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辱过的疯批登基了》
1. 起兵
《折辱过的疯批登基了》
文/筱月月
2025.7.16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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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好了!”
侍卫慌张跑来的脚步声碾碎了满院寂静,还没靠近便被兰芷训斥:“公主府内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池中锦鲤顿时散开,楚婉华捏着鱼食的指尖骤然收紧,而后缓缓松开,侧眸看向那人:“祁军攻城了?”
声音平静的无一丝波澜。
月余前,祁国兴兵直逼边境,事发突然,楚军节节败退,已让两座城池。
“并未,祁军悉数压在边城,使臣已至朝阳城外,皇上登基不久,军权不稳,故命人前去议和……”
朝阳,是楚国的都城。
侍卫单膝跪地,喉结滚动:“使臣言,须以嫡公主入祁和亲,方能退兵。”
楚婉华勾唇冷笑,将盒中鱼食尽数扬进池中,锦鲤化作一团争先恐后,瞬间打破池面平静,也扰乱了她倒映在池中的倩影。
楚淮奕登基还不满一年,放眼整个楚国,适龄的嫡公主,可不就她一位?
祁国那位新帝,就差指名道姓了。
四月春雨连绵,气候湿冷,楚婉华盯着池面出神,背影单薄,想起三年前,祁渊也曾跪在这池前,侍奉她喂鱼。
这一池锦鲤,还是母后在时,为贺她生辰赏下的。
空气骤然安静,府中侍婢都压低了头,叫人喘不过气。
半晌后,沈静姝合上书卷的声音打破死寂,问报信那人:“可还有旁的消息?”
她曾是公主伴读,举家落难,被楚婉华保在身边做侍女,但总归特殊些,优待显然。
也是唯一敢在楚婉华面前,直言不讳的人。
侍卫抿唇犹豫,楚婉华转身,不似玩笑:“张不开嘴,就去池中清醒一下。”
“公主恕罪!”
那人改为双膝跪地,额角都快贴到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气息不稳:
“坊间盛传,是您三年前折辱祁国质子,掳他做了公主面首,如今他既为帝王,出兵定是报复!”
“是以……宫内外皆无人反对送殿下去和亲,以平战事。”
话音落下,院中侍婢齐刷刷跪地,气氛压抑至极,楚婉华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世人皆知,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素有艳绝朝阳之姿,先帝在时荣宠无数,只是性子难免娇纵了些。
可自从她当年放祁渊离开后,就不复昔日风光。
放虎归山,无疑失了帝心。
没过多久,先皇后于寝宫自戕,先帝为保皇家颜面,对外宣称只是病故。
后将同为嫡出的二皇子楚凌澈封做淳王,赐了偏远的西州封地。
嫡系一脉自此无缘皇位,公主府也日益衰败。
彼时薛贵妃独获专宠,又和顺王府交好。
先帝病逝后,庶出的皇长子楚淮奕,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皇位。
好在公主府乃先帝亲赐,楚婉华称病不出,楚淮奕也不能拿她如何。
如今身陷囹圄,祁渊这个时候发兵,来的可真巧……
*
次日下午,府里来了宣旨的公公,楚淮奕赐下嫁妆,半月后和亲祁国,届时会有祁国使臣入都城来接。
高卓是皇上身边的大内总管,捏着嗓音笑呵呵地扶起楚婉华,将圣旨双手捧给她。
冠冕堂皇道:“公主大义,楚国和陛下会记得您的好。”
两国交战,公主和亲,不亚于将楚婉华推去火坑。
祁渊又曾在楚国为质,被她收入府中做了男宠,今日起兵逼迫,要她和亲祁国,楚淮奕怕是等着看她笑话呢。
楚婉华抬手掠过圣旨,翘着指尖揉了揉眼尾那颗泪痣,姿态睥睨:“难为皇兄,还赐了嫁妆。”
兰芷上前一步,代她接过那明黄卷轴。
高卓对楚婉华这般骄矜的模样早已见怪不怪,又怎会听不出她的话外音。
只得欠身:“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和亲事宜又此番匆匆,实在是……还请长公主见谅。”
楚婉华没什么好脸色给他,冷哼道:“ 城池失守,拿和亲平战事也罢,可嫁妆连嫡公主该有的半数也无,皇兄这龙椅坐的可真舒服!”
她说完转身进了内殿,兰芷收了圣旨紧随其后。
沈静姝见状,看向高卓的面容也算不得友好,换了套说辞道:“殿下和亲在即,恐抽不开身,劳烦公公代为谢恩。”
楚淮奕施舍的那几抬嫁妆,楚婉华又怎会放在眼中,更何谈入宫谢恩。
高卓假意陪着笑,“奴才何德何能,怎敢替公主行事?皇恩浩荡,总得殿下亲自入宫才是。”
“况且方才,殿下分明是对圣上不满,这……”
“公主尊体近来多有抱恙,若没养好,耽搁了和亲吉日,公公有几个脑袋够问罪的?”
沈静姝冷言打断,扬声唤了府中侍卫,直接将人请了出去。
高卓身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来公主府宣旨,最后竟被赶了出来。
阴着脸,上马车前还对着府门的方向啐了口:“呸!落地凤凰不如鸡,凭她也蹦跶不了几天。”
一侧的小太监眼睛溜圆,暗含深意地说:“干爹莫气,藐视天威可是大罪,皇上自会替您做主。”
高卓顿时舒心不少,他是来传圣旨的,打他的脸,无疑是对皇上大不敬。
转头兰芷在殿中轻笑,“沈姑娘不愧是尚书府教养出来的贵女,行事果决,性子和您很像呢。”
楚婉华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沈尚书因扶持嫡系一脉,在楚淮奕登基后处处针对,举家革职流放。
“静姝是我伴读,日日相处。”她说着,拉过兰芷的手,“同你一样,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兰芷比楚婉华略年长几岁,是乳母家的女儿,十多岁时乳母身故,她便被皇后接来宫中,留在身边照看,连带着做了公主近侍。
沈静姝进来顺手将圣旨收进角柜,状似随意地问:“半月后,殿下和亲祁国,那一池锦鲤该如何是好?”
变故突生,都强撑着面儿上镇定,怕楚婉华心中不畅。
先皇后留下的遗物不多,那些活物,楚婉华分外宝贵:“自然要带走。”
兰芷和沈静姝互相看了看,神色犹豫。
当年祁渊被楚淮奕雪地罚跪,恰逢楚婉华路过,许是看上了那张倔强又清贵的脸,遂将人纳作面首,被迫宿进公主府。
可之后便没了动静,府中下人见风使舵,送去祁渊那儿的吃食算不得好。
祁渊的性子又岂会坐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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毙,夜里捉了池中锦鲤在膳房炖食饱腹。
次日被膳房师傅发现,告到楚婉华面前,这才被罚跪在池边,捧着鱼食侍奉公主喂鱼。
要说那池子锦鲤,和亲还要带去祁国,多少有点刻意,就像在提醒祁渊的曾经,故意和他作对似的。
兰芷担心道:“殿下不如送去二公主那儿,将来若有机会回朝阳省亲,也可去探望,锦鲤难养,总好过舟车劳顿……”
二公主楚梦瑶的生母是宫里的叶太妃,先皇后在世时有恩于她,和楚婉华一向亲近。
她摇头否决:“皇兄看我不顺眼,将锦鲤送去,梦瑶恐成为下一个眼中钉。”
现在的她无权无势,毫无倚仗,就像被家国所弃,沾上丁点,便会惹得新皇不快。
楚婉华顿觉心累,挥退侍从于榻上小憩。
回想那日大雪,看不惯楚淮奕恃强凌弱,顺手帮了祁渊一把,留在府中给他一个安宁之所,并非真的要他做男宠。
怎料新年醉酒而归,竟同他有了一夜荒唐,这下可坐实了公主面首的名头。
大抵是食髓知味,之后的夜里,总能看到祁渊侯在廊下,楚婉华偶尔起了兴致,也会传他入殿留寝。
她知道,祁渊有狼子野心,迟早要走。
梦很真,仿佛又回到那夜,撞破祁渊和探子谈话,两人四目相对,楚婉华在他眼中看到了防备。
心中哂笑,不过露水情缘罢了。
隔日便直言腻了,将祁渊赶出公主府,他也没叫楚婉华失望,当即离楚返祁。
似觉脸上有异动,楚婉华倏地睁开眼,眼前的人一身玄色,窗外天色已暗,殿内视线昏沉。
“——祁渊?”
楚婉华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声音还带着睡梦中的沙哑。
直到眼前人轻笑,熟稔地用手摩挲她眼尾的泪痣,语调暗沉:“许久没人敢唤朕的名讳了,昭昭唤起来,格外好听。”
昭昭,是她的乳名。
从前母后私下这样唤她,竟也被祁渊学了去,意乱情迷时,总能听到他在耳畔低哑的声音。
母后薨逝已近三年,再无人这般亲昵唤她,楚婉华呼吸一滞,心口拧着痛。
她骤然清醒,防备地拍掉祁渊抚在额间的手:“这是公主府,只有男宠,没有祁国帝王。”
怎料祁渊忽地压下,炙热的吻比三年前还要烫人,叫她无处遁逃。
楚婉华措手不及,连呼吸都乱了几分,不留情地咬下。
祁渊吃痛,起身哼笑道:“怎么,是嫌朕伺候的不好?”
楚婉华青丝散在肩头,随意往耳后别了别,冷着声儿说:“三年未见,不过尔尔。”
她不知祁渊是何时进来的,看样子,并未惊动府中侍卫。
上午圣旨才颁,不过小憩的功夫,睁眼祁渊便已潜入寝殿,让人猜不透心思。
祁渊眯起眸子,不满楚婉华推拒,得寸进尺地俯身,单手钳着她下巴。
湿濡的触感攀上耳垂,遂被含在口中,引得楚婉华阵阵瑟缩,顷刻间,已被挤到榻角,也扰乱了她的思绪。
祁渊报复似的咬着,不轻不重。
擒在下巴尖儿的手有些灼热,楚婉华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耳畔传来那人咬牙切齿般的逼问:
“朕的好公主,又纳了几位面首?”
2. 咬痕
两国皆说,祁渊起兵逼亲,是为报复。
可如今,竟报复到榻上去了,醋意难掩,耐人寻味。
楚婉华轻车熟路,透过衣衫触到祁渊胸前的两点菡萏,还像从前般拧着。
较劲似的,祁渊也没松嘴,含着小巧的耳垂闷哼了声,擒着她下巴的手,转而钳制住她作乱的一双细腕。
之前在榻上,祁渊虽担了男宠的名头,但也绝不是任由摆布,如今更不会。
“你的探子,怕是早将我这公主府摸透了,何必多问这一嘴?”
楚婉华娇声嗔怪,手上的力气也尽数泄去,作势靠进他怀中,看起来毫无防备。
祁渊能悄无声息地进来,就证明对她的作息了如指掌,知道这个时辰无人敢扰她浅眠。
公主府从始至终,也只有过他一位面首。
祁渊浑身一怔,转而用鼻尖轻蹭她的耳廓,“昭昭果然聪慧。”
孰不知那些探子,也是在暗中保她安危。
时隔三年再见,楚婉华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榻上,实在荒唐。
她眼皮略垂了垂,强压下心中的燥乱:“祁渊,以后别叫昭昭了,我不喜欢。”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祁渊撑起上半身端详她,楚婉华也同样在看他。
光线昏暗,并不真切,男人曾经隐忍清冷的脸,也变得凌厉许多。
良久,他问:“是不喜欢,还是不想朕这样唤你?”
答案显而易见,楚婉华不语,抬手挑弄他的喉结。
半晌才说:“演的真好,竟被你从前温驯的一面骗了去。”
祁渊并不抗拒楚婉华的触碰,但温驯二字,实在和他不沾边。
“朕喜欢这两个字,先皇后唤得昭昭,今日朕亦唤得。”
祁渊一身反骨,将她禁锢在怀中,漫不经心道:“出兵楚国,也确为报复,昭昭就不怕么?”
楚婉华盯着他双眸,似想看清有几分真假。
心里不知憋了多少气,忽地抬头咬住他凸起的喉结,虎牙尖尖,眼底倔强。
祁渊不躲不闪,倒抽了口凉气,将最脆弱的地方献祭似的,任由怀中人出气。
抱着她的臂膀半分不卸力,反而愈收愈紧。
热气洒在颈间,两人呼吸交错,肢体间的接触,既熟悉,又陌生。
只是和当年相比,楚婉华清瘦不少。
这三年,她终究承受了太多。
母后自戕,外祖被贬为庶人离开朝阳,楚凌澈远去西州封地。
昔日宠她的父皇,都好像变了性子,后来才知,这公主府是为了以驸马之名拉拢朝中派系,谈何宠爱。
楚婉华越回想,齿间力道便越大,直到尝出咸腥的血味,才恍然回神。
她松了唇,盯着那处轻笑,称呼上都变得正经起来,无所谓道:“我已为楚国弃子,陛下若想报复,轻而易举。”
以前的楚婉华,骄矜尊贵,做什么都没有顾虑。
如今公主府凋零,至亲之人都已远去,她终日闭门不出,在锦鲤池边一坐就是大半日。
祁渊想报复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楚淮奕罢了。
他胸口闷痛,起伏不定,像要将楚婉华揉进骨髓,才好解这三年分别的相思之苦。
“昭昭就不想让淳王,夺回皇位吗?”
淳王楚凌澈,是她的亲弟弟。
楚婉华仰头问他:“这是交易吗?”
祁渊神色如墨,抬手抚弄她眼尾的湿红,和泪痣一起,连成一片粉嫩,“朕和昭昭,从不做交易。”
“无趣。”
楚婉华视线闪躲,在他怀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背对着祁渊试探道:“你不如率兵攻进来,直接夺了楚淮奕的皇位,岂不更痛快?”
反正这皇城中,也没有她在乎的人了。
祁渊何曾没想过这些。
他轻叹,揉着楚婉华散乱的青丝,“朕不想你做亡国奴。”
楚婉华眸光颤动,转瞬即逝。
用嫩足碰了碰祁渊膝头,轻巧地挪开话题:“该用膳了。”
祁渊明显没抱够,将鼻息埋在楚婉华颈侧 ,声音发闷:“昭昭惯会装傻。”
没等到楚婉华回应,他无奈起身燃了烛火,殿内瞬间亮起。
楚婉华有一瞬的清醒,侧眸看了眼祁渊,在榻上一动不动。
祁渊明知故问:“想赶朕走?”
楚婉华心底烦躁,从收到和亲圣旨,再到他的出现,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让她来不及细想。
她并未答话,兰芷已从外推开寝殿门:“您总算醒了,要传——”
后半句话在看到祁渊时戛然而止,不知何时,寝殿中竟多了一人。
楚婉华仍倚在榻上,眼尾发红,青丝散在身前,多了些妩媚之姿。
她淡淡扫了眼兰芷,从榻上坐起。
祁渊坐在圆桌前,唇角被咬的发红,衣衫不整,喉结还隐约渗出星点血色,混着青紫。
他倒十分淡定:“传膳吧。”
哪里有半分要走的架势?
这张脸,兰芷怎会认不出,只是如今,不知该称他一句陛下,还是祁公子。
见楚婉华没旁的吩咐,只得匆匆福礼,低声称“是”,转身下去传膳时,还贴心地关紧殿门。
沈静姝在院中闲坐,见状向殿内看了看,等兰芷走过来才轻声问:“别是殿下心绪不佳,又不用晚膳了?”
近两年楚婉华时常如此,若她没醒,也没人敢进去叨扰,就连沈静姝都不例外。
兰芷蹙眉摇头,压低了声儿,在她耳边道:“祁国陛下在殿内,还被咬青了皮肉……”
沈静姝眼皮一跳,公主府守卫算不得少,祁渊入了寝殿,竟无声无息。
语罢,兰芷脚步匆匆,去小厨房传膳。
昔日祁渊承宠的次数屈指可数,房中更无近侍伺候,楚婉华有意回避,当年的事,她和兰芷都不太清楚。
沈静姝神色复杂地看着已经点了烛火的寝殿,心想着,若祁渊有意报复折辱,应该对这儿厌恶至极才是,怎会故地重游?
不多时,膳房的侍从过来,皆被拦在殿外,只由几个亲信送入殿中。
沈静姝因为担心,也跟着一同进去布膳。
祁渊已经理好衣衫,饶有兴致地看着楚婉华,丝毫不在意唇角和喉结都挂了彩,像功勋似的,张扬至极。
适才光线昏暗,楚婉华这会儿才得以看清。
祁渊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了往日隐忍,上位者的气息赫然,布满红血丝的眼中,还噙了抹玩味的笑。
“没记错的话,朕是第一次,在昭昭的殿中用膳。”
沈静姝布膳的手微顿,下意识看了眼楚婉华。
楚婉华神色不变,对上祁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从容不迫:“陛下昔日既是府中面首,就要有身为男宠的自觉。”
兰芷替她捏了把汗,也明白公主怄的是什么气。
当年醉酒而归,意外被祁渊夺了初夜,楚婉华心中怎会不气,看似对他颐指气使,其实暗中颇多关注。
且其中更多,是做给外人看的。
后来沈静姝问过楚婉华,放祁渊离开可曾后悔。
她只说,潜龙在渊,岂是公主府能困住的?
但本该再无瓜葛的人,却以这样强硬的手段,不容拒绝地出现在眼前,叫楚婉华难懂。
若真如众人所说是为报复,方才榻上种种,已让她否决半数。
祁渊不紧不慢,亲自起身给她面前盛了碗羹汤,看不出有生气的意思。
似笑非笑道:“夜里留寝,自然会让昭昭明白,朕有多自觉。”
最后几个字,咬音极重。
沈静姝脸颊一红,有眼色地带婢女退下,将内殿留给两人。
“既要在府中宿下,就回你的院子去。”楚婉华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用汤匙小口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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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的,是三年前祁渊仍为面首时,住了几月的偏僻小院。
“院落凋零,破败不堪,昭昭也舍得?”
祁渊说完,见楚婉华抬眸,面无表情地扫了眼他,遂话锋一转:“倒忘了,昭昭当年是腻了,才将朕赶出公主府的。”
祁渊神色平静,就像在讲什么寻常事。
楚婉华撇下汤匙,落在碗边发出清脆的一声:“食不言,寝不语。”
她笃定祁渊知道,自己放他走的意图。
祁渊挑笑反问:“寝不语?昭昭在榻上,可不是这般规矩呢。”
他说的饱含深意,“公主总不能这么快,就将朕忘了吧?”
“朕倒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二。”
“祁渊。”
楚婉华不再陪他做戏,眼中神色认真起来:“此番起兵,究竟为何?”
“不明显吗,当然是为你而来。”他顺口而出。
楚婉华阴阳怪气:“也对,陛下率兵连占两城,逼我和亲,楚国人怕是巴不得送我走,好平息了你这阎罗。”
“那昭昭可要看清这些人的面孔。”
祁渊也说的认真:“将来淳王登位,什么人该留,什么人不该留,心中都要有数。”
听他再度提及此事,楚婉华面容倏冷:“你这是在教唆淳王谋逆,我只愿他此生顺遂。”
祁渊眼中的浅笑一点点消逝。
楚婉华对他心有防备,刚才榻上那些温存,也不知有几分是演,几分是真。
“你还是被养的太乖了。”祁渊冷笑着问,“昭昭以为,先皇后当年,真的是自戕吗?”
楚婉华回想那日,雷声炸响,将中宫大殿骤然照亮一瞬,她冒雨跑进去时,清楚看到母后煞白的脸,和脖颈下的一圈淤紫。
眼睛狰狞又骇人,死不瞑目。
宫里人都说,先皇后是畏罪自戕的。
致使母族御史府受牵连,贬为庶人回乡了。
去岁楚凌澈来信,已将外祖一家接去西州安置,楚婉华才放心些许。
如此皇室辛秘,祁渊却比她都明了,楚婉华顿觉好笑。
“母后揭发薛贵妃,对父皇用了男女欢好的迷情之物,里头还掺了慢性发作的毒,却被薛氏反咬诬告,说那毒是母后所下,好让凌澈早日继承大统。”
她垂眸,彻底没了食欲。
“惊天秘闻被发现,母后大抵是被杀害的,凌澈也被父皇厌弃,赐了边境的西州做封地。”
她开始只是猜测,但后来,父皇身子日益渐弱,薛贵妃却受专宠。
没两年,父皇病逝,楚淮奕登基,坐实了她心中所想。
想到这,她恨意难消,指甲深陷掌心。
“你又怎知,我没计划过复仇?可你以兵戎逼我和亲,要我怎么办!”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濒临崩溃,楚婉华声音骤然高了些,眼圈发红。
祁渊还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顿时有些心疼,起身想将她抱进怀中,却被满是抗拒地推开。
只得厉声压住楚婉华的声音,将人拽入怀中。
“复仇之后呢,连性命都不顾吗?!”
楚婉华深藏了三年的心事,就这样明晃晃地被一语道破。
不容细想,她几乎脱口而出:“那也和你无关。”
“你若死了,朕定要整个楚国沦为血海尸山,给你陪葬!”
祁渊的话不容置喙,态度强硬又阴狠:“楚婉华,是你先招惹朕的,这辈子,也只能锁在朕身边!”
帝王抱着她的手劲不容小觑,楚婉华浑身抗拒,双手向外推他。
凌乱间,桌布被带动,盛着膳食的餐盘顷刻间落地,脆生生碎了一地。
沈静姝和兰芷就候在殿外,听到响动推门而入,电光火石间,只见楚婉华抬手甩了祁渊一耳光。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楚婉华握了握震麻的手,眼泪夺眶而出:“你这疯子……”
3. 春色
祁渊眼底发寒,一字一句:“朕是疯了,才会千里迢迢、日夜不眠地上赶着过来,让你作践!”
他说完,打横抱起楚婉华,往床榻那儿阔步走去,任由怀中女子瞪着一双倔强的眸子。
兰芷心急如焚,刚上前一步,就被祁渊冷声喝止:“都滚出去!”
见沈静姝和兰芷仍没动静,祁渊冷笑:“还是说,昭昭想让她们看着,朕同你行云雨之欢?”
楚婉华的绣鞋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刚靠到榻上,就气的向他肩头踢去,却被祁渊反手一把捏住脚踝,骨节泛白。
青筋暴起的手背下,那圈腕骨被捏的生红。
沈静姝看了眼明显克制着脾性的祁渊,悄悄拽了拽兰芷衣角,拉着她出去了。
总归那人不会真的伤到她们殿下。
至于作践……
沈静姝眉头微蹙,当年祁渊刚来楚国为质,饱受白眼。后来虽得到了公主府的庇佑,但在外的名声却染了层折辱的意味。
楚婉华也是嘴硬心软,逢人问起只说祁渊很会侍奉,眼中神色更多的是淡漠。
但她最清楚,祁渊分明是只会咬人的狼。
随着殿门合上,祁渊反将她脚踝微微抬高,楚婉华身后靠着软枕,蹙眉瞪他:“放手,捏疼我了!”
“昭昭也知道会疼?”
祁渊拿挨了掌掴的脸,在她脚背上轻蹭了蹭,热度灼人,声音却无比沉寒。
楚婉华想缩回去,奈何祁渊攥的很紧,并抽不开腿。
饶是当年祁渊仍为面首时,楚婉华都从未做过这般辱人的动作。
如今却无半分辱没的意味,只因祁渊那双眼睛,太过锐利。
“我再如何恨意难消,也不会让你糟践百姓。”
她冷眼对上祁渊,“既是为了逼我和亲,两座城池已足够震慑楚淮奕。”
祁渊不屑地哼笑:“那两座边城,祖上本就是我大祁领土,朕不过收回罢了,百姓何辜?”
他攥着脚踝,将身形娇小的人顺势拉到身前,俯身压在她耳边:“楚婉华,你将朕想的也太不堪了。”
楚婉华张了张唇,终究没说出半句话来。
——祁渊说的是事实。
“唔!”
许是看到她认同的神色,祁渊发疯似的,低头咬住她脖颈的嫩肉,楚婉华霎时逼出些泪花,急促地轻喊了声。
湿濡的热意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楚婉华的双手已被祁渊强硬地禁锢在头顶。
反观她脸色漠然,挑衅似的:“三年了,一点长进也无。”
祁渊唇角始终噙着冷笑,“昭昭不也一样?”
说着,挑开了身前衣衫的最后一层防线,连女子骂人的声响,都被堵在唇齿间,化作了芙蓉帐内的呜咽。
“还记得你当年,床笫间的恶趣味吗?”
祁渊问的直白,楚婉华眼中一滞。
她当然记得,因为怄气和敌国质子有了一夜贪欢,每每情动至极时,总不让他纾解。
男子隐忍着变了声儿的喘息……格外动听。
“公主今夜,不妨也好好体会一下。”
殿内女子嘤咛的哭声,压抑又颤动,还带着丝无法言喻的欢愉。
难以承受时,也不知在他背上留下了多少抓痕。
红罗帐暖,帷幔轻动,殿内的烛火直到后半夜才熄……
朦胧间只记得祁渊抱她去沐浴,屏风外大抵是兰芷在收拾餐桌前的一地狼藉。
她闭着眼,一丝力气也无,泡在温水中昏昏欲睡,终究撑不住困意,嘴里的气话说了一半,便枕着祁渊的胳膊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大亮。
楚婉华半坐起身,只觉双腿酸软,浑身困乏,身上倒是清爽,已经换了新的寝衣。
祁渊不见踪迹,榻上显然没有那人留寝的痕迹。
“静姝。”她唤了声,嗓音异常沙哑。
楚婉华眉头深蹙,沈静姝听到动静,进来忙递去温茶:“您再不醒,奴婢都要进宫请李太医来瞧瞧了。”
李鹤年是先皇后在世时,专门调理中宫身子的,现在也是公主府亲信。
她撇了眼窗外,惊诧竟睡过了午膳的时辰。
自己素来浅眠,昨夜荒唐仿若梦一场,却历历在目,她也不记得有多久,没睡得这么沉了。
楚婉华若有所思:“是得去趟太医院,寻他拿些药。”
对上沈静姝担心的目光,她轻笑:“宫内赏给妃嫔的避子丹,你去找李太医要一些,再让他提前多备着,半月后去祁国,少不了要用。”
沈静姝咬唇不语,看着楚婉华满眼心疼,没说话就率先红了眼。
楚婉华见状,拉过她的手宽慰:“你放心,避子丹是用给后妃的,对身子没有损害,咱们不知祁国是何局面,若有了带着楚国血脉的皇嗣,恐自身难保。”
沈静姝点了点头,转而又说:“殿下,您坐到妆台前,奴婢替您遮遮吧。”
楚婉华闻言神色微怔,往妆台那儿走的两步都腿脚发软。
遂看见铜镜里自己侧脖颈上被留下的吻痕,没忍住骂了句:“真是属狗的。”
沈静姝联想到祁渊脖子上那处青紫,若真要比起来,她们殿下好像咬的还更狠些……
楚婉华:“他何时走的?”
“您歇下后就离开了,从角门走的。”沈静姝动作轻柔,虽有脂粉遮掩,但仍隐约可见。
楚婉华心情燥乱,往殿外走去。
沈静姝连忙劝阻:“殿下,该用膳了。”
“没胃口,再过半个时辰吧。”
她说着,往锦鲤池的方向走去,兰芷收到沈静姝的眼神示意,悄悄退下去了小厨房。
半炷香后捧着清粥过来,温声道:“殿下多少用些吧,眼下午膳时辰已过,身体岂能吃得消。”
楚婉华看着池中争食的锦鲤,声音虚软:“先放这儿。”
兰芷不敢多劝,将清粥放到池前的小桌上,目光瞥见她脖颈间淡淡的红痕。
抿唇犹豫后,从怀中取出密封的信:“殿下,这是祁公子走时,让奴婢转交给您的。”
祁渊虽已是祁国帝王,但在楚国,兰芷还是沿用了对他曾经的称谓。
楚婉华抬手接过,信封上还写着“昭昭亲启”的字样,里头也并非信纸,而是她寝殿里练字用的宣纸,可见是离开前才写下的。
她抖开宣纸,里头赫然是两列小字:「薛太后与顺王两小无猜,先帝横足其中;楚淮奕乃顺王私子,非先帝血脉。」
*
“陛下。”
两个时辰后,康弘收到暗探的信,不得已扰了祁渊清净,硬着头皮道:“公主身边的沈姑娘适才进宫去太医院了,眼下已经回府。”
他从小就在庄太后身边侍奉,因着机灵,祁渊还小时,就被赐在身边做心腹,忠心多年,如今已成了祁国宫里品级最高的内侍官。
康弘却从未见过主子这样憔悴的一面,眼白中遍布红丝,眼窝周遭隐隐发青,喉结那儿更有一块青紫,星点血迹干在上头。
实在于心不忍,劝道:“要不也请胡大夫给您瞧瞧?龙体要紧。”
他们如今所处的济世堂,是设立在朝阳城内的祁国暗桩。
祁渊正在医馆后院歇息,闻言抬眸,瞥了他一眼,指尖敲在案几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公主府请太医了?”
康弘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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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瞬,“并未,宫内守卫森严,我们的人不敢探太深,沈姑娘瞧着像去拿药的。”
祁渊双眼微眯,想到昨夜情景,从矮榻上端坐起身,吩咐道:“让胡季临也配一罐药膏。”
康弘倏地眼神亮起,“奴才都问胡大夫拿好了。”
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小罐瓷盅,作势要给祁渊涂在喉结那处,被他冷声吓住:“想清楚,触犯龙体,该当何罪?”
康弘双膝一软,转眼已跪在祁渊面前,苦着一张脸,双手呈上:“陛下,您自己来?”
“母后常夸你机灵,朕就不明白了,”祁渊淡淡看了眼他:“简直是榆木脑袋。”
“女子滋润,该用何药?”
祁渊说完,康弘恍然大悟,随即面容又是一变。
那楚国公主这样欺辱主子,主子居然还想着送药过去,可见当年在楚国为质时,受了多少委屈!
他一边替祁渊不平,一边应下后退着离开,去找胡季临配药。
苏玉在外候着,见康弘愁眉苦脸地出来,迎上去问:“师傅怎么哭丧着脸?”
他长得讨喜,年龄又小,被康弘留在身边做徒弟,也是御前近身侍奉的。
康弘叹气:“咱们陛下年少时无通房丫头开蒙,让那公主强占了先,如今……”
他话音戛然而止,看苏玉尚且稚嫩的脸,摇了摇头:“说了你也不懂,孽缘呐!”
苏玉透过窗扇悄悄看了眼祁渊,唇角带笑,似在回味,哪像受了委屈的模样。
再说,主子如今已是皇帝,那楚国公主是未来宫妃,陛下受的哪门子气?
“师傅莫不是误会了?我瞧着陛下也喜欢的紧呢。”
“小兔崽子,你懂什么!”
康弘语调忽地压低:“陛下心中若放的下,何苦还要潜入朝阳城,去公主府见她?”
“我可不敢揣测圣意,师傅还是别乱想了。”苏玉劝道。
祁渊为质的半年,康弘只得留在太后身边,那时祁国先皇仍在,庄太后还是后妃之身。
常听楚国传来讯息,楚婉华身为嫡长公主,竟强行将他们送去的质子纳入府中,真是奇耻大辱!
“唉,可怜见的,就连如今宫里最得宠的郑贵妃,至今都未承君恩,到了楚国却被那公主再度欺辱一番,陛下如今是万乘之尊,竟还为她做到这份上。”
语罢,康弘自顾摇着头,转身去医馆前头寻胡季临。
郑贵妃未承雨露的事,除了祁渊,也就他们近身侍奉的二人知晓,苏玉细想,难不成陛下身有隐疾,非那公主不可?!
看康弘背影消失在院门前,他才敢小声嘟囔:“都已经是公公了,懂再多也没用呀……”
怎料祁渊自幼习武,耳力过人,透过窗扇和苏玉冷不丁儿地对视,吓得他扑通跪地,头也不敢抬,也不知方才的对话,被听去了多少。
临近酉时,宫内驶出一辆马车,向着公主府的方向疾驰而去,尘土飞扬。
一炷香后,急匆匆的叩门声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来人手持诏令,被请到楚婉华面前,身后还有两个皇家侍从。
动作干脆地见礼:“禀殿下,大内总管高卓暴毙内廷,尸首分离,死相残忍,皇上请您即刻进宫一趟!”
兰芷惊诧不已,昨儿高卓来传和亲圣旨,还被沈静姝“请”出了公主府,才一日功夫,居然死了?
沈静姝压下满目震惊,谁能在宫闱之内,这般明目张胆地杀了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几乎瞬间,她想到昨日悄无声息潜入公主寝殿的祁渊……
楚婉华眼皮略抬,质问道:“不过死了个宦官,如此兴师动众地来请本公主,皇兄这是何意?”
4. 入宫
来人身着太监官服,看纹路品级不低,同为宦官,虽对楚婉华的话心有不满,但有高卓前车之鉴,不敢露出半分不敬。
“殿下误会了,是高公公生前被绑着跪地,呈忏悔状朝着公主府,死后更被削下首级,悬在了内侍监,生生吓坏不少人。”
昨日高卓传完圣旨回宫,声情并茂地指责长公主有多不将圣上放在眼中,无异于藐视天威。
但楚淮奕几抬嫁妆将人打发去祁国和亲,实在算不得什么喜事,更没指望楚婉华能入宫谢恩,此事便不了了之。
怎知次日,高卓却出了这等惨事。
那人讲的十分生动,府中下人皆听的眉头直皱。
“皇上的意思是,内廷之事已然闹大,又和公主府脱不开干系,殿下和亲在即,入宫一趟查个清楚,也是给您一个交代。”
他说完微微抬头,想看清楚婉华的神色,入目的却是她脖颈上那处暗红,随即心思一跳。
看来和亲在即,也不耽误公主于府内贪欢。
晌午擦的脂粉淡了许多,祁渊留下的那处红痕已分外醒目。
“眼睛不想要了?”楚婉华神情不悦,从矮榻上缓缓起身。
且不说身上还困乏着,怕是连这红痕都是祁渊故意为之,就等她入宫去见楚淮奕呢!
那人跪的干脆,鼻尖几乎贴着地上的绒毯:“奴才不敢!”
楚婉华并未叫起,径直往内殿走去,再出来时,已换了身宫装,红痕上又覆脂粉,虽没方才显眼,但仍无法全然遮住。
前殿来传召的人还压着头,跪姿如先前一般,分毫未动,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
楚婉华:“起来吧,也许久未见皇兄了。”
公主入宫,仪仗出行,昔日也算朝阳盛景,隔几日便要见上一见,自先皇后薨逝,若非节庆祭祖,已几乎见不到了。
入了宫门,便换上肩舆,旁边跟着的公公仍是方才传话那人:“皇上还在明德殿同顺王议事,劳殿下在昭阳宫稍候片刻。”
她是嫡长公主,十岁后便自己挪去昭阳宫独住,和母后的乾宁宫挨的极近。
楚婉华抬手叫停,“那块儿风水宝地,皇兄竟没赐给后妃?”
魏安侧身作揖,“回殿下,皇上正命人翻修乾宁宫,国库吃紧,昭阳宫还暂未动。”
他一语双关,既是告诉楚婉华,先皇后身为中宫,自戕于乾宁宫中,新皇怕染晦气,下令翻新,而昭阳宫也迟早会动。
楚婉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魏安,是内侍监总管。”他低眉顺目,始终恭敬有加。
“有意思,内侍监总管领了皇差,亲自来公主府传召,此事之后,就该去御前当值了吧?”
楚婉华挑眉问道,高卓已死,他那大内总管的位子,可是个香饽饽。
魏安却好似被这一席话吓到,倏然跪地叩首:“奴才岂敢肖想,太后娘娘已有更属意的人选。”
楚婉华哼笑了声,心知魏安此言,明摆着是说给她听的,吩咐道:“直接去明德殿。”
“嗻!”魏安匆忙起身,命肩舆往明德殿行去。
太后薛兰,是父皇生前最宠爱的薛贵妃,楚婉华想起祁渊留下的那封信,忍不住唇角上扬。
楚淮奕定是不知,自己是顺王的私子,他一向自恃清高,若知晓了,还不知要如何崩溃。
当年母后的死,也和这一切息息相关,父皇更是被薛兰浸毒多年,最终药石罔效,猝然薨逝了。
新皇登基,政权兵权皆不在手中,顺王府和薛氏掌了多半数,如今就连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都要由薛兰操持。
从前她对楚淮奕便格外溺爱,如今已是皇帝,还这般亲力亲为,可就不对味了。
“皇兄这帝王做的,还真窝囊。”
楚婉华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险些让抬着肩舆的小太监们一并跪下。
魏安陪着笑脸,压着声儿劝阻:“哎呦殿下,这话可不兴乱讲!”
她和亲在即,楚淮奕就算知道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更何况,既然有太后属意的御前内侍,今日传召又何必让魏安走一遭?看来楚淮奕也不满被操纵,无声抗拒呢。
魏安多精明的人,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才会暗暗提醒楚婉华,乾宁宫翻新之事。
若说借势,他还真借对人了。
到明德殿时,先一步进去通传的小太监拎着前襟小跑过来:“长公主殿下,皇上请您一并进去。”
楚婉华颔首,沈静姝紧随其后,款款步入。
魏安的差事已经办完,识趣儿地退下,回了内侍监。
顺王楚珩端坐于左侧上首,笑盈盈地看着楚婉华。
她浅浅福身:“见过皇兄,皇叔万福。”
“自家兄妹,不必多礼。”
楚淮奕刚说完,楚珩便笑着接话:“许久没见婉华,出落的愈发好看了。”
“可惜没能如父皇所愿,终究留不在朝阳。”楚婉华在顺王对面,一边儿落座,一边儿委屈着说。
话至此,空气骤然安静。
她这是明目张胆的指责新皇,没能力护住家国,还得让她一个出宫建府的公主去和亲,以平战事。
楚婉华侧眸看向楚淮奕,“近几日身子不适,还未谢恩,如此关头,皇兄竟不忘赐下和亲嫁妆。”
坐着谢恩,在皇帝面前她也算头一个了,偏还摆出一副委屈模样,说着阴阳怪气的话。
楚淮奕笑容牵强:“无妨,皇妹身子要紧,别耽搁了吉日就是,今日传你入宫,是高卓惨死内廷,公主府或有牵连。”
楚婉华茫然地看了看两人,“皇叔在宫外应当最是清楚,我常年抱病在府,宫内死了宦官,居然都能牵扯到公主府,实在荒谬。”
顺王为人狡诈,又岂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只略微点头,笑言:“婉华可要注意身子,皇嫂九泉之下,也不想看你终日消磨。”
楚婉华抿唇淡淡嗯了声。
她母后的死,恐怕楚珩再清楚不过,实在不想看他那副嘴脸,遂将头扭向楚淮奕:“皇兄可要替臣妹做主。”
“一个宦官,断不会牵扯到皇族,孤召你进宫,也是做给外头看的,别影响皇妹和亲的名誉。”
楚淮奕言罢,蹙眉看见楚婉华脖颈的淡红,浅声叹气:“吉日所剩不到半月,皇妹在府中,也要有所收敛,毕竟已许下亲事。”
顺王闻言,也投来探究的目光:“公主在府中,金屋藏娇了?”
楚婉华只笑不答,“皇叔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就知这吻痕躲不过楚淮奕的问询,正值春日,她也无别的法子遮挡,不禁又将祁渊的伎俩狠狠腹诽一番。
闲谈片刻,不多时,殿中押上一人,眼睛溜圆,堵着嘴支吾摇头。
楚婉华只扫了眼,便认出是那日跟在高卓身边,来一同宣旨的小太监。
押送他的侍卫将供词呈上,楚淮奕命人拿给她看。
此人是高卓在宫内认下的干儿子,高卓挑拨圣上和长公主的关系,反遭责骂,回去后拿他撒气,他本就对高卓忍辱多年,最终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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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泄愤。
至于高卓的尸身朝着公主府,纯属巧合。
楚婉华心中冷笑,这样屈打成招的供词,哪里会是真的。
她浅笑起身:“多谢皇兄。”
闹剧落幕的太快,任谁都看得出,这供词也是提早拟好的。
楚淮奕挥退侍卫,“时候不早了,皇叔和婉华难得一见,留下同孤用膳吧。”
楚珩婉拒道:“薛老夫人得了一新奇物件儿,托本王带给太后,还得去寿安宫一趟,便不打扰你们兄妹二人。”
楚淮奕不过客套两句,并非真有此意,闻言后看向楚婉华,怎料她笑容盈盈,“恭送皇叔。”
这意思,是要留下用晚膳了。
顺王走后,楚淮奕暗暗惊讶,吩咐宫人去备膳,“皇妹今日,怎有兴致留在孤这儿用膳了?”
嫡庶有别,他们从小就不合,斗来斗去,最终还是他登上了皇位,楚凌澈远去西州封地。
此次和亲,对楚淮奕而言更是舒畅。
“快离楚了,有些话憋在心中,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楚婉华看起来满是真诚。
楚淮奕警惕地眯了眯眼,扬声命侍从备酒:“父皇走得早,二妹和三弟年龄尚小,宫中也确只有皇妹你,能同孤聊上一聊了。”
楚婉华笑意加深,眼底的寒光一闪而过,侧眸看向沈静姝:“你侯在殿外,不必跟着。”
沈静姝纵有担心,也只得屈膝应下:“是。”
内殿侍奉的宫人不多,布菜的是个眼生的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
楚淮奕:“孤好像还从未和皇妹,如此心平气和的共膳。”
酒盅相碰,佳肴满桌,气氛却十分古怪。
楚婉华稍稍敛起笑意,没头没尾地说:“也不知皇叔,在寿安宫会留到几时。”
窗外天色渐暗,皇帝拿着筷箸的手倏地一顿,“薛府和皇叔是故交,留下用膳也是人之常情。”
“亡夫的弟弟和妾室嫂嫂……”楚婉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起来真刺激。”
顺王楚珩是先皇的亲弟弟,妾室嫂嫂,可不就是从前的薛贵妃么?
“——楚婉华!”
楚淮奕震怒之下,大掌顷刻拍向桌面,瓷碟清脆作响,殿内霎时跪了一地的人。
“身为皇室公主,所言所行皆代表皇家颜面,这种腌臜词岂能从你口中说出?”
楚婉华不紧不慢,仰头再度饮尽杯中酒,自顾道:
“皇兄这会儿不动声色的过去,说不定,还能捉到奸情呢。”
“你!”
楚淮奕抬手指着楚婉华,气的连指尖都在轻颤,要不是和亲在即,绝对要治罪于她!
“母后和皇叔清清白白,莫要乱讲!”
“是么?”
楚婉华笑的眼中带泪,不知是被酒呛的,还是想起了被薛兰戕害的母后。
“生在宫闱,皇兄不会没听过,昔日的薛贵妃和顺王,是两小无猜的情谊吧?”
楚婉华酒盅不停,眼尾的泪痣此刻十分晃眼,她看得出,楚淮奕动摇了。
薛府执政,顺王府执兵,他这个皇帝做的毫无实权,唯一能安慰的,大抵是皇叔和母后都对他真心的好。
但身为皇帝,行事束手束脚,实在憋屈。
楚婉华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楚淮奕字字诛心:
“皇兄,就连你都是太后和皇叔的孽种,你我之间,早已不是嫡庶有别,而是混淆皇室血脉,尊卑有差!”
“你喊了二十多年的父皇,才是你的亲皇叔啊……”
5. 雨夜
内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但没皇上传唤,无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去触霉头。
沈静姝在殿外心急如焚,掌心浸了层细密的薄汗,殿外也下起蒙蒙细雨。
天色渐黑,宫道上燃起宫灯。
楚婉华从内打开殿门,勾唇浅笑,连步子都轻快许多。
沈静姝忙迎了上去,直到走出明德殿才彻底放心,“奴婢在外光听动静,都要急死了。”
“今日侍奉在内殿的人,一个都活不了。”楚婉华言辞笃定,进轿后让沈静姝上来同乘。
沈静姝神色微愣,心中一暖,随后低头进了轿辇。
她怎么也没想到,楚婉华竟直接将祁渊写在宣纸上的秘密告诉了楚淮奕。
“殿下就不怕,那信中所言是假?”
“这件事上,他不会骗我。”楚婉华撑着下巴向外看去,宫灯在雨幕中不断倒退。
皇宫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却承载了太多仇恨,她不会就这样离开,更不会放任仇人在此享乐!
昔日祁渊金蝉脱壳,只身入楚为质,绝境逢生,后一举夺得皇位,大权在握。
今日的她,又何尝不是……
行至宫门时雨势变大,仪仗也已撤去,兰芷和府中侍从备了车驾侯在宫门外。
见轿辇出来,忙撑着伞接应:“这个时辰,殿下可用膳了?”
楚婉华缓缓摇头,膳食一口未动,倒是饮了不少酒,这会酒意渐上,胃里灼的痛。
兰芷话未说完,沈静姝已挑了帘子,“外头雨大,先回府吧。”
楚婉华踩着脚凳上去,车驾内忽然伸出一手,掌心朝上。
沈静姝瞪大了眼,惊讶祁渊居然嚣张至此,祁国皇帝,都跑到楚国宫门前了!
兰芷拉住沈静姝要上马车的手,用眼神示意后面一辆小的车驾。
沈静姝这才反应过来,祁渊怕是在公主府内就上了马车,一直等在宫门外呢,兰芷哪敢和他同乘,这才又另备了车驾。
楚婉华刚将手搭进祁渊掌心,就被稳稳扶了进去,“皇城脚下,你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来接昭昭回府,有何不可?”祁渊说的随意,马车也逐渐驶离宫门。
楚婉华有点看不懂祁渊。
若说他有心,却大军压境,掠夺城池,逼她和亲,所有人都觉得祁帝是在报复当年之事。
若说他没心,短短两天,所做所行哪里有半点报复的样子,还替她杀了高卓泄愤。
楚婉华:“朝阳城中,有数不清的人等着看我跌下高位,高卓之流,杀不干净。”
“他的头挂在内侍监,足够警醒到你出嫁那日。”祁渊说着,伸手摩挲她脖颈那处吻痕,并不否认此事:“楚国大乱于你无益,否则,朕连楚淮奕都敢杀。”
楚婉华想起昨夜的耳鬓厮磨,置气似的,侧身拍掉他的手。
看来不止公主府,就连宫中,都已被他的势力渗透不少,当年来楚为质半载,可没少留下东西。
祁渊反手将她拽到腿上,大掌紧紧扣住她的细腰,自顾说着:
“但朕和他的渊源,没那么好了断,他也不会死的这样痛快。”
楚婉华闻言,索性软在他怀中,撩拨娇笑。
“我倒忘了,两国传的沸沸扬扬,都说本公主辱了你,真算起来,该是楚淮奕才对。”
祁渊为质时宿在楚宫,楚淮奕自恃清高,连带着宫内下人都对他白眼相向,楚婉华看不下去,才以面首之名,将他收进府中。
祁渊低头,想看清楚婉华眼底的神色,奈何马车内视线昏暗,顿时心底燥乱,又想起那个被她带走的雪夜。
事到如今,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当年的怜悯,也不知楚婉华对自己,有没有旁的情分。
两人短暂对视,楚婉华刚想闭会眼,唇角却忽地一热,随即是短暂的刺痛。
她捂唇瞪着祁渊,“你属狗的?”
“和昭昭学的。”祁渊笑容坦荡。
楚婉华目光触及他喉结那处还未消的咬痕,顿时无言。
“酒味不浅,进宫刺激楚淮奕,怎还将自己灌醉了?”
祁渊将她往上抱了抱,并不让她在马车里睡。
外头雨声哗哗,在嘈乱的车轱声中,却有那么一瞬的安宁。
楚婉华侧头,下巴碾着他肩膀,抬手挑开窗口的幕帘:“没醉,我是高兴。”
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那封信,祁渊只问:“现在还想让淳王夺位吗?”
“薛太后和顺王联手杀了父皇母后,凌澈是嫡系血脉,登基乃顺应天意,算哪门子夺位?清理乱臣贼子罢了。”
楚婉华说的理所当然。
他们有着共同的仇人,也算不谋而合。
她闭着眼,轻嗅飘进来的湿冷气息,但胃里的灼感却丝毫不减。
这是答应了他的提议,祁渊轻笑,没忍住抬手抚弄那颗泪痣。
过去三年里,他已数不清有多少次午夜梦回,眼前虚晃的,都是楚婉华骄矜的模样,和这勾人的泪痣。
雷光乍现,暴雨如注。
楚婉华被惊的浑身一紧,遂合上小窗前的帘子。
又是一个雷雨夜,她烦闷蹙眉,蜷缩着身子,往祁渊怀中蹭了蹭。
祁渊这样强势介入她的生活,叫楚婉华无从应对,既然和亲已是定局,回避便显的苍白无力。
她在心中劝自己,反正……他们早就有过肌肤之亲。
“昭昭?”
祁渊骤然摸到满额冷汗,仔细端详才发觉她脸色煞白,扬声吩咐外头驾车的小厮:“去济世堂!”
“回府。”楚婉华半撑起身子,“让兰芷去请太医。”
“朕在宫门外朝你伸手时,早就被盯上了。”祁渊宽慰道,“不必担心。”
“少自作多情。”楚婉华感到车头调转,冷声质问:“驾车的小厮,是你的人?”
祁渊并不反驳:“公主下了榻便翻脸无情,朕可不能做这负心汉。”
楚婉华双眼紧闭,忍痛道:“最好别让他回公主府,否则活不过明日。”
祁渊能让小厮暴露,自然没打算让他再度回去,见楚婉华神色痛楚,催促再三。
后头跟着兰芷和沈静姝的马车,虽一头雾水,但也紧紧相随。
雨越下越大,街头上十分冷清,偶尔见到一两人,也是躲在屋檐下短暂避雨。
“你放心,他们只当朕是你府中新宠。”祁渊转移话题,试图转移楚婉华的思绪。
她声音虚浮,“皇叔适才还说我,府里藏着娇呢,陛下真是好手段,连退路都提前想好了。”
杀了高卓,让她顶着吻痕入宫,又在宫门外乘公主府的马车来接,简直打的一手好算盘。
和亲前的这半月,将自己出入公主府的身份层层设计。
“只是委屈陛下,又要担男宠的名头。”楚婉华执拗地从他怀中起身,挪到一旁的位子上。
祁渊无甚所谓:“给昭昭做男宠,朕可谓是轻车熟路。”
楚婉华嘲讽道:“等到祁国,嫡公主沦为祁帝妾室,想必也是一道风景。”
祁渊暗暗握拳,胸口起伏,刚要张口,便传来一声惊雷的巨响。
雷声突兀,楚婉华打了个颤儿,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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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即逝,眼前好似又浮现出母后惨死的模样。
雷雨交加,乾宁宫冰冷的地上,躺着死不瞑目的皇后。
甚至没有宫人敢靠近,楚婉华闻讯赶去时,生生撞入她眼中,回去后高热不退,夜夜梦魇。
直到今日,雷雨天还是会心悸不止,无法安寝。
祁渊见状将她重新揽进怀中,掌心带着暖意轻轻抚在胃脘处:“痛的厉害?”
楚婉华抬头,连唇瓣都失了血色:“祁渊,我们本该再无交集。”
祁渊眼中只余心疼,沉默半晌后,自嘲着轻笑:“分明是你先招惹朕的,这会儿倒甩的干净。”
他忽地压低身子,攀在楚婉华耳侧,嗓音暗哑:“朕当年也是头一次呢。”
她怔愣住,没想到祁渊竟是连开蒙丫头都没来得及近身……从前在祁国,也不知是何种境况。
马车停下,祁渊率先下去,楚婉华刚弯腰探出半个身子,就被他打横抱起,驾车的小厮撑着伞举在两人头顶,连忙跟上。
见她不言,祁渊反问:“还是说,昭昭想始乱终弃?”
楚婉华看了眼惊立在堂前的郎中,略低了低头,暗声道:“别乱说。”
“那就是会负责了。”
祁渊说着,已阔步进了后院,康弘听到动静迎出来,见礼的话堵在喉口,祁渊转眼已将楚婉华放在榻上。
分明被动的人是她,祁渊偏故意开这种玩笑。
胡季临还没见礼,祁渊已抬手示意他去诊脉,兰芷和沈静姝紧随其后地进来,三言两语讲明前因后果。
楚婉华眉头紧蹙,冷汗涔涔。
胡季临跪在榻侧,搭上锦帕,诊脉的时候,屋内安静极了。
康弘怎料自家陛下出去一遭,竟直接将那公主带回了医馆,暗桩建立不易,此地若被盯上,便不可再用,同毁了无异。
胡季临礼仪周全,面对祁渊的急促,跪诊的动作不疾不徐,稳重老成,不难看出是从宫里出来的。
楚婉华看了眼他鬓角的几绺白发:“有劳太医了,我倒好奇,你是楚人,还是祁人?”
胡季临的手肉眼可见地抖了下,苦笑着轻轻摇头,并不敢接话。
祁渊避重就轻:“胡老曾是楚宫里的太医,辞官后,出来开了医馆。”
“日后我们的孩子,也会是祁人,昭昭何必分的如此清明。”
帝王面孔冷峻下来,“公主该明白,楚国若非有你,恐失家国。”
“朕扶淳王登基,保楚国仍在,于君王而言已是仁慈,且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
祁渊侧身坐到榻边,拉过她搭在身前的细腕:“昭昭还有什么不满的?”
楚婉华将手从他掌中抽离:“我可以和亲祁国,换淳王登基,两国永宁。”
她看向祁渊那双逐渐发寒的眼:“陛下想要的,我尽力而为。”
“朕说过从不和你做交易!”
祁渊强硬地拉过她腕子,探究道:“在你眼中,朕想要什么?朕又能要什么!”
“我不想守着那点可怜的恩宠,在深宫磋磨。”
楚婉华看着帝王,情绪波动,逐字逐句:“祁渊,我做不到。”
她于宫中长大,见惯了太多冷漠和生死,所以才更为抵触。
胡季临额头的冷汗不比楚婉华少,一个是痛的,一个是吓的。
在听到帝王名讳后,康弘和苏玉噗通跪下,头也不敢抬,兰芷和沈静姝怔住一瞬,愣是站着一动没动,强撑镇静。
帝王神色却缓和不少,笑声恣意:“昭昭就是将后宫闹翻了天,都有朕给你兜底,怕什么?”
6. 嫁妆
楚婉华将头转向床榻里侧,胸口闷闷的。
雷雨天扰的她心神不宁,更看不懂祁渊此行的意图,眼前好似蒙了团迷雾,一切都乱糟糟的。
胡季临适时收回诊脉的手,悄声取下搭在女子腕间的锦帕,转身朝祁渊跪着。
“回陛下,公主心脾不交,又饮快酒,实在伤身,须得尽快煎药,再辅以清食,好生将养几日。”
祁渊命康弘去备膳,又疑惑问道:“心脾不交?”
“是,公主似有心悸之症,并不常发作,因此很难察觉,今日也是赶巧了。”他低头回话。
祁渊眉峰轻拧,“能根治吗?”
“此为心病,有源头才可对症下药。”胡季临浅声叹气,摇了摇头:“臣下去写方子,先让公主服药罢。”
兰芷和沈静姝也跟着一同离开,屋内剩下两人一躺一坐,空气骤然凝固。
“心病?”祁渊像在重复,又像在自言自语,复又强硬地攥住楚婉华的腕骨,“说来听听?”
这一次,任楚婉华如何使力,都没能再将手抽离,就这样看着他,一言不发。
“也罢,朕与昭昭来日方长,三年都错过了,何必急这一时。”
祁渊松手后,因为使力,腕上霎时多了几道发白的指痕,而后渐渐变红。
“皮肉这样细嫩,真不经碰。”
祁渊起身,在床旁的小柜中取出一个小瓷盅,“昨夜是朕鲁莽了,给你涂些药?”
帝王认真的模样不像玩笑话,楚婉华倚着床榻靠坐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不必!”
祁渊本就是故意吓她,见她起身,便将药放在一旁,“愿意同朕讲话了?”
“为什么要帮我和凌澈?”她直言相问,实在想不明白。
祁渊随口答道:“朕与楚淮奕积怨已久,怎会让他稳坐皇位?”
楚婉华眼神暗了暗,屋外康弘盛来清粥小食,又过了会,胡季临也端着黑黢黢的汤药进来。
她常年对外称病,闭门不出,这下是真喝上苦兮兮的汤药了。
窗外雷声渐歇,楚婉华不便久留,从医馆后院上了马车径直回府。
简单净面后已至亥时,沈静姝抱着软枕进来,熟稔的收拾好床榻:“奴婢陪您吧,夜里许还有雨。”
自先皇后离世,每个雷雨夜,沈静姝都会陪她同宿,现在已经好多了,并不时常梦魇。
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又去济世堂耽搁了些时辰,这一觉楚婉华睡得极其安稳,连沈静姝何时离开的都不知晓。
兰芷进来伺候晨起时欲言又止,楚婉华疑惑:“宫里又来人了?”
“不是。”兰芷摇头:“昨日夜半,后院库房前被送来许多红木箱子,值守的侍卫被迷晕了,醒后什么也不知晓。”
她说着,拿出字条儿和一个瓷瓶:“应是祁公子送来的……嫁妆。”
楚婉华怎会认不出那瓷瓶,祁渊昨天险些给她亲自涂药。
从前是自己怜悯祁渊,如今风水轮流转,她只觉讽刺,和亲祁国,嫁妆却是祁渊送来的,真是可笑。
兰芷见楚婉华久久不语,叹气道:“沈姑娘正在后院清点,皇后娘娘在天有灵,若知晓殿下这般境遇,定会心疼的。”
她说着,话语的尾音已染上哽咽。
深知自家公主心气儿高,连出嫁都要受祁帝恩惠,怎能甘心。
一夜之间,楚婉华却想通许多,她神色淡淡:“送来多少?”
“比皇上赐的嫁妆多了五番有余。”兰芷说的毫不夸张,“府库前都堆满了,里头装着十成十的金贵物件儿。”
“好生收进库中,他愿意送便随他。”楚婉华看了眼兰芷手中的瓷瓶,心烦意乱:“这药拿去扔了!”
午膳后,宫里来人丈了楚婉华的身量,恭敬又奉承,声称足足有上百位绣娘夜以继日,让她只管安心。
楚婉华始终冷着一张脸,和亲之日还有不到半月,不赶制嫁衣,难不成沿用旧物吗?
楚淮奕最要脸面,同楚婉华再不和,该有的体面也会维系,和亲祁国,代表的也是大楚。
至于到了那边日子如何,他自是存了幸灾乐祸的心思。
刚送走宫里的人,府外小厮又低头来报:“殿下,谢太尉府中的小公子谢洵求见。”
兰芷明显不悦:“这个节骨眼上,他来作甚!”
*
暴雨过后的朝阳城处处透着潮气,康弘笑呵呵地挑了帘子进去:
“陛下,果真如您所料,顺王昨夜宫门落钥前才离宫,楚淮奕确信公主所言是真,杀了御前不少人,又暗中查探高卓死因;今晨下旨,昨日去公主府传召的魏安,擢升大内总管。”
“此人机敏,以后倒是个可塑之才,多盯着些,至于旁的,凭他那点能耐也查不出名堂。”
祁渊眼皮微抬,“顺王府呢?”
康弘迟疑一瞬,回道:“雷雨突然,胡大夫曾是御医,公主来济世堂问诊并未起疑,且夜幕垂垂,您虽抱公主进来,但被当做……”
“当做她府中新宠了。”祁渊勾唇接话,康弘心虚称是。
茶盏放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脆响,康弘猜测,陛下该不会又气着了?
还未细想,又听帝王问道:“送去公主府的东西如何了?”
“今晨沈姑娘都收入库中,记了账册,想来是公主的吩咐。”康弘笑着抬头,心想陛下总该高兴了。
怎料帝王原本就噙着笑,听了这话才骤然变脸:“她没生气?”
“呃……神色平平,未见喜怒,再说陛下雪中送炭,是天赐圣恩,公主该高兴才是,怎会生气呢。”
康弘说完,见祁渊面色不佳,冷冷瞥了眼他:“你若不是宦官,怕连夫人都讨不到。”
出嫁是大事,他不想楚婉华留下遗憾,但也明白,此举会让她心有芥蒂。
康弘苦笑,心想若换宫里的娘娘那得多高兴,到了楚国公主这儿,怎就要生气了呢。
之前还以为自家陛下清心寡欲,十分勤政,哪曾想发兵楚国,竟是为了迎那公主回宫!
正乱想着,苏玉脚步匆匆地进来:“启禀陛下,户部郎中谢洵往公主府递了拜帖,已被请进去了。”
话音落下,祁渊已倏地起身阔步离开,背影转眼消失在院内。
若非暗处有护卫守着陛下,康弘定要追出去紧紧跟着,可惜在这朝阳城里,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乱行。
苏玉长相稚嫩,是御前年龄最小的太监,一头雾水地起身,挠了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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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谢洵是何许人也?竟让陛下反应这般大。”
他是祁渊做了帝王后,才被康弘带在身边御前侍奉的,对从前的往事一概不知。
康弘长叹了口气,这事儿他还真知晓。
“是楚国先帝给公主物色的驸马,但皇后离世,公主失宠,先帝也没留下明旨,太尉府趋炎附势,哪里还肯让谢洵入公主府,最后便不了了之。”
当年陛下已回祁国,探子传信过来时,主子接连半月都阴着脸,脾性极差。
苏玉眼底清澈:“难怪陛下急着过去,原是吃醋了。”
公主府内,谢洵侯在廊下,本想四处转转,依稀记得公主有池锦鲤格外喜爱,却被兰芷面无表情地拦住,婉言府内不容生人走动。
约莫过了一炷香,才有婢女上前传召。
楚婉华端坐正厅,手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块红玉,触手生温,一颦一笑皆摄人心魄。
谢洵进去后,就被她娇矜的模样引得失了神,恍惚一瞬,才深深作揖:“拜见长公主殿下。”
太尉府手握重兵,先帝有意拉拢,故相中了谢府嫡出的小公子谢洵。
上头已有嫡兄在军中做了将领,老太尉十分宠爱这个小儿子,养的温文尔雅,做驸马再合适不过了。
且他自己也愿入公主府,对长辈的安排没有不满。
但后来嫡系失势,谢洵也专心准备文试,便依长辈所言,和公主府撇清了干系。
此事在京中暗暗传遍,兰芷心疼自家公主,怎会不气。
“起来吧,看座。”
楚婉华语调婉转,唇角噙笑,看起来并未受和亲的影响。
她本就对谢洵没有旁的意思,但驸马一事,还得先帝做主。
也是这件事让她明白,自己不过父皇手中拉拢权势的棋子罢了,嫡系已无缘皇位,这桩婚事自然作罢。
“谢殿下。”谢洵落座,婢女顷刻奉上茶点。
楚婉华胳膊杵着方枕,细长的指尖抵着下巴,悠悠道:“如今也该称上一句小谢大人了。”
谢洵温笑着,脊背挺得笔直,面容似玉:“说来惭愧,臣不善武,帮不了族中什么,在户部做小吏罢了。”
他说的谦虚,但年纪轻轻,就已是五品的户部郎中,哪里是区区小吏可比拟的。
凭他的家世,将来执掌户部也不无可能。
沈静姝悄然抬眼看去,手中隐隐绞着帕子,提及户部,难免伤怀。
她父亲从前便是户部尚书,清廉至简,始终不为楚淮奕所用,自己又是公主伴读,尚书府也曾风光无限。
新皇登基后难平怨气,本想杀之泄愤,抄家却没查出分毫贪墨,才以功绩不显,攀附皇族之名革职流放。
“依着太尉大人的性子,谢公子只需言听计从,何必担心仕途,更何况,你已同顺王府议亲?”
谢洵听后急着解释,却欲言又止,还没说什么,楚婉华便自顾说着:“皇叔有此亲家,自当高兴。”
“殿下,我……”谢洵模样乖,算起来比楚婉华还小上一岁,自知无法辩驳,小心翼翼地问:“殿下不高兴了?”
楚婉华闻言,毫不敛着笑意,故意挑着尾音问他:“是啊,不如你去面圣,请皇兄收回成命?”
7. 争锋
“圣旨已下,臣何德何能?”
谢洵脸上满是为难,恳切道:“兄长在边城带兵,信中直言,祁军势不可挡,若继续打下去,恐、恐……”
他越说,声音越小。
族中亲辈都个顶个的勇猛,就连庶出的兄弟都进了军营,唯有他,虽然被宠着长大,但面白如玉,常常被说缺少男儿气概。
谢太尉的嫡长子,已是军中将领,此次带兵驰援边关,看来是和祁军交战了。
楚婉华轻声哼笑:“既知道和亲已是定局,还来本公主这儿干嘛?”
谢洵抿唇,支支吾吾地问:“殿下府中,纳了新的面首?”
“谢公子消息倒是灵通。”
见楚婉华并不否认,他神色低迷,从怀中拿出一枚穿着红线的玉佩。
“听闻那祁帝并不好相与,这护身符,是臣在寺中求来的,此去祁国,还望殿下珍重,至于府中面首,能散便散了吧……”
兰芷最看不上他的行事,做个听话怯懦的世家公子也就罢了,偏暗中对公主情谊不断,引得宫内外时常议论连连。
深情的话比比皆是,为公主好的事却一件没做过,真是显着他了!
楚婉华却顿时来了兴致:“我倒好奇,怎么个不好相与?”
谢洵只得先将护身符放到茶盏旁,低头假意思索片刻,面似为难,反而谈起了从前:
“他当年在楚为质时,臣并未见过,后来他为公主面首……臣便想着,日后若为驸马,定要有容人之姿,不能扫了公主雅兴。”
“早知今日这番境遇,殿下当年还不如将人圈在府中,莫要放走,臣为驸马,还能规戒一二。”
话音落下,只见楚婉华手中红玉滑落在地,碎的七零八落,生生止住了谢洵仍未说完的话。
“殿下?”
兰芷和沈静姝一脸淡漠,只等公主一声令下,将人赶出府邸才好呢。
楚婉华眉头轻拧,眼尾的泪痣仿若那张美人面上的神来之笔,让人挪不开眼。
“这可是父皇亲赏的红玉,定是谢公子提及当年之事,父皇显灵怪罪,才会连这红玉都留不住。”
谢洵心底一惊,忽地想起,当年不就是公主放祁渊离开,失了帝心?母亲才勒令他断了这层姻缘。
思及此,忙站起来深深作揖:“殿下恕罪,臣实在是关心则乱,故有此肺腑之言。”
楚婉华懒懒倚着方枕,连搭在下巴尖儿的手都未曾挪动分毫,哪里有摔了御赐之物的担忧。
“谢公子这般上心,便有劳亲自捡起这地上的红玉吧。”
谢洵愣了一瞬,缓慢直起身,见殿内侍婢皆一动未动,楚婉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好走到公主眼前,半蹲下低头去捡。
指尖刚碰到红玉,又听头顶传来一声威压:“父皇所赐,谢公子怎好站着捡?”
谢洵呼吸一滞,双膝稳稳跪地,才捡起楚婉华脚边的那块碎玉,“殿下所言极是,臣险些失礼。”
言罢等了片刻,未见楚婉华再言其他,目光瞥见椅下还有几块碎玉,硬着头皮往前膝行了几步,伸手去够。
祁渊阔步走进正殿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楚婉华慵懒地倚着上首方枕,足边跪着谢洵,背对殿门,连头都快挨到那雕刻着鎏金凤尾的座椅,腰身伏得很低,似在摸索什么。
祁渊顿时气血翻涌,猛然驻足,危险地眯着眸子,一言不发。
楚婉华抬眸看了眼他,悠悠问着脚边的人:“谢公子还没说,那祁帝是如何不好相与的?”
谢洵埋头捡的吃力,并没注意到殿内进了生人。
“臣的兄长带兵驻守边城,信中直言祁帝此人冷面无情,手段狠厉。”
“御驾亲征攻势迅猛,本以为要直逼朝阳,但不知怎的,攻下两城后竟同意派使臣交谈,分明是在逼您和亲,以报当年折辱之仇!”
谢洵言罢,也捡完椅下的碎玉,又见公主双足的另一边,还有极小的红玉残块儿。
正要伸手,楚婉华双足猛然腾空,眼前的脚蹬上已换了双男子的云头履。
谢洵惊愕抬头,楚婉华已横坐在那人腿上,那块碎了的红玉,更是被踢到椅前。
“你是何人!”他厉声问道。
祁渊环着她的腰身,轻嘲:“这话问的倒是好笑。”
饶是三年前,谢洵也没见过祁渊,眼下自然不认得他,看公主被男子抱着,心中哪能忍受,何况是身份卑贱的面首。
“这!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见楚婉华只顾看热闹,并不言语,祁渊抬手抚弄她那颗灼人的泪痣:“公主昨日还说,我这腿比软榻还要舒服,今日有外人在,就不认了?”
楚婉华茫然一瞬,从前怎么不知,祁渊胡诌的本事竟张口就来,低声道:“别闹,说正经呢。”
两人言语间充满情意,谢洵气的正要起身,被祁渊大掌按住肩头,力气之大,愣是跪着没能站起。
他声音发沉:“谢公子还没捡完。”
谢洵不可置信:“区区面首,也敢欺辱到我头上,你可知我是谁?殿下和亲在即,你迟早要被撵出府去!”
“聒噪。”
祁渊说完,单手抓起他的衣领,便将人甩到足前的红玉处,紧跟着,右脚已抵在脊上,压得他几乎贴着地面,抬不起头。
“既是公主吩咐,没捡完怎能起身?”
兰芷心中别提有多畅快,这些年谢小公子所作所为,让公主府一度陷入舆论,凭白沾了一身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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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殿下?您就任由他这般折辱臣吗!”
谢洵的脸都快挨着那碎玉,若再往前半分,脸上划出伤痕来,可是会破了皮相的。
“公主若不放走那祁国质子,怎会失宠于先帝?你我二人早成佳话,又怎会让他一个宠儿钻了空子!”
祁渊听后足下用力,抬脚将谢洵踢开,扣在楚婉华腰间的手都不自觉加了几分力,克制着怒意。
谢洵手中攥着方才捡起的碎玉,也顷刻间散了一地。
楚婉华声色骤寒:“谢洵,有些话说一次,本公主可以当你愚笨,再说,就是自找没趣了。”
“你真当这红玉,是父皇显灵才碎的吗?”她从祁渊腿上下来,站在谢洵眼前居高临下:“嫡系失势,和本公主放不放祁渊走,没有半分关系!”
母后被逼自戕,顺王和薛氏联手,嫡系早就被算计在内了,外祖身为御史言官,势单力薄,又怎是他们的对手?
“你已同顺王府议亲,还要眼巴巴地递来拜帖,置本公主于何地?又让顺王府的小郡主朝谁撒气?”
楚婉华面容冷的似春寒般料峭,眼神凌厉,“今日准你入府,就是要解决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谢洵踉跄地站起身,温润如玉的脸庞如今也涨得通红,瞪着祁渊,视线久久不能挪开。
“殿下误会了,臣对您一片赤诚之心,绝无——”
“够了!”
谢洵还未说完,就被楚婉华冷声打断,“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看中你的是父皇,不是本公主,实在不甘,不若下去同他请旨?”
“殿下?您如今怎变得、变得如此不知礼教,目无尊长!”谢洵怒言,连眼睛都微微泛红,想来是方才被气得。
楚婉华笑声扬长,像是自甘堕落,再腌臜的话,他都在楚淮奕面前说了,何况谢洵。
“本公主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怯夫左右。来人,将他丢出府外!”
立时有护卫自殿外入内,从两侧架起谢洵的胳膊,双脚腾空地往外拖。
此时府外人来人往,谢洵被直直拖下石阶,丢在长街上,连带着太尉府一并脸上无光。
祁渊心情大好,起身拿起他落下的玉佩仔细端详,“这是见你要走,特意送来偷情的信物?”
楚婉华神色还冷着,瞥了眼他:“寺里开过光的护身符,专门防你的。”
祁渊勾起的笑意顿时僵在唇角。
“此时登门送上玉佩,是嫌你日子过的太好吗?若朕真如世人所言,只为复仇而来,光这玉佩,就足以让你……”
后半句他没说完,楚婉华挑眉冷嘲:“陛下要治罪吗?”
“何罪之有?”祁渊忍俊不禁,对上她微冷的面庞:“最多留昭昭在龙榻,日日承欢罢了。”
8. 旖旎
兰芷和沈静姝默默捡起地上散落的红玉,祁渊顺手将那穿着红绳的玉佩也丢去,拉着楚婉华往内殿走。
她浅浅打了个哈欠,眼尾泛出星点泪花。
言语看似随意,却将他方才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这里可没有龙榻,更是你曾经承欢的地方。”
祁渊顿足,楚婉华没能挣开他握着腕子的手,轻讽:“陛下请回吧,我乏了。”
“昭昭是因着那些嫁妆,同朕置气?”帝王答非所问。
楚婉华语调淡淡:“等到祁国后,定会好好同陛下谢恩。”
祁渊喉结滚了滚,胸口闷得慌。
眼前的女子,脸上确无半点在意的模样,这才是让他最难受的。
一如昨日的雷雨夜,叫人心神不宁,仿佛只有真切占有时,才能感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情意。
祁渊眼底神色变的太快,快到楚婉华来不及反应,就被攥着进了内殿。
她心底一惊,再忍不住脸上淡漠:“你疯了,青天白日的,怎就这般急不可耐?!”
祁渊转身甩上殿门,发出哐的一声响动,也隔绝了本就在内院侍奉的婢女。
“公主的意思,是等夜幕将至,便可以了?”
楚婉华语塞,就这样盯着他无声对峙。
短暂后,她提气一瞬,话到嘴边又变作自嘲的讽笑:“我才是疯了,同你有什么道理好讲。”
祁渊动作干脆,却不乏轻柔地将她压在铺着云锦桌布的案几上。
婢女还未来得及添置茶水,楚婉华脊背挨着空旷的桌面,视角顿时天旋地转,单手抵在祁渊肩头,咬着唇满眼倔强。
发髻微散,侧边儿的孔雀翎步摇清脆作响,打破了殿内沉闷的气氛。
帝王抬手,遮住她的眼。
“朕最见不得你这双眸子,满眼的不在乎,连路边的狗对你摇尾乞怜,昭昭都会笑上一笑,怎对朕就全是做戏?”
祁渊等了半晌,不见楚婉华言语,低头吻住她锁骨,灼人的气息萦绕在脖颈,也软了她本就抵在男人肩头的腕骨。
覆着眼的手也已松开,遂抽离她腰间衣带,像是询问:“今日不去床榻,在这儿可好?”
楚婉华在腰后按住祁渊往下探的手,力气不大,好在他并未乱动。
稳着声儿问:“陛下急着过来,是因为谢洵?”
祁渊回的坦荡:“是啊,来捉奸的,离你那样近,朕险些让他血溅当场。”
言罢,他贴在楚婉华耳边,笑声很蛊,却沉到了极致:“昭昭真的很不会做戏,偏要强装镇静,比如现在……”
他说完,已挣开楚婉华的手,不过瞬息,外衫滑落在地。
窗外雨过天晴,暖阳高照,透过窗扇洒进殿内的光柱有几缕照在楚婉华身上,他们本就相熟,此刻回忆纷扰,浑身起了战栗。
“祁渊,不可以。”
她语气急促,婉拒的手被帝王按在头顶,云锦的桌布一点点向下滑,同楚婉华软了的腰身一样无力。
“嘘……这是你的寝殿,朕和三年前,没有区别。”
他温声哄着,手下动作却不容拒绝,祁渊揽着她的腰,索性将人放躺在圆桌上,低头吻的轻柔,“若现在还能乱想,就是朕手法不好了。”
楚婉华刚想说话,就被难以抑制的嘤咛堵在喉口,思绪瞬间断了弦。
喘息声支离破碎,她扣住桌角,旖旎时半睁开眼,祁渊甚至连领口都算不得乱。
要说哪里变了,一定是他的脾性。
楚婉华想不到,祁渊成了帝王后,竟会同她再度有了纠葛,还是他单方面挑起,态度强硬。
“唔!”楚婉华忽地浑身一紧,祁渊追问:“昭昭想什么呢?很不专心。”
她呼吸短促,膝盖好似碰到帝王的隐忍,默默收回了腿,“没什么。”
祁渊指间轻柔下来,轻声喘息:“别气了,那些嫁妆本就是楚淮奕不作为,才欠下你的,并非朕给予。”
楚婉华得到一瞬的松缓,眼中生起疑惑。
祁渊:“楚朝上下腐朽至极,全是蛀虫,楚淮奕空有皇帝虚名,国库都快让顺王门下搬空了,朕也算替他做了桩好事。”
楚婉华难得露出些真性情来,笑得花枝乱颤,抬手勾了勾祁渊的下巴尖儿,动作撩人。
“你将他们多年所贪,全送来公主府了?”
“一夜之间,朝阳城中数位高官府中失窃,若报官,无异于自认贪渎,只得闷声吃下哑巴亏。”
祁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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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好了不少,抽离的手指上还挂着水痕,在透进窗扇的阳光下盈盈泛光。
他不紧不慢地擦净,淡定说着:“朕已命人整理出了贪官账册,届时你带给淳王。”
楚婉华神情不自在起来,侧过头支吾着问:“非要在这种时候,聊得如此正经吗?”
“这会倒嫌朕不解风情了?”祁渊挑笑反问,低头捡起地上的外衫,眉头轻皱。
那浅色外衫上,已沾了零星的……
楚婉华面色霎时涨红,还未出言相对,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兰芷率先走在前头,声音带气,于殿外请示:“启禀殿下,皇上赐了位年长的嬷嬷,手持圣令直入府门,已朝着寝殿来了,说要一同随行去祁国,日后就宿在府中!”
沈静姝婉转的声音混杂着老嬷嬷的碎嘴,已由远及近地走来。
祁渊哼笑:“什么嬷嬷,怕是派来盯着你的奸细,顺便看看你府上养的什么男宠?”
楚婉华从桌上坐起身,腿脚发软,“还不怪你?留下那痕迹,上次入宫让皇兄瞧见,怎会不多心。”
祁渊心情颇好,不疾不徐地从柜中重新挑了件颜色相衬的外衫,替她穿着,“今日倒忘了,应当再留一个。”
他说着,就要倾身过来,被楚婉华用食指抵着唇瓣将人推开。
下一瞬,宫里来的嬷嬷就已行至殿外,笑容可掬:“殿下万福,奴婢奉皇上圣谕,特来侍侯您出嫁和亲。”
见殿内光有响动,并未答话,她又换言:“可怜先皇后走得早,殿下身边儿连个可亲之人也无,奴婢陪侍祁国,更是为了教殿下通晓房中事。”
楚婉华好不容易面色松泛,听她提及母后顿时闷闷不乐,嘲讽道:“嬷嬷来的实在多余。”
她才刚浅尝欢愉,哪里用得着旁人来教。
“公主远嫁,身边若无嬷嬷照料,也显得不够重视。”
邱莲迟疑片刻,继续劝道,“况且今时今日,您府中再留面首,实在于礼不合。”
话音落下,殿门倏地打开,方才凌乱的圆桌已恢复如初,不见楚婉华身影。
祁渊阴着脸出来,声音透着威压:“嬷嬷有圣令入府便罢,却连公主午憩都敢扰,是活久了,嫌命长吗?”
9. 杖责
祁渊在宫里没待多久,就入了公主府,宫中的嬷嬷不会识得他这张脸。
邱莲本想仗着圣令压他一头,却见沈静姝和兰芷冲他无声福礼,可见此人在府中,颇得公主宠爱。
“公子误会了,奴婢也是为主心切,若祁帝知晓公主仍于府中作乐,受苦的还是殿下。”
“殿下喜您,抬了侧君的身份便罢,可如今这场面……怕是只能委屈公子远离朝阳,莫要被发现才好。”
她口中暗讽,祁渊是没名没分的榻边宠儿,连个侧君身份也无,就在府中颐指气使。
祁渊神色寡淡,听那老嬷嬷满口虚伪,厌烦至极。
“论嫡论长,昭昭都身份显赫,不过死了个没规矩的嬷嬷,宫里再派就是,何必多费口舌?”
他说完,寝殿门前安静一瞬,便有侍卫领命过来,就要押着邱莲去外院处死。
吓得她面容倏变,跪地连连磕头:“公子饶命,奴婢也是奉皇命前来,若身死府中,公主岂非是对圣上不满?言论伤人啊公子!”
兰芷心底暗惊,看那侍卫模样眼熟,在内院值守有些时候了,没想到竟也是祁帝耳目。
“嬷嬷是在威胁我?”
那圣令在他眼中不过废纸一张,祁渊毫不在意,冷着声儿问。
邱莲声泪俱下道:“奴婢是为殿下着想,公子明鉴!”
心中却忿忿不平,自己手持圣令,却被一个豢宠威压至此,简直憋屈,何况还是个恩宠全无,要去敌国和亲的公主。
祁渊耳尖,听见殿内楚婉华的叹气声,侧眸问道:“府中下人冲撞主子,都是如何罚的?”
“杖八十,赶出府外发卖。”兰芷屈膝回话。
邱莲心知,若没在公主府留下,回宫也是死路一条,闻言将头埋的更低,只求祁渊能留她在府中。
嘴皮子功夫却是了得,求饶都让她数出了多条利害关系。
没说几句,殿内传来楚婉华不耐的声音:“留口气儿,别杖死了,徒增麻烦。”
有了她的吩咐,内院侍卫才又来两个,押着邱莲带离,口中哭喊着殿下,也被立时堵住了嘴,动作干脆。
留口气儿,那可就不止八十杖了。
邱莲持圣令入府,连公主的面儿都没见到,就因冲撞被罚。
还没两个时辰,就在朝阳城内私下传遍,从前嫡公主的那股嚣张劲儿,好似又回来了。
楚婉华无意阻拦,不难猜出这是祁渊故意散布,好让楚淮奕脸上无光。
春风拂面,锦鲤池上泛起阵阵涟漪,却没有丝毫暖意,更拽远了她本就飘忽不定的思绪。
她于祁渊而言,究竟是利用更多,还是旁的什么,那个在医馆的雨夜,他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此去祁国,成则立,仇可报;反之便是囚笼……
楚婉华逐渐模糊了视线,泪痣旁无声落下泪珠。
兰芷见状只余心疼,想凑近宽慰,被沈静姝悄悄拦住,抿唇轻摇了摇头。
*
翌日清晨,散朝后顺王直入明德殿,身后还跟着太尉谢驰岳。
魏安才上禀完朝阳城中一夜之间发生的变故,楚淮奕闷声憋气,手掌拍在桌面震的茶盏清脆作响,两位重臣已迎着响动到了殿外。
听过方才魏安所言,楚淮奕顿觉头疼,对比之下,邱莲被杖的只剩一口气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楚珩和谢驰岳被请进殿内,连见礼时都面色阴沉。
楚淮奕敛起神色,假意怔愣:“皇叔和谢大人好事将近,这是怎么了?”
按尊卑,自是顺王占了先,楚珩怒言:
“谢大人的嫡次子痴心未改,昨日去公主府生生被赶了出来,回府途中落水,还摔断了腿,外头传的沸沸扬扬,谢洵为情所困,这是自寻短见呢!”
“郡主昨夜在王府哭闹不休,受了莫大的委屈,本王倒要问问谢大人,这如何还算得上良配?”
谢驰岳双目眦裂,眼中通红,看模样大抵半宿没睡,跪下拱手:“臣恳请皇上彻查,还小儿一个清白!”
“马车行经太清湖时,马匹突然癫狂无状,致使车厢侧翻,吾儿断了一腿,被救出后未能站稳,这才失足落水,并非谣言所传,依臣看,分明是有人动了手脚,还望圣上替臣做主啊!”
顺王冷声,明着反问:“谢大人是要告发公主,对二公子有意戕害了?”
御案后的楚淮奕蹙眉深思,上次一别,他已能肯定楚婉华所言属实,自己恐怕是顺王和母后的私子。
若让顺王和太尉府有了姻亲,兵权合二为一,那他更成了傀儡帝王。
“祁国使臣不日便要入宫迎皇妹离楚,事关两国交战,谢大人可要想清楚,二公子落水,和长公主究竟有无干系?”
谢驰岳仍跪着,眼中迟疑了瞬,身侧传来楚珩颇有深意的语调。
“本王记得,谢晖在边城带兵,已连失两城,若非婉华和亲,继续打下去,丢了性命也不无可能。”
谢晖便是谢驰岳嫡出的长子,入军历练多年。
话至此,他已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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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国大义面前,谢洵断腿落水太过微不足道,皇帝此言也是在敲打他,楚婉华的声誉代表着楚国,皇族自然要维护。
一面是仍驻守边城的谢晖,一面是最受宠的小儿子谢洵,他斟酌再三,终是说道:
“犬子谢洵扰公主多年,实非君子所为,臣回府后定严加管教,只是户部的轮值得告假三月,养好腿脚再去。”
无论如何,太尉府手持重兵,他没得选,只能保已是将领的长子谢晖。
至于同顺王府的亲事,谢洵开罪了小郡主,他心知肚明,怕是要作罢!
“准,谢大人快请起来。”皇帝说完,就有内侍眼疾手快地去搀扶。
楚淮奕声音浑厚,看起来活像一只笑面虎:“待和亲达成,谢晖失了城池回朝,孤为给百姓一个交代,不得不罚,但——”
谢驰岳一向老谋深算,在谢洵一事上已闷声吃亏,到了谢晖,是如何都不能让步妥协了。
他声线微颤,看起来心急如焚,才不得已打断楚淮奕的话:“皇上!祁军来势迅猛,忽至边境,吾儿谢晖率兵千里驰援,只失两城,已然竭尽全力!”
“孤若不应下和亲,又怎会只失两城?”
楚淮奕骤然冷下面庞:“届时,他身为将领难辞其咎,怎好比现在,孤不过收回兵权,小惩大诫罢了,更不会卸他军中头衔!”
谢驰岳痛心疾首,一个将领,被收兵权,谈何立足?太尉掌管楚国军务已久,谢晖手中的兵权更是他们谢府的半个门楣。
不卸军衔,若要继续掌兵,就只能从他这个亲父手中分一杯羹了……
顺王闻言眉头轻皱,但很快舒展开来。
既然同太尉府的姻亲已断,趁机分散兵权是好事,态度上自然和皇帝站在一边儿。
待谢驰岳走后,楚珩面色平静地问:
“那日婉华留在明德殿,都同皇上说了什么?听闻你龙颜震怒,杀了好些御前的人。”
他说着,视线从魏安身上一扫而过,没记错的话,此人就是那日,被擢升大内总管的。
楚淮奕不露端倪,故作轻松地笑了下:
“不过仗着和亲在即,孤不能动她,说了些犯上的疯言疯语罢了。”
侍奉在内殿的人,见过天子狼狈,有辱圣颜,的确留不得,如此一说便合情合理。
顺王很轻地点了下头,作势就要离开,被楚淮奕叫停。
“皇叔问及那日,孤倒想起来,那夜雨大,皇叔怎留到宫门落钥才走?可是母后宫里有要紧事?”
10. 使臣
楚珩面容凝固,转瞬即逝,“本想等雨停再走,哪知雷雨下了一夜,便拖得晚了些。”
“孤最近忙于政务,母后那里疏于问安了。”楚淮奕看着心切,不似假的,“无碍就好。”
顺王并未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捏着长辈的姿态点头道:“皇上勤政,孝心有加,太后娘娘自感欣慰。”
楚淮奕笑言:“皇叔过誉了。”
楚珩前脚转身离开,帝王脸上的笑意顷刻消散,唤来魏安:“公主府可打探清楚了?”
“回皇上,公主身边确有其人。”
魏安上前一步,垂首答话:“邱嬷嬷进府未见殿下,就是被那面首拦在寝殿外的。”
“她常年抱病不出,府内竟这般热闹。”
楚淮奕眼底轻蔑,“去提前传话,祁国使臣后日便抵朝阳,届时宫内设宴,让她早做准备,别再带着那印子见人,丢了颜面!”
魏安口上称是,但哪敢将原话传去,亲自去公主府,恭敬又隐晦的说了一番,没少挨冷眼。
祁国使官入城那日,朝阳上空乌云密布,但雨迟迟不下,连带着气氛都压抑不少。
谢晖带兵还守在边城,嫡公主和亲离楚,祁国才会撤军,两国交战,难免相看生厌。
偏祁国来的使臣面似冠玉,年岁不大,看着文弱了些,接亲队伍都候在朝阳城外,只他一人带了些仆从入宫小住。
去城门接应的礼官,见岑子衿待人温和,礼仪周全,同边境传来祁军的形象格格不入,备的满腹冷语顿时消散,一派和气。
楚淮奕却在宫里发了好大的火,对岑子衿心有不满,这般单薄,来迎娶嫡公主,简直是故意下楚国脸面。
纵然楚婉华同他不和,可这种时候,颜面尽失的,终究是他这个皇帝。
顺王冷嘲:“两国对峙,送公主和亲息战,皇上还想要脸面?”
“皇叔!”
楚淮奕在御案下暗暗握拳,隐忍地说:“分明是楚婉华自己惹来的祸端,否则祁渊发兵,怎会以她和亲做谈判?”
他心中憋屈,明白楚军涣散,可没想到竟溃不成军,连失两城,他手无实权,皇命更威胁不到军中去。
“皇上当年又是如何对他的?”
楚珩靠着椅背,声音回荡在明德殿内,姿态拿的很高,“且往后看吧,婉华和亲,恐怕才是他报复的开端。”
楚淮奕杀心顿起,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忍着脾性。
偏楚珩低头品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连座上皇帝看都不看,恐怕已起了疑心,交谈比往日锋利许多。
他至今无法接受,自己是顺王和母后私通诞下的孽子。
日后若他听话,什么都好说,若不听,岂非要谋权篡位,让江山易主?
“启禀皇上。”
正僵持着,魏安低头上前来报,打破了殿内沉闷。
“都查清了,使臣岑子衿是祁国太傅岑知礼的嫡子,和祁帝情同手足,地位显赫,有出入御前听政之权。”
楚珩顿时来了兴致,放下茶盏,问道:“哦?此人看着弱不禁风,竟是位权臣?”
“是。”魏安侧身回话:“城外来接亲的队伍也非同小可,乃永安侯世子穆云时。”
楚淮奕面容霎时凝固,时至今日,他倒有些看不懂祁渊了……
两日后,宫内大设宴席,款待来使。
兴和殿早早便点了宫灯,侍卫侯在两侧延伸至外,宫道上巡勤的小队也比往日频繁,不难看出宫内守备足足增了一番。
楚婉华乘肩舆往兴和殿去,发髻上的鎏金凤尾步摇小幅晃着,身姿纤瘦,端庄华贵,眼尾被勾勒地微微上扬,气度使然。
沈静姝和兰芷分别跟在两侧,所过之处,宫侍皆跪礼回避,不敢抬头。
饶是现在,嫡长公主当年风姿,宫内仍旧盛传不息,只是后来……命运弄人。
伴随内侍的通传声,肩舆在兴和殿前落下,楚婉华来的不算早,后妃和朝臣已到,席位按品阶分左右两侧。
皇帝不曾立后,后妃中也暂无高位,皆安静下来,待楚婉华行至内殿,齐齐见礼。
叶太妃带着二公主楚梦瑶和封了长宣侯的三皇子,冲她笑得和蔼。
楚婉华挥手叫起,朝她走去:“太妃近来身子可好?”
“母妃康健,只时常念叨皇姐,担心不已。”
三年光景,楚梦瑶也出落的愈发标致,今岁刚过了及笄礼,拉着楚婉华的手问:“皇姐和亲祁国,还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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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吗?”
兴和殿内安静一瞬,暗中都将楚婉华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
今日这场宴席,看似是给祁国使臣接风,但主角,可不就是她么?
楚婉华落落大方,更没刻意压声儿:“当然会,还要回来看你风光大嫁呢。”
楚梦瑶面色一赧,略低了低头:“皇姐能回来看我就好。”
“还有我!”长宣侯急地拽楚婉华袖角,又重复了遍:“皇姐,还有我呢。”
楚婉华抬手点了下他额头,“自是不会忘了你,要听先生和嬷嬷的话,别总贪玩。”
楚晔是先帝三子,比楚梦瑶还小一岁,生母早逝,楚淮奕登基后追封为康太妃,又加封他为长宣侯,赐了嬷嬷和府邸,宿在宫外。
日日去皇家书院,和勋贵公子们在一处习书。
公主便没有这般好命了,能像楚婉华一样开府的,历朝都极少。
叶太妃挽着楚婉华往她的坐席走去,“先后于哀家有恩,可怜殿下被当做筹码送去祁国,实在是……”
她话未说完就已哽咽,缓了口气才继续道:“哀家身处后宫,上有太后压着,护不住你,更愧对先后信赖。”
“太妃娘娘。”楚婉华反手按着她手背,眼中淡然:“看顾好梦瑶,我没事。”
“可哀家听说,那祁帝绝非善类。”叶太妃忧心忡忡。
楚婉华神游一瞬,点头轻笑:“他若是善茬,当年为质时就死在这儿了,又怎会做上帝王,还带兵打回来?”
“别说气话,你去祁国,恐日子难过,还是小心谨慎些好,祸从口出。”
叶太妃担心更甚,忍不住叮咛,“当年在公主府,他为面首,定满腹怨气,正无处宣泄呢。”
楚婉华安慰地轻轻摇头:“太妃放心,我与祁渊,并非世人眼中那样,他要针对的,也另有其人。”
她说的隐晦,叶太妃思索片刻:“难不成,他对你早已暗生情愫,这才……”
还未说完,很快就摇头否决,“他也是皇族出身,既做面首又怎会甘心,若还能生出喜欢来,性子得多扭曲?”
楚婉华刚想解释,自己并非真的辱过祁渊,就听殿外传来扬长的一声:“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11. 宫宴
殿内交谈声戛然而止,薛兰锦衣华服,仆役簇拥,唇角勾着淡笑,风韵不减当年。
和楚淮奕从玉阶两侧上了高座,视线环顾,在楚婉华身上停留一瞬,方转身落座。
皇帝生母,地位尊贵,楚国谁人不知,新皇最是听话孝敬,连带着薛家在前朝的地位也如日中天。
更何况薛老执掌吏部多年,几乎拿捏朝中命脉,无人敢惹。
楚淮奕抬手叫起,魏安仰头传唤:“宣祁国使臣入殿。”
楚婉华不紧不慢,抿唇轻笑,甚至慢半拍地悠悠侧眸,看向大殿正门。
一眼望去,神色各异,不乏有看好戏之辈,谢洵的事还未消散,谢太尉冲她更没什么好脸色,多是讥讽。
如今在他们眼中,嫡系一脉早已退出权力之争,待和亲达成,便尘埃落定。
曾几何时,这宴席中亦有不少人上赶着巴结,如今墙倒众人推,端着家国大义,只等她跌入谷底。
楚婉华心底冷笑,她又怎是轻易妥协之人?更不会让母后白白冤死在深宫之中。
岑子衿步伐稳健,风度翩翩,身后只带了一位身形偏高的侍从,独自走上大殿,冲楚淮奕微微拱手,“皇上圣安。”
复又转首,对楚婉华却是一拜:“见过长公主。”
殿中气氛有一瞬的诡异,楚婉华神情未变,仍旧挂着浅笑,看起来十分淡然。
楚淮奕强撑大度:“听闻永安侯世子同在,何不一起入宫?”
岑子衿年岁虽小,但声音沉稳,并不显稚。
“我朝国君信任皇上,特意吩咐不必携兵入内,命世子带队于城外恭迎公主。”
今日能来兴和殿参席的,皆是有权有势之辈,又怎会听不出他的话外音?
这是赤裸裸地暗讽,祁军若想踏入皇宫,轻而易举,不过守着君子协定,来接公主和亲罢了。
岑子衿的安危若有半分受到威胁,城外接亲的队伍,也能化作利刃,直捣黄龙。
楚淮奕脸色实在难看,再挤不出半分笑意。
兴和殿内鸦雀无声,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接话,岑子衿端庄矜贵,说完便自顾往左侧上首的空席走去,显然那是留给使臣的位置。
刚好和楚婉华隔着大殿中的香炉对望,袅袅烟丝腾升,模糊了两人间的视线。
顺王的坐席同他相邻,侧首冷嘲,声音虽低,却不难叫众人听见:“岑知礼真是给祁国养了条好狗,伶牙俐齿。”
岑子衿的父亲岑知礼,身为祁国太傅,曾名动两国文坛,名声四扬,楚珩此言,可谓不留情面。
岑子衿面不改色,回敬道:“顺王谬赞,家父自然比不得您,养的如此温驯,连咬人都不敢。”
说完,眼含深意地看了眼楚淮奕,暗讽他手无实权,只得乖乖做他的傀儡皇帝。
楚婉华没忍住轻笑出声,事到如今,她在这些人面前在,更没必要收敛性子,舒爽快意才是。
笑声刺耳,楚珩险些忍不住气性,砸了手中酒盅,再三隐忍后,危险地眯了眯眸子,眉头紧皱。
连一向虚伪温和的楚淮奕,都面色阴郁地向楚婉华看去,胸口起伏不定,可见气得不轻,也听懂了岑子衿的言外之意。
他的身世,还是楚婉华告诉自己的,岑子衿方才一言,已表明对楚国辛秘了如指掌。
很难不让他猜测,楚婉华和祁国的干系。
皇帝用楚凌澈暗暗威胁道:“皇妹该明白,无论在哪,你都是楚国皇族,淳王远在西州,也不想和嫡亲长姐离了心。”
“嫡庶有别,澈儿同本公主自是一条心,不劳皇兄提醒。”
楚婉华假意不懂,端起斟满的酒杯,话里有话:“此去一别,不知何日还会再见,便借言,也祝皇兄和太后,母子齐心,皇权稳固。”
座下众人皆听得一头雾水,只有他们知道内幕的几人,暗中较量。
“婉华!”
薛兰眉峰凌厉,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哀家知道你心有怨气,但当年孽缘是你一手造就,楚国基业,岂能因你而毁?”
以薛兰如今的地位,人人恭维,楚婉华却从不放在眼中,她是嫡出,薛兰最高也不过贵妃,连庶母都不能自诩。
饶是现在封了太后,也不配楚婉华唤一声母后,当然巴不得送她走。
“好端端的祝福,太后怎恼怒至此?”楚婉华佯装无辜,“难不成,皇兄与太后貌合神离?”
此言一出,好几位朝臣脸色忽变。
兰芷和沈静姝侍奉在侧,暗暗忍笑,她们公主沉寂三年闭门不出,饱受非议,今日此景简直大快人心。
薛兰:“一派胡言!”
楚淮奕:“够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殿内气氛剑拔弩张,唯有楚婉华和岑子衿还泰然自若,神情悠然。
魏安眼见形势不对,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轻声询问:“皇上,乐舞司备了歌舞已候在殿外,时辰不早了,您看……”
楚淮奕声音透着疲惫,单手撑着脑袋轻揉额头:“开宴吧。”
乐声起,歌舞至。
舞女衣袂纷飞,披帛凌动,楚婉华勾唇讽笑,斟满的酒终是入腹。
凝固的气氛稍稍缓和,无人再低声交谈,皆用着眼前膳食,好似专心赏舞,心思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不足半个时辰,楚淮奕阴着脸,先行离席,连带着太后一同离开,大殿众人顿时松了口气,才渐渐把酒言欢,互相攀谈,目光却时不时瞟向楚婉华的坐席。
楚婉华难得舒心,便饮的多了些,更对那些视线不屑一顾,再递去空酒盅时,被沈静姝婉言相劝:“殿下,不能再喝了。”
楚梦瑶离得近,闻声过来一同劝阻:“皇姐近年甚少入宫走动,不如陪我走走吧,贪杯伤神。”
“乾宁宫翻新,可建成了?”楚婉华眼中已染了层朦胧。
楚梦瑶微微怔愣:“应、应该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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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正值海棠花期,再去看看吧。”
乾宁宫有先后最喜的海棠树,是封后那年亲手所栽,楚婉华自从目睹母后死状,三年来不再踏足,如今离别在即,也该去看看。
说着已经起身,眼晕一瞬,身形跟着恍惚了下,被兰芷眼疾手快地扶住,担心道:“殿下醉酒,不如先回府吧。”
“小酌罢了,醉意不浓。”
她转身,欲从侧门离开大殿,楚梦瑶欲言又止,双足沉重,喏喏道:“皇姐还是别去了……”
楚婉华顷刻驻足,眼尾的泪痣分外醒目:“移栽了?”
见楚梦瑶面色为难,她眼神变得木讷,衣袖下的指间绞着帕子,强稳着声线:“人走茶凉,我早该想到的。”
楚梦瑶:“乾宁宫翻修是皇兄的旨意,但那海棠树,是太后命人砍的,说等新后册封,再做打算。”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言罢,楚婉华向侧门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殿内,楚梦瑶被叶太妃拦住,并没有同去。
月色渐浓,夜晚的宫灯在宫道上泛出点点星光,楚婉华未乘肩舆,沈静姝和兰芷安静跟着,不敢再多言。
快到时,路遇一眼生太监,弓身问安:“见过公主,魏公公无法抽身,命奴才特来传话,昭阳宫已洒扫干净,今夜可落脚歇息。”
昭阳宫离乾宁宫不远,是她还没出宫建府前的寝宫。
“魏安?”楚婉华问。
小太监点头称是,“公公感念殿下提携之恩,报答无门,只好在这些小事上多留一份心。”
魏安得以擢升大内总管,自知离不开楚婉华那个雨夜,挑拨帝王和太后的关系,这才让他上位,太后所选之人落了空。
传话的太监已后退两步转身离开,楚婉华酒后反应略显迟钝,兰芷趁机说道:“乾宁宫翻新,殿下何必过去,徒增伤怀。”
“落花流水,最是无情。”
沈静姝眉眼低垂,声音缥缈,“奴婢知晓殿下念旧,但乾宁宫已昨是今非,何不将它原本的模样留在心底,今日再见其枯景,恐又成心病。”
犹如当年先皇后身死乾宁宫,至今仍是楚婉华心底挥之不去的阴霾。
“姑娘所言极是。”
几人身后忽地传来一道清爽的声音,岑子衿手持折扇,缓步过来,冲楚婉华拱手深深作揖:“请受子衿一拜,还未及谢殿下当年,对吾君照拂有加。”
楚婉华处事不惊:“岑大人请起。”
岑子衿身后高大的侍卫却已不是方才那位,借夜色与玄色衣袍掩护,面容看的并不真切,冷哼道:“你还真替朕谢上了。”
岑子衿笑着起身,知道祁渊抹不开脸面,冠冕堂皇道:“家父常言,身为臣子,理应替君分忧。”
听到熟悉的声音,楚婉华霎时清醒了些,视线后移,这才注意到岑子衿身后的人,顿时心惊。
祁渊看起来不大高兴,“方才在兴和殿,可受委屈了?”
12. 晦涩
楚婉华面色凝重:“这可是楚宫。”
沈静姝和兰芷担心不已,生怕闹出什么乱子,短短几日,她们便已领教祁渊有多不按常理行事。
祁渊不甚在意:“答非所问,那就是受委屈了。”
他看向岑子衿,后者哭笑不得,解释道:“殿下聪颖过人,又是嫡长公主,这般场合,不曾有人公然挑衅,只是和亲在即,难免背后多议。”
“祁渊。”
楚婉华酒意逐渐上劲,眸光流转,“你冒险入宫,就为了这个?”
祁渊并不回她,眼中似有担忧,很快便敛起神色,叫人捉摸不透。
狭长的宫道上暂无旁人,阵阵微风吹过,带走些许潮闷。
岑子衿听她直呼帝王名讳,笑弯了眼,打趣儿道:
“可怜康公公在医馆后院跪地痛哭,都搬出太后娘娘了,也没能拦住陛下入宫寻公主的心呐。”
他口中的太后,是远在祁国,祁渊的生母庄玉蓉。
祁渊眉峰一拧,压着声儿警告:“岑子衿。”
“臣知错。”认错虽快,脸上却无半分知错的意思,一改先前在殿内的正经模样。
祁国太傅岑知礼是天子帝师,少时的岑子衿和祁渊一同在太傅名下受教,祁渊功课出错时,岑子衿身为伴读没少替他挨手板。
自家儿子,打起来更是严厉,岑子衿还不敢哭在明处,待父亲走后才在祁渊面前放声大哭。
见楚婉华诧异他同祁渊的君臣关系,岑子衿简单解释了番。
祁国臣子中,确实再无第二人,在皇帝面前有此般特殊。
沈静姝却用帕子掩唇遮笑:“幸亏殿下勤学好问,奴婢做伴读时,才不曾替主受过。”
岑子衿目光迟疑,伴读为婢?很快又反应过来,接着话茬:“姑娘心思细腻,同公主感情笃深,殿下定也舍不得。”
笑闹过后的安静,过于突兀。
楚婉华强撑醉意,遂下逐客令:“宫门快落钥了,你还是趁早离宫吧。”
“朕若从宫门进来,这楚国江山就该易主了。”
祁渊借着月色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情,“昭昭饮了多少?竟连站着都晃神。”
楚婉华用力闭了闭眼,再度睁开试图清醒几分,她倒是忘了,祁国使臣本就宿在宫内,祁渊更不可能从宫门直入。
祁渊的玄色衣衫几乎融入这浓重夜色中,俊冷的脸颊在昏暗的宫灯下,藏匿了所有情绪。
迎面路过一队巡勤的侍卫,见楚婉华和祁国人在此,驻足见礼。
为首的小将领拱手抱拳:“宫宴已散,眼下行至宫门也该落钥,臣等可护送殿下回寝宫歇息。”
楚婉华看了眼兰芷,兰芷侧身:“殿下同岑大人还有事要说。”
小将领看向岑子衿,又看了眼扮做侍卫的祁渊,见祁国使臣还算友善,才点头告退。
侍卫稍稍走远后,祁渊直接了当地问:“昭阳宫在哪?”
兰芷和沈静姝都默契地没有答话,岑子衿从怀中拿出楚宫的布局图,往宫灯那凑了凑才看清,“往前走不远,右拐便到。”
宫宴已散,祁渊不再犹豫,当即打横抱起楚婉华,阔步往岑子衿说的方向走去。
兰芷和沈静姝满眼震惊,连忙小跑着跟上,还不敢大声喊人。
岑子衿眉眼一跳,也跟着同去,虽没见过三年前两人是什么情形。
但今日一见,觉得康弘痛哭流涕说的那番话还挺在理。
陛下在祁国一向都思虑周全,行事手段纵然狠厉了些,但从不冒险行事。
独独在楚国公主这儿,理智全无,大有不计后果之势。
楚婉华本就醉酒,被抱起的瞬间天旋地转,脑袋彻底变得混沌不清,指尖带着抗拒的力道。
用仅存的意识低声喊着:“你疯了么,若让人瞧见,要如何收场?”
即便是侍卫扮相,那也算外男,如此相近,已于礼法不合。
“公主醉酒,送你回寝宫有何不可?”
祁渊的大掌托在身下,热意透过衣衫传来:“和亲所剩不足十日,都盼着你别在楚国出事才好,这等小事,传不出去。”
楚婉华笑声嘲讽,“是啊,都等着落井下石呢。”
祁渊手指蜷了蜷,在楚婉华腰间捏了下,听怀中女子猛地提了口气,又忍着没发出声音,月色下瞪着双眸子。
“不过蝼蚁小人,迟早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眼下离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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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你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届时你再回朝阳,楚国就该变天了。”
从前楚婉华就总听父皇和母后将宠爱挂在嘴边,后来才知,父皇是为利用,母后也猝然早逝。
如今祁渊同为帝王,去往祁国又不知是何境况,她不会再一次傻到,将后半生所依寄托到旁人身上。
醉酒后的意识虽混沌着,但越在乎越执着的事,却愈发清明。
做了帝王的男人,已是权力之争的佼佼者,往后的事情,谁又能保证呢……
帝王本就翻脸无情,更何况祁渊阴晴不定,叫人猜不透心思。
饮了酒的缘故,楚婉华声音比往日更软,半是讽刺,半是夸赞地说:
“谢洵落水摔断了腿,是你做的吧。挑拨太尉府和顺王关系,皇兄趁机下旨,收了谢晖的兵,兵权三分,的确更好攻破。”
“以陛下的才能,愿助淳王夺位,我该感谢才是。”
岑子衿在身后亦步亦趋,淡淡摇头。
心想这可真冤枉他们陛下了,不过是看谢洵不顺眼,拿人出气罢了,哪成想误打误撞,促成了这个局面。
祁渊最不想楚淮奕掌权,又怎会将谢晖的兵权送去。
可现在的他,百口莫辩。
昭阳宫无人侍奉,安静的如同深夜鬼魅,静静伫立在后宫。
兰芷和沈静姝轻车熟路,四处点着灯烛,岑子衿见状也去帮忙,昔日这里风光无限,眼下除了被魏安提前洒扫过的尘土外,毫无生息。
楚婉华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蓦地心痛,闭眼不愿再看。
喉结滚动间,已落下滚热的泪,顺着侧脸滑落,浸湿了祁渊胸前的衣襟:“你走吧,我累了。”
昭阳宫渐渐亮起,祁渊紧了紧抱她的手臂:“三年前是你醉酒回府,才有了那夜风情。”
楚婉华将头埋的很深,不知不觉间,已哭湿了祁渊的前襟,思绪愈发混乱。
“你既念旧,这里又是昭昭长大的地方,临别前,该留下些好的回忆才是。”
祁渊语调晦涩,说着已进了内殿,岑子衿识相地在院内驻足。
殿门关上的声音,隔绝了楚婉华那声清脆的:“滚出去!”
13. 寝宫春度
魏安只来得及派人扫去尘土,收整好了内殿,但昭阳宫三年来无人踏足,枯草丛生。
沈静姝手中还拿着火折子,倔强地沿着长廊点燃烛灯,步伐缓慢。
烛火幽暗却照的内院一片荒凉,不怪楚婉华触景伤情,她拿了锈迹斑斑的薅锄,默不作声地弯腰除草。
兰芷去帮忙时才发现她已满脸泪痕,奈何手掌沾了灰土,只得叹气道:“时移世易,沈姑娘也要往前看。”
“兰姐姐,我也许久没见阿爹阿母了。”沈静姝说着,再难绷住,眼泪断弦似的往下掉。
沈静姝的父亲原是户部尚书,被新帝举家革职,流放边关,算起来也有三年了,她哭腔难掩,再见昭阳宫萧条之景,任谁都心底泛酸。
兰芷跟着眼圈泛红,强忍泪意,“姑娘快别哭了,当心肿了眼,殿下瞧见又该担心。”
她手掌灰扑扑的,正欲用袖角替她拭泪,眼前便递来一干净锦帕,是男子所用,上头还绣着纹竹。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岑子衿半蹲下来,笑言:“昭阳宫的杂草,姑娘眼下除不干净,倒不如备些热水,内殿主子兴许要用。”
沈静姝神色微怔,兰芷不懂岑子衿所言是何意思,只从她手中拿走薅锄,心疼的说:“姑娘纤纤玉指,哪里做得来这些粗活。”
沈静姝接过锦帕,低声道谢,感激地看了眼兰芷。
虽担了侍女的身份留在公主府,但无人将她当做下人,只安心陪在公主身边就是。
内院中落下一道很轻的声音,沈静姝警惕望去,发现是岑子衿身边原本的侍卫。
他侧眸看了眼,含笑起身,“我身份特殊,久留恐生事端,这里便有劳两位姑娘了。”
岑子衿翩翩有礼,不失幽默,沈静姝开始还尴尬着,但实在眼泪难忍,才无声哭了起来。
听他一席话后,好似豁然开朗,仇人不除,昭阳宫便永无辉煌。
岑子衿带侍卫离开,那人身形同祁渊相似,亦身着玄色,看来从一开始,祁渊就做好了进宫的打算。
兰芷同沈静姝去后院备水,内殿的烛火反被熄了两盏,略有朦胧之感。
祁渊卷起楚婉华耳侧的发丝,在指尖打着圈儿,眉眼含笑,柔情绕指。
“朕这算不算,闯了昭昭的闺房?”
楚婉华有一瞬的恍惚,祁渊说话时的热气洒在耳侧,腾然升起莫名的燥热,酒意上脸,泛着淡淡的粉。
眼前人的玄色衣衫已经褪去,素锦里衣更显亲和,“那年你醉酒回府,朕被府中下人传去寝殿时,几乎是被押着去的。”
“你若不愿,没人能强迫你。”
关于那日,楚婉华记忆全无,只记得醒来时,浑身欲裂,身边睡着还没离开的祁渊,心情复杂。
“你那日醉的不省人事,倒不如今日有趣,醉了,但还存有意识。”祁渊并不否认,手已不老实起来,“昭昭身上好烫。”
他俯身用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又吻住快要张口骂人的唇,“没发烧,看来是害羞了。”
“祁渊,你不该来这。”
楚婉华侧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这里的回忆太多太多,但最不该有的,就是和祁渊的荒唐。
祁渊看出她的抗拒,态度愈发强硬,势必要在她心底每个角落都留下自己的身影。
楚婉华浑身卸力,醉酒后更让人生怜,素日的棱角都在此刻化成了一滩水,软绵绵的。
“昭昭难道还没发现,你越推拒什么,朕便越激进吗?”
昏暗的烛光下,祁渊说的低沉,遂抽离了女子腰间的衣带,“分开三年,你就没有想过朕吗?哪怕一刻?”
楚婉华醉酒,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不受自己控制,口中牵强道:“陛下明知答案,何必多此一问。”
“本公主食邑丰厚,从不缺面首,母后离世,没有兴致罢了。”
“你府中有朕派去的守卫无数,何必说这些自甘堕落的假话。”
祁渊的声音飘忽不定,却字字有力:“朕只当你被仇恨蒙了心,但往后,朕要你时时刻刻,心里都念着,想着。”
楚婉华眼前发晕,脑海中关于昭阳宫的回忆挥之不去,她于宫中长大,这里本该是最熟悉的地方,可现在,却陌生无比。
她哂笑:“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忽地浑身一凉,楚婉华惊呼出声:“祁渊!”
她口中呜咽,语调陡然变了音,抬手往下,却摸到他头顶发冠,才知那柔软灵巧的并非指尖,而是……
楚婉华脑中紧绷的那根弦顷刻断裂,连躲闪竟都忘了,意识空白一瞬,才想离开这逼仄的榻角。
却被祁渊按着腰身动弹不得,女子轻颤着,几度哽咽,张了张嘴,终究发不出一言。
侍卫扮相的银白发冠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帝王大掌捏着她柔软的腰肢,几乎盖住了她大半小腹,隐隐泛着粉红。
他明知此举不合身份,却偏要撕开楚婉华故作坚硬的外壳,理智在女子的泪水面前,已不值一提。
醉的好像不止楚婉华,也有被冲昏了头的祁渊……
楚婉华心跳加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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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那日指尖传去的异样,却有种难言的感觉,热度灼人,呼吸渐重,仿若从云端坠落,叫她情难自禁,溢出丝丝.嘤.咛。
太超出她的预想了,日后想起昭阳宫,更多的怕是面红心跳,映衬这萧条景象,实在格格不入。
“都说人生来自带体香,只有喜欢的人可以感知到。”
祁渊半抬起头,问的认真:“昭昭知道,自己的体香是何滋味吗?”
楚婉华紧咬着下唇,身下未全然褪去的衣衫已满榻凌乱。
她目光涣散,不懂地看着祁渊:“你作何要……”
还未说完,祁渊已起身,作势就要吻她,被楚婉华侧头避开,心扑通直跳。
祁渊顿住,笑问:“躲开,是连自己都嫌弃?”
楚婉华双眼紧闭,胸口起伏不定,明显不想和他说话。
“外人眼中,昭昭新欢不断,却连这都不能坦然,青涩的含苞待放,还同朕嘴硬,就不能学乖些?”
祁渊抱起醉酒的女子,在怀中轻哄,替自己找了个由头:“背了许久的名声,朕自要成全你一次,免得生出委屈来,日后同朕抱怨。”
楚婉华后知后觉的明白,方才种种,竟是床笫间,面首所做……
从未有人教她这些,母后更不会指派嬷嬷入府来教,纵容公主.荒.淫。
“你是帝王,不该如此。”
楚婉华眼底酸涩,吸了吸鼻子,“祁国后宫百花齐放,陛下喜欢什么样的人没有。”
祁渊脱口而出:“朕只喜欢你。”
内殿火烛摇晃,楚婉华半仰在祁渊怀中,意识朦胧,看向帝王的眼神不大真切。
楚婉华想起曾经在公主府,每每登峰造极之时,都不让祁渊纾解,那般隐忍,同现在强硬的模样,全然不同。
她抬手,摸了摸祁渊的唇角,方才留下的湿迹还未干,“和亲已成定局,陛下想要的都会得到。”
“朕想要你的喜欢,你的回应。”
祁渊逐字逐句,“昭昭,你逢场作戏的本事,一眼就能看穿。”
楚婉华自嘲地笑了笑,无力放下抬起的手臂,“我又如何知晓,陛下不是在逢场作戏?”
她带着浓重的醉意,晶莹的泪自眼角滑过泪痣,顺入发丝,像是自言自语,喃喃说着:“我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了……”
祁渊心口抽痛,满腔话语却不知如何道出。
忽地,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兰芷声音明显慌乱。
“不好了殿下,皇上銮驾快到昭阳宫了,这该如何是好!”
14. 深夜突访
楚婉华呼吸凝滞,攀着他肩头就要起身,发髻散乱,头上的金步摇不知何时也落在榻角。
祁渊更好不到哪儿去,素锦里衣早已散开,若隐若现的线条,勾勒出姣好的胸肌,大片袒.露,眸子瞬间变得凌厉起来,还压着丝难言的怒火。
强硬地将楚婉华圈在怀中,嗓音暗哑:“让他滚。”
“你先放开我,就算让他滚,我也得出去见驾。”
外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已渐行渐近,楚婉华仍未消散的酒意都被吓得醒了大半。
“这可是宫里,你若被发现,性命难保!”
两国交战,若祁渊悄无声息地死在楚国,祁国必定大乱,楚淮奕怎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他突然造访,祁渊面色阴沉,见楚婉华心急如焚,勾唇问道:“昭昭是在担心朕?”
楚婉华无语凝噎,都什么时候了,祁渊竟还纠结这个。
“毕竟你死了,淳王夺位的胜算,要少大半。”
她仰头,终是借着酒意,问出了心中所想:“祁渊,你究竟为何忽然起兵,要来蹚楚国的浑水?”
祁渊阴着脸,气血翻涌:“方才说过了,昭昭不信。”
“喜欢?难不成回祁国三年了,陛下才后知后觉吗!”
楚婉华语调激动,看着眼前男人深不见底的双眸,摇头直言:“恕我看不懂,没法信你。”
祁渊眼底的戾气几乎翻涌而出,舌尖死死抵着齿根,那些藏在心底,无法见光的东西仿佛被血淋淋掀开,痛苦又扭曲。
昏暗的烛光中,指尖跳动,一路下滑,熟稔又磨人。
楚婉华眸中带泪,瞬间咬住祁渊肩头,抑制了险些溢出唇角的喘息声。
手中紧紧攥着他的袖口,往外推拒的手已卸了力,浑身轻颤。
头顶传来祁渊阴婺又克制的声音:“昭昭可曾想过,当年对朕的怜悯,会促成今日这般局面?”
她也想知道,本不该再有交集的人,怎就这样突然闯入,将她原本死气沉沉的日子,扰的支离破碎。
楚婉华齿间稍稍加力,无声回应祁渊的问题。
她从没有过一刻这样累过,烈酒上脑,嘈杂又凌乱的心境让她如坠冰窖。
不论是眼前人,还是深夜突访的楚淮奕,她有那么一瞬,想吩咐兰芷敞开殿门。
楚国也好,祁国也罢,她早就没有归处了……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一门之隔的殿外,兰芷和沈静姝急不可耐,见銮驾已落在昭阳宫外,只得前去相迎。
楚淮奕看着气性不小,明显带着意图,冷声质问:“怎不见皇妹出来迎驾?”
“皇上恕罪,公主醉酒,已经歇下了。”兰芷硬着头皮回话。
楚淮奕并不理会,抬腿就往里去,“孤听闻,祁国使臣还来昭阳宫小坐了片刻,怎得朕一来就歇下了!”
沈静姝步子略快些,跪在寝殿门前阻挠,不卑不亢。
“殿下身子不适,确已醉酒歇下,恐有不便,皇上此时进去,于公主名节有损,还请您三思。”
“名节?”
楚淮奕满脸嘲弄:“皇妹还怕这个?对外称病多年,闭门不出,却在府内豢养面首,她这可是欺君!”
“公主建府择婿,是先帝旨意,何来欺君之说?”
沈静姝微微低头,一双眼睛在月色中十分明亮,“如此罪责,公主府担当不起。”
寝殿内,祁渊勾唇冷笑,丝毫没有松开楚婉华的意思,场面生香醉骨,肌.肤相贴。
触及祁渊衣衫下的温度,竟和醉酒的她一样烫人。
祁渊像不知痛似的,肩头兴许已被咬出血色,楚婉华仍不松口,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
如果不是仇恨,如果自己没有生在皇族,她只想和家人,寻一清幽小院,安度此生罢了。
楚淮奕危险地眯起眸子,仔细打量着沈静姝,“孤记得你,前户部尚书沈青山的女儿,伶牙俐齿,和你父亲一样,让人生厌。”
昭阳宫早已萧条,更无外人,楚淮奕自然不再装的温和大度。
“既生厌,皇上也不必挂怀奴婢这等小人物。”沈静姝面容平静。
楚淮奕上前两步,单指抬起她的下巴,“如此姝色,又通诗书,你就甘心屈居人下,只做婢女?”
沈静姝再难撑面上镇静,蹙眉扭头,却被他捏住了下巴尖儿,动弹不得。
楚淮奕邪笑,语调轻蔑:“你入后宫,孤接你父亲回朝阳安置,如何?”
正僵持着,殿门忽地从里打开,楚婉华泪眼朦胧,打着哈欠,肩头拢着外衫,手中还端了个烛台。
呼出的酒意不浅,脚步虚浮,顷刻间烛台斜倒,里头汇聚的蜡泪悉数洒在楚淮奕手上。
——不偏不倚,正是捏着沈静姝下巴的那只。
楚淮奕惊呼,倏地将手抽离,一旁的魏安哎呦一声,连忙吹着气儿。
他怒言:“楚婉华!”
“皇兄?”
楚婉华使劲儿睁了睁眼,模样连站稳都费劲,被兰芷仔细扶着。
“更深露重,昭阳宫多年无人造访,我还以为外头闹鬼了呢,凭白扰人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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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太过分!”
楚淮奕装不下去,怒不可遏:“若非你要和亲,孤绝不会放过!”
“这话说的真是有意思。”
醉酒后的楚婉华大有一副豁出去的心态,蛮不在乎道:“一个私通出来的孽障,占了这皇位,究竟是谁不放过谁?”
“本公主倒不介意,将此事大肆宣扬出去,就看皇兄究竟是要保全自己的名声,治罪于我;还是保我和亲,好让江山无虞。”
楚婉华姿态睥睨,笑声嘲讽,丝毫不将楚淮奕放在眼中。
看帝王眼里杀意四起,魏安扑通跪地,表着忠心:“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您已杀过一次御前的人了,这次再杀,恐生疑心啊!”
楚婉华冷声嗤笑:“皇兄杀的干净吗?这等腌臜事,传的向来快极了。”
“孤还要问你,那岑子衿,是如何知晓这等秘辛的!”
楚淮奕稍稍找回些理智,一把甩开魏安还捧着落了蜡泪的手,整张脸阴恻恻的:“你一开始,又是从哪儿知晓的?”
昭阳宫内视线昏暗,楚淮奕面色铁青,他此番过来,是因着方才宴席,岑子衿和顺王的那番话,折辱至极。
知道她没有离宫,反而歇在宫内,这才想来质问。
楚婉华不紧不慢,晃着身形,扶起还跪在地上的沈静姝。
反讽道:“与其问我这个,倒不如想想该如何稳住皇位,父皇浸毒多年薨逝,才有了你上位的机会,他们要的不过是听话的傀儡。”
“皇兄扪心自问,你足够听话吗?”
“你、你是说,父皇是被——”
楚淮奕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敢往下说了。
他不能接受顺王是他生父,更不能接受一向疼爱他的父皇,是被母后连同顺王下毒致死的。
“真是蠢货。”
祁渊的声音并不大,想到自己当年是被这种蠢人所伤,就觉可笑,实在听不下去,才笑骂了句。
更多的,是想看楚婉华为他着急心切的模样。
方才沈静姝有难,祁渊明白沈静姝对楚婉华来说,已是亲人般的存在
再过火,只怕会伤了她的心,遂松手让她出去,在殿内听了出好戏。
楚淮奕目光凌厉,倏地看向空洞的寝殿,泛着幽暗的烛光。
那声音听的并不真切,却实实在在是位男子,“祁国使臣刚走,皇妹就敢在此行欢作乐?”
楚婉华眸光一凝,随后端的云淡风轻,抬手揉了揉额角,略有些不好意思。
“美酒俊男,何不快哉?”
15.和亲吉日
楚淮奕甩了句:“简直不可理喻!”转身拂袖离去。
魏安从地上踉跄起身,冲楚婉华匆匆行礼告退,正要追上楚淮奕的步伐,侧眸忽地看见寝殿内,立了一道人影,身形高大。
寝殿内烛光昏暗,视线并不清明,一瞬间,他只觉那人戾气颇重,双眸深不见底,阴沉的脸上隐约透着股不耐。
他连忙收起视线,快行了几步跟上銮驾。
祁渊:“朕除了能助淳王夺位,还有旁的,值得你在乎的价值吗?”
沈静姝接过楚婉华手中烛台,眼中感激,和兰芷悄悄退下。
祁渊问的突兀,楚婉华想了想,方才情急之下,她是说了些过激的话,虽然是事实,但当利益直白剖析到眼前时,寝殿的种种温情,便显可笑。
她眼帘略垂,思忖片刻,仰头笑问:
“那我对陛下,除了能让楚淮奕面上无光,除了能告诉世人,你将曾经在楚国丢去的颜面找回,还有旁的价值吗?”
“楚婉华,你当真没有心。”
祁渊手掌握拳,两人分明只隔着寝殿的门槛儿,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却好似有着万千鸿沟难以跨越。
她冷哼了声,目光涣散,看向远处。
“楚淮奕派嬷嬷入府,你险些处死;今日宴席,岑子衿大殿之上对天子尚不放在眼中,却对我郑重拜下。”
“我承认,此番情景看在眼中快意极了,但若说是为了我才有此吩咐,陛下觉得,我会信吗?”
祁渊眉头深蹙,握拳的手臂因用力微微轻颤,极力克制着将楚婉华拉进殿内的冲动。
按她的意思,此时若真这般做了,岂非是恼羞成怒的发泄?
楚婉华泪光微闪,酒劲儿加身的缘故,情绪不像往日压抑。
“我不妨猜猜,楚国人等着送我走,祁国人也等着我入后宫呢?”
“陛下起兵,我入祁和亲,以平当年面首之辱,到头来,我竟成了那个最该死的人!”
“——平不了!”
祁渊有一瞬的脱力,紧扣手心的指头稍稍松开。
“朕从登基,到有能力发兵,这条路走了足足三年,才有能力接你到身边,但你要朕拿什么证明,这些本就是为你而做?!”
祁渊头一次在楚婉华面前这样大声说话,以往就算疯了些,大多也是压在耳边恶魔般的低语,眼下显然被刺激的不轻。
“那嬷嬷对你不尊本就该死,至于岑子衿,他做事朕从不多问,你不说,朕都不知今日宴席是何情景!”
帝王胸口起伏,抬腿跨过门槛儿,倏地抓起她的手,眼神相对间仿佛要将她看穿:
“楚婉华,朕没你想的那么不堪,更没有那些恶劣的心思!”
这一刻,祁渊没有旁的手段,踏破最后一丝防线,无力承认,自己是感情的败者。
败的一塌糊涂。
楚婉华目光怔怔,她从没见过这样陌生的祁渊。
直到男人离开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她才滑下两行清泪,手腕上余温犹存,被沈静姝抿唇搀扶住,轻唤了声:“殿下?”
楚婉华睫毛轻颤,滚下热泪,双眼却久久不能回神,“静姝,是我醉的太厉害吗?”
祁渊方才声音不小,兰芷和沈静姝就在寝殿侧面立候,定然都听见了。
沈静姝摇了摇头,将楚婉华哄进殿内:“公主没有倚仗,不敢轻易交付真心,奴婢都明白,祁国陛下来势匆匆,您心有提防才是人之常情。”
“交付真心?”
楚婉华跌坐在榻边,又吩咐兰芷将燃灭的火烛重新点亮,殿内从前奢靡的摆设早不复存在,就连这床榻还是魏安派人提前打点的。
她笑容惨淡,“我同他之间,夹杂了太多的不可能……”
-
四月十八,宜嫁娶。
嫡长公主出嫁,宫门处阵容庞大,皇帝亲自送行,以彰亲和,太后身体抱恙未至,命叶太妃代为行事,正合楚婉华心意。
三日前,楚婉华同皇室宗亲,已择吉时祭告先帝祖先。
可惜皇陵中,躺的不过先后空棺,她有几分庆幸,母后尸身是楚凌澈从皇宫暗中带离,由母家自行安葬,也算是先帝给的最后一点体面。
她已事先去外祖父的祖坟祭拜,今此一别,再回便不知要何时了。
从嫁衣到马车虽都为赶制,却不难看出下了番功夫。
雕刻着凤尾和孔雀翎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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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不似寻常马车,四面皆空,垂落纱制帷幔,玛瑙玉佩的坠子沿着上顶绕了一圈,参差不齐,不失美感。
正红嫁衣穿在楚婉华身上,相宜得当,风华万千。
春深时节,衣着并不厚重,层层落纱,环佩腰饰,衣袂随风而动。
每个人脸上都笑的轻快,楚婉华唇角挂冷,这端正的红,也不知是在捧她,还是讽她。
是谁都看得出来,祁国后位,哪里是她一个楚国皇族碰得的?
自上次昭阳宫一别,祁渊便再没出现过,楚婉华本想清净几日,但和亲吉日本就定的极快,该有的礼义都得赶着完成,出行制备的东西还是兰芷得空去做的。
旁的不说,光母后所赠的一池锦鲤,都费了些功夫。
楚淮奕假惺惺笑着:“长宣侯年岁尚小,担不得送亲使的差事,宗室里,顺王世子楚瑜正合适,便由他送你过境,权当历练。”
楚婉华面儿上好笑,不加掩饰地向顺王看去。
今儿是大场面,宗族高官都要来相送,从宫门送至城门,看着楚婉华换上祁国来迎的马车,方算了事。
楚珩脸色阴沉,送亲使的人选久久未定,昨天夜里,宫门落钥,却匆匆送出圣旨,定了顺王的嫡长子楚瑜,一出生就加封世子,荣光无限。
顺王连入宫逼问的机会都没有,今晨便是送亲仪式,无论如何,楚瑜都要走这一遭,否则就是明着抗旨。
叶太妃拢了拢楚晔肩头,楚晔却沮丧着脸:“若臣弟再大些,是不是就能陪皇姐一路西行了?”
中州大陆被割裂为东西两国,楚国在东,去祁国需一路往西,淳王楚凌澈便被先帝赐了西州封地,守着衔长的交界线。
楚婉华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尖,“在朝阳好生呆着,那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她说的直白,果然这下,就连楚瑜都绷不住神色,满脸躁意。
楚梦瑶强忍着泪水,侧过头去揩泪,无声胜有声。
楚淮奕生怕多待会,楚婉华再说出什么语出惊人的话来,给魏安使眼色。
魏安会意,捏着尖锐的嗓音,扬声长喝:“吉时已到——”
所到臣子齐声行礼:“恭送长公主殿下!”
16.陛下亲迎
送亲使楚瑜携禁军先行开道,仪仗随行,楚婉华端坐车驾,四面垂下的帷幔若隐若现,只能看清她的轮廓,并看不清真容。
两侧跟着兰芷、沈静姝,和先前楚淮奕赐下的嬷嬷邱莲。
那日杖刑极重,十来日的恢复并未全好,但此时也强撑着,走起来毫无端倪,下巴微扬,一改那日求饶时涕泗横流的模样。
高官相送,首当其冲的便是薛太后的父亲,吏部尚书薛义,并排走着太尉谢驰岳,都是对楚婉华相看生厌之人,身着朝服,面无表情地跟在车驾后随行的队列中。
再往后,便是捧着嫁妆的宫婢和内侍,将这些金贵物件儿送去城门外,装上祁国来接的马车。
朝阳城内直出皇城的街道一早便戒严,百姓皆跪在两侧,不乏有好奇者悄悄抬头多看几眼,但公主高坐仪驾,最多只能看到朦胧的背影,再无其他。
倒是跟着送行嫁妆的宫侍,长如游龙,送亲队伍走出好一会儿了,最后一人才从宫门离开。
楚淮奕眯眼质问:“朕赐下的嫁妆,有这么多抬?”
魏安躬身上前:“回陛下,应是公主府库中的。”
“不对,先皇后母族官为御史言官,一生清廉,父皇就算对楚婉华格外偏爱,多年过去,也不至还剩这诸多积累。”
皇帝摇了摇头,故意试探道:“她性子一向倔强,从下旨和亲到现在,太顺了,孤总感觉不太对。”
楚珩冷哼,“皇帝登基快一载,便本事见长,哪里还需问我们这些宗亲老臣。”
“皇叔哪里话,孤昨夜苦思冥想,世子正是历练的好时候,此去一趟,回来入仕也顺理成章。”楚淮奕笑容虚伪,也不过是场面的客套话。
送亲车驾行至城门,便涌现更多身着铠甲的守卫。
一门之隔的外面,布列整齐,容光焕发,便是来迎娶她的队伍,为首的正是永安侯世子穆云时,另一侧站着早已见过的岑子衿。
楚瑜和城门守卫简单对接后,才命队伍行进,公主及随侍仆役皆穿过城门,送行的臣子也走出城外,按品级高低有序站在一侧。
后面捧着的嫁妆,流水般跟在最后送出城外,绕到队列侧面,有专人负责装车。
抬着的小箱子还好,有许多金贵物件儿摆在托盘上,由宫婢捧着在诸位高官面前走出。
只见他们顿时眼前一惊,暗暗瞪大了眼,这不是、不是他们府中失窃的珍物吗!怎会出现在公主随行的嫁妆里?!
有人怒目而视,亦有人汗流浃背,这些东西的来路可都不怎么光明。
就连谢太尉和薛义,都没忍住胸中怒火,紧咬牙关,瞪着帷幔中,楚婉华端坐的背影。
虽不知楚婉华哪来的本事,但这简直是拿他们当猴耍!
队伍最末端,才是楚宫太医李鹤年。
楚婉华为他置办了一驾马车,举家迁移祁国,小厮驾车沿着城门边儿离开,并不敢居中位。
楚婉华特意请旨,带走了母后留下的御医。
一来,等到祁国,太医必须是可信之人,李鹤年侍奉她和母后身子多年,公主出嫁太医随侍,再正常不过。
二来,若不带李鹤年离开,楚宫之内再无人愿用他,定受排挤,倒不如举家迁移,随她去祁国安置,她必不会亏待。
更何况,他或许知道当年薛兰下毒谋害先帝的事,只是担心性命,这么多年,藏得很深也未可知。
母后当年便因此而死,无论如何,她都要寻到真相,祁渊留在楚国的探子,或可一用。
楚瑜还未有官职,只穿锦服,与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同前来迎接的人拱手见礼,“此去西行,舟车劳顿,还望互相帮扶,以大业为主,免伤和气。”
穆云时温文尔雅,回礼道:“自然不敢耽搁,边军还等着撤兵呢。”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凝固。
楚瑜第一次领了差事,就是这般对外建交的重任,在皇城脚下被养的不知苦楚,哪里受得了这气,当即摆下脸色,扭头离开。
岑子衿面容儒雅,风度翩翩,不发一言。
楚瑜三两步走到仪仗旁,语速极快:“吉时已到,皇姐该动身了。”
楚婉华唇角含笑,却是坐着一动不动:“顺王当真好教养。”
楚瑜火气上头,不情不愿地抬起右臂,几乎是从牙根里发出的声音:“臣弟恭请皇姐动身。”
这才有婢女掀开眼前帷幔,内侍放下脚凳。
楚婉华将手轻轻搭在楚瑜手背,款款下来,往祁国备好的宽大马车那儿走去。
楚瑜只比楚婉华小一岁,刚刚十八,正是压不住脾性的时候。
快行至马车前,压低了声冷嘲:“皇姐在得意什么?送去敌国平战的弃子罢了,也就此刻,你代表着楚国,等到那边儿,还不知是何境地呢!”
楚婉华不屑冷笑:“世子还是先关心自己吧,可别中途丧命,横着回朝阳。”
只见众目睽睽下,马车内忽然伸出一手,将楚婉华扶进内里。
楚瑜怔愣住,待楚婉华坐定,才听里头那人语调深沉:“瑕不掩瑜,楚珩给你起这个名字,真有意思,只可惜……”
祁渊并未讲完,但楚婉华听出了言外之意。
如果在顺王眼中,楚淮奕是他的污点,是为瑕疵,那名正言顺嫡出的楚瑜,自然视若珍宝。
瑕不掩瑜,楚淮奕不及楚瑜。
只可惜,楚瑜不一定能活着回去,楚淮奕或要下手。
迎亲的马车很大,有三匹马共同拉着,里头置了小榻和矮几,一应俱全。
算起来,楚婉华已有七日没见祁渊,没想到他连装都不装,直接在车驾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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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城,怎不算亲自迎接?
“你、你是——”
楚瑜张了张唇,见楚婉华动作自如,吩咐兰芷卸去头上沉重的发饰
且两人之间并无过多交流,熟稔程度,哪里像隔了三年的第一次相见?
楚瑜惊呼:“你是祁帝!”
话音四散,城门处霎时激起一片震惊。
岑子衿笑着安抚:“诸位不必惊慌,我们陛下心切,便亲自来接公主了,此乃喜事啊。”
薛义和谢驰岳,一个文官之首,一个武官之首,都笑容僵硬。
素日能说会道,眼下却磕绊起来,假心假意地说了几句祝福,楚瑜还在马车前傻站着。
康弘关上马车的门,才阴阳怪气地“请”走他。
他苦着脸摇头,这七日,他简直度日如年。
陛下同楚国公主起了口角之争,自己忍着七日没见,脸上却没有过有一天笑颜。
批阅完送回的奏章上,密密麻麻写的满腔怒火,隔着千里路程,他都替朝中大人们捏汗。
送亲的队伍和接亲的队伍需要互相交接,清点所行人员和财物。
楚婉华上去后,没再同他讲话,礼制的红嫁衣还穿在身上,最重的头面已经卸下,兰芷手巧,用余下的发饰简单修饰,待到驿馆,便可换常服。
祁渊目光落在她的大红嫁衣上,迟迟没有开口,一时间,气氛跌至冰点,连兰芷都有些心底发毛。
不多时,祁军带来四五个仆役扮相的人,候在车驾外,康弘轻扣了扣门板:“启禀陛下,人带到了。”
祁渊这才抬手将窗扇推开,“公主带来的锦鲤可去看过了?”
为首那人战战兢兢,跪下回话:“小人看过了,是名贵品种,不好养。”
“锦鲤死一条,朕便杀你们一人,若安全送抵祁国,赏万金。”祁渊冷漠开口,不等他们聒噪,就抬手命侍卫带走。
楚婉华梳发的手一顿,“多谢陛下关怀。”
祁渊不悦蹙眉,又忍不住心底的戾气,今日之后,楚婉华便不是楚国公主,而是祁国后妃。
这般回答不失礼数,却叫祁渊心底一空。
“陪侍的嬷嬷何在?”
随侍楚婉华的共三人,兰芷上马车替她梳妆,邱莲和沈静姝自然侯在车驾外头,不曾上去烦扰。
邱莲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忙上前两步,屈膝福礼:“奴婢邱莲,见过陛下。”
见祁渊久久不语,邱莲稍稍抬头看去,随后吓丢了魂,软着腿倒地。
这不是公主养在府中的面首吗?怎会是、是祁国陛下!
想起那日自己对祁渊的冒犯,忙跪起来,磕头不止,却是哭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不似那日,能言善辩。
祁渊戾气难掩,下令道:“此人对公主不敬,拖去城门前,斩。”
17.亲手射杀
邱莲叫声尖锐,几乎喊破了嗓。
侍卫并未捂嘴,将人往城门拖拽时,一声声的“公主饶命”,回荡在队列中,让人听之胆颤。
楚婉华秀眉轻拧,转而又很快舒展,并不做声。
气氛凝滞不下时,楚瑜去而复返,身边还带了位文人雅士,看着像府中幕僚。
陆言是顺王连夜派来,跟在楚瑜身边做谋士,陪他一同西行的。
因为并无官身,并不在送亲队列中,提前候在楚瑜的车驾旁。
不知同他讲了什么,楚瑜再来时看着稳重不少,对祁渊浅浅拱手:
“邱嬷嬷乃吾皇亲赐,尚在朝阳城门,陛下如此做法,岂非让众人误会,陛下和亲之心不诚,两国交好也不过尔尔?”
历来和亲公主的送亲使,都是公主出嫁途中的底气和倚仗,楚瑜却没有这般心思,只想着不要丢了大楚颜面。
陆言三两步走到楚瑜身侧,躬身作揖,声音温润:“和亲吉日,最是忌讳杀生之事,恐沾晦气,还望陛下三思。”
邱莲已被押着跪在城门前,穆云时命人堵住了她的嘴,只等祁渊一声令下,便要动手。
两军及楚国高官皆在城门处等候,如此一闹,个个脸上都没有好颜色。
“嫡公主出嫁,吉日算出来只余半月,也就楚淮奕做的出这等事了。”
祁渊居高临下,姿态睥睨:“此番匆匆,算哪门子吉日?待公主于祁国册封,那才是大喜的吉日!”
来接公主的车驾就在祁军正中,祁渊眼下和楚婉华同乘一车。
这般不将楚皇放在眼中,众人心中不禁暗想,果然映衬了那些传言,祁渊发兵楚国逼亲,的确是为报当年折辱之仇。
因楚婉华拖累整个楚国,脸上无光。
楚国朝臣不乏有人这样想着,忍不住抬眸向那边望去,却和他们所想大不相同。
只见推开的窗扇里,祁帝御前的人已送来热茶,递到楚婉华手中,公主不紧不慢,倚着一方软榻,轻啜了几口。
兰芷更在一侧浅浅揉着她的鬓角,显然是方才头顶承重的发饰所压,已经换了轻便的朱钗步摇,在祁帝身旁并不拘谨,反而十分自如。
楚瑜恼羞成怒,正欲反击,被陆言暗中拉住。
“陛下大军压境,派人谈亲,我朝天子也是为了大业,才点头应下,如今公主远赴祁国和亲,自是希望得到善待。”
祁渊冷声轻嗤,这话换做旁人说,他兴许还会信上一半,可眼前的楚瑜谋士,乃顺王门客,又怎会让楚婉华好过?
“楚世子可看清楚些,朕哪里,有亏待公主半分?”
楚瑜紧咬牙关,就是因为楚婉华太过舒心,他才更是不悦。
眼看楚国天子的颜面要被踩在足下,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连眼神都懒得向外多看一眼。
“皇姐不说些什么吗?”
楚婉华轻放下手中茶盏,看着车架下的楚瑜,又看了眼城门前的邱莲和百官。
蓦地,轻笑了笑,“世子若觉得皇兄面上无光,不如亲手杀了那嬷嬷,日后也好给皇兄复命,如此恶仆,本公主身边断难容下。”
更何况,邱莲是楚淮奕明目张胆派来的眼线,就算此时祁渊不杀她泄愤,等出了朝阳,自己也是要动手的。
楚瑜自打出生,就养在顺王府中,就算在军中历练,也不过跑马挥戟,刺的都是稻草人,哪里真的杀过人。
“皇姐身为楚国皇族,日后入祁,丢的也是你的脸,眼下都不顾惜自己的尊荣吗!”
“尊荣?”
楚婉华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情绪忍不住激动:“皇兄以我平战乱,答应的倒是轻快,怎不想还有今日?世子挽回的,究竟又是谁的颜面?”
“我于楚国而言,本就可有可无,如今得以送走,怕都高兴着呢!”
她这番话语,更是将自己的处境,血淋淋地剖在明面上,毫不顾忌自己的将来。
沈静姝和兰芷听得心底酸涩,低垂着眼帘,掩饰了许多心疼。
楚瑜顿时语塞,目光转向祁渊,帝王脸上满是不耐,“康弘,拿弓箭来。”
“嗻。”康弘侧头看了眼苏玉,后者已躬身退下,去后营的将领那儿拿着长弓和箭矢过来。
从楚婉华上马车到现在,两人唯一有的言语交流,不过那句道谢,还将祁渊气的不轻。
也不等楚瑜再多言,祁渊攥着楚婉华的腕子,已将人拉下马车。
楚婉华心跳加速,却拗不过祁渊的力气,随他一道儿下了马车,被拉着往前走了几步,视野稍稍开阔。
见帝王左手已接过弓箭,楚婉华几乎瞬间猜到他的打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直直撞进他怀中,强稳着心神:“祁渊,松开我!”
穆云时听到她直呼帝王名讳,诧异扭头,反观岑子衿,已经见过楚婉华一面,淡定许多。
康弘和苏玉早在那个雷雨夜,祁渊将人带回医馆时就领教过楚婉华的大胆,眼下并无太大的反应。
祁渊态度强硬地将楚婉华圈在怀中,大掌覆着她细嫩的手,稳稳拿起长弓,搭上箭矢。
在她耳边暗沉低语:“优柔寡断,乃兵家大忌。”
祁渊说着,带着楚婉华的手,一起拉开长弓,对准了满脸惊恐的邱莲:“这里的人和事,已不值得你留恋了,唯有手握实权,才能让他们闭嘴。”
话音落下,箭矢嗖的一声飞出,直直刺入她的胸膛,鲜血霎时染红了衣料,嬷嬷瞪着双惊恐的眸子,瞬间倒地。
楚婉华指尖冰凉,被祁渊握着搭弓的手还在轻颤,血腥味仿佛飘进了鼻腔,久久不能回神。
邱莲眼底的惊恐,好似与母后那个雨夜,死不瞑目的双眼渐渐重合,却又完全不同。
城门外少说有上千人,皆为送她出行和亲,此时鸦雀无声,安静如斯,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空气中,迟迟没有消散。
祁渊下巴搭在她耳边,声音低沉:“今日之后,再回来,你和楚淮奕,必兵戎相见!”
楚婉华张了张唇,终究未发出一言。
祁渊将长弓扔给康弘,打横抱起楚婉华,走向那辆接亲的车驾,眼神中的锋利还余韵犹存。
楚瑜怔愣片刻,再说什么也都晚了。
就连陆言也都满脸震惊,祁帝不是来报复公主的吗?怎么感觉,并非传言中那样……
祁渊冷着脸,斜飞了楚瑜一眼,警告道:“再有下次,杀的,就不只是嬷嬷了。”
“本、本世子乃送亲使,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你怎可——”
楚瑜心有余悸,强撑着面子对峙,被祁渊不屑打断,“朕从来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此去往西,路程千里,世子最好恪守本分,少争那没用的脸面!”
他说完,抱着楚婉华上了车驾,独留楚瑜满脸怒容。
陆言暗暗摇了摇头,来之前,都只以为是岑子衿和永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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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世子穆云时来接亲,楚瑜对上这两人,尚有一席转圜的余地。
如今面对的可是祁国陛下,楚瑜涉世未深,在祁渊这个权谋斗争的胜利者面前,简直不足挂齿。
“世子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还是先准备启程吧。”陆言劝道。
楚瑜胸中憋闷,这口气始终难以咽下,他攥紧拳头,知道此刻硬碰硬只会吃亏,暗暗记下这笔账,气愤地甩袖离开,往城门那儿走去。
带着怒气命人将邱莲的尸身收走,并将地砖清洗干净。
薛义看的淡淡摇头,“祁帝今日此举,足以让人印象深刻,终不似少年郎啊。”
遥想他昔日在楚为质时,哪有如今这份胆识,看来是在规避锋芒,静候时机。
谢驰岳却是心中带气,“都火烧眉睫了,薛大人还有功夫咬文嚼字,追忆往昔,你们这些文人,家国情怀光靠一张嘴!”
“不然呢,你这把老骨头亲自带兵,把祁军赶走,换公主回来?”
薛义丝毫不藏着嘲讽的意思,“先帝在时,楚国兵强马壮,怎就成如今这幅溃不成军的样子?谢太尉不得好好反思吗!”
“政权割裂,各为自保,薛大人独占一头,应是比我更清楚,楚国军心涣散,民心不归,是因为什么!”
谢驰岳更没好脸色,如今楚淮奕身坐龙椅,薛氏和顺王把持朝政,楚国上下一盘散沙,谈何整治!
薛义没再搭话,车架窗扇未关,还能瞧见祁帝抱着公主,在怀中好似轻哄,还替她擦去眼角滑落的泪。
眸底的担心骗不了人,哪里是传言中为报复而来,他忽地心中一跳,“嫁妆!”
谢驰岳嫌弃地往一旁站了站,“你还能去公主随行的嫁妆里抢回来不成?”
楚淮奕皇位做的窝囊,他们这些人,久贪成性,钱财是最不在乎的东西。
两人斗嘴斗了半辈子,薛义一把将人拉回身侧,压低声道:“祁帝今日悄无声息现身城门,那前半月,他在哪?”
谢驰岳眼睛瞪了瞪,“城门守备十分严苛,他不可能进城。”
“你这莽夫!”薛义气的直叹气,“公主和祁帝那模样,哪里像隔了三年才见的?分明已熟悉至极!”
如果祁渊能悄无声息地入皇城,那盗走官员府中贪墨的珍物,也不足为奇。
谢驰岳拍了下脑门,豁然明白过来,再看去时,楚婉华已坐到窗扇另一边,从祁渊怀中下来,眼底伤怀。
楚瑜已吩咐启程,和楚军于前方带路,中间才是楚婉华的车驾,后面随行的是陪嫁仆役,及嫁妆无数,还有太医李鹤年的马车。
队伍末端则是祁军绕后迂回,守卫森严。
楚婉华和祁渊谁都没有提及七日前的不欢而散,那场酒,她只恨自己醉的不够彻底,才能清晰地记得每一句话,每一个瞬间。
床笫间的荒唐,和楚淮奕走后的争执……
大军行进,滚滚尘土在城门前四起,朝臣们悻悻而归。
没等来祁帝对楚婉华传言中的报复,却等来了祁渊亲自相迎,将楚国高官戏耍,更是将楚淮奕的颜面碾压在地。
两个时辰后,楚瑜本带队走正中直入祁国的捷径,那里也正好是祁军和楚军交战的地方。
却被穆云时在第一个岔路口阻拦,“世子见谅,陛下有旨,行军不走中州,绕路自西南入祁,全速前进。”
楚瑜诧异:“西南,那里是……楚凌澈的封地,西州!”
18.落泪
马车行驶并不算慢,楚婉华一早便起来梳洗,眼下困意浓倦,卸了朱钗兀自躺在榻上,还命沈静姝放下了薄纱所制的帘幔,将祁渊隔绝在外。
两人间的气氛,始终萦绕着一抹淡淡的凝固。
苏玉和兰芷在另一个供近身侍从乘坐的马车里歇息,主子们的车驾上只留了康弘和沈静姝。
如今楚婉华歇下,沈静姝倒没了事做,安静的和康弘缩到门角的矮凳上,等着传唤。
外头嘈杂的车轱声,混杂着阵阵颠簸,楚婉华第一次对舟车劳顿四个字,有了深刻的认知。
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祁渊翻着书页的声音倒是平缓,并未受扰。
不禁在想,这马车上就一张卧榻,若是歇息,岂不是要歇在一处?
虽然同他早已有过许多亲密,但这半月来在朝阳,祁渊从未留寝,自己也乐得自在,车驾中的卧榻并不宽敞,本就是为她一人而备,若宿下两人……
楚婉华心烦意乱地坐起身,闭眼乱想间,祁渊呼出的热气仿佛都吹在了脖颈上,让人难耐。
“静姝。”她轻唤了声,语气透着烦闷。
沈静姝打了个盹,撑起脑袋看了眼,还没起身,祁渊已先一步起来,往卧榻那走去,“多大人了,还闹觉。”
沈静姝看这架势,识相的没再过去。
帝王说着,抬手掀起帘幔,露出楚婉华略显憔悴的容颜,头上发钗已经卸去,额间的花钿却还栩栩如生,在长发散落的青丝中,尤为妩媚。
祁渊没忍住,抬手用拇指轻轻摩挲那枚花钿:“许久没见你盛装打扮,还未看够,昭昭便卸了。”
“等到祁国,陛下不缺机会。”
楚婉华低头揉着酸痛的脖颈,并未注意到祁渊暗沉一瞬的眼眸,“陛下在看什么书?长途跋涉,实在无趣,不妨分我一本。”
祁渊的视线还落在楚婉华身上,只吩咐道:“康弘。”
康弘心底一惊,还是起身,将矮几上的书卷呈递过去,“陛下……”
他还未劝阻,祁渊已将书卷接过,直直放入楚婉华手中,上面赫然写着“平西王府私账抄录”。
楚婉华本就困着,看到这几个字也清醒了一半,并未翻看,她对祁国的形势也不了解,好奇问了嘴:“平西王府?”
她对平西王有印象,儿时学史书有记载,太宗皇帝的时候,西州叛乱,祁国派宗族去镇压。
仗打赢了,却没有论功行赏,封了平西王直接留在那,圈地更名为东兴,若无召,不得回京。
楚婉华没想到能看见史书中记载的人:“平西王居然熬了两代君王,还在封地。”
祁渊轻嗤了声,“祁承绪才不过中年,是父皇的庶兄,都快在东兴郡成土皇帝了,私铸银钱,屯养兵马,可是祁国的心腹大患。”
西州位于楚国的西南,换作祁国,则是东南。
楚婉华眉头微蹙,楚凌澈的西州和他接壤,边线上有这样一人,的确危险。
还要开口再问,便被祁渊俯身,吻住了额前的花钿。
康弘忙压低了头,默不作声,退到门角和沈静姝呆在一处。
祁渊:“数日不见,昭昭都不问朕,却对素未谋面的人这般感兴趣?”
楚婉华眼底如一汪死水,波澜无惊:“我是担心凌澈,平西王与我何干?”
祁渊满意笑笑,兀自脱了靴袜,上榻将楚婉华揽进怀中,一起躺下,“朕已命行军绕行,从西州入祁,让你和淳王呆上几日。”
楚婉华眼睛转了转,不可置信地问:“可那样会途径东兴郡,陛下岂非也有危险?”
“祁承绪不敢。”祁渊紧了紧臂弯,“平西王世子尚且养在宫中。”
楚婉华心下了然,同祁渊当年一样,是质子了。
她躺在祁渊胳膊上,声音很小地说了句:“谢谢。”
祁渊却翻身将人半压在身侧,“昭昭这次,可比城门前有诚意多了。”
楚婉华眼睛闪了闪,城门再见时两人都怄着气,眼下也已烟消云散:“也多谢陛下,费心找人看养锦鲤……”
帝王的眼神侵略性太强,楚婉华闪躲开,背对着他,在祁渊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困了,先歇息吧。”
脑中却不断回旋着那日在昭阳宫,祁渊一气之下的那番话。
帝王不依不饶,伸手放下帘幔,在楚婉华耳边一下下咬着耳垂,轻声逼问:“事到如今,还不信朕吗?”
楚婉华无处遁逃,缩了缩被热气侵占的脖颈,避而不答:“既是后妃,自当感念陛下用心。”
祁渊隐忍握拳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楚婉华没忍住,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用力的腕子。
“祁渊,我不想骗你,再给我些时间吧……这些日子,我始终静不下来。”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炷香,良久,祁渊缓缓松开紧握的大掌,“停车,备马!”
康弘忙起身,推开窗扇吩咐着外头。
祁渊深吸了口气,看了眼还在榻角的那本平西王府账册,自嘲地笑了声。
“朕是冲着东兴郡去的,途径西州不过巧合,身为后妃,恩宠即是赏赐!”
车驾已经停下,祁渊离开后翻身上马,已扬长先行,马蹄声阵阵,应是侍卫跟着护驾同行。
车厢内陷入冗长的安静,楚婉华将被角往肩头拉了拉,背对着康弘和沈静姝,马车再度行驶。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卧榻那儿却传来低声抽泣的声音。
康弘顿时惊愕,苦着一张脸,求救地看向沈静姝。
沈静姝愁容满面,父母流放之地,便在西州境内,她也胡思乱想了许久,始终心底不安。
且自从祁渊现身后,公主总是情绪不稳,挣扎着用冷漠掩藏内心,又好似放下些许防备,尤爱垂泪。
她掀起帘幔,用锦帕轻轻拭去楚婉华眼角滑出的泪:“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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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背井离乡,只身远赴,奴婢同您一样,心里乱极了。”
“陛下这几日没见您,夜不能寐,脾性难免差了些,就连岑大人都挨了冷眼,方才那些定是气话,公主莫要委屈。”
康弘上前两步,奉承解释道:“陛下为着您和淳王能见一面,绕行去西州一早便定好了,后宫的娘娘们,怎及公主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谁料说完,楚婉华眼中泛红,气闷地瞪着康弘。
“如此说来,倒是本公主不识趣儿了,等陛下回来,该好好谢恩才是!”
沈静姝听完就知要坏事,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公主心里乱,一是背井离乡,二是要入祁国后宫,怎会心底不乱?更无法面对祁渊的强烈攻势,不容人喘息质疑丝毫。
楚婉华本就患得患失,怕心安理得地接受祁渊的好,等到后宫无从适应,又怕祁渊同她之间,始终是利益大过一切,两国联姻,牵扯诸多。
康弘三言两语,更是激怒了她心底掩藏的情绪。
康弘扑通跪下,心急道:“奴才嘴笨,更不通晓男女之情,若说错了话,您可千万别恼。”
祁渊捧在心尖的人,他可开罪不起,见楚婉华带着哭腔质问,康弘心都凉了半截。
见她眼泪不止,康弘都要抬手掌嘴了,被楚婉华喝止,让他滚出去。
康弘心下郁闷,但哪里敢真的出去,不哄好这祖宗,陛下回来不得降罪于他?
电光火石间,马车再度停下,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祁渊已经回来,见楚婉华哭意未止,愣了一瞬。
又看着跪地的康弘,抿唇轻笑:“朕还以为,昭昭真的没有心呢。”
苏玉低头捧着一套骑装送到沈静姝手中,“有劳沈姑娘为公主更衣。”
楚婉华哪曾想祁渊回来的这样快,侧头看向床榻里侧,吸了吸鼻子,默不作声。
“车驾颠簸又嘈杂,朕带你骑马,先去驿馆歇息?”
祁渊转身已坐在榻边,抬手捏了捏她哭红的鼻尖,将她轻揽进怀中:“一辈子很长,朕有的是时间给昭昭,方才是朕心急了,不该逼你。”
康弘满脸惊愕,他知道自家陛下对上楚国公主,底线是一降再降,且不顾后果。
没曾想竟这般快,就连置气出走,都是去前方小镇亲自挑选骑装,帝王为一女子做到如此,康弘已惊叹地合不上嘴。
楚婉华不大好意思,她从前并不爱哭,饶是母后薨逝的三年里,她也甚少落泪。
怎得祁渊一来,就惹得她心思敏感,再难忍住,那些心底生出的委屈,或多或少,也有对祁渊后妃的不满。
从前祁渊就算在公主府为面首,府中也再无旁人。
楚婉华却不能将这些说出,心知他是天子,不能相提并论,可她就是心有不甘,更逃避的不愿面对。
她抬手,推了推祁渊,哭后的声音更是柔软:“你先出去,我更衣……”
19.西州
楚婉华出来时,下意识拽了拽袖口,眼角的泪痕已经不见,神色平静。
只是没想到,车架外居然候了这么多人,不仅有同行骑兵,穆云时也在其中。
祁渊已骑在马背上,往前踱了几步,上下打量着她,“朕的眼神果然不错,腰身刚好。”
骑装整体偏暗红色,交织着若隐若现的蓝,一头乌发已用发簪打理得当,微风拂过,英姿飒爽,让人眼前一亮。
她盈盈一笑算作回应,四处看了看,“我的马呢?”
身为皇室公主,虽不用上战场,但骑马的本事却也自小习得。
马车上车轱声嘈杂,无法安眠,她确实也想骑马先行,到驿馆好好休息。
祁渊双腿轻夹马腹,骑着通体发黑的马到楚婉华面前,将还站在车架上的人拦腰抱着,转眼已骑在马背上,顺势被帝王圈在怀中。
“离驿馆还有些路程,朕与你同乘。”
楚婉华抓着马鞍,侧身看向祁渊,“同乘未免太慢。”
“你有多久没骑马了,自己还记得吗?”祁渊说着,已轻抖缰绳,往行军队伍的最前头走去,“朕怕你摔着,急不得。”
楚婉华无话反驳,只得老实坐着。
纯黑色的马匹十分高大,驮着两人并不显拥挤,只是前进颠簸间,难免衣物摩擦,祁渊牢牢抱紧了她。
沈静姝担心地看了眼前头,就连康弘和苏玉都跟着骑马一道儿走了,沈静姝守着偌大的车架,心底不安。
岑子衿目送一行人往前,冲沈静姝安慰地笑笑,“姑娘莫急,陛下心疼还来不及呢,公主身边不缺人侍奉。”
“岑大人不随驾先行吗?”沈静姝好奇问道。
岑子衿摇头浅笑,“骑快马我不行,怕比公主还先一步摔下马呢,有世子跟着就行。”
沈静姝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岑子衿口中的世子,指的大抵是方才身着武将铠甲,骑马跟在帝王身侧的穆云时。
祁渊带着楚婉华一走,车驾两侧顿时空了许多人,只剩下驾车的小太监。
她抿唇,犹豫道:“那日昭阳宫,多谢大人递来锦帕,我已洗净收在行囊中,待到祁国寻机会奉还。”
岑子衿:“姑娘收着就是,我怎好收回,免得坏了你闺名。”
说完,他浅笑着摆了摆手,同沈静姝告别,回了后头自己的马车。
祁渊和楚婉华慢行到队列最前方,在楚瑜的马车旁停下。
陆言率先出来,见楚婉华一身骑装和祁渊同乘,愣了一瞬,才深深作揖:“陛下,公主,这是要去……”
穆云时见祁渊并不理会,接话道:“我等护送陛下和公主先去驿馆歇息,借楚世子通行令牌一用。”
祁国的兵权一半在永安侯手中,另一半由陛下亲掌,怎料这次起兵楚国,祁渊竟让穆云时带兵同去。
他是永安侯府的世子,也是第一次随军出征,还以为能上战场赚些军功回来,好为父亲脸上争光,却不想领的是接亲的差事,心底始终藏着份郁闷。
老侯爷却不这么想,永安侯是祁国唯一的外姓王,先皇为平衡兵权,威慑东兴郡的平西王所封。
这么多年,始终秉持中立的态度,拥护新主的同时,也怕功高震主,反遭猜疑,这些年已低调许多,任谁都没想到,新皇登基,却命穆云时率兵同行。
他不求军功赫赫,只求儿子能平安归来,更明白祁渊此举,是有意提点永安侯府。
帝王心,深不可测。
陆言脸上为难:“令牌乃送亲使持有,于楚国境内畅通无阻,怎可轻易离身?”
还不待穆云时再说些什么,祁渊已抽剑抵在陆言肩头,锋利的剑刃擦着他侧面的脖颈,加了一成力气,便已渗出丝丝血迹。
“给,还是不给?”
透过窗扇的缝隙,不难看见楚瑜在马车里正睡得舒服,外头的动静并未嚷醒他,可见今晨也是起了个大早,疲惫不已。
楚婉华暗中忍笑,祁渊这行事风格,眼下哪里像祁国帝王,更像从山里冒出的土匪头子。
陆言喉结微滚,慢吞吞后撤一步,转身进了马车。
片刻功夫,只听车驾里传来楚瑜颇为纨绔的一句:“放屁!没了令牌,本世子还送的什么亲?”
祁渊看了穆云时一眼,这次他心领神会,翻身下马,提着剑进了顺王连夜为楚瑜准备的宽大车架。
楚瑜的侍卫刚想上前,就被祁渊带来的人按住,两军僵持不下。
穆云时不由分说,抬手挑断了令牌挂在他腰间的绳扣,一言不发,干净利落。
眨眼间便从里头出来,无视了身后楚瑜的叫骂声,已将令牌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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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怀中,再度骑上马背。
楚瑜掀了帘子出来,气急败坏道:“楚婉华,你这是明抢!”
祁渊气定神闲,不屑道:“抢便抢了,到边境朕再还你,拿你顺王府的令牌,也不影响这一路通行,睡你的觉吧。”
这意思,是不到西州前,都不会还他了,楚瑜拿祁渊没辙,恶狠狠地瞪着楚婉华。
在府内也就罢了,两军同行的境况下,竟公然直呼长公主名讳,顺王府再大,也不过宗族血缘,还能大过皇室嫡系?
楚婉华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身着骑装看着比往日更加凌厉:“真将你父王的脸都丢尽了,没规矩不说,办事能力星点也无。”
顺王府的令牌虽然神通广大,但他身为送亲使,令牌被抢,反用自家府中令牌,不亚于将顺王楚珩的脸,一起丢到了朝阳城外。
陆言忙出来打着圆场:“世子殿下午憩刚醒,难免失言,还望公主见谅。”
“顽劣不堪,难成大器!”
祁渊丢下这句话,对楚瑜不屑一顾,带着楚婉华骑马扬长而去,随行骑兵一连串的离开。
离得太近的缘故,尘土呛的楚瑜睁不开眼,拿衣袍半遮着脸,口中骂骂咧咧。
陆言在其身后,默默摇了摇头,世子已被养的脾性纨绔,若不严以施教,日后恐难端正。
骑马急行,比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进快了一倍不止。
第一夜的晚上还是同在驿馆歇息,自此之后,祁渊带楚婉华和骑行人马,日日都比迎亲队伍要多走一半的路程,还能在途径州县吃到许多地方特色。
楚婉华在朝阳生活了快二十年,离开朝阳看哪里都是新奇,烦闷的心思也渐渐抛诸脑后。
行军二十多日的路程,他们十来日便到,唯独遗憾的是,没能自己独乘。
穆云时已手持令牌先去报信,楚凌澈提早命人备着,在城门外等候许久。
只见不远处尘土滚滚,楚凌澈难掩激动,唇角止不住上扬。
却在看见楚婉华被祁帝圈在怀中,自远处骑马而来时,暗暗咬住了唇边的软肉。
当年祁渊入公主府为面首时,父皇母后尚都在世,楚凌澈同他虽无过深的交集,但也没少打照面。
今日,怎不算故人再见?居然还抱着他的阿姐!
20.聘礼
“臣等恭迎长公主殿下!”
祁渊横马在城门前,西州府的官员有序站在一侧,齐齐见礼,字里行间丝毫没有提及祁国帝王。
三年未见,楚凌澈脸上的稚气已经褪去,多了许多坚韧。
这声隔了许久才唤出的阿姐,清脆又响亮,楚婉华还没下马,险些绷不住泪。
不是宫中墨守成规的“皇姐”,而是掺杂了浓厚亲情的“阿姐”。
楚婉华环顾四周,担心问道:“外祖父和祖母……”
“都在王府等阿姐呢,我没让他们来城门。”楚凌澈笑言。
祁渊不紧不慢,仍旧圈着楚婉华在马背上,挑眉看向楚凌澈:“这就是淳王的待客之道?”
“王府备了美酒佳肴,为陛下接风洗尘,西州偏远,陛下不嫌弃就好。”
楚凌澈目光后移,看向皮笑肉不笑的祁渊,视线最终落在他抱着阿姐的一双手臂上,故意说道:“劳陛下对阿姐如此费心,不远千里也要亲迎。”
“淳王是在怪朕,起兵逼亲了?”祁渊唇角勾笑,挑眉反问。
楚凌澈一言不发,就这样静静看着他,脸上满是警惕,算是默认了祁渊的意思。
看来就连远在西州的楚凌澈,也同世人一样,以为祁渊逼亲,是为报复当年面首之辱。
故而大老远看阿姐被祁帝圈在怀中,策马而来时,心底猛地一沉。
楚婉华有些看不下去,率先打破平静,“朝阳已是死局,我出来……是好事。”
她安慰地冲楚凌澈笑笑,只要能为母报仇,嫡系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她这点付出已不算什么,何况自己和祁渊,本就渊源颇深。
刚出朝阳时心里本堵得慌,但这快马加鞭的一路,让她渐渐明了心智。
祁渊对她,不至于半分真心也无。
楚婉华抬手,盖在祁渊抓着缰绳的手背上轻晃了晃:“陛下?”
祁渊眸光微动,终是妥协,翻身下马后,更是将楚婉华从马上抱下,依旧揽着她的细腰,并不放手。
看向楚凌澈的眼中更多是淡然,面无表情地朝穆云时挥了下手。
后者心领神会,将一账册双手递交给淳王。
楚凌澈迟疑一瞬,缓缓接过,翻开内页却大为震惊!
上头清楚记载了楚国高官多年所贪银钱,甚至标明了哪一年,哪件事所贪。
他张了张唇:“这是……”
“聘礼。”
祁渊抬手拍了拍楚凌澈的肩头:“亦是朕迎娶昭昭的诚意。”
楚凌澈眉头微蹙,往前走了一步,这才浅鞠一礼:
“实不相瞒,本王在西州三年,别的没学会,倒是和东兴郡的平西王,学会了屯养兵马,私铸银钱的本事。”
“西州府军,已远超当年。”
后半句话中,暗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就像在给楚婉华撑腰似的。
朝阳城中,楚淮奕没给楚婉华的底气,在西州,楚凌澈在努力给她。
楚婉华心下一暖,却是暗惊,没想到凌澈在西州三年,竟做了这么多事,和祁渊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见心中同她一样,始终放不下那份仇恨。
楚国的西州,和祁国的东兴郡接壤,互相有很长一段边线,离得近的小镇也互相通婚,卖一些小物件儿。
祁渊眉头微动,面容忽地凝重:“淳王同平西王,有交易?”
东兴郡对祁国而言,兴风作浪已然多年,迟早兵变,楚凌澈断不会蠢到和平西王做交易。
他摇头,坦荡道:“西南这地界盛产银矿,朝廷铸币开采每年不过四成,更何况还有不曾上报的。”
“两地百姓多靠上工赚钱糊口,本王的工钱,开的比平西王高,有手艺的更是赐田赐房,以便安居,自然挖得到精通此术之人。”
淳王不过才十八的年岁,楚婉华比他大一岁多,三年光景,却从他脸上看不到属于这个年岁该有的少年气。
她出声提醒:“澈儿还是小点声,此事万不可声张。”
“阿姐放心,西州和朝阳唯一的连通渠道,是王府每月的请安折子,西州府不大,高官本就不多,皆是亲信。”
楚凌澈冲她笑起来,又好似有了朝气,满是对自己三年所成的骄傲。
“山高皇帝远,楚淮奕政权不稳,还没本事将手伸到西州来。”
说到这,他又回头看了几眼,发现随行的人皆为骑兵,除此就只有康弘和苏玉两位公公了。
“怎不见阿姐的伴读?”
“静姝同送亲队伍一道过来,晚几日才能到。”
楚婉华神色暗了暗,“她举家受牵流放,应该就在西州的几个矿山上……”
楚凌澈:“沈大人从前身为户部尚书,对银钱很有一套,私铸的钱币早已流通进朝阳,与朝廷所制无二,本王在西州城特意为他建了府邸,外人眼中,他们只是富商罢了,并不知晓是流放而来。”
楚婉华难掩惊讶之色,不知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等静姝过来,定会开心的。”
“对阿姐好的人,我自当庇护,但对阿姐不好的人,就算再难,我也要让他付出代价。”楚凌澈说的振振有词。
惹得祁渊将手握拳,搭在唇边忍笑:“毛头小子,会护人了。”
楚凌澈提气一瞬,想到自己比祁渊小个四五岁,顿时气闷,“本王虽未加冠,但也不至于是陛下口中的毛头小子!”
他如今十八,冠礼还得两年。
楚婉华轻笑:“等澈儿加冠,我定来观礼。”
父皇母后已去,宗族中人都让楚凌澈感到虚伪恶心,他目光微顿,坚定道:“我的冠礼,定要在朝阳,名正言顺的大办!”
楚婉华:“你是嫡出,合该如此。”
几人说着,缓步走进城门。
西州比朝阳闷热许多,民风淳朴,更不似朝阳那般,有禁军开路,百姓沿途跪送。
这里地广人稀,主城区的街道很宽。
两侧的商贩仍旧叫卖,路上跑闹嬉笑的孩童也不畏惧府军,只在一行几人快走近时,悄悄站到一侧,好奇地打量着。
待祁渊和楚婉华进了王府,他们才知,方才竟是祁国陛下和远在朝阳的嫡长公主。
但不论是谁,哪怕是皇帝老儿来了,他们这些寻常人家,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争不抢,看起来颇为随性自在。
祁渊看了一路,也沉默了一路,揽在楚婉华腰间的手不见松动,踏进王府正门后,却问的直接。
“若换做淳王登位,该如何管制西州封地?”
楚凌澈突然有些喜欢和祁渊打交道,不似朝中老臣,弯弯绕绕,让他头疼。
故而回答的也十分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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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朝中派人任职,当做晋升之路,每两年一换,每半年再派巡察使,周而复始。”
“且封地官员单独上奏皇城,不与封地王合并,如此一来,封地动向悉数在握。”
祁渊神色平平,可见早有这般想法:“此举若要在东兴郡施行,会如何?”
楚凌澈目光一滞,略垂眼帘,半笑道:“下旨之日,就是平西王兵变之时。”
“陛下或许不知,养在祁国宫里的平西王世子已是弃子,这些年,他妻妾成群,出类拔萃的庶子就有三个。”
平西王祁承绪早已准备多年,无非就是在等个由头,朝廷若对东兴郡加以制裁,大战一触即发,以平当年之怨。
楚婉华下意识看向祁渊,帝王眼中并无波澜,可见他早知宫里的世子,已威胁不到平西王。
但那日她问祁渊,自西州入祁,途径东兴郡,岂非会有危险?
祁渊也是这样笃信地说:平西王世子尚且养在宫中,他不敢动手。
祁渊眸底带笑,丝毫没有被楚婉华戳破后的心虚,反而紧了紧扣在她腰间的手。
“世子十岁被父皇接去宫中教养,至今未归,同平西王父子情恐都淡了,性子也同他半分不像,但总归是嫡子,还有血缘在。”
“嫡子又如何?本王不也被流放到这边境线上了。”
楚凌澈话语中充满埋怨,更明白当年母后之死,定有蹊跷,但这三年送往朝阳公主府的信中,怕被楚淮奕捉到把柄,句句不敢言,只报平安。
楚婉华何尝不知他的苦衷?
“不一样。”楚婉华说:“楚淮奕是顺王和薛太后的私子,这皇位,本也不该他坐。”
她说的平静,楚凌澈却久久不能回神,瞬间想到那段时间的种种异样,薛府和顺王府大权在握,母后含冤而死,自己被放西州封王。
“阿姐是如何知晓的?”
楚婉华看了眼祁渊,意思再明显不过。
祁渊:“朕也想同楚国百年交好,但龙椅上的人,断不能是楚淮奕。”
是了,楚凌澈心底暗想,祁渊同楚淮奕之间,的确没少结仇。
“若本王要阿姐做皇后,以彰显两国之好呢?”
据他所知,祁帝并未立后。
楚婉华没想到楚凌澈会问的这般直白,自己从未想过那么遥远的事,更何况,楚国皇族谈何成为祁国皇后?
所诞下的嫡系血脉,岂非都流着一半楚国的血?她更不想让自己的孩儿,在宫中受此排挤,最好的法子,就是没有后嗣。
祁渊只看了楚凌澈一眼,“昭昭不是筹码,朕不会拿她做交易。”
楚凌澈想好的下句话,顿时失语怔愣住,祁渊说的话,是他远没有想到的,他只想让他的阿姐,过得好一点,免得受了委屈。
楚婉华眼皮微颤,并未说话。
“若阿姐过得不好,本王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接她回来。”
楚凌澈字字铿锵,除了外祖父和祖母,他就只剩阿姐了……
祁渊看向他,毛头小子虽莽撞了些,但也是有血性的男儿郎,很有担当。
“淳王怕是没这个机会,朕必不会亏待昭昭,但皇后之位,时局尚不成熟,朕眼下无法允诺,亦不会对昭昭隐瞒。”
楚婉华只淡淡笑了下,话语间裹挟着一丝无谓:“大局为重。”
21.心眼
祁渊眉头轻拧,不知为何,楚婉华每每这幅无所谓的模样,都让他有一瞬的心烦意乱。
那种熟悉的,分离的感觉,就好像又要涌上心头,患得患失。
行至中庭,回廊的红柱上攀满了紫藤,淡香入鼻,回廊后的园圃中,满眼皆是海棠花。
楚婉华顿足,怔怔看着眼前之景,“这是,母后宫里的海棠……”
“对,阿姐来的巧,快入秋了,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次花期。”
楚凌澈笑容和煦,回忆着说:“当年西蜀进贡的海棠,母后亲手所栽,在乾宁宫长得枝繁叶茂,春日问安,总能闻见花香。”
他轻叹:“奈何西州和西蜀虽一字之差,但气候却是不同,海棠树在这王府能活,下了不少功夫。”
楚婉华神色微敛:“乾宁宫翻新,海棠树也被砍了。”
楚凌澈暗暗握拳,稳着声线笑容牵强,“阿姐莫要难受,若有将来,我定让整个楚宫,种满海棠。”
母后逝世,父皇没过多久便下旨,将凌澈封作淳王,赐去西州做封地,比起自己,当初的凌澈可见更是心灰意冷,痛心离开。
楚婉华并未走近,只怕触景伤情,寥寥几眼便已收回视线,“澈儿有心。”
未时刚过,于晚膳时辰尚有些空隙。
楚凌澈抿唇,侧身看向王府管带,严彬心领神会,带着仆役,躬身行至祁渊的另一侧,“陛下,西苑已收拾妥当,请随小人来。”
祁渊点头轻嗯了声,还没抬脚,便被楚凌澈的一声阿姐叫停,他笑着迎上祁渊的双眸:“阿姐宿在东苑。”
帝王扣了扣搭在楚婉华腰间的手指,又听楚凌澈继续道:“外祖父可还等着呢。”
楚婉华侧身轻轻抱了下祁渊,软语:“陛下先去休息吧。”
楚凌澈眼皮睁了睁,只见祁渊僵了一瞬,本揽在她腰侧的手遂松开,缓缓吐出了个“好”字。
康弘跟在身后,和见鬼似的看向楚婉华,他从小便在祁渊身边侍奉,居然有人能这般轻而易举的让他们陛下妥协。
没见时,还以为楚国公主用了什么手段,谁曾想,竟只是抱一下这么简单?
祁渊却心底罕然,细细算来,这应该是楚婉华第一次,主动抱他。
楚凌澈也忍着惊讶,看祁渊勾唇,笑着离开后,才浅浅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姐给他下蛊了,身后那公公都满目震惊。”
楚婉华听得脸颊发热,“澈儿让陛下宿在西苑,却将我带去东苑,祁渊哪会答应,若不哄哄,定要闹着同宿东苑了。”
楚凌澈撇了撇嘴,张开双手,故作吃醋道:“那阿姐也哄哄我吧,走这一路了,都没能和阿姐单独说上几句。”
楚婉华轻轻抱了下他,还摸了摸他额前的碎发,“三年不见,澈儿长高了,也壮实了。”
楚凌澈忽地鼻尖一酸,恍惚间,眼前浮现出母后的身影。
他转身往前走去,掩饰道:“阿姐快跟上,外祖该等着急了。”
楚婉华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苏玉去而复返,低垂着头:“禀公主,陛下说沈姑娘和兰芷姑娘不在,叫奴才跟着侍奉您。”
他是康弘在御前收的小徒弟,长相稚嫩讨喜,年岁也小,说起话来,带着股轻快。
楚婉华点头应下,跟在楚凌澈身侧往东苑走去。
外祖顾延,时任御史大夫,乃御史台言官之首,为人刚正。
太宗皇帝许是看中了这点,才将顾氏女指给先帝做正妻,那时候,先帝还只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
言官又无实权,自然不被看在眼中,哪曾想,太宗皇帝属意继位的皇子,居然是先帝。
原本伉俪情深的夫妻,也随着权力的膨胀,渐渐出现裂痕。
后宫每年都有新人进来,也有旧人故去,楚婉华是皇后所出,从小自深宫中长大,自然将这些看在眼中。
更是亲眼看着父皇同母后争执,终是离了心。
少年夫妻尚且如此,那她和祁渊……
楚婉华唇角扯了抹苦笑,她同祁国皇帝,更无法相提并论。
随着楚凌澈的步子跨入东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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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听里头传来阵阵笑声,沉稳有力。
苏玉清了清嗓子,想学着康弘的模样通传,被楚婉华快一步,侧头暗暗压下了那声唱和。
又不是在宫中,何必摆出这些做派,凭白弄得生分了。
顾言见楚凌澈率先进来,激动地起身,直往他身后看去。
夫人林氏也跟着站起来,见到楚婉华那张和女儿有着五分相似的容颜后,忍不住眼圈泛红,手中紧紧攥着袖角。
楚婉华几次张口,才晦涩地喊出了那句:“外祖,外婆……”
顾延往前走了几步相迎,眼尾的褶子比在朝阳时多了不少,就连鬓角的发根都已然发白了。
边点着头,边捏了捏楚婉华的肩头:“公主近来身子可还康健?听澈儿说,你这几年时常抱病。”
楚婉华摇头,声音略带着哽咽:“那是做给楚淮奕看的,身子好着呢,外祖莫要担心。”
林氏也过来,仔细打量着她,楚婉华看她落泪,忍了一路的泪终是滑下。
浅聊几句后,她才看到一旁还站了位略显局促的人。
林氏擦了擦泪,介绍道:“这是你母后的嫡兄,从前临舟在军中,你又在宫中,甚少能见,如今已是西州军的将领了。”
顾临舟拱手施礼:“长公主安。”
楚婉华含笑点头,轻唤了声:“舅舅不必多礼。”
她心中暗想,父皇也算手下留情,外祖一家只是贬为庶人,被楚凌澈正大光明地接来西州,安置在王府。
沈静姝的父亲,却是被楚淮奕革职流放,来这偏僻的矿山做苦力。
虽得凌澈庇护,但终究不敢大张旗鼓,以富商身份掩盖,才在西州城中有了宅院,这讯息,甚至没敢传入公主府,就连她都不知晓此事。
约莫两炷香后,东殿内,叙旧的声音也渐渐平息。
只见原本带祁渊去往西苑的严彬匆匆过来,面露难色:
“启禀王爷,祁国陛下只让随行的永安侯世子宿在西苑,尊驾已往东苑来了,说为保公主安危,要与公主同宿才是……”
22.见面礼
顾延面色凝重,林氏担忧道:“公主当年在朝阳既已将他圈在府中,又何必放归?日后你在祁国后宫,孤立无援,该如何是好啊……”
说着,她再度哽咽,掩唇轻泣了起来。
他们于楚婉华而言,亦是血脉至亲,方才叙旧,为免伤怀,还不曾问及和亲之事,怕她伤心难过。
眼下,那祁帝居然寻了过来,连这点空隙都不相留。
林氏越这样想着,便越担心难过。
苏玉欲言又止,他没师傅那个胆量,主子们说话,他哪敢插言?
但真想替他们陛下辩驳几句,老夫人的担心只是表面,世人虽都这般认为,偏陛下对公主,独独特殊。
楚凌澈阴阳怪气:“他的意思是,阿姐宿在东苑,竟需要他来保护?”
严彬额角渗出丝丝冷汗,解释了番:“应是陛下有护卫相随……”
“哼。”
楚凌澈不情不愿:“本王的府军也不是吃素的,何以需要他来保护,别是想念阿姐,夜不能寐了!”
话音落下,祁渊出现在东苑殿前,眼眸虽冷,却并不否认:“淳王所言极是,的确夜不能寐。”
楚婉华后背一僵,哪想祁渊来的这样快,顾临舟暗暗往前走了两步,将楚婉华半护在身后,对祁渊警惕满满。
顾延稍加思索,若真如夫人方才所言,祁渊是为报复才起兵,澈儿不该是这般反应才对。
遂用笑声打破僵局,行至中间,略微拱手见礼,“陛下万安。”
祁渊抬手示意免礼,只见康弘身后跟着两个侍卫,抬着棋盘。
“一点心意,给顾老大人的见面礼。”
顾延有些看不懂祁渊,神色微怔。
康弘憨笑着,将其中一罐黑子捧到顾延面前,从中取出一枚,内室所见为黑,半抬起时,光线透过,却呈幽暗的绿。
“此乃永子棋,玛瑙所制,触手生温,落子瞬间变为黑色,白子同理,空中半透,落子为白。”
楚婉华虽与外祖少见多离,但从前也常听母后念叨,外祖身为言官,一身清正,独独十分痴迷对弈,能默棋一整日,自己同自己较劲。
她心底暗惊,也不知祁渊是何时备了这等珍品,竟一路带来了西州。
顾延本欲客套几句,楚凌澈直接命严彬接下,“陛下将这王府,打探的倒是彻底。”
“并未。”祁渊否认道:“只是为了昭昭,用心而已。”
林氏见状,面露急色:“可陛下与公主尚未成婚,如何能宿在一处?”
“老夫人多虑,三年前,昭昭便已将朕收入府中,如今不过换个地方罢了。”祁渊说的坦然,更是看不出半分刻意或是怨对,楚婉华面色一赧。
他说着,看向楚婉华身侧的顾临舟,“这位是?”
气氛变得太快,眼角还挂着泪的林氏怔愣住,楚婉华轻声回答:“是舅舅。”
祁渊自然而然地将楚婉华拉回身畔,点了点头,“若淳王将来得胜,你舅舅也可回朝阳,与发妻团聚了。”
此言一出,顾临舟双足像灌了铅,没能挪动分毫,本想拦住楚婉华的手,也僵硬的没有抬起。
祁渊随即挪开视线,并不过多解释,“舟车劳顿,难免疲惫,朕和昭昭先去歇息,诸位自便。”
在楚凌澈的默许下,府中小厮低垂着头,带祁渊往东苑的寝殿走去。
直到背影消失在众人眼前,林氏才松了口气,不可置信地问:“公主她,应该无事吧?”
顾延长叹了口气,坐回太师椅上,“唉!那祁帝,对公主看着倒是用情至深,方才他说,澈儿将来得胜?是已经知道——”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细思极恐。
楚凌澈点头,拿出先前在城门,祁渊给他的楚国官员贪墨私账,细细同顾延解释,更是打消了林氏和顾临舟对祁渊的敌意。
楚婉华从浓重的亲情中抽身出来,看着轻快不少,不似先前在朝阳,探不清祁渊目的,虚与委蛇。
“舅母尚在朝阳吗?”她好奇问道。
顾临舟常年在军营,不甚通情爱,早年议亲时,顾氏女还未指婚给先帝,娶了小官家的女儿,为人忠厚老实,日子倒也和睦,还诞下一子。
后来家道中落,顾氏一族皆被贬为庶人,西州偏远,顾临舟同发妻和离,妻子带着儿子回了母家老宅,留在朝阳。
如今每年都会回去探望,老丈人爱女心切,无论如何都不答应放女儿和外孙去西州受苦,不允顾临舟将其接走。
祁渊简单给楚婉华解释后,见她情绪低落,安慰道:“朕相信淳王,顾临舟也是难得的猛将,会回朝阳的。”
……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快一周,祁渊的餐食多半是单独送进东苑,少有的几次离开东苑,也是顾延派人来请祁渊对弈。
夫人林氏每每担忧劝阻,怕冲撞了帝王,顾延却是执拗,直言以棋会人,有何不可?
何况这永子棋,本就是祁渊相赠,是世间少有的珍品。
楚婉华除了夜里歇息,却甚少留在东苑,在西州城玩的开心,也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
用膳更是同淳王和外祖他们在一处,基本不回东苑,祁渊虽像个孤家老人,却不阻拦。
他和昭昭后半生都不会再分开,何必同她亲族争朝夕之长?
是日午后,楚瑜和岑子衿带着迎亲的队伍终于抵达西州,楚婉华并未看到长如游龙的队伍,想来已被楚凌澈妥善安置。
楚瑜踏入王府满脸不甘,像是憋了一肚子气,还免不了对淳王见礼。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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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封地王,身为顺王世子,又何须放在眼中?这礼数,自然做的不情不愿。
楚凌澈自是知道为何,祁渊带楚婉华这一路过来,夺了他送亲使的令牌,顺王府的脸都被楚瑜丢尽了。
更想到如今龙椅上坐的是顺王血脉,母后含冤而死,对楚瑜就没好脸色,受了他的礼后,直接将人晾在了府门,拂袖离开。
岑子衿看在眼中,摇着折扇,见穆云时来接,走的干脆。
沈静姝和兰芷将锦鲤带去东苑,这一路上,还同照料锦鲤的人学了不少。
楚凌澈到东苑时,便听祁渊淡淡问道:“锦鲤路上,可有死伤?”
只见院中四人瞬间跪地,为首的邀功道:“回陛下,完好无损,甚至有条怀了卵,想来,能孵出些……”
想到离开朝阳时,祁渊说锦鲤若死一条,便杀他们一人。
他们哪敢不上心,一路心惊胆颤,终于把这车祖宗平安送到西州,路途过半。
“只是,此去京中尚有路程,雌鱼怀卵不宜挪动,需相对安静、清澈的水域静养。”
那人说的小心翼翼,生怕祁渊不高兴。
“这好办。”
楚凌澈看了眼水箱中的锦鲤,“你只管说如何照料,偌大的王府,还愁养不活它吗?”
说着,他看向楚婉华,问道:“母后赠予阿姐的锦鲤,阿姐都不给澈儿留几条……”
楚婉华还未作答,祁渊便蹙眉先言:“多大人了,还唤着阿姐撒娇,朕是该同顾老大人说道说道,早日为你寻个知心人。”
楚凌澈气得冷哼,“陛下前几日还说本王是毛头小子,不过一副永子棋讨得外祖欢心,便以为能掌控我了?”
这几日,顾延和祁渊时常对弈,楚婉华见两人拌嘴,恍惚间,倒有些不像祁帝和楚王,只觉家常娴静,岁月安好。
她绕过祁渊,吩咐仍跪着的人:“为淳王挑几条留下,抱卵的雌鱼一并留在王府安置。”
言罢,她拉起沈静姝的手往府外走去。
沈静姝本还在一旁发愣,心思重重,瞬间醒神:“殿下要去哪?”
“带你去见个人。”
楚婉华眉眼含笑,这几日她已将西州城逛遍,更是提前去了沈大人在这的府宅。
当年沈青山因为嫡系受牵,才被革职流放,她心中过意不去,可即使用尽全力,也只能保沈静姝留在身边,还是以婢女的身份。
今日之后,楚婉华会放她自由身,沈静姝本就是高门贵女,何必跟她去祁国宫中,再受苦楚?
楚婉华紧紧攥着沈静姝的手,想起在朝阳她为伴读的日子,喉头微涩,纵有不舍,却更想她安好顺遂。
沈静姝心底隐隐察觉到,眼眶一热,双手反握住楚婉华的腕子:“是……阿爹阿母吗?”
23.刺客
楚婉华同沈静姝离开的时候,苏玉已自觉跟上。
西州城不比其他地方,祁渊之前说对王府并不了解,不是假言,此地的确没有暗探。
关于楚凌澈的消息,都是东兴郡的探子传给祁渊的,只有零星一些。
到沈府门前时,沈静姝还是不可置信,抬头迎着刺目的阳光看向头顶匾额。
烫金的沈府两字,让她恍惚了瞬,转眼就要跪下谢恩。
被楚婉华眼疾手快的扶起,“快进去吧,这几日你就宿在府中,不急着回来。”
她含泪点了点头,“多谢殿下。”
厚重的门扉被轻叩几下,门童认得楚婉华,跪地见礼。
楚婉华:“告诉沈大人,小姐回府了。”
门童激动地“哎”了声,边起身,边匆匆看了眼沈静姝,便头也不回地往里跑去报信。
沈静姝感觉很不真实,陌生地看着府门内的景象。
从前在朝阳,沈青山虽官至一品,但府宅也无这里奢靡,多半从简,俸禄有一大家要养。
楚婉华往前推了她两步,“你现在可是西州富商的女儿,家境殷实。”
沈静姝目光在府内转了一圈,“待见完阿爹阿母,奴婢定要向淳王殿下谢恩。”
楚婉华看着舟车劳顿,赶路而来的沈静姝。
打扮虽不似寻常下人,但也绝不是高门贵女,可由内而生的书香气息,始终萦绕着她。
片刻功夫,就有府中婢女过来迎她,楚婉华没有进去,转身同苏玉离开。
更是没了心情闲逛,径直往回王府的方向走去。
楚婉华神色低落,“静姝本就不是婢女,沈府的女儿回去,是好事。”
苏玉眨了眨眼,低头奉承:“公主心善,是位好主子。”
“怎么?”楚婉华挑笑反问:“想来侍奉,我可以帮你请旨回话。”
吓得苏玉脸色一白,当街扑通跪下,引来不少人回头注目。
“公主饶命,奴才怎敢生出这心思,陛下对公主用心至深,想来身边儿侍奉的人,早已准备妥当。”
御前的差事,怎么算,都比在后宫跟着娘娘们强,何况他还是大内总管康弘的徒弟,近身侍奉陛下的。
孰好孰坏,他当然分的清。
宫内风气向来如此,娘娘们今盛明衰,奉承的人都看脸色行事,花无百日红。
“我不过玩笑话,你何故吓成这样,难不成祁渊在宫里的性情,同宫外不一样?”
楚婉华摇了摇头,想想便已否决,她虽不敢自诩了解祁渊,但相处这许久,总归不陌生。
苏玉跪着不动:“奴才怎敢妄议圣上。”
随即头顶传来一声极小的叹息:“罢了,你且起来,我不问就是。祁渊有说,何时启程吗?”
苏玉起身,不敢隐瞒:“陛下吩咐,行军休整两日,后日便走。”
楚婉华不知在想什么,眼中的失落连苏玉都能看出来。
“后宫得宠的娘娘,都有回府省亲的特例,陛下待公主如此特殊,您不必伤怀过深。”
楚婉华若有所思:“省亲?”
“是。”苏玉机灵道:“宫里的郑贵妃每半年便省亲一次,二十多日才归。”
“看来很受宠了。”楚婉华语调平静地问。
苏玉张了张嘴,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郑妍受宠不过陛下做戏给外人看的,他和师傅康弘侍奉御前,最是知道内幕,不曾真的承受君恩。
“郑贵妃是中书令郑大人的爱女,公主也明白,前朝和后宫息息相关,陛下也是没法子。”
楚婉华已没了笑意:“本公主是和亲而来,按规矩,省亲也是回朝阳,那里早没有我的亲人了。”
苏玉哭丧着脸,差点又要跪下,请罪道:“奴才失言,罪该万死!”
楚婉华淡笑着摇了摇头,“他能带我早了快十日到西州,我已知足。”
遂换了个话题,吩咐道:“届时不必唤静姝回来,我们走就好。”
楚婉华深知,以她的性子,自然不会安心留下,也同沈大人提前告知过。
苏玉点头应下,到王府时,祁渊罕见的同楚凌澈在书房议事。
岑子衿在东苑候着,像有要事禀报,见楚婉华回来,转身见礼,起来后,还往她身后看了看:“沈姑娘她……”
“留在沈府了。”楚婉华轻描淡写。
岑子衿点头,“是得好生聚聚,三年了,定十分思念家人。”
苏玉在楚婉华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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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岑子衿暗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提公主的伤心事,可见岑大人还不知沈静姝会留在西州。
楚婉华自然看见了岑子衿和苏玉对视的眼睛,“岑大人对沈姑娘,好像很关心,听兰芷说,她还留有你的锦帕。”
“此来西州,路程漫漫,沈姑娘饱读诗书,难免多聊了几句。”
岑子衿躬身作揖,“既然公主回来,臣便不好叨扰,陛下若忙完了,烦请苏公公派人知会一声。”
苏玉回礼:“应当的,大人慢走。”
兰芷听到动静,从内院出来,心下已经了然:“沈姑娘此去,公主怕是最伤心难过。”
楚婉华握住兰芷的手,无力点了点头,“我还不曾告诉她,兰芷,若你也有更好的归处,我亦不会带你入祁宫。”
兰芷坚定地摇头:“奴婢决计不会离开您的。”
苏玉已悄然退下,东苑此时静悄悄的,唯有枝头风吹枝叶的轻响。
“若沈姑娘知道后,执意要随您走呢?”兰芷担心地问。
楚婉华眸光闪动:“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们周全。”
祁渊不知是何时回来的,楚婉华只觉后背一热,就被他自后环住细腰。
下巴碾着肩头,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朕不吃人,朕的后宫亦不吃人。”
兰芷余光看见祁渊时,已经晚了。
好在帝王并未生气,她稍稍放心,原本沉重的气氛也被他调侃的松泛许多。
楚婉华:“可陛下后宫里的女子,怕都不是省油的灯。”
祁渊并不解释,故意笑问:“昭昭吃醋了?”
“才没有。”楚婉华说的干脆。
帝王把着她的肩头,让她转过身看着自己:“她们和该怕你才对,朕不是说过,你就算将后宫闹翻了天,都有朕给你兜底?”
楚婉华心底凌乱,半晌说了句:“我又不是惹事精,只想清净些。”
“那应该不能如你所愿了。”祁渊忍笑,故意惋惜道:“朕恐得日日烦你,你躲不了清净。”
见两人温存,兰芷也悄悄退下,还没离开东苑,就见祁国扮相的侍卫慌张跑来。
“启禀陛下,西苑有刺客突袭,顺王世子楚瑜遇刺,幸得穆小将军相救,性命暂保!”
24.启程
祁渊和楚婉华过去时,楚凌澈已经带兵在西苑了。
里头略有些凌乱,地上血迹不少,还有侍卫正在搬运尸体,从角门挪出,祁渊顿足,不再往前,侧身挡住了楚婉华的视线。
“先不进去。”
楚婉华只看到了地砖上刺目的红,脑中又不断重叠乾宁宫地上,母后惨死的模样。
西苑的血,好似淌到了母后身下……但母后是被奸人活生生勒死的,尸体旁并未见血。
“不该有血。”楚婉华低头喃语。
祁渊眉头轻皱,“吓着了?”
见楚婉华不语,只轻摇了摇头,祁渊浅声叹气,将她环在怀中,自责道:“早知西苑是这境况,就不该让你同来。”
言罢,看了眼康弘,康弘遂领命进去打探情况。
兰芷也看出了楚婉华的不对,她太过熟悉,怕是眼前,又能看到先皇后的虚影了。
以往这时,都是沈姑娘作陪,今后怕是……
楚婉华稍缓了会,神色恢复了平静,讽刺道:“不怪陛下,楚瑜是送亲使,在淳王府遇刺,楚淮奕这地方选的当真是好!”
自从楚淮奕连夜下旨,命顺王世子为送亲使,楚婉华就知,楚宫里的那位皇帝,坐不住了。
但手段未免过于稚嫩,这样明晃晃的针对,顺王掌兵多年,怎会看不出来?
只能证明,楚婉华还未离朝阳时,两人之间就已起了猜忌。
祁渊像是缓和气氛,笑言:“昭昭这样聪颖,朕可就放心了。”
楚婉华面生疑惑,帝王手掌下移,轻揉了揉她的小腹,“朕的皇太子,定同你一样聪颖可人。”
留在楚婉华身侧的苏玉压低了头,眼睛直瞪着,难掩讶异。
楚婉华从不将祁渊这些话当真,只当他是在哄人,日后没有过高的期盼,便不会有失落,她不想一入后宫,就被情绪左右,变得患得患失。
她不悦的拧着眉头:“这种玩笑话,陛下日后还是少说的好,免得被有心人听去,我百口莫辩。”
这也就是在淳王府了,若是在宫里,又要被人拿去大肆非议。
“昭昭不想我们的皇儿做太子?”祁渊直直看着楚婉华的眼睛,似要将人看穿。
楚婉华晦涩一瞬,挪开了眼:“他身上流着一半楚国的血,如何能成太子。”
祁渊暗暗握拳:“朕说能,就一定可以。”
“陛下要为了我,与祁国百官抗衡吗?”楚婉华抬眼,这次主动对上了祁渊的双眸:“我不想成为祸国妖妃。”
祁渊胸口起伏不定,良久,哂笑了声:“朕若将楚国吞并了,是不是,就没那么多事了。”
楚婉华不懂地看着他,祁渊自嘲:“你看,这才是玩笑话,你却信了。”
她仿若浑身脱力,“祁渊,我真的累了,更看不懂你要做什么,我只想为母后报仇,让她走的清清白白,至于旁的,怎样都好……”
转眼功夫,康弘已经出来,连同楚凌澈一道过来。
祁渊还想再说什么,也被身后逐渐凑近的脚步声打断,只叹气,说了句:“罢了,朕不逼你。”
他太过迫切地想要楚婉华的回应,对他的喜欢,和对他们未来的憧憬。
但他不明白,在未到祁国之前,楚婉华面前永远是一团迷雾,掺杂着太多的不安和担心。
康弘:“回陛下,岑大人和穆小将军不曾受伤,楚世子也已无碍。”
楚凌澈过来就觉楚婉华神色不对,不满地看向祁渊:“陛下怎把阿姐也带来了?”
楚婉华出声圆场:“没事,我想来看看,楚瑜他……”
“挨了一剑,西州府军早两日便探查到,有刺客入城,本王不能让楚瑜死在王府,还不能让他吃点苦头吗?”
楚凌澈神色傲娇,看了眼楚婉华,没等来一句夸赞,顿时垮下脸,还没碰到楚婉华的胳膊,就被祁渊伸手隔开。
“淳王有此作为,你阿姐自是欣喜。”
楚婉华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没死就好,可不能让楚淮奕嫁祸给你。”
“阿姐放心。”
说到这,楚凌澈连眼神都变了,“府内刺客皆已伏诛,全是死士,我定派西州府军,千里相送,把楚瑜活着送回朝阳,隔岸观火,看他们内斗。”
再启程,他们就要过境,入东兴郡,那是祁国地界,楚瑜这个送亲使的差事就算办完了,该返回朝阳。
楚婉华担心道:“可封地王无诏回都城,罪同谋逆,纵然你身在西州,楚淮奕若找茬还是轻而易举。”
“本王送世子回朝阳,楚淮奕还要挑理于我,就是公然承认想让世子死在西州了?”
楚凌澈毫不担心:“真这样,这批刺客的主人,可就是不打自招了。”
祁渊勾了勾唇,“楚瑜伤势如何?”
“死不了,府医开了些药,能保他半死不活的到朝阳。”楚凌澈语调懒懒,“听说阿姐后日一早便走?”
楚婉华点了点头,眼中不舍,“外祖他们,还有沈大人一家,就有劳澈儿多费心了。”
“阿姐这样说未免也太生分了。”
楚凌澈在她面前,总忍不住露出孩子气性,招手叫已经侯在侧边的园夫过来。
“这是西蜀来的园夫,专门照料海棠的,我让他带些树苗,随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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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去祁国。”
楚婉华眼中惊喜,祁渊却捏的她腰间直软,被楚婉华不满地瞪了眼。
他挑眉说着:“方才书房议事,朕提出用养锦鲤的仆役,换海棠的园夫和树苗,淳王前脚拒绝,后脚就来这献殷勤!”
“本王早就备着了,阿姐的心意,岂容陛下用交易衡量?”
楚凌澈神采飞扬,笑容满面,“更何况,阿姐才不会吝啬留一个养鱼人,在府中照看锦鲤呢。”
祁渊面不改色,唇角噙笑,反观楚婉华,笑容有一瞬的古怪。
楚凌澈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死心地问道:“那养鱼人,不会是陛下为阿姐寻的吧?”
祁渊点头,难得夸了句:“还不算傻的彻底。”
楚凌澈见状,将视线转向楚婉华,拖着尾音喊了声:“阿姐……帮帮澈儿吧。”
祁渊表情嫌弃,听得浑身不适。
不由分说,揽着楚婉华阔步离开,根本不给姐弟两人说话的机会。
众人皆暗暗忍笑。
楚婉华几乎是被他的臂膀从身后半推着走的,忍笑问道:“你不会,真不给他留人吧?陛下何曾这样小气过。”
“昭昭看错人了,朕一向很小气,尤其是出现在你身边的人。”祁渊故作深沉的说。
“幼稚。”楚婉华淡淡评价。
康弘跟在后头,看不见两位主子的神情,还以为又要起了争执,忙打着哈哈说:“公主大可放心,您的事,陛下向来都是放在心尖尖上呢。”
“不仅留了养鱼人,还专门留了养鹰的人。”
楚婉华:“传信往来?”
祁渊:“聒噪。”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康弘笑得满脸苦涩,一时不知还该不该继续讲下去。
楚婉华也不追问康弘,边走着,边抬头看向祁渊,赌气道:“我今夜去外婆那儿,陛下自己宿在东苑吧。”
这十来日,两人虽同宿东苑,但到底是在澈儿的王府,楚婉华哪里都不对劲,常常威胁帝王,不许乱来。
方才也是习惯了,威胁的话脱口而出。
康弘想了想楚国公主的脾性,又联想到两人以前的关系,只以为自家陛下曾受过许多面首的待遇,眼下还将人捧着呢。
等入了宫闱,一个不满,将他们陛下赶出寝宫也不好说。
遂小声叹气,摇了摇头,满眼心疼他们陛下。
祁渊却笑容宠溺:“传信方便,议事之余,也可递家书。”
他助楚凌澈夺位,不止是那本贪官账册这样简单。
楚婉华心头一暖,祁渊站定,噙着笑反问:“今夜还去找老夫人吗?”
25.陛下回宫
两日后的清晨,队伍一目了然,人马分两侧,有序地在西州城门外,行军整装待发。
这头穆云时骑在马背,意气风发。
那边儿楚瑜却拖着病体,只得卧榻,陆言无实权在身,立侍在一旁。
穆云时从怀中拿出送亲使的令牌,“险些忘了,这个要还与楚世子。”
楚瑜虽未伤及心脉,但终究动了上半身,元气大损,脸上虽还不服着,但连大声说话都做不到,只有一旁的陆言代为传话。
穆云时隔空抛过,稳稳丢向楚瑜,被一侧的侍卫接住,双手递给他。
楚瑜摇了摇头,不知说了句什么,陆言随即接过,对穆云时拱手:“送亲的差事已经办完,这令牌也无用处,不如给长公主殿下保管,就当留个念想。”
任谁都知道楚婉华和楚瑜不和,这话说在明面,纯是挑衅。
祁渊和楚婉华已经在车架里头,三匹马共同拉着,十分宽大,且离城门远了些,听得并不真切。
楚婉华情绪低落,窝在榻角不愿多言,祁渊习武,却将这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中。
还不待发作,就听楚凌澈略显青嫩的声音传来:“本王能让你醒着回朝阳,也能让你半死不活,昏着回去,世子人都在本王手中,还逞的什么能耐?”
这西州城是楚凌澈的地盘,自然嚣张惯了,毫不收着声儿的嘲讽:“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罢了!”
话音落下,楚瑜气的猛猛咳了几声,陆言手忙脚乱的安抚着楚瑜,心中却十分认可楚凌澈的话。
此来西州这一遭,他只盼楚瑜能活着回去,自己好同顺王交差,至于旁的,顺王都管不了的世子,他岂敢管?
“世子有伤在身,难免心情燥乱,还望淳王殿下莫要计较。”
言罢,又对岑子衿欠身作揖:“还望贵君信守诺言,于中州撤兵。”
岑子衿颔首:“自然。”
本该楚瑜所带的队伍,目送楚婉华离开才是,但因实在窝囊,陆言也不愿逗留,连最后面子上的客套都不愿维持。
岑子衿说完,陆言便命队伍出发,而后转身进了楚瑜的车驾。
领头开路的骑兵愣了一下,才策马疾驰,径直离开,西州府军紧随其后,全程护送世子回朝阳。
穆云时眼中的火气渐渐熄灭,此次出来,军功没立下不说,尽做了些耍嘴皮的差事,若无岑子衿与他作陪,他都恨不得请旨回京。
楚瑜不爽快,楚凌澈就心情大好,但接着便要送别阿姐,笑容还没在脸上消失,就唉声叹气起来。
他走向楚婉华所在的车驾,没等下人放下脚凳就已跳了上去,“平西王为人险恶,陛下途径或有风险,真的不用本王派人保护吗?”
“东兴郡暗探遍布,早已设防,朕连主城都不进,他迎驾见礼的功夫,朕转眼便走了,淳王要如何保护?
祁渊拆穿道:“想随你阿姐一道过去?”
楚凌澈不加掩饰地点了点头,“当然想了,但阿姐肯定不允。”
楚婉华并没反驳,东兴郡局势动荡,她断不会让楚凌澈跟着去,哪怕只是路过。
祁渊:“看不出来,淳王竟这般黏人。”
楚凌澈忍着白他一眼的冲动:“陛下不也一样,作何说我。”
“不一样。”
祁渊气定神闲,故意笑着将楚婉华揽进怀中:“朕可以一直黏着昭昭,你不行,算起来朕同你一般大的时候,就已经和昭昭……”
“阿姐真是,竟将你纳作面首,也不知看上你什么了?”
楚凌澈想起三年前,楚婉华忽然寻上父皇,请了旨意,将祁渊纳入公主府为面首。
祁渊却是面色一沉,关于三年前的过往,两人都没有提及太多,他们知道,当年只是做戏。
却不想,假戏真做了……
“澈儿,父皇母后早逝,没人为你指婚,但你不可自暴自弃,是时候寻个可心人在身边了。”
楚婉华抿唇,她有私心,想让静姝入王府,却也担心时局动荡,危险随处都在,别白白害了她。
楚凌澈有他必须要走的路,但沈静姝却有许多选择。
“阿姐别为我操心,还有外祖和舅舅呢,他们便是我族中长辈。”楚凌澈说。
楚婉华心思细腻,“在西州都随你,但若离开这儿,可千万别乱说,你是皇族,尚有宗族在。”
楚凌澈慎重点头:“我明白的,阿姐。”
送别之际,远远便听一串跑来的声音,侍卫本要阻拦,见是公主身边侍奉的人,这才放行。
苏玉更是不小的惊叹了句:“沈姑娘?”
兰芷已起身推开窗扇,只见沈静姝气喘吁吁,肩头还背了个小的行囊,头上的发簪都歪了一只。
在礼教渲染下长大的她,头一次失了礼数,哭道:“公主不要我了吗?”
本就是离别的时候,楚婉华晨起告别了外祖他们,心底本就难过。
沈静姝一句话,让楚婉华泪水直直涌出眼眶,“不留在府中做你的小姐,非要跟着我去受苦吗?”
祁渊揉了揉鼻梁,挑眉反驳:“在朕身边,怎就是受苦了?”
楚凌澈终于抓到他的不对,也不客气地直直拆穿:“我看,分明是陛下派人去给沈姑娘送信的吧?”
楚婉华闻言,侧头看着祁渊。
祁渊哪里受得了她这般眼神,并不否认:“昭昭落泪,眼睛一圈就都红了。”
他说着,抬手抚弄眼尾的那颗泪痣,“朕不想你后悔,况且,你好似对后宫很抵触,朕想多些熟悉的人陪你,而不是被你逐一送走。”
楚婉华张嘴便哽住,祁渊将她揽进怀中,轻拍着她后背:
“朕让沈姑娘自己选,并没有强迫,她背着行囊选择同去,也是放心不下你,情谊难得,昭昭别自作主张,伤了人心。”
“就像当年一样。”
楚凌澈轻咳了声,转身下了车架,隔着窗扇:“阿姐,我会给你写信的。”
楚婉华一时怔愣住,对窗外的淳王木讷地点了点头,兰芷也下去带沈静姝去安置行囊。
半晌,她反应过来:“和当年一样?”
“你当年,不是自作主张,将朕赶出公主府的?”祁渊憋了许久的心底话,也是借机问出:“就没有一点点不舍吗?”
回答他的,是冗长的沉默。
楚婉华回想当时,撞破了祁渊和探子的交谈时,祁渊眼中瞬间的防备,早将她那点不舍击的粉碎。
纵然是祁渊夺了她的身子,但那又如何,她是嫡长公主,将来还会有驸马,侧君。
面首而已,她劝着自己,怎会不舍?
况且,祁渊本就是祁国质子,终究是要离开的。
没想到这一走,居然还会有再见的一天,还是身份地位,全然颠倒。
祁渊无力轻笑了下,“昭昭就当朕没问过。”
马蹄轻踏,车轱滚动,马车内只有康弘还留在门角,轻轻起身,关上了打开的窗扇,车厢内便再无动静。
东兴郡和西州府离得不算远,未时便已到城门。
马车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却没有丝毫进城的举措,祁承绪携几位重臣在城门迎接,祁渊却是连车架都没下来。
只敞开车门,同他说话。
祁承绪身后的将领手按剑柄,穆云时也呈戒备状,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平西王人至中年,在外头做了多年的土皇帝,对上祁渊这样的新帝,自然不放在眼中。
倒是向马车内看了看,只看到楚婉华半个衣身:“公主真是好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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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竟一眼相中了陛下,真是妙哉。”
楚婉华怎会听不出祁承绪话里话外对祁渊的嘲讽,遂起身走到祁渊身边,向外看去。
“陛下有天人之姿,本公主的眼光,自然极好。”
祁承绪怔怔看着楚婉华的容貌,笑容一颤,随后看向祁渊:“皇侄好福气,公主有此等姿色,远嫁和亲,真是可惜了。”
说着,还啧了啧嘴,惋惜地摇头。
如此称谓,根本就没将祁渊,当做祁国新帝。
楚婉华被祁承绪的眼神,看的浑身不适,不过瞬息,祁渊便已吩咐康弘关上了车门。
将他的笑脸隔绝在门板之外。
祁承绪冷哼:“本王盛情款待,府中设宴,皇侄不去坐坐?”
“母后已派了两波人来催,行军日夜赶路,就不劳烦平西王了。”祁渊说的也很不客气。
祁承绪早年也是天之骄子,性子好争了些,太宗皇帝怕他留在京中,会戕害手足谋取上位,这才派他去平定西州战乱。
祁承绪还以为深受重用,却不想这一去,就成了封地王,再也没能回去。
封地王若无诏回京,以反叛论处,祁承绪的怨气,早已深埋多年。
穆云时在队伍最前,马车停留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见主车架那儿挥了挥红色的小旗,这是继续前行的信号。
真是一点面子不给平西王留。
祁承绪妻妾成群,祁渊哪怕只是途径,话里话外,对十岁便送去宫里抚养的嫡世子也丝毫不过问。
“老色胚一个,昭昭就不该理他。”
楚婉华还没坐回软榻,就被祁渊强硬的抱坐在腿上:“不过方才,昭昭真这么想的?”
楚婉华反应了下,才意识到祁渊问的,是那句天人之姿,“做戏给外人看的,陛下听听就好。”
“朕可不是做戏,若非自愿,那夜新年你醉酒回府,凭那几个下人也能将朕送去你的床榻?”
祁渊说着,手指挑起她鬓边的一绺细发,在指尖绕了几圈,才别到她耳后:“朕对昭昭,一向坦诚,从身到心。”
楚婉华面颊一红,半推开他,“别闹,还在外头呢。”
“心疼一下朕吧,在王府日日抱着你,却做不了什么,足足数十日,朕都守着君子协定,不曾越界。”
祁渊用下巴,轻蹭着楚婉华的肩头,马车虽然颠簸,但车厢里的卧榻也是精心制备的,很是柔软。
康弘缩在门角,连呼吸都放轻了。
楚婉华笑得不怀好意,双手主动环住祁渊脖颈,呼出的热气洒向耳廓,轻声在他耳畔说道:“陛下,我来葵水了……”
*
上京城距离东兴郡,没有楚国的朝阳距西州远,日夜兼程,约莫十来日便已至城外。
祁国的城门相较楚国,更加宽大,城楼也更高些,不似楚国的城墙,所用色泽偏沉重。
楚婉华透过窗扇向外看去,城墙是青灰色,远远看着十分淡雅,让人眼前清爽。
祁国文风鼎盛,文人雅士居多,许多大家都在此地生根,楚国中人也不乏有求学者。
穆云时为首的头马抵达城门,礼乐声响起。
清晨离开驿馆时,楚婉华已梳洗妥当,如今兰芷和沈静姝皆陪在身侧,苏玉也跟在车架上,唯有康弘,在前头和穆云时一道引路。
一同监国的岑太傅和永安侯在城门外恭候。
楚婉华心跳不已,只匆匆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攥着金线绣制的衣角。
马车停下,祁渊抬手捏了捏楚婉华的耳垂,又舒展开她的掌心,有种难以言喻的心境。
他说:“昭昭,朕终于将你接回身边了。”
话音落下,前头传来康弘扬长又响亮的一声:“陛下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