不了,之之。”霍寂川似乎意有所指,又花了几分钟才扣到最上面一粒扣子。 他抬起头,透过镜子打量身前略显局促的青年,忽然将林无枝的长发全部拨拢到一侧肩膀,轻轻咬了下未被婚服遮挡的颈窝。 林无枝吃痛,下意识睁眼,下一秒便被霍寂川捏着下巴掰过了脸。 16、逛街 林无枝从没想过镜子也会像敞开的衣柜一样,让他找不到支点。 冰凉镜面很快被体温焐热,他前胸贴着玻璃,由霍寂川捏住下巴,转头跟对方接吻。 霍寂川边亲边揉他的腰,林无枝怕痒,直往镜子旁躲,结果不小心踢到底座,弄出了嘎吱嘎吱的脆响。 他怕推倒落地镜,不敢继续朝前缩,可刚向后退就愣愣撞进霍寂川怀里,简直像是自投罗网,将那段白玉做的颈项主动往男人眼皮子底下送。 好在霍寂川不想弄脏婚服,亲了几分钟便把人松开。 林无枝还没缓过劲,趴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抱怨:“脖子好痛。” 他出身清苦,却不知怎地养成了许多娇生惯养的毛病,怕热怕疼,稍微磕着碰着就如同摔断了骨头般严重。 林无枝在这方面从来不吝表达,直白得有些可爱,以至于霍寂川听着像撒娇,忙不迭赔礼道歉,温声细语地哄完又抬手替他按压后颈。 不曾想捏着捏着手法蓦地狎昵起来,林无枝蹙眉打了下霍寂川,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往哪儿摸呢!” 他下手毫无保留,霍寂川扫了眼泛红的手背,无辜道:“我在帮之之解扣子,该去医院了,之之想穿着这身去么?” “先生分明在添乱!”林无枝红着脸提起被霍寂川剥落一半的衬裤,捞着婚纱拖尾抬腿踢了踢对方,然后手忙脚乱地将他赶出卧室,毫不犹豫地锁紧了房门。 刚见面时装得封建保守,熟悉后又故作禁欲纯情,林无枝怀疑霍寂川人格分裂,边换衣服边嘟哝:“他和隔壁诡异处置小组的触手怪有0个区别。” 霍寂川对此一无所知,他在小客厅耐心地等了会儿,感觉沙发尺寸不对,摆放位置也有待商榷,遂起身下楼,吩咐陈三山请师傅上门再作调整。 林无枝换好旗袍走回一楼时,正好听见霍寂川嫌沙发小的那句,男人一本正经地要求陈三山将沙发换成商会办公室那张软榻大小的。 霍寂川认真考虑起家具的舒适度,不知道旁听的妻子已经想歪了。 林无枝脑海中浮现出那天中午做的梦,悄悄捏了捏发烫的耳根。 “很热么?”霍寂川听见脚步,转身来牵他的手。 林无枝顺着他的话,心虚地点了点头。 两人重新回到车内,去医院的路上,霍寂川亲自介绍了一遍婚礼当天的注意事项。 其实相当繁琐,但转述给林无枝的版本经过多次简化,很好理解。他只需要在婚礼前一晚住进新房,第二天正常时间起床,梳洗打扮一番,坐进迎亲的汽车前往教堂,再由霍寂川牵去神父面前发誓。 林无枝头回结婚,听霍寂川讲那些流程时理所当然地有点紧张,仿佛他不是进入无形匵做任务的接引人,而是真正要与霍寂川共同步入一段婚姻关系的原主。 据他观察,霍寂川当初求婚找的借口估计真假掺半,这桩婚事表面利好林无枝,实际霍寂川并未吃亏。 可男人不像单纯地见色起意,林无枝懒洋洋地倚着他的肩膀,耷着眼朝车窗外看,心想霍寂川的真心金光闪闪,连瞎子都能看清。 他只是迟钝,又不是瞎子。 林无枝微微出神,没过多久忽然捂住自己的耳朵,抱着霍寂川的胳膊,把脸藏进对方臂弯。 霍寂川不明所以,抬手将他颊侧散落的发丝勾到耳后,低声问:“不舒服吗?” 林无枝摇摇头,说:“吵。” 霍寂川于是把一侧车窗升上去,展臂将人拥进怀中,温热手掌覆住林无枝的手背,替他挡去窗外熙攘的杂音。 林无枝的脸紧紧贴着霍寂川的胸膛,少顷,他听着耳畔两道不同频的心跳声,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默默道,现在更吵了。 没过多久,汽车缓缓停在医院外。 霍寂川陪同林无枝做完全套检查,去考斯特那里等待检查报告。 报告显示林无枝依旧只有三个月的寿命,霍寂川得知结果却莫名松了口气,握着林无枝的那只手不由收紧了几分。 “可我感觉最近比以前还容易累。”林无枝不认为自己能活满三个月,毕竟医生也是npc,npc口中的三个月怎么看都更像是定时刷新的系统提示。 霍寂川闻言眉心一紧,连忙问:“怎么回事?” 林无枝眨了眨眼,如实道:“经常睡醒腰酸脖子疼,好像半夜被人打了一样,会不会是鬼压床呀?” 后半句话他说得很小声,霍寂川:“......” 压床的鬼没办法同年轻的爱人解释,不过林无枝的话确实提醒了他,霍寂川转头看向医生,换了种语言咨询对方,问林无枝这种情况是不是该控制亲密接触的频率。 法国佬扶正眼镜,用欲言又止的目光来回扫过复诊的夫夫二人,叽里咕噜嘱咐了霍寂川一长串。 林无枝只能分辨出语种,听不懂内容,他觑着霍寂川的脸色,看见男人的眉头逐渐夹紧,以为腰酸背痛是大限将至的预兆,立刻焦急地看了眼印记。 莲花纹倒还是老样子,林无枝稍稍放心,好奇地问霍寂川:“你们在聊什么呀?” 霍寂川侧眸看他,一言不发。 林无枝抿抿唇:“......”坏了,npc有秘密了。 而且那秘密大概率跟他有关,得想办法弄清楚。 于是回程路上,林无枝抱着胳膊窝在车门旁,佯装气恼,保持沉默。 霍寂川无奈,摘了自己的宝石袖扣给他玩。 林无枝揣着手不让他碰,故作严肃地绷着脸,就差指名道姓地叹了句:“哎,昨儿我还听渠容说呢,似乎哪家新人婚礼还没办,丈夫瞒着妻子在外面有人了,夫妻间信任是最要紧的,先生说对不对?” “是是是。”霍寂川失笑,凑近了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你身子骨弱,考斯特叮嘱忌行房事,要我克制些。” 他一字一顿说得坦荡,又没压着音量,林无枝闻声警觉地看向前面开车的陈三山,随后没好气地瞪了眼霍寂川。 霍寂川不闹他,规规矩矩地坐着,半晌用手杖轻轻戳了戳林无枝的小腿,低声道:“之之问的。” 林无枝理亏,没再搭话,他低头拨弄起霍寂川的宝石袖扣,没多久将东西还回去,尚未来得及收手反被对方握住,裹进掌心。 “待会儿路过隆记,之之想去看看吗?”霍寂川哄人的方式非常单一,可惜无形匵里的宝石带不出去,除了那件文物旗袍,其余宝贝对于林无枝而言都不重要。 他拒绝了霍寂川的提议,扭头望着窗外发呆。 汽车拐过街角时,余光晃过什么,林无枝愣了愣,伸手敲敲驾驶座,喊陈三山停车。 霍寂川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路旁,看清门头后意识到那是他们平日定做衣服的裁缝铺子。 林无枝瞥瞥男人胸口的印记,催他开门。 霍寂川依言照做,牵了林无枝下车,青年扭头瞧瞧落后几步的保镖,微微踮脚凑到霍寂川耳边问:“先生还记得几日前拿走我衣裳时答应过什么?” 新衣换旧衣,霍寂川没忘,不过家里最近添置了不少新衣服,林无枝主动提起,倒让他有些意外。 但有要求是好事,霍寂川巴不得他对自己多提要求,即便颐指气使也无妨,林无枝若是由他亲手养大,必不会像当初在霍潮生院中那般木讷寡言。 霍寂川陪他进店,掌柜瞧见二人,立刻欢天喜地地迎进休息室,问:“夫人想做什么样子的?” “这两日新到的料子都有哪些?”林无枝惦记着那件淡绿地缎面玫瑰纹刺绣短袖夹旗袍,从小厮手里接过册子翻了翻。 掌柜立在一旁细细介绍,可惜翻至末页,林无枝都没找到合意的花色。 霍寂川看出他心不在焉,随手指了两件让掌柜包起来。 “今日来的不巧,等再过些日子,婚礼办完,我带之之去淮扬小住,那边花样多款式新,总有之之喜欢的。” 林无枝没想到他观察得仔细,忙敛去满脸失落,轻轻嗯了声。 走出成衣店后,陈三山接过掌柜递来的礼盒,放进副驾,侧身拉开车门等先生太太上车。 林无枝嫌闷,不愿再坐车,他看看霍寂川,小幅晃了晃男人的手,说:“这里离家不远,先生陪我走回去吧。” 话间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了霍寂川,林无枝感觉对方有一瞬的僵硬。 两人于是慢慢沿街往回走。 身旁人来人往,偶尔才有几辆小汽车驶过去,林无枝满眼新奇,边走边东张西望,不知不觉就从路牙走到了大路中央,差点被晃晃悠悠经过的铛铛车撞到。 所幸霍寂川眼疾手快,按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向自己右手边。 “看路。”许是关心则乱,霍寂川的语气听上去比平日严厉些。 林无枝哦了声,乖乖贴着路边走,快到家时忽然小声说:“先生不要拿我当女孩子照顾。” 话音刚落,霍寂川脚步一顿。 他隐约知道林无枝在别扭什么,略作犹豫后单手抱起青年,大步走向了二楼的卧室。 17、新婚 林无枝直接被霍寂川扛进了主卧。 他上一次进霍寂川的屋子还是为了那几件遗失的旗袍,结果让男人按在半敞的衣柜中揉腰摸腿,临走又送出去一件当天穿的。 林无枝想起自己做的亏本买卖就脸红心跳,抱着霍寂川的脖子,不安分地晃了晃腿,小声请求:“我想回隔壁。” 霍寂川置若未闻,单手托着他,另一手扯过矮几旁的圆凳,拖到衣帽间外的落地镜前,铺了层软垫才肯放下林无枝,压着他的肩膀把人按进凳子。 林无枝方才挣掉了两只鞋,不想光脚踩着红木地板,只能蜷起双腿,勉强用脚后跟搭着木凳边缘。 然而他毕竟生了一副成年男性的骨架,纵使单薄纤瘦也很难体面地窝在圆凳里。 更何况他还穿着旗袍。 黑绸侧开衩不低,稍一抬腿,前摆就蛄蛹着往腰腹处堆积。 林无枝被霍寂川扣着肩膀,怕再乱动会连人带椅子翻向地面,只好并着腿,抱住膝盖,捋平皱巴巴的布料,努力将前面遮住。 玉白脚背紧绷着,足尖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这会儿害羞,隐约透着点粉。 林无枝有些无措,他不知道霍寂川要做什么,迟疑片刻悄悄看了眼镜子。 男人的目光似乎凝在别处。 林无枝顺着那缕视线微微侧眸,只看到一截凳子腿。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伸手去扯霍寂川的衣袖:“先生?” 清润嗓音掺着几分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霍寂川回神,脑海中却仍萦绕着方才撞见的一抹白。 青年顾头不顾尾,并未发现这个坐姿会使侧面完全暴露在霍寂川的视野中。 瓷白小腿弯折向大腿,挤压出一片绵软,衬裤卷边勒住腿根,烙下一线细腻红痕。 喉结滚动,霍寂川蹙眉闭了闭眼,半晌涩声说:“我从没拿你当女孩儿照顾。” 回答的是林无枝进家门时的那句埋怨。 林无枝微怔,像是没料到霍寂川会回应自己,他见霍寂川神色坦荡,于是更加局促。 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缓解沉默,便冷不丁被对方探手按住,那动作分明不带任何狎昵的意味,林无枝却还是顺从本能地口耑了声。 他连忙咬住唇,随后听见霍寂川以一种教授给学生上课的严肃语气强调道:“我分得清男女。” 林无枝舒服得勾起了脚背,无意识哼哼:“可先生总让师傅们做旗袍。” 霍寂川解释:“你八字轻,老宅那边又一直将你当女孩儿养,我怕贸然改变会冲撞什么。” 留过洋的人还信这些,林无枝眯着眼笑他迂腐。 “不是迂腐。”霍寂川摇了摇头,垂眼看他,嗓音透着十足的认真,“事关你的身体,哪怕某天考斯特告诉我,只要跟他一起信教,三个月就能变成三年、三十年,我也是愿意的。” 关心则乱,越在意越不敢掉以轻心。 霍寂川一本正经的模样颇有几分似曾相识,林无枝兀自琢磨了会儿,以为是那日回廊初见印象深刻,不曾察觉脑海深处浮动的模糊画面,并非霍潮生的葬礼。 他透过镜子偷偷打量霍寂川,却看见自己衣衫微乱,如同被那抹郑重目光剥干净了似的,顿时红着脸缩手缩脚想往霍寂川怀里躲。 心脏跳得好快,林无枝默默舒了口气,不敢深想是为什么。 他攀着霍寂川的胳膊,把脸埋进男人臂弯,没注意到霍寂川抱起他的刹那,胸前金光四溢,璀璨得近乎灼目。 虚悬的莲纹舒展花瓣,一绺碎光织成的细线自花冠底部延伸出去,逐渐凝实成暗红色的脉络,没入霍寂川心口,仿佛新生的血管,与莲花的根茎缓慢相融。 霍寂川把人送回客卧,重新取了干净的鞋袜,扶着林无枝的脚踝仔细穿好。 “裙装跟长裤都只是衣服,阿桢读书时也曾穿衬衣西裤去学堂,我到底受了老宅的影响,觉得当女孩儿养便要穿裙子留长发,像养花一样精心呵护。”霍寂川反思道,“可人不是花,人有七情六欲诸多变化,我用自己的想法约束之之,是我狭隘了。” 他蹲在沙发边,痴痴望着林无枝:“往后之之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尽管向我提就是。” 林无枝闻言,眸光颤了颤,旋即踩着男人的膝盖,骄矜道:“那我偶尔也想像你那样穿。” 霍寂川点头:“我让师傅们赶两身出来,就当是送你的新婚礼物。” 那厢旗袍的礼还没有着落,林无枝就又收了一份新的,他绞着双手面露羞赧,轻声说:“我还没送过先生礼物呢,先生有什么想要的吗?” 霍寂川站起身,低头亲亲他的脸颊,眼底慢慢有了笑意,“婚礼已经是很好的礼物了。” 他讲得委婉,林无枝便想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不求回报的情意是很沉重的,林无枝占了原主的壳子,本该因霍寂川交付真心而感到高兴,事实却是,他在为自己无法回应那份感情而沮丧。 我可真坏,林无枝暗自想。 他怕继续交心会在霍寂川面前露马脚,于是借口犯困,跳下沙发把男人推出了房间。 锁好房门后,林无枝背靠门板揉了揉微微发烫的脸。 庄澜上楼寻他时,林无枝仍在发呆。 监考官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忽然阴恻恻地飘出一句:“终身编制。” 林无枝被他恶鬼索命般的语调吓了一跳,问:“你怎么来了?” 庄澜开门见山道:“医生有没有说你还能活多久?” 林无枝捧着脸哎了声:“三个月。” “三月复三月,三月何其多。”庄澜看看他,见人目光涣散,满脸郁色,不禁疑惑,“真的能有三个月吗?” 林无枝摇摇头:“估计没有,我感觉ddl差不多就是从入匵那日起算,往后数九十天。” 婚礼定在第二个月的上旬。 监考官作为陪嫁的一部分,提前同林无枝住进了霍寂川送的那栋婚前财产。 “枝啊,紧张吗?”庄澜捧着礼单反复确认。 林无枝闻声懒懒乜了他一眼,人淡如菊道:“还好,没什么感觉。” 霍寂川谨遵婚前三天不见面的旧俗,没有亲自送他过来,林无枝有一段时间没看见对方,心底那股悸动便渐渐淡了。 况且庄澜成日在他周围晃,简直是行走的提醒事项,林无枝净顾着思索自己的死期,白天很少再出神地想霍寂川。 只有夜晚是例外。 许是ddl迫近的缘故,林无枝连续梦了霍寂川两晚。 他做的依旧是入匵前的那个预知梦,但不知怎地,梦中与他耳鬓厮磨的男人近来面容逐渐清晰,长成了霍寂川的模样,导致林无枝醒后总感觉新房风水也有问题。 所幸梦虽旖旎缱绻,腰酸背痛的次数倒明显减少。 林无枝疑心自己快要回光返照,婚礼当日刚坐进婚车便扑进霍寂川怀里,紧张兮兮地瞥了眼那枚印记,莲纹却比从前更明亮。 霍寂川不明所以,揽着他的腰问:“住的还习惯吗?” 林无枝摸摸头纱,挨着他应声:“昨晚睡得尤其踏实,这两日也不怎么腰酸脖子疼了。” 霍寂川笑容一滞:“......” 他略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紧接着听林无枝建议道:“可能是此处风水好,先生不如陪我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霍寂川垂眸嗯了声,摩挲着青年被婚服包裹的腰身,不动声色地将他完全纳入臂弯。 婚车徐徐驶向教堂,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霍寂川牵着林无枝下车,穿过纷纷扬扬的鲜花雨,踏着红毯朝神父走去。 观礼的宾客不多,大部分都是公馆里做事的老人,负责照顾林无枝。 剩下一小撮生面孔似乎是外国人,林无枝好奇地扫了圈,看见坐在最前排的老人也有一双翠榴石般的眼睛,猜测对方应该是霍寂川的外公。 庄澜同样在前排,林无枝去古董修复局报到那天没见过他本人,不清楚监考官的真实长相,可当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出现在人群中时,林无枝却诡异地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他就应该和霍寂川结婚,接受亲友真挚的祝福,在神父面前互表爱意,然后交换戒指与亲吻。 可那个吻并未如期落在林无枝唇上,他微阖着眼,感到额前一热。 霍寂川撩起纯白头纱,格外珍重地亲吻了他的额头。 仪式结束后,林无枝被送回花园洋房。 “先生呢?”他趴在车窗边,主动拉着霍寂川的手,像不舍与主人分开的幼猫,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盈满他自己未曾发觉的眷慕。 霍寂川被林无枝直白的目光盯得心口微烫,抬手捏捏他的后颈,温声说:“商会应酬,推不掉,我会早些回家的。” 霍寂川结婚的消息在租界的华人圈子中早已传开,生意场上来来往往,总有需要维系的关系,他不愿太太被外人打扰,只好攒了酒会,自己应付。 林无枝乖乖应了声,说:“那我在家等你。” 霍寂川闻言眸色微沉,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可惜为庆祝新婚而准备的酒会很难早早结束,林无枝洗完澡喝了药,趴在床边眯了会儿,霍寂川还没到家。 倒是渠容送了洗净的衣服上来,指指单独摆放的礼盒说:“先生送夫人的衬衣,款式和先生平日穿的差不多,我之前拿混了,还没请夫人试就过了水。” “无妨无妨。”林无枝拿了红包给她沾沾喜气,随后捧起新衣服回到里间。 拆开礼盒才发现新衬衣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林无枝赤脚踩着地毯走到镜子前,感觉衬衣尺码偏大,袖口几乎盖住了他的手背,下摆则堪堪遮住腿根。 他只穿了衬裤,两条腿此刻光溜溜地露在外面。 林无枝左看右看不大对劲,怀疑渠容又拿错了衣服,刚要往外走却听见小客厅的门响了几响。 “夫人,先生回来了。”是陈三山的声音,保镖说完重新关好门,林无枝耳畔又落得清净。 他等了会儿没听到别的声音,才小心打开里间的房门往外张望,还没看清霍寂川在哪儿,便冷不丁被一阵浓烈的酒香攫去了呼吸。 男人从后拥住他,将他抵在墙边,咬着颈肉含混问:“之之怎么又偷我的衣服穿?” 18、可以亲吗 霍寂川好像喝醉了,浓烈酒香混入温热吐息,渡进林无枝口中,熏得他耳尖发红,浑身滚烫。 他被霍寂川单手攥住双腕,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无助地挨着墙任由对方作弄,才给霍寂川揉了两下腰便乖乖张开了嘴。 许是新婚,霍寂川亲得很凶,林无枝缓不过气又含不住口水,觉得有些丢人,没多久就推搡着男人的肩膀,兀自往墙边躲。 “不亲了不亲了,”林无枝小声嘟囔,话没说完忽然短促地口耑了声,紧接着颤声埋怨道,“先生总是咬我......” 霍寂川闻言卸了几分力,改为断断续续的啄吻,过了会儿似是意犹未尽,重新口允住他后颈的一小块皮肤,用牙齿克制地磨了磨。 他将一只手挤进墙面与林无枝的侧脸间,摊手裹着青年下半张脸,试图物理隔绝那缕隐约掺杂着一点哭腔的嗓音。 林无枝蓦然被阻住呼吸,本能伸舌抵着霍寂川的掌心,想把男人的手往外推。 然而唇瓣分开的刹那,有修长手指按着下唇探进来,将破碎语调悉数压回喉咙,随后模仿某种频率,狎昵地拨弄起怀中人湿红的唇舌。 林无枝退无可退,失神地偎着霍寂川的臂弯。 眸光涣散间,他不知怎地想起入匵前反复做的预知梦,被完全压制与掌控的不安于是自脑海深处涌现,瞬间控制了他的身体,林无枝顿时应激般挣扎起来。 昏寂房中冷不丁响起一缕微弱低泣,霍寂川手一顿,连忙松开林无枝。 他环着青年的肩膀让对方转向自己,紧接着将人牢牢按在怀里,抬手轻轻抚摸那片柔韧窄薄的肩背,哄孩子似的哄自己年轻的爱人。 林无枝趴在霍寂川胸前揉了揉眼睛,少顷,突然闷闷地请求:“我想看看你。” 他刚被预知梦吓哭过,眼尾还染着湿漉漉的红,霍寂川摸摸他的头,余光撞见林无枝没穿鞋的脚,索性抱起他,朝里间走去。 林无枝猝不及防双脚离地,立刻勾着霍寂川的脖子,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男人身上。 霍寂川被他夹住腰,眸色微不可查地暗了几分。 他扫了眼不远处铺着喜被的红木床,想到自己还未梳洗,便脚步一转,抱着林无枝挪到了床尾的那张春凳边。 林无枝蜷腿挨着霍寂川坐好,直白目光依旧凝在男人脸上。 霍寂川微怔,以为是方才借酒劲胡闹惹得他不高兴,遂低下头,温声同林无枝诚恳道歉。 青年却还是巴巴地望着自己,也不说话。 那张俏白的脸仍洇着星点泪痕,一双黑眸潮雾氤氲,看得霍寂川差点又没忍住,想俯身再亲亲他。 “怎么还瞧着我?”霍寂川几经尝试,终于按下心中汹涌的欲念,瞥瞥林无枝未被衬衣遮住的小腿,伸手扯过搁在一旁的薄毯,搭到他腿上。 林无枝撇撇嘴,轻哼了声:“还不是因为先生?” 他这话讲得含糊,霍寂川背地里坏事做尽,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桩哪一件,便捡着罪责轻些的,检讨道:“是是是,我不该躲在暗处吓唬之之,也不该不经同意就随意亲之之。” 男人嗓音磁沉,“之之”二字由他翻来覆去地念,像裹了层还没凝固的糖浆,黏糊糊的,平白让林无枝脸红。 他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意识到自己走神后,又懊恼地板起脸,纠正霍寂川:“不是那个原因。” 霍寂川于是虚心问:“那是为着什么?” 男人恢复了平日的正经,又不太像梦里的那抹黑影了,林无枝眯眼盯看他数息,小声建议:“先生可不可以别从后面咬我的脖子?” 霍寂川一愣:“只是这样?” 林无枝点点头,可怜兮兮地控诉道:“前几日我总梦见被一团影子压着后背,翻不了身,早起便觉腰酸背痛,跟鬼压床了似的,先生刚才在小客厅压着我,我眼前昏昏沉沉的,就想到了那个梦。” 影子本人:“......” “我记住了。”霍寂川承诺完又接着问,“还有吗?” “还有......”林无枝歪头想了想,捂着脸嘀嘀咕咕道,“还有就是,也没不许先生亲。” 霍寂川亲得他很舒服,林无枝不怎么排斥,况且他还需要靠亲密接触维持印记亮度,便特意提了一嘴。 只是后半句话音量越说越小,脑袋也越埋越低,几乎要团成一捧糯米做的白团子,攒巴攒巴将自己埋进地里。 霍寂川瞥见他通红的耳根,被卷土重来的醉意驱使着,没头没尾地问:“那其他地方呢?” 林无枝茫然:“什么?” 霍寂川伸指点了点他的唇:“这里,可以亲吗?” 可以亲吗?林无枝不觉得霍寂川在和他商量,他眼睁睁望着那道身影缓缓压下来,薄唇隔着一个指节虚贴着他的。 “可以吗?”霍寂川垂眸看他。 残存的烈酒逸散进浓郁的乌木香中,撞散了附近空气里略有些苦涩的药味。 林无枝眨了眨眼,旋即拨开霍寂川按在自己唇上的手,微微仰起脖颈,飞快亲了对方一下。 他亲完就往后躲,笑着摇头,说:“不可以,先生一进门便污蔑我偷穿你的衬衣,今晚不许再亲了,小惩大诫。” 那衣裳分明是渠容不小心拿混了,可渠容做事认真,如果不是款式太过接近,必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林无枝追根溯源,认为问题出在霍寂川。 “师傅们听从的是先生的吩咐,所以才会赶制出形制相同的衬衣,”林无枝抬手捂着自己的嘴,防止霍寂川偷袭,“错不在我,在先生。” 他有理有据,说完笑盈盈地观察霍寂川的反应。 霍寂川闻言果真没再凑近,林无枝满意地眯了眯眼,心想新婚丈夫确实是个讲道理的好人。 然而讲道理的绅士只勉强维持了几分钟虚假人设便逐渐破功,霍寂川牵起林无枝撑在春凳边缘的手,慢条斯理地摩挲指骨片刻后,将自己的手指强行插|入林无枝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那么,之之可以原谅我吗?”霍寂川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不动声色地靠近林无枝。 后者浑然未觉,没听出那句不算走心的道歉里糅杂着几分调情的意味,只当男人认领了污蔑的锅,在卖可怜博他心软。 林无枝并未真的生气,又一向好哄,被霍寂川捏捏手心就轻而易举地点了点头。 霍寂川见状,手腕微微用力,就着牵手的姿势重新把林无枝拽进怀中。 林无枝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摔向对方,连盖着腿的那条毯子都胡乱蹬掉了。 头顶很快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他趴在霍寂川胸前,感受着从男人胸腔传来的共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可能上当了。 林无枝踟蹰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抬头,下一秒,被窥伺他多时的霍寂川堵住了嘴唇。 起初他还不服输地分唇回应,没过多久却气息耗尽,哼哼唧唧又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好累。 可男人箍着他的腰不肯松手,林无枝于是恶向胆边生,咬了口霍寂川,趁对方吃痛,连滚带爬地朝床上蛄蛹。 还没挪进被窝便让人捉住了脚踝拖回春凳,林无枝腰间一凉,垂眼看见那件松松垮垮的衬衫已经卷巴到自己胸口,衬裤则反其道而行之,滑落至髋骨以下。 反观始作俑者仍旧西装革履地单膝跪在床尾,林无枝抬眼撞入一片晦暗神色,当即扯过喜被盖住了自己。 然而盛夏被褥轻薄,红绸半遮半掩,衬着他眼角眉梢无意识流露出的淡然春意,更显秾艳昳丽。 霍寂川居高临下地盯着床上人,视线一寸一寸扫过缠乱红布间瓷白光洁的肌肤和乌亮微卷的长发,最终缓缓落在那张诱而不自知的脸上。 好漂亮。 原来开着灯站在这个位置,跟黑灯瞎火时幻想出来的画面截然不同。 他记得之之不喜欢从后被压着,若是自己跪立在春凳上,再把之之拖到床尾,然后...... 欲念肆意滋长,耳边却冷不丁浮过考斯特的叮嘱,霍寂川猛然回神,按按眉心,强迫自己移开眼,随后将哈欠连天仍不忘警惕自己的林无枝妥善塞回了被子里。 林无枝挨着枕头一无所觉,等到周遭萦绕的气味淡了才懒懒掀眼,发现床边已经没有了霍寂川的身影。 林无枝:“?”他那么大个印记呢! 而且洞房花烛夜,夫妻分房睡,明天天亮就该传霍寂川婚变了。 林无枝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蛐蛐新婚丈夫,隔壁婚变预备役直接在浴室打了一串喷嚏。 霍寂川在浴缸里泡了好一会儿,确认洗去从酒会带回来的烟酒气后,才拢紧睡袍朝自己房中走。 他进门时顺手熄了灯,只等半夜再去客卧悄悄看两眼。 眼下时间还早,霍寂川想着林无枝,走到床前又起了反应,他没打算再回浴室解决,仿佛有意自我约束似的,伸手掀开了被子。 入手却是一片比丝绸还光滑的触感。 19、钢琴 空气中萦绕着一缕清浅的药香,卧房里没有点灯,晕白月光透进屋内,犹如朦胧纱雾笼罩住床侧的那抹身影。 林无枝阖眼前始终惦记着同房的事,睡得并不安稳。 翻来覆去间,薄被从他肩头滑落,睡袍也散了开来,淡银月色抚过冷白肌肤,隐约照出娇俏的两点,没多久又顺着腰线没入更隐秘的地方。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霍寂川几乎以为自己是在隔壁。 他眯眼看看不远处的暗门,确认那是门而非画框后,才慢慢生出几分实感。 之之居然真的跑来了他房间。 霍寂川垂眸凝着那片光衤果的胸膛,眼底逐渐被浓重的欲念侵占,却并未像往常一样,肆意揉弄林无枝。 男人静静站在床边,长久地注视青年安然的睡容,良久,朝已经睡着的林无枝伸出手,替他拢紧了散乱的睡袍。 爱人的主动远比肉|体交缠更令霍寂川感到满足,潮涌的颅内高|潮甚至有效缓解了隐忍克制造成的阵痛,使他痴迷于精神上的愉悦,胜过拉起林无枝的手,抚慰自己无法纾解的谷欠望。 之之好乖,霍寂川魔怔般盯着他,不舍得眨眼。 青年只占了床的一小部分,睡觉时习惯性地朝右偏头,大半张脸于是陷入松软的枕芯,露出一段精致秀美的下颌。 如墨长发铺在枕边,绸缎似的,沁着清雅幽香,霍寂川勾起一绺嗅了嗅,想到林无枝睡熟后喜欢翻身,怕扯着他的头皮,便很快松了手。 身体却仍旧被淡香引诱着靠近,霍寂川弯下腰,痴痴地听林无枝的呼吸声。 他惯用这种方式判断青年的睡眠状况,因为林无枝总会在一阵平稳绵长的呼吸后,小声哼哼着翻过身,趴伏在枕头上继续睡。 那模样如同小兽从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梦呓,然后蜷缩起毛茸茸的身躯,蹭一蹭环着自己的恶龙。 而恶龙捕捉到珍宝熟睡的信号,便会缓慢露出爪牙,用巨大的尾巴牢牢锁住觊觎已久的宝物,或者用布满倒刺的舌头,把漂亮宝贝卷入口中含|着,直至沾满独属于自己的阴暗潮湿的气息。 霍寂川自然不会做得这么过分。 他通常等到林无枝翻身,等对方无意识地抬手,拨开糊在脖子周围的长发,随后仿佛主动邀请般,将那截柔韧修长的颈项暴露在他的视野间,才会小心翼翼地亲吻林无枝的后颈。 霍寂川会动作轻柔地揉|捏他的腰,难以控制时就非常轻地叼着软肉厮磨,像处在口欲期的婴儿,咬住了便不肯轻易松嘴。 但今晚不行。 考斯特的医嘱只是一方面,霍寂川听着耳畔的呼吸皱了皱眉,发现林无枝睡得不沉。 好在秦桢提过,乌木有安神定志的效果,霍寂川迟疑片刻,绕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背地坏事做尽,该干的不该干的全都悄摸做了个遍,同床共枕倒是开天辟地头一回,霍寂川束手束脚地躺在林无枝身旁,拘谨得好似林无枝才是这栋洋房的主人。 平日宽大的红木床此刻遽然变得逼仄,稍一挪动便会肌肤相贴。 可惜身下还未消停,霍寂川按按额角,谨慎地退到床帐边缘,唯恐自己贪恋方才一触即分的那抹柔软,放任谷欠望吞噬理智,要捉着林无枝的脚踝迫使他并拢双腿,挤出一条狭窄的细缝。 他越想越涨,所幸医嘱只禁林无枝的欲,霍寂川于是撑起胳膊侧卧在床边,边看着陷在昏暗中的林无枝,边探手往睡袍底下摸。 昏寂的房里渐渐响起一道若有似无的低喘,霍寂川捋了把汗湿的额发,视线依旧凝在林无枝脸上。 他少见地感到几分不得其法,像是缺了什么一样,长时间地堵着,泄不出来。 刚准备下床去衣柜拿件衣服进浴室时,怀中陡然滚入一团温热,霍寂川一愣,连忙抽手,衬裤却未能幸免,黏糊糊地湿了一片。 始作俑者却无知无觉,乖巧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径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安稳稳地挨着他睡。 霍寂川低头瞥见林无枝的侧颜,心知对方已经睡熟,自己只是凑巧代替那只踢到床尾的软枕,被他当做枕头抱着。 林无枝睡觉一向不安分,霍寂川早就知道,但舍不得把人推开,平静不过数息便又被林无枝乱蹭的膝盖顶起了反应。 一点湿意于是渗出丝绸布料,洇在了滑嫩的皮肤上。 霍寂川无可奈何,终于按捺不住,就着交颈而卧的姿势,咬了下林无枝的耳尖,而后半梦半醒浮浮沉沉地捱到了天亮。 林无枝一夜无梦,醒来时另外半边床已经空了。 婚礼虽然尽可能地去繁从简,却架不住霍寂川排场大,走完全套流程多少有些费神,林无枝昨晚迷迷瞪瞪跑进主卧便困得不省人事,压根没察觉霍寂川是什么时候上床的。 他揉揉眼睛爬起来,不确定霍寂川洗完澡有没有陪他睡觉。 林无枝伏在枕边,小幅皱了皱鼻子,隐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乌木香,其间似乎还有点别的气味,他分辨不出。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被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霍寂川好像真的不行。 林无枝睡醒神清气爽,腰不疼腿不酸,完全没有传闻中“大战三百回合后浑身散架如同被车轮碾压过”的感觉。 思忖半晌,他顶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下了床,趿着拖鞋走进浴室洗漱。 结果刚拉开门就看见浴缸边搭着件眼熟的旗袍,湿乎乎的,像才从水里捞出来,中段贴近腰部的位置还凝着一团可疑的白色。 林无枝脚步一顿,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紧接着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从头到脚都红透了。 他不自在地捏捏耳根,匆匆收拾齐整,随后噔噔噔跑下楼,要找霍寂川兴师问罪。 霍寂川却不在家。 林无枝走进大厅,迎面碰见刚从外面回来的庄澜,庄管事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合力抬着几只大箱子朝楼梯口去。 “你醒啦!”监考官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林无枝点点头,问:“见着先生了吗?” 庄澜说没有:“估计出门给你买东西了吧,喏,那些箱子里装的都是送你的新婚礼物。” 林无枝探头探脑地张望,好奇道:“都有什么?” “很多,衣服珠宝、字画书册,哦对了,”庄澜想起什么,拉着他往二楼走,“最大的那件放在书房隔壁,霍先生想着你睡醒就能瞧见,特意请师傅们赶在今早装好了,我以为你起码睡到中午,怎么现在就醒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林无枝扫了眼客厅的落地钟,扭头看见监考官正形容猥琐地朝自己挤眉弄眼。 林无枝:“......我们没有做你想的那种事!” 庄澜闻言眼神飘忽,干笑着岔开话题:“哎呀哎呀,醒得早也好,快来看看霍先生送你的琴。” 他殷勤地打开二楼东侧的一间房,推着林无枝的肩膀走进去。 远处,日光漏进枝叶间隙,攀着月台闯入屋中,宽敞的房间被改造成琴房,在采光最好的位置摆了一架三角钢琴。 林无枝微怔,望见琴盖上插着一簇盛开的铃兰。 垂坠的花串迎风摇曳,拖着影子随之轻晃,他停在琴边无端怔忪了一会儿,直觉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残碎的影像被纯白无瑕的铃兰花轻轻牵动着破土而出。 庄澜揣着手在一旁怂恿:“试试呀。” 林无枝怔然回神,无辜道:“我不会啊。” 他自幼在孤儿院长大,二十多年一直在卷学业,没有精力和多余的资本发展更多业余爱好,更别提钢琴了。 可霍寂川既然精心挑选了这架琴作为新婚礼物之一,就足以证明原主是会弹钢琴的。 林无枝想到任务,干脆坐下,掀起琴盖单手按了按黑白键。 事实如他所料,原主自带的肌肉记忆使他摸着琴便感觉熟悉,断断续续的音符很快连成悠扬曲调,叮叮咚咚在琴房里回响。 庄澜听得津津有味,感叹:“你这不是弹得挺好,不错,咱们局今年年会肯定能压诡异处置小组一头。” 林无枝闻声侧眸,疑惑道:“这种技能难道不是人设自带的吗?” 庄澜心说普通员工可没这待遇,据古董修复局不完全统计,接引人ooc是无形匵崩溃的最主要原因,所以林无枝会弹钢琴跟原主半毛钱关系没有。 这明显更像是那位大人的手笔。 监考官面无表情地掏了掏耳朵,继续当他的爱情保安,三言两语附和完林无枝后,狗腿地说:“枝啊,你先在这儿练着,我到门外放哨喔~” 林无枝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地留在琴房熟悉人设。 他心无旁骛地练了半天琴,有段调子怎么都弹不顺。 林无枝甚至没细想过自己为什么看得懂琴谱,搭在琴键上的小指便被人轻轻勾了一下,挪到相邻的白键上。 乌木香兜头罩住他,然后是霍寂川的手。 男人手把手地教他:“弹这儿。” 20、弹琴?谈情! 林无枝应该没学过琴,但他见过艺术学校的钢琴老师给小朋友们上课,没人会像霍寂川这样紧紧贴着自己的学生。 男人挨着他坐在琴凳上,一手环腰,另一手虚拢着他的左手,模样认真地看了看琴谱。 林无枝用余光悄悄打量霍寂川,发现对方少见地穿了身素色长衫,往常总是梳上去的额发今日也随意耷拉在眉前,瞧着年轻了几岁,不大符合霍先生一贯斯文矜贵的形象,反倒像霍先生专门替夫人聘的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一心多用,捉住走神的林同学,叫他看琴。 林无枝被勾着手指慢慢熟悉琴键,没弹几下便开小差跟霍寂川抱怨:“先生走路没声儿,刚才吓我一跳。” “我见之之苦心钻研,不忍打扰。”霍寂川低笑,没觉得他不讲道理,只说,“下次不会了。” 林无枝却误以为男人较真,抿了抿唇,小声提议:“倒也不算打扰,先生可以先敲门,至少叫我知道你来了。” 否则神出鬼没的,会让他想起预知梦里的那团黑影,庄澜总说匵中没有长触手的邪神,可黑影给林无枝的感觉潮湿黏腻,犹如滑溜溜的蛇尾缠紧了他的脖颈,恐怖程度分明不遑多让。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身体本能趋向热源,偎进霍寂川的臂弯。 偏头时视线不经意往旁边扫了下,看见琴房的门关着,庄澜应该还守在外面,林无枝移开眼,随即一僵,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刚似乎并未听见窸窣的交谈与开门声。 背脊莫名泛起一阵寒意,他下意识远离霍寂川,屁股才挪了半寸便被男人扣住腰按回身侧。 霍寂川将琴谱翻了一页,不明所以:“之之想走了么?” 林无枝摇头,问:“先生可曾看见庄澜?” “没有。”霍寂川捏捏他的后颈,示意他看反方向的月台,“我从那边来的。” 槅门外枝叶繁茂,树影婆娑,月台铺满细碎浮光,和林无枝刚进琴房那会儿没什么区别,他望着大理石围栏微怔片刻,扭头看霍寂川:“先生不会......” “没爬楼,我请人将书房东面的月台跟琴房的打通了,之之一会儿可以过去看看,若有需要添置的东西,只管告诉我。”霍寂川轻易读懂了他的表情,莞尔道,“即便爬楼,我也不会选在白天让之之察觉。” 夜晚明显合适得多。 后半句话意有所指,霍寂川凝眸注视着林无枝,企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异样的情绪波动。 然而预想中的惊疑迷惘统统没有出现,林无枝闻言微微蹙眉,紧接着嘀嘀咕咕念了几遍“童言无忌,大吉大利”,才很轻地打了下霍寂川的手背,不赞同地说:“先生可别做这种事,月台离地起码三四米,夜里黑灯瞎火,摔下去怎么办?” 骨折还是轻的,万一霍寂川点背把自己摔没了,他的印记岂不是会跟着一起消失? “何况我们已经结婚了,新婚夫妇哪有分房睡的道理,但若是先生惹我生气,”林无枝靠在霍寂川肩上,攥着男人的手指,有板有眼地教他,“我便跑回自己的屋子,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锁门拦你,先生主动敲门进屋,哄哄我就好,我脾气不坏,很好哄的。” 他说着隐隐有一点小得意,霍寂川听得心底一软,连那句童言无忌都忘了反驳,满脑子只有“我们”二字。 我们,我们,比永远更动听,比任何虚无缥缈的承诺都更真实。 而且之之对他完全没有防备,霍寂川几乎被这份蜜糖般的信任哄成了傻子,心想童言就童言,哪怕之之用逗小狗的话术诓骗他,霍寂川也甘之如饴。 他勉强维持住那副正人君子的皮囊,克制地摩挲着林无枝的腕骨,问:“还弹琴吗?” 林无枝茫然:“我们现在这样,不算吗?” 霍寂川瞥瞥两人交握的手,又扫了眼无人问津的钢琴:“?” 那神情落在林无枝眼里像是欲求不满,他原本被霍寂川看得有些懵,这会儿忽然福至心灵,仰头亲了亲对方的脸颊。 “可以了吗?”林无枝问。 他讲话时惯常咬字黏连,前后鼻音不分,霍寂川猝不及防挨了一口亲,很快反应过来,林无枝好像将“弹琴”误解成了“谈情”。 青年懵懂真挚的样子实在可爱,霍寂川不忍戳破,于是顺从本心地摇摇头,表示还不够。 林无枝悄悄觑了眼悬在他胸口的印记,见莲纹金光四溢,亮如灯火,只好硬着头皮凑上去,敷衍地碰了碰霍寂川的嘴角。 还未撤开便被男人扣紧了腰,乌木香紧跟着铺天盖地落了他满身。 唇碾着唇反复厮磨,温热吐息纠缠着融进彼此的呼吸,于换气的短暂间隙漫进唇缝,荡过齿列与舌尖,被强势地推入喉咙口。 霍寂川反客为主,好像要把他吃掉。 掌心下窄薄柔韧的腰已经向后弯折到极致,林无枝的左手还被霍寂川握着,根本避无可避。 他既害怕沉湎却又不由自主地沦陷进这场欢愉,任由酥酥麻麻的痒渗入大脑皮层,再沿着脊骨溢向四肢百骸,直到指尖因舒适而无意识地蜷起,按在琴键上发出一声沉重的低音。 咚—— 琴音入耳,林无枝恍若大梦初醒,才发现自己听错了霍寂川的意思。 他自以为很用力地咬了下霍寂川的嘴唇,含混哼哼道:“先生骗我。” “是之之先亲的我,再者新婚夫妇哪有不亲吻的?”霍寂川学以致用,笑着松开他。 话音刚落,林无枝绷着脸踢了下霍寂川的小腿,然后提起裙子跑远了。 霍寂川忍俊不禁,留在琴房弹完林无枝练到一半的曲子,才施施然起身,去月台找人。 林无枝正在打通的连廊上闲逛。 他不过半个月没往这边来,月台的布置就大变样了。 原先用作隔断的花坛被全部推平,转而在连廊外围搭了花架,垂落的藤蔓上花团锦簇,风一吹仿佛成片的铃兰,在光下叮铃当啷地轻晃。 靠近书房槅门的地方照旧放着一张铺着软垫的摇摇椅,除此以外还多了一方矮几和几只圆凳,矮几边缘搁着摊开的书,霍寂川刚才应该就在这里,边听他弹琴,边翻书打发时间。 摇摇椅斜对面新摆了一架秋千,林无枝坐上去,朝不远处的霍寂川招手。 霍寂川于是走到他身后,替他慢慢地摇秋千。 风中有铃兰花和乌木的香气,林无枝安静地享受了片刻,不忘跟新婚丈夫增进感情,蛄蛹着侧过身趴在椅背上,捧着脸问霍寂川:“今早下楼看见师傅们往家里抬了好多木箱子,听说都是先生送我的礼物,可新婚礼物不是已经送过了么?” 他提起那件闹了大乌龙的衬衣仍有几分羞赧,尤其霍寂川听到“新婚礼物”四个字时,还总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他。 林无枝不自在地捏捏耳根,干脆避开霍寂川的目光,盯着那枚只有自己能看清的莲纹出神。 没多久却被霍寂川单手托着下巴抬起头,林无枝蓦地让手掌捏住了脸,只能发出“唔唔唔”的抗议声。 男人用指腹揉了揉他的脸颊肉,闷笑道:“新婚归新婚,生辰另算,之之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吗?” 林无枝当然记得,他是阴历七月十四生人,因为生日不吉利,疑似克父克母而被长辈遗弃在了孤儿院。 原主和他同一天出生,同样不受霍家老人待见,如果不是云游道士指着原主说,当女孩儿养既能使家宅兴旺,又能保住他一条命,林无枝大概率接不到这单任务。 入匵后,他非但没有忘记自己的生日,甚至早早做好了打算,要利用这个特殊的日子向霍寂川索取那件文物旗袍作为生日礼物。 没想到霍寂川不仅毫不避讳,反而大张旗鼓地提早在筹备。 林无枝呆愣愣地望着他,几番欲言又止。 霍寂川却好像猜透了林无枝的心思,曲肘撑着秋千椅背俯下身来,与他前额相贴,亲昵地蹭了蹭鼻尖。 明明不是多暧昧的举动,林无枝竟莫名感到些微滞涩。 正要说点什么缓解尴尬时,霍寂川忽然就着这个姿势伸手,虚环住他的肩膀,无可奈何地叹了句:“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21、偷亲 林无枝六岁进霍家,由霍潮生的母亲梁氏抚养。 霍潮生虽不是个东西,梁氏人倒很好,养林无枝如同养亲生的孩子一样,连那总叫霍老太爷忌讳的生辰都敢偷摸着在自己院中张罗庆祝。 可惜好景不长,梁氏一去,林无枝在霍宅的处境急转直下,很快又成了无人问津的路边小草。 仆役有时见霍潮生在家,尚能和颜悦色地待他,等二少爷出门逍遥,竟装也不装了,只差爬到林无枝头上反过来使唤他。 久而久之,林无枝便不愿往院子外跑,省得遭人嫌弃。 唯一一次破例是十七岁生日。 梁氏病故后,林无枝约莫有五六年没正经过过生日,十七这年,霍潮生不知怎地心血来潮,主动提起此事,约了他傍晚出门,去城西河畔放灯看烟花。 霍宅困住林无枝太久,彼时婚期将近,林无枝纵然对霍潮生无感,却难以抵挡烟花的诱惑,并未拒绝。 可霍潮生失约了。 林无枝孤伶伶地坐在院子里,从日暮昏黄盼望到月上中天,只等来霍二少在兰桂坊豪掷千金的消息。 小厮传完话,幸灾乐祸道:“七月半鬼敲门,二少即便不信这些,也宁可在外招待朋友,而非回府见你这不祥之人。” 他当林无枝是个软柿子,谁都能冷嘲热讽两句,没想过软柿子也有脾气,话音未落便被林无枝一巴掌扇得脑袋偏向一边。 青年打了他就跑,徒留小厮愣在原地嗅闻着附近淡淡的药香,好一会儿才捂住脸啐了口,“呔,男人哪有这么香的。” 另一头,林无枝平白挨骂,边跑边打了串喷嚏。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顺从本心地逃离这座囚笼,霍潮生不带他去放灯,他便自己去河岸放灯。 然而霍宅路绕,林无枝不常出门,一不留神就走错了方向。 他迷迷糊糊跑进一片没点灯的院落,无意间吵醒了已经睡着的霍寂川。 “三山那晚差点把你当成小偷抓起来,”霍寂川慢慢摇着秋千,凝眸笑他,“他将你领到我房里时,你也是现在这副表情。” 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因为习惯了委曲求全而对他人给予的善意表现出强烈的不适应,遇事只会敛着一双泫然欲泣的黑眸,盘算如何逃回自己的小院。 但霍寂川没让他走,林无枝透过原主的记忆,看见霍寂川带他去了小厨房。 男人趿着拖鞋,抬手往睡衣上套围裙,保镖大哥蹲在一旁生火,金红火光很快噼里啪啦地燃起,干燥的木块不时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 林无枝安静地坐在餐桌边,像赏烟花似的望着灶火出神。 没过多久,霍寂川端着一碗面去而复返。 阳春面,卧了只鸡蛋和半块大排当浇头,林无枝不喜欢葱花,这碗面刚好没放。 霍寂川把碗筷搁到他面前,又在林无枝对面坐下,随后以一种今晚月色很好的语气祝愿道:“生辰快乐,愿今后诸事顺遂,平安喜乐。” 林无枝闻言手一顿,抬眼看了看霍寂川,迟疑片刻,他咬着面条小声问:“你不害怕吗?” 他命不好,克父克母,梁氏原本身体康健,可能也是他的缘故才没扛过那场风寒,霍宅众人更对他避之不及。 霍寂川却好像不以为意,笑着反问:“我当你是地府跑出来的小神官呢,怎么会害怕?再者人各有命,你父母是闹饥荒饿死的,梁氏是病亡的,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死因,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人云亦云,见不得林无枝好,才捏造了诸多流言,想着法儿欺负他。 “潮生贪玩,待你总有不尽心的地方,我听三山说,潮生原本打算拉你去城西放烟花,是么?” “今晚恐怕来不及了,明晚我接你出去看。” “来年生辰要是潮生再有疏漏,你尽管告诉我......” 然后呢,林无枝轻眯起眼睛,发现记忆凭空缺了一块,时间正好对应着他嫁给霍潮生的那段日子。 他对原主的第一段婚姻印象不深,还没理清头绪便被霍寂川屈指刮了下鼻梁,听男人埋怨道:“那时不是叫你受了委屈就来找我,怎么记吃不记打,第二年又让潮生晾在院子里,还脾气挺大,不肯见我?” 林无枝也不知道,他怕记忆有缺露出马脚,只好顺着霍寂川的话问:“先生怎知是我不愿见你,而非不能?” 他刚入匵时,原主就大病一场,估摸着成婚那几年没少生病,因病闭门不出非常合理。 而且听霍寂川的意思,明显现在的林无枝和他认知中的那个人更像,说明婚后两人接触不多,弟妹时期的原主木讷寡言,不如林无枝扮演的模样生动鲜活。 他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向霍寂川,赌对方当初碍于礼数没敢擅闯弟弟的后院,话音刚落果真从霍寂川眼底窥见一缕转瞬即逝的愧疚。 男人微微拧眉,似是自责,林无枝担心他深究,赶紧岔开话题,要回自己房中拆礼物。 霍寂川不愿扫兴,默默同林无枝往外走。 木箱子堆了几台在小客厅,其余的放不下,暂时摞在一楼的空房间。 时值正午,林无枝刚拆了一匣子珠宝就哈欠连天,困得睁不开眼,霍寂川偏头瞥瞥窗外的日头,催他去床上睡午觉。 “先生不一起吗?”林无枝伸手攥住霍寂川的手指,伏在枕边掀眼看他。 霍寂川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低声哄:“商会托人送了文件来,我晚些时候过来陪你。” 林无枝于是听话地松了手,迷迷瞪瞪道:“那先生快去快回。” 霍寂川见状心底软成一片,俯身吻了吻林无枝的额头,又立在床边盯着他看了会儿,才压着脚步离开。 书房里,陈三山捧着项目书等候多时。 霍寂川仔细翻了一遍,签完字忽然问:“蒋师傅还在通海吗?” 蒋师傅是琳琅时装店的活招牌,从前专门做睦南公馆的生意,林无枝的新衣有大半出自他手,不过前阵子好像去了江南采购布料,昨日刚回店。 陈三山暗自揣度着雇主的用意,恭敬道:“在的,先生要见他吗?” 霍寂川说不用:“我记得前几年他似乎从南边带了几匹花色鲜艳的真丝料子?” “对,先生听说后便吩咐我全部买下,如今都交由渠容保管,妥善地收在库房。”陈三山清楚那些布料本来是要做成衣服给十八岁的林无枝庆生的,可惜阴差阳错,霍寂川没能送出手。 他觑了眼雇主的脸色,斟酌着开口:“当年有两匹布做成了旗袍,再拿给太太穿可能有些过时,现在还剩一匹,先生预备请蒋师傅做身新的吗?” 霍寂川不置可否,交代他:“这事你亲自去办。” 陈三山应声,接过签好的文件退下,刚走出去几步就又被霍寂川叫住,“尽快帮我跟考斯特约个时间。” 他说着扫了眼不远处的落地钟,发现这会儿其实还不到林无枝平日午休的点,青年最近犯困的频率好像比以往频繁。 霍寂川按按额角,眼中闪过几分慌乱。 他瞒着林无枝私下见了几次医生,之后便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林无枝过了几天才察觉丈夫行程紧密,日日早出晚归,连带着陈三山也鲜少露面,问了庄澜才知道商会人事变动,霍寂川在竞选会长。 “老公太能干就是这点不好,容易独守空房。”林无枝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丢下拆了大半的礼物箱子,跑进琴房打发时间。 这个年代可供消遣的娱乐项目不在少数,但他身体不好,立秋后又捱不住热,时常打瞌睡,活动范围就大受限制,几乎只能在小洋楼内转悠。 好在霍寂川会挣钱,每日都有新鲜玩意儿往家里送,林无枝半天拆礼物,半天练琴,倒也自得其乐。 琴谱还停留在昨天弹的那页,他对着五线谱认认真真按了会儿,弹到末尾时懒得翻页,索性抛弃书本,搞起了即兴创作。 不久,林无枝嫌自己闹腾,便盖上琴盖,准备去月台荡秋千晒太阳。 结果刚出槅门就看见书房外的摇摇椅躺了人,他身形一顿,接着蹑手蹑脚走过去。 神出鬼没的丈夫好像在睡觉。 霍寂川双目紧阖,呼吸平稳绵长,林无枝瞥见他眼下淡淡的乌青,深感老公挣钱养家不易,于是贴心地移走他手里的书,小心翼翼放到了矮几边。 那书对半摊着,林无枝侧眸扫了眼,是他不认识的语言,有点像德语,兴许是哲学书。 他蹲在矮几旁翻了两页,又觉得不是哲学。 总之霍寂川分明在家,却宁愿看这破书也不来找他,林无枝兴致缺缺地把书往桌子中间推了推,回身用不满的视线无声鞭笞霸占他摇摇椅的人。 霍寂川一无所觉,林无枝趁机悄悄观察起印记,莲纹似乎起死回生,亮度不减反增。 这是好现象,按照林无枝的逻辑,印记越亮,代表霍寂川越喜欢他。 可他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并且大概率会在入匵满三个月的那天死掉。 到时候霍寂川就成了鳏夫,好惨。 林无枝兀自想着,莫名有些惆怅,原先凝在男人胸口的目光也不知不觉移到了对方脸上,从那副深邃眉眼掠向挺翘鼻梁,而后缓缓落向那张总爱逗弄他的薄唇。 霍寂川看起来并不薄情,林无枝盯着对方的嘴唇,少顷,仿佛受到了某种引诱,不自觉地凑近了些。 我只是做个实验,林无枝告诫自己,霍寂川现在睡着,我很轻地碰碰他的嘴唇,如果印记亮度没有发生变化,那么我的推论成立。 因为睡着的人不会有任何反应。 林无枝完成逻辑自洽,鼓起勇气飞速亲了下霍寂川。 然而唇瓣相触的刹那,有人呼吸一滞。 林无枝吓了一跳。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紧接着做出一个自己都有些意外的举动,挨着男人的耳朵小声说:“霍寂川,我知道你醒着。” 撩完又匆匆跑远了。 22、礼物 霍寂川没追过来,林无枝慌慌张张逃回自己房里,坐到没拆完的礼物旁时,一颗心还在噗通噗通地乱跳。 他捡起沙发边东倒西歪的八音盒,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木头底座侧面的转柄,不曾想无意间拧足了发条,耳畔很快响起一串叮叮咚咚的琴声。 比钢琴略微清脆些,犹如潺潺流水穿过深谷幽涧,哗啦啦地淌进林无枝脑海。 他被熟悉的调子吸引了注意,兀自听了会儿,想起是之前总弹错的那首,霍寂川当时纠正过他,但林无枝好像习惯了有错的那版,每次练琴都免不了弹岔。 后来霍寂川听多了就不再管,林无枝戳戳八音盒,没想过男人会公报私仇,把他弹得不好的版本塞进礼物中,物归原主。 曲子不长,发条转完,林无枝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他最近缺觉得厉害,以为是娱乐项目变多,脑力体力消耗更快,并未深想,只是现在接着睡的话,晚上可能会睡不着。 林无枝盘腿坐在地毯边,决定继续拆礼物打发时间。 但他动作慢,原主这副脆皮壳子又娇弱,没多久便兴致缺缺地揉着手腕,搁下木盒,倚着背后的沙发出神,不知不觉还是睡了过去。 这一觉比平日的午觉更沉,却不踏实。 许是三月之期将近,林无枝莫名梦到了自己死后的事。 霍寂川进屋寻他吃晚饭时,远远看见林无枝眉头紧皱,离得近了才听清几声若有似无的梦呓,说的是“别走、别走”,像在挽留什么人。 他有一瞬想到死去的弟弟,于是跪在林无枝身侧,俯下身,颇为不满地咬了口青年微张的唇瓣,以示惩戒。 然而霍寂川着实高估了自己的自控能力,他触碰到林无枝就如同闻到猎物的鬣狗,只会得寸进尺,用贪婪的目光凝视对方,再将满含欲望的吻烙在柔软诱人的唇上。 霍寂川小心翼翼地亲吻深陷梦中的青年,克制地摩挲他的腕骨,而后手指划过掌心,拨开林无枝微蜷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盈满药香的房间里隐隐荡开细微的水声。 “唔......” 林无枝迷迷糊糊感到呼吸受阻,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发现是霍寂川后又重新闭上,小声陈述:“先生偷亲我。” “礼尚往来。”霍寂川怕他着凉,单手将人从地上抱起来,慢慢往里间走。 林无枝顺势勾紧他的脖子,把脸埋在霍寂川胸口,过了会儿闷闷地喊:“先生。” “我在。” “......霍寂川。” 霍寂川脚步一顿,低头看他:“我在,之之梦魇了吗?” 青年似乎非常缺乏安全感,犹如被人抛弃的小兽,蜷缩着身体,可怜兮兮地依偎在他怀中。 霍寂川于是托着林无枝的屁股换个了拥抱姿势,让他能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林无枝环住男人的脖颈,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颈窝,片刻后仍像是半梦半醒,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死了,在梦里,你也不要我了。” 霍寂川闻言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不知道先反驳哪句话。 林无枝浑然未觉,自顾自地絮叨道:“是病死的,先生随了许多陪葬品给我,我见你在灵堂哭得伤心,正想安慰,可惜魂魄还没飘近,眼前景象却大变样了。” 经幡白布莫名变成喜庆的红绸,轿夫们正喜气洋洋地抬着喜轿送新夫人进门。 林无枝眼睁睁地看着霍寂川与新夫人拜堂成亲,洋房内属于自己的痕迹被悉数抹去,忽地感到一阵心悸,睁眼便瞥见霍寂川的身影。 他尚未从那场奇怪的梦中挣脱出情绪,抿了抿唇仍有些无所适从,沉默片刻才犹犹豫豫地趴在霍寂川肩上问:“我死后,先生会再娶吗?” “不会。”霍寂川抬手摸摸林无枝的后脑勺,耐心哄着,“我不会再娶,你也不会......” 他到底还是避讳提起那个字,刚想轻描淡写地带过,却被林无枝蓦然打断。 “会的,人都会死的。”林无枝心绪不宁,没发现自己今天格外钻牛角尖,他不自觉地攥紧了霍寂川的衬衣,侧耳听对方的心跳声,顿了顿又说,“先生可不可以别把我的房间挪给新夫人?” 青年似乎不愿多讲做了什么梦,只一味地惶惶不安,霍寂川听见这些傻话,心中五味杂陈,除了气林无枝不信任自己,还不禁自我怀疑起来,以为是二人相处时依旧有许多不周全的地方,才惹得他如此缺乏安全感。 换做以往,霍寂川可能会故意逗弄林无枝几句,问他怎么把丈夫往外推。 可林无枝懵懵懂懂地窝在他怀里,全身心地依赖他一样,霍寂川只好轻轻抚摸爱人消瘦的背脊,贴着对方的耳朵,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承诺—— “不会丢下你,不会再娶,更不会有别人。” 林无枝脱离霍家尚有活路,而霍寂川隐忍多年,好不容易才换来一点饮鸩止渴的机会,偶尔尝到的甜头非但不能消解他的欲念,反倒使人越陷越深。 他啄吻着林无枝的鬓角,认命般叹了口气:“是我离不了之之。” 若之之病亡,他必不独活。 霍寂川轻手轻脚把林无枝放到春凳上,刚准备蹲下替他穿鞋,却见林无枝阖着眼,呼吸绵长,竟然又睡着了。 晚饭最终由庄管事殷勤地送进太太房中,他将刚热过的一小盅山药鸽子汤摆好,出门凑巧碰见陈三山送东西。 保镖大哥包袱款款,把霍先生的枕头被褥搬来客卧,甚至贴心地打包了霍寂川床头的几本睡前读物,以备雇主不时之需。 庄澜随意扫了眼,看清摞在最上方的德文书后,眼底飞速晃过一抹诧异。 陈三山没察觉出异样,捧着东西走远了。 林无枝睡醒已经是深夜,他眯着眼睛习惯性地在被子里来回蛄蛹,翻滚到另外半张空床时冷不丁遇到阻碍,愣了小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抱住了什么。 他默默瞅了眼,视野间是一双肌肉紧实的大腿,林无枝不小心蹭开了对方的睡袍,侧脸正亲密无间地贴着男人腿根,鼻尖距离衬裤只差小半寸。 呼出的热气仿佛有某种魔力,轻薄衬裤肉眼可见地鼓囊了许多。 林无枝一怔,听见头顶传来欲盖弥彰的轻咳。 霍寂川屈起一条腿,托住他的脸,把人从被窝中捞出来。 青年于是乖乖坐在男人腿上,被他按了按空空的肚子,问:“饿吗?” 林无枝竖起一根手指:“有一点。” 晚饭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丫鬟拿去温,霍寂川闻言起身,把饭菜端进来,结果林无枝只吃了几口就喊饱,鸽子汤倒是全喝完了。 嗜睡,吃得更少,霍寂川微微皱眉,仔细记下林无枝的症状,又哄他用了点白灼青菜。 林无枝鼓着腮帮推拒:“吃不下了。” 霍寂川无奈,吩咐丫鬟撤了碗筷,替林无枝揉了半刻钟的肚子才放他去浴室洗漱。 林无枝很快带着一身水汽钻进被窝,他白天睡得多,但刚吃饱饭犯了食困,这会儿左右脑互搏,想睡却睡不着。 可生物钟告诉他不能熬夜,林无枝想起快要中道崩殂的任务,伸手扯了扯霍寂川的衣袖,问:“先生在看什么书?” 霍寂川瞥了眼德文医学书的封皮,把油灯调暗了些,说:“资本论。” 林无枝茫然:“?” 不过不重要,反正他听不懂,林无枝往霍寂川身边凑近了点,央他给自己念书。 霍寂川没拒绝。 男人嗓音磁沉,语调轻缓柔和,林无枝不知道发音准确度如何,却很喜欢他的咬字。 霍寂川念完一页,偏头看看林无枝,青年阖着眼,睡容安详,悄无声息地躺在自己旁边。 他略微有些愣神,迟疑半晌不知想到什么,下意识搭住林无枝手腕,感受到平稳有力的脉搏后才慢慢松了口气,合上书灭了灯,把林无枝连人带被子裹进怀里。 第二天,林无枝被拉去医院做了遍全身检查。 “不是没到复查的时候吗?”回程途中,他窝在后座问霍寂川,“考斯特跟你说了什么呀?” 霍寂川捏捏他的后颈,温声回应:“还是三个月。” 林无枝心底不信,但没反驳。 他主动牵起霍寂川的手,安慰对方:“先生别为我担忧,人各有命,我们只活好当下。”比如先想想那件文物旗袍究竟有没有着落。 然而这话落在霍寂川耳中不亚于交代遗言,他反握住林无枝的手,勉强笑了笑,岔开话题问:“之之的生辰就快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林无枝摇头:“先生已经送我够多了,有先生的心意在,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喜欢的。”所以能不能看在他时日无多的份上,速速把他点名要的旗袍做出来。 一旁,霍寂川扣着他的腰若有所思,少顷,低声应了句知道。 男人素来守信,话题又落在生日礼物,林无枝以为提示已足够明显,便安安心心地等待生日到来。 他入匵这一年有闰六月,阴历七月十四刚好是三月期限的第三个月月初。 兴许是寿星buff,霍寂川的“知道”所言非虚,林无枝睡醒就见小客厅的桌上摆着一只崭新的礼盒,形状大小与古董修复局分配给他的那只有形匵完全相同。 他眉心猛地跳了两下,几乎是抖着手揭开了盒盖。 盒子底部果真躺着一件旗袍,和入职考核要求他接引的那件淡绿地缎面玫瑰纹刺绣短袖夹旗袍一模一样,面料用的真丝八枚缎,内里衬真丝平纹绢,入手触感光滑,绣纹精致工整。 林无枝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全新的古董,战战兢兢立在礼盒前不敢妄动。 他谨记任务,立刻要连盒子带衣服端出去找庄澜,手碰到盒盖时却蓦地顿住,茫然环视起四周。 按照规则,文物出现,无形匵理应结束。 可事实是他仍身处匵中,林无枝怔然低头,很快意识到待接引文物缺了点什么。 是印记。 代表他的莲纹还在霍寂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