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度过七年之痒》
1. 第1章
被庄然连推带搡推出门时,严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场争吵简直来得莫名其妙,他把额头贴到墙壁上试图理清楚头绪。
他今晚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钟了。
上周遇到客户说项目着急上线,全组加班,他每天几乎都是快凌晨才回来。
好不容易测试上线,整体研发流程结束,他本想着今天可以按时下班回家,给庄然做顿饭或者两个人出去吃,一个礼拜前庄然就说想去吃那家他最喜欢的法餐。
可下午部门领导突然拉了个会,庄然也在他开会途中发来消息,说他刚洗好水杯准备下班就被部门总经理叫去办公室,今晚估计要加班了。
严寰很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看着那条消息后面跟着的生气小表情还笑了笑——完全没意识到接下来发生事情的严重性。
他到家后庄然还没回来,他先换好衣服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
一个多礼拜没做饭,冰箱里已经没什么食材了,就只是最简单的白水煮面里加了个鸡蛋,他是真的又累又饿。
面条吃到一半时庄然回来了。
没什么精气神地进了门,随手把包和车钥匙丢到了门口的地垫上。
严寰和他说话也不理,喉咙里哼哼唧唧的,那通常是他心情不好要闹脾气的前兆。
“怎么了,累了?”
“晚上吃什么了,饿不饿,给你蒸个甜蛋羹好不好?”
“或者煮意面?”
严寰当时是这么安抚他的,一边俯身捡起他丢在地上的包和车钥匙放好,一边打开手机,想在外卖软件上买点煮意面用的新鲜番茄。
可庄然通通没回答,径自走去卧室换衣服,那让严寰愣了愣,但还是认命地推门进去哄。
卧室里,庄然整个人朝下恹恹地趴在床边的沙发上,严寰把地上的衬衫西裤捡起来丢进旁边的衣篓里,看见他那个模样又气又好笑。
“到底怎么了?”他坐到沙发的空隙处,把庄然上半身提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庄然没吭声,但侧过身把脸埋进他怀里,好半晌闷闷地道:“我不要吃鸡蛋也不要吃意面。”
“好,那你想吃点什么?”
“我什么也不吃,气都气饱了!”庄然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为什么生气了?”严寰一边问一边摸了摸他的额头。
庄然这才又恼怒又委屈地说出心情不好的原因,他们行里最近空降的部门总经理今天下班前把他叫去办公室,毫不留情地骂了他一顿。
“他说我写的分析报告毫无价值简直像一坨……屎,他居然用这么粗俗的字眼!”他伤心到无法呼吸,“我发誓,我的报告再像屎也不会有他骂我的样子看起来更像屎……他身上那件衬衫还和我上周新买的那件一模一样,我不要穿那件衬衫了,我要把它剪碎丢掉……”
他说着把头往严寰怀里又拱了拱,几乎崩溃:“我从来没在那么多人面前挨过骂,还被骂得狗血淋头,我明天没脸再去上班了……”
严寰听完后有那么几分钟只是不断地用手轻抚着庄然的背,又动作轻柔地将食指探进他嘴里,果然在下唇内侧摸到了两道浅浅的牙印。
那导致有那么一会儿他比庄然更愤怒,更气那个态度过激的经理,但最终他开口问:“那报告现在写好了?你自己觉得重写后怎么样?”
庄然立马失声尖叫:“重点难道是报告吗?我的报告是有一点问题,但根本没那么糟糕,我怀疑就是因为他入职以来我没对他拍过马屁献过殷勤,他才这么对我!”
他气急,从严寰怀里钻出来,头发散乱,开始胡言乱语:“……什么总经理,我受够了,他家和我家指不定谁存在银行里的钱更多……”
“别这么说。”严寰轻声打断他。
“我要让我爸把钱全部取出来,我要换一家银行上班……”庄然抬手捂住脸。
“庄然。”严寰当时把他的手拉下来,有些严厉地说,“别说得好像你不是靠自己拿到的这份工作,而且,这是工作,不是儿戏。”
“他那么骂我……”
“那当然不对,但你也说了,报告本身也是有一点问题的不是吗?”严寰道。
那句话让庄然整个人保持着半跪在沙发上的姿势僵住了,如果严寰那时候稍微再敏锐一点,他就会选择立马闭上嘴,只是抱紧庄然亲亲他的脸安慰他。
可他没有。
“我只是觉得,你已经三十三岁了,应该是可以消化掉情绪、然后冷静处理好这件事的,以一种不是换工作也不是把所有原因都推给别人的方式。”
“比如就只是交给他一份更好的报告。”
复盘结束,问题就出在这里。
严寰抬手搓了把脸。
冷静……严寰……冷静。
可他冷静不下来。
接下来庄然是怎么大发雷霆胡言乱语的,是怎么抄起旁边的抱枕力气不大地把他整个人抽到发蒙的,是怎么尖叫着滚蛋把他推出门的……
他又累又饿饥疲交加,在庄然回来前他还盼望着能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加班那么多天他想庄然了,真的想他,可他没想过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严寰头抵着墙,控制不住地感到烦躁、并且疲惫。
几分钟后,他重新按指纹开锁,门打开,客厅里,庄然正抱臂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严寰自顾自走到餐厅,餐桌上的面碗里还剩下半碗面条,时间太久已经有些坨了。他拿起筷子几口把面条塞进嘴里,然后走到厨房把锅碗刷干净。
再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进了卧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下了家居服,背上那只黑色通勤包里鼓鼓囊囊的,显然额外装了些别的东西。
庄然见状有些着急,坐起身问:“你去哪?”
“滚蛋。”严寰说。
“严寰。”庄然生气地喊。
严寰停下脚步,疲惫地发出一声叹息:“庄然,你不是小孩子了。”
“去你的……”庄然咬紧了嘴唇,下巴微微颤抖,这是他要哭时常常会有的小动作。
严寰有那么一刹那心软了,想说要不算了,他加班到那么晚回来也很累,被领导骂了也很委屈,别再惹得他生气睡不好。
但到底心里存着无名火,沉默几秒后他说:“庄然,等你冷静下来意识到错误后,我们再谈。”
祁霆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一进门就看见庄然蜷在客厅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捏着手机,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
她换上拖鞋,走到沙发前蹲下身,抽出张纸巾去擦庄然的眼泪。
手上动作轻柔,嘴里道:“还行,还没哭晕过去。”
庄然抗议地哼唧了一声,带着浓重的哭腔。
祁霆问:“吃饭了吗?”
庄然摇摇头。
祁霆卷起衬衫袖子往厨房走:“自己再哭一会儿吧,老娘给你做顿饭。”
庄然复又把头埋向抱枕里,昨晚严寰走后,他就那么坐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前半夜哭,后半夜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早上醒来下意识往左侧靠,扑了个空差点从沙发上掉下去,这才反应过来严寰被他气走了。
于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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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哭,边哭边去洗澡,洗完后想拿手机请假,可想起严寰昨晚那么严厉地说他,又边哭边换好衣服去上班,还不忘从衣柜里拿出那件和那位屎总经理同款的衬衫装好,打算拿去楼下丢掉。
虽然最后也没有丢掉,衬衫还是新的,上面还挂着吊牌,他送给了和他身高差不多的楼下的物业人员。
“我没有穿过,只是不喜欢了,你看你喜不喜欢?”
那么贵的衬衫很难不喜欢,物业人员很高兴,又欲言又止地从服务台接了杯冰块给他,委婉地问他要不要敷一下眼睛。
然后去上班,坐到工位上,大家看他眼睛红肿以为他还在为昨天的事伤心,纷纷跑来安慰他。
就连一向和他不太对头的、常常因为业务问题和他在会议上唇枪舌剑水火不容的隔壁部门的主管,在听说这件事后都从楼下咖啡店里给他带一杯咖啡。
“谢谢,可我不爱喝美式。”他没什么精神地说。
女主管完全不计较,温声道:“事儿还不少,不过没关系,我这还有杯拿铁。”
喝完拿铁屎总经理就来了,庄然微抬着下巴、视死如归地去交报告,可医学奇迹发生了,屎总经理的狂躁症好像一夜之间痊愈了,接过报告看完后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就让他走了。
屎总经理又变回了总经理,可这也没让庄然好过多少。他把手机通知那一栏的音量调大,一整天下来只要听见声音就心跳加速,可那么多条消息,没有一条是严寰发来的。
他气得取消严寰的置顶,又点开消息免打扰,最后仍不解气,又点击不显示该聊天。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只坚持了三十秒,又通通点回来。
然后内心忐忑地下班回到家,在进门看见空无一人的房子后他绷不住了,拨通祁霆的通话,哭得稀里哗啦。
回忆被打断,因为祁霆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发现比她家的还干净,只好临时在外卖上买菜。
在等外卖员的过程中,她回到沙发上,看着庄然,恨铁不成钢道:“哭哭哭,就知道哭。”
庄然这会儿已经哭不出来了,只小声地抽噎,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快要流干了。
祁霆道:“但凡你昨晚在严寰面前这么哭一哭,而不是张开嘴乱喷……乱说话,我敢肯定你们都吵不起来,他当场就得心疼死。”
庄然反驳道:“他才不心疼我。”
“你也不想想你都说了些什么,说话那么难听,跟进修过一样。”
庄然想了想。
昨晚严寰先让他冷静一点,他说对方胳膊肘往外拐没有人性。
严寰说他三十三岁了,应该学着更成熟一点看待问题,他气得跳起来:“三十三岁,是啊,我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我二十六岁和你在一起,怎么敢活到三十三岁了,我就应该在明年生日前给自己找好公墓,然后在生日前一天就跳进火炉……”
“可我当时就是委屈……”他抽抽嗒嗒地为自己辩解。
下午在办公室被骂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想哭,一个人在安静的大楼里加班改报告、即使旁边已经没有人,也还是羞耻地头都抬不起来的时候更是想哭,他完全是靠想着严寰才忍下来。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也一直安慰自己,没事了没事了,到家了就好了,到家了严寰会哄好他的,他在车上这么想的时候仿佛都能听到严寰安抚的低语,感受到他怀抱的温度。
到家后在埋进严寰怀里那一下他确实觉得好受些了,可他没想到接下来事情走向突变,严寰既没抱他也没哄他甚至都没有心疼他!
庄然再次咬紧嘴唇掉下眼泪。
2. 第2章
祁霆厨艺一般,在厨房里忙活一个多小时端出来两碗蘑菇牛肉烩饭。
庄然刚被她哄着去洗了脸,又躺在沙发上拿冰敷眼罩敷了会眼睛,整个人状态好了一些。
已经可以在把碗里的水波蛋搅碎的时候挑剔道:“你里面放的小番茄没有去皮。”
祁霆说:“你也知道那是小番茄。”
“可小番茄的皮煮熟后也很影响口感,严寰每次都会去皮的。”庄然说着情绪又低落下去。
祁霆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和手镯,又摸摸脖子上的项链,这套十来万的首饰是庄然在她实习期满、开始独立办案的那一年送给她的。
那时候他还在国外,从英国飞十几个小时回来为她庆祝,这也成了她的幸运物,即使后来有了更贵的首饰,也经常戴着。
好吧,忍。
她深吸一口气,把庄然碗里的小番茄挑出来一一去了皮:“吃吧,祖宗。”
庄然恹恹地往嘴里扒饭。
“味道怎么样?”祁霆问。
“好难吃。”
好吧,继续忍。
吃过饭,祁霆把他拉到客厅,谈话正式开始。
严寰和庄然在一起七年,真正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当然庄然单方面闹脾气不算,算上这个那会多到计算不清。
所以祁霆在处理庄然和严寰的情感纠纷方面并没有什么经验,但有一点她很确定——在立场上她绝对是劝和不劝离。
开玩笑,那是严寰,她确信世界上不会再有除了庄然爸妈、自己和严寰外的第五个人能真正忍得了庄然,又或者说,能真正发自内心地珍惜他爱护他。
再提昨晚的事庄然肯定又要哭,所以祁霆换了个思路,问:“你们上一次闹矛盾是什么时候?不是单纯地你闹脾气撒娇,是真正的造成了后果的那种。”她试图为自己找到一个可借鉴的模板。
庄然想了想:“上上上个礼拜。”
“因为什么?”
“因为他多买了几份虾。”
“这是什么理由?”祁霆不解。
庄然说:“超市里的虾打折,所以他买了好几份冻了起来,可我不喜欢冷冻的虾,我觉得冷冻过的虾吃起来有一股尸体的味道,而且肉散散的,我以前和他说过,但他还是买了,我开冰箱拿冰淇淋时看到了,有点生气。”
祁霆有点无语,但还是问:“后来呢,因为这个吵起来了?怎么和好的?”虽然她不能想象因为这点小事要怎么吵得起来,但庄然在这方面无疑是个专家。
庄然说:“我质问他,他说他下次不会了,而且实际上那几份虾他是准备在我加班应酬不在家吃饭时自己做来吃的,因为超市折扣实在太划算了。”
“……然后你们就好了?”
“嗯。”庄然点头。
祁霆怒了:“所以吵架的过程呢,这哪里吵起来了?就只是你脑子冒泡又在发癫而已。”
庄然不满道:“你才脑子冒泡,你只说闹矛盾还要造成后果,又没说要吵起来,而且我质问他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开会,大半个小时后才来和我解释,我气得在沙发上没有味觉地吃完了整桶冰淇淋,473ml的那种,后半夜急性肠胃炎痛到打滚跑去医院打针,还是屁股针,又挂了两天水,这后果还不严重吗……”
“你挂水怎么都没和我说?”祁霆打断他。
“你那段时间很忙。”
“很忙也要告诉我。”
“好吧,下次我会说的。”
“别有下次了,严寰肯定被你吓死了。”
场面一时又变得有些温馨,祁霆一肚子的暴躁话都有点说不出口了。
她沉默两秒,只好拉住庄然的手说出真心话:“庄然,别闹了,遇到严寰这样万里挑一还挑不到的男人你能不能好好珍惜?”
庄然嘴巴比脑子快,下意识较劲:“难道我就不需要被好好珍惜,我就不是万里挑一吗?”
“恕我直言,”祁霆思考了一下说,“严寰缺点肯定也有,虽然这几年我暂时还没发现,但优点可以说是相当多。而你,除了漂亮和有钱外几乎一无……优秀的不怎么明显。”
“漂亮和有钱还不够吗?”庄然有些恼羞成怒,他找祁霆来安慰他,谁知还反过来遭受打击。
“好吧,我换个说法。”祁霆正色道,摆出开庭一样很严肃的架势,“你觉得如果你和严寰分手,你们两个谁找到比对方更好的男朋友的可能性更大?”
庄然愣了。
一是因为祁霆的用词——分手,他和严寰怎么能分手?
二是因为问题本身,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睫,陷入了沉思。
严寰的人品和长相身材属于他主观意义上的无可挑剔,不抽烟不酗酒,黄赌毒一样不沾染,日常爱好就是爬山、露营、下厨还有3d打印,工作算不上稳定但年薪可观有期权,原生家庭美满,情史干净,那方面强悍到不行,最重要的是,还有个自己这样可以充分彰显他审美和个人魅力的伴侣。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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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男人单身后无疑会吸引很多零。
而他自己,漂亮是漂亮,有钱是有钱,情史同样干净,同样也有个勉强能彰显他审美和个人魅力的伴侣。
可是……庄然想起遇见严寰之前,那些围绕在他身边赶都赶不走、费尽心思想勾搭他还要假装松弛的心怀不轨油腻男们,慌了。
祁霆满意了。
庄然虚弱道:“这不公平,直女和零在择偶上本来就很艰难。”
“对啊,所以你碰到严寰这样的还不珍惜?”
祁霆把双手搭到庄然肩膀上,苦口婆心道:“宝贝,听我说,我爱你,你在我眼里是完美的,我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够呛能配上你,昨天的事如果是严寰做错了,他对不起你欺负你,我一定立马联系好我最信任的同事,然后冲到他面前对他言语侮辱外加拳打脚踢,可是……”
她说着叹口气:“听我的,现在拿起手机给严寰随便发个什么消息,嗯?你发个标点符号都行,我敢肯定他会立刻马上跑回来原谅你,然后你们就能和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床头吵架床尾和他绝对会给你一个精彩绝伦的晚上……”
庄然把脸贴在抱枕上不说话了。
祁霆沉默几秒仰头望天地抓了把头发:“和严寰服个软就那么难?”
“不难,”庄然硬邦邦地应道,“但我需要他先回来。”
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庄然想。
他可以和严寰服软,也可以和严寰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求你了别生我的气”这之类的所有服软撒娇的话他通通都可以说给严寰听,只要严寰先回来,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打开门坐到那里,庄然都可以立马爬到他腿上抱紧他的脖子和他道歉,他只是要一个台阶。
他也真的需要那个台阶。
“他被你气走,你还要他给你台阶?”祁霆抓狂。
“以前都是这样的,”庄然说,“我闹脾气,他哄我,然后和好,我给他道歉。”
“可他这次被你气走了,他以前有被你气走过吗?”
“没有,他以前根本不会真的走——”庄然说着眨了眨眼。
“祁霆……”他嗫嚅道。
“怎么了?”祁霆察觉到他语气的突变。
“我和严寰在一起七年了……”庄然企图用抱枕闷死自己。
他把今天一天在工位上的胡思乱想说给祁霆听:“我妈说她和我爸就是在一起第七年离婚的,因为七年之痒,互相都觉得厌倦了……”
3. 第3章
严寰刚刚下班。
其实今晚他不用加班,但这种情况下班后也没什么事情做,他还是在公司待到了八点多。
把车在酒店停车场里停好,手机响起来,严寰没什么反应地熄火、关车门、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他知道不会是庄然。
不过在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他还是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快步走到酒店旁边的商业街旁才接起电话。
“妈。”他说。
“和然然吃过饭了吧。”电话里江女士问道。
严寰抿了抿唇说:“吃过了,我来楼下超市买点东西,然然在家里工作。”
“这么晚还工作,太辛苦了,你买点牛奶,待会儿回家给然然热杯牛奶。”
“嗯,我知道。”
“对了,你买的按摩椅下午送到了,我想着你那时候忙就没说,现在和你说一声,真不错,还带语音和触屏,比你爸的按摩技术好多了。”
“好用就行,而且我不怎么忙,你和我爸平时有事随时给我发消息打电话,我真没空的时候也不会接。”严寰说。
又问,“我爸呢,晚自习还没回来?”
“没呢,不过不是晚自习,年级主任找他谈话去了。”
严寰轻笑,他爸是高中老师,教书几十年真正的桃李遍布,而且带的毕业班永远是学校里成绩最好、一本率重点率最高的那个,学生们也都还喜欢他服他管,每年过年来家里看他的毕业生一波接着一波简直要坐不下。
本来今年要退休了,学校舍不得放人要返聘,返聘可以,他爸提了个要求——不带班主任了,说年纪大了带不动了,可校领导还是舍不得,一直锲而不舍地在做他爸的思想工作。
“你爸认定了的事犟得很,再怎么谈话也是白搭。”江女士说着也轻轻笑了笑,“不说了,你快点买东西回家,别忘了给然然买牛奶。”
“嗯,你和我爸注意身体,买给你们的补品要吃,不然要放过期了。”
又说了两句挂了电话,严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热闹的商业街,蓦地感到有些茫然,他没有目的地盯着街上结伴的人群看了一会儿,中途还接过两张传单,然后转过身,走回了酒店。
洗完澡躺上床,他摸出手机,打开其中一个软件。
家里的入户电梯厅装了摄像头,六点多钟的时候庄然回了家,没什么精神地换了鞋,甚至在第一次按密码时因为指尖无力有一位数字没识别出来而没能解锁成功。
严寰当时坐在工位上,盯着那十几秒的片段看了挺久。
透过监控也能看出来的不高兴和憔悴,甚至在推开门前双手合十做了一个小小的深呼吸。
他看着视频里的庄然,内心深处有股冲动想要收拾东西立马下班回家,但最终还是背过了手机,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电脑上。
幸好二十分钟后手机再次收到门口有人出现的提醒,他从监控里看到了祁霆。
实际上他昨晚离开家也完全就是冲动之举,但既然已经发生了,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也许这就是个机会。
就像自己出门时和庄然说的那样,他不是小孩子了,他需要再成熟那么一点。
他没有寄希望于庄然会先来找他——他知道这不可能,但他也没想和庄然这么一直冷战下去,让庄然难受不是他的初衷也绝不是他的目的,但他需要让庄然记住这次的小教训,他会和庄然好好谈谈的,严寰想。
他了解庄然,他清楚地知道庄然有许许多多的小脾气,但庄然绝不是个只会闹脾气的人。
很多时候严寰都觉得庄然的脾气像是个狭窄封闭的小房子,情绪上头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关在里面让自己四处碰壁,但这时候只需要耐心一点在里面开一扇门,他就会乖乖伸手让你把他牵出来。
只是需要更多的耐心,还有爱而已。
严寰没有怀疑过他对庄然的爱,也从不怀疑庄然值得他去爱。
把那段视频又看一遍,严寰抬手关了灯,在陌生的床铺上带着满脑的思绪强迫自己睡过去。
第二天照常去上班。
中午,严寰在食堂吃过午饭,又去公司健身房里走了二十分钟,回到楼层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午休时间工区默认保持安静,所以茶水间里有不少不睡午觉的同事在聊天。
严寰拿着杯子想找个靠窗的位置放松一下眼睛,旁边有同事喊他。
他走过去坐下,两个男同事在聊天,其中一个面带愠色。
这个男同事严寰还算熟悉,前段时间他小孩出生,还给部门同事们准备了喜糖。
以前很多次部门聚餐,他也常在男同事间谈论起自己美满的婚姻。
大方分享道自己和老婆研究生时就在一起了,自己是外地人,家境普通,可老婆是本地人,独生女。老婆优秀,岳家也很通情达理,体制内的老丈人更是对他青眼有加,对夫妻俩的小家庭出力颇多。
然而上午这位男同事接了个电话,是他远房的一个姑姑打来报喜说他表弟下月订婚。
男同事说自己出于兄长的关心多问了几句女方的情况,他姑姑热情告知女方同样是某一线城市土著,性格好,长相还颇似某当红女星,父母经商,在国外有房产,小夫妻俩计划结婚后就移民去国外生活……
挂了电话后这位男同事连食堂都没去,中午在茶水间连喝两杯冰水,此时神情激动地和严寰还有另一位同事谈起他的表弟,一连串夹杂着粗口的话可以简单翻译成三个字——凭什么?
严寰抿了口咖啡,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位男同事的语气神情几乎可以让人预见他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对这件其实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情耿耿于怀。
而时间长了,也许他会释怀,也许他会将这种情绪投射到他的家庭中,慢慢觉得从前自认为美满的婚姻其实没有那么美满,自认为命好才能遇到的妻子和岳父岳母好像也没有那么好。
因为如果连“他”都可以的话,我当然更可以……
“你们聊。”严寰说着起身要走。
男同事突然喊住他:“严寰,你和你对象最近还好?”
他是说庄然。
严寰对自己的性取向没有刻意隐瞒过,工作这么多年偶有关系好的同事问起他的情况他也都如实告知,庄然也曾大大方方参加过一次他们部门的团建。
而即使他在外人面前会收敛很多、并不会表现得多娇气,也从没谈起过自己的家庭,每一个和庄然接触过的人都还是能默默领会到他的养尊处优。
听他这时候谈到庄然,严寰皱了皱眉,正色道:“我们很好,希望你和你妻子也都好。”
他说完端着杯子走了,也没理会男同事又说了些什么。
刚要出茶水间的门,玻璃门旁边的几位女同事又小声喊住了他。
比起男同事,严寰从进公司以来在女同事间莫名的很受欢迎,无论在大家知道他的性向前还是后。
他自己对此一直感到有些局促。
不明白一个真诚干净、帅可能自知但毫不自恋的男同事,当然比那些邋里邋遢不修边幅或是稍有点姿色就觉得所有异性都在觊觎他那二两肉的男同事要罕见和受欢迎的多。
三个女同事坐在茶水间门边的那个小圆桌上冲他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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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严寰走过去,稍有些拘谨地坐下。
其中一个女同事递给他一盒饼干:“尝尝吗?我自己烤的玛格丽特小饼干。”
“谢谢。”严寰伸手拿了一块。
饼干很小一块,细腻香甜,几乎抿一抿就化开。
庄然肯定会喜欢——他不可自抑地想到这个。
“很好吃。”他说。
女同事很高兴,把饼干盒放到圆桌中间:“那多吃点,我最近买了烤箱,迷上了烘焙,下次做蛋糕卷带给你们。”
于是几个人开始聊起各种烘焙甜点,又转而讨论起做沙拉。
“我做的沙拉都好难吃,吃超过两天就一口都咽不下去,可楼下卖的沙拉碗又好贵。”
同事说着转头问严寰,团建的时候她们知道严寰会做饭,平时在家也常下厨。
严寰想了想:“……呃……羽衣甘蓝这些生吃的蔬菜可以先用橄榄油和柠檬汁抓一下?那样就不会有苦味,不过一定要沥干水,橄榄油可以买喷壶装的,拌起来会更均匀……烤过的贝贝南瓜或者法棍面包块放在里面味道会很好,吃起来带点甜味也更容易接受,不想要加很多调料的话可以多放点小番茄和樱桃萝卜……”
他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每个人口味不一样,多做几次找到自己喜欢的做法就好了。”
他这一套完全是按照庄然的口味来的,庄然有时候饭前吃零食,晚饭做好了吃不下去,睡前饿了严寰就会给他煮一小碗面条或者拌点沙拉。
不过这种时候不多,严寰和他说好了,一个月最多三次,因为他睡前吃东西把自己□□神了又得熬夜晚睡觉。
同事在备忘录里认认真真记下,说下个月休假她要出去玩,打算先吃点沙拉瘦个两斤,旅游时再变本加厉长回来。
又问起严寰隔壁城市一个风景区的攻略,她打算去那。
那个风景区严寰和庄然去过很多次,安静、风景好、空气清、还有大片的营地可以露营。
虽然庄然不太喜欢,和严寰说去两次才能露营一次,因为“帐篷太硬了不舒服,我还是更喜欢山顶的别墅”。却又在严寰表示可以白天搭帐篷户外烧烤玩一玩,晚上去酒店住时摇头,微抬着下巴嘟囔着“不要,我可不是那种独断专行不体贴的男朋友”。
严寰想到这又没忍住笑了笑。
和同事介绍了他通常自驾过去上山的路线,又推荐了几个他认为值得一去的景点,他端着杯子回到了工位上。
四十一个小时,他看着手表算了算时间,拿起手机,给庄然发去一条消息。
【你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庄然几乎是秒回:【我一直很冷静。】
严寰几乎可以想象到庄然嘴硬时的表情。
【那你意识到自己前天晚上有哪里做错……】
他手指微顿,删掉了后面几个字,重新输入。
【那你意识到自己前天晚上有哪里做的不太对了吗?】
【让你滚。】这次回得慢了些。
严寰反映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那天晚上不应该让自己滚蛋的意思。
他无奈地笑出声,庄然在想逃避错误或者不情愿承认错误时就会这样,尽可能的简短,好像少打几个字就能把这件事含糊过去。
但马上,他微微正色。
【还有呢,再往前想想?】
庄然没有回复了。
严寰等了等,再次输入道。
【好吧,明天上午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那边的“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很久,然后屏幕往上跳动。
庄然说:【好。】
4. 第4章
第二天清早,严寰早上六点半起床,出门去江边晨跑,然后回到酒店冲澡,收拾好换洗衣物和背包,在酒店吃过早餐退房后,他开车回家。
进家门时是九点半,家里很安静,严寰先把背包里的衣服拿出来放进小阳台的衣篓,又去洗了个手,然后他推门走进卧室。
卧室里窗帘紧闭,庄然背对着门侧躺在床上,在被子里拱起小山丘一样圆润的弧度。
严寰按下遥控,窗帘打开,阳光四散进来,他说:
“庄然,五分钟,我们到客厅里谈谈。”
“不要耍赖,我看见岛台上你的咖啡杯了,你已经起床了。”
然后他坐到客厅沙发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一分半后,庄然走了出来,穿着身棉质睡衣,慢吞吞坐到了严寰旁边。
那一瞬间,严寰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感到胸口泛起一股生理上的酸涩。
庄然挨着他坐下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想他。
加班一个多礼拜,每晚他回到家时庄然已经睡熟了,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庄然又还半梦半醒,除了前天晚上的争吵,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庄然这么面对面的说过话了。
这让他想好的话一时全忘了,脱口而出道:“……好吧,我先道歉,我前天晚上不应该真的走。”
他话音刚落庄然就哼哼唧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严寰把他抱起来,让他整个人坐到自己腿上,腿盘着自己的腰,并且注意到他脸色苍白,眼皮微微的肿。
“我错了。”庄然把头埋在他怀里小声说。
严寰亲了亲他的额头:“那你现在能回答我昨天的问题了吗?”
庄然没出声,严寰试探着提醒他:“在让我滚出去之前,你还有哪里做的不对?”
庄然垂眸,认真想了不到三秒,把脸埋进严寰肩窝:“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了……”
严寰搂着他没动:“嗯,你错了,哪里错了?”
“……我就是错了……”
“哪里错了?”
感受到庄然在自己怀里不满地动了一下,严寰说:“庄然,我没有生气,我也不是要怪你,但我需要你告诉我,前天晚上你哪里做错了,我们说好的要谈谈的,嗯?我们要解决问题。”
庄然不太情愿地直起身,习惯性咬住嘴唇:“我都已经承认了,我也道歉了……”
“松开。”严寰拿拇指按住他的下唇。
庄然咬嘴唇和撒娇卖萌没什么关系,完全是心情不好时咬自己泄愤,而且咬得很实在,常常咬完很长时间后还会留着印子。
庄然松了嘴,赌气似的把目光投向沙发后的落地窗外,他们家在高楼层,视野很好,往外看可以看到很明朗的天。
但这么明朗的天里严寰却对他不依不饶。
“是,你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你也给我道歉了,可庄然,道歉不是手段,仅仅只是道歉也解决不了问题,你嘴上说着对不起,可其实你还是想逃避。”
严寰太了解庄然了,他把口头的道歉当成了和承认错误本身完全不同的概念,他的对不起其实就是撒娇,或者说敷衍,他试图用这个来含糊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许久,庄然一直没说话,然后突然倾身在严寰嘴唇上咬了一口,抬手去扯他的衬衫纽扣。
想要耍赖。
严寰这次是真的皱起了眉,止住他的动作严肃道:“做/爱也解决不了问题。”
“是,我们在一起七年了,所以做/爱解决不了问题了!”庄然生气,拽着严寰的衣领一通乱扯,扣子安然无恙,倒是严寰的脖子被勒红了一点。
“这和我们在一起七年有什么关系?”严寰没顾得上脖子。
“七年了,你烦了,厌倦了,我爸妈就是因为这样离婚的,我妈总这么说!”庄然煞有其事地振振有词。
严寰愣了一下,拉住他的手试图跟上他的思路:“……是,但他们现在各自都很好,他们还是朋友,也都很爱你,而且,你不能用他们的婚姻来推测我们,这只是他们的经历,又不是模板……”
“可你以前从来不这样,”庄然说,“我又不是第一次说滚蛋……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可你以前从来不会真的走掉。”
严寰又愣一下。
他甚至认真地想了想,发现他以前好像真的不会这样。
以前吵架时庄然发脾气,他生气归生气,但只要庄然开始表现得情绪激动他就会忍不住安抚对方,甚至先道歉——哪怕他其实什么也没做错。
他不介意自己在和庄然的争吵中先低头,事实上七年来的每一次争吵都是他先低头。
他也不介意在庄然心情不好的时候把所有服软的话通通说一遍、真正像哄小孩那样去哄他,他更不会自己摔门就走、在明知道庄然会气得整夜睡不着的情况下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两天。
所以,真的是在一起已经七年的原因吗?他不是没听说过夫妻之间的七年之痒,他难道也因为这个开始厌倦了?
不可能。
严寰很肯定,没有,他不会对庄然有这样的情绪,但……
“你看吧,我说对了,你就是这样。”庄然气鼓鼓的。
严寰道:“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严寰语气坚定:“我很肯定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那天很累,也很饿,情绪不好,而且……而且我想要你明白,不能总是没有道理的对我发脾气。”
“我没有总是。”庄然说。
“好吧,你不能没有道理的对我发脾气。”
严寰说:“就像你不愿意承认的那样,你前天晚上不应该突然情绪激动地骂我,而且完全不听我说话自顾自的开始发火……”
庄然有点委屈地打断他:“我只是生气你没有站在我这边,没有哄我,我被那个总经理气得要死,只是想让你哄我。”
严寰温声道:“那你也应该好好告诉我,你要表达,而不是发泄。”
“你以前怎么没这么说过。”庄然小声说,他以前这样闹脾气的时候很多。
严寰从他的语气里能听出来他已经知道错了,于是拿手轻拍他的背:“我不知道,所以也许这是个机会,就像四年前那次一样,我们都该改变一点?我不能总是用哄小孩的方式去解决冲突,你也不能总是像个小孩,之前的模式也许现在没有问题,但时间长了,问题说不定就会出现,就像你说的七年……”
“你就是没那么爱我了。”庄然皱了下脸。
严寰拍了拍他的屁股:“少看点电视剧。”
庄然气得捶了他一下,然后又吸了吸鼻子把脸贴到他颈窝。
闹了两天,这会儿他整个人压到严寰身上,嘟囔着:“……我想你了。”
严寰低头亲了亲他:“我也想你。”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沙发上抱着对方,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暖融融地洒在地板上,整个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交缠着的浅浅的呼吸声。
然后严寰说:“快中午了,我先去做饭好吗?你早上肯定没吃早饭。”
庄然赖在他怀里不愿意动:“我给自己做了拿铁,还吃了维生素和补剂。”
“你需要吃点正经的东西。”
“中午想吃什么?我先去超市买菜,你换衣服和我一起好不好?”
庄然想了想说:“吃外卖。”
严寰道:“我给你做不好吗?”
庄然失去耐心地把他往后推倒在沙发上,揪住他棉质衬衫的领口:“拜托,我们就可以只是叫个外卖,然后做点别的事情。”
严寰有点懵,他领会到了,但还是下意识启唇问:“做点什么?”
庄然低下头:“做、爱。”
再从卧室出来已经过了午饭饭点。
庄然还在吹头发,严寰简单冲了个澡后走到门口去拿外卖。
一大袋子的垃圾食品,都是庄然点的,因为那时候严寰正忙着捡起地板上用过的东西还有拆洗床单被套。
“送到了吗?”庄然裹着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
“你又吃这些。”严寰说。
庄然理直气壮:“我就想吃这个,刚刚做完爱,我需要吃点高热量的东西。”
严寰无奈揉了揉他半干的头发,然后在门外拆掉包装袋,把里面的几个纸盒和纸袋拿进屋。
庄然受不了任何外卖包装袋和快递纸箱进屋子,必须要在门口拆开。
庄然走到餐边柜旁喝水,说:“我想在沙发上吃,餐椅太硬了。”
“可以。”严寰点头。
今天是周六,哪怕碎屑掉到沙发和地毯上他也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打扫。
除了每个月一次的精细保洁,他们家没有请任何的家政阿姨,庄然之前提过,但严寰觉得没有必要。
“我觉得我可以打理”——他当时这么说。
严寰觉得自己永远忘不了他和庄然刚在一起还没有正式同居时的某个周末。
他来庄然这里过夜,第二天早上他只穿着睡裤打开房门给庄然倒水,迎面碰见了正在打扫的阿姨,而他们两个人的一部分衣物还四散在客厅的地板上,就在刚才还在卧室里发出了长时间的、极其隐私且不体面的声响。
那让严寰差点当场自燃。
包括请做饭阿姨这件事,庄然从小就是吃各个阿姨做的饭长大的,但严寰不是。
他受不了做饭阿姨在把饭做好端到餐桌上后,自己拿着小碗在厨房里吃、或者是吃都不吃只是待在厨房里等他们吃完后来收拾碗筷。
那让他浑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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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服,在吃饭的过程中甚至不能自然地和庄然说话。
庄然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他完全不能理解:“我有付给阿姨工资,而且是相对而言很高的工资,比起别的人家,在我家阿姨只需要做我一个人,少数时候做我们两个人的饭就可以了。”
“这不是几个人的问题,我就只是……不是很适应。”严寰不好意思地说。
“好吧。”
所以在他们正式同居后,庄然就没再请过阿姨,一开始他还犹豫地问严寰:“你确定你上班那么累后回到家还想做饭吗?”
“我确定,”严寰当时肯定道,“而且这样会更自在。”
而很快庄然也欣然接受了这一点,他喜欢看严寰做饭。
工作日的早午饭他们都是吃食堂,而两个人都不加班的晚上或者周末,严寰会系着围裙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碌,留给他一个明亮灯光下温暖又高大的背影。
庄然会抱着平板坐在餐桌旁等待,平板上放着电影或是工作报告,但他的视线几乎不会在上面多停留。
把吃的放到茶几上,严寰一一撕开包装,庄然拿着两个人的杯子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把腿搭到严寰膝盖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开始选电影。
“你要吃汉堡还是热狗?”严寰问他。
“我都想吃。”庄然说。
严寰又道:“那你想先吃哪个?”
“汉堡。”
严寰于是把汉堡外面的锡纸撕开裹好递给他:“别光顾着看电视,不然我要把热狗吃完了。”
庄然“哼”一声:“那我也还有薯条。”
“薯条也被我吃完了。”
庄然皱了皱脸,开始低头咬汉堡。
他随手选了个电影,一部新出的动作大片,看了十几分钟,他突然看着里面的主角道:“我喜欢他的这只表,袖扣也喜欢。”
严寰闻言看了一眼,他不大认识的牌子,问:“多少钱?”
庄然找到自己的手机登上品牌官网,说出两个价格。
严寰听完后想了想道:“袖扣可以,晚上陪你去看看?但表不行,你今年的奢侈品预算剩下的不多了,还没到年底呢。”
庄然听后很惊讶:“我今年根本没买什么贵东西。”
严寰淡定道:“那是因为你去年就预支了今年的钱。”
庄然不高兴了,把手里的汉堡塞给严寰,要短暂地绝食。
严寰也不慌,模仿着庄然的语气开口:“是谁去年说的‘我不要再用我爸妈的钱了,我要靠自己养活我自己,不再乱花我们两个人工资以外的每一分钱’,忘记了?”
事实上单纯论工资,严寰一直赚得就比庄然多,是家里的收入大头。
两个人的工资合在一起用,而严寰自己几乎不怎么买奢侈品,除了庄然和庄女士有时会给他买两件大牌衬衫或者大衣,严寰的穿着堪称简朴,浑身上下找不出什么logo,手腕上戴的还是他几年前买的一只基础款的智能手表。
他自己进奢侈品店永远只会是给庄然、江女士和庄女士买礼物。
虽然庄然内心很想要说话不算话,毕竟钱在那里不花干什么呢?但每次吵架后他总是少见的乖巧。
“那我明年再买吧,或者让我爸妈当作礼物送给我?”他嘟囔着,然后低头咬了一口严寰另一只手拿着的热狗。
严寰笑着看他:“要吃这个吗?”
庄然口齿不清地咀嚼着道:“不要,还是要汉堡,但你得给我留一半,我想要交换。”
“我给你留一小半。”严寰说。
“为什么?你好饿吗,那可以再点一些。”
“我没那么饿,但是你吃完半个汉堡和半个热狗后肯定就饱了,到时候薯条吃不下去你又要生气。”
庄然挺喜欢这家的薯条,但他有个习惯,最喜欢的东西要留到最后才吃。
以前没少因为这个和严寰发脾气,因为两个人出去吃饭,他把好吃的留到最后,通常到最后吃不下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严寰吃掉。
次次生气,次次不改,没办法,严寰只能开始学着控制他的量,有时候还要帮他吃掉一些他盘子里的其他东西,以确保他在最后还能有肚子吃下他最喜欢的那一样。
曾经有一次他们在意大利旅游,旁边桌的年轻女孩甚至为庄然打抱不平,对严寰说:“你为什么总吃他盘子里的,你要是吃不够可以再点一份!”
严寰当时窘迫到极点,从脸涨红到脖子,连忙用不太流利的口语加上手势尴尬地和人解释,庄然在一旁捂着脸笑到喘不上来气。
再想起这件事,严寰也还是没忍住笑了笑,侧头看向庄然,发现他正耷拉着眉。
“怎么了?”他问。
庄然难过地说:“我脾气真的很坏是吗?对你也很坏。”
5. 第5章
“……怎么突然这么说?”严寰一时愣住了,“我没这么觉得。”
庄然低着头,紧盯着手里才咬了一小半的汉堡,硬邦邦道:“我脾气就是很坏,娇气、刻薄、小心眼、爱发脾气,还不愿意承认错误……”
这场庄然关于自己的反思突如其来,严寰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到错愕还是欣慰。
他顿了两秒,从庄然手里把汉堡拿走,那已经被他捏得有些变形了:“……嗯,不错,反省的很深刻,前三点应该很难改了,但后面两点我们才刚刚谈过,你会努力改的,对吧?我也会帮你的。”
庄然仍旧闷闷不乐:“后面两点才难改。”
为了不承认错误他甚至可以不那么娇气。
他从小就犟,小时候有段时间他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老年人性格古板些,教育方式也传统。
本来就不满小女儿没有继续读书深造而是去做了什么时尚编辑、还找了个血统不纯的半洋人结婚又离婚,留下一个四分之一的小洋人。
再看庄然觉得哪哪儿都不像话,和自己亲自带大的孙子根本没法比,有一次老两口决心要憋一憋庄然的性格,不改正就把他关在二楼房间里不让他吃饭。
“我那时候八岁,躺在床上饿得都要晕过去了也没认错服软,我外婆打开门吓坏了,以为我真的饿死了,她后来说以为我会偷偷吃零食的,谁知道我没有,连水都没喝一口。”
那之后庄然就成了家里的小透明人,只有保姆愿意和他说话,直到庄女士回国听说了这件事,和父母大吵一架后把他接走。
严寰第一次听说这个,听罢把庄然的手捏在手里,故作轻松道:“那看来我估算错了,娇气这一点也还是有机会改正的,平常肚子一饿早就发毛了。”
庄然张嘴在他手背上咬一口,然后低声说:“我要是改不掉怎么办,我就是爱发脾气,我就是不愿意承认错误……”
“不会的,”严寰认真道,“你自己认识到之后就会改了,而且你也不是不愿意承认错误,你知道自己错了,你也会后悔,你只是不愿意先……示弱而已,你觉得那样会输……是不是?”
他倾身贴了贴庄然的脸:“我了解你,就像四年前一样,你会改的,而且会改得很好。”
他又打了个比方,“你看,你现在吵架时就不会再随随便便说分手了,也会和我说对不起,也能坦诚地告诉我你的想法……”
虽然是在吵架过后才说。
“就比如前天晚上你其实只是想让我哄哄你,这已经进步很多了。”
庄然一动不动,严寰往他嘴里塞几根薯条试图激活。
庄然脸颊鼓起来,嚼了两下抱怨说:“这次的薯条一点都不脆,好像在吃薯条尸体。”
“别说得那么恐怖,”严寰自己拿一根尝了,“可能因为冷了,我拿去复烤一下。”
庄然点头,严寰把汉堡塞回他手里,把薯条拿去厨房。
薯条送进烤箱里后,他洗了手,在厨房里站了一会。
从玻璃门往外看,客厅里庄然坐在沙发上咬着汉堡,探头朝这边望过来。
“你吃你的。”严寰对他比了个手势。
然后他看着庄然,突然在心里对庄然那他只见过两次面、并且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的外公外婆生起一股埋怨。
正式在一起后严寰曾花了很长时间企图弄清楚庄然的性格和情感需求。
庄然其实很会爱人,他得到了很多爱,他也很会表达爱,但同时,他又非常擅长情感疏离,这几乎成了他的一种自我防御机制。
严寰曾经很长时间都不明白,庄然在那样一种环境下长大——物质条件优越、作为独生子父母真真正正把他捧在了手心上对他予取予求、还有像祁霆那样从小陪伴着他的朋友。
他是真的在拥有了很多钱的同时拥有了很多爱,可为什么在亲密关系中还是那么脆弱?
严寰也曾经苦恼,因为他明明给予了庄然那么多的爱,可只要两个人发生了矛盾,庄然就会开始启动他的防御机制。
他会刻意逼迫自己去忽略那些被爱的细节、忽略自己被爱的事实,而把矛盾无限放大来试图证明、甚至直接臆想出那个最坏的解释——严寰不爱他,或者,严寰没有那么爱他。
然后,他的自尊心就会让他开始和严寰对抗,仿佛成了一场比赛,他会开始因为自己脑中的那个臆想来攻击严寰、惩罚严寰,并且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同样会在这个过程中受伤。
这让严寰一度感到挫败和痛苦,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样去爱庄然。
而严老师和江女士的感情十分稳定,这么多年来互相包容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发生矛盾也都是两个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沟通。
江女士在法院民庭工作三十多年,职业习惯使然,有时候甚至会找严寰旁听当书记员。
所以他和庄然之间的冲突和解决冲突的模式对严寰而言是陌生的,他完全没有处理的经验。
有一次和父母吐露,江女士听完只是拍拍他的背,说:“你觉得自己没被重视,但其实,你才是这段关系里的主导者,然然需要你更多的理解,而这需要更多的时间。”
正式在一起的第三年,严寰和庄然有过一次称不上激烈但非常深刻的争吵。
可能是因为热恋期时的多巴胺和□□在慢慢褪去,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累了烦了,以前积攒的那些不满全部爆发了。
就像前天晚上真的甩门走了一样,四年前,严寰在庄然又一次发脾气说要分手的时候,说了声好。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冷着脸:“庄然,我可以哄着你,顺着你,千万次吵架,千万次我都可以先低头,但是最起码,我需要你知道你爱我,你有真的尊重我,分手这两个字你说的太多太轻易了。”
庄然当时靠在床头,在听到严寰说好的那一瞬间连呼吸都滞住。
“庄然,”严寰看着他,一字一句,“我问你,你是真的想分手吗?”
庄然胸口起伏,攥着床单的手用力到颤抖,却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严寰点点头:“好,我就当作你默认了。”他胡乱比了个手势,“默认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说完转身就走,当时还是冬天,他随手拿了一件玄关处的外套和车钥匙就出了门。
门锁关上发出沉重的响,电梯间里的灯亮起又熄灭。
严寰站在电梯前,再也承受不了一般,把脸埋进掌心,发出无力的叹息。
可等到电梯到了楼层打开,他在要迈进去的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了江女士当初的那句话。
那让他在漆黑的电梯间里呆站了许久,久到电梯又重新回到一楼。
确定自己差不多平复下来后,他搓了把脸,用掌心按了按眼眶,然后用指纹解了锁、重新拉开了入户门。
他就那么站在门边,庄然满脸是泪地从卧室里跑出来,看到他的时候控制不住地捂住脸抽噎了两下,扑进他怀里。
他身上很暖,严寰抱着他,叹道:“庄然,我现在再问一遍,你是真的想和我分手吗?”
庄然死死地揪着他的衣领。
“是吗?”
庄然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好,”严寰点头,“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庄然只顾着哭,严寰拍了拍他的背安抚,等着他给出回答,中途他感觉自己已经精疲力尽,腿一软带着庄然直接坐到了地板上。
许久,庄然勉强平复了呼吸,试探着开口道:“我只是……太生气了。”
严寰克制住亲吻对方安抚他的冲动,继续说:“你知道我会因为你这么说心痛,所以你才要这么说,你想要‘惩罚’我,是吗?”
惩罚。
庄然闻言全身都绷紧,严寰因此强迫自己把语气放得更轻,说:“我没有走,我也没有想和你分手,我也不会因为你承认了这个就生气,你已经把我惹得够气了,所以只是回答我,好吗?我需要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庄然吸了一下鼻子,闷闷地“嗯”了一声,或许他的确是在‘惩罚’严寰,他知道自己说什么话会刺激到他。
严寰又说:”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在你说出分手之后,我给出什么样的反应会让你满意?”
还能有什么反应呢?庄然愣了一下。
就像过去三年里严寰一直做的那样,来道歉,来哄他,告诉他自己对他而言有多重要,庄然会恃宠而骄装作自己更生气,但其实只想立马拥抱他,然后他们会和好,直到下一次争吵的来临。
而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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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像是预料到他的想法,冷不丁道:“其实是我的错是不是?”
“因为每次你说分手后,我下意识给出的反应都让你太满意了,我太顺着你了,是不是?”
他不带停顿地道:“那如果我这次真的走了,真的和你分手了呢?”
庄然反驳:“你不会——”
“总有一次我会的。”严寰打断他,很平静。
“你不会……我没真的想过要和你分手……”
“可你每次都这么说了,总有一次我会当真的。”
“我……”
“庄然,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因为我爱你就对我为所欲为。”
有那么一会儿,严寰就只是盯着庄然家居服上的花纹,听着耳边庄然的抽噎,内心百感交集的同时耐心地等待着。
他们在那儿坐了很长时间,直到他的半边肩袖都被哭湿,庄然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严寰……对不起……”
他抬手抹了抹眼睛,“我没想过要和你分手,我也不想和你分手,我说那些话只是因为……”
他又停顿了,仿佛袒露自己的内心是那么艰难而羞耻,然后闭眼豁出去般抽泣道,“那让我觉得你爱我,严寰,我需要确认这个……”
也是那个时候,严寰才明白,庄然需要的只是一种情感确认,他在用严寰的痛来确认他的爱。
大冬天穿着薄薄的家居服在电梯口站了那么久,又经过情绪的大起大伏,第二天早上严寰睁开眼就觉得不对劲,他少见地生病发起烧。
好在不严重,37度7,去医院医生都不会推荐挂水,只会让回家物理降温。
他本来想去客卧休息一天,怕庄然被他传染,但昨晚才吵过架又和好,庄然黏人的不行。
给严寰找感冒药,给他倒水,在买药软件上给他买单价最高的退烧贴。
“儿童用的会不会更好?”他倚在严寰怀里翻手机,“我上次贴的是哪个来着?”
“不需要退烧贴,湿毛巾就行。”严寰说,“你去客厅待着行不行?真被我传染了有你好受的。”
“不要。”庄然果断拒绝,又爬起来去卫生间给严寰拧湿毛巾。
到了中午,他甚至跟着网上的教学视频给严寰煮了青菜肉沫粥,他不舒服的时候严寰总给他煮这个。
然后自己叫外卖,叫的垃圾食品,吃得一身香喷喷的炸薯条味来问严寰:“粥好不好吃?”
下午,严寰退了烧,只是因为退烧药的药效还有些犯困。
庄然钻到被窝里抱住他说:“我给你捂捂。”
严寰也翻身搂住他:“好。”
卧室里只拉着一层纱帘,冬日的阳光照射到落地窗边,有着像羽绒被一样蓬松又轻柔的暖意。
庄然感受着严寰均匀的呼吸,小声道:“严寰。”
“嗯?”
“我以后再也不和你说分手了。”
“嗯,那以后能再也不和我吵架闹脾气了吗?”
“那不行。”庄然想了想说。
严寰哑着嗓子低笑两声。
“但我不会再说分手了,所以你也要做到你说的。”庄然抬头,前额蹭过严寰的下巴。
严寰说:“我说的什么?”
庄然回忆:“你说你会哄着我、顺着我、千万次吵架、千万次你都可以先低头……”
严寰笑:“嗯,我是这么说了,但还有呢,你就只记住前半句了?”
“都记住了。”
“那我还说什么了?”严寰闭着眼,低头贴了贴他。
庄然把自己更紧密地缩进他怀里,然后说:“我爱你。”
也许庄然永远都是那个八岁的犟得要死差点把自己饿晕的小孩,对他的外公外婆来说,在庄然把自己关进情绪的小黑屋里时,他们不仅没有耐心地在外面开一扇门,反而在房间外竖起了栏杆,彻底把他困在了里面。
但现在站在外面的人是严寰,无论如何,严寰始终会向庄然伸出手。
江女士说得对,实际上严寰才是这段关系里的“主导者”。
所以,庄然解决不了想要逃避的问题,他要引导他去解决。庄然消化不了无法承担的情绪,他要陪着他去消化。
这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课题。
6. 第6章
周日下午,庄然突然想起了祁霆,并表示他要请祁霆吃顿饭来向她赔罪。
“怎么了?”严寰不解。
哭了两天嗓子有点不舒服,庄然仰躺在严寰怀里嚼雪梨:“因为她那天晚上被我气走了。”
他说的是祁霆被电话里他的哭声吓到跑来安慰他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被他七年之痒的言论折磨到最后,祁霆无语了,祁霆暴怒了。
她揪着庄然的衣领试图把他晃晕:“爹的,老娘受够了,去你的七年之痒去你的分手去你的严寰!你现在闭上嘴,马上给老娘滚出去,滚回你家敷你的眼膜睡你的觉,实在不行就去药店买瓶逍遥丸,滚!”
庄然在她手里挣扎:“可这是我家。”
精神已经有些涣散的祁霆环顾了一下周围这过分宽敞的大平层。
“好吧,那我滚,滚回我那八十平的小房子敷我的面膜睡我的觉吃我的逍遥丸!为了这个破案子我一个礼拜没睡好觉,还要在开庭胜诉后不回家写结案日记自己庆祝,跑来你家给你做饭、安慰你、替你处理你那纯属自己作出来的感情问题……啊啊啊……毁灭吧!”
然后她走了。
五分钟后,庄然大喊:“啊——祁霆你没刷碗,你不是人。”
严寰听完笑,庄然躺在他怀里,能感受到他胸腔的微微起伏。
“那后来呢?”
“后来我自己把碗丢进了洗碗机。”庄然吃不太下了,把手里的梨向后递给严寰。
严寰接过咬了一口:“祁霆做的是烩饭的话,那大概就只会有两个盘子、两只勺子、一个锅、一把刀还有个案板……你放了多少洗碗块?”
“就一块啊。”
严寰点头,他待会儿还得把那些餐具找出来重新冲一遍,家里的洗碗块买得太大了,平常两个人的餐具,他都只放三分之一块,怕有残留。
既然是赔罪,庄然慷慨地预订了一家格调惊人,人均也惊人的法餐。
“价格就是我的诚意。”他装腔作势道。
然后被祁霆戳穿:“明明就是因为你自己爱吃,而且赔罪个鬼,你只是想和我炫耀你和严寰和好了,而且还是他来哄的你……”
“晚上七点。”庄然不等她说完手快地挂了电话,揉揉耳朵,“什么音量,手里拿了麦克风吗?”
晚饭时庄然和严寰先到餐厅,这家严寰陪庄然来过几次,并且每一次都在进门后真诚地感到疑惑:到底为什么服务员能比客人多这么多?
祁霆紧跟着他们后面入场,刚被领到座位上,就恶狠狠地放下包朝庄然翻了个白眼。
又对严寰说:“你都想象不到他那天晚上是怎么折磨人的,对着我发癫,我好心给他做饭,还嫌弃我小番茄没去皮,小番茄要去个鬼皮。”
严寰笑,庄然在旁边对着祁霆欠揍地耸了耸肩膀。
三个人围着圆桌坐下,然后服务生来问忌口和口味需求,又让他们挑酒水,这个环节严寰一般不参与。
这家餐厅庄然喜欢,祁霆也喜欢,但他不太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吃不来,吃是能吃,饱也能饱,就是每次吃完都感觉肚子里塞进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所以他们在一起后庄然也来得少了,有时候嘴馋才拉着严寰过来。
照例找服务生多要了一份餐前面包,严寰每次都靠这个来填饱肚子和漱口。这家店没有固定菜单,偶尔也会有那么几道菜他很喜欢,比如酥皮肉馅派、煎猪排和烩小牛肉这些他肉眼能辨认得出来的……
每到那时候庄然就会期待又卖乖地看着他:“那下次还来吗?”
“来。”严寰对着那样的庄然完全说不出别的回答。
上前菜的时候祁霆好奇他们和好的过程:“和我说说吧,上床的部分可以跳过。”
庄然皱脸:“好恶心,你怎么能在这么有情调的餐厅里说这么粗俗的话。”
祁霆反击:“你不粗俗,你以后都别上床了。”
“那怎么行。”
服务生来餐桌旁介绍菜品,两个人尚懂一点公序良俗地噤了声。
等到服务生一走,庄然立马回呛:“跳过上床的部分,那还剩什么能讲的?”
严寰一直觉得庄然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把每一次谈话都当作是国际大比赛,而且有着堪称励志的胜负欲,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无所谓。
在这方面,他就是个战士。
就比如现在,在祁霆投来“果然如此”的眼神前,严寰已经被嘴里的面包先呛了个半死。一边一口闷掉了气泡水试图顺顺,一边用拳头抵住嘴解释:“他开玩笑的咳……我们有……咳……有认真地谈谈。”
但实际上庄然说的也没错,他们那天的谈话也确实以他被庄然推到沙发上而告终。
严寰说谈了那就是真的谈了,祁霆点头:“早该谈谈了,就他那个狗脾气,你都应该把他挂到互联网上让万千网友来审判,届时我一定会把评论区的每一条评论都仔细珍藏,然后挑出精选评论私信给网友打赏。”
庄然气鼓鼓地翻了个白眼,但刚上的那道栗子浓汤他很喜欢,抿了两口后又矜持地露出满意的笑。
祁霆又追问他们谈谈的这个过程,她真的十分好奇如果没有谈到床上去的话,严寰是用什么方法让庄然能好好配合他的。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学习,因为她和庄然在长大后的每次深入对话的结局都是互相侮辱。
庄然接过了这个话头,他做作地拿起餐巾按了按嘴角,开始畅所欲言。
期间重点描述了严寰在谈话过程中是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而自己又是如何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整个过程中两个人是如何的互相理解互相包容温情脉脉体体面面,最后还不忘捧一踩一重点批判了一下祁霆:“不像你,连安慰人都那么没耐心。”
他说完立马低下头用汤堵住嘴,生怕再晚一秒,自己嘴巴比脑子快,就会把那天自己是怎么跪在严寰腿上委屈巴巴地撒娇求原谅,又是怎么在吃汉堡的时候突然感性地反思自己脾气太差是个烂人的过程通通都叭叭出来。
这太不利于他保持形象了,祁霆绝对会嘲笑死他的。
今天的海鲜主菜是一道烤蓝龙虾,这道菜严寰很喜欢。
他虽然没能听懂服务生介绍的那两种工艺复杂的龙虾慕斯和特质酱汁,但认出来虾肉底部是少得可怜的通心粉,旁边花里胡哨点缀着的是芦笋和羊肚菌,熟悉的食物让他感到很安心。
一旁的服务生还在介绍这道菜里来自布列塔尼的蓝龙虾:“……法国最纯净的岛屿,蕴藏着海洋矿物质的深邃风味……”
严寰已经几口吃掉了他的那一盘。
不巧和服务生对视一眼,为了缓解尴尬,他罕见地发表意见:“呃……是还挺好吃的。”
庄然听见了,对此激动不已,都想把自己面前的盘子给他端过去:“是吗?那你把我的这份也吃掉。”
“你吃你的,”严寰说,“你不是很喜欢虾吗。”
祁霆在一旁,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告诉七年前的庄然,他会在恋爱后因为男朋友喜欢就把自己也喜欢的东西整个给端过去,那个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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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惯养唯我独尊的祖宗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可我已经有点饱了,还有肉类主菜和甜品啊。”
“你不吃就给我。”祁霆插嘴。
庄然闻言动作迅速但不失优雅地把盘子里蓝龙的虾钳叉进了自己嘴里,肉身部分叉给了严寰。
然后对祁霆说:“通心粉你想要就拿去好了。”
祁霆:“……”
吃过饭,庄然和餐厅经理说了一会儿话,严寰和祁霆在电梯口等他。
大厅里庄然的身影挺拔又纤细,指尖虚拢着经理送的伴手礼,和人说话时习惯性的微抬着下巴。
米白色的羊绒毛衣贴身地包裹,颜色和面料软化了他身上凌厉的那部分,使得即使四周都是硬朗的落叶松大理石和镀金的岩板,他站在中间,也显得温暖而柔软。
“他也就在外人面前看着还人模人样,是吧?”祁霆突然说。
严寰笑道:“别坑我。”
祁霆从认识庄然起就是这样,在外人面前总要装作“嘴贱”地数落他,可只要身边人敢附和,她就要立马转过来对着你开炮。
两个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同样的地方,然后祁霆玩笑般开口道:“希望你从来没有埋怨过我和骆佳。”
“嗯?”严寰微微抬眉以示不解。
祁霆说:“没有埋怨过我们两个把你推到他面前,或者说,把他推到你面前。”
严寰笑了笑。
“我都想象不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祁霆摇摇头。
而严寰不愿去想,认真道:“我应该谢谢你们。”
庄然和经理说完话向他们走过来。
祁霆抓住机会说:“没觉得我们给你带来了不幸就行。”
严寰忍俊不禁,庄然走到他们面前,极有自知之明地警惕道:“你们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不说你坏话,难不成你有什么好话能让人讲?”
庄然和祁霆碰到一起,两张嘴就永远不会停,坐电梯的过程中,两个人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有来有往,然后在分别时又紧紧相拥。
“你们两个真的有点戏剧化。”严寰曾如此评价。
“你们车停在哪儿?”祁霆问。
“我们没开车,”庄然说,“坐地铁来的。”
祁霆一愣。
庄然道:“你开车的吗,那等你到家我已经洗好澡了。”模样有点欠揍。
“行,你也是被改造的挺好。”祁霆朝他们摆摆手,“挤你们的地铁去吧,我去快车道上苦斗龟速车去了。”
快要降温了,空气里有秋天的味道。
严寰和庄然沿着江边走,没什么顾忌地牵着手。
庄然说:“我晚上能看完那部电影再睡觉吗?”
“不可以。”严寰说,“现在已经九点多了,你明天还要起来上班。”
“好吧。”
严寰捏了捏他的手,每次吵架和好后的那么几天里庄然的脾气会好到不像话,又乖又顺从,晚上十一点严寰关了灯他就闭眼睡觉,早上严寰不给他咖啡给他牛奶他也美滋滋地喝完。
虽然也就只有那么几天。
江边有风,晚风平等地吹乱所有行人的头发,连带着路边的霓虹灯也显得缱绻。
严寰能闻到庄然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一种闻起来让人心软的味道。
他侧头看着庄然在温柔夜色里的侧脸,想起祁霆刚才在电梯间里说的话。
怎么会是不幸呢,他想。
他从来都觉得,遇见庄然是他平淡又普通的人生里最大最大的幸运。
7. 第7章
庄然和祁霆从小就认识,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同学,有缘分。
但就幼儿园是真的缘分,后面的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庄然爸妈在努力。
无他,庄然小时候又娇气又横又怂,太需要祁霆保护他了。
而祁霆本人也很愿意,她从小就坚定有主意,对得起她爷爷力排众议给她起的这个名。
当年幼儿园开学第一天,她在一众哭嚎的小豆丁里一眼选中了庄然这个哭得快晕过去的牛奶小馒头。
因为别的豆丁哭的时候都嚎的是中文,就庄然喊的是双语,而且是一口很流利的英语。
很洋气。
也让人很不服气。
祁霆三岁开始英语启蒙,上幼儿园前她爸妈每天晚上陪她念英语绘本,但她就是说不出来,所以当时她选中庄然,要看看这个穿背带裤的牛奶小馒头是怎么学的。
后来才知道这是个中英混血的双拼小馒头,英语也算作是他的母语。
“你怎么能混血混得这么不明显?”
长大后祁霆也曾问过庄然,虽然庄然他爸才是真正的混血,庄然只能算是个混二代,但他外表上除了肤色比别人白点外,看不出一点洋人的特征,头发和瞳孔都是亚洲人的颜色。
庄然对此十分庆幸,双手合十感谢他妈妈强大的基因,让他遗传了她细腻的皮肤和茂密的头发。
从小一起长大,然后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庄然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
“我就说嘛,你看上去就有点像。”祁霆当时还没做近视手术,推了推厚重的眼镜道。
“哪里像了?难道我看上去没有男子气概吗?”庄然当时刚搞清楚自己是同性恋,生理上接受了,心理上还很抗拒,窝在床上紧紧地抱住自己。
“嗯。”祁霆还伤人地点了点头。
在庄然愤恨的眼神中她又补充:“同性恋和男子气概没什么关系吧,不过仔细想一想,从小到大都是我为你出头。”
“小学时有一次去公园遇见小混混收保护费,电话手表都被人拿走了,你还在那嘴硬说都出来抢劫了还只抢这么一点,怎么不干脆把你绑走,大概是因为没有车……然后被人追到哭,是我拉着你在假山里面躲起来,蹲太久你腿软,又是我把你背出来。”
“还有,”祁霆又想了想,“初中时你被国际部的女生追,她哥哥天天带人堵你要你答应,放暑假你请了教练学跆拳道保护自己,每天起早贪黑,还拉着我一起,开学再遇见她哥哥,你一拳头打到墙上去了医务室,还是我和他过了几招……”
这之类的事件简直多到数不清。
“我们还是来聊聊gay吧。”庄然说。
那个暑假过后,庄然去了英国读大学,读到硕士毕业去银行实习,又留在那儿工作了两年。
期间祁霆一直以为他会吃点西餐,但每次打电话聊到这些庄然总和她抱怨:“我真的欣赏不了他们的体毛啊,上次我一个同事穿着便装来加班,我前一晚没睡好在走廊里看到他,差点以为他在夏天穿了条毛裤,而且他们的汗腺真的太发达了……”
“那你可以找华人华侨华裔留学生啊。”祁霆说。
庄然也不满意地撇嘴:“可我遇见的也都不喜欢……”
“你要慢慢接触嘛,说不定接触着接触着就喜欢了。”祁霆自己是个坚定的单身主义者,没有经验,只能用网上看来的鸡汤一通乱劝。
庄然惊讶:“不喜欢要怎么接触?有点恶心。”
祁霆叹气:“我指的是当朋友那样的接触,不是让你直接上去和别人亲嘴。”
庄然又好奇:“可如果我见一个男人的第一面就能确定自己不想和他亲嘴的话,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慢慢接触?”
就这么挑剔着挑剔着回了国,回了国也还是继续挑剔。
庄然的社交圈不算窄,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广,身边二代朋友们的聚会不停,虽然通常他十次里面只会去两次,但每次去了,也会认识那么一些同性——性别和性向都相同的那种同性。
其中不乏有条件好的长得帅的疯狂朝他献殷勤的,可惜他一个都不喜欢,联系方式都不想加。
有一次的聚会地点定在酒吧,有不检点的男的趁着氛围好,搭讪不成试图用肢体撩拨他。鞋尖蹭过庄然西裤下光洁的脚踝,手掌试图抚上庄然衬衫下纤细的腰。
庄然大惊失色,吓到当场翻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没有尖叫出声。
好险,差点被脏东西挨到。
第二天他质问宿醉的朋友能不能不要每次组局都叫来一些烂人。
朋友是个直男玩咖,被他用抱枕抽到抱头,却完全不懂他:“说真的,昨晚那哥们长得真可以,和你一样藤校毕业,家里a8也还凑合,而且是在酒吧啊,你这样怎么交得到朋友啊?”
庄然每每听到这种话就会想要翻白眼:“你也知道我要交的是男朋友,不是炮友。”
朋友夸张地上蹿下跳:“拜托,现在这种社会,谁还会那么纯情地从牵手开始和你谈恋爱啊庄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了……而且英国十七八岁的高中生谈恋爱都不纯情了,你好歹是个混血,能不能open一点……”
庄然黯然神伤地用抱枕把自己裹起来,好无语,他一直以为开放的应该是思想,谁知道大家一致认为是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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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朋友看他这模样放轻语气来安慰他:“好吧,大千世界那么多奇葩,说不定就真有人愿意陪你过家家,宝贝,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说出来我给你留意留意。”
庄然伤心道:“谢谢,但不用了,你身边能有些什么好男人。”
但说到这个话题他还是认真回答:“我想要个正常的。”
“你是不是没吃饭饿晕了。”朋友担心地摸摸他的额头,让家里的阿姨端来茶点,递给庄然一块草莓蛋糕。
庄然把蛋糕上的草莓和奶油叉到一起,草莓变得黏糊糊的,他抿一口叉子,草莓很甜,奶油也很甜,抿下去后口腔里还会有甜甜的回味。
朋友作为一个花心玩咖当然不懂,这个标准对于男性来说已经很高了。
祁霆曾经也问过他相同的问题,她就很懂庄然。
知道一个正常的男人意味着什么。
干净的、清爽的、对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对所有的生物有最基本的尊重的、对公序良俗有起码的遵守的、对自己的人格和言行有基本的要求的。
有素质有责任心有担当有b数,不油腻不低俗不花心不斤斤计较不心怀不轨不虚情假意不自恋自大不大男子主义不用和他交往后担心自己钱财尽失还被传染性病……
而且自己的男朋友,起码应该再高一点,更好看一点。
庄然抿着甜甜的草莓奶油,苦涩地想,他可能一辈子也谈不了恋爱了。
然后他就遇到了严寰。
那是一个刮风不下雨的晚上。
庄然在浴缸里用喜欢的浴盐泡过澡,吃过阿姨做的晚饭,穿着面料绒软的家居服像松鼠一样窝在沙发上。
深秋季节,家里的衣物洗涤剂换成了松木的味道,庄然嗅着衣服上浅淡却暖烘烘的香味,捧着杯子喝阿姨走前给他煮的热橙子水。
两百多平的大平层客厅很大,开间很长,超大屏电视在放一部老式的黑白影片,光影照在庄然脸上,又融于他身后落地窗外五光十色的城市夜景中。
庄然捧着杯子昏昏欲睡时,祁霆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摸到手机,慢吞吞地接起。
祁霆那边很吵,庄然想起来她今晚要去参加校友会。
“你在干什么?”祁霆问。
“在睡觉。”庄然说。
祁霆说:“不要睡了,过来玩一玩。”
庄然回绝:“不要,我现在好暖和好舒服,而且你不是去参加校友会吗,我又不是你们的校友,有什么好玩的。”
“不。”祁霆说,声音里透着那么一点压抑着的激动,“庄然,有个人,你会想要见见的。”
8. 第8章
伴侣,或者说男朋友,对于庄然来说一直是一个有点模糊的概念。
他用言语表达不清自己到底希望对方是一个怎么样的形象,他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能让他在看到那些追求者的第一眼就能判断出来——他不是,他们不是。
而庄然永远记得他第一次看到严寰的那个瞬间。
就好像那个一直以来遥远又模糊的形象一下子变清楚,他甚至在看到严寰的第一眼后慌张地转移了视线,飞快地眨了眨眼。
不止心脏,连指尖都传来酥麻的电击感。
他当时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祁霆懂我。
彼时庄然站在大厅一侧的石柱后,修长的手指把袖口抚了又抚,开始后悔自己没有穿前几天新买的那件羊绒外套,没有喷他最喜欢的那款冷调的混合着香根草和雪松气味的香水。
出门时随手喷的这款后调里带着点橙花味道,会不会显得太过甜腻了?
S大作为国内的顶尖大学,校友会办得金碧辉煌觥筹交错。宴会厅的中心,一群人凑成不同的小圈子,正举杯聊得热火朝天。
而少数人四散在角落里,要么聚集在甜品台专注又幸福地逐一品鉴,要么坐在休息区就只是简单地与老同学叙旧聊天。
休息区比起大厅中央要安静的多,严寰坐在一个靠窗的小桌子旁,穿着件深灰色的粗针拉链毛衣,毛衣袖口微微拉起,露出一截结实匀称的小臂。
那让他看起来稳重又踏实。
“我看起来怎么样?”庄然抓住一旁祁霆的手,紧张地问。
祁霆偏头看他一眼,诚实地说:“相信我,你的问题都在内在,外表看上去简直无暇。”
庄然微微松一口气,那就好。
祁霆也是今晚碰巧认识的严寰,通过骆佳——她的同门师姐,严寰的高中同学。
据骆佳口述,她高中时暗恋严寰整整三年,但因为严寰他爸就是班主任,只能迫于形势和其他女生一样隐而不发。高中毕业后两个人考到同一所大学,骆佳自认此时不上更待何时,一番真情表白后得到严寰无措、真诚且饱含歉意的回复,他是gay。
三年真心化流水,即便如此,骆佳对严寰还是有着非常高的评价。
“我到现在还存着他在高三开学典礼上的演讲,你懂的,高中时那些成绩好的男生,每次上台讲话都表现得一个比一个能装,书是不背的,课是不听的,好像在说自己边玩边学轻轻松松拿到前十,只要肯稍微努力一点那一定就是第一……我最恶心就是这种人,每次都在台下默背单词一个字都懒得听,但他不一样。”
她对祁霆指一指角落里的严寰:“当时我们那一届的男生给他取外号,叫他‘努力哥’,听起来很土是不是?他们就是故意的,就是嫉妒。”
“但我觉得很好,他配得上,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穿着校服站在台上真诚又恳切的那句话——‘努力、勤奋、扎实,脚踏实地是通往一切道路的基础。’”
说到最后,骆佳颇有些感性:“祁霆,你看现在大厅里这些男的,许多都是飘渺的浮云,但他是磐石,是山川。”
几分钟后,严寰身边和他交谈的那个人终于挪了屁股。
庄然最后一次抚平袖口,在祁霆的鼓励下深吸一口气,然后随手从吧台上拿了杯喝的就走了过去。
“你好。”非常没有新意的开头。
庄然在心里唾弃自己。
但没办法,他第一次和人搭讪,在坐到严寰对面和他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间,他表面镇定,其实内心紧张到差点结巴。
而严寰也肉眼可见的为他的突然出现小小的慌乱了一下。
“呃……你好。”他也有点紧张地回答。
近距离接触后,庄然抿了抿唇,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在拥有着一张米兰男模也会愿意和他约会的脸的同时还能表现得如此真诚的笨拙。
而自己肯定是见色起意一见钟情,不然他为什么会觉得一个男人的笨拙都那么有魅力。
突兀的招呼后两人之间出现短暂的沉默,严寰看起来有些拘谨。
“呃……我是计算机专业的。”他试图打破这有点尴尬的场面,说话的时候抬眼看了看庄然,但每次看不超过三秒钟就又垂眼盯向桌面,拇指在杯壁上反复摩挲。
庄然淡淡点头道:“我学金融的。”
内心因为想不到话题紧张得快要昏倒。
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抿着唇,看看对方,又看看桌面。
终于,庄然注意到严寰露在袖口外的手腕,他眼睛一亮,动动指尖矜持道:“你的手表亮了。”
严寰低头一看,整张脸迅速涨红,抬手捂住手表屏幕的时候差点把手边的杯子都碰到地上。
“怎么了?”庄然不明所以,又说,“它好像还在震动。”
他长大后再没戴过智能手表,平时对电子产品也不感兴趣,不了解其中的功能,以为和他小时候戴的电话手表一样是什么消息提示。
而严寰捂手表的手更用力了,宽大手掌下的屏幕反复警示机主——
“你似乎处于非活跃状态,但从21:18起的10分钟内,你的心率一直高于120次/分。”
“没……没什么,”严寰开口,他以为庄然看清了屏幕,有些磕绊地解释,“平时也会这样,就……心率不齐……”
手表和心率有什么关系?
庄然不懂,但觉得这也许是个展示自己的好时机,他听祁霆简单提过严寰的情况,大厂程序员,很辛苦。
于是他开口:“是工作好累吗?你应该多注意身体。”
还不忘微微倾身浅浅蹙眉,表达自己的关心。
祁霆平时总说他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矫情难搞,这样应该可以体现出自己的体贴了吧?
可他说完这句话后严寰看起来好像更局促了,庄然注意到他搭在腿上的左手不安地抓了把裤子。
“谢谢,我……呃,还行。”
什么还行?工作强度还行还是身体还行?
庄然还想再问问的时候,有人端着香槟杯向他们走了过来,而且十分没有眼力见地隔老远就插起了话。
“严寰,好久不见了。”
来人大概是严寰的同学,发胶、西装、厚底皮鞋三件套,走到他们这张小桌子旁的时候还拍了拍严寰的肩背。
严寰的注意力被迫转移,看了一眼庄然后转头和老同学打招呼。
庄然在一边撅了撅嘴,有点不高兴被打扰,但忍住了没表示出来。
毕竟人家是老同学,他是什么?
而且他还想给严寰留下一个好印象,不能胡乱发小脾气。
“这位是……”没有眼力见的老同学把目光移向了他。
庄然礼貌地点了点下巴当作回应,但没有自我介绍的欲望,于是低下头假装看表。
不料老同学也看向他的表,并且自来熟道:“百达翡丽这系列的表我也一直很喜欢。”
你喜欢就去买好了,庄然心里这么想,但仍抬头敷衍地笑了笑。
“陈扬,”老同学倒是大大方方朝他伸出手,“严寰的本科同学,我本科毕业后就去了美国,前两年才回来,现在在科技公司有个自己的团队,做小游戏开发。”
电灯泡,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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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科同学都还没能握上手呢。
对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先找严寰握一下手呢?
庄然这样想着,顿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回握,简洁道:“庄然。”
这让旁边的严寰一愣,把大腿处的裤子面料攥得更皱了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紧张到甚至没有问一问对方的名字。
庄然。
他在心里把这两个字默念几遍,然后忍不住抬眼。
庄然正从陈扬手里把手抽回来,白皙的手重新搭回到桌面上,抚上玻璃杯壁的手指纤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又整齐。
和它的主人一样,在灯光下精致得恍若白瓷。
严寰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有些惭愧地垂眼看向桌面,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而一旁的老同学在和庄然握手后,自觉已经加入了这场对话,放下香槟杯单手正了正领带,开始释放魅力地侃侃而谈。
期间反复提到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庄然没听懂,悄悄地撇了撇嘴。
严寰注意到了,稍有犹豫后他对庄然说:“……是年初一款很火的手机游戏,那就是他的团队做出来的。”
“是么,好厉害。”庄然捧场道。
实则心里没有半点波澜,他不爱玩游戏,给出反应完全是因为严寰。
老同学闻言很磁性地笑了两声,谦虚道:“也不算什么,随手做出来的一个小东西,算是比较幸运吧,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收益……”
实际上那款小游戏上线首月流水过亿,确实很厉害,在严寰他们的校友圈子里也掀起了不小的轰动。
严寰当初知道时只由衷地觉得佩服,虽然他做的是互联网业务,对游戏业务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这除了旁人口中的运气外更需要过硬的实力。
但这会儿说给庄然听的时候却莫名多了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因此有点局促不安地拿起杯子抿了两口水,坐在位子上安静地听着,没再怎么说话。
而陈扬说到兴起处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从游戏开发说到他因为这个游戏提前完成任务休起了年假,才跑去新西兰避暑回来,上个月又飞去Vermont看红叶过秋天……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一直看着庄然,眼神和言语都热切,恰好庄然也对Vermont的秋景印象深刻,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了两句。
而三句过后,庄然不说话了,坐在位子上看向严寰。
严寰本来在盯着桌子,感受到庄然的视线后抬眼,目光相撞的那一下他紧张地抿了抿嘴,然后对庄然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容让庄然的心跳都错拍,然后突然就有点委屈。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委屈,反正就是不高兴。
他不喜欢旁边这个不太有眼力见的电灯泡,更不喜欢严寰居然坐在那里不出声,不赶紧打发走这个电灯泡。
庄然咬住嘴唇内侧那块软肉,许久,他下定决心,并且看着严寰想,待会儿你要是表现出一点点的不满意,我今晚绝对就会哭晕在这里。
然后他转过头,一点歉疚一点埋怨又有一点气鼓鼓地开口:“……不好意思,但你介意我们两个单独聊聊吗?”
电灯泡一愣,还在那搞不清楚状况地魅力微笑:“好啊,我们可以去那边……”
庄然说:“我说的是我和他。”
电灯泡的笑容僵住了,尴尬到“呵呵”了两声:“……大家都是校友,一块儿聊聊天不好吗?”
庄然这才说:“嗯……其实我不是你们的校友……”
他微微停顿,又道:“而且实际上在你加入之前,我和他也不是在聊天,而是在调情。”
9. 第9章
老同学走了,走时一步三回头地看了庄然和严寰一眼又一眼。
而严寰显然被庄然刚才的直白用词震惊到,看着他一时没能说出话。
庄然自己其实也被自己吓到了,胡乱拿起手里的杯子抿了一口掩饰尴尬。
结果杯子里居然是美式。
Yue。
他吐吐舌头,不尴尬了,开始生气:“为什么会有人在晚宴的吧台上放美式呢!”
严寰连忙指一指旁边的小吧台说:“那边也有气泡水和果汁。”
庄然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意识到自己刚才没忍住发了个小小的脾气。
可美式真的太苦了,他一时没能防备。
“一起过去拿吗?”严寰又说,并且向庄然展示他手中的空杯,“正好我的水也喝完了。”
庄然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两个人走到吧台旁边,庄然给自己拿一杯,又给严寰也拿一杯。
严寰原本已经拿起了旁边的清水,眼角余光看见,将水放下,侧身接过了庄然手中的果汁。
“谢谢。”他说。
庄然幅度很小地摇摇头,低头抿了一大口。
果汁冲淡了口腔中残留的苦涩味道,开口说话时都带着点酸酸甜甜的滋味:“我想去那儿坐着。”
他指了指吧台旁边只能容纳两个人的高脚圆桌,小声道:“那个高度更舒服。”
“好。”严寰立刻说。
两个人走到桌子边坐下,严寰这才问:“你不是S大毕业的吗?”
庄然意识到他还记着自己刚才和电灯泡说的话,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在英国念的大学,但我确实是学金融的。”他意思是自己没有骗他。
严寰点点头。
庄然又说:“我朋友是,她打电话让我过来玩。”
校友会上带家属或者朋友来玩的人也不少,严寰看着他小心地问:“那你觉得好玩吗?”
庄然说:“不知道,我进来后就只和你说了话……刚才那个人不算。”他又飞快地补充。
严寰笑笑,然后握紧杯子:“……那你觉得怎么样?”
“你呢?”庄然抿了抿唇,“你觉得怎么样?”
他抬眼和严寰对视,严寰喉结滚动。
“……你想交换联系方式吗?”庄然说。
“好。”严寰几乎是立刻道。
拿出手机互相存了号码又加过微信后,两个人把手机又收起来。
庄然把手机收进大衣口袋,严寰则放回牛仔裤的裤兜里。
“你手机壳背后那是什么?”庄然轻声问。
严寰的手机壳就是最简单的那种透明壳子,只不过在里面还有张很显眼的红色的贴纸。
“这个吗?”严寰又把手机拿出来。
“嗯,贴纸吗?”庄然看着那个红色的菱形小方块说。
“不是。”严寰笑了笑,打开手机壳把那个小方块摆正。
庄然这才认出来那上面是个小小的黑体福字。
“我能看看吗?”他说。
严寰递给他,庄然伸手从严寰手里接过,纸片很薄很小,两个人的指尖只有一点点的距离。
严寰说:“我们家那有座寺庙,每年快过年的时候会免费发放对联挂历和福字。”
他指一指庄然手里的那个:“这个是最小的福字,家里长辈每年都会去领,领回来给我们放在贴身物品里,图个好寓意。”
庄然点头,拿过严寰的手机和手机壳,小心地把福字重新放回去,纸片背后没有黏性,他仔仔细细地用指尖对齐,确认摆正后才扣上手机壳,还给严寰。
严寰冲他笑了笑,接过手机握在掌心。
庄然又端起杯子抿一口果汁,想到严寰刚才说“我们那儿”,随口问:“你不是本地人吗?”
“呃,不是。”严寰愣了一下,随即道。
庄然点头,他也猜到了,他有一点刻板印象,内心猜测严寰应该是北方人,因为严寰要比他高大半个头,高大匀称,肩宽腿长,所以连穿牛仔裤都很好看,他刚刚就注意到了。
庄然不喜欢牛仔裤,长大后也几乎不穿牛仔裤,衣帽间里一半是西裤,一半是日常的宽松长裤。
而且他偏爱浅色,面料里偏爱羊绒和桑蚕丝。
但严寰穿牛仔裤很好看,事实上他穿着拉链毛衣和牛仔裤,看起来就像是格外稳重些的学生,很符合他这个专业和工作给人的刻板印象——朴素的,内敛的。
快要十点钟,明天又是周一,大厅里的喧闹声逐渐变轻,陆续有人起身离开。
从大厅一侧的窗户望出去,城市的夜景璀璨夺目,霓虹灯的光晕投射到玻璃上,玻璃都变得流光溢彩。
庄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我有点困了。”他不争气地小声说。
他总是这样,工作日的夜晚精神抖擞,有时甚至要吃一粒褪黑素,但一到休息日就像吞了安眠药。
他说完又觉得不妙,严寰会不会认为这是他给出的什么不检点的暗示,从而觉得他也是那种随便就会像这样和别人搭讪的,不检点的人。
但是他想多了。
严寰听后只说:“你想先回家休息吗?”
庄然看着他点了点头,眼睛因为刚刚打哈欠的原因蒙着点水汽。
严寰注视着他湿润的眼睛,试探着问:“那我们一起先走?”
“好。”庄然答应,语气和神态有一种懒洋洋的愉悦。
这让严寰稍微松了口气。
严寰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庄然坐在座位上等着他,然后两个人一起往外走。
快要走出大厅的时候庄然回头四处看了看,想找祁霆,可人群里眼花缭乱看不清楚,于是放弃。
等进了电梯,严寰按下按钮,他才说:“我的朋友和骆佳认识,是她和我说起的你。”
严寰一怔,说:“我和骆佳算是朋友。”
“嗯,”庄然抬起眼睛看了严寰一会儿,“……那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严寰也看着他,抓着裤子张口结舌。
庄然咕哝着:“那么多人,我就只和你说话了……我说过了那个人不算。”
他说到这个看着严寰,又有点含糊地小声埋怨:“他过来聊天,你都不说话,一直喝水,你有那么口渴吗?”
因为带着困意,语气听起来更像是撒娇。
严寰空口吞咽一下,想说他不说话是因为不确定庄然还想不想让他插话,陈扬可以和庄然聊Vermont的秋景,可他不说美签,实际上除了高中时那个在新加坡的十几天的暑期夏令营,他都没有出过国。
而且就在刚刚,他还在因为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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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随口的一句问话感到有些忐忑和失落。
“我……”他开口,又顿住。
“怎么了?”庄然还在看着他。
那让严寰没办法就轻易地说出“没什么”这三个字,他不想让庄然觉得自己在试图敷衍他。
而且他也自我怀疑,如果他用别的话搪塞过去,那又算不算是一种欺骗,一种因为自己自惭的心理而产生的隐瞒。
于是他再三犹豫后,还是抱着完全真诚,又有一点羞愧的心理,在电梯下降的这个过程中,坦白出自己的想法。
“……就是这样,其实我当时不怎么口渴。”喝了太多水,导致他刚在和庄然一起离开大厅前,还匆匆地去了一趟洗手间。
“噗呲。”庄然听完后低下头,把脸埋在柔软的羊绒衣领里笑出来。
他今晚在严寰面前一直表现得矜持,这会儿眼睛闪着细碎的光,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笑得狡黠又有点小小的得意。
“……那你现在明白了吗?”庄然垂眼,身体往严寰的方向微不可查地靠了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了,而且……我——”
电梯到了一楼,清脆的提示音打断了严寰的话。
但庄然也已经明白到不需要他再说什么了。
走出旋转门,这个季节清冽的晚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
“你怎么过来的?”庄然问。
“坐地铁,”严寰说,“你怎么回家?”
风吹得有些冷,庄然拿手虚虚拢住衣领:“我的车停在停车场里,你住在哪里,我可以送你回去。”
严寰看了看他被迅速吹红的鼻尖和脸颊,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旁边就是地铁站很方便,你早点回家休息。”
好吧,也许第一次见面就探知住址有点突兀?
那这样的话,第一次见面就想亲嘴也就有点太不检点了。
庄然抬眼看着严寰关切的眼神,再次确定,对方就是他想要的那个人——那个他第一次见面就能确定自己会想和他亲嘴的人。
亲嘴不行,牵手好像也有点超过,庄然站在原地思考半晌,最后抿了抿唇道:“你会给我发消息吗?”
严寰肯定道:“会。”
“明天就会发吗?”
“我今天晚上就给你发,好吗?”
“好。”庄然飞快地点了点头,然后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上车吧。”严寰对他笑了笑,“路上注意安全。”
他陪着庄然到停车场找到车,又站在路边隔着车窗在庄然启动时笑着挥了挥手。
庄然驶入车道,从后视镜里看着路边严寰站在原地的身影,觉得自己满足到几乎有要掉眼泪的冲动。
他好像真的有点太爱哭了。
碰巧庄女士的电话打来,他打开蓝牙接听。
车里响起庄女士温柔到甜腻的声音:“宝贝,你睡觉了吗?”
“睡觉了怎么还会接电话?”换作往常庄然肯定要这么说,但今天他无暇顾及。
他开口:“妈妈。”
庄女士:“嗯?”
庄然初中后就不爱叫叠词了,突然这么乖的喊,庄女士一时受宠若惊。
“宝贝。”庄女士感动道。
庄然说:“我好像要谈恋爱了。”
庄女士:“啊?”
10.第10章
庄然直到走进家门的时候才挂断和庄女士的电话。
“妈妈,我真的不能讲了,我困了,想睡觉了。”他撒娇抱怨。
“好吧,”庄女士恋恋不舍,庄然要谈恋爱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晚安,宝贝。”
“晚安。”
庄然是真的困了,他脱下外套挂到玄关,客厅茶几上的水果盘和喝剩下的半杯橙子水他已经没有精力再收拾,只能交给阿姨。
他整理好明天上班用的通勤背包,找好衣服进了浴室。
虽然傍晚时已经泡过澡,但他刚才出了门,还是忍着困意把自己重新洗了一遍。
全部收拾好,他穿着睡衣躺进棉软舒适的被窝,这才发现严寰真的给他发了消息。
【我出地铁站了,你到家了吗?】
算时间那时候他刚好进浴室。
没有得到回复,二十多分钟后严寰又小心翼翼地发来两条。
【是睡觉了吗?】
【晚安。】
这两条消息之间隔了五分钟,庄然猜测他也许是在犹豫要不要打自己的电话,但又怕他真的睡着了吵醒他。
他因为这个猜测有点不好意思,随手拿过一个靠枕抱在怀里,打字回复道:
【我刚刚在洗澡,现在准备睡觉了。】
他又按下聊天软件自带的拍照功能,指尖点击两下后发过去一张照片。
再次打了个哈欠。
【我真的好困,感觉闭上眼就要睡着了。】
庄然打字,然后发出去一个小表情。
再然后,他电量告罄,放下手机关掉床头灯,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在被睡意拖进梦里之前,庄然抱着被子,把头埋进里面扬了扬嘴角。
严寰在洗手台前洗漱的时候听见手机接二连三的消息提示音,他吐掉漱口水,用毛巾胡乱地擦了擦下巴,拿起一直放在身旁的手机。
庄然的微信头像出乎意料的是个头上戴着玫瑰花的胖嘟嘟的小熊。
小方块里的小熊挺着肚子憨态可掬,看上去和庄然完全相反,但又有着那么一点点微妙的相符。
严寰先看见那两条文字消息,笑了笑,然后有些惊讶又有些慌乱地点开那张照片。
那显然是对方卧室的一角——洁净的木质地板,床边乳白色的地毯上放着双看起来就很软和的棉拖,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床上,被子松松软软的展开,庄然躺在下面撑起柔和的弧度……
严寰拿着手机看了很长时间,仔细看过照片里的每一个细节,那其中透露出的温暖又亲密的气息让他连呼吸都跟着变得轻缓。
同时他也无法抑制地开始想象照片没有拍到的地方,庄然穿着睡衣卧在床头,整个人陷进蓬松的被子里,带着困意懒洋洋地给他发消息的样子。
那绝对和他今晚穿着大衣端坐在自己身旁的模样不太一样。
脑海里的画面让严寰有些羞愧,抬手搓了把脸,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等他关掉照片返回到聊天页面后,才看见庄然最后发过来的那个戴着蓝色睡帽的卡通表情。
他指尖摩挲着那个小人笑了笑,想要立即回复,却又想到什么,最后还是关掉了手机放到一旁,拿起洗手台上的漱口杯继续漱干净嘴里的牙膏沫。
一夜沉沉睡去。
每个工作日的早晨对庄然来说都是一场考验,第五个闹钟响起的时候通常是他的死限——再要赖床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整个人埋在睡了一夜残存着暖意的被子里,哼哼唧唧地幻想着能有人把自己拉起来,刷牙洗脸全部穿戴整齐后把他直接放到工位上。
可幻想破灭,他还是要自己爬起来,一边抱怨银行为什么不能晚一点再上班,一边慢条斯理地洗漱、挑衣服、挑手表、挑香水,最后才拿着背包和车钥匙出门。
也因此,直到他到达银行楼下的咖啡店,拿出手机准备点单时才看见微信里严寰发来的消息。
沉寂了一晚上的好心情被唤醒,庄然的起床气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得愉悦又开朗,没有像往常一样点拿铁,而是勾选一杯摩卡。
大杯、热的、多奶油。
他要喝一点甜甜的东西。
等咖啡和三明治的过程中他点开严寰的消息,很长的一条。
【昨晚没有再回消息了,我怕你睡眠浅,消息的提示音会吵到你,但我猜现在这个点也许你已经起床准备上班了?早上好,今天外面有风,你可以多穿一点。】
庄然回复:【我没有多穿一点,因为我现在才看见消息,我每天早上根本没有时间看手机。】
他又选了一个困困的小表情,微微抬手,透过咖啡店的透明玻璃把对面的银行拍进去。
严寰过了一会儿回复:【你在银行上班吗?】
【但我觉得你今天这样穿应该也不会冷。】
庄然先是肯定了前一条,然后有些愣愣地想严寰是怎么知道自己穿了什么的。
【你在我旁边吗?】
他甚至扭过头在咖啡店里四处看了看。
严寰懂得了他的意思,发了一个小小的不好意思的笑脸说:【不在,是照片里的玻璃上。】
咖啡店的玻璃擦得很干净,庄然没注意到他刚才发给严寰的那张照片上的玻璃映出了他自己的影子。
他们银行其实有行服,秋冬季节也会发衬衫和大衣,但因为中后台没有必须穿行服的规定,所以庄然很少穿,因为他们的行服外套不仅剪裁老气,还质量堪忧总是开线。
他今天穿了件羊毛双排扣的短款大衣,下面是一条毛呢的锥形西裤,柔软考究的面料将他的身形包裹得挺拔又漂亮,裤脚和皮鞋之间露出了一小截穿着棉袜的纤细的脚踝。
事实上在他踏进咖啡店起,就有人频频看向他,而庄然对这种目光已经完全习以为常。
但严寰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的,故意这样勾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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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然习惯性地开始思维发散,但很快自己否定了自己。
这算什么勾引,他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因为天气冷,内搭的半高领羊绒衫不仅裹住了脖颈,甚至还裹住了一点下巴。
真要勾引,他也应该是回到家在浴缸里泡澡时或者……
不可以,庄然,不可以。
你不可以这样不矜持不检点!
庄然红着脸低下头,有点不能接受自己在认识严寰的第一晚就想和他亲嘴,第二天就在脑子里想象着要这样那样的勾引他。
这有点太超过了。
还好咖啡店里的叫号声适时的响起,唤回了他的思绪。
从店员手里接过咖啡和三明治,庄然单手拿着咖啡,把装着三明治的纸袋夹在无名指和小指间,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我买好早餐了。】
然后他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确保自己不慌不忙地卡点坐到工位上打开电脑,并和同事打过招呼后,才又掏出手机回复严寰一本正经的消息——
【我早上在公司食堂吃的面,但没有拍。】
【那你明天要给我拍。】庄然不做犹豫地回复道。
又在发出去后觉得这样有点强势,心虚地解释:【我都给你拍了。】
可严寰完全没有疑议,几乎是立刻说:【好。】
紧接着他发来一张照片,最简单的白色马克杯里放着个茶包,还没有倒水。
汇报一样说:【我在茶水间泡茶。】
庄然满意地点点头,把照片放大仔细地观看一番,又拿起咖啡杯抿一口热摩卡,浓郁的巧克力香和绵密的奶油让他放松地眯起眼:【我们也有食堂,可食堂九点钟准时闭餐,我不可能赶得上。】
又说:【你这么早就到公司了吗,我以为你们程序员上班都会很晚。】
严寰没有立即回复,庄然想他应该是在往茶杯里倒热水。
果然,十几秒后手机就又显示“正在输入中”。
【我们十点上班,只是我习惯了早起,所以会早一点到做事情,这样晚上就可以早点走。】
他又引用庄然的前一条消息:【或许提早二十分钟起床?】
庄然撅嘴:【那我宁愿不要吃早餐。】
严寰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随即道:【早餐还是要吃的。】
庄然拆开旁边三明治的包装,拍了一张说:【我有在吃。】
然后羡慕道:【我也想十点上班。】
严寰回复:【那我猜十点上班你也吃不上食堂的早餐?】
庄然闹脾气地撅了撅嘴。
然后莫名其妙地又捧着手机嘴角上扬。
一旁和他相熟的女同事看他今天坐到工位上不先拿湿巾擦桌子而是盯着手机,本来就有点好奇,这会儿忍不住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庄然趴到工位上摇摇头,手指揪着针织衫柔软的袖口,咕哝道:“今天的摩卡太甜了。”
11.第11章
庄然在午休快要结束的时候接到了他爸爸的电话。
彼时伦敦的天还未大亮,布兰登先生裹着晨袍接过保姆递来的咖啡。
电话接通后为了安抚庄然和表达感情先pumpkin,cutie patootie,little pie的一通喊,甜腻程度和庄女士有得一拼。
庄然小小羞恼,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缺乏阳刚的男子气概就是因为从小被这么对待,遂第无数次抗议:“能不能别再这么喊我了。”
小南瓜派什么的和他的年龄已经完全不符了。
“好吧,sweetie,我听你妈妈说你谈恋爱了?”
昨天下午,刚度假结束回到伦敦的布兰登接到前妻的电话,前妻在电话里告诉了他这个让人又喜又忧的消息,并提醒他不要立即给庄然打过去:“他困了,要睡觉了,你不要吵醒他。”
这让他一晚上都没睡好。
“是‘快要’谈恋爱了,”庄然坐在工位上拿手掩着嘴小声纠正道,“而且我已经二十六岁了,现在谈恋爱已经很晚了。”
“我知道,但是……”和庄女士恨不得要把户口查清楚不一样,布兰登先问,“帅不帅?”
庄然抿唇,有点扭捏又有点雀跃:“嗯。”
“好吧,”布兰登稍感安慰,帅的总比丑的好,又偷偷把锅甩给前妻,“你妈妈给我打电话,很开心又很担心。”
“我知道……”庄然说。
布兰登恳切道:“宝贝,注意安全好吗?让你的小男朋友在邀请你出去彻夜不归地约会前提供一下他的体检报告,并且一定要盯着他使用安全……”
“爸爸——”庄然羞恼地打断,“我知道,而且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还太早了……”
布兰登毫不信任地叹气:“相信我,不会的。”
但他甚至都还没能和严寰亲上嘴。
庄然因此生出一些非常超过的联想,脸都变烫。
布兰登还想找他要照片看。
可他自己都没有严寰的照片。
“反正就是很好,我很喜欢他,就只想和他谈恋爱。”到最后,庄然羞赧又认真地小声说,“换成别的人,你和我说刚才那些话,我会吐出来的。”
“而且我不要再讲了,我要上班了。”
半辈子不知上班为何物,靠着股份和信托潇洒人生的布兰登先生对自己努力上进坚持上班的儿子感到心疼又骄傲。
他的儿子,他在这世界上的珍宝,漂亮又单纯,优雅又聪明。
好吧,还有那么一点点无伤大雅的骄纵。
他自己的妈妈是中国人,是他父亲的第三任老婆,并且不是最后一任。
从小到大,他同父的兄弟姐妹多到可以组建一支家族橄榄球队。
所以在和前妻离婚后,布兰登自我认为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结扎——既然他不能给庄然一个完整的家,起码可以把自己所有的财产和全部的父爱都给他。
所以,到底是谁蛊惑了他的儿子,他的pumpkin,cutie patootie,little pie?
年方五十且仍旧风流倜傥的布兰登先生在伦敦有雾的清晨感到一丝空巢老人般的失落与感伤。
而严寰对这些浑然不知,实际上周一这一天他只做了两件要紧的事——工作,还有和庄然发消息。
对他而言,后面一件要比前一件有难度的多。
他一整天都把手机带在身上。
工作时放在水杯旁边,吃饭时放在餐盘旁边,午休时在健身房跑步也放在器材上,甚至在他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都会下意识把手机揣进口袋。
这样他能确保在庄然发来消息的时候足够快的回复他。
而他自己完全摸不准应该在什么时候主动给庄然发去消息,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临近中午,他走到茶水间重新泡一杯茶的时候又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可犹豫几秒还是没有发出去。
和早上一样的茶包,应该会有点无聊。
庄然上班大概也很忙,在早上简短的对话后,他只在去开会的途中和午休的间隙给严寰发了两条消息。
【我要去开会了,希望能在午休前结束,我不想去食堂吃冷掉的饭,而且最后去打的菜都好油。】
但会议还是超时了,因为两个小时后,庄然拍了一张餐厅的照片。
很明亮的落地窗和木质餐桌椅,照片里深秋的阳光明媚,严寰认出了左下角那一截纤细的脚踝。
【会议还是超时了吗?】他问。
庄然发一个郁闷的emoji:【所以我来外面吃。】
【你一个人吗?】
【本来是和同事一起,但快出门时她被叫走了,还留在会议室里。】
严寰因为那个“她”字感到一点令人羞愧的安慰。
【那很不容易。】他脑袋混乱地打字。
【所以我给她外带。】
【那你也很不容易。】严寰坐在工位上沮丧地抓住牛仔裤,因为自己的不善言辞。
可庄然意外的对他不知所云的回答很满意,发来一个不停点头的“嗯嗯”小表情。
不知道是狗还是熊的生物在手机里昂着头叉着腰。
几分钟后他又发来自己的午饭。
一盘无花果藜麦沙拉和一份焦糖黄油可丽饼。
严寰连忙也把相册里自己的午饭照片发过去。
中午在食堂吃饭,他吃之前先拿手机拍照,还引得同桌的同事笑话,他当时只笑了笑没作声。
【你们的食堂比我们的好。】庄然说。
等了一上午,严寰十分想再和他聊点什么,但他看一眼时间,已经中午一点半,于是回复道:【先吃饭好吗?一点半了,你肯定很饿了。】
发出去后又有些忐忑,害怕让庄然误解这是他不想再继续聊下去的信号。
还好庄然没有,只是说:【好吧,我是真的饿了。】
但其实他也没有吃多少,他在拿到给同事外带的食物后拍了张照片,严寰看见后面的餐桌上,两个盘子里都还剩下大半的食物,唯一空了的只有旁边装柠檬水的水杯。
【你只吃这么一点吗?】他忍不住道,一时也顾及不上这样放大对方发来的每张图片仔细看细节会不会有点太变态。
【我吃得很饱了,他们家每道菜的分量都很多。】庄然说。
【而且我也不是故意要浪费的,我就是想都尝一尝,我一个人来吃,又没有人可以分享。】
严寰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工作时的超强觉察力和捕捉信息的能力。
【明天中午我来找你吃午饭好吗?】
他在发送的同时吞咽了一下。
在知道庄然在银行上班后,他就在手机上搜索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从园区到庄然那里并不算远,坐地铁大半个小时,但如果是和庄然吃午饭,他完全可以打车来回。
【我想答应,可快到年底特别忙,每天开会,我都不知道明天几点才能吃上午饭。】
过了很长时间庄然才这样回复。明明只是文字,但严寰却好像能听到对方委屈巴巴的声音,就像昨天晚上在电梯间里抱怨他只知道低头喝水一样。
那让他在感到遗憾的同时没忍住笑了笑,又因为庄然的前四个字感到无法抑制的欣喜。
他低下头,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一口茶,忘了是刚接的热水,被烫到长吸一口气。
【那周末你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好吗?】他抿着有点痛的舌尖打字,中途两度按错拼音字母,不得不删掉重新输入。
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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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上一度没有动静,那让严寰看着手机屏幕有些心神不宁。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这么紧张是什么时候了,且忍不住开始在等待中怀疑,自己这样笨拙又局促,庄然还愿意和他保持联系多久。
而庄然很快把他从自我怀疑中拉了出来。
【严寰。】
【嗯?】
【你是在邀请我约会吗?】
【是。】严寰无比紧张,已经感受不到舌尖的疼痛。
而庄然的回复几乎不超过一秒:【好啊,我答应了。】
那之后这周的工作日在严寰心里排成了十分明确的五天。
周末和庄然的约会几乎就像是吊在他面前的胡萝卜。
考虑到庄然昨天在吃晚餐时发消息说“阿姨又做了胡萝卜,我不太爱吃,她就切成胡萝卜花引诱我吃”,严寰决定换成红苹果,这让他整个礼拜都在希望时间快点过去。
但其实时间也并不难熬。
让严寰用他工科生匮乏的想象力来形容的话,庄然就像是个两侧支着小耳朵的黄色铜锅里正在熬煮的糖浆,他只是站在旁边看着里面咕嘟咕嘟冒着的泡泡就已经幸福得快要晕倒。
他在周一的晚上和庄然说过晚安,又在周二的早上给庄然道了早安,并记住庄然的话,发过去他的早餐照片。
庄然依旧是在离九点还有一刻钟的时候回复他。
还是昨天早上的那家咖啡店,还是昨天照片里的那个角度,今天的玻璃窗也被擦得很干净,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亮得映出人影。
严寰先动手指保存下这张照片,然后才点开,放大,拖到他真正在乎的那个角落。
三分钟后手机又响一声。
【我买好早餐了,昨天吃三明治,今天吃乳酪面包。】
五天,严寰的手机里多出一个专属相册。
相册里的每一张照片他都反复看过不下二十次。
在庄然没时间和他聊天的时候,早晚高峰的地铁、午休时在茶水间泡茶泡咖啡的空隙、晚上和庄然道过晚安后直至他关灯入睡前那短短的几分钟,或者就只是在他想到庄然的时候。
他就会点进相册,把那些照片点开,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是真的走进了庄然的生活之中。
到周五晚上的时候相册里已经存进二十八张照片。
每天的早餐、午餐、晚餐、庄然随手拍的自己工位上的小摆件,或者是在晚高峰堵车时兴起拍的路边风景……
当然,还有每天早晨严寰会准时收到的,一天里的第一张照片。
一样的咖啡馆,一样的玻璃窗,一样的餐桌椅和角落里的大型绿植,不一样的只有窗外的天气和玻璃上映出的庄然的影子。
就好像是什么专属的换装小游戏,庄然就是里面会打扮自己的主角人物。
严寰也曾想过要参与进来成为游戏的一部分,但每次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没什么差别并且经常会重复的运动鞋、牛仔裤和毛衣外套,就又会打消这个想法。
他很确定五天来庄然身上没有一件衣物重复过,而其中的任何一件大概都能抵得上他一个季度甚至半年在购置衣服上花的钱。
那让严寰在闲暇的时候开始浏览一些从前根本不会点开的购物页面,也认真向身边在穿衣服方面有所研究的同事取过经,想着要不要给自己添置一些更体面或者就只是更贵一点的衣服。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觉得干净得体就好,他实在没看出价格多出一个甚至两个零的衣服和他衣柜里的那些有什么很大的不同。
但他还是在备忘录里记下了同事推荐给他的那几个牌子,想着以后也许可以买给庄然当作礼物。
也许他能够有机会以另一种方式参与到这个专属的换装小游戏中?他在心里暗自期待地想。
12.第12章
周六。
他们约在下午两点。
严寰原本想要中午就见面,他们可以一起吃个午餐,下午喝杯咖啡或者就只是一起走走逛逛,如果到了晚上,庄然仍愿意和他再多待一会儿,他们就可以再一起吃顿晚餐。
可昨晚庄然在听过他的计划后发来一个撇嘴的小表情:【可我周六起不了那么早。】
他说:【我很确定自己没办法在十一点睁开眼睛后,十二点就出现在你面前。】
而他接下来的那条消息让严寰再一次被自己的手表警示心率过高。
【我不能第一次约会就看上去乱七八糟。】
严寰很肯定乱七八糟这个词和庄然扯不上半点关系,对方就是刚起床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也绝不会显得糟糕。
但他还是很快调整了计划:【那我们下午喝杯咖啡,晚上一起吃晚餐好吗?】
【好。】庄然满意地说。
那之后他们一直聊到睡觉前。
严寰的生物钟十分准时,正常来说十一点钟睡觉六点半起床。就算是在高三冲刺的那一年,他也宁愿早上五点起来刷题,而在十点二十分下晚自习回到家后立马洗漱睡觉。
每晚到了十一点,严寰的困意开始上涌,刚开始他试图用各种方式让自己清醒过来,后来还是庄然从他偶尔的错字和撤回的频率中发现这一点,于是每晚到了十一点就主动和他说晚安。
那让严寰切实地感受到“心都融化”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第二天一早,严寰睁开眼,在他预定的餐厅到了营业时间后,第一时间打电话过去,将用餐时间改到了晚上。
这是家创意中餐,据说一座难求需要提前预定,严寰是在茶水间泡咖啡的时候无意间听见旁边的女同事们商量要抽时间去尝一尝拍照片。
那正好是周二中午,庄然答应和他约会的第二天,在此之前他为了约会流程和地点绞尽脑汁了一整个晚上,甚至下载了某社交软件,在上面疯狂搜索同城适合约会的餐厅。
他没想到这比写代码要艰难的多,餐厅褒贬不一,往往他刚决定要选择其中一个,就又会在下一秒刷到吐槽贴说“这餐厅,真垃圾”。
严寰绝对不想第一次和庄然约会就搞砸,所以那让他少见地在女同事们聊天的时候主动加入了进去。
“不好意思……”他推了推工作时才会戴的防蓝光眼镜,“能问问你们说的是哪家餐厅吗?”
严寰谈恋爱了,虽然他局促地解释还在追求中。
这让茶水间里的一些女同事们心碎或是替朋友心碎,但也有人开始热心地充当军师,特别是在得知约会对象是个男生后,更是一边震惊一边更加热情洋溢。
这让严寰不仅高效率地定下了餐厅,还定下了很适合坐下聊聊天的咖啡馆。
周六下午一点半,严寰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咖啡馆,因为同事提醒他这家咖啡馆很火爆,不提前去的话很可能没有位置坐。
本来他还可以更早一点来的,但出门前换衣服时,他没忍住站在衣柜前纠结了一会儿。
虽然衣柜里就那么几件常穿的衣服,根本没有纠结的必要。
他随便点了一杯咖啡,在服务员推荐的视野最好最安静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店里确实像同事说的那样很有格调很浪漫,大面积的落地窗,绿植在各个角落里肆意地生长,从窗户往外看,能看见路旁枯黄的梧桐叶和老洋房的高墙。
今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云层稀薄,天空是铅灰色的。
严寰一出地铁站就感受到了秋风中的凉意,那让他伸手拉了拉外套的衣领。
这样的天气,他今天本来应该就只是会待在家里,在不开灯会有点昏暗的房间里自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就那么待上一整天。
平淡,又有一点已经适应了的孤独。
但现在他坐在这儿,紧张,又满怀期待,空气里漂浮着烘焙甜点和咖啡豆的香味,店里的暖气打得暖烘烘的……
而当庄然推开玻璃门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严寰只觉得整个世界和自己的心一同都明亮起来。
“你等很久了吗?”庄然说。
“没有……我也刚来。”严寰在庄然进门的那一下就站了起来,紧张地扶住桌椅。
庄然看了一眼桌上只剩下小半杯的咖啡。
严寰注意到了。
“因为进来后要先点单,所以……”他说着拿起那杯咖啡一口喝完,“我们重新点好吗?”
庄然抿唇笑了笑:“好啊。”
点单在前台,庄然偏爱奶咖,在澳白和店里的季节新品山核桃拿铁里犹豫了一会儿,选了拿铁,而严寰点了他选剩下的澳白。
“你要和我分享吗?”庄然侧过头看着他。
分享一杯咖啡和分享食物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不是,呃……是,你可以先喝,尝尝味道。”严寰磕绊道。
他眼角余光看见前台点单的服务员在低头偷笑。
“好。”庄然很自然地点头,在严寰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攥住衣角。
严寰拿出手机付款,庄然站在他旁边等,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到座位上坐下。
不是照片,不是玻璃上的影子,而是庄然本人,就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
不止是严寰,他坐在那里,轻而易举地得到许多人的目光。
店里暖气给的很足,庄然坐下后脱掉了外面的外套,露出穿在里面的针织毛衣。
不是他平日常穿的纯色,严寰说不清是灰色还是白色或是灰白色的毛衣领口上有一圈看起来很精致的的多色花纹图案。
庄然身上的内搭毛衣为什么看起来总是格外的舒适柔软?
照片里看不清楚,现下面对面,严寰试图在庄然的毛衣上找到所谓的logo,想偷偷记下庄然的喜好。
但毛衣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图案或是商标,他垂眸看了一眼又一眼,只好放弃。
很快两杯咖啡端上来,严寰在庄然动作前,把自己的那杯朝他的方向推过去。
庄然没说什么,抿了抿唇,然后拿起咖啡杯依次喝了一口。
严寰看着他动作:“怎么样?”
庄然抿掉唇边的一点奶泡:“我选的这杯更好。”
严寰没忍住笑出来。
在约会前,严寰害怕自己表现地太木讷让庄然觉得无聊,认真地查阅并阅读了所谓的《恋爱约会圣经》和《约会必看三十条》,但真到了这一天,他发现这些全都派不上用场。
因为庄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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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许多多的话要和他说。
实际上,在喝完半杯咖啡后,庄然停了下来,小声道:“我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没有,我很喜欢听。”严寰立刻说,又在说完后觉得不好意思,补充道,“我是说……这样很好。”
庄然低下头,用手背迅速地贴了一下脸,害怕自己太轻易的就在严寰面前脸红,那也太不争气了。
“我朋友说我的表达欲和分享欲太旺盛了,可以淹死人。”他咕哝道,皱了下脸。
这话当然是祁霆基于客观事实说出来的,庄然就是那种对着陌生人一个字都懒得讲,能用点头表达的绝不开口,但在亲近的人面前一秒钟变成话唠,就像只跟在你身边叭叭叭的鸭子,不停的往外吐噜。
严寰因为这个形容笑出来,低头搓了搓手道:“那正好,我学过游泳。”
庄然一愣,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一周的期待变成现实,在真正见到庄然之后,这次的约会比严寰这几天来最好最不切实际的幻想都还要更好。
每一个瞬间都让他难以自抑地在这萧瑟的深秋季节里感到怀里揣了个暖炉般的幸福。
晚上的餐厅环境也很好,灯光偏暗偏柔和,庄然坐在深色的皮质餐椅上,简直像是艺术品。
严寰很努力才能让自己在和庄然对视的时候不那么紧张。
在庄然询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想过要实话实说。
他在“你看起来很好”和“你看起来很漂亮”中间犹豫许久,试图选出一条不那么轻佻的,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庄然没有再追问,但也没有生气,严寰想,他可能也已经猜到了。
点菜的时候,严寰看庄然没有点菜单上餐厅秋季招牌的栗子烧鸡,问:“你不想尝尝这个吗?”
他看出庄然喜欢甜口,以为他是没注意到。
“我喜欢栗子,可昨晚阿姨做了栗子排骨。”庄然说,露出了和他常发的那个撇嘴emoji一模一样的表情。
严寰福至心灵:“你不喜欢短时间内重复吃同一样食材是吗?”
庄然点头:“那会腻的。”
说完又忍不住道:“但我知道你可以,因为你五天都在重复吃一样的早餐。”
严寰笑起来:“其实我每天都在吃一样的早餐。”
庄然故作受不了的皱了皱脸:“清汤面就那么好吃吗?”
“有机会我带你去尝尝好吗?”严寰依旧笑着说。
庄然道:“可我早上起不来。”
严寰像是很认真的想要帮他吃到一样,立即说:“或者有机会我可以做给你吃,那个很简单。”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一怔。
正巧服务生来上菜。
是餐厅赠送的水果和开胃小点。
庄然叉了块橙子慢吞吞地咬:“你会做饭吗?”
严寰点头:“……那个面条做起来很简单,我平时周末早上也会自己在家里煮。”
“所以真的是每天都在吃一样的早餐是吗?”庄然说。
严寰对他笑。
“好啊。”庄然答应道。
答应下来这个比起约会更显亲密的邀约。
然后冲严寰真的像糖浆那样的甜蜜地笑了笑。
13.第13章
那次约会结束后,庄然没开车,严寰打车,先把庄然送到小区门口。
“你下周还有时间吗?”严寰问,额发被风吹乱。
“有。”庄然立刻点头。
那让两个人都笑了笑。
“晚安。”严寰说。
“晚安。”庄然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但很快重新抬起来。
两个人站在那里看了彼此一会儿,没有说话,几秒钟的时间也变得漫长。
最后还是严寰凝视着庄然轻声开口:“回去吧,很晚了。”
小区里有给访客们用的摆渡车,庄然平常最烦走路,这会儿却挥手谢绝了物业要载他到楼栋的好意。
他咬着嘴唇慢吞吞地走在晚风中,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忍不住地往外咕嘟咕嘟冒泡泡。
指尖有点凉,那让他想起刚才在出租车上。
车里很暗,司机师傅在听城市的夜间广播,女主持人的声音清亮又温柔,听起来恍若周身都浸在温水里。
庄然靠着椅背,他很少坐出租车,坐起来不那么舒服,车里的味道也没有那么好闻,但他此刻一点也不介意。
他看着窗外,抿着唇,然后一点一点地,用指尖触碰到严寰垂在腿边的手。
严寰迅速侧头看了过来,又像是怕惊扰到他一样停住。
庄然和他对视。
广播里女主持人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城市霓虹灯的光影晕开在车窗玻璃上,像朦胧的彩雾,在车内静静流淌。
庄然的指尖再一次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严寰的手背。
下一秒被严寰用力地握住。
交扣住指节,以一种足够紧密但又不会让他感到不适的力度。
庄然回握,与此同时心底一阵悸动,顾不上前排的司机,主动贴过去,歪歪脑袋靠在了严寰肩头。
我太不矜持了。
不仅不矜持,还有一点狂放。
但他就是想这样。
哪怕这才是第二次见面,但他就是想握严寰的手,想贴在他肩头。
他需要一点亲密的肢体接触,他太喜欢严寰了。
庄然想。
而严寰的手宽大修长,掌心温暖又干燥,在剩下的路程中,一直稳稳地托住庄然纤细的手掌。
他们的第三次见面并没有等到周末。
周三上午,庄然给严寰发消息:【我今天不开会。】
严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在那里回消息说真好。
他知道庄然讨厌开会,因为要么无聊得不行纯属浪费时间,要么他就要和隔壁部门的经理唇枪舌剑一番,导致散会后嗓子难受一直喝水。
这些都是庄然的原话。
致使严寰在上网做功课下单了几款润喉糖后,忍不住开始常常想象工作时会在会议上和人唇枪舌剑一番的庄然,该是什么样子。
鉴于庄然说他们银行开会时会统一着装,他因此在办公室备着一件行服里的西装外套。
那大概会是冷淡的、干练的、专业的……
就像他们认识第一晚,庄然端着杯子坐到他面前时的样子。
微微抬着下巴,瓷器一般庄重又自持,最初和他说话时语气淡淡的,在引人捉摸的同时又好像拒人于千里。
当然,现在他心里,或是他面对的庄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没办法忘记对方的手是那么柔软,在昏暗的车后座里顺从地待在自己掌心。
【我今天不想吃食堂。】
严寰盯着工位上的绿植发呆的时间太久,庄然又发来消息。
再笨拙的人也不会错过这其中的暗示,严寰立刻道:【那我来找你,我们在外面吃好吗?】
【好。】庄然说。
【……我太笨了是不是?】
严寰过了一会儿才纠结道,像是高三时做错了数学卷子上不该错的题,他抿了抿有点发干的嘴唇,懊恼地想,他应该在庄然发来第一条消息的时候就读懂对方的意思的。
【对啊。】庄然说。
【所以今天中午也是你买单。】
那让严寰瞬间就抛开了脑子里自我怀疑的情绪,捧着手机笑了出来。
他们两个人午休的时间差不多,严寰提前半个小时从工位上离开,打车到庄然上班的银行。
天气越来越冷,这天也没有太阳,严寰下了出租车后,发现庄然裹着条羊绒围巾就站在大楼门口等他。
明明三天前才见过面,为什么还会有这么深切的想念呢?
外套和西裤把庄然的身形包裹得漂亮到不像话,就连旁边的黑色路牌柱都被衬托得好似雕了花。
“怎么不在大厅里面等?”严寰着急地走过去,看见庄然的脸被风吹得有些红。
可能因为皮肤太白,他的脸颊好像很容易就泛红。
“冷不冷?”他下意识拿手背贴了贴庄然的脸。
那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一下,在严寰收回手前,庄然摇摇头,小声说:“我脸很冷吗?”
“……有一点。”
“你的手很暖和。”
严寰于是用自己很暖和的手又贴了贴。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站着,直到路边又停下一辆车,车上下来两个人,才匆匆分开。
这一带旁边就是商圈,他们中午吃饭的餐厅是庄然定的,就是他上一次一个人去吃的那一家。
“就在那边的转角,路不远,我们可以走着过去。”庄然说。
严寰笑:“就在转角,那你上次还开车?”
庄然理直气壮:“我一个人不想走路。”
严寰笑着整理了一下他被弄乱的围巾,然后鼓起勇气,像坐在出租车上反复在脑子里练习的那样,极力自然地握住了庄然的手。
在握住的那一下,他飞快地看了庄然一眼。
庄然微微低着头,不作任何犹豫就回握,指尖抚上严寰的手背,然后隔着厚重的衣物往严寰身上依赖地靠了靠。
那让严寰忍不住把手握得更紧,一直到进了餐厅在餐椅上坐下,他还觉得自己掌心里仍残留着余温与触感。
而且庄然的护手霜很好闻,能闻出一点柑橘的味道。
严寰指节在鼻尖停留一会儿,自觉龌龊地想。
餐厅里扫码点单,庄然依旧点一份沙拉。
早上才吃过黄油司康,他没再点可丽饼,而是点一碗培根芦笋奶油浓汤。
严寰等他先点完,然后自己点一份主食,一份慢烤牛肋排。
“你为什么没点我选剩下的那一份了?”庄然取下围巾,露出长而白净的脖颈。
他刚才在意大利蔬菜汤和最后点的奶油浓汤里纠结了一会儿。
严寰给他倒一杯柠檬水,实话实说道:“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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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让你吃点主食,再吃点肉。”
庄然拿起杯子抿一口:“我喜欢吃沙拉。”
严寰说:“那也分一半给我好吗?”
庄然轻轻地扬起嘴角,点了点头。
餐厅里放了很轻缓柔和的音乐,正是饭点,来用餐的人很多。
这一带多金额公司,周边很多银行投行……和严寰他们园区不同,餐厅里用餐的几乎人人穿着职业套装,看起来就是精英。
他们旁边那桌大概是一对情侣,那位男士西装革履,口若悬河,谈话间屡屡把对面的女士逗笑,举手投足都游刃有余。
想着也许实践中的例子比书本上的理论更有用,严寰有点想要借鉴学习,但听了两句就放弃了。
那些话他可能说不太出口。
还好,庄然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个鲜明的对比而开始介意他的无趣,始终认真又专注地看着他。
菜品被端上来,庄然点的果蔬沙拉里果然像严寰想的那样,只有蔬菜、水果、和一团奶酪。
庄然吃下半碗沙拉,喝了半碗浓汤,然后用严寰找服务生多要来的一只勺子,吃了小半份严寰盘子里的黑松露蘑菇烩饭。
“再吃点牛肉好吗?”严寰看着他。
庄然又吃下两块牛肋排。
牛肋排旁边点缀着几颗小番茄。
庄然随口道:“为什么餐厅里的小番茄都不去皮呢?”
严寰闻言看了看,还好烤过后的小番茄皮变得皱皱巴巴的,不用手剥也很容易就能去掉。
他拿过庄然手里的叉子给小番茄一一去了皮,然后很自然地抬头说:“这样就可以吃了。”
又吃掉了牛肋排里所有的小番茄,庄然饱了,靠在餐椅上边喝柠檬水,边看着严寰低头把桌上剩下的食物全部吃掉。
结账时,严寰在前台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庄然站在他身后,仗着身后绿植的遮掩,把额头贴到严寰的肩背上。
“怎么了?”严寰一顿,另一只手绕到身后轻轻拍了拍庄然。
庄然黏黏糊糊地说:“我吃太饱了。”
严寰回想一下,吃得其实不算很多,应该不需要健胃消食片。
他侧头道:“走到银行门口应该就消化了,胃很撑的话,我们可以再往远处走一走。”
庄然在缱绻的音乐声中闭上眼。
怎么办。
为什么他每一次和严寰见面,都要比上一次喜欢他更多一点。
回到工位上,庄然取下围巾,没顾得上洗手,先摸了摸脸。
“我有点冷。”
刚才在楼下散步消食时,他用这个拙劣的借口,把脸埋进严寰温暖厚实的外套里取了会儿暖。
然后后知后觉的,他在起身去洗手间洗手的过程中百感交集地想:
那严寰刚才为什么不趁机搂一搂我的腰呢?
洗好手坐回工位上,他含一粒薄荷糖,又从背包里拿出护手霜。
相熟的女同事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八卦地压低声音问:“我刚才下去买咖啡的时候看见你和一个帅哥在广场上散步,然宝,坦白从宽,是哪个颇有手段的野男人?”
“什么‘野男人’,听起来好粗俗。”庄然抹开护手霜,顺便给同事也挤一点。
实则已经被带偏,在心里坚定地想:才不是什么野男人,是我的男人。
14.第14章
那之后他们又一起度过两个周末。
其中一周,庄然睡到中午接到电话,周末的交易系统升级出现了一点问题,下午要去加班。
他半睡半醒,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庄然?”同事在手机那边喊他。
庄然从床上坐起来,捂着手机清了清嗓子,冷静地回复过同事后挂掉电话。
然后躺回床上就开始哼哼唧唧地给严寰发语音,情绪糟糕到极点,他已经没有心情打字了。
哼唧到最后他小声道歉:“对不起。”
他们本来说好今天下午要一起去美术馆看展的,严寰为此提前一周就买好了门票。
而手机那边的严寰尚且来不及感到遗憾。
他原本正在拖地,这会儿一边抿唇把庄然那两条带着睡意又委屈巴巴的语音反复听了一遍又一遍,一边极尽所能地安慰他。
中途讲到自己早起去公园晨跑,碰见位大爷遛一只萨摩耶。
大爷带它减肥玩飞盘,结果别人家玩飞盘都是主人扔狗捡,大爷这是他扔、他捡、萨摩耶在旁边高高兴兴地看着。
到最后大爷扛不住了,颤颤巍巍朝路过的严寰伸出手,于是他的晨跑暂停,站在那儿给萨摩耶扔了半小时的飞盘。
惹得庄然埋在枕头里小声笑出来。
严寰见他心情好些了,才开口哄他起床。
抱怨归抱怨,庄然还是从床上爬起来,和往常一样留出时间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
在衣帽间转一圈选衣服和鞋,停留在柜子前选香水,就算周末加班也势必要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工位上。
唯一能证明他情绪还是不好的只有和严寰的聊天记录。
【阿姨今天做的菜我都不喜欢。】
图片里是阿姨做好放在烤箱里保温的饭菜,严寰很肯定其中那道糖醋年糕小排庄然三天前才说过味道很好。
但某种程度上,他面对这样不自觉耍小脾气的庄然完全没有办法,也不想有任何办法。
【那我给你点那家的薯条好吗?】
【好。】
严寰看着庄然发来的依旧不知道是狗还是熊的生物不停点头的表情包失笑,切到外卖软件给他点薯条。
他知道庄然喜欢哪一家,上周他们经过商场里的那家店铺,哪怕就快要去吃晚餐,庄然也还是拉着他进去买了一小份。
“就这么喜欢吗?”严寰当时看着他咬薯条的样子问。
“我小时候很喜欢,”庄然从撕开平铺在桌子上的纸袋里又拿起一根说,“但因为炸薯条不健康,我爸妈不想让我吃,就骗我说小孩子吃多了会死,搞得我想吃又不敢吃。”
“我猜就是因为小时候没有被满足留下了遗憾,所以到现在就想要弥补,那个理论叫什么?童年的报复性补偿。”他一本正经地得出结论,将手上那根薯条蘸上番茄酱想要递给严寰。
而严寰在一旁很难忍住嘴角的持续上扬,拆穿他道:“我猜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
停顿一下后,庄然放弃似的皱了皱脸:“——好吧,其实就只是因为炸薯条很好吃,这家的炸薯条格外好吃,我喜欢炸薯条。”
然后恼羞成怒地把那根薯条转了个方向放进自己嘴里,引得严寰忍不住地笑出声。
再回想起这件事严寰也还是想笑,事实上,这几周来,仅仅是在脑海里回想和庄然有关的每个瞬间,都让他感到巨大的满足与幸福。
给庄然点了他喜欢的原味薯条和汉堡,庄然说他要发消息给阿姨,撒谎说自己中午有事才没在家里吃饭,让阿姨下午来打扫时帮他处理掉午餐。
不然他担心阿姨会难过的。
鉴于他上次说糖醋年糕小排很好吃后,阿姨很惊喜并且很快就又做了这道菜。
庄然去给阿姨发消息,严寰放下手机,继续把没拖的地拖完,又把下午美术馆展览的门票转赠给了感兴趣的同事。
厨房里发出响,是电饭煲的提示音,一人份的迷你电饭煲煮饭很快,他在收到庄然的语音前才洗好米放进去,这会儿就已经煮好了。
严寰很少点外卖,平时工作日吃食堂,周末就自己给自己做饭。
他早上晨练回来就顺路去小区超市买好了中午要做的菜,但这会儿他站在灶台边想了想,还是把煮好的米饭盛出来放进冰箱,然后拿起手机,给自己点了和庄然一模一样的外卖。
吃过午饭后,庄然去加班。
开车的路上和严寰短暂地通了会儿电话,中间还挂断了,几分钟后才回拨过来。
“刚才同事打电话问我一些事情。”
也许是因为刚和同事通完电话的原因,他的语气还没来得及转换,说话淡淡的,措辞也很简洁。
严寰愣一下才说道:“没事。”
但很快庄然就又调整了过来,恢复了平时他在严寰面前的语气。
轻轻的,柔和的,甚至有一点眷恋和依赖。
没说两句话他到了银行。
在挂断电话前,他闷闷地和严寰说:“我下午肯定会很忙……如果我不想在办公室里待到晚上的话。我可能没办法给你发消息。”
“没关系。”严寰很快地对他说。
下午。
严寰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很快被手机闹钟吵醒。
一点半的闹钟,原本是用来提醒他应该现在出门,然后和庄然在美术馆门口碰面的。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有了下午见不到庄然的实感。
关掉闹钟,严寰起身打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转眼入冬,他走到衣柜前,把衣柜里稍薄的外套和内搭毛衣拿出来叠好,分别放进收纳箱里,塞到衣柜的最上方。
又取下两个标记着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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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箱子,把里面更厚一些的毛衣和羽绒服外套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放进衣柜里。
可做这些的时候他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几次把应该叠起来放进格子区的毛衣用衣架挂起来。
可能是因为本该能见到却没见到,一个礼拜来的期待落空,于是失落就愈发沉重。
他总是忍不住想到庄然。
庄然现在在干什么?工作上的问题棘不棘手?又或者,他们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吃个晚饭?
他有点想念庄然。
不过三周而已,严寰发现自己已经快要忘了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是如何度过周末的了。
把衣服整理好,又把睡了一周的床单被套拆下来放进洗衣机,严寰拿出衣柜里干净的床品重新铺好,然后穿上外套,拿起手机出了家门。
——整整一下午,庄然的手机一直放在背包里没有拿出来过,因为害怕自己会分心。
他一边如往常一样高效率地和同事沟通,处理好自己那一部分的工作,一边在可以喘息的间隙里黯然神伤。
中午的薯条汉堡带给他的安慰已经消散,他总是会想自己这时候本来应该在美术馆里和严寰看展。
美术馆里的氛围那么好,他完全可以和严寰在里面牵一下午的手。
逛累了就坐在一起喝杯咖啡,然后等到傍晚去观景台上看一看日落,再一起去吃晚餐……
可现在,他却坐在这里加班。
想撇嘴,想哭。
但旁边还有同事,不得不督促自己做好表情管理。
和技术部一起忙到天昏地暗,六点多钟的时候终于差不多快要结束,玻璃窗外的天也已经黑了。
“待会儿一起去吃饭吗?”旁边的同事伸懒腰问他。
庄然想了想,摇了摇头。
内心祈祷严寰还没有吃晚餐,又或者,吃过了也愿意出来陪他再吃一点。
然后他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想给严寰发消息。
打了几个字后又删除,起身走到走廊,迫不及待拨过去电话。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
“严寰……”庄然先开口,看着大楼底下的路灯。
“嗯。”严寰的声音透过听筒也依旧平静又温暖,背景有模糊的音乐声。
“你在干什么?”庄然问。
严寰反问他:“工作结束了吗?”
“嗯,”庄然立刻小声抱怨,并善用夸张,“结束了,我坐了一下午,腰和肩膀好酸,眼睛也很不舒服。”
严寰似乎是笑了笑:“这么不舒服啊?”
庄然点头,意识到这是在打电话,又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咕哝道:“反正就是好烦。”
那之后短暂沉默了几秒。
然后严寰有些迟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如果我说我就在这旁边,你会高兴一点吗?”
15.第15章
夜色渐浓,街道两旁的路灯准点地亮起,暖黄色的灯光把路边法国梧桐的影子拉得很长。
大楼对面的咖啡馆里,严寰推开玻璃门,里面轻柔的音乐和咖啡的香气也跟着漫出来。
“你要在外面等我。”庄然刚才挂断电话前这么说。
他站在路边,高大的身影几乎和地上的梧桐树影一同融在夜色里,然后他看见庄然脚步匆匆地从大楼里出来,穿过无人的马路。
“慢点。”严寰忍不住说。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庄然道,停在他身前,说话间胸口微微起伏。
严寰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下午没什么事就过来了。”
他面对庄然时总是嘴笨得要命,完全找不出什么借口。
庄然上班通勤常常用一只皮质的双肩包,平时不背,在手上拎着,反正只有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到办公室的距离,这会儿却挎在了肩背上。
严寰想起他刚才说肩膀好酸,内心知道庄然是在撒娇,但他猜想久坐后的肩颈多少会有点不舒服,于是伸手想要接过来。
“我帮你拿着好……”
话没说完,庄然撇嘴往前迈一步,身体贴进他的怀里,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密的拥抱。
严寰一时怔愣在原地。
但庄然这次终于记得提醒他了。
“……严寰,你为什么还不搂一搂我呢?”
然后下一秒他在严寰怀里闭上眼,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般温暖又迫切的回应。
腰背上的双手那么用力,紧紧地搂住他,紧密到他甚至可以听见严寰心脏的喘息。
离今年的圣诞还有两个礼拜的时候,街道上的圣诞氛围已经浓厚到不行了,到处都装点着各式各样的彩灯和巨大的圣诞树。
银行下面的那家咖啡馆今年甚至在门头上装饰了一个充气的爬墙圣诞老人,店里咖啡杯的杯套也换成了很圣诞的红绿配色。
和他今天巧克力棕的大衣很搭,庄然点头予以肯定。
又拿到身前一同合照,发送给严寰。
今天的早餐是香肠酥皮卷和香草拿铁。
酥皮卷有些油腻,庄然只吃下半个,然后从同事那里分得一块酸奶谷物饼干。
吃完早餐,他洗手漱口,又打开抽屉找润喉糖。
上次他随口说开会费嗓子后严寰买给他许多种,他选一盒柠檬味的打开,取出一粒含进嘴里。
每周五照例要和隔壁部门一起开次小会,他要早为自己的喉咙做准备。
果然,会议结束,庄然刚回到办公室就摸着嗓子又给自己来一粒。
“给我也来点,我也润润嗓。”走在后面的同事看见,哑着嗓子朝他伸出手。
庄然当她的面放下喉糖,给她一粒他平时吃的清口薄荷糖凑数,差点被同事卡着脖子让他吐出来早上的那一块饼干。
上午开完会后基本没什么事了,两个人互呛着离开办公室,走到茶水间摸鱼。
选一点水果和点心后走到窗边坐下,同事说:“下周好像要聚餐,和技术部还有另外两个部门一起。”
快到年底,最近行里很多聚餐,有同部门间的,也有几个部门一起的。
庄然听见这话撇了撇嘴。
同事明白他因为某件事情对不熟悉的同事普遍有点抗拒,拍了拍他的肩,挑一颗最红的草莓递给他。
那是去年发生的事了。
庄然回国入职的第二个月,被一个自称是他同事弟弟的陌生男人堵在地下停车场,蹲守在他车旁表白。
硬塞进他怀里的玫瑰花被他扔到地上,他当时看都没敢多看那个拉着他要自我介绍的男人一眼,匆匆摆脱后上了自己的车就走了。
那男人还试图拦住他,他差点没能关上车门。
他不认识那个男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同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是怎么被传播出去的。
到了家进了玄关眼睛就红了,伸出手抹眼泪,把家里的阿姨吓一跳,那天晚上等到他睡着了才走。
第二天上班,行里的人也都在偷偷八卦这件事,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也有许多人一直看他。
后来熟悉的同事总结:“长得好看、有钱,满足这两点,无论是女性还是男同性恋,被莫名其妙的人盯上也就不稀奇了。”
“可我没和任何人说过我是个同性恋。”庄然当时为自己辩驳。
同事斟酌着开口:“呃……你知道,性向这种东西,多多少少能够看出来一点,你平时又那么讲究,像个豌豆公主。”
“好吧。”庄然上下打量一下自己,也就接受了。
万幸后面那个男人没有再出现过,但这件事还是给庄然留下了深重的阴影。
晚上在和严寰视频聊天的时候,他也趴在枕头上不高兴地讲出来。
自从上次银行楼下的拥抱后,庄然自觉他和严寰的关系已经迈入到新的阶段。
于是每晚只是打字聊天已经不够了,语音通话也不足以表现他们的亲密,他犹豫了大概三秒钟,决定下来以后睡前要和严寰视频。
第一次拨通视频的时候他整个人泡在浴缸里,被满浴室的水蒸气包裹着,平日里过分白皙的脸和露在外面的一小截肩颈泛起淡淡的红。
使得严寰在看清画面后当即面红耳赤,比起庄然更像是正在泡澡的人,眼神无处安放,结结巴巴道:“……等你洗过澡后我们再视频好吗?”
那反应让庄然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操之过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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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应该等到他们亲过嘴后?
反正肯定要在他们上床前吧,他不禁很超过地想。
但后面几天,他都是裹上睡衣躺到床上后才打开微信拍一拍严寰。
今天晚上也是这样。
他趴在床上,下巴搭在枕头上和严寰说:“我那时候吓得要死,都想要请一段时间的司机……怕他又蹲在我车旁边突然蹦出来,那样我会疯的,不过后来同事说请司机有点太夸张了,我就只好换了辆车。”
严寰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完后又震惊又愤怒,还不忘用一种尽可能平稳和缓的语气安慰他。
庄然还是第一次见到严寰很认真地皱起眉的样子,歪歪脑袋看了一会儿才说:“没关系了,现在已经不怕了,如果不是今天和同事聊起来我都已经快要忘记了。”
这么趴着有些累,他翻过身换了个姿势,依旧把枕头抱在怀里。
“不过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玫瑰有阴影,泡澡时连玫瑰味道的浴盐都不想用,我本来很喜欢玫瑰的。”
听见庄然岔开了话题,严寰也没再谈,转而笑了笑说:“所以你头像上也有朵玫瑰花是吗?”
庄然也笑,嗯一声:“那是我学美术的朋友帮我画的,她花了几分钟就画好,收了我一个包的钱。”
“但勉强还算可爱,是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眼看着镜头,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子和明亮的灯光里像一团云,严寰顿了一会儿才说:“是,而且和你有点像。”
庄然不满意:“哪里像,你可以说我像那朵玫瑰花,但你不能说我像那只熊。”
“可熊也还是很漂亮啊。”严寰说。
快要到十一点的时候,庄然有点不舍地和严寰说晚安。
不过在那之前,他先整个人埋进枕头里,只露出一点柔软的头发和小半边脸颊,轻轻地喊:“严寰……”
“嗯?”严寰那边只开了一盏床头的夜灯,透过屏幕认真地注视着他。
庄然小声说:“就去年,那件事过后,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谈不了恋爱了,有些人真的是又莫名其妙又可怕,像要把我吃掉……”
他说着停下来,看了一眼严寰后才继续道:“……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对吧?”
屏幕上严寰的眼睛像一片湖。
他笃定地点头,声音沙哑,语气认真:“嗯。”
庄然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晚安,明天见。”
然后在严寰道晚安前,他又说:“明天见面的时候,你要先抱抱我。”
庄然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几周前第一次见到严寰的那个瞬间,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他那时候看着严寰,第一次从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上,感到安宁又安全。
16.第16章
他们在一起的好几年后,有一次共同回想起刚约会的那段日子,庄然趴在严寰身上说:
“天呐,现在想想那时候牵手是我主动的,拥抱是我主动的,亲嘴是我主动的,甚至上床都是我主动的……严寰,你那时候简直像个木头。”
他乱动,严寰伸手抱住他:“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能接受什么程度的肢体接触,我怕你不喜欢,不敢主动。”
庄然撇嘴:“我什么都喜欢,什么都能接受。”
严寰伸出手拍拍他的屁股。
他一直觉得善意的隐瞒不算是隐瞒,所以从来没有和庄然说过,那时候庄然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而那些梦又是那么的难以启齿,每次梦里有多完满,梦醒后他就有多羞愧。
又是一个周六早晨,严寰从床上坐起身,停顿一会儿后,起床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
他的接受能力从来很强,已经可以逐渐省去坐在床上咬牙握拳自骂龌龊的那几分钟。
昨晚挂掉视频前庄然提出的“明天见面你要先抱抱我”的要求,他没等到见面就已经先在梦里满足了。
以至于下午在见到庄然的时候,他先是张开手臂很紧地把他抱进怀里,然后没忍住侧过头,嘴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
庄然感觉到了,抬头望着他露出浅浅的笑。
他今天也穿得体面又矜贵,刚才站在那儿,路过的许多人都回头看他。
这会儿在严寰怀里浅笑,柔软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细润的光,严寰喉结滚动,然后低下头认真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上周末没看成的展,严寰后来重新买了票,这周又来看。
约会时来看展是他的同事帮他出的主意。
女同事不知道庄然,只是提醒如果对方是个艺术生,那就千万千万不要用工科生的思维去和对方相处。
约会时和人家说什么大语言模型和技术博客,那会被当成神经病的,可以投其所好,请他去听听音乐会或者看看画展。
很高雅,而且有情调。
虽然庄然不是艺术生,但严寰猜测他也许会喜欢。
取了纸质票后进场,场馆里人很多,灯光偏暗,两个人自然而然地牵起手。
“你的手怎么总是那么暖?”庄然说。
严寰笑,低头握得更紧一些。
因为是周末,来看展的人很多,几乎每一幅画前都有许多人举着手机或者相机在拍照。
两个人也不急,站在后面静静地等,等到人流散去一点,再上前去看。
有一张油画,他们等了一会儿后站到了最前排,严寰看看旁边拍照的人群,低下头小声问看得很认真的庄然:“要拍下来吗?”
“不用了吧,”庄然摇头,同样小声说,“他们拍下来也许是为了回去看细节?我不知道。”
他咕哝着:“反正我又看不懂。”
严寰愣一下。
庄然说:“你看得懂吗?”
严寰摇摇头。
他不懂画,也不懂艺术,刚才站在后面听身旁的人小声探讨什么“印象派”和“后印象派”,探讨整体与细节,色彩与技法,他一句也没听明白。
他只觉得很好看,很厉害。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些。”他说。
庄然心领神会,“噗”的一下笑出来:“因为我看起来像是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眨了眨眼,漂亮的眼睛在微暗的展厅内亮得惊人。
严寰诚实地点头。
庄然笑意更浓,拉着他的手去看剩下的几幅画,但严寰已经无心再欣赏艺术了,眼神总是不自觉地从面前的画转移到身旁庄然的侧脸。
又或许他仍然在欣赏艺术。
墙面上的灯光柔和地勾勒出庄然脸部的线条,纤细又缱绻,在严寰眼中比这间展厅里所有名贵的画都更像是艺术品。
让他注视着的时候,几乎凝神屏息。
从展厅里出来,两个人去一楼的咖啡厅坐着休息。
各点一杯咖啡,庄然额外点一块蛋糕。
咖啡端上来,他抿一口说:“我妈妈是学美术的,从小学油画,虽然念大学时转去学了艺术设计,后来又去做了时尚编辑,把我外公外婆气得够呛。”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带我到处看画展,并且尝试教我画画,可惜,这一点上我更像我爸爸,对画画一窍不通,每次答应去看展也只是为了吃美术馆外面休闲区的冰淇淋。”
严寰笑,想象对方小时候的样子,白嫩嫩的,娇惯的,有小脾气的……
庄然继续说:“我高中毕业后去英国读书,申请专业的时候选了金融,你都想象不到我妈妈当时的反应有多大。”
“不愿意画画弹钢琴的话,起码考虑一下艺术史和哲学吧。”庄女士当时心都要碎了,不能接受自己精心养大的漂亮宝贝一头扎进了钱眼里。
严寰没太理解:“金融不好吗?”
庄然说:“她和我爸爸都觉得念那个太累了,而且因为我妈妈当时刚分手的那一任男朋友是搞金融的,人很差劲,所以她对搞金融的普遍没有好感,觉得浑身都是铜臭味,缺乏人性。”
严寰呆住了,因为其中的某个用词,停顿少时才磕绊地说:“……对不起。”
“嗯?”庄然看他。
然后反应过来:“哦,那个没关系,他们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不过一直一起带我,而且也没有再生别的小孩。”
显然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他拿起叉子叉一小口蛋糕送进嘴里,含糊又甜滋滋地说:“如果有了别的小孩,我现在讲起来肯定就已经在哭了。”
严寰笑,可以猜想到庄然的爸妈是怎样的爱他、珍视他、全心全意地养育他,他又是如何依赖他爸妈,才会一直保有着这种无害的被娇惯出来的单纯和任性。
像是最优质土壤里长出来的被呵护的花,让所有他身边的人都不禁想要加入到园丁的行列中去。
这种冲动发自内心,如同本能,没有人会忍心看一朵花失去生机。
虽然严寰觉得庄然更像是小时候班里女同学互送礼物时会送的那种小天使雕塑,白色陶瓷的,胖乎乎的,拉着小弓箭,有着看起来软软的脸颊和手臂。
并且实际上是作小存钱罐的用途。
蛋糕是双层的,上面是奶油,下面是巴斯克,庄然撇开奶油,小口小口地挑着下面的巴斯克吃。
严寰看着他,又突然想到,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庄然之间是有差距的。
他在见到庄然的第一眼就模模糊糊认识到了这一点。
而在这段时间的接触中,庄然的消费习惯,庄然的车,还有他送庄然回家时他在那个真真正正寸土寸金的地段的房子……
这些又都让他一次比一次更清晰地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
但是严寰现在不确定,庄然是否能明白这个差距。
他和庄然约会五周了,有些话题也许不应该再逃避了。
“我……”严寰斟酌着开口。
庄然把视线从蛋糕上转移到他脸上。
严寰看着他很温和地说:“我还没和你提起过我家的情况,对吧?”
庄然点头。
严寰继续道:“我爸是高中数学老师,我妈在法院工作,而且你知道的,我不是本地人。”
他看着庄然,说出一个地名,庄然很惊讶,就在S市周边的一个城市,江南水乡,严寰居然不是北方人。
那他为什么长得这么高?
他把心声说出来。
严寰想了想:“可能是遗传?我爸妈都比较高。”他从小在同龄人中确实属于高个子的那一批,每次需要排队的活动都排最后。
庄然点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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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很遗憾自己这方面没有遗传好,毕竟布兰登先生182,他还差了四厘米,很有可能是庄女士只有161的原因,他决定待会儿要给庄女士发条消息抱怨一下。
不过他又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严寰抱住他的时候,他稍微低头就能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话题出现偏移,严寰忙讲回正题,他说:“所以,我们的成长环境大概率是不一样的,之前的生活也有很多差异……”
庄然听着严寰说话,很认真地说了很多,他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后来明白了。
他简直不敢置信:“你难道认为我会嫌弃你家里很穷吗?”
好像和穷也没有什么关系吧,严寰下意识道:“呃……也许不富裕会更加贴切?”
“好吧,不富裕。”庄然说。
这都什么跟什么,严寰摇头失笑。
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其实不大,咖啡厅里别的客人也都在闲谈,但因为座椅之间隔得很近,严寰还是看见旁边一桌的两个人在听见庄然那句话的瞬间就转头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可他也无暇觉得尴尬。
安抚地把手掌覆上庄然的手背,他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这确实是我们需要考虑的,对吧?我们的生活和经济状况存在着一定的差距,这是事实。”
“我没觉得有什么差距。”庄然说,闷闷的。
严寰想了想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我在电梯间里和你说的话吗?我说我和你还有陈扬不一样,我没有……”
庄然打断他:“陈扬是谁?”
严寰愣一下:“就是那位老同学。”
庄然想起来了,电灯泡。
他示意严寰继续。
“我说我加入不了你们的对话,因为我除了高中时的夏令营就没有再出过国,更不提跑去国外避暑过秋天……”
“你是去不起吗?”庄然又问。
严寰挠头:“……那好像也不是。”他的年薪在同龄人中算是很可以。
“那不就行了,你只是没有时间没有兴趣,又不是没有钱。”
“好吧,我们换个例子。”严寰又说,“又比如上周,我们去吃你喜欢的那家法餐,你知道的,那是我第一次吃法餐,我连叉子都不会用。”
上周他们去法餐厅,去之前严寰为了不让自己太局促,提前半天在网上学习了一下相关的餐桌礼仪。
但等他坐到座位上,看见面前摆着的长长短短的杯子和刀叉,人就已经懵了一半。
更别提在他用叉子去叉餐前面包时,一旁的服务生还善意地出声提醒,那让他不可避免地觉得有些窘迫和尴尬,虽然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自卑——在和庄然约会的这段时间里,严寰很多次控制自己不要有这样的想法,这种心理太不健康了,不仅是对自己的否定,也会在亲密关系中伤人伤己。
而且这无疑也是对他父母的不尊重,他父母竭尽全力给他提供了安稳的环境,从小到大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他,只是因为成长环境和背景的不同,才让他和庄然之间有了距离。
“这算什么差距?”庄然又扬起眉,整张脸因为情绪变得更加美丽生动。
“吃法餐和吃中餐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吗?你第一次吃法餐,可你还不是好好活到了现在,也没有被饿死,我如果在意这个,为什么不每天跑去法餐厅里逮男人和我在一起呢。”
他说完气鼓鼓的。
那模样终于让严寰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同时一颗心酸涩又充满温情,轻轻地捏了捏庄然的手。
庄然确实不在意这个,那天晚上,在严寰被服务生纠正行为后。
他只是把自己手里已经撕下一块的餐前面包重新放回盘子里,转而和严寰一样用叉子叉起来咬了一口。
从始至终他对着严寰的笑容,比涂抹上黄油的面包更加甜蜜。
17.第17章
坦诚——严老师和庄女士一个老师一个法官,从小就这么教育严寰。
要表达,不要隐瞒;要真诚,不要虚伪;要敞开心扉,不要拒人千里。
严寰在乎庄然,在乎到愿意付出所有的努力去维持这段关系,但所有努力的前提是,他要先给庄然一个完整并且真实的自己。
只是事情的发展和庄然的反应显然超出他的预期。
咖啡厅的音乐切换到了下一首,旁边一桌的视线也还没有收回去。
庄然坐在严寰的对面,一只手被严寰握住,一只手搭在桌面上,不太高兴地道:“严寰,你再说这些话,我真的要生气了,我都说了,我不会因为你没有钱就嫌弃你。”
那让严寰简直哭笑不得,只能配合他道:“好吧,首先,我非常高兴你没有嫌弃我。”
庄然“嗯”一声,矜持地一点头。
严寰又说:“但这些话我是必须要说出来的,对不对?”
“我和你之间存在着差距,这是事实,我不能隐瞒你,那样以后也许你会觉得被欺骗,会失落的。”
他道:“坦诚,我们需要这个。”
哪怕他们还处在一段亲密关系中的最前期,也还是需要这个。
“好吧。”庄然说,看上去接受了一点,待在严寰掌心里的那只手反过来缠上他的指尖。
“那我现在知道了,我们之间有差距。你没有出过国,没有吃过法餐……现在已经吃过了,家里没有那么富裕,可我也没有觉得被欺骗,我也不觉得失落。”
庄然抿了抿唇在心里想,严寰为什么不懂呢,他喜欢他,和这些完全就没有关系。
陈扬和他聊Vermont的秋天,他只会因为觉得他太电灯泡而想要翻白眼。
但如果是严寰的话,哪怕约他去公园看人遛狗,他也会开开心心地和他牵着手坐一整天的。
再晚一点观景台可以看日落。
他们起身准备走的时候,两杯咖啡快喝完了,桌子上的那块蛋糕还剩下一半,庄然喝咖啡喝饱了,不想吃了,很自然地推给严寰。
严寰也很自然地拿起叉子,两口就叉进嘴里。
然后不得不大口咽下杯子里的最后一点美式。
太甜了。
走出咖啡厅,旁边的文创店刚才排起长龙,这会儿人少了一些。
严寰问庄然:“你想进去看看吗?”
庄然摇头:“里面都是些挂件和帆布袋之类的东西,我都用不上。”
可说完他眨眨眼,忽然又改口道:“不过可以进去转一圈,也许我需要买点东西纪念一下。”
“纪念什么?”严寰没明白。
庄然也没回答,拉着他走了进去。
文创店柜台之间的空隙不大,严寰跟在庄然后面,虚揽着他的腰。
东西很多,他们在里面逛了一会儿。
庄然挑了一个可以旋转的冰箱贴、两个能做书签用的香片,又挑了一本很厚很重的画册,封面是硬壳的,侧边还带着金色的涂层。
他翻阅两下,很喜欢:“可以买回去放在书架上当作装饰,我妈妈看到会高兴的,觉得我受到了艺术的熏陶。”
严寰没什么要买的,但也还是挑了一个稍微实用些的卡包。
他猜测庄然可能是想纪念一下他们第一次一起逛美术馆,或者第五次出门约会?
不管怎么样,严寰都不想让庄然觉得他不够重视或是扫兴。
“这个更好看。”在严寰随手拿起一个卡包的时候,庄然伸出指尖点了点不远处的另外一个配色,“更适合你。”
严寰立马放下手里的,走过去拿起了庄然说的那个,点头道:“确实更好看。”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扫好商品,严寰很自然地拿出手机付款。
收银员把东西装进纸袋里递给他们的时候他也一手接过。
然后牵起庄然的手并肩往外走,两个人的手指在冬天外套的遮掩下亲密地交缠。
他们乘电梯到楼上的观景台看日落。
去得太晚,观景台上人很多,已经没有什么好位置了,只能站到视线有遮挡的角落里。
站在这里大概率看不到完美的日落,但没关系,反正他们也只想看着彼此。
晚霞绚烂,江风绵长,远处的建筑群隐在如火的天幕中,游船悠悠地驶过,江面永不会停息。
庄然背靠着严寰,突然说:“你会觉得我刚才买那些东西很浪费吗?”
“什么?”严寰没听清,微微倾身凑到他脸边。
庄然提醒说:“画册。”
刚才在文创店里买的那本画册,结账的时候四位数,大概是今天卖出去的第一本。
因此店员还专门热情地介绍了一下:“这本画册的出版社非常有名哦,作品收录全面,而且印刷也很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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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看出原作的笔触,绝对物有所值的。”
大概是把庄然当成了学绘画的艺术生。
又或者只是不想他们退货。
严寰闻言很诧异,但还是诚实地说:“不会,我很高兴你买到喜欢的东西。”
画册的价格多少让他有点吃惊,但那是因为他没买过画册,不太了解。
如果是他自己他当然不会花这个价格去买一本装饰品,但如果庄然喜欢的话,那就很值得。
他愿意在自己可以做到的范围内给庄然最好的。
庄然则满意地转过身,和严寰面对面道:“所以你看,我不嫌弃你没有钱,你也不嫌弃我乱买东西,我们之间完全没有问题。”
严寰因为他这没有逻辑的赖皮话失笑,拿手指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脸。
故意逗他:“可是,如果画册的价格后面再加两个零,我可能就要阻止你了,那怎么办?”
庄然眨眨眼,抬手勾住严寰的脖颈,耍赖道:“不行,我就要买,你不能阻止我,你只能在工作上更努力。”
严寰完全忍不住笑意,晚霞余晖中,他笑着伸出手抚平庄然被吹乱的头发。
太阳在渐渐往下落,他们周围的人群举起手机,从镜头里,或者只是用眼睛,纷纷在看江岸橘红色的天际。
只有庄然背对着落日依偎在严寰怀里。
他静静地看着严寰,落日下严寰的轮廓稳重又温柔,靠得太近,他甚至能闻到严寰身上洗衣液的香气,清爽的、干净的,又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意。
这一切都太美好,让他没忍住轻声道:“严寰,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喜欢。
他们之间第一次说出这个词。
有那么一会儿,严寰觉得自己甚至都没有在呼吸。
周围的人群忽然发出整齐的惊叹声。
橘红的光晕沉进水面,恢弘的建筑群也被镀上金边,斑驳细碎的光晕在天边流动,而在落日坠入江面的那一瞬间。
庄然轻轻扯住严寰的衣领,仰头贴上了他有些干燥的唇。
非常青涩又简单的一个吻,庄然甚至不知道这样轻而短促的嘴唇触碰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吻。
他只知道,在他闭眼贴近严寰的那一刻,落日、人群,通通都已经消失不见。
而严寰闭着眼心如擂鼓,他想,他现在知道庄然是想要纪念什么了。
18.第18章
天色变暗后,观景台上的人群逐渐散去,只有零丁几个人留下等待夜景。
角落里,严寰和庄然还保持着那样抱在一起的姿势站着。
直到严寰先回过神来,轻声问庄然:“冷吗?”
庄然靠在严寰怀里,整个人晕乎乎的,暖融融的,被这么一提醒才感觉到吹在身上的江风。
“一点点。”他小声说。
说着往严寰的怀里又缩了缩。
严寰的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放开庄然,然后两个人离开美术馆去吃晚餐。
晚餐是他提前预约好的一家做杭帮菜的米其林中餐厅,评价很好,环境也很好,很安静,而且肯定比这里暖和。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走吧”这四个字就是难以说出口。
他只是沉默地搂着庄然转了半圈,用自己的肩背挡住身后的江风,又拉开外套的拉链把庄然裹了进去。
然后他低下头,诚恳地,期待地,局促地,声音沙哑地说:“……我还能再亲亲你吗?”
庄然抬眼,用那双漂亮的湿润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次,迷人的夜幕之下,严寰的舌尖探进了庄然微微颤抖着为他分开的唇。
——
今年的冬天是个寒冬。
S市以往的冬天除了偶尔的寒潮预警外很少会有恶劣天气,但从上周起市区内连续出现雨日,气温骤降,刮起狂风。
“……各位听众朋友们,现在为您插播一条重要天气预警信息……市气象局已发布雷电黄色预警和暴雨橙色预警信号,未来两日我市部分区域将遭遇强对流天气……请广大市民非必要不外出……”
车载广播切换到另一个频道,出租车师傅将车停在银行楼下,后排车门被打开,乘客刚坐上车雨就落下来。
师傅打趣:“小姑娘你真是幸运哦,再晚几分钟就不好打车咯。”
大雨前打到车,明天又是周末,小姑娘双重开心,跟着司机师傅一起笑得爽朗。
出租车很快驶入拥堵的城市车道中,雨中的车灯连成一片。
而银行的大楼里,庄然一个人站在窗边。
手机发出一声响,阿姨发消息说她做好了晚餐,临走前关好了所有的门窗,并且提醒庄然,后半夜恐要打雷闪电,让他一个人在家里注意安全。
庄然和阿姨道谢,然后切换到和严寰的聊天框,拨过去一通语音通话。
接通后他说:“你看天气预报了吗?”声音闷闷的。
严寰还在工作,说:“看到了。”
工作群里下午就发布了天气预警,手机也收到了气象台的信息,明后天天气恶劣,他们这周末的约会大概率要泡汤了。
他坐在工位上看看窗外的雨,心里同样叹气,但还是温声道:“没关系,等到下周天气好一点我去找你吃午饭好吗?”
庄然说:“可我周末也想见到你。”
他撇撇嘴,讨厌大暴雨。
严寰闻言看了一眼手边的笔记本,点进去桌面上的天气信息,迅速地看了看明后天的降雨状况。
信息栏上面显示强烈预警,这种天气他不可能把庄然从家里喊出来约会,太不安全。
可是庄然还在电话里小声喊:“严寰……”
那让严寰完全没有办法,他轻声问:“你下班到家了吗?”
庄然闷闷地说:“没有,我还在办公室里没有走。”
严寰说:“这样不行,马上雨要下大了,你回去路上开车又堵又不安全,先回家好吗?”
“……可我根本没有心情回家。”庄然说。
那恹恹的声音让严寰的心都跟着紧一下,然后他停顿两秒,下决心道:“你先开车回家,我马上过去找你。”
与此同时他的心跳加快,喉口都有些发紧:“今晚的雨不会太大,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待一会儿,然后我再回家,这样周末你就乖乖待在家里,下周一我去找你吃午饭,好不好?”
庄然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是个好主意,点头说嗯。
可不等严寰回复,紧接着他又道:“那你今晚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他像是完全不懂这个提议意味着什么,只是说:“这样我们周末也可以待在一起了。”
公司的官方下班时间是七点,六点半的时候,严寰已经背着包撑着伞,急匆匆地出了办公楼的大门,这是他入职一年半以来的第一次早退。
园区太大,严寰撑着伞一路小跑到园区外的临时停车场,找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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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的车。
打开车门,庄然坐在驾驶座上,漂漂亮亮的,朝他抿着嘴笑,等看清严寰的样子后又马上担心地皱起眉:“你都淋湿了。”
严寰怕湿掉的外套沾湿座椅,一上车就脱下来,背包也放到脚边。
然后接过庄然递来的纸巾擦了擦脸。
纸巾还没扔掉,他还没能开口说话,庄然已经往他身上贴了过来。
“我身上湿的。”严寰拦了一下。
“没关系。”庄然说,仰起头。
严寰于是往他的方向坐了坐,把潮湿的手在毛衣上胡乱擦了两下,伸手搂住庄然吻上他。
窗外的雨滴落到大地上发出密集又急促的声音,车里却舒适又安静,一时只听得到唇齿间濡湿的水响。
吻得急促,两个人直到微微喘息才分开,庄然环住严寰的脖子,把自己贴进他怀里。
严寰拍了拍他,轻声道:“坐好,这样你腰会不舒服的。”
座椅之间隔着扶手箱,这个姿势,庄然的腰胯完全卡在哪里。
庄然闻言哼唧两声,扯着严寰的毛衣再度仰起纤细的下巴,严寰会意地低头,笑着又亲了亲他,他才依依不舍地坐回去。
好吧。
回家再亲也是一样的。
把支架上的手机取下来,庄然示意严寰开导航:“我们先去你家拿换洗的衣服好了。”他撅嘴,“我的衣服你大概很难穿得下。”
严寰握着手机,露出几分迟疑。
庄然立马如临大敌地皱起脸:“严寰,你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再拒绝我第二次。”
刚才在电话里发出邀请后,严寰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马上点头,让庄然羞恼到现在。
“我没有想要拒绝你,我发誓。”严寰立刻说。
然后他挠头:“只是这和约会不一样,你真的确定你想要我今晚留下来和你一起住两天吗?”
“我确定。”
庄然不能理解他在这个问题上为什么要这么犹豫,不满地高声道。
“拜托,严寰,难道你会对我做些什么吗?”
然后他一怔,后知后觉地看着严寰眨了眨眼。
严寰也看着他,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
19.第19章
车里一时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庄然故作镇定地点头:“好吧,那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严寰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来。
“这样我们就扯平了,你可以导航了。”庄然看着他,小小的羞恼。
严寰这次没有再犹豫,快速地输入自己家的地址,把庄然的手机放回去。
他租的房子离园区不算太远,平时下班只需要坐三站地铁,出了地铁口后再步行十分钟。
没有选择和大部分同事一样租园区附近的酒店式公寓,严寰刚毕业时在那里住过三个月,觉得公寓虽然很新,但每层楼的住户太密集,总让人觉得压抑,于是搬到了周边的一个老小区里。
老小区没有停车场,车停到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严寰问庄然:“你想上去看看吗?”
庄然点头:“嗯。”
严寰于是先下车撑伞,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旁边。
雨下大了,庄然下车后,他把庄然很严实地搂在怀里。
走了一段路后他说:“你的鞋要湿了。”
庄然靠着他,无所谓地摇头:“没关系。”
穿过小公园进了单元门,严寰收起伞先看了看庄然,还好,身上没怎么淋湿。
“我住四楼,这里没有电梯,得爬上去。”他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踩着楼梯上楼,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应声亮起来,只有三楼的灯泡坏掉了,所以走到三楼的时候,严寰向后牵住了庄然的手。
这个时间点,他们一边走一边能听见楼栋里其他人家传出来的锅碗瓢盆或是电视机的声音,很热闹。
“这里隔音不是太好,不过家里面会好一点。”严寰说。
虽然他每天早上完全不需要闹钟,都是听着楼上住户打豆浆的声音起床的。
庄然点头,还在好奇地张望。
“好多广告小贴纸。”他看着灰扑扑的墙壁说。
严寰被他的模样逗笑,回头摸了摸他的脸。
走到他租住的房子门口,严寰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钥匙扣是他们上次去美术馆时庄然挑的那个,金属材质,挂在上面,转钥匙时会发出清脆的响。
严寰先进去打开家里的灯,然后转头对站在门口的庄然笑着说:“进来吧。”
庄然走进去,踩在入户地垫上说:“我穿哪双拖鞋呢?”
严寰道:“不用换鞋,拖鞋薄,这里没有暖气,你会冷。”
又蹲下身摸了摸庄然西裤的裤脚和鞋背,都有一点湿,他仰头问:“鞋子里面湿了吗?”
庄然摇摇头:“没有。”
他今天穿了一双短靴,实话实说道:“鞋是防水的,而且鞋底有点高。”
“那就好,鞋袜湿了你可能会感冒的。”严寰点头,站起来。
庄然这才探头看向房子里面。
房子面积不大,月租七千五,五十平。
装修有些老旧,地板和窗框都是木质的,但严寰收拾得干净又井井有条。
进门正对着玄关柜,左手边是卫生间,右手边是厨房和一张小餐桌。
客厅不大,只放下一张双人沙发,一张边几,电视柜的位置用一张书桌代替了,上面摆了很多书,还有一台打印机和很多小模型。
庄然知道这个,3d打印,之前有一次严寰来找他吃午饭,给他一个和他的微信头像一模一样的玫瑰花小熊,那就是他打印出来的。
他那天晚上当即充满好奇地缠着严寰给他讲解和演示,严寰很耐心地讲了很久,庄然虽然没听懂,但还是点点头。
客厅外面还有个小阳台,庄然倚在老式的封窗上看了一会儿窗外绿化很好的小公园,然后走到卧室里看严寰收拾衣服。
卧室也不大,一张床,一组衣柜,一盆绿植,还有两只白色的储物架。
但很温馨舒适,可能是因为他知道是严寰住在这里。
实木的床头、深色系的床品,还有床头的那盏很柔和的夜灯,这是庄然最熟悉的一个角落。
每天晚上,严寰就是穿着睡衣靠在这里和他视频的,看上去专注,温柔,又引人亲近。
他站到床边,严寰的床铺的和阿姨给他铺的一样整齐,床单平平整整,没有一点褶皱。
而且很香,不是香水,是和严寰身上一样的,洗衣液质朴清爽的香气。
有点想躺上去,但庄然忍住了。
他没有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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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怕弄脏。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转头看向衣柜旁的严寰。
因为是冬天,外套可以不用换,严寰就只简单收拾了两套贴身的打底衣物和一套睡衣。
再就是浴巾和内衣,他打开衣柜里的两个抽屉取内裤和袜子,上面的那一个抽屉里清一色的深色,叠得很整齐。
庄然抿了抿唇,因为一些他自己的联想,感觉到眼睛无处安放,再次转过了头。
但很快他就又转了回去,因为严寰突然想到件事情。
“明后天天气那么差,阿姨还来家里做饭打扫吗?”严寰问。
庄然一怔。
不知道呀,阿姨今天给他发消息时好像也没有说要请假。
严寰说:“天气不好,你可以让阿姨休息两天,我来做饭打扫。”想了想又问,“冰箱里还有食材吗?”
庄然也摇头,咕哝道:“我不怎么开冰箱。”
严寰因为他这样子笑了笑。
“没关系,”他说,动作利落地把叠好的衣服收进背包里,迅速决定道,“那我们待会儿去一趟超市好吗?去买够这两天要吃的食材。”
收拾好后,他们在回到庄然家前,先冒雨开车去了附近商场里的一家高端超市。
“阿姨平时都是在这里买东西的。”庄然说。
严寰点头,无意间扫到旁边货柜上标价三千一只的玻璃杯,咂了咂舌。
外面下着大雨,超市里却很拥挤,大概是因为天气不好加上周末的原因,很多人都在囤货,多是情侣或者一家三口共同推着一辆购物车。
严寰也推一辆购物车,庄然跟在他身侧,指尖软软地搭着他的袖口。
逛了一会儿,庄然突然轻声说:“严寰,我好喜欢这样。”
严寰本来在挑水果,庄然刚才说他想喝果汁。
听见这话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又甜又涩的暖意。
他也很喜欢这样。
这样和庄然并肩在周围人细碎又亲密的交谈声中缓步穿梭,有一种让人心软的细水长流的幸福感。
下一秒,庄然认真地把话说完:“——好像灾难片里的开头。”
严寰哭笑不得,默默地把一盒橙子放进购物车。
20.第20章
从超市回到家,在电梯间里庄然靠到严寰肩膀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严寰双手都拎着购物袋,只能侧过头用下巴贴了贴他的额头:“累了吗?”
“站太久了。”庄然咕哝。
超市付款时大排队,他们推着购物车等了有将近三十分钟,庄然站得双腿酸软,如果不是内心公序良俗的克制,他都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挂到严寰身上。
严寰安慰他:“马上就到了,你晚上可以泡个澡再睡觉,那样腿会舒服一些。”
庄然点点头。
出了电梯,庄然先走到门口开门,不输指纹输密码,边输边念出来,小声道:“密码是我的生日。”
那让严寰立刻记住了每一个数字,庄然的生日在夏天,一年里最热的那一个月。
明年的生日距离现在还有大半年时间,严寰心里却已经隐隐有些期待了。
进门,庄然自己没急着换鞋,先从玄关的壁柜里拿拖鞋出来给严寰。
柜子里的拖鞋整齐地摆成两排,一排灰色一排粉色,都是一样的款式,是阿姨给客人们预备的。
庄然拿一双灰色的出来,认真地说:“男士拖鞋全都是新的。”
因为他家还没有男人来过,有时候布兰登先生飞来S市看他,也都是在另一处房子里见面,他嫌弃庄然住的这房子太小了,不舒展。
但庄然觉得很好,阿姨不住家,他一个人住太大的房子会害怕的。
两百多平的大平层拆掉了隔断和一间卧室,意式装修敞亮又开阔,客餐厅的布局一览无余。
家里是恒温的,温度很舒适,两个人在玄关脱下外套,严寰刚要把购物袋拿起来拎到餐厅,庄然就转身贴到了他的怀里。
“先吃饭。”严寰微微向后仰起下巴躲。
“不行。”庄然扯着他的衣领。
严寰失笑道:“刚才在车上不是说饿了吗?”
从超市回来的路上是严寰开的车,庄然说肚子好饿,在副驾驶拆刚买的零食,他最喜欢的抹茶海苔糙米脆饼。
自己吃一块,喂给严寰吃一块。
吃第三块的时候严寰哄他:“再吃一块就先不吃了行不行?回去吃饭了。”
庄然很听话,嚼完自己嘴里那一块就把包装袋收起来。
这会儿不太听话,仰着脖子倔强道:“我吃了米饼就没那么饿了。”
本来也就是怕他饿肚子,严寰听见这话低下头,轻柔又同样热切地亲他嘴角。
“你没伸舌头。”庄然小声控诉。
严寰用掌心揉一揉他的后颈,探出舌尖。
没一会儿,庄然又喘着气含含糊糊地撒娇:“我站不动了。”
“抱紧点。”严寰捏一捏他环在自己肩颈上的手臂。
然后双手向下勾住他腿弯,有求必应地把他抱起来贴到玄关的墙上。
庄然满意了,顺从地盘住严寰的腰往后仰,心里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现在一见到严寰就变成了色情狂。
但这不是我的错,他又想。
自己二十六岁前都没有和人亲过嘴,现在多亲一点又怎么了,无伤大雅,就当作是一点补偿好了。
而且实际上,自己和严寰只有在周末见面时才有机会亲嘴,或者是在工作日严寰过来找他吃午餐的时候,两个人到地下停车场,在庄然的车里亲一会儿。
严寰不知道庄然的心理活动,他在自己身下不合时宜的反应抑制不住前,松开庄然的腿把他放了下来,然后有些尴尬地拉了拉裤子。
庄然晕乎乎地还在喘息,严寰用指节蹭了蹭他的脸,微微哑着嗓子说:“先去沙发上坐一会儿?我把东西收拾好就吃饭。”
把在超市里买的食材拎到厨房。严寰打开冰箱,庄然家的阿姨显然是个很有条理的人,把冰箱打理得清爽又规整,东西分门别类摆放地很整齐。
把买来的羊排、猪肋排和虾仁放进冷冻室,蔬菜和水果分别放进蔬果保鲜层,准备和羊排一起烤着吃的土豆和准备做成红薯饼的红薯,则放到一旁的置物架上通风保存。
阿姨做好的晚餐放在烤箱里保温,严寰把它们拿出来端到餐桌上。
一份烤牛排、一盘培根炒西兰花,还有一盅鱼丸蘑菇冬笋汤。
通通盛在白瓷餐具里,旁边还有一碗很标致的白米饭。
想到阿姨做的庄然一人份的晚餐不够两个人吃,他们刚才在超市熟食区又买了一份寿司拼盘。
严寰把寿司的包装拆开,又从碗柜里另拿出一份餐具。
整个过程庄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对厨房比严寰这个客人还要陌生。
“平时阿姨下班,你吃完晚饭后怎么办?”严寰好奇问他,往味碟里倒寿司酱油,又应庄然的要求,挤一点美乃滋。
庄然说:“吃不完的倒进厨余处理器里,碗筷放到水槽里,阿姨第二天会来收拾的。”
“啊,”严寰煞有其事地点头,“值得表扬,虽然你没有自己放进洗碗机,但起码你知道要处理掉厨余垃圾是不是?”
他背对着庄然,嘴角不断上扬。
庄然看不到他的表情,还在那里认真点头道:“嗯,阿姨叫我吃完后不用动,直接放在那就好了,可我觉得那样放在餐桌上不好看也不干净,所以会收拾一下,碗筷放到水槽里,我关上厨房门就看不到,所以就还好……”
他只有在工作时或是和不熟悉的人接触时才会动脑子,而且是防备很多留着心眼的那种动脑子,面对亲近的人,立马脑袋空空。
因此直到他注意到严寰笑到颤抖的肩背,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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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吞吞地反应过来他刚才是在说反话逗自己。
恼羞成怒地给了严寰一拳:“不许笑。”
他又羞愤道,“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在夸我——”
那一拳打在严寰背上,和捶背的力道差不多,严寰笑着转过身来亲了亲他的脸,立马认错。
直到两个人在餐桌旁坐下庄然还气鼓鼓的,严寰和他说话,他随手夹起块寿司塞进严寰嘴里,试图堵住。
三文鱼寿司,严寰喜欢的,庄然塞给他之前甚至还蘸了酱油。
他笑着嚼了几口咽下去,讨饶道:“我错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不好,”庄然皱了下脸,“我要讨厌你了。”
严寰的嘴角一直就没有放下去过,听见这话下意识笑着说:“你不能讨厌我,我那么喜欢你。”
纯然这句话是他的真心话,并且在他心里,他对庄然的感情比“那么喜欢”还要再多一点,比他以为自己能给出来的还要多。
但就这么面对面说出来,对严寰而言,还是觉得有些太肉麻了,因此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可庄然喜欢肉麻。
他听见这话先是一怔,随后低头拿调羹去舀炖盅里的鱼丸,鱼丸雪白滑嫩的一颗,入口鲜甜。
他咬一口,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后才满意地说:“好吧,那我不讨厌你了,我也喜欢你。”
然后又从炖盅里舀起另一颗鱼丸,放到严寰面前的汤碗里。
吃过晚饭,严寰收拾桌子洗碗,没让庄然动手,但让庄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消食。
“我站不动了。”庄然耍赖,想坐一会儿就去泡澡。
“二十分钟就行,”严寰拧抹布擦桌子,说,“你不能刚吃完饭就去泡澡,那样对胃不好。”
说完他回到厨房把碗筷放进洗碗机,等全部收拾好后,他关掉餐厅的灯走到客厅里,把耍赖坐到沙发上的庄然提溜起来。
庄然又坐,他又提溜。
像打地鼠游戏的翻版——抓小熊。
来回两次后庄然索性挂到他身上。
“这样应该也算站着吧。”
严寰被他逗笑,搂着他的腰说:“那这样你就要多站十分钟了。”
庄然一点不在意:“我可以站一晚上——”
又晃晃脑袋补充,“只要你别倒下去。”
严寰闻言作势往后仰,庄然吓一跳,手脚并用地缠上他。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笑作一团。
而这样的三十分钟也并不漫长。
窗外下着滂沱大雨,雨声沉闷得恍若轰鸣,客厅里的环幕落地窗,有一面窗的窗帘没有拉,往外看去,远处城市标志性的建筑即使在暴雨中也仍然绚丽又明亮。
就如同两个人心里不断往外冒出来的泡泡一样。
21.第21章
三十分钟后,庄然去泡澡,进去卧室前他说:“我不会泡太久,你待会儿也可以泡一个,我可以给你挑浴盐。”
严寰愣了一下,他进门后去客卫洗手时很清楚地看见里面没有浴缸,所以庄然说的泡澡指的只会是他卧室里的那个。
在庄然的浴室里面泡澡……
严寰不觉得自己可以行为体面地出来,理智地摇摇头道:“不用了,我在客卫冲一下就行,你多泡一会儿。”
“好吧。”庄然转身进了卧室。
虽然关上门后他自己的脸颊、耳朵乃至脖子都通红,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想,又不是两个人一起泡,严寰为什么比他还要害臊?
然后他红着脸找睡衣、放洗澡水,浴室的水汽蒸腾,他又在挑选浴盐和沐浴露时犯了难。
满台面的瓶瓶罐罐,有植物香,也有奶香,有清新些的,也有馥郁些的。
他抿着唇纠结……严寰会更喜欢哪种味道?
而主卧外,严寰的速度比起庄然要快得多。
他先是从背包里找出换洗衣物进了客卫,客卫大概还没人用过,淋浴间里的洗护用品都还没有开封。
他拧开,和他平时常用的超市里大瓶又便宜的皂香味沐浴露不同,客卫里阿姨准备的这款闻起来很甜,有点奶香。
用了比平时多一点的时间收拾好自己,严寰走到生活阳台,先手洗了内裤和袜子,然后把换下来的衣服暂时放到了一边的脏衣篓里。
洗过手走到厨房,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橙子,又打开柜子取一只小锅,给庄然煮热橙子水。
“不是榨出来的橙汁,是阿姨煮的那种有果粒的橙子水,有点苦有点酸又有点甜。”在超市的时候庄然这么说。
照着网上的视频,严寰把橙子洗干净,去掉头尾切成三瓣,挖出果肉,和两颗冰糖一起放进小锅里熬煮。
窗外仍然下着暴雨,狂风中不时有闪电劈过,严寰清洗干净刀和案板,厨房里橙子酸甜的味道四溢,愈煮愈浓。
小锅里咕嘟冒泡泡的时候关火,严寰拿勺子把橙子水里的果肉戳散,又往里面淋一点点蜂蜜。
他端着煮好的橙子水到客厅的时候,庄然正好泡好澡从卧室出来。
他把自己泡得香喷喷,又用身体乳抹得香喷喷,脸和脖颈泡得微微泛红,穿一身米白色的看起来很柔软的睡衣。
“不穿上袜子吗?”严寰看着他睡裤下光裸的脚踝说。
庄然摇头:“不要,不穿也不冷。”又嗅一嗅,“我闻到橙子水的味道了。”
严寰笑笑:“煮好了,不过要冷一冷再喝。”
庄然点点头,把自己窝进到沙发里,又把旁边的抱枕拿到一边,给严寰腾出位置,道:“我想看会儿电影再睡觉。”
“可以。”严寰看了眼时间点头,但没有立马坐下,先问他,“你换下来的衣服呢?我先把衣服放洗衣机,然后我们再看电影。”
严寰习惯晚上洗好澡后立马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就像他在家吃完饭后立马就能站起来洗碗一样,在做家务方面他几乎从不拖延,像当过兵。
庄然被他问得一愣,迷迷糊糊地说:“在卧室的衣篓里。”
他趿着拖鞋去卧室,从衣篓里翻找出来两件。
“剩下的阿姨周一会拿去洗护店的。”
大概是什么不能水洗的面料,严寰站在卧室门口点头,接过衣服。
庄然又另外拿起一件,捏在自己手里坚定道:“这个我自己可以洗。”
“好。”严寰笑着说,他刚才看见阳台上的洗衣机烘干机旁边还另外有一台迷你的内衣洗衣机。
把衣服放进滚筒,倒进洗衣液,严寰又按着包装瓶上的建议用量生疏地倒进去一点留香珠,与此同时庄然把他的内裤丢进小洗衣机。
然后围在严寰身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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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呢?”
严寰指一指旁边的晾衣架:“我洗过了。”
庄然看了两眼,点点头,又趴到他背上问:“你为什么只把我的衣服放进去?”
严寰说:“我先把你的衣服洗好烘干,再洗我的。”
“那为什么不一起洗?”
严寰回头看了庄然一眼,庄然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我和你的衣服为什么不能一起洗呢?”
又没有别人的。
把两个人的衣服一起丢进洗衣机,他们回到沙发上看电影。
关掉了四周的灯,客厅陷入一片软绵绵的黑暗,只有闪电劈过时会有瞬间的光亮。
庄然窝在沙发上,原本提出要吃零食,吃他今晚买回来的米饼,被严寰阻止了。
“睡前不能吃那么多零食,胃会不舒服的。”
所以他现在只能捧着一杯热橙子水靠着严寰的肩膀。
平常隔着冬天的衣服感觉不出什么,这会儿两个人都只穿着薄薄的睡衣,庄然才觉得脑后的触感有些硬。
他抬起脑袋撞两下,感受到严寰肩颈紧实的线条。
严寰摸摸他的头问:“这是在干什么?”
庄然指责他:“你肩膀好硬,靠得我脑袋痛。”
严寰失笑:“那怎么办啊?”
庄然放下杯子,原本盘起来的腿伸直搭到严寰膝头,整个人在他怀里动来动去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点的位置。
严寰无可奈何拍了拍他:“别乱动。”
然后把他抱起来,让他枕着自己的胸口,又伸手裹住庄然光裸的脚。
“你干什么?”庄然小声问他,开口都是加了蜂蜜的橙子水甜滋滋的香气。
严寰诚实道:“你不穿袜子,我总觉得你冷,要不然还是穿上吧?”
“不要。”
没意思。
庄然皱脸,转头开始看电影。
22.第22章
快到十一点时严寰有些困了。
疲惫一点点的上涌,庄然感觉到严寰把他抱得更紧,像是怀里揣了个抱枕,下巴也抵在了他的后颈。
“你要睡觉了吗?”他轻声问,乖顺地没有动。
严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低:“你也早点睡觉好吗?已经很晚了,不能总是熬夜。”
庄然点点头,喝掉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橙子水,唤醒语音关掉电视。
严寰即使很困也还是把杯子拿去厨房洗干净,出来的时候庄然倚在户内走廊的墙上等他,看着敞开的客卧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家里别的灯都关着,唯独他头顶上的灯光倾泻,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把他的侧脸以及脖颈的皮肤照得近乎透明。
那画面暖和美丽到有些不像话,严寰恍恍惚惚地走近想要抱一抱他。
但肩与肩还没挨到一起,他们先就严寰今晚到底要睡在哪里这一问题发生了一点称不上争执的争执。
或者,打情骂俏一般的争执。
“你真的想要睡这里吗?”庄然首先对着客卧的门发问。
严寰自欺欺人地点了点头,感觉这个动作用尽了他所有的自制力。
“你骗人。”庄然转过头看着他,目光如炬。
“好吧,我骗人。”严寰承认,“但……”
不等他纯情地找借口,庄然一脸“拜托,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说:“你都那么困了,难道还能对我做些什么吗?”
严寰老实摇头:“不能。”
但这和困不困关系不大,刚才在超市排队付款的时候,他看见了货架上的安全套和润滑,有那么一会儿他是真的犹豫了,感觉脑袋和手都有些不受控制,但最后他看看庄然因为站太久腿酸撅嘴的样子,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拿。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睡一张床和睡两张床有什么区别呢?”庄然继续发问。
一双眼睛在灯光下盈着细碎的光,湿润得分明。
那让严寰觉得自己再也说不出来别的回答了。
只能顺从自己的心诚实道:“那我们睡一起好吗?”
庄然的卧室和视频里看到的一样温暖又明亮。
庄然去刷牙,严寰踩在床边柔软的手工地毯上,卧室里柔和的色调中和了装饰岩板的冷,床头和床边的沙发都是浅色的,落地窗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纱帘层层叠叠,遮住高楼的夜景。
沙发上搭着一条织花的毛毯,床头放了两个条形的抱枕,一个是朵巨大的花,另一个严寰看不出是兔子还是狗,颜色是很软糯的白,庄然视频时总喜欢把脸贴在上面,他伸手摸了一下,手感毛绒绒的。
两边的床头柜上散着些东西,靠窗的一侧摆着两本书和一个木质托盘,另一侧有些凌乱的放着充电器,香薰,一个相框,还有他给庄然打印出来的那只玫瑰花小熊。
严寰笑着点了点那只小熊的耳朵,然后看向相框。
庄然洗漱好出来,严寰站在床边有些好奇地问他:“这是你爸爸吗?”
相框里是庄然一家三口的照片,是在英国他的毕业典礼上拍的,天气明朗,背后是大片的草坪和古堡般的建筑。
庄然穿着学位袍站在中间,捧着证书笑容明媚,庄女士和布兰登分站在两侧,一个环着他的肩膀一个贴着他的脸,尽显亲密与自豪。
“是啊。”庄然点头,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想起来和严寰说,“我爸爸是混血,我爷爷是英国人,奶奶是中国人。”
严寰又转头看向他。
庄然说:“我看不起来不太像混血是吧?”
严寰点头。
庄然说:“我长得更像我妈妈。”他说这话的时候微抬一点下巴,显然对自己的遗传相当满意。
都说白男老得快,英国男人更是爱秃头,“那样的话你会嫌弃我的。”他皱皱鼻子说。
严寰无奈用掌心压了压他软软的脸,关灯,睡觉。
两个人都躺到床上,只留一盏夜灯。
庄然睡在靠窗的那一侧,从木质托盘里拿出护手霜抹开,然后往下躺进被窝钻到严寰为他敞开的怀里。
好暖和,他把脸埋进严寰的胸口呼出一口气,舒服得想要伸懒腰。
严寰的睡衣衣领被他的动作蹭开,庄然说:“严寰,你身上的味道和平时的不一样了。”
严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用的是客卫里的沐浴露,我洗的时候也觉得有股奶味。”
庄然想起什么,轻轻说:“我今晚在浴室里挑了好长时间的浴盐和身体乳。”
他抬起眼,两个人对视五秒,严寰低下头在他肩颈轻嗅,诚实道:“嗯,好香。”
“什么香?”庄然问。
严寰又凑近闻了闻,鼻尖蹭过庄然袒露在外面的皮肤。“……花香吗?”
他对香味不敏感,只能分辨出不香,香和好香,闻了半天才试探着问。
“嗯。”庄然抿唇露出一个笑,“玫瑰味道的。”
他小声说,“你觉得这个味道好闻吗?”
严寰用一个落在他胸口的轻柔又湿润的吻作了回答。
连床头的夜灯都关掉后,整个卧室陷入一片沉沉夜色之中。
严寰以为自己第一次和庄然睡在一起,肯定会因为内心美梦成真的满足感,而紧张激动到心率过高整晚睡不着。
但其实没有。
羽绒被盖在身上蓬松又软暖,庄然在他怀里一直很安静,均匀的吐息扑在他的肩窝,连窗外瓢泼的雨声都恍若是在助眠。
暖意一点点从四肢百骸漫到心口,严寰搂着庄然温热的身躯,眼皮渐沉,缓缓睡去。
再睁开眼天已大亮,严寰洗漱好走到客厅喝水,庄然还在卧室里熟睡,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显得有些红扑扑的,那样子让严寰少见的赖了会儿床,在床上待到喉咙干到不行才起来。
下了一夜的雨这会儿停了,窗外的空气湿润又清新,像是薄荷清凉的味道。
昨晚后半夜打雷闪电,惊雷乍响,庄然睡梦中直往他怀里钻,又忽然惊醒。
睁开眼愣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咕哝道:“我以为我的抱枕突然变这么大了。”
严寰失笑,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两个人复又在雷声中睡去。
昨晚被迫睡得早,没有熬夜,这个周六清晨,庄然罕见在九点钟睁开眼。
床上已经空了,严寰不在,两个抱枕也因为失去了平时的作用被他挤到了床下的地毯上。
就在那儿待着吧。
庄然慢吞吞地爬起来,也没捡,趿着拖鞋走到客厅找严寰。
严寰在阳台上,庄然这房子的阳台是半封闭的,空间很大,通铺了防水的塑木地板,即使是冬天,花箱里也种了很多绿植和他说不上名字的花,像个小花园。
庄然走过去,先被凉风吹得一激灵,严寰本来披着外套蹲在地上在做什么,听见动静回头:“冷,披件外套再出来。”
庄然抱住自己,躲在客厅和阳台的推拉门后探出头:“你在干什么?”
严寰说:“昨晚风雨太大了,花吹倒了,我给固定一下。”
昨夜风雨太大,严寰早上看见阳台上一地的叶子和花瓣,严老师爱花,他小时候总被支使着干活,勉强懂一点。
还好庄然家的花箱是定制的,很深,植物的根系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些枝干被吹弯了,严寰把植物上的积雨抖掉,又从阳台上的储物柜里找到匝带生疏地一一固定。
他绑好最后一根匝带站起身,边取下园艺手套边讲:“但我是门外汉,固定得不好,还是要等阿姨周一过来打理。”
他又问:“这些平时是阿姨在打理吗?”
庄然没立刻回话,眼睛盯着严寰流畅结实的小臂,不懂为什么园艺手套戴在他手上也显得像是时装周男模身上的时尚单品。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才道:“阿姨也不会养花,是园艺师在打理,阿姨周一看到后会联系她的。”
早餐吃的是清汤面,一小把面条,一个水扑蛋,几根青菜。
小小一碗,庄然一个人吃,严寰早上的早饭是昨晚吃剩下的寿司,用微波炉随便加热了一下。
面条不多,几筷子就吃完,庄然只吃了个半饱,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早了,留一点肚子,中午好好吃午饭。”严寰哄他,阻止了他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米饼。
“那我中午要吃红烧肉。”庄然和他谈条件。
严寰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立马答应下来。
等到做午饭的时候,严寰主厨,庄然在一旁捧着杯热水全程陪伴,起一个观摩加监督的作用。
天阴,厨房里开着灯,从窗户往外看,能看见江边的绿化公园和对面的楼层,许多人家在这个天气里一同亮着灯。
选一口能炒能炖的锅,锅热后,放提前焯过水的五花肉。
肉下锅前,严寰偏头嘱咐庄然:“离远一点,待会儿油会溅出来的。”
庄然捧着杯子乖乖退后。
五花肉下锅煸出油脂,煸到微微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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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煸出来的油没有腥味,严寰倒出来一点点到小碗里,待会儿拿来炒菜会非常香。
锅里剩下的肉放葱结姜片,倒老抽生抽黄酒和冰糖。老抽上色,生抽提鲜,黄酒增香,冰糖更是重中之中。
等到肉块颜色逐渐变得浓郁,往锅里加一碗半的热水,严寰又另外放进去两个鸡蛋,白煮蛋剥皮,划上几刀,白白嫩嫩的和肉一起焖煮。
待到快焖好的时候,他又素炒一盘脆生生的大白菜,煮一碗口蘑青菜虾皮汤。
收过汁的红烧肉浓油赤酱,甜而不腻。
庄然吃下四块肉,两个蛋白,因为不喜欢蛋黄,所以蛋黄都喂给了严寰,又拌着红烧肉的浓郁酱汁吃下半碗饭。
吃完后饱得主动在严寰收拾碗筷时站起来消食。
中午他们共同盖一张毛毯在沙发上午睡,因为庄然一边在严寰怀里打哈欠一边说:“我躺到床上肯定就睡不着了。”
手机上的天气预警还没有解除,下午忽然狂风大作,下起急雨,窗外的天变得和傍晚一般黑。
客厅里也没有开灯,只拉开了所有的窗帘。
严寰去餐边柜做两杯不合格的拿铁,咖啡液少牛奶多,捧着拿铁回到客厅,两个人依旧在毯子下窝在一起。
继续把昨晚没看完的电影看完,剧情勉强及格的一部老片子,男主角的脸和身材是最大的看点。
电影里男主角在万花丛中过,和这个亲完和那个亲,凡是和他眼神接触过的女性无法自抑地就要爱上他。
庄然看着看着突然想起来,在很久以前他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还曾正大光明地想象并对祁霆倾诉过。
认为自己以后的伴侣应该要具备一些与之相同的特征——高大帅气,幽默潇洒,游刃有余……诸如此类,一些因为没有见过“世面”才会产生的幻想。
后来长大了,见过的人多了,幻想就被颠覆了。
面对在人际交往中格外游刃有余,热衷于展示自己的自信男性他总会撇撇嘴巴然后拉开距离,对方要是再急切一些或是死缠烂打,他就要在心里尖叫了。
他开始有点恐惧那种游刃有余了,那有时候会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攻略的物品。
但严寰不一样。
庄然抿一口热拿铁。
他喜欢严寰,喜欢严寰对他的珍视,也喜欢他在面对自己时时常会表现出来的真诚的笨拙。
好吧,不是喜欢,他简直是超级喜欢。
唯一不喜欢的大概就只有严寰有时候太不主动了,会让他对自己产生怀疑,明明之前他遇到的那些男性都一个接一个想要往他身边扑……
庄然想到这有些害臊,抿抿唇,想起不久前他和祁霆的对话。
几天前的夜晚,庄然趴在床上和他的义母祁霆倾诉:“怎么办,严寰好不主动哦,显得我好没有吸引力。”
祁霆:“他怎么不主动了,你昨天不是还和我说他来找你吃午饭,在车里把你抱起来狂亲。”
庄然小小害羞,但又苦恼:“可他也只是亲我而已。”
祁霆大晚上还在加班,心情烦躁导致措辞直接,但话糙理不糙:“不然还要怎么样,在停车场扒开你的衣服让你和他上床吗?”
啊啊啊——
庄然简直要失手把他的兔子抱枕勒死,控诉道:“祁霆,你太粗俗了。”
“哪里粗俗,上床粗俗?那不然性/交?”
啊啊啊——
庄然又试图把自己勒死,手忙脚乱挂掉电话把手机扔到一旁。
天呐,他也没有觉得性/交比上床有好到哪里去。
而且在停车场里什么的也太超过了——
第一次的话,起码要在床上吧。
窗外狂风暴雨,这种天气里做什么都会觉得浪漫,电影里的男主角又开始和另一位女配角法式热吻,家里的音响太好,一时间除了雨声就是口水声。
庄然抿抿唇,握紧手里的咖啡杯,往严寰身上贴了贴,再一次感受到家居服下严寰身上结实的肌肉线条。
脑子里很乱,晕乎乎的,想法也很多。
想贴着严寰,想亲严寰,想坐到他身上去。
想和布兰登先生道歉,是他太狭隘了,他提醒的并不算早。
想和祁霆道歉,是他太大惊小怪了,他不应该挂掉她的电话,应该再和她就这个问题探讨探讨。
还想……
庄然脸颊发烫得厉害。
在这场大雨中,他慢慢意识到……
天呐,他想和严寰上床。
23.第23章
雨一直在下。
暴雨天,昏暗的室内,亲出口水声的电影主角,还有旁边蛊惑人心的男朋友。
气氛实在是太好了。
庄然起了贼心,也酝酿出了贼胆。
觉得身心都有点躁动,好像刚才喝的不是拿铁而是什么烈酒。
他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严寰会不会对他做些什么的问题了,是他很想对严寰做些什么的问题。
挨着严寰胸膛的半边肩膀已经烧灼起来。
严寰的体温为什么这么高?庄然恍恍惚惚地想。
他给自己打气,下一秒,翻身坐到了严寰身上,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奈何吻技完全配不上野心,严寰不伸舌头,他就只知道一通乱舔,好在严寰愣了一下后很快就热切地回吻。
屋子里的口水声愈发响亮,窗外响起雷声,庄然收紧手臂把严寰抱得更紧。
直到严寰开始托着他的大腿把他往上提,不太自然地动了动,他意识到什么,开始无声地耍赖,挣扎着往下在严寰腰胯上磨蹭,一双腿也缠紧了严寰的腰。
严寰吸一口气道:“别乱动……”
庄然哼唧:“严寰……”
“嗯?”严寰兀自忍耐。
庄然趴在他耳边,红着脸倾吐:“我想和你上床。”
——
床最终还是没上成。
庄然想做案,严寰抵挡不住诱惑想配合,但紧要关头两个人一合计,发现缺少了作案工具。
“昨晚在超市你为什么不买?”庄然坐在严寰腿上大发脾气。
他连严寰的家居服纽扣都已经扯开了,好失望噢。
严寰道歉,他本来是想过要买的,人生第一次宁愿自己没有这么强大的自制力。
“我们可以不用。”庄然人在气头上,开始不顾自己的死活。
严寰大惊失色,连忙道:“不行,那样你会受伤的。”
仿佛窗外的雨尽数下到了客厅里,冷冷的冰雨在身上疯狂地拍。
庄然冷静下来,蔫蔫地说:“好吧,我也不敢,我不想在这种天气因为屁股流血跑去医院挂急诊。”
严寰亲一亲他的额头:“别说的这么可怕。”
但没有作案工具也还是可以做一些不需要工具的事情。
被严寰抱着压倒在柔软的大床上,仰头攥住床单不停呜咽的时候,庄然勉强原谅了对方没有积极购买套和润滑的行为。
为什么严寰的手用起来这么舒服?天呐,嘴巴好像更舒服。
好吧,就算不做/爱,和男朋友在暴雨天打/飞/机也还是很浪漫。
而且刺激。
在家里痴缠一个周末,到了周一早上,庄然感觉自己有点虚的同时,和严寰在门口吻得难分难舍。
他攥着严寰的外套衣领咕哝:“你今晚真的不过来吗?”
严寰低头蹭蹭他的额头:“我下班到家后立马和你视频好吗?”
庄然撇嘴,好一会儿恶狠狠道:“那我要在浴缸里和你视频。”
基于他和严寰之间自亲嘴后又更进一步,且距离上床只有一步…不、半步之遥,那么在泡澡时视频也就不那么超过了。
严寰笑着又把他压在墙上亲了亲。
两个人上班的地点在相反的方向,庄然开车去上班,把严寰载到最近的地铁口,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天早晨两个人也都觉得暖暖的。
当天晚上,庄然果然像他早上说的那样,在浴缸里拨通视频,把自己埋在泡泡里。
泡到后面脸蛋越来越红。
直到严寰担心地哄:“先出来好吗?我怕你把自己泡晕过去了,你到床上我们再继续聊好不好?”
他才晕晕乎乎、头重脚轻地从浴缸里爬出来。
爬一半才反应过来视频还开着,无所畏惧地继续爬,等他冲过澡裹上浴袍躺到床上后,严寰看起来也快要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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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然抿着唇哼一声:“谁叫你今晚不过来。”
早上庄然躺在严寰怀里赖床,半梦半醒间说:“严寰,你干脆住到我家来好不好?”
严寰抱起来好舒服,亲起来也很舒服,那个起来更是很舒服,庄然一时色欲熏心地发出同居邀请。
然后被严寰拒绝了,他也就彻底清醒了。
清醒后发脾气,推开严寰,从地毯上捡起他的平替抱在怀里。
“你不能总是这样拒绝我,这样会显得我很主动,很狂放,很没有魅力。”庄然叫道。
又怒视严寰:“难道我还不够吸引你吗?”
“我发誓你很吸引我。”严寰道,“这点你清楚的是不是?”
庄然勉强点头,好吧,就这两天严寰的表现来看,是这样的。
他今天要发信息,让阿姨炖一只人参给他补一补。
“只是同居和我偶尔过来住两天是不一样的,特别是我住到你家里来,那代表着我会完全侵占掉你的个人空间的。”
严寰很认真地解释,又放缓语气,“所以再给你自己一段时间想一想,好不好?等你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了,我们再谈这个。”
“你想的好多哦,严寰。”庄然当时咕哝着。
严寰冲他笑了笑。
对严寰来说,如果是庄然愿意住到他家里的话,他迫不及待地就会点头,但他知道庄然适应不了出租屋的环境,他也没想让他适应这个。
可如果是他住到庄然家,他不可避免地就会更理智,会想得更多。
严寰知道,在他和庄然的这段关系中,庄然确实一直是更主动的那一方。
并且庄然的主动不掺杂任何成年人之间常有的权衡和计算,单纯热烈到近乎莽撞,毫无保留地出自真心。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要更加克制自己,要为两个人想得更多。
他爱庄然,严寰想,有多爱就有多小心翼翼。
24.第24章
这一年的元旦是周三,只休一天假。
街道上的新年氛围早半个月前就开始在酝酿,市中心商场或是店铺门口的散发着淡淡松香味的圣诞树一夜之间尽数变成了火红的中国结,充气的数字气球更是无处不在,红灯笼和系在路边梧桐树上的小福袋不分昼夜地亮起温暖的光。
严寰他们工区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派发了新年礼物。
周二下午,全办公室的跨年氛围越来越浓郁,许多同事挤到茶水间吃下午茶摸鱼。到了傍晚,官方下班时间一到,能溜的几乎全溜了,都忙着和男女朋友或者就只是朋友去约会跨年。
这一天全城的餐厅都是爆满,好在严寰半个月前就预定好了庄然喜欢的那家法餐,还特意问餐厅经理要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庄然下班后开车来园区载他,跨年这一天对部分银行人来说简直是噩梦,运营和科技部门基本都是在办公室stand by到深夜。
但庄然他们部门年终决算和平时没太大差别,收官战报完成后,他下午四点半就已经在工位上捧着咖啡杯想念严寰了。
庄女士和新男朋友在纽约,布兰登先生在伦敦,两个人都在前几天打电话过来问要不要飞来S市陪他跨年,但都被庄然拒绝了。
“我要和我男朋友一起过,你们不要突然飞回来。”庄然说,“飞回来我也没有时间陪你们。”
深感宝贝长大不中留的这对已离异的感性夫妻只好一边伤心感慨一边往他的账户上划去更多的钱。
严寰上车后两个人依旧先抱在一起亲了两口。
在庄然的认知里,今晚的跨年约会和平时的约会是不一样的,他在今年年末才遇见严寰和他谈恋爱,但今夜过去,明年一整年都会是拥有严寰的一年,意义非凡。
所以他今天早上咬牙在第二个闹钟响起时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衣柜前纠结犹豫二十分钟,誓要让严寰今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咖色的短款羊绒大衣和西裤,脖颈间一条羊绒围巾,算是正常发挥的漂亮。
可直到他们开车到了餐厅,在服务生的指引下落座,脱去外套和围巾后,严寰才发现庄然今天在里面穿了件极具新年氛围的正红色的毛衣。
小山羊绒细而软,面料软糯,颜色浓郁,包裹着庄然本就偏白的皮肤,在水晶吊灯下,整个人漂亮到透出一丝攻击性,比餐桌玻璃瓶里点缀的玫瑰还要馥郁。
严寰简直瞬间卡壳,服务生在他耳边说了两遍他才回过神,尴尬地整理了一下腿上的餐巾,磕磕绊绊地选好开胃酒。
而庄然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满意地抿一抿唇。
不枉他今天早上不怕死地拨一通视频给十点才上班,当时还在熟睡中的祁霆,强迫她睡眼惺忪地看他试衣服。
并且在终于选好衣服后被祁霆怒骂十分钟,语气之恶劣,用词之歹毒,差点把他骂哭。
倒不是伤心得要哭,是因为发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心情太愉悦,生活太美好,每天都在冒粉红泡泡。
所以吵架能力大退化,骂不过祁霆,对她的辱骂毫无招架之力,挫败得想哭。
跨年夜,餐厅里有现场乐队在唱很舒缓的爵士乐,银质餐具碰到白瓷发出清脆的响,喝过红酒和香槟,最后的甜点端上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有些醉。
甜点是巧克力舒芙蕾配雪糕,蓬松软绵的舒芙蕾下面是丝绒般醇厚的流心巧克力,旁边是香草冰淇淋。
严寰不爱甜,拿起勺子吃了一小口,舒芙蕾轻轻一抿就化开,巧克力味浓郁却不甜腻,他觉得庄然肯定会喜欢。
可庄然一口不动,只舀着旁边的冰淇淋吃。
“你不是喜欢蛋糕吗?”严寰倾身问,“这个还挺甜挺软和的。”
庄然抿起嘴,他有点醉了,脸颊微红,脑袋里晕乎乎的。
听了严寰的话眨了眨眼,巧克力好吃是好吃,可吃完了嘴巴牙齿舌头全都黑黑的,万一待会儿严寰想亲他可怎么办呢。
他扭扭捏捏地说出来,严寰忍不住笑:“你吃了我也会亲你的。”
他也醉了,或者单纯就是餐厅里氛围太好,爵士乐太柔情,他说完声音蓦地低下来,抿了抿嘴说:“……那样亲起来应该会更甜。”
对视两秒,两个人都羞耻地低下头,现烤的舒芙蕾不马上吃掉就会塌陷,庄然舍不得暴殄天物,红着脸拿勺子慢吞吞地舀。
舀到热巧克力的时候特意抿了抿,口腔里是真的弥漫着甜。
但即便如此,在吃完后他还是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买过单离开餐厅,他们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电梯间里,交换了一个薄荷味更多、但还是带着淡淡巧克力甜香的吻。
街道上人很多,这一夜很多人会赶到江边去倒计时跨年。
离零点还有一个多小时,严寰问庄然:“你想去吗?”
庄然摇摇头,他裹紧围巾,说话间嘴唇里吐出薄薄的白色雾气,散在晚风里。
“太冷了,我想和你两个人一起跨年,但我还想在外面走一走。”
严寰笑着说好,扣紧了庄然纤细的手。
街上很热闹,随便一家亮着灯的商店里都满满当当,两边的树上绑满了蓝色的亮闪闪的灯带,人群与他们擦肩而过,厚重的冬日衣物摩挲在一起,冷风里都带着热闹喧嚣的暖意。
他们并肩走了一会儿后,找到代驾回到庄然家。
元旦,阿姨还特意将家里布置了一番,沙发上的抱枕和毛毯通通换成了红色,圣诞节时的圣诞树还没拆,阿姨中西结合在上面挂满了红灯笼,甚至还在餐桌上放了一盘烤好的新年饼干。
进门庄然要去洗澡,严寰让他脱了外套,把穿着红色毛衣的他搂在怀里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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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庄然说:“我想早点洗完澡后拆礼物。”他才有些紧张地放开。
洗过澡坐到客厅,他们坐到地毯上拆彼此的新年礼物。
严寰的礼物是他今天下午带到车上的,巨大的一个礼盒,大得几乎像是纸箱。
庄然看到的第一眼就很好奇,一直到忍耐到现在。
他拆开,纸箱里面放着许多礼袋,礼袋里有香水有袖扣有衬衫……
“你怎么送我这么多种?”他吃惊地看严寰。
严寰挠头,他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做功课给庄然挑新年礼物。
白天要上班,晚上下班后想和庄然视频,周末想和庄然约会,他就在工作日的午休时间离开园区去商场。
社交软件上有情侣节日送礼热门清单,身边的同事也提供了不少意见,甚至庄女士和严老师都绞尽脑汁给他出了主意。
全部归纳总结后他去逛商场,人生第一次走进那么多奢侈品店,在店员或热情或冷淡的接待下,看见这个觉得庄然会喜欢,看见那个觉得很适合庄然,最后逛出了集邮的乐趣,忍不住通通买回来。
甚至每次带着礼物走出商场后他都不敢坐地铁,怕包装被挤坏,都是打车回家,到家后小心地放进纸盒里才感到满足又安心。
庄然准备的礼物放在红棕色的礼袋里。
严寰在庄然期待的眼神下从里面拿出同色的礼盒,小心地解开上面扎着的双色蝴蝶结,把盒子打开——一件浅棕色的剪裁相当利落的短款羊绒外套。
严寰摸着面料,几乎可以确定庄然的这一件可以抵得上自己的所有。
“这是我常穿的牌子,这个款式我也有件一样的,只是颜色不同……我觉得这个颜色更适合你,我在店里面看了很久。”庄然说。
而这还不是全部,墙上装饰作用的镜面挂钟上,铝制指针已经快重合到一起。
庄然穿着身香槟色的真丝睡衣,坐在茶几上那瓶火红的北美冬青前,身上仿佛带着光晕。
而他喝酒后微微泛红的脸上露出羞赧又勇敢的表情。
“……还有这个,你现在也可以拆开了。”他从茶几下又拿出一个小盒子。
严寰小心地放下手上的大衣接过,在拆开的下一秒抬头望向他。
“我那天自己去买的,围着围巾,还戴了口罩。”庄然说。
他抬眼:“严寰,这算是我们给彼此的又一件新年礼物。”
快到零点了。
此时江边的人群已经在期盼着即将到来的跨年倒数,这一年里的最后几分钟,时钟还没敲响,人群已经在欢呼。
而对严寰来说,全世界都变得遥远又模糊了,他注视着庄然,仿佛这才是他的一切。
我爱他。
他在心里坚定地想。
我将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地去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