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酒》
1. 倾,不倾
楔子
“小倾,跟妈妈回绥城,你会觉得委屈么?”
“不会,这是我的选择。”
“那……不如改个名字吧?”
“好。就不倾吧。”
“不倾?也好,是不倾了。”
我无法选择是否来到这个世界,无法选择父母,起码,不倾,我可以选择。
我做的选择,我会靠近,我会负责。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唐多令·芦叶满汀洲》刘过
春寒料峭,绥城三月的风是沾了霜的暖阳味道,倒春寒的念念不舍和初春的蠢蠢欲动拉扯的不成样子。
严格来说,在林不倾十七年的人生里,绥城才是故土,他在这里出生长大到十三岁,离开了回来,回来又离开,几经辗转,像尘埃落定一样,又回来了。
绥城二中是一所以文科见长的高中,多年来,总有佼佼者从这里走出去,叩开顶尖高等学府的大门。
而且,二中更为人称道的还有另一个隐藏的闪光加分项——陈音部。
气质优雅的女班主任语气温和,格外留意着林不倾的情绪:“虽说是转学,不过你最初的学籍本来就在这里,说到底也是重回熟悉的地方,适应起来应该不会太难。往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找班长,或者直接来找我也行。”
“嗯,好,谢谢老师。”
班主任对他的印象挺好,语气里带着肯定:“老师看过你之前的成绩,底子很不错。这学期只要适应了节奏,等到高二文理分班时,进重点班是很有把握的。”
林不倾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语气里的乖觉和讨巧拿捏的恰到好处,“谢谢老师,我会尽快适应,跟上学习进度。”
高一的教室在三楼,上了三楼之后,班主任察觉到林不倾没有跟上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林不倾正站在三楼大厅中央的优秀学生展示板前,眼神专注,像是被什么吸住了一样,连脚步都忘了挪动。
少年身形如青竹般挺拔,脊背绷得笔直。
若是班主任细看,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正微微颤抖——那颤抖里,一半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另一半,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住般,藏着难以言说的紧涩。
展示板上,十张缀着寸照的名字呈金字塔的形状铺展,一共四层,从上至下,依次排列着一二三四个名字,像一座微缩的塔,在光影里透着分明的层次。
“老师,我是跟他一个班吧?”,林不倾指着塔尖的一个名字,带着答案问问题,知道结果还要确定。
班主任走过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姜不似么?对,他就是咱们班的班长。”
林不倾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指着同一排的空白位置问:“我的名字和照片有机会贴在这里么?”,后半句话他在心里问了,贴在,姜不似旁边么?
班主任看他有这个积极的学习态度,欣慰之情溢于言表,脸上漾着温和的笑意,“当然可以,这个排名一个月更新一次,十分之内一个段位,姜同学的成绩领先其他同学三十分,所以断层第一。”
林不倾看着照片上少年清隽的脸,像对班主任说,像对自己说,更像对照片上的姜不似说,“我会努力。”
班主任点点头,“走吧,老师带你去教室。”
林不倾站在高一十班门口,有些紧张又有些雀跃,他拢了拢衬衫的领口,又抚了抚旧大衣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深深叹了口气,在空气中打了个旋儿就散了。
班主任推开教室门的瞬间,试卷的油墨味、新课本的书香、不知名纸巾的纸香,甚至夹杂着窗外薄雪的味道扑面而来。
黑板上的课表排列着当天的课程,讲台旁的饮水机咕嘟咕嘟烧着热水,教室里人头攒动,有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在预习新学期的课程,有人在赶寒假作业,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格外清晰,也有人聚在一起聊春节见闻,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
“安静一下,”班主任拍了拍手,“这是新转来的同学,从这学期开始在咱们班上课,大家要跟他友好相处”,说完转过头用目光示意林不倾介绍自己。
林不倾抬眼的动作很轻,视线像羽毛扫过人群,最终停在靠窗的位置。
像越过层峦叠嶂,目光所至之处是山水万程的终点:清隽的少年低头翻着书,窗玻璃上凝着层薄霜,少年的侧脸被霜花折射的光映得有些冷白。
“林不倾。请多关照”,他的声音比寒月的冰面还平,听不出情绪。
后排突然有人笑出声:“这名儿挺特别啊,不像真名。”
他旁边有人接话,“不倾,不似,跟咱姜哥的名字挺像的哈。”
听到这话,姜不似微不可察的挑了下眉,抬头看了一眼新同学,五秒之后,重新低头翻看手里的书。
视线交汇的瞬间,林不倾感觉呼吸一滞,弯了弯唇角。
林不倾是那种看上去有几分厌世的长相,通俗一点来说就是不笑的时候好像别人欠他钱一样,但是如果他笑起来,就像乍暖还寒的天,两汪春水剪瞳映着一张桃花面。
在稀稀拉拉的轻声惊叹中,他垂下眼,蜷在黑色大衣袖口里的手指又有些颤抖。
两年零三个月。
820天,姜不似,还记得么?
不是好久不见,不是别来无恙,是还记得么?
其实答案也不重要,这是他一个人的事,他自己记得就够了。
班主任指了指姜不似身后靠窗的空位:“就坐那吧,下课之后让班长带你去领新书和校服。”
林不倾点了点头,拎着帆布书包缓步走过去。
一步,又一步,距离在无声中缩短,近了些,再近了些。
调整椅子准备坐在姜不似身后的座位时,一缕淡淡的香根草气息漫过来,清冽里裹着点温沉的木质调,像是从对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褶皱里悄悄淌出来的。
他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忽然觉得窗帘有些阻碍视线,看不清玻璃上反射的影子,伸手去拉,指尖刚触到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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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边的保温杯突然哐当一声倒了,杯子里的水泄出来,四散的水珠溅开,打湿了姜不似正在翻看的书页……
杯子滚落在地的声响在不算寂静的教室里炸开,所有细碎的声音瞬间凝固,空气仿佛都木了下来。
林不倾探身去捡,眼角的余光里:姜不似微微偏过头,丝丝缕缕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他的长相和气质可以说是有些矛盾的。骨相很优越,甚至是精致,气质又像一株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瑞凤眼,含情目,周身的气质偏偏又很疏离,有种多情和薄情糅杂在一起的感觉。
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视线将停不停的落在林不倾脸上,看不出情绪。
“抱歉”,林不倾低声说。
“问题不大”,姜不似的声音清越,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两人几乎同时伸手去捡那只水杯,林不倾慢了半拍,指尖只来得及擦过姜不似的指腹。
姜不似攥住水杯的刹那,林不倾的手指恰好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样不经意的触碰,在他心上荡开细微波澜,姜不似手背的温度跟他的气质不大像,是暖的,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一触即开的瞬间,林不倾捻了捻手指,偷偷的想。
姜不似瞥了他一眼,没有什么表情,拧紧水杯的盖子,重新放回窗边,被水洇湿的书页,摊开放在阳光下。
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看见新面孔愣了愣:“哦?来了个新同学?正好,这节课随堂测验,巩固一下知识点,来,把卷子往后传。”
林不倾兀自看着窗台上摊开的书页出神,风干紧皱的是《过刘姓园居》,出自宋代程俱。
水痕洇透钉住的是那句:有酒辄共醉,倾输见情言。就当这个倾,是林不倾的倾。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玻璃,他却像没察觉似的,目光凝在那十个字上,仿佛要从墨色里,数出些陈年的影子来。
桌子被轻轻叩了两下,林不倾回神,怔怔的转头,目光直直撞进姜不似的眼里。
林不倾想,他的眼睛里像有漩涡,引人探寻误人沦陷。
两秒后,他先移开视线,耳根却悄悄泛起一点红。
“卷子,留下你的,往后传。”
“好,谢谢……班长”,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称呼,莫名被林不倾叫出几分旖旎的味道。
林不倾侧身把试卷轻轻传到后面去,回过身看见姜不似偏着头像是在等他的样子,他稍稍往前探了点身子,就听姜不似轻声说了句:“专心点。”
林不倾愣神的功夫,姜不似已经转回头坐正开始奋笔疾书了。
他抿了抿嘴,开始写卷子,写着写着,笔尖一顿,忽然想起什么,从笔袋里摸出张便签,飞快地写下刚刚那句诗,珍而重之的十个字。
阳光从霜花融化的窗缝里漏进来,刚好落在他握着笔的右手上——那只手很瘦,指节分明,手背上有两颗小痣,一颗在虎口,一颗在中指根部。
一颗多情痣,一颗桃花痣。
倾与不倾,爱恨分明。
2. 同过去和解
下课铃响,数学老师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慢悠悠的收拾好东西离开教室,留下一句:“姜不似啊,回头把卷子收了送我办公室。”
数学老师前脚走,后脚之前林不倾做自我介绍时底下那两个接话的男生就开始忙起来……
“大侄子,赶紧着,帮姜哥收一收卷子。”
温质就笑了,站起身,手上动作不停,嘴里也不忘怼他:“行啊邱三儿,可显着你了,就你会做人,姜哥平时可真没白疼你。”
邱正哼笑,“我这叫眼里有活懂不懂?小同志,你切记,你帮忙收的不是卷子,是人情世故,抄姜哥笔记的时候你比谁都现眼。”
姜不似的同桌是个看上去很闷的男生,也跟着一块收卷子,不多时,成沓的试卷就放在姜不似的桌角。
“姜哥,下节是自习,自由分组互助学习,我和大侄子一会儿还等你吗?”,邱正站到姜不似面前笑嘻嘻的问。
姜不似站起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好,“不用等我,我带林同学熟悉一下环境。”
林不倾后知后觉的抬头,发现几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也跟着站起来。
“你好,我是邱正。”
“林同学你好,我是温质,叫他邱三儿就行。”
“嘿,你这人,那你叫他大侄子就行。”
气氛烘到这了,姜不似的同桌也跟着打招呼,“你好,我叫韩炉。”
“你们好,林不倾。”
邱正掏出手机,“林同学,加个微信?”
“我没有微信。”
“没有?”,温质有些惊讶。
“嗯,没有”,林不倾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老式的手机。
“多新鲜呐,还有人没有微信的”,这话不太中听,但是从邱正嘴里说出来却并不讨厌,能听出来他没有嘲讽的意思,真的就是单纯的觉得惊奇。
“怎么说?要不然把你堂弟的电话手表拿出来,一人一个,然后你们俩碰一碰”,温质适时的插科打诨。
邱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本来想着拉你进我们兄弟群,人多热闹,那留个电话吧,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林不倾点点头,“好”,随后报了一串数字,又想到了什么,状若无意的问了句:“你们的兄弟群,都有谁啊?”
“嗐,就姜哥,我,大侄子和韩炉,还有一个发小曾浅,在另一个学校,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都在一个学校,兴趣爱好又都是玩玩乐器。”
“那等我有微信的时候,再拉我进群。”
“成,那你什么时候能有微信啊?”,邱正这话刚一说完,温质都气笑了…
一边随手拿了一本韩炉桌上的书《一周教你学做人,高情商必备语言艺术》砸到邱正怀里;
一边对着林不倾歉意的笑了笑,指了下脑袋,“他这里……一言难尽。以后你就知道了,邱正是一个形容词。”
林不倾倒是不介意,反而觉得这人的性格很有意思。
况且,稚子何辜?
未来,可能不止是一个形容词,大概率会是个突破口。
姜不似看着林不倾若有所思的样子,叹了口气,“走吧,带你去领书和校服。”
林不倾跟着姜不似走出教室,身后温质有些无奈的轻声纠导邱正:“三儿,你这个嘴啊,伤人都不自知,能听点话不?
“能。”
“听话回去把家里的钙片扔一扔。”
“啊?为什么?”
“那玩意对你没用,光长个头不补脑”……
姜不似走了一段路放慢了脚步,等林不倾并肩之后,安抚的说了句:“邱正说话,只有字面意思,不要深想,别往心里去。”
“不会,他很有趣。”
“哦?展开说说。”
“怎么说呢,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白纸一样,应该是家里宠着捧着长大的吧?”
姜不似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他行三,上面有两个哥哥,是家里最小的,宠的紧,不是有句话么,大儿子,老孙子,长辈眼里的命根子。”
“这样挺好,不用特意长大,赤子之心最是难得。”
“林倾,小小年纪说话不要老气横秋的。”
林不倾被他这声林倾砸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你,还记得?”
“我风华正茂,不过两年前的事,怎么会忘?”
姜不似自然记得。那年他跟着爷爷去探望老战友,偏巧撞上了老战友的孙子林不倾最难熬的日子。
故事没什么新意,大抵就是林不倾父母曾经海誓山盟的感情在经年累月的柴米油盐里分崩离析,波及到林不倾,他被困在家里看着父母争吵不休,互相指责,大打出手。
学校不让去,有书不能读,家也不成家,只剩下一片狼藉和十五岁少年眼里化不开的阴霾。
姜不似陪着爷爷去林不倾家里当和事佬,就见到了哪怕过去几百个日日夜夜、仍然像刻在记忆里经久不忘的一幕:林不倾站在四四方方的小院里,身后是新建的房子,窗户上是新安的玻璃,大门玄关是新修的巨幅影壁墙,院子中央的香椿树刚刚抽出嫩芽,脆枣树结了一堆喜人的果子,窗棂和栏杆的油漆颜色温暖……明明一切都是新的,外围新砌的两米多高的围墙底部、新挖的排水口处水泥甚至还没干……
明明一切都是新的,只有林不倾格格不入,或者说,正因为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更衬的林不倾,古井无波,灰败颓唐。
树下的老井都还没干涸枯竭,井边的水桶沿都挂着剔透的水珠,看起来都比林不倾鲜活。
姜不似直觉,林不倾就像一汪枯水,为什么不是死水呢?因为他原本不该这样,他挣扎过,无果,他失望了,他放弃了,他心竭了。
原来真的有人能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眼睛里藏着五味人生,酸咸苦辣愁,面上偏又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礼貌的牵动嘴角,笑的一派云淡风轻。
十五岁的林不倾带给姜不似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林不倾仔细的想了想过往,又觉得很没必要,他只容许自己想想记忆深处的姜不似,想他为了自己那声怜爱般的叹息和不加掩饰的泛红眼眶,其他的,就像尘封生锈的破铁皮盒子,没必要打开,灰都没必要扫,“班长,你对自己的定位很精准,你一直风华正茂,我呢,现在是不倾了。”
“为什么改了名字?”
林不倾说的轻描淡写,“他们结婚的时候两心相许,自然是倾,离婚了,也就是不倾了”,剩下半句他没说,隐于心底,还因为,不倾,跟不似,更相近。
“那么你呢?从你的角度来说,也是想与过去告别么?”
“说告别谈何容易?但我在努力同过去和解。”
姜不似停下脚步,左手托着试卷,神情郑重,夕阳余晖环绕在他周身,他向林不倾伸出右手,“正式认识一下,你好,我是姜不似,祝贺你拥抱新生活。”
神明或许会爱众生,不过神明有时候真的很忙,顾及不到每个人,不过没关系,神明会以其他形式具象化。比如当下,林不倾握住了姜不似,“你好,新生活。”
温质刚刚有个词用的妙,他说邱正是一个形容词,真的妙。
姜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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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林不倾心底一个丰富的、具象化的、难以言喻的形容词。
一触即开的两只手,沉默片刻,姜不似轻声开口:“回来之后,还习惯吗?”
林不倾笑了下,“都好,我妈在疗养院,姜叔安排的护工很用心。”
因着林不倾的爷爷那层关系,姜不似一家对林不倾颇为照顾,尤其是在知道他父亲车祸离世,母亲骤然失意之后,更是对他的生活和学业诸多照拂。
“姜不似,谢谢你,谢谢姜叔和阿姨,谢谢姜爷爷,谢谢你们。”
看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姜不似有些忍俊不禁,“林不倾,有没有人说过,你一本正经的时候压迫感很强?”
林不倾认真的想了想,认真的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朋友。”
“问题不大。你现在有了。”
他这个话说的,让林不倾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了,心情像青梅汁、蔓越莓汁、水蜜桃汁浸泡的海绵,一半酸楚一半清甜,我缺朋友?就算我缺朋友我要你当朋友?你怎么不问问我给你的定位是不是朋友呢?
算了,乾坤未定,当徐徐图之。
这个恼人的话题就没有必要继续了,所以林不倾转而问了句:“我看过展示板上的成绩,你都没有偏科么?”
姜不似笑的志得意满,“六边形战士了解一下。”
“你是数学课代表?”
“嗯。”
“那你高二分科选文还是理?”,这话一出口,林不倾惊觉这问题问的会不会太突兀太明显,看了一眼姜不似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稍稍放心。
“文科。”
“为什么?”
姜不似高深莫测的答了一句,“因为我想进公检法,想从政,我想要天理昭昭,我想进步。”
林不倾怔愣了一瞬,失笑,“你这个表情告诉我,你可太想进步了。”
姜不似也笑了,“想要打破陈规制度的束缚,就要成为制定规则的人。你呢?未来有什么规划?”
“我想当律师。”
“律师?”
“嗯,律师,专门接洽离婚官司的那种,力求最大程度保障女方权益。”
“你……父母离婚,还是恨的吧?”
林不倾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排斥这个结果,我只是疲惫于过程。疲惫于曾经无休无止的互相伤害,突如其来的意外,明明已经分开了、却还会在得知死讯之后,黯然到神志不清的状态。”
他语气中隐约的寒意听的人心里沉甸甸的,姜不似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那么,你还相信爱情么?”
从教室到办公室的路,挺远,远到姜不似和林不倾聊了这许多;挺近,近到姜不似还来不及听到林不倾的答案。
“姜同学,快来快来,再晚一会都要放学了”,数学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招手。
送完随堂测验的试卷,林不倾随着姜不似去后勤处领新书和校服,再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继续刚刚的话题。
毕竟来日方长,今天跟姜不似聊的话题已经超出了林不倾提前演练过、应对各种情况下的腹稿,言多必失,过犹不及,他有自己的忖度和边界。
引人入胜的评书,总有一句‘且听下回分解’。
等林不倾和姜不似回到教室的时候,小组讨论热度已经有点人声鼎沸的意思,正经学习的和正经讨论对抗路知识点的都混在一起,课桌乱中有序的排在一起。
林不倾注意到,邱正的状态恹恹的,跟他们离开教室的时候判若两人。
姜不似走过去,“怎么了这是?外面下霜了?”
3. 最会装的天蝎座
韩炉没反应过来,一本正经的疑惑,“霜?天气预报上显示,今天是晴天。”
姜不似下巴微扬,眼神示意邱正的方向,“这不是有个霜打的茄子?”
温质淡然又无奈的陈述事情经过:“三儿那个白月光,交了新男朋友,特意给他发微信,希望得到他的祝福。”
姜不似的脸上笼上几分厌恶的神色,“哦?就是那个空窗期就让你陪喝酒陪逛街陪哭陪笑,有了新欢也跟你不清不楚没有界限的相处的白月光?明知道你那点心思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拒绝也不说清,就纯粹的吊着你,还理直气壮地享受着你对她的好……多少次了?邱正,你知不知道你的纵容也是对她每一任的不尊重?你大哥知道你在外面纯爱战神这一套吗?”
邱正有些羞愤的回嘴:“不要把她说的像个渣女!她不是!她只是不想伤害我,她说友谊比爱情更稳固,她怕跟我恋爱最后会分手,她是怕失去我!姜哥你根本不懂感情!你最冷血了!你都不知道……”
哗啦一声,林不倾猛地拂开桌角堆叠的各科试卷,那些作为课后作业的纸张应声四散,裹挟着怒意如锋刃一样劈头盖脸的砸向邱正,纸张锐利的边角在他脸上留下几道清浅却刺目的血痕……
“闭嘴”,林不倾的眼神像淬了冰一样冷,语气很淡,比起歇斯底里,这种压着戾气的平静,反倒像悬在头顶的钝刀,带着更慑人的压迫感。
这边不小的动静,让林不倾瞬间成了周遭同学目光的焦点,可这阵安静只撑了几分钟,众人便纷纷默契地转回头,继续各自小组的讨论——毕竟林不倾此刻的模样,透着种平静的疯感,那是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根细针戳在心上,即使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邱正也很懊悔,他明白姜不似是为了他好,像姜不似这般冷心冷情的人,要不是从小一起长大,要不是真的在乎,恐怕连个眼神都不会扫给他。
“哥,姜哥,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姜不似还沉浸式惊讶于林不倾的反应,对他这句道歉不予置评。
邱正说着说着还委屈起来,眼眶红红的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嘴一瘪跟要落泪一样。
“憋回去”,林不倾的声音更平,语气更冰。
邱正的眼泪都要蓄满眼眶了,又要忍着不哭出来,眼泪就在眼眶里晃晃荡荡,泪花闪烁,瞳孔也跟着闪,他看出来了,如果说姜不似和温质说揍他,那大概率是唬人;即使林不倾不说,但邱正就是知道,如果他敢哭,林不倾绝对会揍他,不手软的那种。
但是他又很不服气,是以重重吸了一下鼻子,闷声闷气的说:“你们就是不懂,我是纯爱战神,我守护我心里的美好有错嘛?你们只会凶我……”
“邱正!够了!”,温质揉了揉眉心,轻声喝斥住他。
林不倾嗤笑一声,换了个慵懒的姿势往椅背上一靠,随手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利落的锁骨线条,倒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松弛感,说出来的话却跟淬了毒一样,“你那是纯爱么?你那是蠢。蠢里有几分不甘心?有几分爱上自己理想化中付出的自己?有几分美化过对方?你自己清算过么?”
邱正像被戳中心事一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你……你……我……”
林不倾很懂得点到为止,且并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他的情绪释放了,感受到他情绪的人反应的让他还算满意,他的情绪也就散了,收了。
所以他翻开他领到的新书,开始签名,好像刚刚通身凛冽的人并不是他。
姜不似的目光,从林不倾垂下的眼睫开始游移,接着是他秀挺的鼻梁,再往下是弧度
精越的唇角。
最终,视线落在他握着笔的右手上,白净的皮肤下,细小的血管清晰可见,随着握笔的力度,指节处凸起的青筋若隐若现,手背上的两颗小痣,勾勒出名为蛊惑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温质,邱正这样,你管不管?你行不行?”
“姜哥,三儿还小,这种盲目的感情总有一腔孤勇,誓要撞个头破血流才肯罢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怕越拆越紧。”
“感情会不会越拆越紧我确实不懂,但是骨头拆了可就紧不上了”,姜不似冷哼一声,拿出手机快速的拨了个号码。
忙音只响了一声,电话那端低沉清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阿似,怎么了?”
“二哥,最近忙么?”
“外务,刚回队里,你怎么样?前天大哥在电话里还聊到你,说家里老爷子念叨,快一个月没见你上门了,三儿在学校怎么样?”
姜不似喉间溢出声低笑,看了一眼邱正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我还好,改天就去陪邱爷爷钓鱼,至于三儿嘛,他不太让人省心,最近成绩下滑的厉害。”
“嗯?展开说说”,那端传来咔哒一声,打火机擦出的火花在听筒里炸开细碎的声响、混着烟草点燃的醇厚气息仿佛顺着信号飘了过来。
“他心思不放在学习上。”
“呵,翅膀硬了,他在旁边吗?”
“嗯,在的。”
“电话给他。”
邱正猛吸了一下鼻子,“哥,你真给我二哥打电话了?”,尾音都开始发颤。
姜不似挑了挑眉,抬手将手机往他面前递了递,眼神里明晃晃写着‘接’。
邱正咽了下口水,把听筒凑到耳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呵斥,他弱小可怜的喊了一声哥…
那边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像是烟头被扔在水泥地上,紧接着是军靴碾过的粗粝摩擦声,砂砾被碾碎的细微声响顺着电流爬过来,带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感,“三儿,还想考军校?”
“当然”,邱正忙不迭的点头,这个理想是刻在骨子里的,想了想,他哥并不能看到他点头的郑重,紧接着又说:“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认真!”
“很好。别说哥哥师出无名,下次考试成绩进不了前十、或者进不了陈音部的前三,我就踩折你的腿。”……
那边说的轻描淡写,这边听的胆战心惊。
邱正长这么大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怵两个人——他二哥邱聿,还有发小姜不似。
邱聿是典型的人狠话不多,对他来说,规则掌握在拳头硬的那一方,主打物理攻击;
姜不似呢,走的是先礼后兵的路子,那是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若是打定主意折腾谁,花样层出不穷,主打魔法攻击。
跟他们两个一比,他笑面虎一样的大哥邱酎都被衬托的人美心善起来了。
邱正看了眼已经挂断的电话,有些欲哭无泪。
温质凑过去问他:“怎么说?负重越野还是长途行军?”
邱正扯了下嘴角,“我二哥明明可以直接打断我的腿,偏偏还要讲道理的等我考不进前十或者进不了陈音部前三再实行”,他把手机递回给姜不似,“姜哥姜哥,你是我亲哥,感情这种事就是不讲道理的,你能明白吧?”
姜不似摊手,“不能,你从前说的对,我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学习的确比感情好控制,付出和回报成正比。”
邱正转头看向韩炉,韩炉轻咳了一下,“我觉得班长说的对,现阶段还是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邱正瞟了一眼林不倾欲言又止,林不倾淡淡的说:“我爱学习,没有情敌。”
邱正又求助似的看向温质,温质耸耸肩,“别看我,没结果,他们都爱学习,那我也爱。”
邱正重新看向林不倾,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有无数思绪在拉扯,“我其实知道你说的都对,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在不甘心什么,其实,她之前说要跟我试试,但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拒绝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林不倾微微蹙眉,抬眼看向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温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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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定:“或许你真正喜欢的,只是那个在喜欢过程中的自己。”
邱正只觉得林不倾太清醒了,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清醒,他这么想的,也这么说了,“你是不是有点太清醒了。”
林不倾反问:“活得清醒且知趣一点不好么?”
邱正愣愣的点头,“好,特别好,林老师。”
“林老师?”,姜不似很是疑惑他这个称呼。
“嗯,以后林老师就是我的情感导师。”
温质跟着解释,“他就是这样跳脱的性子。”
林不倾不以为意的轻笑,他自己的感情还没有个头绪,哪里够得上情感导师,“班长说的对,学习比感情好控制,前十任重道远,你要好好努力。”
姜不似可太知道邱正什么属性了,凉凉的说了句:“三儿,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像个男人一样,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沙漠行军都比进前十前三容易。”
“那怎么?不想进军校了?以你二哥的原则,即便你大哥有那个实力,他也绝对不会容许你走什么野路子”,姜不似边写试卷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提醒他。
“陈音部是什么样的存在?”,林不倾才来不知道,但是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直觉这也是很关键的一层。
姜不似简明扼要的给他介绍:“陈音部,意为含情欲陈音律事。它的包容性很强,从作词、谱曲、旋律、混音、处理母带、乐器、编排、和弦、和声等多个方面,凡是涉及到音符音乐领域相关的内容都有机会被陈音部所吸纳,陈音部的考核很严格,每个年级十个名额中只有三个名额是固定的,剩余的七个名额一旦有人在赛事中掉链子,随时都会被淘汰,总结来说,进音符社不仅仅是加分项,也可以是未来人生规划的方向。”
林不倾突然想到,在展示板上姜不似的寸照上有枚金色的音符徽章,“金色徽章是固定名额?”
姜不似点点头,“没错,固定名额是金色,临时名额是银色。”
邱正语气苦涩,“固定的前三真的很难。”
温质适时接话,“网上不是有句挺火的文案么,凭实力得到的东西永远属于自己,别人给的终究带着利息。”
邱正自知说不过这俩,转而跟韩炉没话找话:“说起来韩韩之前的成绩也就是中等线,跟姜哥做同桌之后属实是遇强则强了,不如咱俩换换,你来跟大侄子同桌,让我挨挨姜哥的学霸之气。”
韩炉抬起头认真的看了他一眼,“少来,谢邀。”
“嘿,你还瞧不上跟我做同桌?”,温质有点无语。
韩炉一本正经的解释,“并不是,我只是单纯的不想离开舒适区。”
“你们都有同桌?我的同桌呢?”,林不倾有些奇怪。
姜不似停下笔,“楚佩的情况有些复杂。”
“楚佩?”
“嗯,他是转校生,在原本的学校发生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有些影响需要肃清,所以今天没来,不过遇到陈音部的活动应该会来。”
温质说的不错,邱正的思想就是比较跳脱,这刚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他又有了新问题,“林同学,你也会有非常困扰的事情么?”
“会有。”
“哪些方面?”
“各个方面。”
“感情方面也会有?”
“人都有七情六欲,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真的?完全看不出来”,邱正真是想象不出林不倾为情所困的模样。
林不倾停下翻阅书页的动作,“最会掩饰或者说最会装的就是巨蟹和天蝎。前者付出三分能攻略自己演到十分;后者付出三分能演到对方攻略自己到十分。”
姜不似来了兴致,顺着话头追问:“那么你呢?是什么星座。”
林不倾看着他,笑的意味深长,“天蝎座。”
而且,是钛钢水泥混凝土的那种天蝎座。
4. 听不见也没关系
姜不似转了下笔,抬眼看向林不倾时,眼底掠过一丝玩味。
窗外的余晖斜斜切进来,落在林不倾微敞的领口,那截锁骨被光偏爱,线条利落的像被光影精雕细琢,又偏被碎光揉得忽明忽暗。
静谧的像高悬着的不可言说的月,清辉遍洒,殊不知圆缺背后藏着几多令人动容的灵魂。
又像冬日暖阳吻过房檐的冰棱,流光溢彩的晃眼。谁也说不清那剔透里藏着多少寒芒,是冻住的水,还是凝结的霜?
“钛钢水泥混凝土?”姜不似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这形容倒是新鲜,是说刀枪不入?”
林不倾指尖在书页边缘轻轻敲击着,玩了个文字游戏,“是想刀枪不入。”
韩炉冷不丁的插话:“冒昧问一句,天蝎座都像你这样,喜欢拐弯抹角地劝人?”
林不倾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不是劝,是懒得看到有人在眼皮子底下犯蠢。毕竟,装久了也是会累的。”
他说的云淡风轻,却又保不准哪句话听的人心下一动或一惊。
这个话题已经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林不倾觉得再说下去未免有些交浅言深,所以他不动声色转移到另一件感兴趣的事:“之前聊到的音符社,想要报名的话,需要哪些条件?”
说到这个,邱正再没有刚刚青春疼痛文学的样子,兴致勃勃的给他科普:“起码要会一种乐器,比如姜哥技惊四座的是凤凰琴,温质擅长卧箜篌,韩炉喜欢唢呐……要熟练掌握基本的乐理知识,还要有独立作词作曲的能力,能在短时间内杀出重围的捷径就是比赛,说起来,姜哥,下周的音乐节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初赛的个人演奏没什么问题,至于二轮的团队演奏,你们有什么想法?”,姜不似说完,目光扫向一脸若有所思的林不倾,补充道:“还有最基本最重要的一点,音符社所有要求里最核心的就是要求原创,无论词曲还是小样,必须原创,不接收翻唱和二次创作。”
邱正跟着点头,“对对,发现抄袭,一经核实,就跟案底一样,把人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凤凰琴啊……你们都是比较冷门的小众乐器,那么你呢?你擅长什么?”,林不倾还算好奇邱正这样的性格会喜欢什么乐器。
“我啊,我的乐器可是很有讲究的。”邱正清了清嗓子,那架势活像要亮什么压箱底的宝贝。
温质看得心头发痒。每次邱正摆出这副看似正儿八经,眼底却藏不住得意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逗逗他——看他炸毛时气鼓鼓的样子,看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瞪过来,反倒像带着钩子的调情。
所以不等邱正卖关子,温质先一步开口:“他的乐器相对冷门,是羊角哨。”
“温,质”,邱正白了他一眼。
“羊角哨?可军用的那种?的确少见”,林不倾之前也只是在图鉴上见过。
邱正点点头,“没错,时刻为理想准备着。”
林不倾挑眉,顺着话头说:“羊角哨的声线锐而亮,很有辨识度,跟唢呐倒是有点异曲同工的意思,只是组队演奏的时侯怕是得好好磨合一下音色。”
温质翻出邱正背包里的谱子,指着上面的一段说,“单看他写的这段,就有的磨,不知道这么编配,会不会让两种乐器的亮色都被盖下去,显不出各自的妙处。”
姜不似轻笑:“未必,去年你用卧箜篌配过韩炉的唢呐,反而调出了种荒野孤舟的意境。”
温质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韩炉那次收着劲儿,没往突出个人特色的路数上拐。”
邱正突然拍了下大腿:“说起组队,林老师你还没说自己擅长什么乐器呢?”
林不倾本来还在想,也许这个班级或者说这所高中,扮猪吃虎的大有人在,猝不及防被问到,停顿了几秒,温声说:“曼陀铃。”
韩炉本来在纸上刷刷的就着邱正的谱子填自己的段落,听到这个乐器有些惊讶,不由得出声:“曼陀铃和姜哥的凤凰琴在音色和特性方面互补,能碰撞出独特的听觉效果。”
温质一板一眼的分析:“确实,曼陀铃的音色明亮清脆,带有微妙的颗粒感,快速旋律或者装饰音都很别致,凤凰琴的音色温润,自带颤音效果,适合铺陈和弦或者抒情一点的路子。这两者的碰撞,还让人挺期待的。”
邱正的执行力向来干脆利落,说着便从背包里抽岀一张报名表,‘啪’地推到林不倾面前。他眼里像落了星子,亮得灼人,语气里满是雀跃的期待:“来,心动不如行动!常规报名要走一堆流程,这个是赛事直通名额——第二轮组队要6到8人,团赛前有各个团队里的单人表演,十分制打分,个人成绩全算进团体总分里。林老师,加入我们呗?”
“我是个俗人,功利心强,既然是比赛,就想赢,想赢的碾压,想知道各段位排名背后的奖励分量”,林不倾说这话时,眼神坦坦荡荡,却又像蒙着一层薄雾,让人猜不透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藏着别样的心思。
姜不似说过,陈音部可以是加分项,也可以是人生的选项,这其中的分量,林不倾得自己选。
邱正仔细捋了一下,“这次是二中内部的比赛,排名靠前的有加分,计入高中最后考核的综合总成绩,除了年级的展示板,陈音部还有单独的展示区域,所有作品的版权归本人所有……哦对了,还有奖金,可观的那种。”
林不倾很满意,具体表现为,摆正报名表,工整的填上自己的名字,陈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需要控制一下队里几种乐器的音色平衡,比如曼陀铃穿透力相对来说较强,凤凰琴柔和,要注意节奏和调性上的统一,避免旋律线条过于繁琐,导致听起来杂乱无章,适当的留白更能体现配合的默契。”
邱正有些意外,“林老师,你这是有备而来啊,你真的是第一次知道陈音部吗?不对,这么问不太准确,你从前是受过哪所高中音乐部的系统性训练吗?”
林不倾摇摇头,“并没有,一点拙见而已。”
温质看得出来,林不倾面上挂着公式化的笑,眼底却是一派疏离,当即拍了下邱正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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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这个呢,就叫做专业。”
姜不似旁观了全程,得出一个结论:这世上的巧合,往往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引线。
之后故事的走向,跟他预想的可能不太一样。
邱正大多时候的疑惑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即使没人给他解惑,他也能自我消化或者干脆不想,他把报名表收好,看向姜不似:“姜哥,现在你的凤凰琴,我的羊角哨,大侄子的卧箜篌,林老师的曼陀铃,韩韩的唢呐,这才五个人,还差一个人你想好找谁了吗?”
姜不似的手指无意识的叩了下桌面,“距离报名截止还有多久?”
邱正掰着手指数了数,“三天。”
“再等等。”
“姜哥,我有必要再重申一下,这是咱们内部的赛事,而且为了之后全国大赛,每个高中陈音部的赛事流程跟咱们二中是一样的。”
“嗯,所以呢?”
“所以,曾浅那小子所在的高中是咱们的竞争对手,本着比赛第一,兄弟第二的原则,咱们小队的第六人是不能找他的。”
姜不似笑的高深莫测,转头看向温质,“录下来了么?”
温质从善如流的点头,“都录下来了。”
“着重剪一下刚刚那句,比赛第一兄弟第二。”
温质一顿操作之后发到他们的兄弟群里,不多时就听到曾浅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出来,“竖子不足与谋。”
邱正埋头加入群聊,一句一句跟曾浅斗嘴斗的有来有往。
姜不似有很多话想问林不倾,他觉得有趣,觉得好奇,觉得他像个谜,“第一轮的单人赛你有选择歌曲还是器乐演奏?”
林不倾想了一下,觉得这是一个表现机会,给某些无法宣之于口的话一个表现机会,所以他说:“歌曲的形式吧。”
“你打算唱歌?准备词曲的时间够吗?”
林不倾想说,那可太够了,他弯了弯唇角,“我写过很多首歌,足够应对到全国大赛。”
我写了很多首歌,因为你,为你。
姜不似眼底的探究像被风拂过的湖面,拨开微尘漾出粼粼的光。
他望着林不倾,这人说话时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笃定,仿佛那些藏在旋律里的心事,早就在某个深夜里被打磨得发亮。
“写过很多?”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被勾起了更深的好奇,“藏了很久的那种?”
林不倾没直接回答,说的模棱两可又意味深长:“有些话,对着人说太烫,写成歌,倒刚好。”
课堂结束铃响起,姜不似忽然笑了,是那种从眼底漫出来的笑意,连带着眉峰都柔和了几分,半是玩笑的说:“我很期待。到时候别唱得太轻,我怕……听不清。”
林不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笃定的清亮,“该听见的人,一定听得见。”
他这句话被掩于铃声之中,又莫名听的人心口发烫。
其实听不见也没关系,掺在风里,总有一天能透到人心底。
5. 估着五十万起步
夜色漫上天台,浸着几分高处不胜寒的意境。
这处所在,林不倾白天跟着姜不似熟悉环境时就记在了心上。
他斜倚着栏杆,脚下是二中整片璀璨灯火,头顶是缀着疏星的苍黑天幕。
世界一分为二,他在两者之间,哪一面都格格不入。
晚风掠过,夹杂着融雪的清寒,林不倾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茶叶,指尖摩挲着瓶身,开始在心里梳理计划。
瓶中是干燥的漳平水仙,叶片厚实又有韧性,打开能闻到独特的兰花香混着淡淡的焙火气息。
生嚼时,先是浓得化不开的花香在舌尖炸开,紧接着是茶叶本身的醇厚感漫上来——微苦不过一瞬,很快便转为绵长的回甘,全无尖锐的涩感。
咀嚼间,叶片纤维带着恰到好处的韧性,不脆硬,也不硌牙,反倒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茶香在口腔里一点点溢开,层次愈发分明起来。
生嚼茶叶,是他独处思考和发泄情绪时候的习惯。
其实有关于姜不似的事情,林不倾已经断断续续、旁敲侧击的从姜叔那里了解的差不多了。
转学到二中,是第一步;进陈音部,是第二步;后面,还有很多步。
在奔赴姜不似的这条路上,林不倾走的每一步都是计算好的。
所有看似漫不经心的结果,都是提前在心底演练过无数次,衡量过无数次的形式。
他拥有的东西不多,但他想让姜不似成为其中的一个。
越想越觉得,有种难言的酸涩在心底蔓延开来。
就像一个踽踽独行的旅人,陡然发现一株花,脚下是荆棘遍野,往前是峭壁嶙峋,没有退路,前路未知,心底翻涌着强烈的渴望,想将这花折在掌心——可指尖悬在半空,又猛地顿住……
林不倾不是拎不清,他太清楚了,这花留在原地,还能借着石缝里的微光活成一抹倔强的亮色;
可若被他采撷,怕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在干涸的掌心里枯成一缕碎影。
‘想要’和‘想看花开’两个念头拉扯着他,最终变成‘想要看花开在掌心’。
世上最酸楚莫过于求不得和意难平。可若是有的选,谁又甘心情愿只做旁观者和局外人?
林不倾享受这个过程,试图用每一次心脏密密麻麻的钝痛,证明他还活着。
一阵蝉鸣突然刺破夜色,格外清晰。林不倾的思绪被猛地拽了回来,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蝉声?
天台入口处忽然传来一声轻佻的笑,打破了夜的静。
紧随其后的是几声奚落的嘈杂:
“哟,这不是楚大才子吗?躲这儿练你的破弦子呢?”
“别说,这拉戏仿声真有那么点意思。”
“就是跟去年给赛哥那首歌比还差那么点火候。”
“就是啊楚大才子,今年又给咱们赛哥准备了什么花活啊?”……
林不倾抬眼望去,烟草的味道和萦绕的烟雾朦胧了月光,四个男生正围着个清瘦的身影……
为首的高壮男生靠在墙上,冷眼看着同伴用胳膊肘撞了撞那人怀里的乐器,单弦发出一串刺耳的颤音。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没抬头,怀里紧紧抱着一把梧桐木单弦琴,指尖还悬在弦上,侧脸在远处灯火里透着点倔强的白。
这模样,莫名的竟有些像林不倾记忆里的姜不似。
那年他也是这样,站在林不倾家的小院里,打量着错落的绿瓦红墙,满眼都是化不开的茫然。
再细看时,眼底翻涌的情绪混着紧抿的唇角,又悄悄洇出几分怜惜来。
林不倾还记得,姜不似只说了四个字,“为什么啊?”
十五岁的姜不似,其实不懂林不倾困在何处。可他眼里那片化不开的怜惜,偏就那样清晰地落进林不倾心底,定格住,成了再也褪不去的印记。
在此之前,没有人怜惜过林不倾。
是怜惜,不是可怜。
林不倾心中一动,把手里的漳平水仙收回口袋,找了个垃圾桶吐掉嘴里的残渣,漱了漱口,走向事件中心……
“拉啊,怎么不拉了?”另一个人伸手就要去夺,“听说你为了进陈音部,天天抱着这玩意儿装模作样,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
少年猛地侧身躲开,怀里的单弦被护得更紧,喉结滚了滚,却没说出一句话,只有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装什么哑巴?”推搡间,楚佩踉跄着撞向栏杆,怀里的单弦眼看就要脱手——
“手痒?”,林不倾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不高,却裹着冰碴似的寒意,瞬间钉住了周遭的动静。
他走近,目光扫过那几个男生,指着少年怀里堪堪抱紧的琴、语气平平却带着十足压迫感的说:“这个成色的单弦琴,市面上都成孤品了,弄坏了把你们拆了都赔不起。”
那几人愣了愣,为首的男生率先反应过来,叼着烟,随手扯了下林不倾别在校服前襟的学生铭牌,呼出的烟雾飘到林不倾脸上,痞痞的嗤笑:“林不倾,拎不清,第一次见到名字就是自我介绍的。”
其他几个男生跟着一起哄笑,“赛哥,语言的艺术这一块,还得是你玩的明白。”
“你是十班的?之前怎么没见过?”
“诶?!问你话呢听不见?”
林不倾对他们的聒噪充耳不闻,视线直直撞上为首男生的眼。他勾了勾唇角,不等对方反应,已抬手探过去,精准地从他嘴里扯出那半截燃着的烟。
猩红的烟蒂被他摁在男生胸前的学生铭牌上,滋啦一声灼穿了塑料表层,‘徐赛’两个字被烧出个焦黑的破洞。
林不倾松开手,烟蒂坠落在地,他掸了掸指尖并不存在的灰,语气平淡得像在数今晚有几颗星星:“吸烟有害健康。”
徐赛皱了皱眉,视线越过林不倾去看他身后那个抱着单弦的少年,发现后者根本一个眼锋都懒得分给自己,只是担忧的看着林不倾……
另外几个起哄的男生这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个猛地冲上前,一把攥住林不倾的衣领,目眦欲裂地低吼:“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闲得没事找事?”
林不倾脸上没半分波澜,甚至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嗯,你看人挺准。我有心肌炎,一直在治。哦对了,”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对方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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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衣领的手,尾音轻轻往上挑了挑,“目前还在吃治疗双相的药。”
坏了,这是碰到真精神病了?几个男生面面相觑。
另一个男生伸手攥住林不倾的胳膊,“跟他犯什么话,收拾一顿就老实了!”
抱着单弦的少年急切的出声,喊的却是一旁置身事外、一脸若有所思的为首男生的名字,“徐赛!你做个人吧!”
徐赛顶了顶腮,“我不做人?楚佩,你跟他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
“呵!你求求我,说不准我心情好了能考虑考虑!”
林不倾偏头看了眼楚佩紧抿的唇角,回过头,懒洋洋的吹了声口哨,单手拍掉攥住他衣领的手,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抬头,不经意的开口:“看见没?那,有监控;这,是监控区,不是无人区。来,动手吧,求你们了,打我,估着五十万起步。”
真有意思,什么年代了还用拳头解决问题?讹不死你们。
“你穷疯了吧?”
林不倾看了眼说话的男生,视线移到他攥着自己胳膊的手,又移到他的铭牌,“沈,聪?啧,你还真是……脑子都在名字里了”,说着,单手捏住沈聪手肘的麻筋,用了几分力,甩开了他的手,忽略他脸上呲牙咧嘴的表情。
徐赛看着看着,突然笑了,“林不倾,你小子,带种!”
林不倾整理了一下被攥皱的衣领,直视徐赛,语气诚恳又认真:“听我的,以后试着用脑子,比起像莽夫一样解决问题,靠实力征服人心更有稳定性”,想了想,向前半步倾身,靠近徐赛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继续说:“楚佩这种类型,很有几分风骨,别玩喜欢他就要欺负他那一套,很蠢。”
他说完就退开了,徐赛只觉得耳边酥酥麻麻,心头突突直跳,不可明状的红晕从耳尖快速蔓延到脖子,顿了顿,很有几分气急败坏的说:“不就是五十万吗?满足你!”
楚佩看他这架势,感觉今晚怕是不能善了,退后几步把怀里的单弦琴妥善的放好,然后挡在林不倾身前。
这个动作对徐赛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语气里的愠怒压都压不住,“让开!”
“不让!徐赛,你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楚佩!你还护着他?!”
林不倾都看笑了,现在是什么修罗场情节吗?跟过家家似的。他拨开挡在身前的楚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徐赛,“喏,这是我的银行卡号,你存一下。”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到一个白热化的状态,徐赛一把扯过纸条狠狠揉成一团,带着火气砸到林不倾身上……
就在纸团撞上他的瞬间,林不倾脑子里飞快转了个圈——是‘捂着胸口直挺挺倒下去’,还是‘不动声色给他一拳,再捂着心口顺势倒下,顺手捎带绊倒一个’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付诸动作,一声轻笑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
也不知道来人是从哪个环节开始围观的、又围观了多久,只听到他清矜的声音响起:“地上凉,别倒地上。”
林不倾挑了挑眉,回头看向来人,啧,断人财路等于伤人父母。
6. 求不得
姜不似从最开始林不倾靠着栏杆生嚼茶叶的时候就在了,林不倾总有这样的本事——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他旁观了全程,听到林不倾说在治疗双相的时候心口被震的发麻,那种紧缩的感觉让他抓不住头绪;
看到林不倾烫掉了徐赛的名字,他觉得有趣;
看到林不倾被沈聪针对,他觉得无处安放的情绪按捺不住,他想立刻介入,但是林不倾出其不意的反应又让他觉得惊奇;
看到林不倾在一触即发的氛围里游刃有余,他甚至听到了胸腔里的震颤。
不按常理出牌,是真的有趣。
没有人能不被这样的林不倾吸引。
直到现在,姜不似丝毫不怀疑,如果他再不出声阻止,林不倾绝对会倒地上,冰凉的地上。
也是没想到,林不倾在猝不及防和防不胜防里,另辟蹊径的选择了让别人破防。
姜不似从灯影暗处不疾不徐的走出来,“这么热闹?看来陈音部的比赛热情是感染到各位了。”
徐赛被这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搅了心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攥着拳低吼:“姜不似,这没你的事!”
姜不似没看他,目光落在林不倾身上,慢条斯理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林不倾和楚佩,“这两位,是我们班的人,也是这次比赛的种子选手,徐赛,看你这急吼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怕输的太难看所以提前耍手段。”
沈聪就像个没有眼色的傻子一样,没好气的接话:“你少血口喷人!明明是这小子先挑衅赛哥的!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不就是故意让人下不来台吗?我们不过是讨个说法,怎么着?你们班的人就能仗着有点本事胡作非为?”
姜不似同样也不看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敷衍的回了一句:“嗯,你说的对,你弱你有理。”
林不倾弯了弯嘴角,轻笑出声,无视徐赛等人越来越黑的脸色,倾身靠近姜不似,一本正经的建议:“班长,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用胶带把嘴巴粘好。”
姜不似不着痕迹的挑了下眉,“嗯?”,有点摸不清他这又是什么意思,但直觉他是在拐着弯调侃自己。
视线捕捉到林不倾的目光,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果然就听到他接着说:“免得半夜不小心舌头舔到嘴唇,被自己毒死。”
谁能想到姜不似看起来就是一株不可亵渎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实际上说话做事跟外表的反差如此之大。
明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姜不似也不恼,颇为纵容的接话:“你还记得我那个被你打翻的保温杯吧?”
林不倾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其实那里面装的就是泡好的解药。”
一定是晚风吹的紧,不然林不倾怎么会感觉晕?他的目光对上姜不似的眼睛,这人的眼睛真是生的好啊,一瞬不瞬看着他的时候,甚至会让他产生错误的认知——
一种‘姜不似的眼中只看得到林不倾’的认知。
林不倾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又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跟他的心跳一样,所以他错开眼神,不再去看姜不似。
这种眼神躲避落在姜不似的眼里,就变了味道,他以为林不倾觉得他的话是什么很冷的冷笑话,林不倾觉得自己无趣吗?
“行了,你们要打情骂俏就换个地方,这是监控区不是无人区,别在这咬耳朵”,徐赛恨恨的出声提醒,套公式就是方便,用林不倾的话术提醒林不倾。
姜不似横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怎么说?是你带你们班的人走,还是我带我们班的人走?”
事情闹到这步,徐赛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先前的手段都蔫了下去。他顿了顿,哑声开口:“我还有一件事要确认”,说着,视线直直落在楚佩身上,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们小组还差一个人,你要加入吗?”
楚佩这才抬眼看向他,目光里裹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讥讽,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今晚闹这一出,本意是想邀请我加入你们小组。”
徐赛喉结滚了滚,声音艰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如果我说是呢?”
“赛哥,你费这劲闹一场,竟然是想邀他进咱们组?”,要么说自己人吐槽最为中肯致命呢。
沈聪这话一出口,简直是点醒梦中人——刚才还围着楚佩起哄奚落的几个男生,顿时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没搞错吧’的茫然。
谁家正常人会用这种方式邀请人啊?怕不是脑子不清醒。
楚佩冷笑出声,“呵呵,你邀请别人的方式真是别致。慢走不送。”
这话听着不算多冲,却像根细针精准刺中了徐赛的痛处。他脸上的铁青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纸一样的苍白。
但是林不倾觉得不太够,徐赛会套公式,他也会,当下向前一步,看着楚佩,态度相当诚恳:“咱们小组还差一个人,你能加入吗?”
楚佩有些疑惑,“咱们?”
林不倾笑的人畜无害,“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新来的转学生,你的同桌,林不倾,咱们包括班长,我,邱正,温质,韩炉,和,你,怎么样?陈音部的小组赛,咱们需要你”,他说着还用眼神征询姜不似的意见。
姜不似本来也有这个意思,所以他点了点头,林不倾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
楚佩笑的温和,“谢谢你的邀请,荣幸之至。”
这局面俨然就有点大势已去的意思了。徐赛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背影瞧着蔫头耷脑,竟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味道。
沈聪几人忙不迭地跟上,路过楚佩时还不忘回头撂下几句硬话:“楚佩你小子真是给脸不要脸!等着吧,到时候输了可别怂得哭鼻子!”
这种程度的叫嚣,林不倾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别说接茬了。他慢悠悠转向姜不似,语气里带着点玩笑般的认真:“班长,比赛那天保温杯别备什么解药了,不如泡点救心丸。免得某些人输不起,当场出什么岔子。”
姜不似嘴角噙着点淡笑,接话接得滴水不漏:“放心,学校医疗部的急救措施出了名的完善,专业得很。”
林不倾心里那点好奇有些按捺不住。他瞧着楚佩和徐赛之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张力,总觉得两人过去一定有段故事——
甚至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套了套,才斟酌着措辞,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无害,望向楚佩问道:“你和徐赛,以前关系很好吧?”
楚佩瞥了眼尚未走远的徐赛背影,眼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黯淡,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勉强算吧。现在,不熟了。”
“算什么勉强?”沈聪一听就炸了,猛地回头想驳,话刚冒头:“谁不知道你那时候对赛哥……”
“闭嘴!”,徐赛听见楚佩那句“不熟”,脚步猛地顿住,不等沈聪把后半句说出来,就狠狠攥住他的胳膊,将剩下的话死死捂在了他嘴里。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扯着沈聪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背影透着股说不出的狼狈。
天台的门被他们摔的震天响,楚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缓解尴尬,“今天晚上这事,谢谢你们了。”
姜不似摆摆手,岔开了话题:“小组赛的曲目要求还没下来,个人赛那边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楚佩不紧不慢的将琴身擦拭干净,往琴盒里稳妥安放,“选了乐器演奏,曲子练的差不多了,小组赛你有什么打算?”
姜不似的余光扫过路灯下——不知何时,林不倾已坐在那里,正低头对着本子写写画画,暖黄的灯光斜斜倾泄而下,落在他身上,像把揉碎的星子细细密密洒了满身,连他垂着的眼睫都沾了点细碎的光。
他收回目光,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小组赛的谱子预备了几段,等个人赛结束,大家聚到一块儿再修改敲定吧。”
楚佩背起琴盒,状似无意的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姜哥,我还以为今年的小组赛你不会参加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之前不是觉得无趣么?”
“确实,不过现在找到有趣的事了”,姜不似话音刚落,便迈步朝林不倾走去。
离得近了,隐约瞥见他摊开的本子上,有一行字被写得又大又粗,墨迹浓得像是要嵌进纸里。
可还没等看清究竟写了什么,警觉的林不倾已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手疾眼快地‘啪’一声合上本子,揣进了兜里,抬眼时脸上还带着一丝没藏好的慌乱。
这表情出现在林不倾脸上,倒让姜不似错愕了一瞬。
印象里林不倾向来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哪怕刚才跟徐赛对峙,眼神里也是稳操胜券的笃定,何曾有过这样像被撞破秘密的慌张?
“写什么呢?藏这么紧。”姜不似挑了挑眉,故意放缓了语气逗他。
林不倾战术性清嗓,眼神有些闪躲,扣好笔帽,“没什么,在备忘录上写点歌词。”
要不是他泛红的耳朵出卖了他,姜不似差点就信了,他之前说的很对,天蝎座确实会装。
林不倾今天的备忘录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词句,这事让人不好意思的本身不在于内容,在于备忘录不能让姜不似看到。
太早。
要用对方式,不然结果不会好。
路灯的光落下来,映在他剔透白净的脸上,那点不自然的窘迫竟添了几分生动气。
姜不似看在眼里,没再追问,只微微勾了勾唇角,语气放得极缓,像浸了温水的棉线,轻轻缠上来时带着点说不清的蛊惑:“我对你个人赛的表现,可是非常、非常期待。”
尾音微微上扬,无端端让林不倾刚松下去的那颗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在胸腔里七上八下撞着,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面上维持着一派镇定自若,他张了张嘴,想回句什么,却发现喉间有点发紧,最后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声“嗯”轻得像怕惊着什么,林不倾自己听着都觉得敷衍。他悄悄抬眼瞥了姜不似一眼,对方正望着他,眼神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了然。
楚佩适时的走过来,忽略他们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温声问林不倾:“这个时间晚自习已经结束了,你住哪,送你?”
林不倾拍了拍裤子上的褶皱,稳了稳心神,“我申请了学校的双人宿舍,住校。”
“巧了,我也是。”
“我住501。”
楚佩瞥了眼姜不似,笑意加深,“真巧啊,室友。”
这种巧合真是让人意外又愉快,同桌和室友是同一个人,还是队友,多重叠加的关系,不走近点都对不起这份巧合。
“这么巧你们就回寝室去聊,起风了,走吧,送你们回去”,姜不似说着走在前面。
林不倾落后一步偷偷打量姜不似,对方走得从容,侧脸在灯光下轮廓分明,鼻梁的线条干净利落……
真美好啊,各种意义上的美好,姜不似适用于各种美好的形容词,也担得起世间一切美好。
美好与他适配,他是美好本身。
林不倾忽然觉得,刚才没被追问的侥幸,好像比被戳穿还要让人心里发慌。
送完他们回宿舍,姜不似回到自己家,推开门,偌大的屋子空旷得厉害,连空气都像是凝住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在里面撞来撞去。
原来寂寥也会具象化,是这满室的空荡,是呼吸撞在墙上的回声,是骤然袭来的、沉甸甸的冷清。
陈音部的比赛场地向来是全校乃至全市几所高中里面公认最费心思的。
今年的主题是「心事」,单是礼堂外的回廊,就透着巧思——栏杆上印着各种语言、各种文字版本的与心意心事有关的句式,缀满了错落有致的音符纸,风一吹便轻轻晃动,像一串无声的旋律。
从踏入礼堂的那一刻,便觉周遭都浸在一种细腻的氛围里。
入口处没有花哨的装饰,只悬着数百条细麻绳,每条绳端系着一张半透明的硫酸纸,纸上用铅笔写着零碎的短句——
‘你在,我拨不稳琴弦’
‘高音总唱不稳,像藏不住的慌张’
‘我的欢喜,被我调成了静音模式’
‘我的难过,没我的乐器沉默’
‘你来听听我滚烫的歌词吧’
‘开始的仓促,结束的荒诞’
‘我的词曲,没我的喜欢离经叛道’……
风过无痕,只有纸张簌簌作响,像是无数心事在轻轻絮语,都在准备奔赴一场盛大的演绎。
林不倾一张一张认真的看着,他写的歌跟今天的主题无比的契合,再没有比今天的场景更适合给他秘而不发的心事一个宣泄舞台了。
处处没有过多赘述「心事」,处处都在淋漓尽致的勾勒「心事」。
舞台背景是渐变的米白色幕布,上面用淡墨画着交错的窗棂,窗格间散落着未写完的乐谱草稿,有的只画了半段旋律,有的在休止符旁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乐池边缘没装炫目的灯,只摆着几盏磨砂玻璃台灯,暖黄的光透过玻璃漫出来,刚好照亮钢琴的黑键和提琴的指板,像把舞台变成了深夜里亮着灯的房间。
观众席的座椅上,都放着一片干花书签,雏菊、鸢尾、薰衣草、勿忘我、白玫瑰、白石楠、向日葵、粉绣球、尤加利叶、蓝色风信子,各自藏着不同的花语,无一不跟心事有关。
有人摩挲着书签上的纹路,有人对着舞台上的窗棂发呆,连候场时选手们低声的交谈,都比往常轻了些——仿佛在这里,连呼吸都要放轻,生怕惊扰了那些藏在旋律里的、没说出口的、隐忍不发的话。
后台的化妆镜旁,贴着吸气时肩膀放松的贴心提示;连洗手间的门牌,都画成了高音谱号和低音谱号的模样。
明明该是紧张的比赛场地,却处处透着一股子被温柔对待的暖意。
林不倾的号码牌恰在姜不似之后,他捏着音符卡循着方向找去,推开候场休息室门的刹那,视线忽被一片温软的光漫住——姜不似正坐在临窗的位置,怀里抱着他的凤凰琴。
酸枝木的琴身泛着沉静的红,老梧桐面板透着温润的黄,琴尾镶嵌的血玉在光下漾着水一般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珍品。
可眼前人,竟比他怀里的琴更显清矜隽贵。
他穿一身月白中式长衫,料子是极挺括的杭绸,垂坠感顺着肩线漫下来,熨帖得不见半分褶皱。
领口袖口滚着细窄银线,衣襟藏着暗绣的云纹,抬手调试琴弦时,那些纹路便在光里轻轻漾开,比琴尾的血玉更添几分内敛的辉光。
暖调的光在他周身流淌,发梢落着细碎的光斑,琴身的木质纹理被照得愈发清晰,连空气里都浮着淡淡的酸枝木香气。
被推门声惊动,姜不倾抬眼望过来,见到林不倾,唇角弯起一抹清润的笑。指尖下的琴弦轻轻一颤,一个清亮的音跳出来,像在满室寂静里敲碎了一个边角缝。
林不倾当即被他的笑晃了神,愣在门口。脑海中没来由浮起一句诗:月下惊鸿影,疑是画中仙。
此刻虽然不是月夜,可眼前人在光里的模样,大抵就是这样的意境了。
连带着场地里莫名紧张的氛围都被淡化了,倒觉得这一屋子的光和琴音,比任何赛前准备都让人安心。
林不倾没说话,只静静站在那里。他眸光里藏着的深意,像浸在温水里的糖,慢慢漾开,让姜不似指尖微微一顿。
方才调试琴弦时的笃定忽然淡了些,耳廓悄悄泛起热意,连带着那声未散的琴音,都染上了几分说不清的绵软。
姜不似也抬眼打量着林不倾:他穿一身熨帖的新中式黑色西装,没有打领结,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黑衬衫的领口随意敞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利落的锁骨线条。
手里拎着把曼陀铃,琴身的光泽映着他的轮廓,倒和他身上那股不羁的风情浑然一体。
整个人透着股落拓的恣意,任何装饰品于他而言,都是画蛇添足。
平日里总有些凌乱的额发被打理得清爽,却偏有一缕不听话地垂在眉骨,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性。
许是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眉宇间还带着点未散的风意,可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却亮得像盛了星光,灼的人心口一窒。
姜不似望着他,唇角的笑意深了些:“别站着了,过来坐?”
林不倾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曼陀铃的琴身擦过衣料,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在姜不似身旁的空位坐下,椅面轻微下陷的瞬间,他侧过头,目光落在那把凤凰琴上,笑意里添了点促狭:“我还挺好奇你会用什么曲风来讲述心事。”
姜不似随意拨弄琴弦,泄出一阵清清浅浅的音,听的人无端有种半点不由人的感伤,“我把这首曲子命名为〈伤别离〉。”
林不倾心下一动,“为什么是伤别离?”
“或许是曾经有段短暂的相处和仓促的别离,让我至今想起仍会黯然”,姜不似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凤凰琴的弦,声音轻得像落在琴上的雪,“所以再也不想经历分离了,任何一种形式的。”
林不倾听的都有些黯然了,这算什么?不过就两年,他就经历过刻骨铭心的别离了?
姜不似见他不说话,偏过头看他一眼,“你呢?歌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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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不倾的语气有些沉,“歌名叫〈求不得〉,因为我,求而不得。”
沉默有时候是会传染的,比如现在,姜不似觉得心里堵了点什么,求而不得么?他求什么?为什么不得?
无数细碎的疑问在舌尖打转,却被这片沉默压得发不出声。
但是这凝滞并没持续太久,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最早表演完的邱正和温质兴冲冲地闯进来,邱正嗓门亮得像敲锣:“姜哥,还有五分钟就到你了!赶紧准备着,我跟大侄子在前排给你扎场子,保管喝彩声最大!”
姜不似回过神,单手握着琴身站起来,路过林不倾的时候,问了句:“你在这里等吗?”
林不倾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像要伸手扶一把,却又在半空中顿住,只低声道:“我在后台听。”
“好,等我结束,在台下听你的歌”,姜不似说完,走出休息室。
林不倾在后台隔着幕布听姜不似的琴音,厚重的丝绒幕布挡着视线,却拦不住那缕琴音钻进来。
起初是极轻的,像初春融雪顺着屋檐往下滴,一滴,又一滴,敲在人心尖上。
渐渐地,旋律缠上来,酸枝木的温润混着老梧桐的清透,在空气里漫开,连幕布缝隙漏进来的光,都像是被琴音染了色,变得绵密又柔软。
他靠着冰凉的墙壁,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曼陀铃的琴盒,节奏竟和那琴音暗合。
琴声忽而转急,像有什么心事要挣着说出来,弦音里带着点颤,却又被稳稳兜住,兜成一团温吞的雾;
忽而又缓下来,轻得像叹息,每个音符都沾着光,落下来时悄无声息,却在心底积起薄薄一层潮。
直到最后一个音消散在空气里,幕布外传来零星的、克制的又慢慢激烈的掌声,一阵喝彩和口哨声中,林不倾才发觉自己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像是被琴音浸得发沉,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托着,软得厉害。
伤别离,像被细雪覆盖住了酸涩,不敢挥去,怕一拂就化作漫漶的河,连带着那些不能言说、不可名状的情愫,都要跟着泛滥。
等到了林不倾上台的时候,他还有些沉浸在姜不似的琴音里出不来,这种情感很微妙,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絮,不用刻意拉扯,就已丝丝缕缕缠满了心。
他抱着曼陀铃走到聚光灯下,指尖触到琴弦的刹那,刚才那浸着光的琴音,已经替他铺好了路,让他迅速的进入状态……
调音时拨出的第一个音,比预想中更沉些,带着点未散的余韵。
他抬眼望向前排,轻易就捕捉到姜不似的身影,对方正微微侧着头,眼里的光比台上的灯更柔。
林不倾忽然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在弦上一滑,《求不得》的旋律便漫了开来。
没有刻意的激昂,也没有直白的悲戚,曼陀铃的音色本就清透,被他弹出些缠绵的钝感,像有人在耳边低诉。
那些求而不得的怅惘,混着方才听琴时的怔忡,顺着琴弦淌出来,竟比曾经在无人时演练的任何一次都更贴合心意。
他闭了闭眼,眼前晃过姜不似握琴的手,晃过那抹长衫在光里的轮廓,最后落在那句没说出口的不想别离上。
指尖猛地一顿,弦音陡然拔高,又骤然收住,像一声极轻的叹息,落在满场寂静里,他轻轻开口——
「路灯下的备忘录,
写满了我对你的情愫。
求不得的人,
思念都堆在藏满心事的角落。
收集名字为你的碎片,
试图拼凑出完整的浪漫,
缺的那块叫做执念。
你眼里不属于我的风景,
是我忍不住看向你的落脚点。
像困在琥珀里的蝶蛾,
拼命挣扎也触碰不到你,
不愿眼睁睁看着时光把执念酿成标本,
封存所有求而不得的痴,
和也就到这里的觉悟。
你是我跨越山海都触不到的光,
是我拼尽全力也写不尽兴的诗,
你是我抓不住的风,
握不住的沙,
是我用尽所有力气,
也想困住的牵挂。
我的心事像一场无声的雨,
淋透了自己,
也不知是否在你心里泛起涟漪。
那么多你不知道的事,
算了吧,
这是我的事,
你没必要知道的事。
像候鸟追逐着永不抵达的春天,
我追逐着遥不可及的你,
明知无果,
执迷不悟,
不存在迷途知返。
美好与你适配,
你是美好本身。
求不得,
把心动折成纸飞机,
逆风飞向你,
它落在哪里我不在意,
只求风把我吹向你」……
姜不似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落在膝头的手轻轻收紧,开始在心底反复推敲,逐字分析每一句歌词背后蕴藏的深意。
曼陀铃清透又带点沙哑的音色裹着林不倾的声音漫下来,每句歌词都像是藤蔓一样,软乎乎地缠到姜不似心上。
他望着台上那个被光拢住的身影,对方垂着眼,唱到‘求不得的人,思念都堆在藏满心事的角落’时,尾音轻轻发颤,像有什么重东西落进了他空荡的心房,闷得人心里发滞。
‘收集名字为你的碎片,试图拼凑出完整的浪漫’,姜不似忽然想起林不倾方才那句求而不得,原来这歌里藏着这样深的怅惘。
他在为谁唱?是那个让他辗转难眠、连备忘录都写满名字的人吗?是谁?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是我跨越山海都触不到的光’……林不倾抬眼时,目光似乎扫过全场,也似乎什么都没看,可姜不似却莫名觉得那声音里的执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心口一下。
他望着台上人紧抿的唇,望着那缕垂在眉骨的碎发被灯光染成浅金,忽然不懂了:这样张扬又坦荡的人,也会有抓不住的东西吗?
直到最后一句‘只求风把我吹向你’消散在空气里,掌声雷动中,林不倾站在台上,目光落向某个方向,亮得有些晃眼。
姜不似望着他,忽然觉得方才被琴音压下去的闷堵感又涌了上来,比之前更甚。
这歌太沉了,沉得像浸了月光的水,听着听着,连自己的心都跟着泛起莫名的酸。
姜不似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划着虚圈,脑子里反复盘旋着那句‘缺的那块叫做执念’,林不倾唱得太真,每个字都像从心里剜出来的,带着点潮湿的温度,落在空气里,连周遭的喧嚣都仿佛退远了些。
后排有人低低议论“这歌词写得好扎心”,姜不似深以为然,他盯着台上那把曼陀铃——林不倾握着它时,指节泛着用力的白,像是要把所有说不出的话都摁进琴弦里。
聚光灯忽然暗了暗,林不倾弯腰谢幕,明明在光影里,却像风一样让人摸不清头绪。
姜不似猛地回神,喉间有些发紧。他抬手松了松领口的银线,那点冰凉的触感没能压下心头的异样,反倒让那句‘你是我抓不住的风’又漫了上来,缠得人有些发闷。
邱正属实是被震撼到了,呆愣愣的感叹:“林老师的歌,写到我心坎里了,听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后排有个穿白裙子的姑娘正拿手帕按着眼角,声音带着点哭腔:“明明也没用什么惊天动地的唱功技巧,可那句‘思念都堆在藏满心事的角落’,一下子就让我想起曾经偷偷喜欢的人了……”
她旁边的男生没说话,只把手里的荧光棒捏得死紧,指节泛白——方才林不倾唱到“执迷不悟,不存在迷途知返”时,他喉结滚了滚,像是想起了某段没说出口的执念。
评委席那边也没了往日的从容,有位戴眼镜的老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低声跟身边人说:“这孩子把‘求不得’唱活了,不是声嘶力竭的苦,是那种往骨头缝里钻的怅然,难得。”
连走廊里候场的几个新人都忘了紧张,扒着门缝往里望,其中一个攥着吉他背带的姑娘小声说:“原来喜欢一个人到求不得,是这种感觉啊……像揣着一包过了期的药,治不了病,还舍不得扔,也许关键的时候能救命。”
满场的掌声像反应过来一样,比刚才更响,不比先前的热烈,倒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共鸣。
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没抵达的奔赴,都被林不倾的歌声轻轻揭开一角,晾在聚光灯下,让每个人都在他的歌词和旋律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7. 他听懂了
舞台侧面的幕布后,几个负责音效的工作人员还没从设备前挪开脚步。其中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红着眼圈,戳了戳身边的前辈:“姐,你说写歌的人得攒了多少心事啊?‘缺的那块叫做执念’——听得我心都揪起来了。”
前辈没应声,只是默默把刚才录下的音频又回放了一遍,指尖在调音台上悬着,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这哪是唱歌,是把日子里的酸和痛,都揉进弦里了。”
观众席中间,有对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相互递着保温杯。老太太抿了口热水,轻声叹:“年轻时候哪懂这些,现在听着‘时光把执念酿成标本’,倒想起当年没说出口的那句‘别走’了。”
老爷子没接话,只是往台上望了望,又转头看了看身边人,枯瘦的手悄悄握住了她的。
连后台走廊里拖地的保洁阿姨都停了动作,拖把斜斜靠在墙上。她望着休息室透出的光,想起老家那个总说“等我挣够钱就回来”的儿子,喉间动了动——也许“求不得”不止是情爱,还有那些被日子拖得越来越远的盼头。
满场的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漫开来,有低低的啜泣,有恍然大悟的轻叹,还有人拿出手机翻着什么,大概是想把歌词记下来。
姜不似坐在原位,听着四周这些细碎的声响,忽然觉得林不倾唱的哪里是他一个人的心事,分明是把藏在千万人心里的那点〈求不得〉,都摊开在了这灯光下,让每个人都在那旋律里,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软肋。
楚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姜不似旁边,眼眶泛红,“姜哥,你听出来了吗?阿倾比我当初还难。”
姜不似几不可爱察的皱了下眉,“阿倾?”
“嗯哼,他叫我阿楚,我叫他阿倾。”
“你们倒是熟悉的快。”
“羡慕?那你也住校啊。”
“你肯换寝室?”
“不肯,你可以住隔壁寝室。”
姜不似斜了他一眼,“你觉得他比你当初还难,这话怎么说?”
“不好说,直觉吧,阿倾求不得的人,要么是那人不开窍,要么是他自己不长嘴。”
邱正凑过来,“佩佩,你和姜哥在聊什么?”
楚佩一本正经的扯谎,“在聊这次个人赛的名次,姜哥的第一应该让位了。”
邱正眼珠子转了转:“我觉得悬,姜哥那凤凰琴一弹,魂儿都能勾走,林老师这歌是戳心窝子,但论韵味……”他咂咂嘴,没把难分高下说全,只挠挠头,“反正两个都是神仙打架!”
楚佩瞥他一眼,嘴角勾着笑:“你懂什么,音乐这东西哪能光论技巧?阿倾这歌里的劲儿,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姜哥的琴音是浸了月光的水,各有各的杀招。”
温质本来还在回味林不倾歌词里那句‘你是我用尽所有力气也想困住的牵挂’,听了这话回过神点点头,“确实难分伯仲,但我更喜欢林同学的歌,歌词太戳人了,是会在脑海里不断循环的那种戳人。”
一旁的韩炉突然说了句,“他的歌词背后藏着让人动容的力量。”
邱正幽幽的说:“你们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会形容,我跟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拼了。”
姜不似没接话,指尖在膝头轻轻敲着,楚佩那句“要么是那人不开窍,要么是他自己不长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
他想起林不倾唱「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算了吧,这是我的事」时垂下的眼,想起那句被曼陀铃裹着的「美好与你适配,你是美好本身」,忽然觉得楚佩的话里,藏着点不能深究的道理。
“不过说真的,”楚佩忽然压低声音,往姜不似身边凑了凑,“阿倾这几天总对着曼陀铃发呆,我问他想什么,他就说在心里练新歌。现在听完整首,倒像……是要把心里话全掏出来晒了。”
邱正还在旁边掰着手指头数评委喜好,姜不似却望着后台入口的方向,那里的幕布还在轻轻晃动,像有人刚从后面走过。
他忽然想起林不倾拎着曼陀铃站在休息室时的样子,黑衬衫领口敞着,眼里的光比琴身还亮,那时只觉得他的琴像他的人一样有种不羁的风情,可此刻想来,那不羁里,分明藏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潇洒。
是的,是潇洒。姜不似指尖微顿,从最初听他说求而不得时的莫名悸动,到此刻细品完一整首歌,才慢慢咂摸出这层滋味。
寻常人对着‘求不得’,要么苦大仇深,要么沉溺自伤,可林不倾不是。
他把那些藏在备忘录里的情愫、堆在角落的思念,都摊开在聚光灯下,用曼陀铃唱得坦荡——像把心事折成纸飞机,明知逆风难飞,偏要顺着风势送出去,落在哪里全不在意,只图个‘把我吹向你’的尽兴。
这份潇洒,是带着刺的。刺在‘执迷不悟’的偏执里,藏在‘不想眼睁睁看着时光酿成标本’的不甘里,却偏生裹着层云淡风轻的壳,让人乍听只觉怅惘,细想才惊觉那份‘明知无果偏要追寻’的热烈。
就像他歌里写的,这是他自己的事。
林不倾像是宁可让这刺扎进自己肉里,也要图一份尽兴。就像他偏要用象征浪漫爱恋的曼陀铃,去唱这通篇求不得的怅然——他分明就是个一腔孤勇的感情疯子。
姜不似心里头,说不清是气还是酸,竟还混着点莫名的得意。
气的是他把自己放得那样低,摆出副任人打量的下位者姿态,仿佛那些滚烫的心事活该被晾在风里;
酸意更是没头没尾,像被谁往心口撒了把细盐,明明轮不到自己来疼,偏生涩得厉害;
可那份得意又实在清晰——台下这么多人,为歌词共鸣的,为旋律动容的……或许只有自己,咂摸出了他藏在壳里的那份潇洒,读懂了他疯劲里的清醒。
“姜哥?”邱正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呢?该去后台等着公布结果了!”
姜不似回神,站起身时,手腕不经意间蹭过凤凰琴的琴盒,那点熟悉的温凉漫上来,竟让他莫名想起林不倾唱最后一句时,尾音里那点没藏住的颤。他低头理了理衣襟,轻声道:“走吧。”
脚步往后台挪时,楚佩的声音又追上来:“我赌阿倾拿第一,输了请你吃食堂最辣的面!”
温质紧随其后,“我也投林同学一票。”
韩炉声音闷闷的,“跟票,投林同学。”
邱正扑上去揽住温质的肩膀,“我是坚定的姜哥主义,票投给林老师,精神上支持姜哥!”
姜不似抿了抿唇,淡淡应了句:“拭目以待”,心里只觉得,这场输赢,没那么重要了。
林不倾在后台被几个学姐和工作人员围着,手里还提着那把曼陀铃,琴身的木纹被掌心的细汗浸得发亮。
有人递来矿泉水,他接过来没喝,只捏在手里转着圈,耳尖还泛着登台后的红。
“林学弟这歌也太绝了!”,一个负责统筹的学姐眼睛亮晶晶的,“词写的太牵动人心了,每一句都像在心上敲了又敲,尤其是我的心事像一场无声的雨淋透了自己,听得人鼻子都酸了。”
林不倾扯了扯嘴角想笑,笑意却没完全漾开,只低低应了声:“随便写的,恰好应景”
“可别谦虚了”,旁边有人凑趣,“这要是随便写的,我们这些天天琢磨歌词的可没法活了。说真的,歌里那个‘求不得’的人,到底是谁啊?能让你写出这么戳人的词,肯定是个很特别的人吧?”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静了静,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林不倾捏着矿泉水瓶的手指紧了紧,瓶身被捏出细微的褶皱,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是……很特别的人。”
先前坐在姜不似后排用手帕拭泪的女孩怯生生地递来笔记本:“林同学,能帮我签个名吗?你的歌……真的让我感动,也给了我勇气。”
林不倾不好拒绝,接过笔,笔尖悬在纸上顿了顿,才低头写下名字。字如其人,带着点张扬的锋,却在收笔时轻轻顿了下,像藏着没说尽的话。
“勇气?”他抬眼礼貌的笑了笑,眼里还留着台上的亮,“这歌可给不了勇气,顶多是让人敢承认自己没勇气罢了。”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气氛松快了不少,只有林不倾自己知道,那句‘没勇气’里藏着多少反复掂量的犹豫。
他的世界破破烂烂,哪有余力为别人缝缝补补?
直到姜不似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那头,他脸上的笑意忽然凝了凝,像被风吹皱的湖面,瞬间敛了波澜。
邱正靠过来抱了下林不倾,“林老师你真厉害!我跟你说,刚才台下真是抽泣声一片,全程我都录像了,待会给你看回放,我跟你说……”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温质拽着后领拉开了。
温质眼底划过一丝宠溺,朝林不倾点头致歉:“抱歉啊林同学,他一激动就没完没了,不过他说的对,你的歌很动人,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钩子,往人心里面钻。比赛结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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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能给我一份歌词吗?我只用来鉴赏。”
林不倾也不忸怩,“谢谢,你的曲子也很见功底,尤其是转调的部分,处理的很巧妙。等结束之后我把歌词发给你。”
邱正被拽得踉跄了下,摸着后颈嘿嘿笑:“我这不是替林老师高兴嘛!你看韩炉都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他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韩炉突然往前递了瓶没开封的水,瓶身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润喉”,他言简意赅,在看到林不倾手里已经有一瓶水之后,耳根悄悄爬上一抹不好意思的红。
林不倾看着他手里的水递也不是收也不是的样子,有些想笑,大方的伸手接过来。
“谢了,等结果出来,我请大家吃面。”
“好啊!”邱正立刻接话,“我要加双倍料的那种!”
温质在旁边踹了他一脚:“就知道吃”,嘴上数落着,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楚佩靠在走廊的墙上,看着这幕,忽然朝林不倾挤了挤眼:“知道吗?我赌你拿第一,输了请最辣的面呢,你这两瓶水等会都得喝到三儿的肚子里。”
姜不似走得慢,凤凰琴的琴盒在手里轻轻晃着,目光扫过被围住的林不倾时,停下脚步,朝评委休息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快开始了。”
众人纷纷散开,给两人让出条通路。
林不倾捏着曼陀铃的手指微微颤抖,琴颈的弧度硌得掌心有点疼,却像攥着根救命的稻草。
他望着姜不似,对方停在三步开外的地方,凤凰琴盒的边角在灯光下泛着隽逸的光,衬得那人眉眼愈发清俊。
姜不似眼里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只那点熟悉的、被琴身染上的木香随着脚步漫过来,像无声的牵引。
林不倾面上很是从容的开口问他:“怎么样?你在台下有没有为我感动?”
“刚才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姜不似含笑开口,目光落在他的领口,“尾音抖了。”
林不倾脸上的表情滴水不漏,心头猛的一跳,那点没藏住的颤,是他唱到那句‘只求风把我吹向你’时,目光撞进台下姜不似的眼里,一时晃神才漏出来的破绽。
“气氛烘到那了,入戏了。”
姜不似的手指扣了扣琴盒,“的确,那里不哽咽都有点不礼貌了”,说着转身朝评委休息室走,走了两步又停下,侧过身看他:“还不走?想让评委等你?”
林不倾反应过来,连忙跟上。走廊里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他的鞋跟偶尔会轻轻撞上对方的鞋跟,发出细碎的响,像在替他没说出口的话打拍子。
快到休息室门口时,姜不似忽然侧头,声音压得低了些:“「你是美好本身」那句,写得很好。你确实,尽兴又洒脱。”
林不倾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又酸又麻。
他望着姜不似的侧脸,对方已经转过头去推门,耳廓的弧度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原来,他听出来了。
原来,他听懂了。
林不倾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上,指尖的曼陀铃忽然变得滚烫。
管他什么求不得,管他什么没勇气,至少此刻,风好像真的把他吹向了那个人。
比赛的结果意料之中又出人意料的没什么悬念,歌曲组林不倾夺冠,乐器组姜不似是第一。
据说原本是要放在一起排的,但是姜不似的《伤别离》和《求不得》实在是各有千秋,所以从今年起,为了公平起见,个人赛的赛程里,把歌曲组和乐器组的排名分开。
当然,这不存在放水的嫌疑,毕竟是现场所有观众和评委公开投票的结果,往年也确实没有出现过这样平分春色的争议。
“恭喜,实至名归”,去吃饭的路上,姜不似在身旁一步的距离,声音被夜风揉得很轻,却清晰地落进林不倾耳里。
他侧头看过去,姜不似手里提着凤凰琴的琴盒,指尖搭在盒扣上,指节随着脚步轻轻动着。
路灯的光偏爱勾勒姜不似的轮廓,为他镀了一层光圈,连平日里略显冷淡的眉峰,都透着几分狂狷的情致。
林不倾笑的狡黠,“你也不差,评委说你的琴音‘有骨有韵’,仅次于我而已。”
“你可真敢说”。
林不倾四下看了看,楚佩他们几个走在前面,没有注意后面的动静……
姜不似注意到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忍不住揶揄他:“怎么?证书上的公章是自己偷偷盖的?”
8. 纸飞机不用等风
林不倾狗狗祟祟的从口袋里掏出个崭新的手机,“我拿到了比赛的特别奖励,叮一下吧班长。”
姜不似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他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微信添加好友的界面干干净净,头像是系统默认的灰色小人,倒衬得林不倾无欲无求。
“奖励?”他挑了挑眉,指尖在凤凰琴盒上轻轻敲了下,“你别告诉我你把特别奖换成了这个?阿倾,我有必要给你再次重申补充一下:这次的奖励除了年级的展示板、陈音部单独展示区域、作品版权、可观的奖金之外,特别奖励是解决个人问题,这个特别奖的含金量很高,你就拿来换个手机?”
林不倾背起琴盒,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说完,郑重的回答:“没错,这个特别奖我很满意。”
他可太满意了,跟姜不似一起上展板的愿望达成,加分项完成,作品版权签订,奖金扣除疗养院的费用还有生活费的富余……剩下个特别奖又给解决了通讯问题,很好,非常好。
有了手机就能有姜不似的企鹅绿泡泡电话等等各种社交方式,那就等于介入了他的生活,就等于介入了他的人生,那不就约等于是姜不似的另一半吗?
“行吧,你满意就好”,姜不似拿出手机跟他叮了一下。
验证通过,姜不似是林不倾第一个好友。
置顶,星标,特殊联络人。
林不倾的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磨磨蹭蹭半天,屏幕上还是一片空白。
新手机的键盘敲起来有点生涩,他却觉得比写歌词时找韵脚还难——每个字都在指尖滚了又滚,生怕太重显得刻意,太轻又怕对方看不出那点藏不住的雀跃。
心思百转千回,暗地里推演了好几遍,最终发了一句备忘录里的歌词:【不倾】:借酒佯醉,藏了惊雷。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林不倾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手,像是怕那行字会烫穿屏幕。
他盯着对话框里孤零零的句子,忽然觉得自己疯了——哪有人加了好友第一句就甩歌词的?还是句没头没尾的,活像是断了药的疯子在胡言乱语。
撤回键就在眼前,他指尖悬着,眼看倒计时一秒秒跳,手机却“叮”地响了。
【不似】:是新写的?
林不倾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是被那句歌词里的惊雷劈中了。他飞快打字,指尖都在抖:【嗯,副歌里的一句,总觉得差点意思】
【不似】:“惊雷”藏得太急,不如换成“半粒星子”。
林不倾愣住。他低头念了两遍——“借酒佯醉,藏了半粒星子”。明明少了那份冲劲,却莫名多了点说不清的情绪,像把没炸开的雷,悄悄酿成了藏在眼底的光。
【不倾】:为什么是星子?
【不似】:你唱歌的时候,眼睛亮得像。
这条消息来得又快又直接,林不倾看着屏幕,忽然觉得脸颊烧得厉害。
置顶的对话框里,那两句歌词静静躺着,像两颗刚落地的星子,在夜色里悄悄发着光。
姜不似等了半天,没有消息过来,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发了?”
林不倾摸了下鼻子,不好意思的笑笑,“人就在身边还一直发消息,总感觉有点蠢。”
“还好。”
是挺好,林不倾想,毕竟,也不是谁都有机会把特别奖换成一个会秒回消息的姜不似。
了却了一件心事,林不倾想起另一件正事:“班长,小组赛的主题是「例外」,你有什么想法?”
姜不似想了想,“这个主题的范围很宽泛,自由性也强,我个人觉得,大部分的小组都会选择情感范畴,我们可以另辟蹊径。”
“不拘泥于情情爱爱?”林不倾指尖在曼陀铃琴身上轻轻划着,琴箱共鸣出细碎的嗡鸣,“那往哪走?来一期走近科学?”
姜不似被他逗得弯了弯眼,“倒也不必这么硬核,上周我在图书馆翻到本1959年的剧团日志,里面记着位老琴师的事,那位师傅一辈子只弹三弦,却在退休前破例收了个失明的徒弟,教他弹钢琴。”
林不倾顿时来了些兴趣,“钢琴?和三弦差太远了吧。”
“是差太远”,姜不似点头,“日志里说,剧团里的人都笑他疯了,盲人学钢琴是异想天开,三弦的技法更是半点用不上。可他每天带徒弟摸琴键,用竹片在徒弟手心里划音符,甚至把自己的三弦拆了,让徒弟摸弦的震动频率”,他抬眼时,睫毛上像是沾了点夜露,“后来那徒弟成了有名的钢琴调律师,说他师傅教的不是技法,是「让声音自己说话」。”
林不倾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这老头也够倔的。放着传承多年的手艺不守,偏偏要去蹚陌生的浑水,不过这‘例外’,确实比情情爱爱有意思。”
姜不似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人生不只有情情爱爱,还有很多种例外。”
林不倾忽然停下脚步,路灯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夜风掀起他袖口,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
他没接姜不似的话,反而往前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松香——那是凤凰琴常年浸润的味道,混在夜风里,有种说不出的妥帖。
“姜不似”,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在台上唱尾音时还低,带着点刻意压下去的颤,“我觉得你在台下,听懂了我的歌。”
姜不似的指尖在琴盒扣上顿了顿,侧过脸看他。
夜色里,林不倾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把刚才舞台上的聚光灯都揉进了瞳孔里,直勾勾地望过来,藏不住那点孤注一掷的认真。
“嗯,我也觉得,你的歌词,会说话”,姜不似应得简洁,却没移开视线。
林不倾的喉结动了动,捏着曼陀铃的手指又收紧了些,在舌尖反复掂量每个字,“那你觉得求不得和伤别离,哪一种有机会?”
前面的邱正突然回头喊:“姜哥!林老师!快点啊,私房菜老板说给我们准备了文思豆腐和雪衣豆沙!”
林不倾的话被打断,像被戳破的气泡,瞬间缩回了壳里,脸上那点紧绷的认真垮下来,又变回那副带点痞气的笑:“没事,走了”,说着就要往前赶,手腕却被轻轻拽住了。
“小心车子”,姜不似的手指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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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只搭在他手腕内侧最薄的那片皮肤上,像羽毛扫过,却烫得林不倾差点甩开。
林不倾的脚步猛地顿住,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方才那句没问完的话像条活鱼,在喉咙里扑腾着,让他连呼吸都跟着乱了半拍。
姜不似指尖的温度像是还停在他腕间,一触即开的分寸把两人之间的沉默烘得又稠又暖。
“谢谢班长救我狗命”,林不倾试图找回平时的调调,尾音却还是泄了点。
“文思豆腐要现做才嫩。”姜不似的声音清清泠泠的,“雪衣豆沙凉了会塌。”
林不倾愣了愣,看着他的侧影融进路灯的光晕里,忽然觉得这人比自己写过的所有歌词都难猜,“这怎么就转到美食频道上了?”
“文思豆腐要切三千两百刀,差一刀都不成丝。”
“什么?”
“雪衣豆沙要把蛋清打发到能立住筷子,差一分力道就会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不倾攥着琴颈的手上,“你说的两种,其实都一样。”
林不倾的脚步又慢了半拍。巷口的私房菜馆挂着盏古朴雅致的灯笼,光透过窗纸漫出来,在地上铺了片暖黄。
“一样?”他咬着这两个字,舌尖有点发涩,“求不得是抓不住,伤别离是留不住,怎么会一样?”
姜不似推开菜馆的木门,风铃叮当地响。他回头看林不倾,眼里盛着灯笼的光,亮得很稳:“因为都要费尽心机。”
“费尽心机求,费尽心机留,”他伸手替林不倾拂掉肩上的落叶,指尖擦过布料时带着点凉意,“只要还在费尽心机,就不算真的结束。”
“你说的对,就像纸飞机也要费心思才能飞起来。”
“只要风还在吹,纸飞机就不算落地。”姜不似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而且,谁说纸飞机一定要等风?”
里屋传来邱正的吆喝:“你们俩磨磨蹭蹭干嘛呢?再等一会我都要学会了!”
温质一边用热水给他烫碗筷,一边轻声吐槽他:“没眼力。”
“什么?”,邱正确认似的看向楚佩,“大侄子什么意思?”
楚佩老神在在的靠在椅背上,跟了一句:“没眼力见儿。”
邱正又看向韩炉,声音里带点委屈,“他俩挤兑我。”
韩炉惜字如金,只说了两个字:“同上。”
林不倾看着姜不似转身走进里屋的背影,忽然笑了。他低头摸了摸琴盒的边角,刚才被捏出的红痕还在掌心,倒像是个滚烫的印子。
其实有些答案,不用明着说。
就像文思豆腐的细,雪衣豆沙的绵,都藏在看不见的功夫里。
原来有些心事,不用折成纸飞机。
原来有些人,会主动迎着风,走向你。
少年的心事轰轰烈烈,又不能宣之于口。
少年的前路不只有情情爱爱,还有前路的方向和选择。
你是美好本身,
你与美好适配,
而我们,
天生一对。
9. 妄想你,望向你
姜不似先拉开椅子让林不倾坐下,自己才挨着他落座。
和善的老板掐着点上菜,菜色精致,香气瞬间在席间散开。
私房菜馆的雅致木桌被热气烘得暖烘烘,文思豆腐的细缕在汤里悠悠晃,雪衣豆沙堆成蓬松小山。
邱正正跟一块拔丝地瓜“较劲”,温质在旁慢悠悠用公筷给他布菜;楚佩和韩炉凑一起,翻看手机里刚拍的演出片段。
邱正挨个给几个人把果汁倒满,热情洋溢的说:“来,我提一杯”,他举起杯子,透亮的果汁在杯壁上晃出细碎的光,“今天的个人赛大家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尤其是咱们姜哥和林老师,那是相当亮眼!”
几只杯子在半空中碰撞,尽显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楚佩抿了一口果汁,笑着打趣邱正:“三儿,你有这个口才,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邱正戳着手机屏幕递到姜不似面前,“瞧瞧,林老师这特写镜头给得多绝!怪不得台下一群人议论说他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老板刚好端着一盘佛跳墙走进来,听见这话笑出了声:“三儿的嘴最甜。”
邱正赶紧往老板空着的手边推了杯果汁:“老板也歇歇,以果汁代酒,敬咱们伟大的厨子!”
老板笑的纯朴,“今儿高兴,等着,再给你们露几手!”
邱正最会哄人开心了,立刻接话,眼睛笑成了月牙:“那我们可就等着尝鲜了!老板您这手艺,要是开个分店,我第一个去排队当vvvvvip,天天给您捧场!”说着还故意往温质碗里夹了块雪衣豆沙,“您看我大侄子这吃相,就知道您做的有多勾人——他平时吃饭都慢条斯理的,今儿都快跟我抢了!”
温质在一旁轻轻碰了碰邱正的胳膊,把刚剥好的虾放进他碗里:“先吃口菜垫垫,别光顾着说话。”
邱正转头冲他笑,举着杯子又扬了扬:“那我再补一句——祝咱们一直都能这么热热闹闹聚着,不管是庆祝还是分享,都能保持这股子暖乎劲儿!”
席间的笑语像温水漫过脚背,这样久违的松弛感溺进心里,林不倾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忽然起了兴致。
他垂眸在置顶对话框里敲下一句新的歌词:【半粒星子,落进你眼底】。
人声鼎沸处,我独独妄想你。
林不倾抬眼时,正撞见对面的姜不似放下手机,目光隔着蒸腾的菜气望过来,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指尖在桌下轻轻敲了敲,像是在打一句无声的节拍。
手机嗡的轻颤,颤的动人心弦。
【不似】:那另一粒,在你眼里?
人声鼎沸时,我独独望向你。
也不知道邱正吃了多少酒酿圆子,脸颊泛着层粉白的醉意,凑到姜不似旁边,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姜哥,你今天话真少,平时不都爱怼我两句吗?”
姜不似抬手拨开他的胳膊,目光越过他往对面瞥了眼——林不倾正低头用小汤匙搅动着碗里精巧的酒酿圆子,暖黄的灯光落下来,在他侧脸投下一层毛茸茸的光晕,连鬓角细小的绒毛都看得分明,像落了层细雪似的……
姜不似收回视线,扯了扯嘴角,声音比平时沉些:“出息!几个酒圆子就一副醉得快站不稳的样子,我怕说重了,你直接赖我身上。”
“才不会!”邱正梗着脖子反驳,眼睛却眯成了条缝,说话都带着点含糊的甜,“我酒量好着呢……哎,姜哥,你刚跟林老师偷偷说什么呢?笑得跟偷着糖似的,我可看见了啊,林老师有手机了,快跟我叮一下,拉你进咱们小组群。”
林不倾从善如流的掏出手机,“好”,叮,验证,好友,进群。
姜不似捏了捏眉心,无奈的喊了声,“温质”。
旁边的温质伸手把邱正拉回自己身边,往他嘴里塞了块凉丝丝的水果:“别瞎闹,吃点东西醒醒酒。”
邱正嚼着水果,感觉脸颊的热度散了不少,“小组赛的主题出来了,你们都有什么想法,讨论讨论呗。”
楚佩喝了口甜汤,勺子在碗底轻轻磕了下:“难得你还记得这茬儿”,他放下勺子,从随身的包里翻出曲谱,“主题是「例外」,给的很宽泛,创作空间很大,阿倾,你有什么点子?”
林不倾指尖正无意识拨弄着口袋里曼陀铃的拨片,听到点名时缓了缓,灯光透过交错的隔板在他身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如果钟表总按刻度走,但某一天,秒针忽然多跳了半格;又或者,常年朝南的向日葵,突然转头望向了西边的月亮”,他顿了顿,看了眼姜不似,想到来的路上跟他讨论过的「例外」,“可以让曼陀铃突然跳进凤凰琴的五声音阶里,像突然闯进胡同的风。”
姜不似抬眸看他,杯沿的热气模糊了眉眼:“配器用钢琴独奏怎么样?大部分乐句走常规和弦,最后加两小节不和谐音,像突然偏轨的流星。”
“让人听了想许愿吗?”,林不倾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灯,轻声道:“我写首词作为花絮辅助找找感觉吧”,他指尖在桌布上虚划,“比如……所有人都在追逐月亮,有人却蹲下来,给墙角的蒲公英挡了挡雨,圈住一朵风中落跑的蒲公英。”
姜不似指尖在桌沿敲出轻响,仿似凤凰琴的琴键在震动:“那我就把最规整的和弦拆开,留个空拍给你的曼陀铃——就像老戏台突然停了锣鼓,单弦先起了调。”
楚佩已经在曲谱上圈出个音符,单弦的琴杆在他膝头轻轻晃:“单弦惯唱悲欢离合,这次偏不按词牌走,留段无字的腔,让卧箜篌的丝弦接过去怎么样?”
温质正用湿巾擦着邱正粘了汤渍的手指,闻言点了点头:“卧箜篌的丝弦能沉能扬,接得住你那声腔的空落。”
邱正突然吹响羊角哨,清亮的哨音惊得韩炉手一抖,唢呐的哨片差点掉桌上……“你们听!”,他举着羊角哨笑,“平时都跟着唢呐的调子走,刚才那声是不是跑得特欢?这算不算‘例外’?”
韩炉把唢呐往怀里一抱,扬了扬下巴:“那我就让唢呐收了尖啸,吹段曼陀铃的调子——粗嗓子突然学细语,这例外够不够劲?”
楚佩已经在曲谱上划了几道线:“阿倾这个方向可行,我记一下——主副声部错位,加一个突兀却和谐的变音……”
木桌中央的装饰烛台轻轻摇曳,把几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串本该整齐排列、却故意歪了半格的音符。
林不倾没来由的想到一句话:“闻声知雅意。声音的本质不是乐器,是心意。做音乐,要能打动人,要给每一首曲谱注入灵魂。”
邱正托着腮看着林不倾,感慨的说:“要说还得是咱们林老师哈,有层次,有深度,有内涵……”
楚佩拦住了他的话茬,一本正经的问他:“你大哥最近的生意涉猎到图书领域了?”
邱正有点懵,“什么意思?”
楚佩憋着笑,指了指他:“不然你怎么突然学会‘掉书袋’了?刚才那一连串‘有层次有深度’,听着比书店里的推荐语还朗朗上口。”
邱正愣了愣,随即拍着桌子笑起来:“这不是被林老师的话点醒了嘛!就觉得作词作曲跟熬甜汤似的,得把心思熬进去才香。”
韩炉看了眼手机,停了两秒,把手机转向众人,“陈音部的学姐在群里问咱们需不需要应援……”
邱正从温质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笑了,“晚景学姐每次发的通告消息都看的人心里暖洋洋的,既温柔又官方,简明扼要不冗杂乏味,你看这行‘若需场地协调或乐器调律协助,可随时联系我’,比校务处的通知贴心多了,跟她做的统筹方案一样,每个细节都落得稳稳的,值得信赖。”
温质把手机从他手里抽回来,顺便替他理了理歪掉的羊角哨挂绳:“萧学姐向来细心。不过应援就算了吧,咱们先把曲子磨顺了再说。”
楚佩正用单弦的琴杆敲着曲谱:“说得是。但学姐这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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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醒我了——咱们这组合本就够‘例外’的,曼陀铃配凤凰琴,单弦搭卧箜篌,再加上唢呐和羊角哨,往台上一站,本身就够惹眼了,场地确实有必要协调一下。”
林不倾的指尖在曼陀铃的琴身上轻轻滑过,忽然道:“或许可以让乐器们‘错位’出场。比如韩炉的唢呐先压着声走,等我的曼陀铃起了调,他再突然扬上去——像甜汤里突然咬到颗脆脆的青枣,意料之外又顺理成章的让人耳目一新。”
姜不似调了下弦,凤凰琴的琴尾在他掌心印出浅痕:“我可以在你转调时,用低音键垫半拍,像熬汤时悄悄添的那勺蜜,不显眼,但少了就不对味。”
温质指尖正抚过卧箜篌的丝弦,顺着话头笑着说:“我的卧箜篌嘛,就当那锅熬汤的砂锅。”
他轻轻拨响一根弦,沉缓的音色漫开来,像汤锅里慢慢升腾的热气:“你们都在里头添料——曼陀铃是甜酒,凤凰琴是糯米,唢呐是那点睛的桂花,羊角哨是偶尔溅起的甜沫子,我就用丝弦托着底,不抢风头,却得把这些‘例外’都兜住。”
楚佩闻言,在曲谱上添了行标注:“妙啊。卧箜篌的低音区沉得下去,高音区又能飘起来,正好当这曲子的‘骨架’。比如阿倾的曼陀铃跳得太高时,你用根低音弦轻轻一接,就像汤太烫时吹的那口气,稳稳当当的。”
林不倾望着温质膝头的卧箜篌,“刚刚试奏时,你在间奏里加了个泛音,像汤面上结的那层薄皮,看着轻,其实把所有味道都裹住了。”
温质指尖一顿,弦音颤了颤:“那是听你们都在试新花样,怕散了架,就悄悄收了收。”
邱正凑过去扒拉着琴弦玩:“那这次也得留个‘例外’!比如大家都热闹的时候,你突然停半拍,再轻轻起个音,像熬汤时故意关火焖一会儿,香味反而更冲!”
韩炉抱着唢呐抿了下唇角,勾起一抹笑:“这主意不错,是该让卧箜篌也‘调皮’一回。”
温质无奈地把邱正的手挪开,指尖在弦上轻轻一勾,一串清透的音淌出来,像冰糖在汤里慢慢化开:“行啊,就依你们。这锅甜汤,总得有口能让人记一辈子的余味。”
几个人灵感上来了,当即就着桌上的空碗当谱台,就着楚佩谱出的框架敲定细节。
楚佩把单弦往怀里拢了拢,指尖在琴弦上虚按:“那我单弦的词儿得改改。原本想按〈南城调〉的格律填,现在倒可以考虑加两句戏腔,「空山起径无归处,唯有寒鸦噪晚钟」,跟卧箜篌那半拍停顿呼应上。”
林不倾的曼陀铃突然弹出一串细碎的音,像撒了把糖粒:“我跟着你的词转调,平时都是D大调的明快,到‘绕个弯’那儿突然拐进降B调,像甜汤里咬到粒没化的冰糖,愣一下才觉出甜。”
姜不似的凤凰琴跟着应了声,琴键轻响里带着点笑意:“我用低音区托着你那拐调,像砂锅底的余温,不烫手,却能把那点甜烘得更透。等卧箜篌停那半拍时,我也收住音,留个空当给韩炉。”
韩炉把唢呐往桌上一顿,哨片颤出个闷音:“我就等那空当,平时唢呐一开口就炸场,这次偏收着劲儿吹个气音,像汤锅里刚冒头的热气,看着轻,凑近了才觉出烫。”
邱正举着羊角哨站起来,眼睛亮亮的:“那我最后出场!等你们都收了音,我突然吹个清亮的长音,像揭开砂锅时‘滋啦’一声,把所有香味都送出去——这算不算最妙的‘例外’?”
温质笑着点头,指尖在卧箜篌上一滑,一串绵长的音漫开来,把众人的声线都裹了进去:“算。就像熬汤时最后撒的那把桂花,看着最不起眼,却让人记了一辈子。”
窗外的夜风吹进些凉意,却吹不散满屋子的热乎气。
曼陀铃的脆、凤凰琴的绵,单弦的柔、卧箜篌的润,混着唢呐的劲和羊角哨的亮,在空气里缠成一团……
倒真像一锅正咕嘟冒泡的甜汤,熬着熬着,就熬出了独一份的滋味。
10. 风会吹散你的烦恼
比赛当天的展厅布置得别出心裁:划分出二十四块区域,用二十四节气象征着一年为阀值点,以时间为轴,串联起空间的流转,更织进亲情的温度、友情的纯粹、爱情的色彩,生命的厚度,人生的价值……
从具象的器物到抽象的光影,从沉郁的笔触到灵动的旋律,各种意义、各种风格、各种层面上的把「例外」这个主题通过各种形式呈现出来。
「例外」被拆解诠释出千万种模样——是敢破陈规的锋芒,是意料之外的温柔,也是人潮汹涌里独一无二的力量。
展区的标语在暖光里浮动:
「要有多例外,才算是特别的存在?」
「希望你明白,人生有很多个例外,总有一个,你能把握住。」
「珍视例外,过得通透。」
「你的价值,需要一个例外碰撞出来。」
「生命中的每一个例外,都是馈赠。」
「前路万千斑斓色彩,总有不期而遇的眩目例外。」
「向前看,属于你的例外在你手中、在你心口、在你脚下。」
「风会吹散你的烦恼,因为你真的很好。」……
后台通往舞台的走廊错落有致的挂着泛黄的乐谱手稿,有些音符被红笔圈出,别出心裁写得歪歪扭扭;
台前的灯架没按常规对称排列,而是斜斜地架起几盏暖光灯,光束在地板上投出交错的菱形光斑,像谁不小心碰倒了调色盘。
……「例外」是规训之外的星火,在既定轨道上炸开别样的光;
是剧本之外的跳笔,让平铺直叙里生出走向之外的褶皱;
是四季之外的花期,在寒冬里捧出不合时宜却足够沁人的暖意。
「例外」是乐谱里突然跳脱的变音,打破规整却让旋律有了呼吸;
是地图上未标注的小径,绕开坦途去撞见附加的风景;
是时间轴上错位的刻度,偏离常规却记下最动人的纪年。
「例外」是人潮中逆向的脚步,不随波逐流方显本心;
是故事里未写尽的余韵,留白之下藏着更深的维度;
是生命里突降的馈赠,不期而至却点亮整段旅程。
「例外」是棋盘外落子的果敢,跳脱定式划出格局;
是雨巷里撑伞的回眸,偏离寻常方觉情深;
是星轨间脱序的闪烁,挣破轨道才成传奇。
「例外」是食谱外多放的那勺糖,打破配比却酿出独有的甜;
是航线外偶遇的那片云,偏离航向却撞见意外的蓝;
是年轮外多出的那圈纹,冲破常规却记取特别的脉络。
「例外」是字典里漏编的词,不循字义却道尽千言;
是乐谱里错弹的音,不合韵律却惊起心澜;
是季节里乱入的风,不按节令却吹开新篇。
「例外」是墨迹外晕开的淡痕,不拘章法偏生韵致;
是琴弦上多出的泛音,不合乐理却绕梁不散;
是路径旁斜出的花枝,偏离坦途反成风景。
「例外」是剧本外添的独白,跳出情节才见真心;
是刻度外多的那一秒,越过常规偏记刻骨;
是拼图里错放的碎片,打乱秩序反凑成全。
「例外」是昼夜外悬的月,不循晨昏却照归人;
是辞章外逸的闲笔,不依格律偏得真趣;
是潮声外落的鸥鸣,不合潮汐反成绝响……
林不倾拎着琴盒,脚步放得缓了些,逐行逐字看过去,眼里的惊喜一点点漫开来。这些熨帖人心的句子,每个字都像是敲在心上,由衷感叹:“上次个人赛时就注意到了,这些小短句的文字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楚佩在一旁点头,语气里带着真切的佩服:“就是说啊,文宣部的晚景学姐和秦学姐,向来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存在。她们想法总带着股不落俗套的巧思,文风更是变幻自如,笔下的字句又细又劲,读来总让人心里一震。”
“这样细腻的笔触文风,确实是独属于女孩子的温柔。”
两人正说着,回廊那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邱正气急败坏的声音尤为刺耳:“沈聪你别再狡辩了!我们俩看得清清楚楚,姜哥靠在墙边放着的琴盒,明明就是你撞倒的!你还踩了!这上面的脚印就是证据!”
沈聪拎着琴盒带子的指节泛白,喉结滚了滚才挤出一句:"我没有",声音又干又哑,像被砂纸磨过。
他脚边的地砖上还沾着半道灰印,看上去像是能跟琴盒侧面那道歪斜的鞋印对上。
邱正还要往前冲,温质伸手一把拽住他,不让他轻举妄动。邱正回头瞪了他一眼,声音里竟带上了几分委屈,像个受了气的孩子,巴巴地盼着能替自己做主的人给个说法:“你看他!”
温质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转头看着沈聪,嗤笑一声:"没撞?那这脚印是琴盒自己长出来的?"
回廊尽头的风卷着几片落叶打旋,琴盒上的铜锁在光线下闪着冷光。
林不倾远远瞥见琴盒边缘翘起来的一小块木皮,那处的划痕歪歪扭扭,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时拽出来的——他刚才经过时,分明看到走廊拐角堆着半摞没捆好的拖把。
"你们看那边",楚佩走近,抬手指向角落里一堆歪歪扭扭的拖把,最顶上那把的布条还缠着根细木刺。
徐赛自从楚佩出现开始眼睛就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沈聪顺势跟着说:“我刚刚经过的时候也看到这堆拖把了。”
温质顺着他指的方向瞥了眼那堆拖把,眉峰挑得更高了:"怎么?想用拖把当挡箭牌?难不成是拖把自己长腿撞翻了琴盒?"
邱正立刻接话,声音又硬气起来:"就是!别想转移话题!"
林不倾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拖把堆前,小心翼翼拎起最顶上那把——布条里缠着的木刺尖上,果然挂着一小片深棕色的木屑,颜色质地竟和琴盒上翘起的木皮一模一样,"琴盒边缘的划痕是被木刺勾住的”。
沈聪走过去把拖把举到几人面前,声音虽仍发紧,却多了几分笃定,"我经过时听见身后有响动,但没回头。现在看来,是这堆拖把没放稳滑下来,勾到琴盒带倒了它,我刚好走在后面......"
话音未落,回廊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姜不似捏着几张乐谱快步走近,他刚刚就看到林不倾站在几人中间,眼下看他没事,稍稍松了口气,再看到地上的琴盒时脸色微沉:"怎么回事?"
邱正立刻抢话:"姜哥!沈聪把你琴盒撞了还不承认!"
姜不似却没应声,目光落在拖把布条上的木屑和琴盒缺口处,眼神忽然沉了下去。
后台的场务举着名单匆匆跑过来,脚步声在回廊里敲出急促的响:“姜不似,看一下你们小组的人齐了没?到你们小组候场了,五分钟后上台!”
姜不似指尖在琴盒边缘顿了顿,那处翘起的木皮还挂着丝缕木屑。他没再看沈聪,只用视线扫过林不倾几人,弯腰将琴盒拎起来,铜锁碰撞的轻响里,声音听不出情绪:“知道了。”
徐赛开口询问,话是对着姜不似说的,目光却是看着楚佩,“你想怎么样?”
姜不似微微打开琴盒像是在确认什么,眸光越发深了几分,“等比赛结束之后再说。”
舞台上的暖黄光束刺破黑暗的刹那,林不倾的曼陀铃正抵在肩头。
指尖落弦的瞬间,后台琴盒轻磕地面的闷响还未散尽。
一串泛音陡然跃起,像碎冰撞进滚水,全场的喧嚣应声凝住。
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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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既定的编排,他先以一串清透的泛音起调,像往沸水里撒了把碎冰……
姜不似的凤凰琴紧随其后,低音键沉稳地铺开底色,琴弦起落间,卧箜篌的丝弦由温质指尖漫出,像浸在蜜里的棉线,把所有音色轻轻拢住。
楚佩的单弦拐出个俏皮的弯,韩炉的唢呐压着声线游走,邱正的羊角哨时不时蹦出个亮音——一切都像熬了整夜的甜汤,火候正好。
变故出在第三段变奏。林不倾的曼陀铃猛地拔高,按计划该由姜不似的高音弦接住这道锋芒……
可就在凤凰琴最关键的那个音弹出时,“铮”的一声脆响刺破空气,最细的那根高音弦骤然绷断,琴身甚至跟着颤了颤。
全场瞬间静了半秒。
那半秒的静默里,仿佛连后台的换气声都听得见。
紧接着,曼陀铃的弦音重新震颤起来,比之前更沉、更绵,像被焖过的甜汤突然掀开锅盖,所有味道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林不倾的拨片顿在弦上,余光瞥见姜不似垂眸的动作——他没有慌,指尖离开琴弦的瞬间,竟反手摘下了断弦的琴轴,随手往舞台侧方一抛。
那截银色的断弦在空中划过道弧线,像流星坠向暗处。
紧接着,他忽然抬手按住音高最低的几根弦,指腹重重碾上去…
本该清越的高音区突然沉下来,变成道醇厚的、带着点沙沙的余响,像甜汤熬到最浓时,锅底结出的那层焦香。
这变故太突兀,却奇异地接稳了林不倾悬在半空的曼陀铃音。
温质几乎是本能地拨响卧箜篌的最低音,丝弦震颤着托住那道沉音;
楚佩的单弦急转直下,像是在尽力托举着什么;
韩炉的唢呐突然收了劲,吹了个气音,怕惊扰什么,又怕不够;
邱正举着羊角哨的手顿了顿,竟跟着那道沉音,轻轻哼了个不成调的和声。
林不倾的心跳漏了半拍,却忽然福至心灵——他手腕一转,这种转音不仅考验功底,也很伤手腕……曼陀铃的旋律陡地变软,不再执着于冲刺,反而像绕着那道沉音打了个圈,碎音簌簌落下,像雪粒扑在烧红的木炭上。
姜不似的指尖划过低音区,急促的拨弦声从低音区滚出来,像串被捏紧的珠子在木盒里乱撞,每一下都又沉又脆,叠成密不透风的节奏。
忽然,他猛地松开所有丝弦,任由余音在舞台上荡开……
就在这片刻的留白里,林不倾的曼陀铃突然拔高,这次没有凤凰琴接应,却有邱正的羊角哨跟着窜上去,两个亮音撞在一处,竟炸出点破釜沉舟的热烈。
台下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姜不似站起身谢幕时,林不倾揉了揉发胀的手腕,余光看到他指尖被断弦划了道细痕,正渗着血珠……
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却带着说不清捋不明的情绪,像是在说:这是你理解的例外?
原来最好的演出从不是完美无缺。是你断了弦,我伤了腕,却偏要用彼此的伤口,拼出一首谁也忘不了的歌。
后台里,邱正拍着姜不似的肩膀直咋舌:“姜哥,你这临场反应绝了!那断弦扔得比我的羊角哨还飒!”
温质替姜不似处理伤口,无奈道:“亏得你们俩能接得住,刚才我手心全是汗。”
林不倾望着凤凰琴上那道空了的弦轴,笑了:“把意外变成高光,也是一种例外。计划好的完美,哪有破局时的鲜活动人。”
姜不似的唇角抿成一条线,他走到林不倾面前,伸出没受伤的手,语气发沉:“给我看看你的手腕……”
林不倾看着姜不似认真的侧脸,没来由的觉得,所谓契合,或许就是这样——你在前面披荆斩棘挡下突然而来的风雨,我便敢陪你把意外,弹成最惊艳的风景。
11. 如果一段关系不够稳定
林不倾愣神的功夫,姜不似已经走到他面前,少年身姿笔挺,笼在光里侧脸的线条在暖黄光束里显得格外清晰,睫毛投下的阴影落在眼下,倒比舞台上多了几分柔和。
“发什么呆?”姜不似的声音里还带着刚下台的微哑,目光落在他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上,又重复一遍:“给我看看你的手腕。刚刚在台上的转音,很伤。”
林不倾这才回过神,下意识想把手背到身后,却被姜不似眼疾手快地攥住。
少年的掌心带着薄茧,温度比他的高些,轻轻圈住他的手腕时,连带着那点因用力过度而泛起的酸胀都好像减轻了几分。
“你看,都红透了。”姜不似的指尖在他腕骨处轻轻摩挲了一下,避开最肿的地方,语气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懊恼,“刚才不该断弦,倒逼的你接那么急的转音。”
“哪能怪你?”林不倾反倒笑了,挣了挣没挣开,索性任由他握着,“是我自己想试试新的处理方式,再说……那样的‘例外’,不是挺带劲的吗?等下如果拿了前三,可以让新闻部拟个标题:凤凰弦断,壮士扼腕。”
下意识地想把手往后缩,手腕转动时却牵扯到刚才用力过度的筋络,疼得他“嘶”了一声。
他说着,抬眼正好撞进姜不似的目光里。对方眼里还映着舞台的光,亮得像揉了碎星,刚才在台上那点说不清的情绪,此刻竟化成了清晰的担忧。
姜不似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小药盒,是从刚才温质给他处理伤口的医药箱里面拿的。
他打开盒盖,指尖沾了点,小心翼翼地往林不倾红肿的腕骨上抹。
药膏带着淡淡洋甘菊的清香,混着少年指尖的温度,在皮肤上漫开时,林不倾忽然觉得心跳快了半拍。
“别硬撑”,姜不似突然抬头,眼神里带着点不容分说的认真,“比赛结束去医务室。”
话音刚落,邱正举着瓶冰矿泉水凑过来,瓶口还冒着白气:“先冰一下!刚从场务那抢的,冰得能冻掉牙!”
姜不似没接,只是用眼神示意林不倾伸手。等冰凉的瓶身贴上手腕时,林不倾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却见姜不似的指尖还停留在他手腕内侧,像是在确认冰袋的位置够不够准。
“其实你刚才扔断弦那下”,林不倾勾了勾唇角,看着他指尖那道还泛着红的伤口,“比我的转音帅多了。”
姜不似的指尖顿了顿,耳尖好像悄悄爬上抹红。他没接话,只是把冰矿泉水往林不倾手里又塞了塞,转身时丢下一句:“以后别用这种伤手腕的指法接我的破局。”
林不倾指尖捏着那瓶冰得发雾的矿泉水,瓶身的凉意恰好压下腕间那点说不清的热。
他向前几步贴近姜不似的脚步,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意味深长的说:“这种比较亲近的方式,或者说,肢体触碰,会让我误以为我对你很重要,我比较容易较真,一旦带入这个设定……
顿了顿,他故意转了转手腕,尾音轻轻往上挑:…之后你要是对别人比对我好,我容易破防,如果一段关系不能足够稳定,那我宁愿一开始就不开始。”
寡淡的空气掠过去,把字字句句显得有点飘忽,又像根细针,轻轻戳在两人之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韧纸上。
姜不似停下脚步,眉宇间划过一丝惊讶,似乎是惊讶于林不倾话里话外明示暗示的份量,又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不敢确定,很是莫名。
有什么东西抓不住,也不想抓住,不想,也不敢深想。
不远处传过来楚佩冷淡到近乎苛刻的声音打碎了二人之间略显微妙的氛围,就听他对着堵住他的徐赛漠声说:“你该解释的人不是我。”
徐赛被楚佩这句冷硬的话堵得一噎,脸上那点将将堆出来的热络瞬间僵住,手还维持着想去拉楚佩胳膊的姿势,指尖悬在半空,显得格外尴尬。
他喉结滚了滚,眼神飞快往姜不似和林不倾那边瞟了一眼,像是在掩饰什么,声音不由自主地发虚:“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说着,他又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讨好的急切:“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嗯?”
楚佩眼皮都没抬,只是盯着他那只还没收回的手,抱着手臂,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意外?”,他扯了扯嘴角,露出点近乎嘲讽的弧度,“调监控吧,还是说,你们吃准了那里是监控死角?”
徐赛咬着牙没说话,一旁沈聪的脸腾地红透了,有些气急败坏的说:“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了是我们做的!蠢货!”
“不问青红皂白?我真是要被你气笑了”,楚佩终于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扎过去,“对,我就是带着个人情绪和主观臆断。这种事情不向来是你们的常规操作吗?需要我提醒一下去年大赛你们的手段吗?”
这话一出,徐赛的脸色有些僵,又有些难以置信,忍了又忍终于是没忍住,语气恨恨的,“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那你之前……你之前……之前对我那些……算什么?”
楚佩截住了他的后半句话,声音里的嘲讽藏都藏不住,“算什么?算你记性好,算我瞎了眼。算你藏得深,算我错把鱼目当珍珠,错把你那点虚情假意,当成了真情外露。”
他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惊雷般的重量:“我是念着你小时候替我挡过的刀子,念着那点早就过期的情分。可是徐赛啊,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从你第一次找借口支开我,擅自篡改我的手稿开始……”,楚佩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掸了掸袖口,“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是你自己非要往泥里钻。”
他抬眼看向走廊尽头的光亮处,语气终于平淡下来,却比任何斥责都伤人:“以后别再叫我的名字,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说完,他没再看徐赛有些失去血色的脸,径直朝林不倾和姜不似走去,经过他们身边时,只淡淡丢下一句:“阿倾跟我去医务室,校医刚换了新的理疗仪。”
林不倾刚要应声,衣角却被轻轻拽了一下。
姜不似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向楚佩,眉峰微蹙,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一起去。
楚佩挑了挑眉,倒也没反对,转身时轻嗤一声:“两个不让人省心的。”
走廊里的风卷着远处的喧闹声和若隐若现的乐器声飘过来,林不倾手腕上的矿泉水外面的水雾已经散了,却感觉那点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混着刚才没散尽的药膏香,奇异地熨帖。
林不倾看了眼姜不似,想了想眼下的局面,轻声说:“你留在这里吧,我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姜不似没有再说什么,他还在想刚刚林不倾说的那段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话。
等楚佩和林不倾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徐赛才像被抽走了骨头又终于回过神一样,摸了下胸口,眼神里终于多了点真切的慌乱。
他想要追上楚佩再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邱正张开胳膊挡在徐赛面前,他平时总挂着副没心没肺的笑,此刻却皱着眉,语气难得正经:“徐赛,算了吧。”
徐赛眼睛赤红,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一把推开他:“滚开!”
邱正踉跄着后退半步,温质上前一步堪堪接住了他。
姜不似直接攥住了徐赛的胳膊,声音有些冷:“楚佩的话,你听不到?他说,两清了。”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徐赛心里,他猛地顿住脚步,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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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聪在旁边喘着粗气,想说什么,却被姜不似一个眼刀制止了。
“去年抄袭的事,今年断弦的事”,邱正虚靠在温质怀里,放轻了声音,却字字清晰,“呵,你们中的某个人,总觉得做得天衣无缝,可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姜哥不说,是懒得跟你们计较;林老师不拆穿,是觉得掉价。就你们这点小动作,在台上那两位眼里,跟过家家似的。”
温质适时接话,“金奖和勋章要拿得干干净净,你们呢?除了耍阴招,还会什么?”
徐赛猛地转过头,眼里布满血丝:“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你们那点弯弯绕绕”,邱正站直身子,笑了笑,“但我知道,真心这东西,一旦掺了假,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刚才台上那断了的弦,就算接回去,音色也不对了。”
姜不似拍了拍徐赛的肩膀:“再纠缠下去,连最后那点体面都没了。”
“体面?他们的字典里有什么体面?”,声音由远及近,走廊尽头两个女生并肩走来,说话的是个雾蓝色头发的女生,周身裹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冷意。
旁边气质温婉的女生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臂,温声说:“阿艽,我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解决问题。”
邱正眼前一亮,笑着打招呼,“晚景学姐,秦学姐。”
雾蓝色头发的女生只是淡淡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萧晚景则笑容柔和,视线轻轻扫过在场的几人,一一笑着回应:“邱学弟,你们组刚刚的表现很出色。”
“谢谢萧学姐。”邱正挠了挠头,语气里多了几分后辈的拘谨,“倒是你们策划组,又要统筹全场,又要现场调度,辛苦辛苦。”
萧晚景笑意不变,目光落在徐赛紧绷的侧脸上时,轻轻顿了顿:“份内的事,都是应该的。”
徐赛和沈聪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个男生,正是上次在天台奚落楚佩最狠的那个人,他把矛头对准邱正,“邱三儿,你们邱家的人还真是一脉相承,跟什么人说什么话,见什么人用什么脸,你这副八面玲珑的样子,跟你大哥比也是不遑多让了。”
邱正的脾气属炮仗的,一点就着,当下就要冲过去理论……
温质先他一步反唇相讥,“怎么?梁舟,你们梁家是没有人教过你这些基础的社交礼仪吗?”
梁舟最恨有人提他的家世,像被人踩到痛处的猪,就差气的跳脚,“姓温的,我跟邱三儿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邱家养的一条狗呢!在家里跪习惯了,出来外面也站不起来了?”
这话算是碰到邱正的逆鳞了,他顶了顶腮,冲过去一把拎住梁舟的衣领,眼底的红血丝像要烧起来:“你够胆再说一遍?”
走廊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梁舟被拎得脚尖离地,脖子梗得像根硬木头,嘴上却还硬撑:“我说错了?他温质不就是你邱家的跟班……”
话没说完,邱正的拳头已经擦着他的耳边砸在墙上,“咚”的一声闷响,正把墙上的一句:「厘不清的情绪就交给时间,但有一点我知道,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凿穿了……
梁舟吓得瞳孔骤缩,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脸色霎时白了。
“我的人,轮得到你吠?”邱正的声音又沉又冷,跟他平时万事不过心的形象大相径庭。
在场的人里,除了姜不似和温质没什么大的反应,其余几人是脸色各异:徐赛仍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外界的风波恍若未闻;
沈聪被邱正骤然爆发的怒火惊得张了张嘴,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韩炉挑了下眉表示意外;
秦艽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抹笑,跟萧晚景靠在墙边一派看戏的闲适,甚至抬手指着坏掉的短句调侃:“瞧瞧,你这短句写的,真应景呢。”
12. 动手不好
萧晚景顺着秦艽的指尖看过去,那行被拳头砸得裂开的短句像道突兀的伤疤,她弯了弯眼,语气里带点漫不经心:“这墙比人还更明白短句里的深意。”
那边梁舟还在不知死活的刺激邱正,“你的人?邱三儿,你这话敢在你大哥二哥面前说吗?”,他说着说着就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对,没错,我没家教,但是你,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邱正的拳头捏得咯吱响,指节泛白如霜……他往前逼近半步,额头几乎要撞上梁舟的脸,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我大哥二哥怎么教我的,轮得到你这种货色置喙?”
“哟,还急了?”梁舟被他逼得后退半步,嘴上还是不让步,“你当我不知道?你大哥在生意场上踩着多少人上位,你二哥在军校里护着的那些‘自己人’,哪个手上干净?现在轮到你充英雄,护着个……”
话没说完,邱正的拳头已经实打实砸在他侧脸。
这一拳又快又狠,梁舟被打得踉跄着撞在墙上,嘴角瞬间渗出血丝。
沈聪走过去扶住了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邱正喘着粗气,眼底的红血丝蔓延开来,“你记着,我护着的人,轮不到你说三道四——我大哥二哥护短,我邱正,更护!”
温质伸手想拉他,却被邱正甩开。
姜不似皱了皱眉,抬手攥住邱正的胳膊,力道不大,却让他动弹不得,声音不轻不重,“够了。”
邱正挣脱不出,指着梁舟的鼻子,声音震得走廊回声嗡嗡响:“你敢再提我哥一句,再说温质一个字,我今天就让你知道,邱家三兄弟,最不好惹的是谁!”
梁舟捂着侧脸,又惊又怒,却被邱正眼里的狠劲慑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秦艽吹了声轻哨,冲萧晚景挑眉:“这炮仗炸得够响,比刚才台上的弦断得还带劲。”
萧晚景没接话,只是看着邱正紧绷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这邱家老三,看着没心没肺,护起人来,倒比谁都豁得出去。
邱正没工夫理会她们的玩笑,只瞪着梁舟,恶狠狠的说:“给温质道歉。”
梁舟被他眼里的狠劲吓得发怵,却还是嘴硬:“凭什么……”
姜不似嗤笑一声,“啧,你还真是,火化之后就剩个嘴”,转头又看向徐赛,“还傻站着?不懂得见好就收?”
韩炉见缝插针的嘲弄着:“挑来挑去,挑了个最炸的惹。”
徐赛像是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被拽了出来。他看了眼嘴角带血、半边脸肿起来的梁舟,又看了眼被姜不似攥着胳膊却依旧满眼怒火的邱正,哑着嗓子问:“闹够了没有?”
梁舟瞬间像只被戳漏的气球,瘪了,但是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捂着脸,嘴上还在输出:“赛哥,这事儿本来应该是统筹组的疏漏,你就由着他们这样扣黑锅?”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秦艽站直了身子,走过去,她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脾气一上来萧晚景拉都拉不住她,“疏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扯着统筹的旗号,让我的人背黑锅,你当我是死的吗?”
梁舟被秦艽的气势震得一僵,手从脸上挪开时眼眶微微发红,梗着脖子强辩:“我不是那意思!秦学姐你别曲解我的意思,赛哥他本来就……”
徐赛拦住他后面的话,声音有些发闷,“行了,就这样吧,我们组会退赛。”
沈聪和梁舟同时抬头,有些难以置信,“赛哥!咱们凭什么退赛!”
“闭嘴”,徐赛低喝一声,喉结滚动着看向秦艽,语气沉得像压着石头,“学姐,这事如果闹到评审组那边就不好看了,我们就做个交代吧。”
“交代?”,秦艽笑的玩味,“你可要清楚一件事,现在退赛,之后的市级赛事也要就此除名。”
徐赛抿了抿唇,“好,清楚了。”
秦艽看了一眼姜不似,“你们怎么说?”
姜不似慢条斯理地捋了捋手上的绷带,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几人,最后落在秦艽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退赛的事,我个人认为,可以但没必要。不过最后的决定权在于他们,秦学姐,我们组按章程走就好了。”
秦艽回身跟萧晚景交换了个眼神,萧晚景指尖在文件夹边缘轻轻敲了两下,眼尾扫过徐赛紧绷的侧脸,声音里带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尊重选手的选择。”
“成,那就这样,你们三个跟我们回部里拿退赛表”,事情解决,秦艽脚步轻快的和萧晚景转身就要走……
邱正再次拦住梁舟,语气里有几分暴戾的执拗,“给温质道歉。”
沈聪按捺不住的接话:“邱三儿,你差不多得了,我们都决定退赛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邱正横了他一眼,语气轻蔑,“你可算会个成语了,什么叫得寸进尺?退赛是一码事,道歉是另一码事。”
秦艽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比赛结果快要公布了,你们的个人纠纷还要多久?”
姜不似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已经染上不耐,“徐赛。”
徐赛叹了口气,指了指梁舟嘴角的伤,“姜不似,这一拳,你又怎么说?”
邱正想要说点什么,被姜不似伸手拦下了,“动手是他不对,但是先撩者欠,所以,道歉,也有个先后顺序。”
徐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褪得干干净净,他拽住还想争辩的梁舟,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道歉。”
梁舟猛地挣开他的手,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赛哥?!”
“道歉”,徐赛重复道,指尖抵着梁舟的后背往温质那边推了半寸,“你刚才的话确实过了。”
邱正往前逼了半步,眼神泛着冷意:“听见了?”
梁舟咬着牙,腮帮子鼓得老高,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对不住”,声音又快又闷,像含着颗石子。
温质轻轻摇头,刚想说“没关系”,却被邱正一眼瞪了回去。
邱正盯着梁舟,语气不依不饶:“没吃饭?大点声。”
“邱正”,姜不似突然开口,绷带缠着的手指敲了敲走廊栏杆,“适可而止。”
邱正瘪瘪嘴,到底没再说什么,姜不似耐着性子,却也不提道歉的事,只说:“你把人打成这样,他也得到教训了。”
温质拍了拍邱正的肩膀,低声哄着:“好了,别气了。”
邱正喘着粗气,没好气道:“能不气?这孙子骂我就算了,扯上你……”
“行了”,温质勾了勾嘴角,“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当。”
梁舟抬头看向姜不似,“我不用他道歉,退赛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担,不要牵连到我们组其他人。”
秦艽看够了热闹,适时开口:“一人做事一人担?你是承认之前的小动作不断,还是指这次给姜不似他们组使绊子的事?”
梁舟眼神闪烁了两下,避开秦艽的视线,声音含糊,回答的模棱两可:“我只是就事论事。”
“就防着你来这手”,秦艽冷笑一声,从萧晚景手里接过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怼到他耳边——里面传出他在后台跟人打电话的声音:“……听说姜不似他们组的林不倾手腕有旧伤?找个能接触到他们组乐器的机会……没机会?……那就创造机会……甭管谁,琴弦调松个几度,或者干脆弄个折痕……到时候一拉准断……”
梁舟的脸“唰”地白了,攥着衣袖的手指猛地收紧:“我没有!这是合成的!”
徐赛转头看他,喉结滚得厉害:“决赛前调试乐器时,你说去洗手间,其实是去了他们休息室,对不对?”
梁舟被问得猛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谱架上,木质框架发出一声闷响,谱子便哗啦啦散了一地。
他死死盯着地上散落的五线谱,那些密密麻麻的音符像在嘲笑他,眼眶倏地红透,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和嘶吼:“我就是不服气!去年他们组凭什么拿金奖?还有今年,一个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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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旧伤的新人都能在个人赛拿到勋章……明明是我们更占优势……凭什么!”
姜不似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的手背上,青筋一跳一跳地暴起,像潜伏的游蛇,绷着隐忍的气愤,像是气极反笑,“我刚刚说,动手是不对的,但是我好像……”,他停顿了一下,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捕捉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冷意,他已经上前一步,精准地扣住梁舟的手腕,指腹发力时带着骨骼相抵的钝响——‘咔嚓’,清脆的脱臼声在安静的空间里炸开,梁舟的痛呼卡在喉咙里,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姜不似松开手时,指节因为用力泛着不正常的红,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像是在确认什么,方才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早已敛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冷,一字一句的接上刚刚的话:“话说早了。”
沈聪气急败坏的低吼,“你有病吧姜不似?”
韩炉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这话你该问问你们组的人。”
姜不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联系法务部吧。”
“占优势要靠真本事。”萧晚景弯腰捡起散落的谱页,指尖划过某段被涂改的乐句,“你偷偷改了他们组的分谱标记,把慢板改成急板,以为能让他们节奏乱掉。可惜啊,先不说决赛之前陈音部已经收到各组的原谱,姜不似昨晚临时重排了声部,今天台上的即兴处理,比原谱还出彩。”
秦艽关掉录音笔,声音沉得像压着重音符号:“退赛报告你要写就写,但动乐器、改乐谱这些事,必须跟我们回部里说清楚。至于法务部那边要不要追加处罚——”她扫了眼脸色发白的梁舟,“你就自求多福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萧晚景理了理手里的乐谱和文件,跟上去与她并肩而行,两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姜不似甩甩手,“走了,去医务部。”
邱正几步追上去,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带着点故意的炫耀:“哥,你手疼了?那你这也不行啊,你看我,我就不疼。”
姜不似没回头,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声音里裹着点懒得跟他计较的嘲弄:“让你多读书,你偏想去喂猪。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懂?”
温质和韩炉在后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瞧见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两人摇摇头,也快步跟了上去,脚步声渐渐远了。
走廊里只剩下徐赛、沈聪和梁舟……徐赛扶着墙滑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瓷砖,终于没忍住,一拳锤到墙上,锤的墙皮簌簌脱落。
沈聪蹲下来,声音发涩:“赛哥……”
“别叫我”,徐赛的声音闷在臂弯里,像被水泡过的纸。
看他这样,梁舟有点慌,“哥,是我错了……我不该……”
徐赛缓缓抬起头,直戳戳的盯着他的眼睛,“你这句错了,是真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是为那点见不得人的手脚没藏好、被人抓了把柄而懊悔?”
梁舟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可答案早就明晃晃地挂在他脸上——那点犹豫,那点闪烁,就是最诚实的回答。
犹豫,就是最好的答案。
徐赛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人啊,总要为自己做的事、选的路,承担后果。”
后来有人说,那场演出根本不合章法,乐器站位乱得像即兴,旋律转调野得没规矩。
可后台的计分屏亮起来时,最高分的备注栏里写着一行字:“所有例外,都藏着最妥帖的心意。”
医务部里还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林不倾刚处理完手腕的伤,袖口松松挽着,露出手腕上还泛着红的纱布。
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长椅上的楚佩——这位朝夕相处的室友正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支笔,目光落在墙上的人体骨骼表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侧脸线条在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林不倾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屋里的安静,“其实你知道,不关徐赛的事。对吗?”
13. 太阳不会靠近我,但你会
楚佩的反应很淡,既没有惊讶于林不倾的洞察,也没有被戳穿的无措,只是转笔的动作顿了顿,笔杆在指尖打了个旋,稳稳落回掌心。
他抬眼看向林不倾,目光掠过对方缠着纱布的手腕,嘴角勾出一抹浅淡的弧度,像蒙着层薄雾的湖面。
“知道啊”,他坦荡的承认了,指尖在膝盖上停住,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笔身的纹路,“徐赛是组长,组里的人捅出来的篓子,他总得担着。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不关谁的事’。”
林不倾垂下眼,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纱布。刚才医生说旧伤有点反复,得静养些日子,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纱布边缘,声音很轻,下意识带着调侃的意思:“你的话到底重了些,我看他都快碎了。”
“碎了好啊”,楚佩笑了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影,“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早点碎早点清醒。”
林不倾像是想到了什么,话题跨度有点大,“《红楼梦》里薛宝钗有句判词,很符合你。”
“嗯?展开说说。”
“任是无情也动人。”
“阿倾,你还真是个妙人。”楚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惊喜,仿佛有暖流淌过四肢百骸。他忽然觉得,林不倾是懂他的。
这世上,爱或许易得,懂却难寻。
我懂你,远比我爱你,来的更深刻。
林不倾神色从容的弯了弯嘴角,“你对徐赛,很有几分情谊”,无论是情还是谊,楚佩的做法都是推了徐赛一把。
楚佩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的抓不住,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再抬头时,脸上挂着一贯温和的笑,“看群了吗?咱们组应该是金奖,隔着屏幕都感觉到邱三儿手舞足蹈的样子了。”
林不倾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扫了一眼群聊,视线被置顶的消息锁住:
【不似】:我来找你。
楚佩看着林不倾的表情变化,忽然来了几分促狭的兴致,“阿倾,你是不是喜欢姜不似?”
林不倾挑了下眉,看下他,指尖无意识的在屏幕上轻轻敲着,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问了一句:“谁会不喜欢姜不似?”
没得到确切答案,楚佩不肯罢休,再接再厉地追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知道?”
姜不似站在门外,听见这几句话,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准备推门的手顿住,心底竟也跟着浮起一丝隐秘的期待,他发现自己很想知道答案。
窗边,邱正刚要咋呼出声,就被温质一把捂住嘴拖到窗帘后;
另一侧的韩炉也默契地放轻了呼吸,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住了。
一扇门,轻易隔绝出两个世界。
门内是漫不经心的试探与尚未说破的心思,门外是屏息的等待与悄然蔓延的张力。
门里是审判者,一个答案像悬在头顶的绞绳,门外的人等着绳结套牢,或者,松散。
几个呼吸间,姜不似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门内的林不倾终于开了口,声音清淡得像泛起的雾,听不出半分情绪:“很多事,讲究个时机。没有结果的事情,我不做。”
他语气里的笃定漫不经心,偏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让人完全猜不透那份平静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盘算。
楚佩望着他这副模样,忽然低笑一声:“你倒是比谁都拎得清”,话里带了点说不清的意味,像是感慨,又像是别的什么。
门外的姜不似指尖掐进了掌心,方才那点隐秘的期待像是被风卷走的烟,倏然散了。
手上的绷带松了些,洇出了血迹。
他看了看门,又垂眸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地面,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里格外清晰,这门可真是门啊。
温质在窗帘后偷偷拽了拽邱正的衣袖,眼神示意他别乱动。
邱正瞪圆了眼,憋得脸颊发红,却只能从指缝里漏出模糊的气音,活像只被捏住嗓子的小兽。
韩炉靠着墙,目光落在门板上,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不倾指尖终于停在屏幕上,那行「我来找你」的消息被他看了又看,末了只淡淡道:“金奖的庆功宴,该让邱正好好表现表现。”
楚佩挑眉:“转移话题?”
“是认清重点”,林不倾收起手机,语气平平,“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更重要”,说完,清了下嗓子,扬声说:“是班长么?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一道缝。
姜不似站在光影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目光沉沉地望着林不倾,像是把方才听到那句「没有结果的事,我从不做」嚼碎了咽进了心里。
“庆功宴怕是得延后”,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刚刚接到陈音部的通知,市级比赛的报名赛程里临时加了一项资格赛。”
“资格赛?”,楚佩有些不明所以。
姜不似点了点头,像是有些累,眼神示意韩炉接着说赛程……温质走过去翻找医药箱准备给他重新包扎,邱正左看看右看看,也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索性小尾巴似的跟着温质。
韩炉轻咳了一声,接过话头:“资格赛要求决赛里获奖入围的每个小组中的每个人都要参加,再次入围的选手有资格选择自己原本的队友保持不变,或者打散重组成新的小组一起参加市级的决赛。”
楚佩皱了下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个赛程是为了队友?”
“差不多这个意思”,温质一边从医药箱里拿出碘伏和纱布,一边头也不抬地接话,指尖不小心碰到姜不似缠着旧绷带的手腕,对方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他动作顿了顿,放轻了力道,“哪怕之前小组拿了奖,实力不够,也会拆散重组。”
邱正凑在旁边补充:“时间紧,任务急,听说为了考验选手的即兴创作能力,比赛定在明天,也就是说,从现在起,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
韩炉嗯了一声,视线扫过姜不似微蹙的眉峰,又落回林不倾若有所思的侧脸:“规则没限制,只要最终凑够六人小组,且都是决赛筛选出的入围者就行。”
林不倾的表情一直淡淡的,只有在听到楚佩那句「这个赛程是为了队友」时有些松动,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姜不似,“主题是什么?”
姜不似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刚从某种紧绷的状态里抽离,声音带着点没散开的哑:“主题是「特别的存在」”
“特别?”楚佩重复这两个字时,视线一一掠过在场的几人,“倒是能戳中很多人的心事。”
温质已经拆完了旧绷带,露出底下泛红的伤口,他蘸了碘伏的棉签刚要碰上皮肤,就被姜不似抬手按住了手腕。对方的掌心有些凉,力道却很稳,他看着林不倾,“你看起来胸有成竹。”
温质的棉签还悬在半空,闻言抬眼看向姜不似。对方已经松开了手,正垂眸看着自己的伤口,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忽然笑了笑,把棉签按下去时动作轻得像羽毛:“确实,林老师存货很多的样子。”
林不倾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半扇窗帘。夜风泛着凉意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动了动:“我说过,我写了很多首歌。”
我写了很多首歌,为你,唯你。
姜不似的声音比夜风还轻却有温度,“你的手腕能负担乐器的音区吗?”
林不倾低头摩挲着手腕,指腹划过旧伤留下的浅痕,语气笃定:“没事,我会调成五度定弦,只用中高音区的和弦跟扫弦。”
楚佩眼前一亮,“曼陀铃的中高音区音色明亮清晰,穿透力适中,既能为歌声提供和谐的和声支撑,又不会盖过vocals。”
韩炉点了点头,眼里浮着期待的光:“这样配出来,效果应该会很惊艳。”
邱正凑过来,一脸好奇地探问:“林老师,歌名定了吗?”
林不倾的目光漫过窗外模糊的树影,停在某处不知名的黑暗里,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清晰:“歌名叫《太阳不会,但你会》。”
太阳不会,但你会,所以,你在我的世界里,是特别的存在。
世界是特别的,世界里的你,也是特别的。
宏观微观,各种意义上的。
资格赛在时间上虽然有些仓促,但是主题布置很用心,整体是宇宙星辰,身置其中的个体既渺小又伟岸。
舞台背景是半透明的纱幕,投影着细碎的光斑,像散落在暗夜里的星子——那是无数入围者的名字,被灯光切得忽明忽暗,最终定格成「特别的存在」五个发光的字。
文宣部的短句依旧很用心:「你是丈量宇宙的刻度」
「你是世界的无可替代」
「你是我身边不可忽视的存在」
「宇宙其实很小,但你的影子很大」
「隐秘的心事,耀眼的你」
「星辰与你,互相成就,都是特别的存在」……
姜不似拎着琴盒站在舞台侧面,指尖摩挲着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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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金属锁扣。舞台方向传来隐约的乐声,混着观众席的轻响,像潮汐漫过脚边。
他抬眼时,正撞见林不倾抱着曼陀铃从对面走来。对方手腕上的护腕是朱樱色的,和琴身的原木色衬在一起,倒像是把星光裹进了布料里。
“你很开心”,姜不似忽然开口,声音压在嘈杂里,刚好能让对方听清。
林不倾当然开心,那些不轻易宣之于口的话,终于撕到了能发泄的口子,怎么能不开心?
他清亮的声音像颗星子坠进后台的阴影:“你看墙上的字”,他偏头示意姜不似看侧面的宣传板,“‘宇宙其实很小,但你的影子很大’——写得很符合意境。”
姜不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短句在旋转散灯下泛着柔光。他忽然笑了笑,抬手帮林不倾理了理微乱的衣领:“你的影子,刚才在侧台墙上晃了三下。”
邱正在旁边碎碎念:“统筹组的心思真别致哈,还搞了个星空顶,来,星光应援棒,人手一个。”
温质接过来,笑的温和,细看之下还有些纵容,“就你最闹腾。”
楚佩跟着接过来,分给韩炉一个,嘴上还不忘打趣他们:“他是闹腾,但闹腾的少年最好命啊。”
韩炉嘴角也染上了笑意,“林同学,下一个就到你了。”
邱正挥动着应援棒笑的灿烂,“林老师加油,我们都坐在特别观赏位给你助威。”
林不倾上台前看了一眼他们,笑着回应:“你们站在这片苍穹下面,正好替宇宙补全了一块特别的拼图。”
星辰万物,不及身旁的特别存在。
聚光灯下,林不倾随意不羁的拨弄着琴弦,任一串曼妙的音符从指尖倾泻……他低声开口,唱出曾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歌:
「乌云总把星光藏进夜的褶皱,
月亮也只肯借半分温柔,
他们说太阳最慷慨,
能照亮每个路口,
可它从来照不进我心头;
但你会,
只有你会;
你带着风,
掀动我沉默的沙丘,
把细碎的温暖,
种成漫山星斗。
他们说救赎要等神明挥手,
可神明从不懂我固执的等候;
但你会,
只有你会;
那些被岁月磨钝的伤口,
那些说不出口的沉重与渴求,
太阳转啊转,
终究会落下山头,
而你站在那里,
把我的影子,
轻轻托在肩头;
他们说如果悲伤就去晒太阳,
可阳光太忙太吝啬,
太阳不会靠近我,
但你会,
只有你会;
他们说太阳最热烈,
能融掉所有冰雪,
可它烧不化我心底的冻结,
但你会,
只有你会;
他们说愿望要等流星下坠,
可流星从不懂我倔强的徘洄,
但你会,
只有你会;
你在我心头天枰最重的那一边,
可我从未好好吻过你的脸;
你于我灵魂深处最柔软地方安躺,
可我从未好好诉说我的情长;
遗憾的是我不会魔法凝固时间,
无法让时间刻画你的眉眼;
捕捉到一束光的那年,
是绮色回忆中无法凋零褪色的瑰丽胶片,
曾经我总是满心迷茫,
对命运大声叫嚷,
为何苦难总在身旁不停晃荡,
与你相遇后我才终于明了,
熬过那些沧桑都是为了最初相逢的那一场,
终成记忆长河中熠熠生辉的璀璨宝藏;
我要你看我,
还要你想我,
也想你爱我,
更要你懂我,
因为最难得。
说谢谢太俗套,
我要你一切都好;
说珍视太寻常,
我想你岁岁安康;
只有你会,
让我这样怅惘。」
一曲终了,他的视线捕捉到前排姜不似的身影……
太阳不会,但你会。
你懂,
太阳可以不靠近我,但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14. 你是一萼不二红
姜不似站在舞台侧面,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腹碾过微凉的琴盒卡扣,心里一阵温热发紧,耳边是林不倾低吟浅唱般的字字句句,他写的歌词还是一如既往的直击人心底。
每一句‘但你会,只有你会’都听的人振聋发聩。
尤其是那段:「我要你看我,还要你想我,也想你爱我,更要你懂我,因为最难得」,真的难得。
他太懂这种「难得」了。
是千万句「太阳不会」里藏着的唯一「你会」,是所有人都劝他「等神明」时,偏有人固执地站成了他的救赎。
林不倾唱「遗憾的是我不会魔法」,可姜不似觉得,这人本身就是魔法——能把他心底那些不敢言说的褶皱,都熨帖成月光下的流萤,明明灭灭,却亮得晃眼。
“姜哥,回魂了”,楚佩的手在姜不似眼前轻轻晃了晃,“下一个就到你了,准备好了吗?”
他声音里带着点揶揄的笑意,目光扫过姜不似隐在灯影里明灭的脸和闪烁的眼——这人刚才盯着舞台一动不动,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活像被什么勾走了魂魄。
后台的嘈杂声里,楚佩刻意放轻了语调,却还是把那句“准备好了吗”问得清晰,像在提醒,又像在给这片刻的怔忡留个温柔的台阶。
“嗯,差不多了”,姜不似眼底恢复清明,低下头打开琴盒调弦。
温质瞥了眼邱正,见他坐在矮凳上,一只手攥着银光闪闪的星光棒,另一只手虚虚按在胸口,脸上是难得的怔忡,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调笑:“三儿,这是怎么了?又被唱到心坎子里去了?”
邱正猛地回头看他,眼里还蒙着层水汽似的,声音发飘:“温温,我这儿……心口这儿胀得慌。”
这声“温温”叫得温质心头莫名一跳,像被什么轻轻蛰了下。
他压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故意板起脸:“少来这套煽情的。你还是没心没肺的样子顺眼”,顿了顿,抬下巴朝后台入口示意,“等会姜哥之后就轮到你了,该拾掇的都拾掇好了?”
话里带着点催促,却悄悄放软了语气——毕竟谁都看得出,刚才那首歌,是真的撞进了这小子心里。
韩炉捏着轻微卷边的曲谱,正挨着姜不似低声核对着什么,听见温质和邱正的对话,忽然抬眼插了句嘴,语气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邱正这情况,把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具象化了。”
他指尖在曲谱上顿了顿,目光扫过还在愣神的邱正,又落回温质脸上:“平时看着大大咧咧,跟只炸毛的小兽似的,真碰到戳心窝子的事,那点藏着的软乎劲儿就全冒出来了。”
几句话说得精准,温质听了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手里转着的拨片慢了半拍——可不是么,方才邱正攥着星光棒的手都在发紧,偏脸上还强装着不在意,那点外刚内柔的模样,倒真应了这句。
邱正还维持着按胸口的姿势,耳根悄悄泛红,像被说中了心事的少年,嘴硬道:“谁、谁细嗅了……我就是觉得歌词写得很好。”
楚佩也跟着笑起来,凑到韩炉和姜不似身边,指尖在曲谱上那段转调处轻轻一点,脸上还带着听歌时的余韵:“这种转调有意思,刚才阿倾的歌里,特意加了个气音——就那么轻轻一顿,像叹气又像喟叹,我看过他的原谱,在转音的处理上,他唱的比原谱更勾人。”
他边说边抬手比划着,模仿着林不倾唱歌时的换气节奏,尾音拖得轻轻巧巧:“原谱是直愣愣的转上去,他那么一处理,倒像是心里攒了半分话没说尽,绕着弯儿钻进人耳朵里,余味儿特别长。”
温质在一旁点头附和:“可不是,那口气音把‘但你会’的笃定里,掺了点藏不住的软,更显真切了。”
姜不似垂眸看着曲谱,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勾,弹出那段旋律,果然比记忆里少了几分棱角——原来林不倾在台上那不经意的一顿,早把心思揉进了音符里。
“林老师太有才华了,难以想象他只有十七岁”,邱正跟着感叹。
姜不似“嗯”了一声,视线落在谱子上,指腹摩挲着琴弦,方才林不倾唱到“你站在那里,把我的影子轻轻托在肩头”时,尾音发颤,像羽毛扫过心尖——韩炉说邱正藏着软乎劲儿,可谁又不是呢?
“诶,林老师下来了,快,把我代表咱们组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邱正说了拍了下温质的肩膀,温质有些无奈,变戏法似的从展柜里拿出一束花……
邱正捧过花,几步迎上去,往林不倾怀里一塞:“林老师!你刚才那首歌绝了!这是咱们组的心意,粉荔枝玫瑰,闻着甜丝丝的,跟你唱的最后那句‘岁岁安康’一样熨帖!”
林不倾刚下场,额角还带着点薄汗,接过花时愣了愣,随即笑开:“多谢,费心了”,花瓣上还沾着水珠,映得他眼底的光更软,“刚才在台上看到了,你在台下差点把星光棒挥出残影。”
邱正脸一红,挠挠头:“那不是……那不是觉得好听嘛。”
温质在一旁拆台:“某人刚才捂着心口说胀得慌,这会儿倒嘴硬了。”
楚佩指了指林不倾怀里的花,“就这四叶草配粉荔枝玫瑰的搭法,也就邱三儿想的出来。”
韩炉点点头,掩唇轻笑,“挺好的,跟他的人一样,天真纯粹,别出心裁。”
林不倾看着他们笑,转脸看向姜不似,扬了扬手里的花:“待会儿该你上场了,紧张吗?”
姜不似摇摇头,“还好,你的手腕怎么样?”
“好着呢,临场有即兴发挥,我偷懒了,不费手腕”,林不倾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你谱子里那段转调,其实可以再松一点,像风扫过水面那样……”他边说边用手指在姜不似手背上虚虚划了道弧线,“试试?”
姜不似“嗯”了一声,指尖微动。韩炉和楚佩凑过来,七嘴八舌讨论起刚才的演出,后台里瞬间热闹起来,粉荔枝的甜香混着松香和护理油的味道,倒比聚光灯下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你的曲目叫什么名字?给我稍微透露一点,但不要太多,免得等下没有惊喜”,林不倾眨眨眼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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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狡黠。
这样灵动的表情,看的姜不似心头一紧,鬼使神差般的多加了两个字,“你是一萼不二红。”
“嗯?古风?”
“保持神秘感,你可以期待一下。”
姜不似的创作尤为别致:他以凤凰琴声配词牌古曲,偏选用念诵的形式,让整体更有层次美感。
他的指尖在凤凰琴弦上悬了片刻,才轻轻落下。
第一声琴音漫出来时,他抬眼扫过台下,目光与林不倾撞了个正着——那人正望着他,眼里映着台上的灯,亮得像揉了星子。姜不似喉结微滚,迅速移开视线,琴音却莫名颤了半分。
不疾不徐的语调裹着琴音的清越,让词中意境随唇齿流转渐次铺展,既有古调的幽远,又添了几分言说的真切,把一阙《鹧鸪天·一萼不二红》诠释的别有一番韵味:
败空初逢雨乍停,青石板上落流萤。
黪寂眉眼惊鸿影,恰似春风拂柳汀。
灯半盏,月三更,相思暗种渐分明。
世间万色皆过眼,唯有卿容刻心屏。
曾向星辰赌旧盟,旁人笑吾太痴诚。
卿言花好须同赏,兀记茶温要共烹。
风细细,露盈盈,一檐烟火叹深情。
纵然世事如翻覆,卿若心头定盘星。
别后江湖路几程,逢人便问客行踪。
他年若遇江南雪,愿化飞琼落卿庭。
诗万卷,酒千觥,皆难描尽此中情。
人间纵有千万景,不及卿眸一点明。
春去秋来岁序更,眉间心上总牵萦。
旁人谓吾情太甚,不知卿是命定逢。
霜染鬓,雪欺棂,此念仍如一萼红。
纵教岁月磨成烬,卿是余生不灭灯。……
他念诵到最后的时候,有一声叹息,之后是短暂的停顿,像是留白。
那声叹息很轻,像落在雪上的鸿毛,没等散,便被琴音最后的余韵接住了。
姜不似垂着眸,指尖离开琴弦,舞台上的灯在他侧脸投下一道浅影,那片刻的留白,像幅没题完的画,把所有未尽的意都悬在半空。
听着不上不下,却又有着有落。
林不倾攥着玫瑰的手紧了紧,花茎上的刺又扎进肉里,这次他觉出一点点疼。
卿是余生不灭灯——最后那个‘灯’字被叹息揉碎了,可他过只觉得,那之前的‘卿’字,念得比词牌名里的‘红’更烫。
林不倾心头涌起无数难以名状的陌生情愫,每一句注脚里的卿字,听的他恍惚,是卿还是倾?
他晃了晃神,耳边仿佛还荡着姜不似念「人间纵有千万景,不及卿眸一点明」时的调子,尾音微微上挑,像在唤人。
林不倾缓了缓神,才发现手心的红痕更深了。
怀里的荔枝玫瑰开得正好,像词里说的‘一萼红’,而他心口那点陌生的情愫,正随着琴音的余波,一点点漫成燎原的火。
情难么?
情难殁。
15. 点到为止的暧昧
最后一个余音颤动之后,台下沉寂了片刻,掌声雷动。
温质侧头看了眼身侧的邱正,这人正铆着劲儿说鼓掌,掌心拍得发红,上半身还跟着使劲儿晃,活像只在岸边扑腾的小海豹,忍不住勾着唇角打趣:“三儿,谁教你这么鼓掌的?”
楚佩闻声也转过来,一眼瞧见邱正那股子卖力气的模样,笑得直弯腰:“你悠着点,别再给你姜哥拍感冒了。”
邱正有点不禁逗,“就不愿意跟你们这些不知情识趣的人玩,这叫气氛,气氛懂不懂?”
温质忍不住揉乱他的头发,“是是是,你是懂气氛的。”
韩炉一边鼓掌一边感叹:“这种念诵形式太有巧思了,凤凰琴音和词,很有韵味。”
楚佩点点头,深以为然,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两个人,不会是恋爱脑吧?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阿倾,从个人赛到决赛再到资格赛,我就发现你俩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创作规律,你和姜不似脑子里就不能装点除了爱情之外的心事、例外和特别的存在吗?”
“嗯?很明显吗?这些主题的即兴创作,走爱情路线最快最动人”,林不倾想,他要走的明明是「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这个路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然就过个明路?但这念头冒出来没几秒,就被他自己按下去了。
林不倾这人属于什么呢?就是不喜欢凑热闹,但是有时候又会感到孤独,虽然大部分时间他一直是享受孤独。
总像浸在一层薄薄的雾里。
后台的热闹涌到他跟前时,他会笑着接一句,却绝不会往前凑半步,仿佛那片喧嚣是隔着玻璃的风景,看在眼里,却沾不上半分热气。
他其实不讨厌人群,只是觉得麻烦。
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要费心回应,过从甚密的情谊要时时维系,连偶尔的关心都像系在手腕上的线,松了怕淡,紧了怕勒。
所以他宁愿待在角落,看邱正咋咋呼呼地晃星光棒,听楚佩和韩炉聊编曲里的细节,自己当个沉默的旁观者,倒比加入其中更自在。
孤独对他而言,不是空落落的洞,是裹着绒布的茧。
十七岁的少年本该爱闹,他却偏喜欢深夜里对着琴谱发呆,指尖划过音符时,连空气里的尘埃都像是有了节奏。
这种时候,孤独是甜的,像含在嘴里的森林莓果薄荷糖,清清凉凉,能把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褶皱都熨得服服帖帖。
人际关系是一种负担,不该有牵绊。他很早就明白了,你对人掏了半分真心,就得准备好接住对方的七分热忱,或者三分冷淡,太沉,也太悬。
不如就这么着,点头之交淡如水,偶尔碰面笑一笑,谁也别给谁徒添牵绊。
所以他偏向点到为止的暧昧,浅尝则止的拉扯。
比如听姜不似聊起某句歌词,对方眼里闪过一丝懂他的光,他会心照不宣地笑一笑,即使心底情绪翻腾,却绝不会追问“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比如之前韩炉递来一瓶水,他接过来道声谢,瓶身相触的温度刚传到指尖,就已经收回了手。
像方才姜不似念诵的这首《鹧鸪天》,字字句句都往他心里钻,他却只攥紧了玫瑰,任花刺扎进手心也不吭声。
进一寸太烫,退一寸太冷。
他怕的不是动心,是动心之后的难舍。
怕习惯了身边有个人听懂他的歌,某天那人走了,连琴音都变得空落落;
怕尝过了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滋味,再回到一个人的时候,连孤独都变了味。
所以林不倾就这么悬着,像风里的风筝,线在自己手里,既不拉紧,也不放开。
直到姜不似那句‘卿是余生不灭灯’撞过来,撞到耳朵里,撞到心底,像根烧红的针,像是会轻轻戳破了他那层裹得紧实的茧。
楚佩带着点‘我恨自己不是根木头’的无奈,又掺着点看破不说破的直白,“简直是写在每段旋律里、藏在每句歌词里了。你以为你走的是‘不宣之于口但是这还不浪漫死你’的野路子,结果除了邱正、大家耳朵又不瞎,某些人台上台下的对视都快出火花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是说根据主题选爱情不好,是你俩能不能偶尔‘跑偏’一次?跳出舒适区。比如写首关于赛场风的、关于队友情的、关于亲情的,别总把创作灵感全拴在一个点上,友情提醒,当心大家审美疲劳。”
林不倾微微蹙眉,“既然是舒适区了,那就是舒适,既然都舒适了,为什么要跳出去?”
楚佩梗住了,打量了一下林不倾的表情,他并不是在抬杠,甚至是真的想过了又不解,“好吧,我竟然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林不倾摊了摊手,“我说过了,我写了很多首歌,只能说恰好这几次的主题都很契合。”
“行吧,只能说你是陈音之子。”
“陈音之子?”
“嗯哼,你看哈,你一个新人,刚好就赶上陈音部的比赛契机,刚好三次的主题都跟你的歌契合,可不就是陈音部的天选之子么?”
林不倾微愣,随即笑开,“下一个好像到你了,让我瞧瞧你选了哪种形式来诠释这次的主题。”
楚佩大大方方的把曲谱和构思草纲摊开给他看,“单弦拉戏配沙画。”
林不倾不禁有些惊讶,“还真是别具一格,别出心裁,别开生面。”
“你还是别了,我都让你夸的老脸一红了,再夸几句我就要膨胀了”,楚佩不好意思的笑笑,细看之下真的有一抹害羞的红晕染上脸颊。
林不倾向来不吝啬对别人的欣赏,承认别人的优秀对他来说是一种礼貌,“真的,这个点子绝了。不过,看这个沙画构图,你的切入点是……友情?特别的存在?”
楚佩的眼底闪过一丝深意,快的转瞬即逝,“嗯,友情,逝去的友情也算是一种特别的存在。”
林不倾的指尖点了点草纲上的图,声音平和,无端端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的确,我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无论最后我们生疏成什么样子,曾经对你的好都是真的。你想表达的,也有这层意思吧?”
楚佩的眼睛亮了亮,却也闪过无奈的光,“阿倾,你报专业的时候考虑一下心理学吧,”他叹了口气,又说:“多可笑,我们用了五年,就说完了一辈子的话。”
林不倾从口袋里摸出那只磨砂玻璃小瓶。旋开铝盖时,淡而独特的兰花气息蔓延开来,他指尖捻了小半簇乌褐间金黄的茶条,送进嘴里。齿尖碾过叶片的瞬间,微涩,继而回甘悄悄缠上舌尖。
半晌才说:“有一句诗我很喜欢:人生自古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不要想太多,无论哪种关系的终止,只要最后想起来的时候,后悔的不是自己,就够了。”
楚佩自嘲的笑笑:“不怪他。错在我。是我给了他太多的纵容和例外,让你以为我对谁都这样。”
“欸~那边那两位从刚刚开始就自成一派说小话的美少年,有点团队意识呗?咱们姜哥都谢幕下台了,您二位给点反应成么?”,邱正热情的挥手,招呼着林不倾和楚佩。
不得不说,邱正就像个小太阳,永远热烈,热烈的灼人,有他在,哪里都不会冷场。
“你快过去吧,慢一会儿邱三儿怕是要闹了,我先去侯场了”,楚佩说完,比了手势走向舞台。
林不倾走过去,姜不似也拎着琴盒迎了过来,轻声问:“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完美承接你的歌声的感觉?”
“很打动人,词是,人也是。”
“打动人的人?那是什么样的人?”
“是会把‘你会’藏在千万句‘不会’里的人,”林不倾凑近半步,声音裹着漳平水仙的兰花香,“是站成救赎的人,是……”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姜不似耳尖泛起的红,忽然踮脚,用气音在他耳边说,“是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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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都发颤的人。”
姜不似心念微动,跟林不倾对视的瞬间,很有一种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微妙氛围。
用单弦拉戏配沙画的人也有,但是能如此熟稔的搭配、淋漓尽致诠释的人,很少。
或者说,第一个想出用单调又冗杂的单弦拉戏配沙画且让人有眼前一亮感觉的楚佩,可算是天才。
即使是林不倾刚刚看过他的曲谱和沙画草纲,在看到实物演绎的时候,还是觉得震撼。
沙画中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一幕一景,楚佩竟然都能用单弦拉戏配出来,很有生活,很生动——
沙粒在灯影里先是漫不经心地铺开,像被风扫过的青石板路,单弦的弓子轻轻搭上来,一声低吟似有若无,像初遇时隔着人群的那声招呼,淡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
突然,沙画里的两团模糊影子动了——左边那团被手指勾出个歪头笑的轮廓,右边的便跟着鼓出个圆滚滚的肚子;
单弦的调子猛地跳了一下,滑出个俏皮的颤音,像你笑着推我胳膊时的力度,不重,却带着只有彼此懂的熟稔。
沙粒流转,影子并肩走过许多场景:有时是被线条框住的教室,两人头抵着头;有时是被点染出光斑的草地,背影挨得很紧。
浮影先是两株并肩的小树苗在晨光里冒芽,枝桠缠缠绕绕,像极了少年时勾着肩穿过巷口的模样——那是他们第一次分享耳机,蹲在樱花下听同一首歌的场景。
单弦的调子这时软下来,带着点甜意的颤音,和沙画里晃荡的秋千、抛向空中的纸飞机叠在一起,连空气里都像是飘着当年的鸢尾花香。
单弦的旋律始终跟着,多数时候是平稳的长音,像日子里细碎的陪伴,可每当右边那团影子被沙粒盖过、又被左边的手急切地重新勾勒出来时,弦音总会突然拔高,亮得像星子——
一次是影子摔坐在地上,被另一个影子挡在身后……身前的影子像是受了伤还在负隅顽抗……
单弦就那么"叮"地一声,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涩:像他挡下的伤害,像他为他筑起的壁垒般的保护罩,又像那句"有我呢",直愣愣撞进心里。
虚影背景的树苗渐渐长高,其中一株的枝桠开始往另一个方向伸,原本交缠的枝条慢慢错开。
沙粒勾勒出少年背着书包落寞转身的背影,另一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没递出去的一张曲谱。
这时单弦的拉戏腔突然起了,不是唱词,而是模拟着当年没说出口的那句“你知道这首曲子本来就是给你的吗”,调子轻轻颤着,像被风扯断的线。
最后,沙画里的影子被拢成两个相扣的环,单弦的弓子缓缓收住,余音在空气里荡了荡,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落进心底——
沙画里的场景又换了:书桌一角摆着本摊开的相册,细沙描出相册里的旧照片——两人在山顶举着相机自拍,背景是翻涌的云海;在雪地里踩出并排的脚印,鼻尖冻得通红还在笑。
相册旁堆着几个信封,信封上的邮票用深沙点出不同的图案,有的盖着外地的邮戳,有的还没拆开,封口处的胶水印都清晰可见。
单弦的调子也缓了回来,绵柔里藏着若有若无的暖意,沙画最后定格在两株隔着一段距离的树,枝叶虽不相交,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的阳光生长。
楚佩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顿,余音绕着沙画里的光斑飘了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声音裹在琴音里:“原来‘特别’从不是要一直缠在一起,是你留在我这里的那些小习惯,是我想起时,心里还会软一下的瞬间。”
最后,沙画师用宽宽的沙粒扫出一片星空,细碎的沙点像星星落在幕布上。
两簇沙堆出的光点遥遥相对,单弦声轻轻颤了颤,余音仿佛绕着那两簇光点一直盘旋,光点旁边的沙粒慢慢晕开,竟在中间织出一道淡淡的沙线……
像多年后想起时,心里悄悄牵起的那根线。
16. 青春里没有配角
“楚佩认真起来可真认真啊”,邱正连声赞叹。
温质闻言,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点调侃的笑意,语气温和:“三儿,听我的,咱好好学习,多读点书,争取市级赛事的时候,赞美词这块充沛一点,词汇量别这么匮乏。”
邱正一听就炸毛,手忙脚乱摆着爪子反驳,耳朵尖都透着点红:“我这不是夸得实在嘛!‘认真’怎么就不充沛了?就凭楚佩在台上那股子劲儿,连头发丝都透着‘我要做到最好’,不是认真是什么?我这是把眼见的全说出来了!”
“嗯?”温质抬眼,漫不经心地斜睨了他一下,眼尾那点冷淡里藏着几分似笑非笑。
邱正垮下肩膀,挠了挠后脑勺,语气软了半截:“行吧,我一定努力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争取当个最有军人风貌的高知分子。”
韩炉带着点诧异的口吻打趣他:“你要考公吗邱正?背着我们偷偷报班了?这个回答真官方。”
邱正瞥了他一眼,“少来了,你这个扑克脸的卷王书呆子,你和大侄子一天不挤兑我都过不去了。”
温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或许也知道他问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但他还是问了:“邱正,你那位白月光,到现在,在你那里,还是特别的存在吗?”
邱正听的一愣,温质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当下心里泛起一丝慌乱,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的抓不住。
他收了脸上的玩笑,低头认真想了半晌,才抬眼,语气格外郑重:“上回因为这事儿跟姜哥闹的不太愉快,林老师的话也让我醍醐灌顶,我回去之后也仔细的想过,她确实是特别的,但在我这里,不再是特别的存在了。”
“孺子倘可教,愿受书一编。”温质紧绷的肩线悄然松了些,像是卸下了什么隐忧,抬手揉了揉邱正的头发,指尖带着点难得的情绪外漏。
另一边,姜不似缓步走到林不倾身后,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即收回,声音压得有些低:“在看什么?”
林不倾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一丝了然的惋惜,像被清风揉得发皱:“在看楚佩逝去的友情。”
姜不似再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扑捉到他视线尽头的人,眯了眯眼——不远处,半明半暗的灯光里嵌着一道单薄的剪影。
哪怕隔得远,也能清晰感觉到那人身上摇摇欲坠的脆弱,像被风碰一下,就要碎了似的。
“你倒是很关心他。”
“关心?”,林不倾摇了摇头,“这个词用的不准确,我只是好奇这种情况的散场方式。”
“散场?”
“楚佩刚刚说,我用来贴合参赛主题的歌都是关于爱情的,其实不尽然,我只觉得每一个听众对我的歌词都会有自己的理解和共鸣,其实我功利心很强的,知道哪种形式对我来说是捷径……”
“继续”,姜不似盯着林不倾的手腕,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林不倾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继续说:“我很好奇有的关系如果连朋友都做不成的话,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姜不似正要说些什么,就被邱正打断,“哥哥们,理理孩子吧,孩子马上就要上台了,不给点表示吗?”
姜不似只觉得有的话噎在心里不上不下的,最后只是干巴巴的说了声,“孩子,好好发挥。”
林不倾眉间眼底尽是鼓励的笑意,“孩子,庆功宴给你加餐。”
韩炉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孩子,加油。”
温质用麂皮布给他的羊角哨做上台前的最后一次清洁,以防止有杂音,细致的护理完成后递给他,“小孩儿,享受这个舞台,属于你的舞台。”
一瞬间,邱正有些发怔,不怕温质发脾气,就怕温质做护理。
从小到大,温质帮他的羊角哨做护理的次数很有限,近一点的,一次是陈音部初中分部的选拔赛,一次是现在。
初中时的选拔赛主要考核乐理和对乐器的演奏技巧,他的名次差强人意,最后没有和温质分到一组。
因为这事温质一个礼拜没理他,那种刻意的冷淡,比任何严苛的反应都让邱正觉得煎熬,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思绪翻涌间,邱正的声音不自觉地发了颤,连称呼都带上了几分讨好和小心翼翼:“温……温质,你直说吧,什么要求?”
温质闻言抬眼,目光落在他脸上,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灿烂的笑,眼底却藏着几分让人猜不透的深意,“这次我们会分到一组,对吗?”
邱正喉结不受控地滚了滚,干涩地咽了口口水,连带着心跳都慢了半拍——方才那点因温质的笑容而起的恍惚,瞬间被更深的紧张攥住,“我大概……应该可以通过资格赛。”
温质垂了垂眼,指尖轻轻摩挲着琴盒边缘,那细微的摩擦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再抬眼时,他脸上的笑意已淡去大半,眉梢微微蹙起,眼底那点方才的温和也尽数敛了去,明晃晃是不太满意这个答案的模样:“我的意思是,我肯定能通过这次资格赛,也一定会选到咱们的六人组。至于你——是对自己这次的选曲没信心?”
这话像根小刺扎了邱正一下,他瞬间抬起头,声音里带着急切的笃定,连之前的紧绷都散的无影无踪:“有!我当然有信心!你等我,这次我一定、一定会跟你一组!”
楚佩刚拐进通往后台休息室的走廊,只看到邱正的背影,像是要奔赴只属于他的战场,背影都透着股志在必得的劲儿,连走廊里的风,都似在为他的方向让路。
聚光灯骤然刺破黑暗时,邱正身形挺拔的立在舞台中央,手里的羊角哨泛着冷冽的哑光金属光泽。
而身后背景屏上,成片的木棉树正徐徐展开:粗壮挺拔的枝干直指天际,鲜红似火的花朵缀满枝头,像无数燃着热血的旗帜,不过一瞬,便将全场拽入南疆边防的肃穆情境里。
哨声起的刹那,没有半分繁复旋律的铺垫,只有直击人心的短促节奏。
先是三记急促的短音,像军营清晨的集合哨,锐利、干脆,伴着背景屏上木棉花瓣的轻颤,仿佛下一秒就能看见战士们闻声列队,身影与木棉树干的挺拔重叠;
紧接着哨音一转,化作悠长嘹亮的长鸣,如边境岗哨的警示信号,裹着南疆的热风与粗粝,携着「守好国门」的坚毅,在会场里缓缓漫开——此时背景屏上的木棉树正迎着风舒展枝叶,红得热烈的花朵与哨声里的热血,在空气中紧紧缠在了一起。
他的动作与哨声、画面严丝合缝:抬手时手臂绷得笔直,像木棉树向上生长的枝干;
落哨时指尖干脆不拖沓,似花瓣坠落般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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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时脊背挺得笔直,恰如边防战士与木棉树并肩站立的模样。
没有花哨的技巧炫技,也没有柔美的旋律讨好,哨声里只有最纯粹的力量——短促的节奏是列兵行进的步伐,踩着木棉树下的土地;
悠长的哨音是岗哨守望的执着,映着枝头如火的花;
连换气时的细微停顿,都像木棉树在风中的轻颤,藏着挺拔不弯的韧性。
台下再无人只把这羊角哨当作小巧乐器,也无人只将背景里的木棉视作普通布景——羊角哨的声与木棉树的影,早已拧成了承载军魂的符号:哨声里恍惚能听见晨光中整齐的队列脚步声,木棉树的剪影就是战士们并肩的模样;
哨音里能触到军人骨子里的纪律感与热血气,枝头的红花就是「忠诚热血」的具象。
在满是柔美旋律的舞台上,邱正的羊角哨与木棉树,用最硬朗的声音、最热烈的色彩,把“英勇无畏”四个字,清清楚楚刻在了每个人心里。
在主题为特别的存在的舞台上,这把羊角哨不拼技巧、不逐旋律,只凭独一份的军队风格,让乐器与军魂牢牢绑定,成为唯一能靠声音唤醒热血与纪律感的特别存在。
羊角哨里的军魂符号,就是震撼人心的特别存在。
哨声收尾的瞬间,会场里静了两秒——不是冷场的沉寂,是所有人都还没从那股“木棉映哨、哨载军魂”的氛围里缓过神。
直到第一声掌声响起,紧接着便如潮水般漫开,连前排评委都忍不住抬手轻拍,目光在邱正、羊角哨与背景屏上的木棉树之间来回停留,眼底满是认可。
邱正握着羊角哨,指腹蹭过冰凉的金属,却觉掌心滚烫。
他对着台下深深鞠躬,不知道从哪里卷起一缕风,吹的他工装的衣角随动作轻扬,恰好与背景屏上飘落的一片木棉花瓣重叠,像完成了一场与“英雄树”的默契呼应。
起身时,他下意识望向背景里的木棉树,忽然想起之前查军魂资料时看到的话——
“木棉立南疆,战士守国门,皆是挺拔不弯的魂”。
无畏热血,青春里没有配角,尽是热烈。
侧幕布后,温质正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的邱正与木棉树同框,画面格外戳人。
眼见邱正走下台,他快步迎上去,递过一瓶温水:“刚才哨声裹着木棉的劲儿,连我都想起南疆哨所的照片了——枝干直,花色烈,跟你这舞台太配。”
邱正猛灌了两口温水,耳尖泛红却难掩兴奋:“真的吗?我特意跟舞台组提的,想让木棉当背景,说实话上台前我还真紧张,就怕我的羊角哨撑不起军魂的感觉……”
“撑得起”,韩炉不知何时站到了旁边,手里还捏着一张刚画好的速写——纸上是邱正吹哨的模样,身后衬着一棵枝干挺拔的木棉树,笔触干脆,像极了他惜字如金的风格,“有魂。”
正说着,姜不似和林不倾也走了过来。林不倾看着背景屏上仍在循环的木棉画面,笑着开口:“以前只知道木棉是‘英雄树’,今天才懂,它还能跟羊角哨搭的这么妙——你的哨声是骨,木棉的红是血,合在一起才是‘无畏’的真模样。”
温质抬眼望了望舞台上的木棉树,轻轻笑了:“这小子,总算把‘军魂’的根,扎得更稳了。”
17. 少年自当扶摇上
韩炉在一旁点头,手里的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笔尖落下,又开始勾勒木棉树下,那个握着羊角哨的挺拔身影。
林不倾凑近了些,看一眼速写本又看一眼邱正,语气里带着些肯定的说:“邱正的正,原来是正的发红的正。”
本来邱正低头捻着木棉树落在肩头的花瓣,还在跟姜不似小声蛐蛐:“陈音部真有实力哈,这个季节竟然能弄到真的木棉树,我最开始就是提个方案,真没想到能完美实现。”
姜不似笑了笑,“三儿,你这算是少见多怪了,陈音部的实力在市里所有高中里都是首屈一指的,别说是木棉树了,没准金丝楠木都能淘到。”
这会儿听到林不倾的话,邱正下意识攥紧手里的羊角哨,指节轻轻蹭过哨身的纹路,再抬眼看向林不倾和速写本上的自己,嘴角绷了绷却没忍住往上弯,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压不住的笑意:“林老师也太捧我了,哪里是发红的正,就是最普通的那个正。”
他抬眼时,耳尖的红丝丝缕缕的漫到了下颌线,目光先避开林不倾的视线,落向韩炉速写本上的线条——那几笔恰好勾出他握哨的姿势,倒真有几分正得利落的模样。
楚佩的声音里裹着几分戏谑,却也由衷地点头附和:“阿倾说得没错。三儿,方才你那舞台我已经录下来了,回头发给你二哥,保管叫他对你另眼相看。”
“少年自当扶摇上,揽星衔月逐日光”,温质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
“大侄子,你现在夸我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句诗出自《傅雷家书》,怎么着?你要占我便宜?”,邱正握着羊角哨的手悄悄收紧了些,像是要把这些直白的夸奖,连同木棉的暖意一起攥住。
“就你嘴贫”,温质望着他,眼底盛着笑意,纵容里又带了丝无奈,语气软得像化了的枫糖。
“好了好了,下一个该你了”,邱正说着,干脆在矮凳上坐定,抬眼时眸光亮得惊人,直直看向温质,满是期待,“给台下的观众亿点点震撼!”
舞台灯光骤然收束,只留一束暖金光源,将温质与身前的卧箜篌笼成天地间唯一的焦点。
卧箜篌的琴身雕着缠枝卷云纹,在光下泛着温润的胡桃木光泽,数十根弦线如绷直的银丝,垂落间透着蓄势待发的静劲。
没有多余的铺垫,温质的指尖落下的刹那,卧箜篌便炸出第一组音,他没有选择听众熟悉的舒缓古曲,直奔卧箜篌最难驾驭的高难度音域。
不是世人熟知的柔婉开篇,而是一连串密集到几乎连成线的泛音,清透如碎玉坠入清泉,脆响里带着穿透空气的锐度。
右手快速轮指在弦上翻飞,指尖与琴弦的碰撞快得几乎成了虚影,高音区的泛音瞬间如碎钻般在会场里炸开,清透却极具穿透力,狠狠撞碎了“卧箜篌只能奏柔曲”的固有印象;
左手按压琴柱的力度精准到分毫,时而指尖贴弦轻滑,让低音区的共鸣如沉水击石,稳稳托住高音的灵动;
时而猛地按弦变调,琴音陡然转急,像骤雨打在青瓦上,密集得让人屏息。
台下原本轻晃的脑袋瞬间僵住,有人下意识前倾身体,目光死死锁在他翻飞的指尖——那双手骨节分明,落在胡桃木琴身上时,既有少年人的利落,又藏着与年龄不符的稳。
缠枝卷云纹在光束里若隐若现,竟似被琴音唤醒,跟着弦线的震颤轻轻浮动。
当最高音的泛音再次炸开时,他突然收了右手轮指,只留左手按弦轻揉。
琴音骤然从炽烈转为绵长,像断线的银纱缓缓垂落,刚被震得发紧的空气还没松透,指尖又猛地发力,轮指与按弦同时提速,高音与低音在弦上交织碰撞,竟奏出了几分金戈铁马的凛冽。
有一些最初抱着“听支软曲”心态的听众,此刻连呼吸都放轻了,只觉得那数十根银丝绷着的不是琴音,是少年人破规的胆气,是乐器藏了千年的锋芒,正顺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撞进每个人心里。
谁也没料到,这柄常与古典柔情绑定的乐器,因他指尖掀起一场颠覆认知的声浪。
没有歌词引导情绪,没有特效烘托氛围,却靠乐器本身的声能、炫技和琴弦的碰撞,织出一场让人屏息的、有画面有力量的声境。
直到最后一个音骤然拔高,又稳稳地落定在空气中,卧箜篌的弦还在轻轻震颤,余韵绕着剧场梁顶打了个转,才缓缓漫开。
所有人望着温质收回的指尖,望着那架仍在轻颤的卧箜篌,忽然恍然:原来卧箜篌从不是传统固化认知里古典柔情的代名词。
它能在极致的技巧里,爆发出不输任何乐器的爆发力,能靠自己的声音,成为舞台上唯一的主角。
温质的卧箜篌以一种极致声能的炫技舞台强势的撕开台下众人对前面参赛曲目的沉醉,是打破认知的特别存在。
“我的天!这也太炸了吧!”邱正攥着羊角哨的手都在抖,嗓门比刚才的琴音还亮,忙不迭朝一旁的人喊,“姜哥!姜哥你听见没?看见没!咱们大侄子往那儿一站,简直像浑身在发光啊!”
他胸口微微起伏,眼睛亮得能映出舞台的光,那股子与有荣焉的劲儿,仿佛方才在台上惊艳众人的不是温质,而是他自己。
姜不似顺着邱正的兴奋劲儿接话,语气里带点沉稳的认同,又藏着几分相熟的默契,精准的接住了他的情绪:“听见了,也看见了”,他说着,目光没从舞台上收回,指尖轻轻敲了敲身旁的栏杆,语气比平时松快些,“温质藏得深,原以为他只练了些基础曲目,没想到把卧箜篌的硬活儿玩得这么透。”
他转头看了眼还在激动的邱正,嘴角勾了点浅淡的笑意,“晚上回去让林嫂给你煲一碗银耳莲子麦冬汤吧。”
楚佩一边鼓掌一边笑着逗邱正:“就是说啊,悠着点吧小海豹,咱们韩炉还没上场呢。”
邱正嘿嘿傻笑着,脸颊还带着些许激动的红晕:“嗐呀,这不是大侄子太给劲儿了嘛!放心放心,我心里有数!等韩炉上场,我这嗓子得留着喊最响的!”,说着还故意清了清嗓子,那模样活像只刚闹完又立刻收了劲,乖乖等着下一场热闹的小兽,惹得楚佩又笑出了声。
林不倾的目光先扫过台上——温质礼貌的鞠躬谢场,台下陈音部的评委在打分,观众还沉浸在卧箜篌的震撼里,一山更比一山高,每一位参赛选手都在认真又竭尽所能的释放自己的光芒……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身旁垂着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韩炉,语气里不自觉的染了一丝同情,“韩同学,有压力吗?”
韩炉对上林不倾的视线,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放心,实力不详,遇强则强。”
林不倾瞬间了然,嘴角勾了点浅淡却坚定的弧度——这样级别的赛事,这样一群天资出众的对手,本就该是拿出浑身力气去拼的。
若是藏着掖着、留了余地,怎么对得起对手?怎么对得起自己?
正说着,秦艽走了过来,“韩炉,部里投票通过了你的表演曲目,准备好了吗?”
邱正是个沉不住气又憋不住话的,刚听见“投票通过”几个字,立刻往前凑了凑,语气里满是好奇:“秦学姐,是什么曲目还得投票才能演奏啊?这也太新鲜了!”
秦艽弯了弯唇,眼底藏着几分笑意,神情却故意带了点高深莫测,她唇瓣轻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叠罗锦》。”
这话一出口,在场几人都愣了愣,林不倾最先反应过来,眉头微挑,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意外:“《叠罗锦》?这首唢呐曲不是早说近乎失传了吗?”
姜不似靠在墙上,神情既意外又期待,“《叠罗锦》是鲁南、苏北地区的民间唢呐改编曲目,全部通过口传身授传承,既没有详细书面记载,也没有规范乐谱,随着某些老艺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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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世,如今已基本失传。看来韩炉是准备让旧调新生了。”
“没错,陈音部一直以来的比赛规则都是要求必须原创,但是考虑到这首曲子的特殊性,部里研究决定给一次例外,一来也是想一饱耳福,二来呢,紧跟此次比赛的主题,这也是一种特别的存在,无论是曲目的本身,还是曲谱的改编润色”,秦艽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看向舞台。
萧晚景正站在台上说明情况:“接下来即将呈现的曲目,将是本次赛事进程中一个尤为特殊的存在。从赛事章程的规范维度而言,它突破了常规曲目的选择范畴;从曲谱本身的文化价值来看,它承载着传统乐器的珍贵基因,具有不可替代的传承意义;而对于即将演绎它的选手来说,这更是一次对经典的致敬与对自我的挑战,意义非凡。
接下来,就让我们共同屏息期待,见证这曲《叠罗锦》的旧调新承。”
舞台侧幕的红绸还没完全拉开,先飘来一缕极细的唢呐声——不是众人熟知的高亢嘹亮,倒像初春刚融的溪流,贴着地面缠缠绵绵绕过来。
韩炉握着那支老唢呐站定,铜制的喇叭口在暖光下泛着哑光,琴杆上刻的缠枝纹被岁月磨得浅淡,却在他指尖落下时,突然有了活气。
他没急着起高腔,指尖按孔的力度轻得像碰着薄瓷,第一个长音从唢呐里淌出来时,台下原本轻晃的脑袋瞬间顿住——那调子古怪又鲜活,是《百鸟朝凤》里没有的婉转,也不似《抬花轿》的热闹,倒像旧时绣娘穿针引线,一针一线都带着绵密的劲儿。
待乐句转叠,他突然加快指速,舌尖在哨片上轻吐,唢呐声骤然分层:高音区的“花舌”像碎玉滚过青石板,清脆得能映出光;
中音区的“循环换气”又托得稳稳的,让调子不断不裂,竟真有几分锦缎叠层的绵密感——这是《叠罗锦》最特别的“叠腔”技法,老艺人口传的“一音叠三韵”,如今在他指尖落了实。
台下的反应慢慢变了。最前排坐着几位白发的评委,起初还端着姿态,此刻却不自觉前倾身体,手悄悄跟着节拍在膝头轻叩;
方才还百无聊赖的观众,此刻也睁大眼睛,只盯着舞台上那支会说话的唢呐;
邱正攥着羊角哨的手早松了,嘴巴微张,连鼓掌都忘了,他原以为唢呐只有震耳朵的劲儿,却没料到这曲子能柔得缠人,刚要跟着晃头,又被突然转急的调子拽住心神……
林不倾和姜不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欣赏和惊喜。
当曲子行至中段,韩炉突然换了闷奏技法,唢呐声裹着气音沉下去,像隔着一层薄纱的私语,台下连咳嗽声都没了;
紧接着,他猛地抬指换气,高音炸出来的瞬间,却不刺耳,反倒像锦缎被猛地抖开,千丝万缕的光泽全铺在空气里——后排有人忍不住低呼“好”,却又立刻捂住嘴,怕打断这缕绕在耳边的调子。
最后一个长音落下时,韩炉指尖轻抬,没让余韵戛然而止,反倒让调子慢慢飘远,像风吹着锦缎的边角,一点点淡在空气里。
台下静了两秒,先是那几位老评委颤巍巍鼓起掌,接着掌声才像潮水般涌起来——邱正的嗓门最响,扯着嗓子喊“韩炉!好样的!”有位评委红了眼,对着身边人感叹:“这辈子还能再听见《叠罗锦》,值了。”
连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观众,此刻也用力鼓掌,有人举着手机想录,却又放下——怕屏幕框不住这曲子里的活气。
舞台上,韩炉轻轻放下唢呐,额角沁着薄汗,却笑着朝台下鞠了一躬。
暖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那支老唢呐上,仿佛这一曲失传多年的旧调,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真正的归处。
唢呐声起《叠罗锦》,旧曲新声动满堂
如果说温质炫技般的卧箜篌是以技巧演绎特别,那么韩炉的唢呐则是以特别到近乎失传的曲目彰显独到。
18. 我不是跟谁都这样
韩炉走到舞台边缘时,目光下意识扫过台下的伙伴——邱正举着星光棒奋力挥舞的模样,在人群里格外惹眼;
他身旁的温质微微偏着头,侧脸线条温和,正耐心听他说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在热议刚才舞台上那些让人震撼的瞬间;
另一侧的姜不似,也难得卸下了平日的沉稳,唇边噙着一抹浅淡却真切的笑意,目光落在林不倾身上,连眼底都漾着几分松弛的暖意;
楚佩朝着他的方向挥手,指尖还高高竖起一个大拇指,动作干脆又带着毫不掩饰的认可;
他唇角先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拎着唢呐挺直后背,脚步轻快,刚要转身退回侧幕…
却被萧晚景笑着留住:“韩同学等一下,台下几位老评委想跟你聊聊这《叠罗锦》的传承细节。”
韩炉点点头,跟在萧晚景身后走到评委席,面对几位白发评委的追问,语气条理分明:“这曲子是我爷爷生前口传心授的,他曾说《叠罗锦》的‘叠’,既要叠住老调子的魂,也要叠进新日子的劲儿。这次改编时,我保留了‘一音叠三韵’的老技法,又在中段加了段现代气息的转调,想着让老曲子能跟咱们现在的听众更近点。”
坐在最中间的老评委听完,眼眶又红了些,握着茶杯的手轻轻晃了晃:“好啊,好一个‘叠住魂、叠进劲儿’!我年轻时候跟着师傅听过半段《叠罗锦》,原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到完整版,没想到今天能在你这小辈手里见着真章,还听得这么有新意!”
韩炉刚要谦虚两句,就见邱正从台下挤了过来——他刚才光顾着喊,此刻嗓子有点哑,却还是凑到韩炉身边,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韩韩,你这唢呐简直是出神入化!深藏不露啊!太绝了!”
这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连一直端着姿态的评委们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姜不似走过来,手里还拿着瓶温水,递到韩炉手里:“先喝点水,刚才看你换气的时候气息挺稳,但吹完这么大一曲,嗓子肯定得润润。”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支老唢呐上,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你爷爷要是知道这曲子能在你手里‘活’过来,肯定也高兴。”
林不倾也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刚才的速写本——最后一页赫然是韩炉站在舞台上吹唢呐的模样,连唢呐上磨浅的缠枝纹都勾勒得清晰,“刚才看你演奏时,就觉得这画面得记下来”,他把速写本递给韩炉,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确实是遇强则强。”
韩炉接过速写本看了一眼,眼里是盛不住的欣喜,“林同学的画画功底也很厉害。”
楚佩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笑着接话:“可不是嘛,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姜哥的凤凰琴我都夸倦了,温质的卧箜篌打破了柔曲定式,韩炉的唢呐又让失传的老调子活了过来,阿倾原来除了写歌动人竟然还有隐藏技能,还有一个意外收获就是咱们三儿正起来是真正啊!”
邱正飞扬的眉宇间漾着几分藏不住的得意,尾音都带着轻快:“这叫根正苗红,五讲四美三热爱的社会主义好青年~”
温质被他这模样逗笑,斜睨了他一眼:“说你胖你就喘。”
一旁的姜不似也跟着凑趣,伸手虚虚一拦:“哎,别动,让哥好好瞧瞧……”
邱正眨了眨眼,一脸茫然:“瞧什么?木棉花印我脸上了?”
姜不似的目光慢悠悠地从他发顶扫到鞋尖,嘴角噙着抹促狭的笑,慢悠悠开口:“瞧瞧你的小尾巴是不是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楚佩悄悄挪到林不倾身旁,手肘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阿倾,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林不倾收回目光,转头时笑意还未散去,抬眼往姜不似和邱正那边示意了下,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在看他们,感情真好。”
楚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正瞧见邱正凑在温质耳边说着什么,眉眼间满是雀跃。
温质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邱正微敞的衣领,将褶皱一一抚平。
邱正立刻侧过头,笑得眉眼舒展,带着几分憨态。
温质眼底的暖意层层漾开,连周遭昏黄的灯光都被染上几分温柔,裹着两人周身的气息。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份默契与亲近,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姜不似敏锐地捕捉到林不倾的目光,脚步轻缓地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对旧友的熟稔。
林不倾朝姜不似颔首,目光仍未完全从温质与邱正身上收回,捻了捻手指,“能守着这样的情分长大,确实是件幸事。”
楚佩在一旁接话,语气里带着点笑意:“看三儿笑成那样,贼兮兮的,准是在说什么逗趣的话。”
姜不似顺着他的话笑了笑,目光落在林不倾身上,眼底添了几分回忆的软意:“他们俩打小就这样,邱正嘴甜,总爱跟在温质身后说些新鲜事;温质性子稳,不管邱正说什么,都能耐着性子听,还总替他收拾烂摊子。”
邱正也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温质和韩炉,“不带你们这样的奥,搞小团体孤立我们?”
楚佩笑着摊了摊手,“可不敢,你要闹腾起来我们可扛不住。”
正闹着,萧晚景和秦艽走了过来,萧晚景手里拿着一张评分表,秦艽的脸上也难得的挂上三分笑意:“刚才评委们已经初步议完分了,你们几个人的分数都很高,最后结果还得等所有选手都表演完才能定,接下来还有两位选手,你们也得好好看看。”
邱正一听还有表演,立刻来了精神,拉着韩炉就往观众席走:“走!咱们找个好位置坐着等!我可太好奇了,不知道还有谁能比你们俩更炸场!”,他走得急,羊角哨在手里晃来晃去,灯光落在哨身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刚才韩炉唢呐里飘出的那些活泛调子。
姜不似听出萧晚景话里的弦外之音,唇角微微扬起,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问:“萧学姐,这么说的话,我们这个组就不用拆了?”
萧晚景看了秦艽一眼,秦艽点点头,萧晚景笑着说:“目前看来是这样。”
这话一出,旁边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楚佩瞬间松了口气,悄悄拍了下林不倾的手臂,眼神里满是雀跃。
林不倾也跟着笑了,从手边的花束里仔细择出两支花苞饱满的荔枝玫瑰,分别递到萧晚景和秦艽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客气与感谢“两位学姐辛苦了。”
秦艽伸手接过,指尖捏着花茎轻轻晃了晃,眉梢带笑:“谢了啊,学弟,眼光不错。”
萧晚景低头凑近花瓣轻嗅,清甜的香气漫进鼻尖,她抬眼时眼底带着软意:“谢谢学弟,这花很香。”
“走了”,秦艽说着便转身朝评委席走去,萧晚景慢了半步跟在她身侧。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风里还飘来秦艽带着笑意的低语:“喜欢荔枝玫瑰?以后天天给你带。”
萧晚景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风,却清晰得能听出来绵绵的意味:“好啊,只要是你送的,什么花都好。”
温质站在原地,看着邱正拉着韩炉的背影,眼底盛着笑意。
看见邱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他抬脚跟上去,一边走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弹卧箜篌时,指尖还带着点琴弦的震颤感,此刻却觉得心里格外踏实。
星子满场话不休,姜不似缓步走到林不倾身边,与他并肩立着,目光落在远处渐渐模糊的背影上,声音轻得像被风裹着,带着几分飘忽:“你看起来,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嗯?什么?”,林不倾像是才回过神,侧过头看他,姜不似眼底深邃,翻涌的情绪藏在瞳孔里,让他有些看不透。
“就是邱正和温质,还有萧学姐跟秦学姐那样的情分”,姜不似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
林不倾听完,沉默片刻,语气里有一丝怅然,模棱两可的说:“是有几分羡慕,身边能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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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拆不散、赶不走的人。”
姜不似的手指紧了紧,目光掠过不远处结伴而行的身影,又落回林不倾侧脸,声音放得更轻:“其实你身边也有。”
林不倾闻言微怔,转头看他时,眼底还带着几分没散开的茫然。
也难怪林不倾会怔愣,姜不似给人的印象向来是淡漠疏离的。
他的“话少”和韩炉的“话少”还不一样——韩炉是实打实的寡言,哪怕熟人面前也鲜少多语;
可姜不似哪怕在自己人跟前多说几句,语气里也总带着层淡淡的距离感,从不会让人觉得过分亲近。
他心里揣着自己的一套行事风格与原则,分毫不会轻易动摇,这点倒是和林不倾很像。
所以姜不似这句‘你身边也有’的含金量就很高了。
“姜不似,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生的很好看?”
呆愣会消散,也会转移,比如现在,轮到姜不似有些迷茫,他不明白林不倾的话题跨度怎么就从刚才那句话跳到他的眼睛上了,“嗯?好像……没有,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生了一双多情眼,说的话,也很有几分多情的味道。”
一直在旁边围观他们俩对话的楚佩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走过来打趣着说:“阿倾,你这话比山路十八弯还绕,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觉得姜哥在故意撩你,有点轻浮?”
姜不似皱了下眉,一贯清隽自持的脸上难得染上几分无措,“我没有,我不是跟谁都说这话的。”
林不倾看着姜不似急着辩解、连耳尖都泛着薄红的模样,眼底先漾开一层浅笑,顿了顿,声音压得比刚才更轻些,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我知道,没说你轻浮。”
头顶的扩音器突然响起,沉稳的播报声传遍全场:“现在请所有参赛选手有序上场,即将为大家揭晓本次赛事的名次排序及对应奖项!”
扩音器的余音还在回荡,姜不似的声音却穿过喧闹,稳稳落在林不倾耳边,低沉里藏着笃定的力度:“我不是对谁都这样,像对你这样。”
比赛最终结果既出人意料,又成了全场津津乐道的话题——竟开出了两个“双黄蛋”:邱正和韩炉并列第一;
温质和楚佩并列第二;
姜不似排名第四,林不倾排名第五……
除了证书和加分项之外,前五名都有一枚勋章。
纯金勋章,失蜡铸造,传统的高级工艺:先以蜡料手工雕出数字‘5’的完整形态,细节纹路栩栩如生,再裹上耐火材料制成铸型,高温熔蜡后倒入熔融黄金,冷却后破除铸型得到黄金‘5’毛坯,最后经精细打磨抛光成型。
林不倾摩挲着这枚精巧的勋章,很满足,真巧,他的幸运数字刚好是‘5’。
细看之下“5”的笔画边缘带轻微弧度凸起,笔画内部还有细小的花纹镂空,自带手工匠造的温润质感。
散场以后邱正一手拎着羊角哨的乐器盒,一手攥着奖杯勋章和证书,笑的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很有几分‘鲜衣怒马少年郎,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味,“我亲爱的伙伴们,为了庆祝咱们组四喜临门,庆功宴必须好好热闹一下!”
温质显然没跟上他跳脱的思路,挑眉追问:“四喜?展开说说,是哪四喜?”
邱正立刻清了清嗓子,摆出副正经模样,“第一喜,咱们姜哥生日就在这几天,正好能凑着热闹一起过;第二喜,这次比赛大家名次都很厉害,嘿嘿,尤其是我,能跟韩炉并列第一,纯属意外之喜!第三喜,咱们六人组不用拆伙,往后还能并肩作战;至于这第四喜嘛”,他话锋一转,故意凑近温质,“这次我不用被你冷落,这可太关键了!”
楚佩看他这得意洋洋的模样,忍不住逗他:“瞧你这架势,全场的消费由三少爷买单吗?给咱们添添喜?”
“没问题!我偷我二哥钱养你们!”,邱正笑的志得意满。
19. 得等他想好
楚佩笑的前仰后合的,“你还真敢想,还偷你二哥的钱,你不能偷大哥的吗?当心你二哥把你腿拧断。”
邱正瞪了他一眼,举着手里的证书奖杯和勋章到他眼前晃了晃,“看见没?这不是普通的奖牌,这是我的免死金牌~”
温质抬手敲了下他的后脑勺,力道不重,还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又胡说什么?二哥听见这话,十公里拉练警告外加扣光零用钱。”
邱正揉着后脑勺,却半点不怵,反而凑得更近,声音里满是狡黠:“他扣归他扣,过年的时候长辈给的红包,我都存起来了,够咱们去吃那家你上次说想吃的私房菜了!”
楚佩眼睛一亮,立刻凑过来附和:“哎?就是那家要提前半个月订位的江南菜馆?听说他们家的松鼠鳜鱼酸甜口调得简直绝了,还有蟹粉豆腐鲜得能鲜掉眉毛!”
“对!就是那家!”,邱正拍着胸脯,俨然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
韩炉脚步轻挪到姜不似身旁,微微侧头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班长,你快过生日了?”,他看过姜不似的学生证,明明还有一个月。
姜不似一愣,转头看向邱正,语气染上几分揶揄:“三儿,我快过生日了?”,他自己的生日什么时候,从旁人那里听来还真新鲜。
“嗐,先过个农历的”,邱正摆摆手,“公历的等暑假再过一次,到时候我再策划策划。”
察觉到林不倾在后面,姜不似落后半步,侧过头,目光落在林不倾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的关切:“第五名,你会不会觉得不开心?”
林不倾闻言抬眼,唇角弯起一抹浅淡却坦然的笑,声音清亮又平和:“不会”,他顿了顿,眼里添了点细碎的笑意,“我的幸运数字刚好是五,而且这次大家都特别优秀,能拿到这个名次,我心里是服气的。”
况且,他的五和姜不似的四挨的最近,楚佩说,之后放榜的时候,照片也是挨在一起的,又有加分项,他有什么不满足的?他可太容易满足了。
姜不似点点头,又想到另一件事,“市级赛事之后就是文理科分班考试,你还是选文吗?”
“大概率是,除非我一夜之间爱上数理化”,林不倾语气轻松。
但是姜不似注意到,他从刚刚开始眉宇间透露的信息让人感觉心事重重。
两人都是少言寡语的类型,没话说的时候,气氛非但不尴尬,还藏着一种无需刻意找话的默契,有种自在的松弛。
“姜哥,林老师,时间定好了奥,正好明天放假,您二位记得把明天晚上的时间留出来,咱们到时候见”,邱正语气干脆,又带着几分周到的提醒。
“我没问题,你呢?”,姜不似说完,眼神希冀的看向林不倾。
其实林不倾不喜欢凑这种热闹,但是有姜不似在,他想了想,应了声“好”。
雨浸旧衫寒,心藏半阙暖。
曲终意未尽,雨落念旧人。
初春的雨总带着股缠人的凉薄,淅淅沥沥落在地上,把天光衬得发灰。
姜不似到林不倾寝室时,时间尚早,屋里没见着林不倾的身影,只看见楚佩坐在琴谱旁,正低头对着琴弦调试音准。
听见动静,楚佩停下动作,把手中的单弦放进琴盒,抬眼打趣道:“哟,姜哥,这时候就到了?是来等阿倾的吧?”
“嗯”,姜不似应了声,目光掠过屋内,轻声问道,“他人呢?”
楚佩指尖在琴盒边缘轻轻敲了敲,抬眼往阳台方向努了努嘴:“刚还在这儿看谱呢,说是楼下花坛里的鸢尾开得正好,要去捡两瓣落在石桌上的,说是夹进琴谱里当书签。”
“那我在这等等他吧”,姜不似说着,坐到林不倾的椅子上。
楚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起了点心思,转了个弯问了句别的:“姜哥,上次在医务部,其实你听到我和阿倾的对话了吧?”
姜不似指尖微顿,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该是那句‘你准备什么时候跟姜不似说’。他抬眼看向林不倾的床铺,心底有丝情绪翻涌,语气平静无波:“嗯,听到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跟我说说,我太好奇了。”
“主动权不在我这里,得等他想好”,姜不似幽幽的说了句,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若失。
“哥,你们之前是认识的吧?”,这话楚佩早就想问了,光凭林不倾那两首歌,他就咂磨出来不同的意味来,再有一点,聊过几次,直觉。
“旧识,两年前,有过短暂的相处。你似乎,对他很有……兴趣?”,姜不似尽量斟酌着用词,又带着点试探。
楚佩合上琴谱,笑了笑,“林不倾这个人,你就品吧,太淡了,却又是那种浓烈的淡,无味又无畏。你能感觉到他怕麻烦,他只把兴致和精力放在他感兴趣的人和物上。很有意思,让人忍不住深究,想多了解一点。”
姜不似换了个更松弛的姿势,双腿随意交叠,放在膝头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点着膝盖,像是在跟着窗外雨敲玻璃的声节奏,又像是单纯放空时的小动作。好半晌,才开口:“普通的了解就够了,不要太深究。”
楚佩歪了歪头,语气玩味,“哦?为什么?”
姜不似指尖的动作停了两秒,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打湿的窗沿上,那里沾着片被风吹来的樱花瓣,正顺着水珠慢慢滑落。他没直接回答,只声音轻了些:“他性子冷,又怕热闹,太深入的探究,可能会让他觉得不自在。”
这话半真半假,藏着他没说出口的私心——林不倾心里那点没说透的心思,也许带着几分怯意,若是旁人再带着探究的目光靠近,怕是会让他把那份心意藏得更深。
楚佩挑了挑眉,指尖在琴盒上敲了敲,语气里的玩味又浓了些:“是怕他不自在,还是怕我探究出什么?”
他顿了顿,看着姜不似微沉的神色,又笑了,“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这人有意思,想当朋友处。再说了,就算我想深究,也得抢得过姜哥你啊。你看你,嘴上说着等他想好,眼睛却没从他床铺挪开过,连他放在桌上的乐谱角翘了,都下意识想伸手理,这心思藏得可不深。”
姜不似指尖蜷了蜷,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没否认,也没辩解,只淡淡道:“别在他面前说这些。”
“知道知道,”楚佩摆摆手,重新翻开琴谱,却没再碰琴弦,“我又不是没眼力见。不过说真的,两年前你们到底怎么回事?看阿倾的样子,像是……怕想起又忍不住想的模样。”
姜不似不愿意多说,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一眼,语气里有染上那么一点不细想怕是听不出来的敲打:“你跟他做朋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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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正常界限内的那种。”
楚佩都要气笑了,这算什么?皇帝不急急大监?“好好好,知道了,情趣,我懂。不过我不在他面前说,咱们组其他人早晚也许会说。”
姜不似挑了挑眉,“其他人?温质和韩炉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至于邱正,他自己的事都看不明白,哪里能看懂旁人的心思?”
楚佩靠在椅背上,合上的琴谱又重新打开,“也是,三儿自己都还没开窍呢。不过……”,他拖长了语调,一想到接下来的话就想笑,“哥,刚刚忘了说了,阿倾出门的时候没带伞,外面这雨,越来越大了呢。”
姜不似一贯自如的神色瞬间敛了大半,他抬眼往窗外扫去——雨丝果然比之前密了不少,风裹着雨珠砸在玻璃上,溅出细碎的水花,连远处的树影都被浇得模糊不清。
“他什么时候出去的?”话出口时,姜不似已经站起身,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翻飞。
【不似】:在哪?
【不似】:等我。
【不似】:我来接你。
……【不倾】:巷口……
楚佩看着他这副急慌慌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浓了,故意慢悠悠地翻着琴谱:“也得走了快两个小时了,其实他说是去校外,走的时候还说雨小,不用带伞……”
话没说完,姜不似已经抓起伞往门口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不止一倍,只匆匆丢下句“我去接他”,门‘咔嗒’一声关上,还带起一阵风。
楚佩对着空了半边的屋子笑出声,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了下,清脆的琴音混着雨声飘开:“口是心非的家伙,还说等人家想好,这一听说没带伞,跑比谁都快。”
他随手把琴谱合上,起身走到窗边,刚好看见姜不似撑着伞冲进雨里的背影——伞面微微倾斜着,像是早就做好了要护着身边人的准备。
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林不倾没带伞,刚走到巷口就被淋得半湿。
他缩了缩脖子,正要加快脚步,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姜不似撑着一把黑伞,快步走到他身边,将伞稳稳罩在他头顶。
“怎么不带伞就跑出来了?”姜不似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责备,却还是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了些,自己的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
林不倾没说话,只低头盯着地面上的水洼,雨水落在洼里,溅起细碎的涟漪,像极了他此刻沉在心底的情绪。
姜不似也没催,只陪着他慢慢走,伞下的空间很静,只有雨声和两人的脚步声,却不觉得冷清。
林不倾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中午的时候他本来准备去图书馆还书,再到校外的精品店逛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送给姜不似……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护工阿姨发来的消息:“不倾,你妈又在找你爸的中山装了,我拦不住,你有空过来看看她。”
好不容易安抚好母亲,才猛的想起,父亲的祭日……快到了。
姜不似偏头看向身侧的林不倾,心尖莫名一紧。少年原本透着血色的唇瓣此刻失了几分红润,泛着淡淡的苍白。
连眼神都空落落的,像蒙了层雾,一片荒芜,瞧不见半分往日的温和亮泽。
他指尖悄悄攥紧伞柄,将伞面又往林不倾那边挪了挪,遮住更多斜飘的雨丝,声音放得轻缓:“跟我说说话吧。”
20. 姜不似的姜,是姜茶的姜
林不倾的脚步顿了顿,雨珠顺着他微湿的发梢滴落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雨雾,看向姜不似的眼神里,藏着几分没来得及收好的茫然:“说什么呢?”
语气很轻,带着点刚从思绪里抽离的怔忡,不像在反问,更像在顺着话头找个能接下去的方向。
姜不似放缓了脚步,让两人的步调更慢些,伞始终稳稳罩在林不倾头顶,自己的左肩已经被雨水浸得发凉,却没提半个字。
他斟酌着开口,避开那些可能戳中他心事的话,只捡着轻松的聊:“楚佩说你要捡鸢尾花瓣做书签。”
巷子里的青石板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随着脚步轻轻晃。
走了约莫十几步,林不倾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摸出个被油纸包着的小物件,递到姜不似面前——是枚磨得光滑的木质书签,上面刻着朵小小的鸢尾花,边缘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雨水。
“本来想找干燥的鸢尾花瓣夹琴谱,没找着,就在巷口的老木匠那刻了这个”,他指尖捏着书签的一角,指尖微微发颤,“你上次说琴谱里缺个书签……这个给你。”
姜不似低头看着那枚书签,木质的纹理里还带着淡淡的木香,混着雨水的潮气,格外真切。
他伸手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林不倾的指尖,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
姜不似把书签小心放进外套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声音里添了点不易察觉的软:“我很喜欢,谢谢。”
话刚说完,一阵风裹着雨丝斜飘过来,姜不似下意识将伞又往他那边倾了倾,肩膀几乎完全露在雨里。
林不倾瞥见那片湿透的衣料,心尖忽然一软,伸手轻轻扯了扯姜不似的袖口:“伞往你那边挪一点,你都淋湿了。”
姜不似低头看了眼他攥着自己袖口的指尖,那点微凉的触感顺着布料传过来,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些。他没动伞,只笑了笑:“没事,我不怕淋。”顿了顿,又补了句,“你别着凉了。”
林不倾没再坚持,却悄悄往姜不似身边靠了靠,尽量让两人挨得更近些,这样伞面就能少偏过去一点。走了两步,他忽然轻声开口,声音混着雨声,显得格外轻:“姜不似,你知道吗?我今天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姜不似的脚步慢了下来,转头看向他。
林不倾的目光落在远处被雨打湿的老树上,眼神里多了点怀念,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涩意:“我喜欢淋雨,总觉得雨是洗尘的,下过雨之后,什么都能变干净。可我现在觉得……有些东西,洗不掉。”
比如父亲离开的遗憾,比如母亲日渐模糊的记忆,还有他藏在心里两年,不想说出口的惦念。
姜不似没说话,只悄悄调整了握伞的姿势,让林不倾能更轻松地靠在自己身边。过了会儿,他才轻声道:“洗不掉也没关系,放在心里也挺好的。”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透,聪明人都懂。
就像林不倾在说雨,又不仅仅在说雨,姜不似也是。
“姜不似,我今天突然释怀了”,林不倾心下一动,没来由的就说出口了,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他只需要有个人听他说这话,“一句释怀了,不论亏欠,不说原谅,不谈放下,只是我想放过自己了。”
姜不似的心思百转千回,看着林不倾的眼睛,像心甘情愿跳进漩涡的人,语气格外认真,“我可以给你撑伞,也愿意陪你淋雨。”
林不倾的呼吸猛地顿了半拍,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了蜷。
他抬眼望向姜不似,雨丝织成的雾霭里,对方的眼神亮得惊人,像是把巷口那盏昏黄路灯的光,全揉碎了装进眼底,又沉又烫,裹着不加掩饰的认真,直直撞进他心里。
“给我撑伞?陪我淋雨?”他轻声重复,尾音轻飘飘的,却藏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松动,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被风悄悄吹开一道缝,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淋雨会着凉的。”
姜不似闻言,唇角弯起抹浅淡却清晰的笑,眼尾的弧度都软了些。
他往前凑了凑,伞下的距离瞬间缩得更近了,仿佛连彼此的呼吸都能隐约触到,声音裹着雨气,却暖得像焐了温火的茶汤,“那你就当姜不似的姜,是姜茶的姜。”
林不倾认真的、深深的看了姜不似一眼,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雨珠,顺着眼尾滑落,像极了没掉下来的泪。
“我爸……以前也喜欢鸢尾。”他声音很轻,混在雨声里,几乎要被吞没,“院子里的花会开得特别好,他总说这花像小蝴蝶,能载着念想飞远些”,林不倾叹了口气,“其实我恨过也怨过,现在,选择放过。”
姜不似的心猛地沉了一下,虽然早知道林不倾家里的事,却从没见过少年这般脆弱的模样——像被雨打蔫的花,连平日里眼底若有若无的光都彻底暗了。他没急着安慰,只放慢了脚步,让伞下的节奏更缓些,轻声问:“想回去看看吗?”
“不了”,林不倾摇摇头,“我妈最近记性不好,总以为我爸还在,要是回去,她又该问我‘你爸怎么还不回来浇花’了。”
姜不似看着伞檐边缘垂落的雨,雨渐渐的小了,却绵密得织成网,从伞边垂下来的雨线,像是把他和林不倾圈在一方小小的、带着桐油味的干燥里,看外面的世界都蒙着层湿润的雾。
“小时候总盼着长大,心里揣着个天真的念头:好像只要跨过‘长大’这道坎,一切就会变好。以为长大了就不会再为小事掉眼泪,长大了就能甩开束缚去做想做的事,长大了就能攥着自由四处跑……那时总觉得,‘长大’是把魔法钥匙,能打开所有困住自己的锁。”
林不倾点点头,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伞下的空间很小,却暖得惊人,“是啊,总以为长大是解药,能止住莫名的难过;以为长大是通行证,能去闯那些没去过的地方、做那些不敢做的事;以为长大是翅膀,能挣脱所有牵挂,飞得无拘无束……把‘长大’想成了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源头,但是真长大了面对很多事情又觉得无力。”
姜不似不喜欢看到林不倾颓丧的样子,他握紧伞柄,把伞又偏向林不倾,语气放的很柔很缓,“我的意思是,林不倾,你有在好好长大,你,很好,很好。”
“谢谢你”,林不倾出神的看着一旁墙上两人摇曳的影子,忽然觉得,有些事不用急着说透,有些心意不用急着确认——就像现在这样,并肩走在雨里,伞柄上沾着彼此的温度,就已经很好了。
“姜不似”,一声轻唤突然裹在雨里飘来,硬生生截住两人的脚步。
姜不似握着伞柄的手悄然收紧,指节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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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白,他与林不倾交换了个眼神,抬眸望去时——校门口的杵榆树下,徐赛正站着,校服外套松垮的罩在身上,露出里面半湿的白衬衫,口袋里面鼓鼓的,鞋边还沾着几圈泥点,像是刚从别处跑过来。
姜不似的眉峰瞬间蹙起,不动声色地往侧移了半步,刚好将林不倾挡在身后,伞沿也悄悄往那边倾了倾,遮住更多雨丝。
雨点还在杵榆枝叶间簌簌落,徐赛见姜不似没动,便踩着水洼往前走了两步,他没有撑伞,校服又沾了些湿痕,“听说你们组晚上要聚餐,我有个东西拜托你转交给楚佩。”
姜不似嗤笑一声,“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徐赛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抬手蹭了蹭鼻尖,雨丝落在他发梢,早把额前的碎发打湿,贴在皮肤上,透着点狼狈。
他从校服兜里掏出个长方形的丝绒盒子,一只手罩着,指尖捏得有些紧,递过来时还带着点体温:“不是特意打听的,去陈音部拿申请表的时候无意中听到韩炉在跟邱正讲电话。”
姜不似的目光落在丝绒盒子上,他没伸手接,只挑眉:“你自己不会交给他?非要绕我这个弯子。”
这话让徐赛的耳尖红了红,他往后缩了缩手,指尖蹭过盒子边缘,声音低了些:“我怕他不愿意见我。”
姜不似不接话,也不接东西,有些玩味的打量着徐赛,气氛有些压抑。
林不倾适时插话:“你倒是有意思,怕他不愿意见你,就不怕他不肯收?”
“姜不似转交的,他应该会收。”
“呵”,姜不似轻笑一声,“里面是什么?”
徐赛把盒子往怀里又拢了拢,手掌牢牢罩住盒顶挡雨,声音放轻了些:“是琴弦。上次比赛听他的琴音带着点钝感,应该是弦老了。他用的那款单弦本就难配,我托了好几个朋友,才从原产地寻来这副。”
姜不似没有再说什么,从口袋里掏出电话,翻到通讯录,拨通,楚佩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懒洋洋的:“怎么了哥,接到阿倾了?”
“嗯,他跟我在一起。”
“你们在哪?三儿来找我了,用不用等你们一起去?”
“在校门口,下着雨呢,碰到徐赛了,他托我转交给你一副琴弦。”
电话那端的声音停滞了几秒,楚佩幽幽的叹了口气,“好。”
“嗯,地址发群里,你们先去,我和阿倾随后就到”,姜不似对着电话应了句,按断通话,转头看向徐赛,言简意赅:“东西给我吧。”
徐赛立刻松了口气,肩头的紧绷感散了大半,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个透明防水袋,仔细把盒子装进去封好,才递到姜不似手里,声音里带着真切的谢意:“麻烦你了,谢谢。”
“嗯,好说”,姜不似接过袋子,指尖勾着袋绳晃了晃。
“那你们忙,我先走了”,徐赛说完,又朝林不倾笑了下,转身快步走进雨里,背影很快被细密的雨丝笼上一层薄雾。
“咱们也走吧,前面路口右拐”,姜不似说着,指了指方向。
“徐赛这人,看不出来,还挺上心”,林不倾有点感慨。
姜不似不太喜欢背后说人,不过他是见识过楚佩和徐赛之间那些事的,当下摇了摇头,“不太好评价,只能说他的操作属于是迟来的幡然醒悟。”
21. 因为想,所以送
事不关己,林不倾没打算在徐赛的话题上多耗,话头自然而然地断了。
雨势渐渐收了,细密的雨丝变成零星几点,可天色却像被墨汁晕染过,灰蒙蒙地沉了下来,透着股傍晚的凉意。
林不倾想到另一件事,脚步顿了顿,偏过头看向身侧的姜不似,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的探问:“邱正之前提到你的农历生日,就是今天?”
姜不似换了只手撑伞,伞沿依旧下意识往林不倾那边偏了偏,挡住最后几点飘来的雨丝。
他垂眸看着两人脚边交叠的影子,雨水打湿的鞋尖沾着细碎泥点,“嗯,是今天”,他应得很轻,尾音像被风揉过,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邱正爱热闹,总记得群里每个人的两个生日。”
林不倾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姜不似,连同被晚风掀动的衣角一同纳入眼底。
姜不似的侧脸线条清俊里带着点疏淡的落拓,竟让人觉得,连这风都格外纵容他,舍不得吹乱他半分,偏爱到愿意绕着他的衣摆多缠几圈。
他收回视线时,语气里裹了点笑意:“记着不好吗?”
姜不似也跟着弯了弯唇角,笑意浅淡却真实,落在眼底像揉了点碎光:“还行吧。就是他每年都要折腾些礼物来”,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语气里裹着点无可奈何,“有些礼物,不知道该说是别出心裁,还是该说他那份匠心用得太实在了。”
林不倾抬眼看着渐停的雨丝,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衣服口袋的边缘,有些好奇:“别出心裁到哪种程度?倒让人忍不住想知道,是把你们的喜好摸得太准,还是完全偏了方向?”
姜不似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声音里都染上几分哭笑不得:“就说去年吧。送给韩炉的是定制款「知识点手账套装」——封面烫金印着韩炉常看的专业书单,内页按学科分类排版,空白处印着高频考点思维导图,配套一支刻着‘越卷越勇’的钢笔,笔帽里藏着迷你倒计时器,方便他规划学习时间,美其名曰‘细节里都是对韩炉这个卷王属性的精准贴合’;
给温质的就正式一点,知道他喜欢模型,特地定制了一款1:24比例的「可拆卸复古赛车模型」。车身零件标注着机械原理注解,附带定制工具套装,工具柄上刻着温质名字缩写。最特别的是模型底座,嵌着微型LED灯,通电后能模拟赛车引擎启动的光影效果,套装里还藏着一张定制图纸,能根据图纸改装成一组迷你摆件,可以满足他拆解与重组的爱好;
知道楚佩醉心音律,送了「古籍复刻版乐谱册+定制调音哨」,乐谱收录了楚佩常弹的古典曲目的孤本,调音哨按楚佩常用的调式定制,叉身刻着对应曲目名……”
从林不倾转学过来,算着也有几个月了。这阵子,他总被比赛的节奏推着跑,要卯劲跟上课程进度,家里的琐事也时不时要分心处理,连喘口气的工夫都少,更别说和谁深聊。
今天倒是头一回,不刻意不经意的跟姜不似聊这么多。
他没急着开口,只安安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对方被晚风轻掀的衣角上,心里慢慢的升腾起一丝喜悦——想从这些他没掺过的旧时光里,从姜不似和旁人的细碎故事里,一点点把那些他没见过的模样拼起来,补全那个藏在清俊疏淡背后,更鲜活、更具体的姜不似。
他像个偷窥的速写者,用这些细节碎片勾勒出属于他们的线条。
林不倾疑惑姜不似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还有呢?目前为止听起来邱正送的礼物都很用心。”
看他很感兴趣的样子,并没有觉得枯燥,姜不似扯了扯嘴角,笑的意味深长,继续说:给曾浅的是「汽车主题盲盒手办」,盲盒里是不同品牌经典车型的缩小手办,每款手办底座刻着车型历史小知识。不过,拆开盲盒的时候不知道会听到邱正的哪句语音提示。”
林不倾望着远处亮着暖光的店铺,抬手蹭过伞沿残留的雨珠,觉得很有趣:“邱正的心思真是别致,倒比千篇一律的常规礼物有意思,那你呢?他送了你什么?”
“到了,就是这里,这家私房菜不仅味道很好,心思也很细,每间包房都配了专属回廊供人进出,从入口到房间全程不与其他客人碰面,安静又私密”,
姜不似说着,收了伞放到客用的储物柜里,一边给林不倾拿鞋一边接着说:“用邱正的话说就是‘姜哥看起来太无欲无求了,送卡简单直接一点’,因为邱家涉及的领域比较广,他的意思是我如果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刷卡去取就好了。”
林不倾换好鞋,“真符合邱正的风格,简单粗暴,行之有效。”
听出他语气里的打趣,姜不似笑着接话:“别高兴的太早,你可以期待一下你的生日他是会中规中矩还是会有一点别致的热闹。”
林不倾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姜不似,零帧起手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给你的,礼物。”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他握着盒子的指尖在微微发颤——那点不受控的抖动,早把藏不住的情绪漏了出来。
也不知道姜不似会不会喜欢。
但愿他会喜欢。
但愿他会珍视。
姜不似的目光落在小巧的盒子上,唇角弯着的弧度又深了点,伸手接过盒子,指尖不经意擦过林不倾的指腹,轻声问:“我能现在打开吗?”,语气比刚才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林不倾点点头,不放过姜不似脸上晃过的任何表情,“嗯,可以,不过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礼物。”
姜不似慢慢打开盒子,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眼尾瞬间染上亮色——是林不倾前不久比赛赢的勋章,是他的幸运数字五。
姜不似盯着勋章看了两秒,指尖下意识想碰又收回,心底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暖得发涨,翻遍了词藻,也找不出一句能准确说出此刻的感受。
“谢谢,我很喜欢”,姜不似的声音比刚才更软些,伸手将勋章取出来,虚虚攥在手心,又把空盒子塞进外套口袋。
他抬手摸到颈间的铂金素链,解下来时链身泛着细闪,动作利落地把勋章‘5’字穿进链扣,再重新扣回脖子上。
让那枚带着温度的勋章贴着衣领,妥帖地落在心口处。
指尖还轻轻按了按,像是在确认它不会移位。
“你喜欢就好”,林不倾悄悄的松了口气,手指的微颤不知何时停了,心里那点没说出口的忐忑,也跟着卸了下来。
姜不似握着素链的手顿了顿,抬眼望向林不倾,眼底盛着细碎的光,没说话,只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比平时更沉,也更软,像是把翻涌的情绪都揉进了这一眼里,藏着点说不出的温热,又重复了一次:“我很喜欢,很贵重。”
缓了缓,接着说:“很有意义的生日礼物。”
林不倾微微摇头,“就是一份单纯的礼物,不算是生日礼物。因为想送,就送了。”
单纯的,因为想,所以送。
不拘是什么特定的时间,看到了,想到了,觉得适合,或者说,看到一件赏心悦目的东西,就会想到那个人,那这份礼物就有价值,就有被赋予的指定意义。
“嗯,明白了”,姜不似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来不及深想,邱正订的包间已经在眼前。
“是这间吧?”
“嗯”,姜不似抬手推开了雕花木门。暖黄的灯光瞬间涌出来,屋里的人清晰入目——邱正、楚佩、温质、韩炉围坐在桌旁,除此之外,还多了个林不倾从未见过的少年。
少年身形清瘦挺拔,眉眼间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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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润的书卷气,可垂眸时眼尾那点冷意又格外鲜明,像淬了薄霜的玉,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揉得恰到好处,一下子便攫住了林不倾的目光。
林不倾眼底的疑惑刚漫开,姜不似就凑到他耳边低声解释:“这是曾浅。”
话音未落,邱正已大步走过来,热络地拉开一把椅子,半推着林不倾坐下,笑着扬声介绍:“这位是林不倾,非常有才气,是我们陈音部的头部种子选手”……
又指着那个少年对林不倾说:“林老师,你右手边这个,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咱们群里的曾浅,跟我和姜哥,还有大侄子是从小在一个大院混到大的发小。借着庆功宴这个由头大家一起聚聚,热闹热闹。今儿都是自己人,大家都别拘着。”
曾浅的视线淡淡的扫了一眼林不倾,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林不倾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屋里温度有些高,姜不似抬手解了外套扣子,随手将衣服搭在门口的衣帽架上,指节还带着点刚从外面进来的凉。他转头看向邱正,语气随意地问了句:“菜都点好了?”
邱正在跟曾浅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听见姜不似的话,抬头说:“点完了,招牌菜挨个点了一遍,跟服务员反复确认过,韩炉上次念叨的那道江南百花鸡,温质爱喝的清炖菌菇汤,还有曾浅喜欢的红烧大群翅都留着了……姜哥,新来的粤菜厨子据说是老板花重金聘来的,你有没有想吃的?”
姜不似拉开林不倾左手边的椅子坐下,椅腿蹭过地面轻响一声。他侧身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温和:“爱吃辣吗?”
林不倾不好意思的笑笑,“微辣可以,太辣不太行。”
姜不似想了想,对邱正说:“再加两道菜,鼎湖上素和荔茸香酥鸭”,说完,拎过桌子上滚过的茶给林不倾烫餐具,动作自然有熟稔。
林不倾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端着茶杯的手微顿,抬眼时恰好对上曾浅瞥过来的目光,对方率先错开视线,立刻垂眸看向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不似摆好餐具,碰了下林不倾的胳膊:“发什么呆?等会儿菜上了先喝碗汤,这里的汤是特色。”
林不倾收回目光,轻轻“嗯”了声。
第一道汤品刚稳稳摆上桌,白瓷盅里的热气还在袅袅往上飘,曾浅面前的茶杯却突然一倾,杯底不知被什么轻轻碰了下,茶水当即晃出杯沿,朝着他左手边的林不倾倒了过去。
姜不似先反应过来,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扯林不倾的胳膊,想把人往身边带。
可动作还是慢了半拍——深褐色的茶水已经溅出来,大半都在林不倾的袖子上,剩下的小半顺着桌沿滴落在林不倾右侧的衣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在浅色衬衫上格外显眼。
“抱歉,手滑了”,曾浅不咸不淡的说,表情却没看出来有什么歉意。
林不倾心下冷笑,面上不显,“没关系”,他说着站起来,“失陪,我去盥洗间处理一下。”
姜不似跟着站起来,“我陪你去。”
林不倾拍了拍他的手臂,带着些安抚他稍安勿躁的意味,“没事,我很快回来。”
看他坚持,又想到了有些问题得处理,姜不似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按了包间里的内线电话,低声嘱咐几句,转头对林不倾说:“会有人带你去换件干净的衣服,是我之前存在这里以应付出现这种情况的。”
“好,多谢”,林不倾说完,走出包房。
等林不倾离开之后,包间里的喧闹像被掐断了开关,一下子冷了下来。
方才还飘着的说话声、餐具碰撞声都没了踪影,只剩桌上汤盅里的热气还在轻轻往上冒,衬得满室安静格外明显。
“曾浅,你是故意的”,姜不似说这话的时候,是陈述,不是疑问。
22. 藏住了演好了别搞砸了
曾浅不以为意的挑了下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起身拎过桌上的茶,准备给姜不似倒上。
姜不似把茶杯倒扣,声音有点冷,“解释。”
“我要是故意的呢?”曾浅俯身,手肘撑在桌沿,气息离得近了些,语气里那点漫不经心却没散,“没有理由那种。”
楚佩在一旁冷笑:“呵,曾少爷好大的威风!”,语气里满是讥讽。
温质皱着眉头训斥着:“曾浅,你过分了,等会儿记得道歉,认真的道歉。”
曾浅自顾自的倒了杯茶,语气玩味,“我要是不呢?你准备把我怎么样呢?”
邱正混不吝那个劲儿就上来了,“你可以试试。”
韩炉看了一眼姜不似,姜不似的表情很冷,眼底没一丝波澜,那股冷意就像漫开的薄雾,看的人心里发紧。
姜不似像是怒极反笑,嘴角的弧度客套又疏离,手指摩挲着茶杯底部的边缘,说出的话比表情还冷,却也让人无可指摘:“算了,朋友都是阶段性的,走散了也正常。不过曾浅,你最好是道歉,咱们也算是从小就认识,我脾气不好你应该知道。”
他这话刚一说完,在场几人神色顿时各有不同。
邱正和温质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就坦然接受,姜不似向来有自己的原则,为人处事的亲疏远近分得明明白白,从不会含糊;
楚佩则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盯着曾浅,眼底藏着几分看戏的意味,倒要看看他这下如何收场;
韩炉虽不清楚他们儿时的情分,可也多少知道姜不似的脾气,此刻只默默攥紧了茶杯,没有多说什么。
曾浅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终于褪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他目光闪烁的看着姜不似,语气里有一丝可怜和委屈:“哥,你什么意思?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因为个新来的人下我的面子?”
姜不似斜眼看他,淡淡的,语气凉凉的:“别叫哥,受不起。暂且不提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和家教,只一点,知道是我带来的人,还来这一套,你拿我当人了吗?”
这几句话说的曾浅脸色红了又白,是了,姜不似最擅长的说话方式就是一针见血,从来不屑于拐弯抹角。
包间门有道缝隙,林不倾跟着领路的服务员回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屋里很安静,显得姜不似的话更加掷地有声。
服务员很有眼色的离开了,林不倾也不着急进去,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堂而皇之的听墙角。
听墙角的精髓在于‘不能听一半自己拼一半’,那样会有狗血和误会,听,就应该听全。
透过缝隙,林不倾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放肆的打量着姜不似,灯光落在他侧脸,晕开细腻的光晕,柔和得仿佛一触即碎。
他的唇型精致得恰到好处,连闭合的弧度都透着好看。
难以想象刚刚就是这么好看的嘴唇闭合间吐出那么犀利的字句。
人啊,不可貌相,很多时候,
看似多情的人,薄情又绝情;
看似薄情的人,专情又深情。
姜不似的话像冷水浇在曾浅头上,他眼里的难以置信变成了慌乱,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那句“你拿我当人了吗”堵得哑口无言,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他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只剩下无措和一丝被戳穿的恼羞:“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你就是无聊,想找找存在感,想让别人都围着你转”,姜不似不疾不徐的截断他的话,像审判者一样戳破他隐秘的心思,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嗤笑着说:“还跟我谈面子,面子我没给过你吗?我给你脸你接住了吗?你配吗?”
林不倾这事,说到底不过是根导火索。姜不似起初并没有想到,邱正会把曾浅也一起叫来——他和邱正、温质、曾浅算是实打实的世交,打小在一处长大。
只是有些人,本性倒算不上坏,偏偏长着长着,心思就容易走偏。
早先楚佩和韩炉刚融入他们的时候,其实也有过摩擦,源头正是曾浅。
这事还是很久之后,姜不似偶然间才知晓的。
后来大家相处得渐入佳境,韩炉和楚佩觉得没必要翻旧账伤了和气,便也没再提,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可今天不同,闹到眼皮子底下了。姜不似最厌烦的,就是这种暗藏的试探——这种‘选我还是选他’的把戏,在他眼里幼稚得可笑,半分也懒得应付。
姜不似的话像把钝刀,一下下割在曾浅心上。他攥着的拳头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到发颤,先前的慌乱彻底被恼羞取代,脸颊涨得通红,却半天憋不出一句反驳。最后他猛地抬头,眼神里带着点被逼急的狠劲,声音却发虚:“我没有!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就这么看我?”话尾没忍住带了点颤音,连他自己都没察觉那点委屈又冒了出来。
姜不似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只看着曾浅那副恼羞又嘴硬的模样,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弧。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却带着压迫感,声音没什么起伏:“我这个人呢,跟人相处有个原则,你可以卖弄小聪明跟我耍心眼,你可以拿我当傻子,但是有一点,你得藏住了演好了别搞砸了,不要让我知道,让我看出来想明白你在拿我当傻子。”
要不是气氛不对处境不对,林不倾都想给他鼓掌的,啧,说的真好,这个原则好。
楚佩慢条斯理的给自己舀了碗汤,又给想劝慰几句的韩炉舀了碗汤,意思很明显,把嘴堵上。
邱正有点看不过去,想打个圆场,“哥,这话有点重了,曾浅想不到这么深的意思,他这人……”
温质也给他舀了碗汤,小汤匙不轻不重的磕了下碗沿,邱正后面的话就熄了,老老实实的喝汤。
曾浅算是看明白了,姜不似这是在教他做人。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先前那点硬撑的狠劲彻底散了,只剩下被说穿的无措。他垂着眼,声音放得又轻又虚,带着点恳求的意味:“我真没有那个意思……就是没考虑周全,哥,你别往心里去,行不行?”
既然都说到这了,姜不似想,气氛都烘到这了,索性就说开:“之前你也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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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过楚佩和韩炉,怪我知道的晚,他们俩也不跟你一般见识,念你一句年纪小,站在你的角度也算可以理解,毕竟他们俩比你心胸宽广,能接受我的好朋友同时有了其他的好朋友这样的事情。但是你对林不倾的敌意来的就莫名其妙,你们才第一次认识,你的礼貌呢?”
曾浅听到“针对楚佩和韩炉”时,身子猛地一僵,脸颊瞬间涨得发烫,垂下头,先前的无措里又多了几分难堪,等姜不似说完,他喉结又滚了滚,声音带着点发紧的涩意:“我……我对楚佩他们那时候就是……就是有点别扭……至于林不倾,他不过就是个被你们姜家资助的可怜虫……你对他好,跟他亲近……不合适……都不是一路人……哥,我错了,我给他道歉还不行吗?”
“可怜虫?不合适?不是一路人?”,姜不似一脸沉静的重复这三个词,句句反问,又像是在唇齿间咀嚼这三个词,势必要碾碎了拆吞入腹才罢休。
他这个表情和一连串的问题让曾浅感觉头皮发麻,只干巴巴的说了句:“哥,我以为你就是同情他,所以很……好奇……他是哪种……”
姜不似的神色反倒愈发平静,平静得像深不见底的水面,底下却似有暗流在悄然涌动,正酝酿着即将席卷一切的漩涡。他盯着曾浅,语气平淡却藏着张力:“你是这么想的吗?”
话音落,又缓缓转头扫过楚佩、韩炉、温质和邱正,目光在每个人脸上短暂停留,问出的话却带着无形的重量:“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多奇怪?亲近的人会知道你哪里最疼,但是还要戳;
不奇怪。亲近的人才知道你哪里最疼,所以才能戳。
邱正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浑身都像是加粗带下划线的大写着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温质没有丝毫犹豫的摇头,无声又坚定的表示自己的态度;
楚佩摇头加摆手,双重否定;
韩炉生怕姜不似看不清一样,摇头摇的像慢动作。
姜不似重新看向曾浅,一字一句认真的说:“我对林不倾好吗?我觉得还不够。即使我对他好,也是因为他好,他是林不倾。你把我看的太伟大了,我从来不同情别人,因为我自己也挺可怜的。”
林不倾听到这话,只觉得心房周遭那片软肉像是被轻轻扯了一下,细细密密的酸楚顺着那点牵扯感漫开,不重,却缠得人发闷,连视线都似被这阵酸意浸得有些模糊。
他的手指还在微微发颤,却还是费力地探进口袋,指尖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巧的瓶子。
瓶盖拧开的瞬间,几片浅灰色的药片滚落在掌心,在他颤抖的动作里轻轻晃着,衬得那点灰白格外扎眼。
药片咽下喉咙,带着点涩意滑进胃里。他闭着眼缓了好几分钟,胸口的闷胀感才稍稍散开些。
屋里曾浅似乎又说了什么,他注意力还滞在药效带来的轻微眩晕里,没听真切。
只隐约听见姜不似的声音传来,凉的像隆冬里的薄霜,一字一句撞进耳朵里:“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闹掰,只有淡了。情分淡了,关系淡了。”
23. 双向
林不倾又在门外缓了好一会儿,指尖的颤抖一点点褪去,连呼吸都平稳了些,才伸手握住门把手,轻轻推开了门。
一瞬间,屋内凝滞的空气先漫到跟前,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曾浅还僵在原地,眼眶有点红,听见动静转头,看见林不倾,原本抿紧的唇又松了松,眼神里藏着点没说出口的局促。
像个做错事却不知如何收场的孩子。
姜不似靠在椅背上,指尖百无聊赖的轻点着扶手,目光扫过林不倾新换的、干净的、他的衬衫时,不易察觉的勾了下唇角。
又转回头看着曾浅,语气还是先前的平静:“话我说完了,你想通了就自己调整,想不通也别再揪着无关的人折腾。”
曾浅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眶还带着点未褪的红,嘴唇嗫嚅着,声音很轻:“哥……我们还是朋友吧?”
姜不似指尖轻点扶手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曾浅时,眼底没了先前的冷意,却多了几分难掩的疏离。他沉默了两秒,声音平淡得没什么起伏,却字字清晰:“当然,毕竟朋友也分很多种。”
他往后靠了靠,目光掠过曾浅泛红的眼眶,没再绕弯子:“我始终认为,亲情友情爱情……无论哪种感情,都是需要经营的。”
说这话时,他语气里没带责备,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不要总想着用你三分的态度,去讨别人十二分的郑重。”
姜不似把话说完,没再去看曾浅是什么反应,那点或委屈或失落或不甘的神色,于他而言也无关紧要。
他伸手将身旁的椅子轻轻往外拉了拉,椅脚蹭过地面发出轻响,随即抬眼看向林不倾,语气里的冷意散了大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坐吧”,边说边盛了碗汤放在林不倾手边。
“好了好了,林老师也回来了,桌上菜也都齐了,咱们都别僵着,开饭开饭~”,邱正率先站起来,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刻意放缓了语气打圆场。他朝曾浅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落座,语气带着点熟人间的随意:“曾儿,别傻站着了,坐下来吃饭。”
曾浅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心情,又恢复到林不倾刚看他第一眼时的神态,冷冷淡淡,清清浅浅。
他坐回到林不倾的右手边,声音不算高,却足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林不倾,对不起。”
林不倾没立刻接话,只拿起汤匙舀了勺汤,鲜美的滋味在口腔里漫开,他缓缓放下汤匙,伸手捻了张纸巾,先擦了擦嘴角,又细致地擦了擦指尖。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看向曾浅,眼神平静无波,语调也淡淡的,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故意的?”
曾浅被这直白一问噎得顿了顿,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出浅白。
他不敢直视林不倾的目光,视线慌忙落向桌角,耳尖悄悄泛红,声音也比刚才发虚:“抱歉,你能原谅我吗?”,话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尾音轻轻发颤。
林不倾没再追问,只抬手拿起桌边的茶壶,慢悠悠倒了杯热茶。
不等曾浅反应,他手腕微扬,杯中温热的茶水便径直泼了过去,溅在对方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水渍。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空杯,轻轻摊了摊手,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种彻底的利落:“我不喜欢别人揣着心思道歉,也不喜欢自己假模假样原谅。这样就好了,扯平了。”
人生有些路,谁走谁糊涂。
林不倾的字典里没有放下,只有释怀,放过自己那种;
没有原谅,只有扯平,放过别人那种。
茶水泼在身上的瞬间,曾浅猛地一僵,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温热的湿意顺着衣襟往下渗,让他瞬间攥紧了拳头。
他抬头看向林不倾,眼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被那股直白的决绝堵得说不出话,最后只憋出一句带着颤音的“你……”,剩下的话全卡在喉咙里,只剩无措和难堪。
林不倾从容自若的截下他的话:“我怎么?我性格不太好,极端敏感拧巴不太按常理出牌,但是你要跟我处不来,绝对是你的问题。”
曾浅咬了下后槽牙,“算了,这事是我先撩者欠了,翻篇吗?”
林不倾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翻啊,刚不是说了吗?扯平了。”
邱正这个和事佬立刻站起身打圆场,脸上堆着笑,声音也提了几分,试图冲淡尴尬:“嗐,这叫不打不相识嘛!以后多接触接触,保准能玩到一块儿去!”
没有人没接话,气氛似乎变得更尴尬。
姜不似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曾浅胸前的湿痕,语气平淡:“你先去把衣服处理下。”
曾浅愣了愣,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点迟疑:“哥你在这还有备用衣服?”
姜不似没看他,下巴往温质那边轻轻一扬,言简意赅:“温质在这儿存了一套,你们身量差不多,应该能穿。”
邱正像被踩了尾巴的兽似的,猛地拔高了声音:“不行,温质的不行!”
他一边急着摆手,视线一边在楚佩和韩炉身上飞快逡巡,很快定在楚佩身上,语气笃定下来:“穿楚佩的!”
楚佩正慢条斯理地用银勺刮着碗里荔茸香酥鸭的荔茸馅,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抬眼时眉梢轻挑,眼底带着点戏谑的笑意,语气却懒洋洋的:“我倒是没意见,就是我这衣服版型偏窄,你确定他塞得进去?”
说着,目光还似有若无地扫过曾浅的肩线,带着点毫不掩饰的玩味。
接收到邱正的目光,韩炉感觉眉心一跳——来活了这是。他索性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曾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干脆:“走吧,要是不嫌弃,就穿我的”,顿了顿,像是怕对方介意,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透着几分实在:“是备用的,全新的,还没穿过。”
等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包间,林不倾颇为好奇的问姜不似:“既然是常来的地方,为什么你们都留了备用衣物,而曾浅没有呢?”
姜不似用公筷给他夹了块江南百花鸡,“因为他,不喜欢自己的东西接触到陌生的环境。”
这话总结的,就有点深度了,人说好话不解疑,解疑没好话,有的话就是越深想越有意思,八百个意思。
林不倾笑着揶揄他:“班长,我发现你很擅长在这种猝不及防的小小瞬间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
姜不似的眼睛生得极好,一双标准的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却不凌厉,反倒像被精心勾勒过般,添了几分清贵的弧度。
瞳仁是偏深的墨色,眼白澄澈,笑时眼尾会晕开浅淡的褶,那点上翘的弧度软下来,像含了温软的光;
待他专注看一人时,眼波沉沉的,像拢尽了天边细碎的星,只凝在对方身上,眼尾那抹天然的俏意都化作了专注,会让人生出一种‘山水万程不及你在我眼中’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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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唇角弯着,笑着说:“因为这是生活,不是故事会,没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大事和能让人窥破心意的递进机会。我能把握住的就是每个细水长流的瞬间。”
我见繁盛如枯木,我见众生避远山,唯独见你是黛婵。
林不倾的手指抑制不住的颤了颤,太蛊惑了,他还没来得及细品姜不似话里藏的深意,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瞬间打断了那点刚冒头的旖旎。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只孤零零躺着一句话,可林不倾却看得极慢,慢得像不认得那些字,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连眼睛都跟着发疼。
没来由地,刚刚在门外偷听到的曾浅的话又钻进脑子里——“都是可怜和同情”。是啊,说到底不过是怜悯罢了,自己又在期待什么?想那么多干什么?
多余。
林不倾鼻尖泛酸,心底那点刚升起的暖意瞬间凉透,只剩下自嘲:自己就是纯多余的那一个。
姜不似注意到林不倾的变化,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林不倾的手臂,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轻缓:“怎么了?”
林不倾呆呆的转过头看他,“嗯,没什么,我有点头疼,想先回去了。”
刚好韩炉和曾浅回来了,听到林不倾这话,韩炉指了指窗外,“雨下大了,等一会一起走吧。”
温质顺势说:“三儿跟司机赵叔说好了,等一下挨个送咱们回去。”
话说到这份上,林不倾拒绝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但是林不倾自己知道自己什么德性,上来那股劲他控制不住,他就想赶走所有人,他就是不知好歹……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笑的人畜无害:“你们先聚,我带了伞,改天再一起。”
林不倾指尖发紧,把手机塞回口袋,也不给其他人再劝的机会,转身就往门口走。
他走的很快,越走越快,他在心里赶着人,又怕有人追上他,又怕有人赶不走……又怕有人追不上他,又怕有人真的走掉……
刚推开大门,冷雨就砸在脸上,他没拿伞,也没回头,任由雨水打湿衣领。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手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林不倾浑身一僵,转头就撞进姜不似的目光里——对方眉头微微蹙起,手里还拿着他落在座位上的外套,身上也沾了不少雨。
“怎么不等我就走?”,姜不似的指尖带着温度,攥得不算紧,却让林不倾挣不开。
“不用”,林不倾别开脸,声音又平又冷,“庆功宴还没结束,你该回去陪他们”,他故意加重他们两个字,像在提醒彼此,姜不似身边该是热闹的、光明的,而不是他这样浑身裹着雨气和麻烦的人。
姜不似却没松开手,反而往前递了递外套:“先穿上,别着凉。阿姨那边我已经跟护工说了,也让人联系院长会诊了,放心,我送你回去。”
林不倾的心脏猛地一缩——姜不似总是这样,把他的窘迫看得透透的,却从不说破,只悄悄把周全铺在他面前。
可这份周全,像根细刺,扎得他又疼又慌。他猛地甩开姜不似的手,外套掉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姜不似,你能不能别这样?”林不倾的声音发颤,却没敢看对方的眼睛,“我妈疯疯癫癫,我靠你家资助过活,我连我爸的祭日都只能躲着哭……你到底想从我这儿看到什么?可怜吗?还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就该乖乖接着你的好?”
24. 林不倾啊,我太想靠近你了
林不倾故意把话说得刻薄,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想把人扎走。
可话刚说完,指尖就控制不住地抖——他其实也怕,怕姜不似真的转身走了,怕自己连这点靠近的机会都没了。
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打在姜不似的发梢,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看着掉在地上的外套一角被雨水浸得沉重,又抬眼望向林不倾紧绷的侧脸,一寸寸的描摹,没急着捡衣服,只往前挪了半步。
他的手顿在半空,没立刻收回,指腹还轻轻贴着林不倾微凉的衣袖。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嘴里说着“你走”,眼睛里却在说着“别走”。
姜不似没被林不倾尖刺般的话扎退,反而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平缓,语气轻柔,像怕惊着眼前竖起防备的人:“我从没觉得你可怜,大道理你比谁都懂,讲那些没意思,多看看我怎么做的,不要自己想,用眼睛看,用心感受,好吗?”
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姜不似长叹一口气:“林不倾啊,我太想靠近你了。”
姜不似说着,指尖已先一步触到伞柄,轻轻一撑,伞骨便咔嗒一声舒展开来。
他刻意把伞往林不倾那边倾了大半,捡起外套,自己半边肩膀仍露在雨里,斑驳的雨迹落在发梢,很快凝出一层薄薄的湿意,却浑然不觉似的,只稳稳将那片阴影罩在林不倾头顶,隔绝了漫天雨气。
雨丝还在缠缠绵绵地落,把空气里的沉默都浸得发潮。
林不倾听见姜不似的那声叹息裹着雨气落在耳边,指尖的颤抖突然更甚,连带着贴在衣袖上的那点温度,都像烫人的火,烧得他几近本能的想往后躲。
他垂着眼眸,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
从姜不似的角度望过去,他整个人像风里立着的细竹,看着有几分韧劲儿,却又无端透着股一碰就折的脆弱。
良久,他才缓缓开了口,声音轻得快被雨声盖过:“对不起,姜不似,我失态了。”
林不倾的情绪总像失控的烟火,前一秒还在胸腔里炸开灼人的火星,带着没来由的戾气往外冲,下一秒就骤然熄灭,只余下满心冷清的落寞。
他垂着头,手指轻轻发颤,脑海里也开始不受控地回放——自己方才拔高的语调、带刺的字眼,还有姜不似欲言又止时眼底的怔忡。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后知后觉的懊悔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他太清楚了,这情绪来得多莫名,像夏日里毫无征兆的惊雷,明明前一刻还平静,下一秒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可惊雷过后,收拾狼藉的,往往是身边的人,就像被无辜波及的,也是。
他蜷了蜷手指,喉间发涩,开始反思:没有人有义务为他突如其来的脾气和应激般的情绪买单。
这份清醒时刻的懊悔,比情绪上头时的灼痛,更磨人几分。
姜不似一手撑着伞,指节扣着伞柄微微用力,把伞沿压得更低些,确保林不倾的发顶连一丝雨星都沾不到;
另一只手虚虚贴在他的小臂上,没敢用力,只让指腹轻轻蹭过被雨水浸得微凉的衣料,指腹能清晰摸到布料下他绷紧的、清瘦的肌肉线条。
从身后看,姜不似半边身子都探过去,手臂虚拢着,倒像把人半圈在小小的、遮雨的暖圈里,连风都漏不进来多少。
林不倾的道歉轻得像雨丝落在伞面的声响,若不仔细听几乎要错过。
姜不似比他高了一个头,此时垂下眼,能看见他垂着的睫毛湿软地黏在眼下,泛着点水光,连指尖都还绷着细颤——那是情绪过后没缓过来的慌,像迷路的人站在雨里,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喉结悄悄滚了滚,终究没忍住那点心疼,往前挪了半步,动作轻得像怕惊着人,伸手将林不倾轻轻揽进怀里。
方才贴在小臂的手,顺着衣料缓缓滑到他后背,掌心带着体温,隔着湿透的布料,也能感受到他后背细微的瑟缩。
于是手放得更轻,一下下、慢腾腾地拍着,微微偏过头,在他耳边缓慢又认真的说:“林不倾,你能跟我发泄你的情绪,我很高兴。这说明你对我也是有分享欲和倾诉欲的,对吗?”
早在天台那次,林不倾对着徐赛他们,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自己“有病,双相”时,姜不似心里那根弦就悄悄绷紧了。
从那天起,他开始有意无意的留心林不倾的情绪,像捧着易碎的玻璃,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细微的裂痕。
姜不似发现林不倾大多时候话很少,对周遭的人和事总带着股淡淡的恹气——旁人热议的话题、热闹的场景,落在他眼里都像隔了层雾,提不起半分兴致,连眼神都透着股空茫,仿佛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念想;
到了比赛的时候,他又会突然变得极有状态,眼里的光很耀眼,说话时语速会比平时快,连手势都带着几分雀跃,那股兴奋劲儿几乎要溢出来;
可等比赛结束,那股劲又会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干干净净,他重新落回那种恹恹的状态,他会笑,但是那笑容总也不真切,不达眼底;
听林不倾的歌词,字里行间都写着,他缺爱,但他挑爱,他不被爱,他也不肯爱;
林不倾用来示人的正面情绪像是设定好的,挑不出错,某些时刻眼底的光也只是一闪而过,像水面的涟漪,转瞬就平了;
甚至前一秒还在认真听人说话,点头应和着,下一秒眼神就会飘远,落在某个虚空的点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明显是神游天外,把身边的人都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这种距离感最磨人,哪怕他就站在你身边,肩膀几乎要碰到肩膀,你也觉得碰不到他,走不进他心里。
林不倾像给自己裹了层厚厚的茧,一层又一层,软的套硬的,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意,旁人想帮他抽丝剥茧,也无从下手;
他早把自己武装得刀枪不入,不轻易对人输出多余的情绪,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也不轻易接受旁人递来的温暖,即使接受,也要找机会还回去,不多不少。
他在计较得失,衡量分寸,用来判断有些东西自己能不能承担的起;
姜不似有时会觉得,林不倾像是一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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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路边的树,外表看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结实又可靠,能给路人遮风挡雨庇荫凉;
可只有被允许靠近才会发现,树的内里早就枯败了,是空的,没有一点生机。
没人会想到,那看似繁盛的枝叶下,藏着一颗荒芜到发疼的心。
所以姜不似想要肯定,他是不是被准许靠近树芯的人,发泄情绪也是分享欲的一种,不是吗?
他的问题像块石头,砸在林不倾心里,空荡荡的,一路落下去,总算能听到微不可察的声响。
他觉得姜不似在找台阶,找一个不让他难堪的理由。
短暂的拥抱里还残留着彼此的温度,姜不似便轻轻退开,没退太远,只留了半臂的距离,刚好能清清楚楚看着林不倾的眼睛。
他指尖还沾着雨气的微凉,垂在身侧没动,目光却亮得灼人,像含着团不熄的光,牢牢落在林不倾脸上,没带半分催促。
却又透着股不容错辨的认真,安安静静地等,等他一个哪怕很轻、很缓的答案。
天空是黑色的,雨也是黑色的,只有姜不似的眼眸是亮的。
亮得清透又执着,像一束始终不曾熄灭的光。
从初见那年起,这束光就总能越过所有阻隔,清清楚楚照进林不倾的心底,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
这一瞬间,林不倾觉得自己也是亮色的。
“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很稳,很清晰,没有半分犹疑。
稳得像落定的星子,又清晰得能撞碎雨幕里的沉暗。
话音刚落,姜不似就笑了——那笑意先从眼底漫开,把原本亮着的光揉得更软,再顺着唇角弯起的弧度,轻轻落进了林不倾还没平复的心跳里。
“你看,雨变小了”,姜不似的声音先于动作响起,带着点不易察的温柔,他抬手把外套披在林不倾肩头,拢了拢。
“嗯”,林不倾看了一眼伞外的雨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许多。
“林不倾,我的意思是,雨不仅会小,总会停。”
“嗯。”
“以后也还会下雨,也许会忘记带伞,但是淋雨也没关系,可以喝姜茶。”
“嗯。”
“如果你淋了雨,可以跟我抱怨,事无巨细,碎碎念也可以。”
“嗯。”
“如果你忘记带伞,记得喊我给你送,只要我在。”
“嗯。”
“晒太阳的时候可以想不到我,阴雨天的时候一定要想起我。”
“嗯。”
姜不似说一句,林不倾应一句。
姜不似不想说大道理,又不想说的太露骨,却也怕林不倾不明白,所以他又确认一遍:“林不倾,我说的,你都懂吗?”
“嗯,懂的,我懂的”,林不倾神色认真的点头。
姜不似轻轻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心头一点悬着的劲,喉间那点紧绷的弧度也软了下来,“如果我哪里让你觉得困扰了,千万要跟我讲,一定要听我亲口跟你说,不要一个人想,然后在心里给我判罚,可以吗?”
25. 第一张合照
林不倾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姜不似的乖觉,“嗯,可以,我会记得。”
姜不似深知,有些话,说一次是珍而重之,说多了就是弃之如敞。
挂在嘴边时不时说两句的承诺总让人觉得敷衍又肤浅。
看林不倾的表情恢复成一贯得体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又开始铸茧了,不过想到今天已经收获意外了,他的手心还有他手臂的温度。
不能再抓着不放,姜不似也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转而说:“那我送你回宿舍吧,夜里凉。”
“我们,还回去里面吗?”,林不倾指了指私房菜的方向。
“你没吃饱?”
“吃好了,只是反应过来,这样扔下他们会不会不太好?”,话一出口,林不倾惊觉自己真是茶里茶气的。
“吃好了还回去干什么,他们也都不是外人”,姜不似像是很疑惑林不倾的后知后觉。
“也是,你说的很对”,林不倾看了看伞外,“雨停了。”
姜不似收了伞,两个人并肩走着,没有人再提刚刚那个短暂却有温度的拥抱,一触即分的心猿意马就放在心里,暂时不是揭破谜面的好时机。
但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裂缝、四散、蔓延开来。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作响,打破了此刻的气氛……
姜不似先看了一眼,皱了下眉,快速点开跟邱正的对话框:
【不似】:以后六人组的群和兄弟群分开。
【你正哥】:还生气呢?
【不似】:谈不上生气,左右兄弟群也是你心血来潮新建的,不如直接分开,划清楚
【你正哥】:明白,圈子不同,不要硬融,这样林老师、小楚和韩韩都自在点
邱正退出聊天界面,快速的拉好群,群名〈六个六〉——
【你正哥】:@不似@不倾,姜哥你俩在哪呢?陈音部新出的公告看了吗?
姜不似和林不倾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退出聊天框看了一眼大群公告,几秒钟后又回来六人组小群:
【不似】:看了。加赛。
【不倾】:友谊赛。
【C】:阿倾,你回宿舍了吗?
【温】:还好吗?(拍了拍“不倾”)
【不倾】:在路上@C,还好@温,谢谢
【你正哥】:好哥哥们,没走远的话等等我们呗?(拍了拍“不似”)
【不似】:?
【你正哥】:韩炉说,想去你那个公寓再聚聚,商量商量友谊赛的规划。
【寒炉】:我?
【你正哥】:对,你没去过,所以好奇。(认真脸)
【温】:(炸弹表情)
【C】:(几个小人围殴狂踩一个小人的表情动图)
【寒炉】:对,我没去过,所以好奇……
姜不似看了一眼林不倾,他低着头,划着群里楚佩发的围殴小人表情包,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看了好几遍之后添加表情,“去吗?”
林不倾抬起头,有点没听清,“嗯?什么?”
“去吗?我的公寓就在这附近”,姜不似又重复一遍。
要不说邱正就是个妙人呢,最开始林不倾的打算就是‘局部包围城市’,要从姜不似的身边的朋友入手,一点一点渗透到姜不似的生活里,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想法实施起来有点像跟踪狂……但是林不倾也没想到这么顺利,顺利到根本没机会施行他的鸿图大计。
邱正这个人跟谁好就是一门心思跟谁好,竹筒倒豆子似的如数家珍,根本用不着林不倾旁敲侧击。
姜不似更甚,他不仅自己说,他还邀请林不倾问,压根不给林不倾悲春感秋阴暗爬行的机会。
林不倾虽然会作,但是林不倾不矫情,眼下这么好的机会送到眼前了,当然要去,“去啊,去。”
“好,正好换身衣服,我煮姜茶给你喝”,姜不似说完,在群里回复:
【不倾】:出门直走,有巷牌的巷口右转,我们在巷尾等你们。
沉寂了几分钟,手机连着震动了几下:
【你正哥】:芜湖~姜哥你结完账了?谢谢我的好哥哥~
【温】:(没眼看)
【寒炉】:+1
【C】:yue
【寒炉】:+1
【你正哥】:@寒炉,你好像那个小机器人……
姜不似按灭屏幕,把手机放回口袋,转头看到林不倾不知道从哪找了块干净的大铁板垫着坐在花池边,出神的看着夜空……
“当心着凉。”
“不能,这板子还挺厚的,来,你也坐这”,林不倾说着,拍了拍铁板空出来的位置。
“我由衷的佩服你这份惬意的松弛感,在看什么?”,姜不似坐到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
“能坐着绝不站着,主要是懒”,林不倾笑了笑,扯了扯他的袖子,“你要在我这个角度……看到没?这两丛云和月亮在一起,像一个大眼睛,风吹树叶动,让我觉得在被很温柔的注视着,突然想到之前比赛时候文宣部的短句,非常符合意境……”
姜不似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瘦削修长的手指,看它落在自己的衣袖上,看它指向夜空。
那指尖好像有魔力一样,引着他的视线穿过被晚风吹得微微晃动的枝叶,落到云丛夹着皓月的景致上。
真的像林不倾说的那样,两丛云簇拥着月亮,像极了一只温柔垂眸的眼。
光影在楼体的霓虹与月色间跃动,真就好似那“眼睛”在轻轻眨动,满是缱绻的注视,“什么短句?”
姜不似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耳边是风穿过叶隙的轻响,还有林不倾带着笑意的一句“风会吹散你的烦恼,因为你真的很好”,也像风一样,轻轻掠过他的心头,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他忽然觉得,这夜晚,这月色,还有身边的人,都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欧阳修的《归田录·卷二》里有句诗怎么写的来着?哦,〈水底日为天上日,眼中人是面前人。〉
眼前人,是意中人。
“咔嚓”一声拉回了他的思绪,林不倾举着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他看,“喏,我们的第一张合照。”
姜不似看着他屏幕上的照片,他把天边那一幕皓月和云以及墙面上他和他的影子完美的合成一幕,存放在了一起。
风好,云好,月色好,照片也好,月亮在天上,在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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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边。
“拍的真好,我很喜欢,传给我。”
“好的。”
【不倾】:(照片)
【不似】:「风会吹散你的烦恼,因为你真的很好。」
收到他发的这句话,林不倾转头看着他,一脸的郑重其事,“姜不似,听我的,现在别谈恋爱,学业为重。”
“嗯?”
“太超标了,你可太会了,你这样会影响别人学习的。”
姜不似被他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逗笑了,但是依旧点头,“好,学业为重,你也是。”
两个眼睛会说话的人对视就像无声的默剧,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远处有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邱正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永远元气满满:“好哥哥们~我来了~”
姜不似听的眉心一跳,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邱正拎着几个打包盒走过来,“看你们晚上都没怎么动筷子,特意斥巨资给你们打包了特色菜和甜品,怎么样?我够不够贴心?”
林不倾笑着站起来,“够,你可太贴心了。”
邱正又看向姜不似,姜不似也站起来,“够了,很够。”
楚佩走到林不倾旁边,指着邱正跟他吐槽,“要不然早到了,这呆子非说是另一条巷子,走过去没找到你们,又绕回来。”
邱正有些不满的反驳,“那能怪我吗?姜哥说要找有巷牌的巷子。”
楚佩横了他一眼,“刚刚那条巷子有巷牌?”
“那巷子好歹墙上还有个标呢,这条巷子连个标都没有”,邱正骂骂咧咧又敢怒不敢言的看着姜不似:“哥,巷牌呢?”
“那个……那什么,打断一下”,林不倾不好意思的笑笑,举了下手,指了指身后:“你们说的巷牌好像是这个……”
几个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刚刚坐着的位置有一块长方形的大板子……
姜不似先笑开了,他就说怎么刚刚提醒林不倾别着凉的时候、林不倾不以为意的说板子够厚……
这能不够厚吗?合金的。
“这大板子?”,邱正歪着头打量。
姜不似走过去把那块板子翻过来扶正,“看样子是巷牌没错了。”
“来,帮我拎着,我去”,邱正抬手拦住温质的动作,把打包盒挂他手上,自己走到姜不似身边帮忙。
林不倾和楚佩也要过去,韩炉出声阻止:“看起来也没多重,我去,三个人就够了,你们呆在这。”
邱正一边抬着巷牌还不忘打趣林不倾:“林老师深藏不露啊,您是怎么把它抬这来的?”
林不倾还真的仔细的想了一下,“按照痕迹来看,它应该是松动了,自由落体,然后我没怎么费力的就把它摆这了。”
几个人都笑了,越想越有意思。
“这好像挂不上去了”,邱正对了对孔,发现对不上。
姜不似托着板子看了一眼,“最好是找根绳子能拴一下,不用太长,要不然只把板子放在这里,万一夜里风大,指不定就刮去哪,伤到路人就不好了。”
“不倾,帮我拿一下”,温质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林不倾,然后走到邱正面前,解开他卫衣帽子外檐的绳扣,抽了出来,“够不够长?”
26. 哥,怎么分房间啊?
姜不似忍着笑点点头,“够用了。”
邱正都要气笑了:“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温质把手里的帽绳递过去,嘴上也不落下风:“你就说帽绳是不是绳子吧?”
邱正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本着不能让话掉地上的原则,又说:“我这帽绳可是我精心挑选的颜色搭配的,你就这么给我抽走了,你没有心。”
温质瞥他一眼,“你有就行了,你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物尽其用了。”
楚佩看姜不似三两下已经固定住了巷牌,出声提醒:“特别有心的三少爷,快过来拎餐盒,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温质从口袋里给他们拿了几张纸巾擦手,邱正一边擦手一边嘴碎:“走着,时间久了色香味都散了。”
姜不似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了句:“曾浅呢?”
温质收好废纸扔到垃圾桶,“他们部里明天早上有训练,时间太晚怕来不及赶回去,而且他说咱们讨论友谊赛的细节他可能不方便听,所以他先回去了,我跟他说了到宿舍报个平安。”
姜不似有点疑惑,“不方便听?”
温质点点头,“这次的友谊赛是两两一组的形式,各个高中的陈音部从个人赛的前六位排名里组成三个小组,以表演赛的形式切磋。”
“三个小组?怎么分派的?”,姜不似抓住重点。
温质知道他不爱看群消息和公告,仍然忍不住蛐蛐他:“我的哥,你能稍微关注一下部里信息吗?”
姜不似满脸写着‘这次不算,下次还敢’,“来吧,展示。”
温质无奈,“排名不是有并列吗?并列第一一组,第二一组……”
“然后是第三和我?林不倾和第六?”
“真棒,都会抢答了。但是答错了。部里考虑到默契程度,第三和第六本来就是一个队的,而你和不倾是一个队的,所以,三和六一组,你和不倾一组。”
被他嘲讽姜不似也不恼,仔细看还有那么一点雀跃?
“哦,部里还挺会考虑的。”
邱正走在最前面,回头看他们还慢吞吞的,开始催促:“到地方再细说吧,实在不行咱们秉烛夜谈也不是不可以。”
其他人都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楚佩有意逗他,上前几步从背后用手臂勒了下他的脖子,随即笑着跑开,回头喊道:“走这么慢可不行,跑起来呀~”
邱正被勒得猝不及防,喉间溢出半声低笑,眼底漫开笑意,拎着餐盒长腿一迈就追了上去,语气带着点故意的威胁:“小楚子,你倒反天罡!等我跑起来追上你、这盒子的甜汤都洒你身上!”
温质一听有点急,三两步追上去,声音里带着几分阴测测的说:“邱三儿你说什么?敢把我的姜薯白果汤弄洒,头给你打歪!”
邱正跑的更快了,手臂还得保持着平衡,生怕洒一点,嘴里还不忘犯贫:“你可快歇歇吧,我怕你打我一下再把自己反弹的伤筋动骨一百天!”
看他们越跑越远,韩炉也有点跃跃欲试,他看了眼姜不似,姜不似又看了眼林不倾,“你也别闲着,跑起来。”
“不行,我累,别跑了,我再走快点行吧?”,林不倾知道自己什么德性,他是真的懒,一身的懒细胞,随时随地在叫嚣。
韩炉真诚发问,一丝一毫的嘲讽都没有:“累?你刚才干什么了?”
林不倾也认真的给自己找补:“心累,我的心每跳动一下都会损耗大量的运动因子和心脑细胞。鲁迅先生说过,好动是鲁莽的开端,不可取。”
“鲁迅先生说过这话?”
“鲁迅先生什么时候说的?”
姜不似和韩炉同时发问,前者玩味,后者显然有点信了。
林不倾张口就来:“说过,今天早上,我梦里。”
韩炉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姜不似倒是觉得他伶牙俐齿的样子很可爱,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当即起了逗弄的心思,递给韩炉一个眼神,悄悄做了个动作示意……
林不倾还没反应过来,姜不似和韩炉已一左一右凑上前,各自攥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说便将人架起来就跑……动作干脆没给他留挣扎的余地……
夜风卷着凉意扫过脸颊,林不倾后背倏地一僵,感觉整个人活脱脱像只被拽着线的风筝,只能踉踉跄跄跟着两人的脚步。
眼看着挣扎了两下也没一点用,索性彻底摆烂,卸了劲儿蜷起腿,任由姜不似和韩炉架着他往前跑。
进了姜不似的公寓,楚佩径直摊到沙发上,没好气的抱怨:“我说邱三儿,你懂什么叫适,度,玩,闹吗?好家伙,我以为你请你二哥上身了呢?搁这拿我当学员拉练呢?”
邱正把手里的甜汤放到餐桌上,在温质的眼刀下挨个保温盒打开让他确认没有破漏之后,才走到楚佩面前,一下子躺到他旁边,“大侄子在后边扬言要把我头打歪,我哪敢停?”
楚佩往旁边让了让,还不忘挤兑他,“你看着点行吗?我真怕你刚刚把我砸死!”
“少说两句吧,当心一会儿胀气,挺好两个孩子,可惜都长了嘴!”温质截停了两人的唇枪舌剑,端着餐盒去加热,韩炉很有眼力见的跟着帮忙。
姜不似找了套干净的衣服给林不倾,“用二楼的浴室吧,门和灯都开着,直接去就行。”
林不倾挑眉,“睡衣?”
姜不似的话莫名就多了起来,“嗯,挺晚了,等会吃了宵夜再聊一会不知道多久呢,就住这吧,能住下,什么都是齐全的。”
邱正就是一块砖,哪里聊天哪里搬,摊了一会儿缓过来了,嘴也是闲不住:“哥,能住下吗?”
姜不似凉凉的扫了他一眼:“楼下一个客房,一个游戏室,楼上我的房间和琴房,琴房可以摆个折叠床,除了游戏室的床是一米八乘两米的,客房和我的房间都是两米乘两米五的大床,睡不下?”
邱正笑的纯天然无公害的,“哥,我刚那句话就是起到一个标点符号、增强语境的作用。”
楚佩瞪了邱正一眼,视线在姜不似和林不倾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停在姜不似脸上,意味不明的问:“哥,怎么分房间啊?”
察觉到林不倾的视线也若有似无的看过来,姜不似的喉结滚了一下,说的大义凛然,“嗯,就按友谊赛的小组分派房间吧。”
楚佩扑哧一下笑了,“哦~按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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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啊~”,他真服了,心说姜哥你可真是个分房鬼才。
邱正一本正经的在那掰着手指点兵点将,“按小组分的话就是我和韩炉一间,大侄子和小楚子一间,姜哥和林老师一间”,想了想,拍了拍楚佩的手臂,“咱俩换呗,我想和大侄子住一间。”
楚佩笑的更欢了,看向姜不似,“哥,他要换的话,那我也想换,我要和阿倾住一间,我俩本来就是室友。”
林不倾紧急避险,拿着睡衣上楼直奔浴室,这种场合不适合他。
温质和韩炉尽可能的缩小存在感,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题还是甩给姜不似吧。
姜不似慢条斯理的拿出材料给林不倾煮姜茶,“按小组分配,这样如果半夜睡不着或者有关于比赛的想法可以及时沟通,怎么,你不愿意和韩炉住一起?三儿,不能搞小团体。”
邱正连忙摆手,看向韩炉解释着,“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没搞小团体,我就是那么一说,我怕温质不习惯。”
楚佩踢了他一脚,“怎么?我半夜能吃人啊?”
“好了好了,按姜哥分的来吧,我是多说多错”,邱正窝窝囊囊的瘪了瘪嘴,做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
楚佩终于放过他,却不准备轻飘飘的放过转移注意力的姜不似,“那好吧,听姜哥的。不过,如果半夜有什么关于比赛的、突如其来的想法,大家记得在群里或者私聊及时沟通哦。”
姜不似把姜茶设置定时,从抽屉里取出一套围棋和棋盘,走到楚佩面前放下,“来,闲着也是闲着,哥陪你下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棋子一粒一粒落下,楚佩的头发一根一根炸毛……
等到林不倾终于洗完热水澡出来,楚佩跟看见救星一样,扔下棋子、胡乱推了下棋盘、站起来,一气呵成,阵风似的扑到林不倾身边,“阿倾,我饿了。”
林不倾不明所以的看向姜不似,姜不似慢悠悠的收拾好棋具,顺便推了一把几乎睡着的邱正。
邱正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姜不似,又看了看温质。
温质和韩炉一前一后的从厨房走出来,“入座吧几位公子,放饭了。”
几个人围坐在餐桌前,看着升腾起热起香气的饭菜和甜汤,感觉心里暖意十足。
林不倾虽然之前吃饭的时候没吃多少,但也没怎么饿,只看着那道姜薯白果甜汤感觉食指大动,姜不似察觉到他的目光停驻的稍久,给他盛了碗汤。
“谢谢”,林不倾看着面前的甜汤再次感叹姜不似可太会了。
姜不似弯了弯唇,“也别喝太多,吃一点菜,给你熬了姜茶饭后喝。”
“好”,林不倾低声应着,舀了口汤喝了,真甜,甜而不腻那种甜,爽滑的口感和甜香气在嘴里漫开。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邱正和韩炉虽然吃的快,动作却丝毫不显仓促,利落得体;
楚佩和温质一个在吃甜品一个在喝汤,两个人的仪态端正,一举一动间都透着良好的教养;
姜不似,啧,姜不似就跟那个用餐仪态教科书似的,但是又不会让人觉得他很端着。
很自然,很松弛,就感觉像刻在骨子里似的。
27. 你认床吗?
林不倾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刚刚就注意到了,姜不似的浴室格外整洁。
即便是平日并无外人出入,即便偶尔请人打扫,私人空间的清爽利落,终究还是得靠个人习惯来维持。
姜不似这个人,就像一种特别的蛊,真的是越接触,越中毒。
吃过饭之后,邱正神秘兮兮的拿出来一叠纸牌,耍宝似的开口:“来吧哥哥们,抽牌比大小,点数小的收拾餐桌、刷碗,点数大的去拿谱子、给咱们即将召开的友谊赛讨论会做记录。”
每每看他这样温质就想逗他:“如果抽到小丑呢?”
很多次邱正都觉得温质就是生来克他的,比如这次和上次、还有之前的每一次,只好无奈的抿了下嘴:“小王可以指派一个人端茶递水。”
楚佩紧随温质的脚步,继续逗他:“那抽到大王的呢?”
邱正白了他一眼,“我真服了你们俩,怎么就会那么寸?!这么厚的纸牌,只有六个人抽,大小王能同时出现?”
楚佩喝了口甜汤,悠哉悠哉的说:“那你别管,你就说真寸了出现了怎么搞?”
邱正摆摆手,“行行行,抽到大王的人什么都不用做,擎等着现成的就行。”
几个人抽完,把手里的牌依次掀开放在桌上,温质是梅花Q,楚佩是方块K,韩炉是红心J,姜不似是黑桃A……邱正的是……小王。
楚佩敲了敲邱正放在桌面的牌,笑容里藏了几分不怀好意,转头对温质说:“芜湖~精彩了~小丑竟是他自己~”
邱正笑得咬牙切齿,“来,跟我读,小,王。”
楚佩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偏过头看向拿着纸牌的林不倾,“阿倾,你的是什么?”
就是这么寸,大小王同时出现了——
林不倾看了眼牌面,玩心大起,纸牌在他圆润纤长的指尖利落的转了个圈,才缓缓扣在桌面上,红底金边的牌面掀开,是大王。
空气静了半秒,楚佩先“嚯”了一声,点了点林不倾的牌,拍着桌子笑:“三儿,跟我读,大~王~”
邱正盯着那两张大小王,嘴角抽了抽,“这牌抽的,属实是高光了!”
林不倾把纸牌往邱正面前推了一下,眼尾弯了弯:“这牌抽的,够你蛐蛐三天了吧?”
姜不似笑着打趣:“够他蛐蛐半年了。”
温质跟着补刀:“还是每逢场面就跟人说的那种。”
楚佩抱着手臂向后靠在椅背上,声音懒洋洋的:“分派任务吧咱们的小王,请开始你的表演。”
邱正清了清嗓子,“那就小楚子收拾餐桌,大侄子做记录,韩韩刷碗,姜哥……给咱们端茶递水吧。”
温质挑了下眉,“这结果跟我想的不一样,我还以为你得让楚佩刷碗或者准备茶水呢。”
邱正窝窝囊囊的嘟囔:“小楚子固然可恨,但是姜哥的点数难道就无辜嘛?我这个分配都是公平合理的。”
韩炉幽幽的在一旁补了一句:“公平合理到有点分不清大小王了。”
楚佩对着韩炉竖了个大拇指,“还得是你啊老韩,一说一个不吱声。”
邱正气的磨牙,“你怎么还在这?快,动起来,刷碗去!”
趁着他们斗嘴的功夫,姜不似不动声色的端了碗姜茶放在林不倾面前,“温度刚好,喝一点,免得侵了雨气感冒。”
飘着姜香的茶升腾起氤氲的热气,林不倾抬手碰了下瓷碗边缘,细滑的触感,温温的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
他抬眼时眼尾的笑意还没散,弯着唇调侃似的说了声:“谢谢姜哥”,指尖勾着碗沿轻轻转了半圈,小口啜了一口。
姜不似愣了一秒钟反应过来之后捏了下他的后颈,指腹触到后颈细腻温热的皮肤时,姜不似指尖微顿,力道放得极轻,更像藏着一丝宠溺的逗弄:“看来我要去学学刚刚那道甜汤的做法,喝完了竟能让人嘴这么甜,”他声音压得低,混在邱正和楚佩的斗嘴声里,只够林不倾一个人听见,“慢点儿喝,别烫着。”
林不倾被那一下捏得后颈发酥,缩了缩脖子,眼底笑意更浓,故意把姜茶碗往他面前凑了凑:“那姜哥要不要尝一口?刚好分你一半,省得一会儿邱正又来抢。”
这话刚落,就见邱正举着刚收一半的纸牌凑过来,眼睛直盯着那碗姜茶:“什么好东西还分一半?我也要!刚收拾纸牌手都凉了,正好暖手。”
姜不似没理他,只抬手把林不倾面前的碗往回推了推,指尖擦过对方的手背,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思:“喝光”,转头又看向邱正,微不可察的挑了下眉,“要喝自己去厨房倒,灶上还温着。”
邱正撇撇嘴,刚要抱怨,就被楚佩从身后拍了下肩膀:“别跟这儿蹭热度了,小王同志,赶紧把纸牌放好,不然一会儿刷碗我就故意摔两个盘子,让你赔。”
邱正气得瞪他,却又没法反驳,只能愤愤地转身继续收纸牌,嘴里还嘟囔着:“就你们俩抱团欺负人,等会儿讨论友谊赛,我非要让你们俩多表演两个节目!”
林不倾喝着姜茶,看着邱正气鼓鼓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眼角余光瞥见姜不似正看着自己,忙收敛了笑意,却还是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姜不似没说话,只伸手替他拂去了嘴角沾着的一点印迹,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这一下轻得像羽毛拂过,林不倾却觉得脸颊瞬间热了起来,赶紧低下头,小口喝着姜茶,不敢再看他。
而这一幕,正好被抬头的韩炉看在眼里,他的眸光闪烁了下,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桌上的抹布,转身走向厨房——有些热闹,还是不凑为好。
邱正刚把纸牌塞进抽屉,转头就瞥见这一幕,顿时更气:“姜哥!你这端茶递水怎么还带‘偏心’的?我这小王还在这儿呢,怎么没我的份儿!”
姜不似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神色自若的反问:“你就说我端没端吧?”
温质收拾妥当之后正好听到邱正的话,端了碗姜茶走过来递给他,语气颇为无奈,“越大越像个孩子,什么都要争一争。”
邱正接过姜茶灌了半碗,横了一眼姜不似,“端了,但没完全端。”
楚佩理了理卷起的袖子凑过来,撞了下他的胳膊:“小王同志,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孩子了,不要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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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这些细枝末节,当心长不高。”
邱正打了个哈欠,神态懒懒的,“逮住机会就挤兑我,楚佩坏,邱正好。”
“三儿,你是小学生嘛?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楚佩说着顺手把邱正的帽子扯起来扣在他脑袋上。
温质拿着一沓乐谱走到姜不似身旁,“哥,三儿这困的跟狗似的,今儿晚上还讨论友谊赛的安排吗?你看阿倾也困了。”
姜不似看了一眼神色恹恹的林不倾,想了想,拿过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临时通知明天还有一天假,今晚先到这吧,养好精神明天再聊。”
温质把乐谱放到收纳格里,“行,都好好睡一觉。”
楚佩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那就各回各屋,各找各床吧。”
韩炉附和着点点头,“大家晚安”,说完就走向姜不似预先指路过的房间。
邱正打着哈欠站起来,“赞成赞成”,说着挤到温质身边,“如果韩韩睡相不好影响你,你就来找我奥。”
楚佩嗤笑一声,“说的好像你睡相多好一样。”
四个人吵吵闹闹的回了房间,林不倾坐在桌前抬头看了一眼姜不似,发现他正低头看手机,眉头微微皱起,不由得问他:“怎么了?”
姜不似手指飞快的在屏幕上敲字,“哦,没事,回一下曾浅的消息。”
【曾·曾经】:姜哥,你还在生气吗?
【不似】:没有。早点休息。安。
回复完,也不再看曾浅又说了什么,收起手机看向林不倾:“走吧,带你去房间休息。”
姜不似房间的风格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清冷疏离。
空调被他被调到适宜的温度,林不倾坐在床边,不动声色的看着对方整理床铺,动作间带起的风里,混着姜不似身上的香根草气息,清冽又醉人的味道。
“床品都是新换的,你认床吗?”,姜不似的声音很平,可林不倾抬头时,刚好撞见他垂眸看自己的眼神,睫毛在眼下投的影晃了晃,晃的人几乎恍了神。
林不倾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靠背上,“不认床”,顿了顿,“认人。”
这两个字轻飘飘落下来,房间里的空调风似乎都慢了半拍。
姜不似指尖刚碰到床沿的动作顿住,垂着的眼睫颤了颤,那道晃在眼下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像是被这句话轻轻碰了一下,砸在心上一样。
他没立刻抬头,只喉结微滚,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哦?”
林不倾靠在床头,后背抵着软枕,却觉得浑身的神经都绷着。
他看着姜不似垂眸的模样,那人长睫密而黑,落在眼睑下的阴影软得不像话,和他平日里清冷的样子判若两人。
话已出口,再收不回,林不倾索性破罐子破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床单边角,声音放轻:“不熟的人在旁边,我睡不着。”
这话像颗小石子,投进姜不似平静的眼底。
他终于抬眼,目光落在林不倾脸上,没什么波澜,却看得林不倾耳尖发烫。
“那现在呢?”姜不似问,语气依旧平,可林不倾莫名听出点试探的意味。
28. 心照不宣的明牌,只能暗出
林不倾张了张嘴,斟酌着用词,想说“我不一样”,又想说“你不一样”,最终只是深深的看了姜不似一眼,把问题抛回去,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都选择同床共枕了,你觉得呢?”
姜不似的喉结滚了滚,直起腰,靠近他,又不太近,停在一个安全距离。
一个不会显得唐突、又足以看清林不倾脸上细微表情的距离。
居高临下的角度里,林不倾能清晰看见姜不似眼底倒映放大的的影子,像照镜子一样,还有那层揉开化尽的温柔。
“同床共枕”四个字被姜不似低声重复,尾音带着点轻颤,“阿倾,这种境况下,你说这话,有点犯规了。”
他的目光中掺了点不易察觉的晃神,落在林不倾脸上——对方靠在软枕上,嘴角勾着点漫不经心的笑,耳尖却红得藏不住,分明是故作镇定。
林不倾心脏猛地跳了下,颇为刻意的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攥着床单的力道悄悄紧了些,嘴上却不认输,语气里藏着几分调笑:“不然呢?难不成姜哥以为是挤在一张床上继续抽纸牌?”
这话逗得姜不似低笑出声,胸腔的震颤透过空气传过来,掠过林不倾的耳朵,让他后颈又开始发酥。
姜不似弯下腰,一只手撑在床头柜的边缘,距离瞬间拉近,像是把林不倾环在怀里一样,香根草的气息裹着暖意笼下来,“我倒想,就是怕邱正他们闯进来,又要嚷嚷着‘高光时刻’。”
林不倾的呼吸停顿了一息,四目相视间,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起来。
是该怪夜色太黑还是该说月色太美?
是风太聒噪还是空气太干燥?总之这个夜晚的他们都不是平常的模样。
他能看见姜不似眼皮上的褶皱,连清清浅浅的痕迹都存着几分矜贵疏离的味道,却还是被这近在咫尺的模样恍了神,连声音都软了几分:“那你还靠这么近?不怕我喊人?”
姜不似挑眉,“喊吧”,指尖轻轻拨了下他眼尾的碎发,动作轻得像碰易碎品,“喊了他们也只会说,‘哟,姜哥这是在哄人睡觉呢’。”
林不倾被他碰得一缩脖子,却没躲开,反而顺着这股劲往他手边蹭了蹭,声音放得更低:“那你哄吗?”
姜不似微微一怔,随即嘴角泛起一抹难以察觉的浅笑,注视着林不倾说:“看来我责任重大,得保证你睡个好觉。”
林不倾眼睛亮了亮,没再说话,往里面挪了挪,给床边留了点位置。
姜不似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就势轻轻在床边坐下,床垫只陷下去一小块。
他没靠过去,始终保持在得体又不突兀的距离,让人无意识的感到安心。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调至静音,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着,却没真的看内容,他看不进去,余光始终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房间只有窗外风吹动树叶时不时的轻响和姜不似指尖敲打屏幕的细微声音,林不倾换了个更为松弛舒适的姿势躺好,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姜不似身上移开。
姜不似关了壁灯,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林不倾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滚烫起来,起初还绷着神经,后来听着身边平稳的呼吸声,眼皮渐渐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抵不住困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人替自己拉好被子盖住肩膀,把偏掉的枕头扶了扶,指尖还有意无意间的碰了下他的额头,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凉意在脸颊旁似有若无的,最终动作轻缓的为他掖了掖被角,他下意识地抓住那只手,嘟囔了句:“别走……”
姜不似的动作僵了一瞬,试图抽回手,却发现林不倾抓得很紧,他一种极度缺乏安全的姿态握住姜不似的手。
“阿倾,我不走,只是想给你把被子盖好”,姜不似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林不倾却像没听见似的,反而将他的手抓得更紧,还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不只是语气柔和,在窥见林不倾不为人知的这一面之后,姜不似得心也软的一塌糊涂。
他想把林不倾的这一面好好收藏起来,不让外人知晓,不为外人道。
姜不似就着这个姿势半坐在床边,他看着林不倾熟睡的面容,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林不倾脸上,勾勒出他精致的轮廓。
姜不似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不动声色的、一寸一寸的暗自描摹着林不倾的眉眼。
从他微微蹙起的眉峰,到眼下的卧蚕,再到挺翘鼻尖下那抹微抿的唇——睡着时唇瓣没了醒时那种精致的锐气,反而透着点软乎乎的弧度,像被月光浸过似的,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慢了半拍。
好半晌,姜不似终究是没忍住,指尖悬在林不倾脸颊上方,犹豫了两秒,虚虚碰了碰那片柔软的唇瓣,触感比想象中更软,让他心尖跟着颤了颤。
林不倾似是被惊扰,眼皮动了动,没醒,抿了下嘴唇,握着姜不似的手又紧了紧,小幅度的往自己脸颊边贴了贴。
姜不似喉结滚了滚,低声笑了笑,声音轻得怕吵醒他:“这么黏人?”,话里没半分嫌弃,只有藏不住的纵容,更多的是受用。
嘴上说着,手却纹丝未动,任由林不倾抓着他的手,月光为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了层薄银,连时间都像是在这刻凝住了……
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缓缓靠近林不倾,一寸,一寸的近了,又近了,就在两人的唇即将触碰的瞬间,姜不似猛地回过神,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缓了缓,开始唾弃自己,说等林不倾想好的是他,现在一时昏了头的也是他,这算什么?趁人之危?
不,应该是急色。
该怎么定位他和林不倾呢?没有告白,没有承诺,没有说开,没有关系。
要说是进度太快吧,他们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他在伺机而动,林不倾在若即若离;
要说进度太慢呢?他抱过他了,就在今天,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送过他幸运数字的勋章……
这事放在谁身上、谁能不多想?
谁能忍住不多想?
但是姜不似又看不透他,林不倾太滑不溜手了,主动了又不完全主动,姜不似进一步,他就会退回到安全位置;
他有一种放纵的矜持感,又有荒诞的执拗和不着边际。
若是姜不似退半步,林不倾又会给他一种‘只要你主动,我们就会有故事’的感觉,怎么形容呢?有点像打地鼠。
其实姜不似明白,也只有在今天这种特别的场合,林不倾才会这样吧。
或许是祭奠的日子将近,或许是他的某句话戳到了他的点,或许是这场雨把林不倾的内心淋了个透,勾出了他心底最深处的反应。
没有谁是真的金刚不坏之躯,能刀枪不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阀值和临界点。
姜不似轻轻挣开林不倾的手,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然后拉了把椅子在床边,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脑海里全是林不倾的影子,翻来覆去,怎么也赶不走挥不去。
窗外月华如水,静谧的夜色里,只有房间里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奏响了一曲别样的乐章。
这一夜,注定让两人的关系悄然发生改变,起码在姜不似这里,是这样的。
他想做点什么,他得做点什么。
他该做点什么?总觉得他和林不倾之间有种无端的默契,一种莫名的平衡,谁都不点破,维持住现状的一层纱。
更贴切一点的说法就是: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林不倾的目光深处在渴望打破这种平衡,但是他的心在拧巴,他在自我拉扯。
你能感觉到他的心底在犹疑,在自我拉扯,但是别人救不了他,只能等他想好了走出来自渡。
似乎是察觉到手心空空,林不倾还是没睁眼,只含糊地哼了声,往那只手的方向凑了凑。
姜不似的动作顿住,良久,才低低说了句:“睡吧,我在。”
等林不倾呼吸彻底平稳,姜不似才起身,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对方眉头舒展着,嘴角还带着点笑,应该是睡熟了。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轻手轻脚地往门口走,关门时又回头望了一眼,才慢慢的带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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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到走廊,就撞见靠在拐角处墙边的韩炉,对方手里拿着杯温水,见他出来,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目光里却带着点饱含深意的意思。
姜不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朝他示意了下房间的方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韩炉了然,抿了口温水,转身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路过他身边时,停住脚步,压低声音问了句:“哥,你想好了吗?”
他没明说,但是姜不似听懂了。
韩炉在几个人中最是寡言少语,但他比温质更细心,比楚佩更敏感,说话也更一针见血。
姜不似的目光下意识飘回那扇紧闭的房门,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替林不倾掖被角时触碰到他皮肤的滑腻触感。
走廊的壁灯暗了半截,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那句未说出口的话压得更沉。
他沉默了两秒,抬眼看向韩炉,声音轻得像怕惊退空气里的什么:“想好了,也没想好。”
韩炉直接听清了他话里的症结所在,“想好的部分不敢想,没想好的部分想的多。”
姜不似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不是敷衍,是真的没想好。
他比谁都清楚林不倾眼底的渴望,也比谁都明白自己心底那点不敢戳破的在意——可就是这点“明白”,才让他不敢轻易主动。
他说想好了,是从他的角度想好了,决定了,或许一早就决定了,从林不倾的每一句歌词里,或许更早,那年懵懵懂懂的第一眼,初见即决定。
他说没想好,是明白林不倾的点在哪,犹豫在哪,纠结在哪,不安在哪,或者说,恐慌在哪。
他不能做那个先扯破纱的人,怕惊着还没准备好的人,更怕自己这份小心翼翼,最后会打乱两人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
心照不宣的明牌,只能暗出。
韩炉看着他眼底的暗涌,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胳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补了句:“想清楚就好,别让自己后悔。”
说完,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走廊彻底静下来,只剩下姜不似的呼吸声。
他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壁灯的光晕恍的朦胧,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只是那脚步,比来时慢了许多,像是每一步都在琢磨,该怎么应付,该怎么藏住?
应对遥远未知又可以预想的未来,藏住自己心间眼底的波澜。
手机嗡嗡响动,他低头看了一眼,曾浅又发了几条消息:
【曾·曾经】“哥,明天有没有空?看到回复我一下。”
隔着屏幕姜不似也能感觉到,这句话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最终只回了个“在家,有事”,就收起了手机,目光又落回那扇紧闭的房门上,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姜不似几乎是用了行军速度一丝不苟的洗漱,随后轻缓的推开门,悄悄的躺到林不倾身边。
隔着半个身位的距离,呼吸却像拧在一起的线,你绕着我,我缠着你。
这世上有些事真的很玄妙,就像此时此刻,明明什么都没做,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他身边,姜不似就觉得很满足。
心口胀胀的,暖意融融。
姜不似数着林不倾的呼吸声,数到第二十五道的时侯,忽然感觉到身边人动了——林不倾翻身朝向他,手臂无意识地往他这边搭了搭,指尖离他的手腕只有两指远。
他猛地僵住,连呼吸都停了半秒,黑暗里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胸腔,生怕动静太大,惊扰了那根悬在半空的手指。
可下一秒,林不倾的指尖真的碰到了他的手腕,温热的触感,却让他瞬间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手怎么这么凉?”,林不倾并没有睁眼看他,声音近在耳畔,带着点疑惑和没醒过来似的慵懒。
姜不似的手指轻轻往上挪了挪,碰到林不倾的掌心时,像被烫到般往回缩,却被林不倾轻轻扣住了手腕。
那力道不重,却让姜不似动不了,只能任由对方的指尖贴着自己的掌心,慢慢抚平他攥紧的纹路。
“别动。”
29. 水气球
“别动”,林不倾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还裹着未散的困意,黏糊糊地贴在空气里,指尖固执地顺着姜不似掌心的纹路慢慢拨弄。
姜不似感觉自己的手纹在他的指尖下变成了琴弦,变成了乐谱,或者说,只要林不倾想,能把他摆成任何样子,因为,他甘之如饴。
林不倾的力道轻得像是怕刮花了他的掌纹,却又带着不容挣脱的执着。
姜不似僵着身子没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浅,只感觉温热的指尖顺着掌纹游走,每一下都像是带着细小的电流,从掌心窜到心口,让心脏又开始不规律地“咚咚”跳。
黑暗里,他能清晰闻到林不倾身上淡淡的香根草气息——他用过他的浴液,所以有跟他一样的味道。
他身上,有他的味道。
这个认知跟林不倾的气息缠在一起绕进姜不似的鼻腔里,让他连思绪都变得混沌。
林不倾的指尖落在他泛白的指节上,轻轻一点,带着几分慵懒的呢喃:“手凉不知道捂捂么?跟块冰似的”,说着,便直接将姜不似的手往自己被子里拉,动作熟稔,没有一分一毫的忸怩。
像是同床共枕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
姜不似猝不及防,指尖恰好触到林不倾的腰侧,隔着薄薄衣料,指腹下的皮肤暖得发烫。
心火燎原,不外如是。
那点暖意顺着指腹往上爬,钻进姜不似的掌心,又沿着胳膊漫进心口,烫得他指节微微发颤。
他想往后缩,手腕却被林不倾轻轻攥住,没用力,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温软力道。
“躲什么?”,林不倾的声音裹在黑暗里,比方才更沉了些,带着点笑意的尾音蹭过耳廓,“我还能吃了你?”
“别闹”,姜不似的声音低哑,细听之下像是染上丝丝缕缕情欲的味道。
他僵着身子,连呼吸都放轻了,只觉得那片贴着腰侧的指尖像烧红的炭,每一秒都在灼烧着他的理智。
“捂着”,林不倾往他身边又挪了挪,额头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声音低得像梦呓,“暖热了再动。”
被子里的温度骤然升高,每一处感官都在放大,姜不似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甚至于林不倾若有若无、忽急忽缓的呼吸都像是在擂一面鼓,每一击都在击溃他摇摇欲坠的理智跌破心湖。
姜不似喉结滚动了几下,没再说话,只将呼吸压得更沉,连指尖都绷得发紧。
那点从腰侧传来的暖意像生了根,顺着血液往四肢百骸钻,连带着空气里的香根草气息都变得灼热起来。
林不倾的呼吸掠过他的脖颈,他的肩膀,他的手臂,忽轻忽重,每一寸被掠过的皮肤,会带起一阵细密的痒。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过来,和自己的体温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热度更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姜不似的鼻尖泛起细汗,短到姜不似刚刚眨了眨眼。
手背的凉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和林不倾一样的温热。
可他没敢动,连手指都维持着最初的姿势,生怕一动,就会打破这微妙的氛围。
林不倾却像是察觉到了,迷迷糊糊间指尖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声音依旧黏着睡意:“暖了?”
姜不似“嗯”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又沉又哑。
下一秒,林不倾没再说话,只是又往他身边靠了靠,近了些,脑袋轻轻抵在他胳膊上,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姜不似僵着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侧过头,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微光,能看见林不倾垂着的眼睫,长而密,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他盯着那片阴影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轻轻动了动手指,指尖擦过林不倾的腰侧,又迅速收回。
心脏却在胸腔里跳得飞快,连带着被子里的温度,又高了几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得发胀,比最开始更胀了些。
这种感觉跟水气球是一个原理,饱胀,酸涩,不能容纳过多的空气,缝隙里都是诚惶诚恐维系的小心翼翼。
越不敢碰,越怕那层薄薄的膜被戳破,里面的情绪就越满,晃得人心里发慌,神思怅惘。
姜不似觉得自己就像只被灌满了温水的气球,林不倾每靠近一分,每多说一句话,就像在气球壁上轻轻按了一下,明明没用力,却让里面的暖意和慌乱晃得更厉害。
他怕自己稍微动一下,那层紧绷的克制就会破,怕那些藏在呼吸里的心动会漏出来,更怕打破此刻这份连空气都美好的静谧。
只能克制的维持住现状,任由林不倾的呼吸拂过半边身子,任由掌心的温度和腰侧的触感交织在一起,像气球里晃荡的温水,一点点漫过理智的边缘,连指尖的颤抖都不敢让对方察觉。
姜不似慢慢放松了紧绷的手指,任由林不倾握着自己的手,甚至悄悄往那片温热里又贴了贴。
他能感觉到林不倾的呼吸渐渐变得更平稳,应该是又睡熟了,只有指尖还无意识地攥着他的手,像抓着什么安心的小物件。
姜不似就这么僵着身子,维持着这个姿势,连眼睛都不敢多眨。
他怕自己一动,就会惊扰到身边的人,怕这难得的亲近会像泡沫一样碎掉。
只有两人交握的手透着暖意,连呼吸声都渐渐变得同步,你绕着我,我缠着你,在静谧的夜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不似的手终于被捂得暖热,可他没敢动,只是轻轻转动了下手指,小心翼翼地回握住林不倾的手——力道很轻,像怕碰醒他,却又带着藏不住的珍视。
林不倾似是察觉到什么,嘴角无意识地勾了勾,往他身边又蹭了蹭,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胳膊上,彻底没了动静。
姜不似看着他这副全然依赖的模样,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慢慢侧过身,尽量轻地调整姿势,让两人靠得更舒服些,另一只手悄悄伸过去,替林不倾把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
指尖碰到温热的耳廓时,林不倾轻轻哼了声,却没醒。姜不似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低低笑了笑,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么黏人,以后可怎么办?”
话里没半分嫌弃,只有满得快要藏不住的纵容。他就这么看着林不倾的睡颜,直到窗外的月光渐渐淡去,天快亮时,才抵不住困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我想陪你从新鲜感,走到安全感,再到归属感。
林不倾能感觉到姜不似的心跳透过相扣的指尖传过来,和自己的心跳慢慢凑成同一个频率,像暗夜里悄悄生长的藤蔓,缠得又紧又蜿蜒。
声声慢,漫生生,一梦映心声,唯有寒鸦燥晚钟。
姜不似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意识像是被泡在温水里,昏沉间又清晰得可怕——他感觉自己也许在做梦,却偏生舍不得醒。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半梦半醒时感知到的温软触感——是林不倾的头发,柔顺地贴在他的掌心,鼻间萦绕着香根草的气息,混着被褥晒过的暖味,缠得他呼吸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睁开眼,暖黄的壁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光影透过博古架的缝隙落在林不倾的侧脸上,给他镀了层旖旎的光晕。
凭空生出一种引君采撷的意境,各种层面意义上的。
林不倾就窝在他怀里,脑袋抵着他的胸口,呼吸轻得像羽毛,偶尔会随着气息轻轻动一下,发梢蹭过他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密的痒。
姜不似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他能清晰感受到林不倾后背的弧度,能摸到林不倾睡衣下温热的皮肤,甚至能听到林不倾落在他胸口的心跳,轻而稳,缓而密,像小鼓一样轻轻敲着。
这场景太不真实了——明明昨晚两人还挤在一张床上,他连翻身都不敢太大声,怎么醒过来,林不倾就乖乖窝在他怀里了?
林不倾像是察觉到他的清醒,往他怀里又蹭了蹭,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力道很轻,却像一根软绳,悄悄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姜不似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动,四肢却像被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林不倾的手伸过来,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耳尖上。
又温又凉,很奇异的触感,却让他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连后颈都沁出了薄汗。
“怎么这么烫?”林不倾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蹭过姜不似的耳廓,像羽毛轻轻搔着,“做噩梦了?”
姜不似摇头,却只能轻轻眨了眨眼。
林不倾好像看懂了,手指慢慢往下滑,掠过他的脸颊,停在他的下巴上,轻轻捏了捏:“别怕,我在。”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姜不似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能清晰感受到林不倾指腹的温度,能看到林不倾眼底的光——那光很怜惜他,像悬空的皓月初光,又像四散的晨曦暖阳,把他的视线牢牢吸住,挪不开半分。
“醒了?”林不倾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黏腻,闷在他的胸口,震得他皮肤发麻,“怎么不说话?”
姜不似的喉咙发紧,几个呼吸间才发出声音,比平时低哑些:“没……刚醒。”
他的手慢慢往下移,落在林不倾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像在确认怀里人的真实感——指尖能摸到林不倾后背的薄汗,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腔的起伏,一切又真实得不像话。
林不倾慢慢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蹭过姜不似的下巴,带着点痒。
他的眼底还蒙着层睡意,像缓过霜的玻璃,软得让人心慌。
“手怎么又这么凉?”林不倾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姜不似的手背,随即又缩回去,往他怀里缩了缩,“冷吗?”
姜不似摇头,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了些,把林不倾抱得更稳。
他能感受到林不倾胸口的起伏,能听到林不倾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更响。
怀里人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过来,顺着皮肤往心底深处蔓延,烫得他心尖发颤。
他低头看着林不倾的发顶,黑色的发丝软塌塌地贴在头皮上,几缕落在额前,遮住了一点眉骨——明明平时看惯了林不倾漫不经心的模样,此刻近距离看着,却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又酸又软。
“姜不似”,林不倾的声音贴在他的颈侧,带着点含糊的暖意,“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
这句话像道惊雷,炸得姜不似的脑子一片空白。
林不倾用的是“也”,是不是也?是,无疑是的。
姜不似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低,鼻尖几乎要碰到林不倾的发顶。
他能闻到林不倾发间的香根草气息,浓得比平时更甚,像一张软网,把他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他想否认,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只能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太小声了,不过即便是不说话我也当你默认了”,林不倾的声音又近了些,嘴唇几乎要碰到姜不似的颈侧皮肤,“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你看我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
姜不似的脸彻底烧了起来,连耳朵尖都红得要滴血。
他想躲开,却被林不倾圈得更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林不倾的手指还在他的后背轻轻摩挲着,从肩胛骨滑到腰侧,每一次触碰都像电流,顺着皮肤往心口钻,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发颤。
忽然,林不倾的手指停在他的腰侧,轻轻捏了一下。
姜不似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样,喉咙里溢出一点低哑的气音。
林不倾的呼吸顿了顿,随即又笑了,声音里带着点得逞的意味:“原来这里怕痒?”
他没再继续捉弄姜不似,只是把脸埋在姜不似的颈窝里,呼吸渐渐变得平缓。
姜不似闭上眼睛,能感受到林不倾的头发蹭在他的皮肤上,带着点痒,也带着点让人恍神的气氛。
他慢慢放松下来,试探着抬起手,指尖轻轻落在林不倾的背上,小心翼翼地,像在触碰一件稀有的宝贝。
林不倾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往他怀里又蹭了蹭,声音含糊:“别动,让我抱会儿。”
“好”,一个哑的不行的音节一发出来,姜不似惊讶自己竟然会发出这种声音。
林不倾好像笑了,肩膀轻轻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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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手臂环得更紧了些:“怕我?”
“不怕”,姜不似立刻反驳,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林不倾的眼睛——林不倾的眼底带着点笑意,像揉了点星光在里面,把他的影子清晰地映在里面。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近得他只能注意到林不倾柔软的嘴唇。
嗯,他的嘴唇一定是软的,嫩的。
心跳瞬间乱了,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姜不似的手指蜷缩起来,攥住了林不倾睡衣的衣角,力道轻得怕弄疼他。
他看着林不倾的嘴唇,目光像被黏住,挪不开半分——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想尝尝那味道,想知道林不倾的嘴唇是不是和看起来一样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姜不似就慌了,想移开视线,却被林不倾温柔的捧住了脸。
他双手捧住他的脸,像捧起了他奉为圭臬的神明。
林不倾的掌心温热,连带着让他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看什么呢?”,林不倾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蹭过他的嘴唇,带着点痒,“脸怎么这么红?”
姜不似的呼吸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看着林不倾的眼睛。
他能看到林不倾眼底的自己,能看到自己泛红的耳尖,能看到自己此刻慌乱的模样。
他忽然不想克制了——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反正林不倾还窝在他怀里,反正……他想这么做。
姜不似慢慢低下头,动作慢得像怕惊起一阵飞鸟。
他能感受到林不倾的呼吸顿了一下,能看到林不倾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却没躲开。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得能闻到林不倾呼吸里的柠檬味,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嘴唇的温度。
下一秒,他的嘴唇轻轻碰到了林不倾的唇……
很软,比他想象中更软。
林不倾唇畔的温度、味道,顺着嘴唇往心里钻。
姜不似的身体瞬间僵了,连呼吸都忘了,只觉得嘴唇像被烫到一样,发麻发疼,却又舍不得移开。
林不倾也没动,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他的手臂还环在姜不似的腰上,力道没松,反而悄悄往回带了带,把自己送得更近。
姜不似的心跳更乱了,像是要撞破胸腔。
他慢慢放松下来,手指轻轻抚过林不倾的后背,动作轻柔的像在移动一块易碎又精致的蛋糕。
他试探着,轻轻咬了咬林不倾的下唇,感受到怀里人轻轻颤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点低哑的气音——那声音像电流,顺着耳朵途经四肢百骸,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发颤。
他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蹭着林不倾的嘴唇,像在品尝一块稀世甜品。
林不倾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带着点引人遐想的味道。
姜不似的手慢慢往上移,落在林不倾的后颈,轻轻扣住,把他的下巴抬得更高,吻得更深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姜不似才慢慢松开他,额头抵着林不倾的额头,呼吸急促,能看到林不倾泛红的嘴唇,能感受到林不倾发烫的皮肤,能听到林不倾同样急促的心跳。
“姜不似……”林不倾的声音带着点喘息,尾音发颤,“你……”
姜不似没让他说完,又一次低头吻了上去。
吻的急,又缓;吻的深,又欲。
这一次,他更放得开了些,手指轻轻揉着林不倾的后颈,感受着怀里人的柔软和依赖。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动作很荒唐,知道平时的自己绝不会这样,可他不想停——怀里的温度太暖,林不倾的味道太勾人,这个吻太甜,让他彻底沉迷,不想清醒。
林不倾渐渐放松下来,手臂环得更紧,甚至微微仰起头,回应着他的吻。
两人的呼吸缠在一起,体温混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姜不似的手慢慢往下滑,落在林不倾的腰上,轻轻捏了捏,感受到怀里人又颤了一下,喉咙里的气音更清晰了些。
他慢慢停了下来,把脸埋在林不倾的颈窝里,呼吸里满是他的味道。
林不倾的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动作慢得像在安抚。
“你……”林不倾的声音还带着点发颤,“早就想这么做了?”
姜不似没说话,只是往他颈窝里又埋了埋,手臂收紧,把林不倾完完全全抱在怀里。
他能感受到林不倾颈侧的温度,能听到林不倾的心跳,能摸到林不倾后背的薄汗——这一切都真实得让他心慌,却又让他舍不得放手。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梦,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此刻林不倾在他怀里,他们刚刚吻过,林不倾没有推开他,甚至回应了他——这就够了。
姜不似闭上眼睛,把脸贴得更紧,感受着怀里的温软和暖意。
意识渐渐变得昏沉,像被温水泡着,舒服得不想动。
他甚至开始贪心,想让这个夜晚永远都不要结束,想让怀里的人永远都不要离开,想让这份温热的触感和美妙的吻,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刻。
林不似好像察觉到了他的困意,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哄小孩,“睡吧。”
林不似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被吻过的沙哑,“我在。”
姜不似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意识彻底沉了下去。
在彻底睡着前,他隐约感觉到林不倾的嘴唇蹭了蹭他的发顶,带着点柔软的力道,像一个无声的承诺。
他不知道,等他醒来时,怀里是不是只会剩下空荡荡的被褥,和空气里渐渐散去的、虚幻的香根草气息。
他只知道,此刻的温暖和甜蜜是真的,是他想牢牢抓在手里,永远都不想放开的。
“姜哥,做了什么美梦?叫你半天也不醒。”
清晨的阳光和林不倾眼底的笑意一道放大在姜不似面前。
姜不似恍惚,惊醒,顿悟,怅然,原来真是一场梦。
这次真的是梦,这次真的醒了。
“水气球,破了。”
30. 我大抵是失了智吧
“什么?水气球?破了?”,林不倾被他的呢喃搞的有点摸不清头脑。
姜不似目光灼灼,视线一寸一寸的打量着林不倾,带着点剖析的味道。
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的鼻尖……
好半晌,才问:“你是真的吗?”,声音哑的不像话。
林不倾被这话问得一怔,“你……病了?怎么声音蔫蔫的?”
不止声音蔫,气色也恹恹的,细看之下还有点莫名的……潮红?
“没蔫”,姜不似低声应着,视线却没从林不倾脸上移开——梦里那个带着柠檬味的吻还烧在唇上,此刻看林不倾的嘴唇,总觉得比平时更软些,连说话时的气息都像裹着暖意。
林不倾才洗漱过,冰凉的水汽还沾在指腹,倒衬得姜不似落在他腕上的目光格外烫人。
他下意识扯了扯衣领,笑也调侃:“没病嘛?那么请问姜哥,这一大清早的,我不是真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我大抵是失了智吧”,姜不似说着,突然欺身靠近他,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扫到他耳尖。
林不倾能清晰看到对方眼底翻涌的情绪,有慌乱,有热切,还有点他读不懂的后怕和求而不得……
直到姜不似的指尖轻轻蹭过他脸颊——刚才被水溅湿的地方,触感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热的”,姜不似的声音还哑着,却比刚才沉了些,像是确认什么似的,拇指又轻轻按了按林不倾的眉骨,“水气球破的时候,我抓空了。”
林不倾只觉得这话听得他云里雾里的,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破了就再买,总不会每一次都抓空。”
姜不似没动,目光还黏在他脸上,直到林不倾转身要走,才伸手扣住他的手腕。
这次的力道比刚才重了些,却没让人觉得疼,只听他低声说:“不抓空了,这次抓着了。”
他藏了深夜的星,还想碰月色的手,走得跌跌撞撞,却心念星河长流。
林不倾一手托腮,笑了笑,另一只被他握住的手轻轻晃了晃,声音里像是带着钩子:“注意影响啊姜哥,呆会儿还有正事要讨论呢。”
姜不似松开手,看着林不倾揉着手腕走进浴室,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影子,梦里的后半段画面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砸进脑海里,搅得他指尖发颤。
……林不倾在他面前站定,弯腰时,额前的碎发几乎要碰到他的额头。
姜不似能清晰看到他眼底的光,像揉了点月光进去,软得让人心慌。
下一秒,林不倾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耳后,指尖带着点凉意,却让他的后颈瞬间烧了起来。
“怎么脸这么红?”林不倾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笑意的尾音蹭过他的耳廓,“不舒服?”
他想摇头,却发现身体像被钉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林不倾的手指还在耳后轻轻摩挲着,动作慢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可那点触碰却像电流,顺着皮肤往心口缠,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发了颤。
后来林不倾弯下腰,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呼吸里的热气裹着香根草的味道,喷在他的颈窝里:“姜不似,你是不是……有点怕我?”
他猛地摇头,想说话,却只发出了一点低哑的气音。
林不倾好像笑了,肩膀轻轻抖了一下,手臂慢慢环住他的腰,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温软。
姜不似能感受到他胸口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睡衣渗过来,和自己的体温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更响。
梦里的画面到这里就变得模糊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触感——林不倾的手指划过他的手背,掌心的纹路竟然让他感觉清晰得可怕;
林不倾的呼吸落在他的锁骨上,带着点痒;
林不倾贴在他耳边说的话,声音软得像棉花,却让他的理智像被泡了水的纸,一点点软塌下去。
姜不似侧过头,看向旁边空荡荡的枕头,昨晚林不倾就睡在这里,呼吸轻得像羽毛,偶尔会在梦里轻轻动一下,脑袋往他这边蹭一蹭。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僵着身子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唐突了枕边人。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藏在克制里的慌乱,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心动,早在之前,就已经悄悄发了芽。
就像他明知道是梦,但是他不愿意醒。
姜不似动了下,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意识也被身下的凉意拽回来。
不是被褥该有的软暖,是种带着黏腻的湿冷,贴着腰腹漫开,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
指尖先于大脑触到那片异样的触感——床单皱巴巴的,布料吸了潮气,裹着皮肤发闷。
深色床单上,染出一片荼靡。
昨晚的梦再次像潮水般涌上来,梦里林不倾的体温、发间的香根草气息、唇瓣的软,还有自己失控的触碰、发烫的呼吸,一幕幕清晰得可怕。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梦,也知道自己此刻心里翻涌的情绪是什么,那是藏在克制下的心动,是不敢说出口的在意,是情窦初开时最笨拙也最汹涌的喜欢。
沙发上搭着林不倾昨晚穿的外套,衣角还洇着点痕迹。
姜不似的目光在那件外套上停了几秒,心里又泛起一阵熟悉的慌乱。
就像梦里那样,明明知道该保持距离,却总忍不住想靠近,想触碰。
想把那点属于林不倾的温度,悄悄藏进自己的心里。
姜不似看着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的影子,扯了下嘴角,真狼狈啊……
原来有些情绪,藏得再深,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在某个模糊的梦里,悄悄露出破绽。
就像现在,他只要一想起林不倾的脸,一想起梦里那些温软的触碰,心跳就会失控,指尖就会发烫,连呼吸里都带着点挥之不去的旖旎遐思。
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当然,也没想过回去。
那个想等着林不倾想好的姜不似,在这个飘着月光和香根草气息的夜晚,被一场荒唐却又真实的梦,彻底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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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心门。
而门后站着的人,是林不倾,是他藏在心底,惶惶不可终日的惦恋。
他舀了池中的月,还想掬山銮的雪,即使明白的太晚,也想用余生纠缠。
就像一场未完的梦,只要那个人还在身边,这份心动,就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某个勇敢的瞬间,彻底说出口。
他真是心绪不宁,心里翻涌的话都够填满一道海沟。
姜不似压下心头的翻飞的念想,飞快地扫了眼床单,视线却挪不开,原来是这样,他对自己说。
轻声叹了口气,他是失了智,也是昏了头,穿好衣服坐起来,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光着脚往卫生间走,地板的凉意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拧开冷水龙头,掬起水往脸上泼,冰凉的触感让发烫的脸颊稍微降温,可脑子里还是理不清思绪。
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的,即便是反复推演,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依旧觉得自惭形秽,觉得自己的作为漏洞百出。
喜欢一个人就是,「你快看,明白吗?」
更深层次的定义是,「你感受,慢慢来。」
“姜不似?”
林不倾在浴室里抬头看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黏腻,“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姜不似手里欲盖弥彰的毛巾都差点掉在地上,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没醒多久,你等一下要不要再睡会?”
林不倾靠在门上,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不舒服?听着声音有点哑。”
“大概是刚醒的缘故,嗓子有点紧”,他顿了顿,怕林不倾多想,又补了句,“你可以去睡个回笼觉,我去做早餐,三明治配咖啡?”
林不倾认真的想了会,“好,不要沙拉酱,太腻了,享受不了。”
“好,你先去床上休息,我下楼看看他们醒了没,先做给你吃。”
“那我不客气了,回笼觉什么的,我还真觉得不错”,林不倾应着,回到床上,拉开被子靠着软枕半坐半躺。
姜不似松了口气,靠在浴室的墙上,心脏跳的有点快,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拧开热水,快速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出来时特意绕到床边,想看看林不倾有没有睡着。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林不倾真的阖眼小憩,只是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踏实的梦。
姜不似的目光落在床单那片湿痕上,又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活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上头。
想要悄悄抽出床单,有点难度,索性、暗幸、万幸林不倾没有注意到……
他做贼似的走出卧室,关上门的瞬间,才感觉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
走下楼,厨房的窗户开着,清晨的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吹进来,稍微驱散了点他心头的燥热。
他往锅里倒了油,铺了面包,开火时动作都放得很轻,生怕动静太大吵醒二楼的林不倾。
想了想,又嘲讽似的笑自己没出息,二楼……吵醒……想法也是真纯情……
31. 梦里的事少打听~
锅里的黄油慢慢化开,滋滋声裹着奶香飘出来。
姜不似盯着面包片边缘渐渐染上的焦色,指尖却还残留着清晨触到林不倾脸颊的温度——软的,热的,是真实的。
身后忽然传来轻响,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头,看见林不倾揉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头发睡得有些乱,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眼底的倦意。
惺忪的睡眼,朦胧的慵懒,让姜不似无端生出一种已经和他过了许多年的错觉。
“醒了?”姜不似的声音不自觉的放轻,手忙脚乱地把火调小,“三明治还没好,再等十分钟……”,
转身时声音放得更加轻缓:“怎么不多睡会儿?”
林不倾没立刻答,只是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他沾了点面粉的袖口上,又慢慢移到冒着热气的平底锅……
直到姜不似递过一杯温牛奶,他才伸手接住,指尖蹭到对方的掌心,像清晨那点软热又漫了回来:“闻见香味了,醒了就不想睡了。”
“先喝这个,再等等”,姜不似看着他垂眸喝牛奶的模样,额前细碎的发丝随着呼吸轻轻晃,忽然觉得锅里的黄油还没化透,心里倒先漫出丝丝缕缕的暖意。
大概所谓真实,从来不是指尖残留的温度,是此刻身边人的呼吸,是早餐的香气,是暗自期待往后每个这样的清晨。
林不倾走过来,捧着牛奶往料理台边一靠,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煎蛋铲上,“煎蛋还要盯着看?怕它跑了?”
打趣的话裹着刚醒的黏腻,落在耳边软乎乎的。
姜不似喉结动了动,把煎好的蛋盛出来,避开他的视线:“怕煎糊了,怕你不爱吃焦边。”
林不倾没接话,只盯着他手腕上没擦干的水珠,顺着小臂往下滑,滚进袖口深处。
他伸手想碰,指尖刚要碰到皮肤,姜不似却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
空气静了两秒,林不倾挑了挑眉,指尖摩挲着牛奶杯的外壁,“怎么感觉姜哥今天总躲着我?”
姜不似捏着面包片的手紧了紧,面包渣簌簌往下掉。
他能感觉到林不倾的目光落在自己后颈,热得像清晨的太阳,把那些藏在心里的慌乱都晒得无所遁形。
“没有”,他硬着头皮否认,把生菜往面包里夹,动作却笨手笨脚,生菜叶滑下去两次,最后还是林不倾伸手帮他按住了。
指尖不经意碰到一起,姜不似的手瞬间僵住,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林不倾却像没事人似的,帮他把三明治摆进盘子,还不忘调侃:“感觉你今天不在状态,呆会小组讨论会不会曲不成曲谱不成谱?”
“可能是……没睡醒”,姜不似笑了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把三明治放到餐桌上,“倒不至于谱不出曲调,这点专业性还是有的,你要对你的队友有点信心啊小伙伴。”
林不倾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眼神却没离开他:“刚才在楼上,我好像看见你盯着床单看?”
姜不似的心猛地一跳,拉出椅子的手抖了一下,椅子腿划过地面不轻不重的发出一声细响。
他抬眼,看见林不倾眼底藏着点笑意,不像是真发现了什么,倒像是故意逗他。
“没有,你观察的还真是细致,等会吃过饭我就换床单”,他慌得声音都微微变了调。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赶忙往回找补:“床单有点皱,看得人强迫症都要犯了,想着等下得空了就换。”
说完用眼神示意林不倾坐下,他发现有点摸不准林不倾的意思。
这时候又忍不住想到昨晚的梦,梦里的林不倾热烈、直接,远不像现实中这样含蓄又试探。
“哦?”林不倾拖长了语调,走到餐桌前坐定,放下牛奶杯,身体往前倾了点,“可我怎么觉得,姜哥看我的眼神,比看早上的皱床单还紧张?”
热牛奶的香气裹着锅里残存的黄油香一起飘过来,缠的姜不似的头脑都有点不清醒了。
姜不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睫毛纤长,眼底盛着晨光,和梦里那个抵着他肩膀说话的模样慢慢重合。
他忽然没了等待的耐性和逃避的力气,喉结滚了滚,声音低得像在呢喃:“林不倾,我……”
话没说完,楚佩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了,“好香啊,哥哥们,昨晚睡得好么?”
邱正跟他脚前脚后的一起出来了,接过他的话头:“好什么,小楚子你睡相太差,这一晚上折腾的我腰肌劳损都要犯了”,说着还伸了个懒腰。
“大早上的,说什么折腾一晚上这样有歧义的话?”温质出了房间,听到邱正的话随口一问,也不指望他说什么。
走到餐桌前看了一眼,随后走到姜不似身旁问他:“还有什么要我搭把手的?”
姜不似松了一口气,暗自想着刚刚真是好悬一把牌,差点就沉不住气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你们喝什么?牛奶?燕麦?豆浆还是粥?”
楚佩坐到餐桌前,托着下巴看了眼林不倾,意味深长的笑了下,“什么都行,谁动手做饭听谁的安排,你看着办,哪样方便来哪样。”
林不倾对上他的视线,也笑了,“别选三明治,这样我就不够特别了。”
“我想吃燕麦”,邱正坐到餐桌前,坐姿板板正正的,像个小学生。
温质看了眼他,“姜哥,给他一杯牛奶就好了。”
邱正瘪了瘪嘴,“我不,我想吃燕麦。”
“别理他,给他牛奶”,温质一边利索的煮粥一边跟姜不似说。
姜不似从善如流的依着温质的话把牛奶倒进奶锅,热牛奶,动作很轻,恨不得耳朵竖起来,时刻注意着林不倾那边的动静……
楚佩的八卦雷达属实的敏感,自动屏蔽邱正的闹腾,看着林不倾问:“怎么个特别法,展开说说?”
林不倾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如果他给我的跟给别人的一样,那我宁愿不要。”
姜不似端着热牛奶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似的,颇有些手忙脚乱意味的把牛奶推到楚佩面前,嘴里念念有词:“韩炉怎么还没起来呢?我去看看他吧”,说完逃也似的奔向韩炉住的房间。
留下林不倾坐在原地,看着他慌乱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指尖轻轻碰了碰杯壁上歪掉的奶泡——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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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禁逗,纯情啊。
楚佩看够了热闹,打趣着林不倾:“怎么事儿?给姜哥上强度呢?这话说的太有深度了。”
林不倾慢条斯理的喝光最后一口牛奶,放下杯子,“句子是我改的,表达的意思是真心的。”
邱按捺不住了,甚至举了下手:“哥哥们,聊的挺嗨啊,带我一个呗?看看孩子吧,孩子想吃燕麦。”
林不倾回过头指了下温质,“孩子,看你这个哥,认清局势,给你投喂什么,取决于你这个好哥哥的心情。”
邱正又看向楚佩,楚佩耸了耸肩,抬了下手,意思很明确:同上。
温质走过来,把牛奶放到邱正面前,顺便按下了他做作的手,声音里没有一丝的感情,全是对医学的科普:“裹什么乱?忘了上个月周医生说的了?虽然燕麦本身不含麸质,但在加工过程中可能会受到小麦、大麦等含麸质谷物的污染。你麸质过敏。吃燕麦可能会引发过敏反应或肠道不适。”
邱正就蔫了,“行吧,你说的字多,你有道理”,老老实实的喝起了牛奶。
楚佩看的一愣一愣的,“三儿,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的迷惑行为可以纳入人类早期驯化图鉴,你说你图什么呢?就非得折腾一下让温质管你、找点存在感?”
林不倾百无聊赖的托着腮,在一旁敲边鼓:“鲁迅先生说过,一个猴一个拴法。”
姜不似和韩炉一前一后的走出来,听到这里,姜不似笑的不行,心说改天应该给林不倾编纂一本〈鲁迅言外话之倾的胡诌八扯语录〉……
韩炉走到餐桌前坐下,看着林不倾,一板一眼的问:“真的吗?这句话也是梦里说的?他老人家还说什么了?”
林不倾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鲁迅先生还说,梦里的事少打听。因为梦里都是不可言说的事。”
姜不似一口牛奶差点喷出来,喝也不是咽也不是,像是呛到了一样咳起来,耳尖以不易察觉的诡异速度染上一缕红色。
果然做贼心虚,古人诚不欺他。
韩炉把乐谱摊在桌面上,表现的很捧场,一边牛奶一边写写画画,“不愧是鲁迅先生,竟然说过这么多有深度有维度的话,我得记下来,将来写论文的时候能用到。”
“我还要一杯”,邱正把空杯子递给温质,顺手翻了下韩炉的乐谱,忍不住给他点赞……
“要么说咱们韩韩是学霸我一点都不眼红,甚至可以说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心悦诚服,瞧见没有?正面是乐谱,背面是语录,学习生活两不耽误,你有这个能力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说着还拍了拍韩炉的肩膀。
楚佩横了他一眼,引着他斗嘴,“你当谁都是你呢?一个成语想半天,可把你难够呛吧?”
说完又嘱咐温质:“温温,我记得之前曾浅送过姜哥补充脑细胞的保健品,快给三儿加到牛奶里。”
“贫嘴”,温质无奈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邱正,“一大早的,你们两个活宝就不消停。”
“我没有我不是我多好?”,邱正摊了下手,“以后我得多跟韩韩玩,韩韩好,楚佩坏,楚佩总把我往沟里带。”
32. 错觉,你的错觉
楚佩听得啧啧称奇,“嚯,三儿,你要转型做rapper了?哪个师傅教你这么说话的?好家伙,还怪合辙押韵的。”
邱正喝了口热牛奶,嘴唇周围有一圈清浅的奶渍,“这个呢,就叫做水准,我厉害吧?”
楚佩凑过去看着韩炉改谱子,随口应着:“是是是,楚佩坏,邱三儿好,邱三儿浑身上下都是宝。”
看他这样,邱正不知道怎么还来劲了,“楚佩坏,楚佩总把乱七八糟的话往我身上甩。”
楚佩笑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邱正好,邱正最擅长把尴尬气氛往欢快上导。”
邱正就是个上头的性子,“楚佩坏,楚佩总想让我兴致败。”
莫名其妙的头脑风暴就开始了,楚佩也是遇强则强了,“邱正好,邱正一言不合就秀存在。”
温质忍无可忍的出声打断,“邱正坏,楚佩坏,两个半斤八两的幼稚怪。”
韩炉改谱子的手停住了,全程围观,下笔如有神,唰唰记的跟速录员一样,“绝了啊你俩,继续,不要停,激烈点。”
姜不似揉了揉眉心,“差不多了吧,你俩还玩上了。”
林不倾暗戳戳的补刀,“那么,rapper界冉冉升起、熠熠生辉的两颗新星,你俩玩挺好呗?”
邱正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林老师好厉害,一句话带了两个成语。以后咱们都孤立小楚子吧,就他笨。”
“那怎么还人身攻击呢?邱三儿,你确定要扬沙子?”楚佩被他逗笑了,拿起桌上的杯子递给温质,煞有介事的说:“快把我的杯子和三儿的分开,傻气会传染的。”
韩炉转了下笔,轻轻敲了敲曲谱,“娱乐时间结束,聊点正经的,友谊赛你们都有大致的想法和规划吗?”
姜不似正把林不倾用完的杯子收起来放进洗碗槽,听到这话,抬了抬下巴示意林不倾的方向,“问他,我们组他做主。”
林不倾勾了勾唇角,认真的想了一下,“我打算延续上次比赛姜哥的风格。”
姜不似洗完杯子,擦了擦手,“你的意思是,念诵?”
林不倾回过头看着他走到自己身旁坐下,“嗯哼,我觉得很有可取之处,起码我很钟意。”
姜不似心念微动,被他的钟意两个字说的有一瞬间的怔忡,钟意啊……“词的部分你有思路吗?”
林不倾点点头,“有初稿,再修修就差不多了。”
韩炉难得的表现出好奇,“有词牌名?”
林不倾摇摇头,“现代的,类似于散文诗,避免观众审美疲劳。”
姜不似满眼欣赏,“词名想好了吗?”
林不倾托着下巴,“差点忘了问了,这次的友谊赛主题是什么?”
温质切了盘苹果放到桌上,“陈音部的公告里没有像以往一样给出主题,只给了核心,是爱情。”
林不倾失笑,“爱情啊,那我的词很符合,词名是〈我见,唯见〉。”
姜不似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我见,唯见〉,有什么指向吗?”
林不倾笑意更深,颇有点高深莫测的感觉,“具体指向要留点悬念,不过,你可以想象一下,我摘了清晨的露,还想牵晨风的袖,过得庸庸碌碌,却心念春山新柳。”
姜不似心跳有一点失控,这不对劲,他现在是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往自己身上联想。
这很不对劲。但他控制不住。
他的人设塌了,再也不是清冷疏离的高岭之花了。
有的人,看起来是朵矜贵淡漠的高岭之花,背地里一接触,尽是反差。
姜不似深吸一口气,敛了敛思绪,走回料理台边,看着锅里剩下的面包片,想到另一件事,试探性的看向林不倾:“等一下敲定了之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不倾抬眼看他:“去哪?”
“去了就知道”,姜不似的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指尖悄悄攥紧,“今天也是个特别的日子,或者不能算是我带你去,应该问你,能不能让我陪你一起去。”
听他提到特别的日子,林不倾想了想,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了一瞬,点头:“好啊。”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姜不似不敢相信似的确认。
林不倾的首肯算是一小步,对姜不似来说却是一大步,更进一步的步。
“嗯,我也希望你陪我去”,林不倾认真的回答他。
“打断一下,二位哥哥这是在打什么哑谜?”邱正插话,看向温质,“他们俩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能听懂,为什么连起来却跟加密语言似的?”
楚佩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因为他们两个是加密星球流落到咱们这里的沧海遗珠。”
邱正挤兑他:“您可真成,太敢编了,回去查查族谱吧,你跟写《聊斋》的蒲先生可能有点渊源。”
“你还真别说,我曾外祖母的祖母的舅姥姥的侄女的儿子也姓蒲”,楚佩皮起来自己都控不住自己。
“小楚子,你生活在现代社会真的是屈就了,这要放在古时候,你就是说书人的存在,场场包管叫好叫座,满堂彩”,邱正反应的也快。
“谢谢,我就当你是夸我”,楚佩也是一句不让。
察觉到他们两个又要开始菜鸡互啄模式,温质把果盘往他俩面前推了推,抱着手臂看向邱正:“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关于友谊赛,你和韩炉你们俩有什么打算?”
邱正插了块苹果放到嘴边,“林老师要延续姜哥上一场的风格,那我得陪一个啊,咱们还是用沙画,你觉得怎么样?”,他说着把苹果放进嘴里嚼的咔哧作响。
韩炉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谱子,“我没意见,你决定就行。”
邱正把苹果咽下去,点了点头,又偏过头问楚佩:“那你们组呢?”
楚佩懒洋洋的说:“你陪一个,那我也跟陪一个,也延续上一场的风格,炫技,温温觉得呢?”
“想法不错,单弦叠加卧箜篌的炫技,等同于炸场了,具体的细节落实一下”,温质说完,拿起笔开始画乐谱的初稿。
“那就这么说好了,还有其他事项要讨论的吗?”,姜不似站起来,问韩炉。
韩炉头也不抬,注意力都在曲谱上,“暂时没有了。”
“今天天气不错,那我们准备准备出门吧?”,姜不似探究似的看着林不倾,眼底闪烁着期冀的光。
林不倾“嗯”了声,跟着他一块站起来,伸手要去拿姜不似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早上有点凉,你加件外套。”
“别碰!”
姜不似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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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几个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齐齐看向他。
林不倾的手停在半空,愣了愣,看着他,有点不明所以,“怎么了?”
姜不似的脸开始发烫,他避开林不倾的目光,走过去把外套拿起来,“这外套我昨晚没洗,有点脏,我去拿另一件,你也多穿一件吧,在我衣柜最上面,新的,干净的。”
林不倾盯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行,那我去拿。”
他上楼往卧室走,路过床边时,脚步顿了顿,突然想起来,早上好像看见床单上有块不一样的地方,被外套盖住了……
姜不似看着他的背影,心脏又提了起来,视线一直跟随着林不倾,直到卧室门关上,他才松了口气。
回过神来发现除了韩炉,温质、楚佩和邱正都在看他,气氛有一点点戏谑和尴尬。
姜不似轻咳了一下,“怎么了?”,声音理不直气也不壮。
邱正摊了摊手,“我不知道啊,他俩都在看你,我也看一下,保持队形。”
温质若有所思的说:“姜哥,我总觉得你最近好像变了。”
楚佩算是知道一点内情,也不多话,只用一种‘我都懂,你别说’的眼神看着他。
姜不似就开始装,“没变,我一直都这样,觉得我变了,那是错觉,你的错觉。”
“哥,你是在紧张吗?”
姜不似纳闷温质今天是怎么了,就不能让他们闲着,“错觉,你的错觉。现在,把你的注意力放到谱子上,友谊赛近在眼前,争取再拿一块奖牌。”
温质点点头,“行吧”,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这次的语气更加笃定,“确认过表情,你就是在紧张。”
姜不似还想再说什么,林不倾已经下楼了,身上穿着他的尺码的卫衣,略微宽松,袖子长了点,堆在手腕上,倒显得人比平时更软些。
林不倾走过来,他抬头看姜不似,像是在想什么心事,目光里带着点蠢蠢欲动,“怎么样?是不是比你穿的好看?”
“嗯”,姜不似看着他身上的衣服,耳朵有点热,错开视线往卧室的方向瞥——那片床单还没来得及换……
林不倾把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上下打量着他:“姜哥,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啊。”
姜不似抬起头,对上林不倾的目光——他的眼底带着点笑意,还有点探究,像是早就看出了什么。
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表面不显,靠近他为他卷了下松散的袖口,“错觉,你的错觉。”
这是姜不似短时间内重复的第三遍了,惹得韩炉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就说姜哥不对劲”,温质压低声音对楚佩说。
邱正悄悄的小声蛐蛐:“没看懂,再看看。”
楚佩摸了摸下巴,“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觉。”
“错觉吗?”林不倾笑了笑,身子往前凑了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你早上在卫生间躲那么久?还有,你外套为什么不让我碰?”
姜不似的脸彻底烧起来,连脖子都红了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林不倾看着他这副慌乱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退后半步,倒没再追问,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33. 可以吵架,但别走散
姜不似站在原地僵住一瞬,耳尖的红晕一点一点扩散,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看着林不倾眼底狡黠的笑意,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喉结滚了滚,愣是没憋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能怎么办,当然是由着林不倾闹他,鲜活的,让人看着还想再看的。
“还愣着干嘛?”林不倾伸手拽了拽他的手腕,语气轻松得像刚才的追问只是随口一说,“不是要出门吗?再磨蹭太阳都要晒到头顶了。”
姜不似被那点温热的力道拽着,脚步下意识地跟了上去,耳尖的红还没褪尽。
他垂眸看向两人相触的地方,手腕处的温度像是要烫进皮肤里,连带着心跳都失了序。
还真是,不争气啊,他叹了口气,面上不显,心下暗自嘲笑自己。
“还有别的问题吗?”,姜不似看向温质的方向。
温质问询的眼神看了眼韩炉,韩炉摇了摇头,温质晃了晃手机说:“没了,你们先去忙,有问题随时在群里说。”
提到手机,林不倾一副突然被点醒的表情,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边走边说:“我去卧室拿手机,你在这里等等我。”
“嗯”,姜不似点点头,一秒后,嗯?卧室?
反应过来之后有种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的感觉,看着林不倾的背影,手心都沁出了汗。
“外面要下雨了,我去取把雨伞”,话一出口,姜不似甚至想把舌头咬掉,真亏他能想出这么蹩脚的理由。
楚佩抬起头,视线从曲谱移到窗外响晴的天……看了看一脸欲盖弥彰表情的姜不似,又看了眼林不倾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掏出手机开始敲字……
【C】:哥,你但凡说你怕阿倾迷路呢?都比你这个理由有说服力(嘘,别狡辩,我都懂.gif)
【不倾】:哦,那我上去了,我怕他迷路(很酷,不聊天.gif)
【C】:……
姜不似从善如流的收起手机,追着林不倾的背影上了楼。
邱正看着盯着手机屏幕、一脸似笑非笑表情的楚佩,挤过去撞了下他的胳膊,调侃的说:“怎么了?跟哥说说。”
楚佩按灭屏幕,转头看他,神色郑重的说:“好哥哥,要下雨了,你能把上次跟你提过的那把定制限量款的雨伞从你大哥的收藏里偷出来送我吗?”
他最懂怎么治邱正,如果说温质对邱正的压制是魔法攻击,那楚佩对邱正就是诛心式的魔法攻击:戳邱正心窝子,顺着他的话头借力打力,找准三寸,戳破他色厉内荏似的出招,再反向给他一击,击的他措手不及。
果不其然,邱正的表情从二世祖到二愣子只用了两分钟,“你说什么玩意?你说的是那把我大哥从拍卖行跟人竞价上头竞到上头版的那把伞?你要它?哥,你要我命得了。”
楚佩一手托腮,另一只手转着笔,语气凉凉的,“我要你命干什么,那把伞都够买你命的了。”
邱正低下头不理他,恨恨的说:“知道你还要?!那把伞现在阂家上下都在打趣我大哥,说他是要准备当嫁妆送未来的另一半,无端端的又给那伞上了个高度。”
说完,顿了顿,眼珠子一转,又凑过去问楚佩:“说起来,除了性别我家里那几个老顽固不会同意之外,你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契合我大哥对另一半的期望,不然,我给你们牵牵线?”
楚佩就笑了,这死孩子就是学不乖,他放下笔,拿过手机,点开录音,“来,你叫我一声大嫂我听听。”
“你……是个狠人,我大哥那个性子你也下的去手……”,邱正一脸欲言又止,看向楚佩的目光里慢慢浮现出几分肃然起敬来。
“你懂什么?年上好,年上老,年上会疼人,年上死的早,年上留下的都是宝”,楚佩说的漫不经心,话里话外实打实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做个人吧,我大哥抱你孩子跳井了?”
楚佩没有理他,看向温质,声音懒洋洋的,语气也懒洋洋的,“温温,你管不管?他干扰我学习,他不学他也不让我学。”
温质深吸了一口气,“三儿,你消停会儿,要是让大哥听到你背后这么编排他,你哭都哭不成调。”
邱正两只手举起来做投降状,“行行行,不闹腾了,我要好好规划一下友谊赛的细节。”
楼下的喧闹姜不似是充耳不闻,他站在明厅,注意力都在卧室里,布料摩擦的声音在他耳边放大,接着是林不倾的轻“咦”声。
姜不似的呼吸瞬间停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闭了闭眼,完了,肯定被发现了。
他低下头,不敢看卧室的方向,耳朵好像都耷拉下来,像做错事的小狗。
莫名就有一种,狗狗尿在床单上,被主人发现的羞耻感。
比喻或许不贴切,但意思差不多。
原来人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思绪真的能无限延伸到各种维度。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儿,或者说羞耻个什么劲儿。
也不对,更准确一点来说,事关林不倾,实观林不倾,所以所有的情绪感知都被放大加深累计,理不清头绪,找不到宣泄。
他想让林不倾知道自己的心思,又不想让林不倾看到自己的心思在某些方面的具象化。
不想让林不倾直观的感受到他的心思,怕他觉得龌龊。
也不是说完全不想,他又有点想看林不倾知道后的反应,又怕看到林不倾的某些反应,不在他想要的范围内的、不能给他正向反馈的、对他置若罔闻的……某些反应。
这心思转的比绕口令还复杂,又比九连环还深奥,总结来说就一句话:他要林不倾给他他想要的反应。
过程可以等,可以缓,可以慢,但结果,一定要是他想要的。
过了会儿,林不倾走出来,手臂上搭着一条干净的床单,脸上没什么异样,只是走到他面前,把床单放在沙发上:“刚看见床单有点脏,我们一起换了吧。”
姜不似猛地抬起头,对上林不倾的目光,企图看出些什么,看了又看,发现什么都没有。
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又有点失望。
到底在失望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
林不倾的眼底没有嫌弃,没有嘲笑,没有疑惑,没有质问,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平和,甚至还带着点……理解?
姜不似的喉咙发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点低哑的气音,“好。”
林不倾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傻站着干嘛?一起吧”,他转身走回卧室,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不似看着他的侧脸,心头的慌乱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又酸又软的涩意
其实林不倾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他的指尖在触到床单上那片濡湿时,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半晌,大脑也是随着一起宕机了。
他垂眸看着那处痕迹,脑子里第一反应不是尴尬,倒是先想起了姜不似方才在客厅里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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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他昨晚上的表现……今天早上应激似的反应……
此刻再联想到这床单上的异样,什么都明白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连外套都不敢让他碰……还真是……纯情到极致就是萌啊。
想到这里,林不倾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下,一丝极淡的笑意悄然攀上眼底。
原来那个总是沉默着、眼神却总不自觉黏在自己身上的人,心思比他以为的还要滚烫。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是自作多情,还在想要不要下点猛料,再大力的钓一钓,现在看来,好像…不用?
他甚至能想象出姜不似醒来发现状况时的慌乱,怕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吧?
方才在客厅里那副好像做错了事的狗狗模样,想来也是因为这个。
他没有再多想,随手翻出干净床单,有些事,还是得一起做才有趣。
没必要追问,更没必要表现出半分异样。
姜不似的心思,他现在也摸到门路了,先前盲人摸象的阶段也是过去了,眼下两人就属于默契地停在那层窗户纸前,谁也没先戳破。
林不倾隐约能感受到姜不似的拘谨和郑重,也懂这份隐秘心思里藏着的珍视与不安,若是自己流露出哪怕一点嫌弃或惊讶,恐怕都会让这个心思敏感的人溃不成军。
所以他故意放轻语气,脸上端着最平和的神情,甚至还给他一点肢体上触碰作为安抚。
看着姜不似猛地抬头,眼神里又惊又慌,像被安抚住的乖觉的小兽,林不倾心底那点柔软的情绪便漫了开来,他故意忽视姜不似眼底的不解、迷惘和失落。
转身走回卧室时,他嘴角的笑意藏不住了。
没关系,慢慢来。他想。
姜不似的心意,他接收到了。
而他的回应,可以等一个更自然的时机,用一种不会吓到他的方式,好好告诉他。
姜不似亦步亦趋的跟了进去,想帮忙,又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林不倾把脏床单卷起来,递给他:“你去把这个放进洗衣机里洗了吧,我来铺新的。”
姜不似接过床单,指尖触到那片还带着点潮气的布料,脸又红了,倒没像刚才那样慌乱,只是点了点头:“嗯。”
他拿着床单往盥洗室走,林不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不似…”
姜不似回过头,看见林不倾站在卧室门口,阳光落在他身上,像裹了层光。
他的嘴角勾着笑,声音温柔得像清晨的风:“下次再这样,不用躲着我。”
姜不似的心脏猛地一跳,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明白了——林不倾什么都知道,却没戳破,只是用这种方式,给了他足够的体面。
他突然就像不管不顾的说开,挑明,又觉得不够正式……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句:“嗯,知道了。”
林不倾看着姜不似的脸,光影交叠中,半明半暗,像是等待他救赎的堕神,他心口发热,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姜不似,我们可以吵架,但不要走散。”
姜不似愣了一下,目光直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他读不懂的深意,“不会,我们不能走散。”
他说不要,他说不能,谁都知道不会走散。
林不倾笑了笑,转过身弓下腰继续铺床单。
姜不似把床单放进洗衣机,走出来走到阳台,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又看向卧室里的人,心头那只水气球忽然满了,不是怕戳破的慌,是暖得发胀的满。
34. 这算是见家长吧?
姜不似在阳台站了好一会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阳台栏杆,冰凉的触感刚好中和了心口的灼热。
他望着楼下修剪整齐的灌木丛,阳光透过叶隙筛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此刻林不倾落在他心上的那些温柔碎片。
方才那句“不要走散”还在耳边打转,明明是平淡和缓的语气,却比任何炽热的告白都让他心安。
像颗小石子,在他心里漾开的涟漪至今未平。
“站在那儿晒太阳补钙呢?”林不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轻快的笑意。
姜不似回头时,正撞见林不倾倚在卧室门框上看他,新换的床单铺得平整,边角都仔细掖进了床垫缝隙里。
他身上还带着阳光的温度,发梢被照得泛着浅金色,连眼尾的弧度都柔和了许多。姜不似喉结动了动,刚才在阳台攒了半天的话突然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挤出一句:“床单铺好了?”
“嗯,过来看看?”林不倾侧身让开位置。
姜不似藏在心底的话忽然就脱口而出:“一起吧,也看看你未来……经常要睡的地方。”
“未来”两个字被他刻意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心跳如鼓。
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倒让林不倾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了,缓了缓才说:“你这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
“在复盘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每一个细节”,姜不似老实承认,耳尖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红。
林不倾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姜不似不自在的摸了下鼻尖,才轻笑出声:“说实话,你最近有的时候,不对,很多时候,会让我觉得逗你有罪。你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去换身正式点的衣服,陪我去个地方。”
他说这话时语气自然,却在转身往卧室走时,指尖悄悄蜷了蜷——这个决定,他在心里盘桓了整整一周。
卧室里还留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林不倾身上的气息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有罪?你有什么罪呢?惑人和美好是你的原罪。
姜不似的目光落在那张铺好的床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晚的画面——他和林不倾并肩躺着,呼吸交缠,黑暗中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脸颊又开始发烫,他赶紧移开视线,假装打量房间的陈设。
明明是自己住了很久的地方,他的视线却没有焦点,不知道该停在哪一处好。
“手机找到了吗?”姜不似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话题。
林不倾指了指床头柜,黑色的手机安安静静待在那里:“早找到了,刚才故意没拿,就想看看你会不会跟上来。”
“会,我当然会”,接收到林不倾因着这句话变得幽深的目光,姜不似缓慢又坚定的补了一句:“你去哪里,我都会跟上,只要我力所能及。”
林不倾只觉得姜不似变得跟他记忆深处的少年不一样了,又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纯情又认真,坚定又沉默。
再逗他就有点不厚道了,“走吧。”
有的人呢,是「我想要一个苹果,你偏给我一车梨,还问为什么不爱你」,这种人谈感情,谈到顶了是喜欢,还是以自我为中心的那种,感动自己,折腾别人;
而姜不似属于是——「你想要一个苹果,我就按我能力范围内给你最大量化的苹果,再配点我观察得出的你想要的、你喜欢的水果」,像这种人如果你辜负他,会让你生出恨不得自裁谢罪的念头。
姜不似点点头,跟着林不倾一起下楼。
“姜哥,你和林老师要去哪?不能带我一起去吗?他们孤立我”,邱正看到他们俩下楼,忙不迭的开始诉苦。
还不等姜不似接话,楚佩就拦住他,“三儿,懂点事,你比头顶的吊灯瓦数还大你自己知道吗?”
邱正抻着脖子一叠声的闹腾着:“姜哥,亲哥,好哥哥,你听听,小楚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们先聊,我先去换鞋”,林不倾拍他胳膊的力道很轻,像羽毛蹭过,却让姜不似的心跳又乱了半拍。
他僵在原地,看着林不倾转身去玄关换鞋,宽松的卫衣下摆扫过脚踝,露出劲瘦的腰身,一小截白皙的皮肤,阳光落在上面,晃得人眼晕。
姜不似有些口干舌燥的揉了下眉心,看着邱正,话却是对温质说的:“小质,你能不能管管他?”
温质蜷起手指敲了敲手里的乐谱,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无奈,“小楚,三儿,你们俩能不能长点心?还真是裤腰如果松点都能把心丢了。”
楚佩伸了个懒腰,委屈巴巴的说:“这能怪我吗?讲道理,温温,你要知道,不着调是会传染的”,说完也不去管邱正即将炸毛的表情,看向姜不似,“姜哥,你和阿倾记得早点回来准备。”
“好”,姜不似轻轻点了点头,看着门口的林不倾,有点发愣……他有些瘦,是营养跟不上吗?应该找机会给他制定一下食谱……他会不会多想?
“还愣着干嘛?”林不倾弯腰系鞋带时,余光瞥见姜不似没动,抬头冲他笑了笑,“再磨蹭,等会儿要堵车了。”
姜不似这才回过神,快步走过去,顺手拿起林不倾放在鞋柜上的手机——刚才林不倾穿鞋时随手搁在这,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备忘录的歌词草稿页。
他指尖碰了下屏幕,把手机递过去,声音比刚才稳了些:“你的手机,别落下了。”
“谢啦”,林不倾接过手机揣进兜里,直起身时突然想起什么,又往姜不似身后看了眼,“对了,你说要带的东西呢?不用拿吗?”
姜不似脚步一顿,耳尖又开始发烫。他昨晚准备的是两束白菊,还有一块新的羊绒围巾——
今天是林不倾父亲的忌日,他查过天气预报,墓园那边风大,怕林不倾冻着。
可这事他不知道该不该提前说,怕林不倾觉得唐突,也怕林不倾并没有打算带他一起去,眼下只是含糊地说:“在后备箱呢,早上起来就放进去了。”
林不倾“哦”了声,没再多问,推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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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看着他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紧随其后关上门时,还不忘回头瞥了眼客厅——温质正用口型对他说“路上小心”,楚佩和邱正凑在一块挤眉弄眼,韩炉则低头改着谱子,嘴角却勾着抹若有若无的笑。
车子越往城郊开,周遭的建筑越稀疏,最后只剩成片的松柏在车窗外倒退。
姜不似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余光里,林不倾正望着窗外发呆,他发呆的样子无端让人觉得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姜不似觉得心头一紧,想握住点什么,但是除了方向盘好像又没有什么实体可握。
心思百转千回,最终说了一句:“林不倾,你在窗边,感觉像在提醒我,要爱这个世界。”
林不倾保持着看窗外的姿势停顿了几分钟,幽幽的叹了口气,“姜不似,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安慰人?”
姜不似有些不自然的笑笑,“没有,毕竟我不会安慰人,也从不安慰人。”
墓园的铁门在身后关上,脚步声踩在石板路上,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
姜不似从后备箱拿出准备好的羊绒大围巾,在林不倾惊讶的眼神中里三层外三层的绕上他的脖子……
“嚯,姜哥,您这言情似的围法跟谁学的?”,林不倾笑着打趣他。
“言情似围法?那是什么?”
“见识浅陋了吧?小说里,总裁拿出围巾把女主小心细致的裹好,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和小巧的下巴……呃,对了,此处往往都会配上情动的一吻。”
“那怎么?我们也要走一遍流程?”
姜不似难得的扛住了林不倾的撩拨,甚至隐隐有反撩的迹象,林不倾看的新鲜,“算了,这地方不对,再者说了,咱们还是未成年,别搞。”
看林不倾煞有介事捂住嘴巴的小动作,姜不似失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招我,存心的?”
“好吧,先办正事”,林不倾管理好表情,走在前面。
墓园的铁门在身后关上,脚步声踩在石板路上,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
林不倾走得很稳,直到在一块擦拭得锃亮的墓碑前停下。
姜不似跟着顿住脚,目光落在碑上的照片——男人笑容温和,眉眼轮廓跟林不倾有四分相似。
剩下的六分是林不倾自成一派的精致和清洌。
林不倾蹲下身,没有说话,抬手摩挲了下墓碑上的照片,语气轻松,“过的好吗?”
说完转头看向姜不似,喉结轻轻滚了滚,“这是经常陪着我的人,是个……很重要的人。”
姜不似的心脏猛地一缩,在心里开始自问自答:这算见家长了吧?
这是见家长了吧?一定是,没错,是见家长。
手里捧着的白色菊花仿佛有了千斤重,他得说点什么。
他学着林不倾的样子鞠躬,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叔叔您好,我是姜不似,我们曾经见过”,顿了顿,他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补充道,“我会好好照顾不倾,不让他受委屈。”
35. 他是温暖的,我是尖锐的
话出口的瞬间,姜不似显得呆呆的,他惊讶于自己像个愣头青,后半句话说的好像有些唐突,有些慌张无措的转头去看林不倾的反应……
林不倾也侧头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漫开浅浅的笑意,像春雪初融,像柔风拂柳,像悬崖峭壁开出的迎风舒展的花。
姜不似凑近他,声音压的低了些,“我这么说没什么问题吧?”
林不倾注意到,他的眼里没有半分玩笑,只有藏不住的认真,怀里捧着那束白菊,像捧着珍宝一样,连呼吸里都显得郑重其事。
“我要是说有问题,你会把刚刚说的话吃回去吗?”
姜不似默默把白菊放在墓碑前,“也不是不行”,表情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事的可行性。
林不倾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拂去碑上的一点浮尘,絮絮叨叨地说起近况。
从转学这几个月以来的学校生活,到几次比赛的参赛词曲,再到奖项和排名;
从楚佩新写的曲子被邱正吐槽难听,到温质又没收了邱正的游戏机,连随手一扯当坐垫的巷牌都提了一嘴,唯独没提早上床单的事,也没提两人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姜不似安静地听着,风穿过松柏,带着细碎的声响,他终于懂了,林不倾平日里骄矜淡漠,不过是包裹孤单的壳。
而此刻,对方愿意把最柔软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愿意带他来见这位在生命里缺席多年的“家长”,这份信任比任何告白都让他心惊。
也许,这其中的份量他根本无法准确估量。
他看着林不倾的侧脸,阳光把他的睫毛染成金色。
只是在阳光没注意到的地方,他的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落寞。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林不倾,没有清醒,没有理智,没有淡漠,只剩下卸下防备的柔软。
他忽然想伸手拍一拍对方的肩膀,却又怕打破这份安静,手悬在半空许久,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他又想起之前个人赛的时候林不倾写过的歌词:「我要你看我,还要你想我,也想你爱我,更要你懂我,因为最难得」,现在他觉得这词可以改一改,加一句——
「最好是陪我,看透我落寞。」
因为世人都忘了,懂比爱难得,陪比懂独特。
林不倾弯下腰,眼眸低垂,指尖轻轻划过碑面,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声音轻得像被风一吹就散:“爸,我想放过我自己了。但是不想骗你说我原谅你了,我就是释怀了,想放过自己了。恨一个人太累了。”
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是他的表情是悲恸的。
姜不似是温暖的,我是尖锐的,林不倾想。
风裹着松针的气息掠过,姜不似望着林不倾微颤的肩线,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只是悄悄往前挪了半步,用自己的影子替他挡了些穿堂越野的风。
林不倾指尖在碑面停了许久,像是在触碰一段遥远又沉重的过往。
他直起身时,睫毛上沾了点细碎的光,转身看向姜不似,嘴角竟扯出一抹浅淡的笑:“说完了,心里轻快多了。”
姜不似望着他眼底尚未散尽的落寞,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围巾的边角——那里被风吹得有些歪。
“嗯,轻快就好。”他没说太多安慰的话,却用掌心拢了拢围巾,将林不倾的半张脸都护在温暖的羊绒里,“风大,别着凉。”
林不倾愣了愣,看着他专注的眉眼,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别开脸,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其实说到底,以前总觉得,不释怀就还有念想,现在才明白,放过自己,才算真的往前走。”
“那我陪你走”,姜不似立刻接话,语气重得像在立誓,“以后每一步,我都陪着。”
说完又像是觉得有些不妥,小心翼翼的看了林不倾一眼,补了一句:“可以吗?”
林不倾转头看他,阳光落在姜不似眼底,亮得惊人。
他忽然想起之前写歌词时的心境,那时只觉得“懂”最难求,可此刻看着眼前人,才发觉“陪”是更沉的承诺。
他弯了弯眼,故意逗他:“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姜不似耳尖一红,却没否认,反而认真道:“我单方面觉得可以。你写过的歌,我改加了一句,加了最好是陪我,看透我落寞”,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你的落寞,我想接住。”
林不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他没再说话,只是往姜不似身边凑了凑,肩膀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胳膊。
风再次吹过,却没那么凉了——有个人站在身边,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有了温暖的模样。
姜不似感受到肩头的轻触,悄悄放慢了呼吸。
他知道,林不倾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这细微的靠近里。
而他要做的,就是守着这份柔软,陪着眼前人,他退他跟,他进他守。
阳光透过松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却没驱散墓园里的清冷。
林不倾没有再说话,姜不似就陪着他,沉默无声却胜有声。
直到日影变成清晰的朦胧,林不倾才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走吧,该回去了,饿了。”
姜不似也跟着站起来,又帮他理了理围巾:“要不要再坐会儿?”
“以前总觉得,即使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好”,林不倾忽然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涩,“后来才发现,没人跟我抢最后一块排骨,没人在我练琴错音时敲我手背,其实挺没意思的。”
姜不似的心猛地一揪,想说“我可以陪你吃排骨”“我可以听你练琴”,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句:“都会好的,我也爱吃排骨。”
林不倾转过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眼底的落寞散了些,多了点熟悉的清隽:“嗯,会好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走吧,一直忘了问,你这个未成年,可以开车?”
姜不似从善如流的掏出手机,“我准备了驾驶证明,这条路刚好是练习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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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说还得是你,准备的够充分。”
“这就叫做不打没把握的仗。”
往回走时,林不倾走得慢了些,刻意和姜不似并肩。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了些,姜不似犹豫了好几次,终于还是伸手帮他拂开了贴在额前的碎发。
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姜不似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红得能滴血,林不倾的脸颊也泛起浅淡的粉,却率先移开了目光,假装看路边的树。
“谢谢你”,林不倾的声音很轻,混在风里,“愿意陪我来这里。”
“我特别喜欢这里”,姜不似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太急切,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能陪你过来,挺好的。”
“嗯,回吧”,林不倾抬手为他拂去肩上的落叶。
姜不似应声跟上,脚步沉稳。走在石板路上,他看着林不倾的背影,心里忽然无比笃定——今天这场特殊的“见家长”,也许是他们真正同行的开始。
车子开回市区时,天色已经擦黑。
林不倾靠在副驾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呼吸却有些不稳。
姜不似悄悄放慢车速,开了点车窗,晚风灌进来,带着晚饭的香气。
他知道林不倾带他来见父亲,是把他放进了自己最隐秘的世界里,可这份亲近里,又隔着层说不清的距离。
他想再往前一步,又怕踩碎了这份默契;想停在原地,又忍不住贪恋此刻的温暖。
他侧过头看了林不倾一眼,他睡得很沉,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手机提示音接二连三的响起,姜不似掏出手机调成静音模式,随意扫了眼消息,群里面邱正活跃的像个小机器人:
【你正哥】:哥哥们,饿饿,饭饭@不倾@不似
【你正哥】:夕阳再红,没有我饥饿的脸红,余晖再美,我也无心观赏,毕竟我饿的迈不动腿~
【你正哥】:大新闻~小楚子竟然会炖排骨~
【你正哥】:温温煲的汤简直了~我能喝一辈子~
【你正哥】:姜哥,你是忘了你还有个家吗?咱可不兴学阿斗整乐不思蜀那出奥~
【温】:(闭嘴别说话,再说打你表情包)
【C】:哥,把邱三儿踢掉,在线等@不似
【不似】:十分钟左右到家。
姜不似放慢了车速,快速回了几个字,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怕林不倾受凉。
随后慢慢把车停稳,没立刻叫醒林不倾,而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忽明忽暗的光影透过车窗照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比平时更软了些。
“到了?”林不倾突然睁开眼,吓了姜不似一跳,开始很忙的整理中控台……
林不倾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刚到”,姜不似掩饰着慌乱,推开车门下车,又绕到副驾边帮他打开车门,“晚饭温质他们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刚才邱正发消息说,今天楚佩掌勺。”
36. 倾,是让人倾心以对的倾
林不倾解开安全带,“楚佩?平时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还真是深藏不露。”
看着他下车,姜不似关上车门,“我也是第一次见识他的厨艺。”
风中有一丝凉意,林不倾敛了敛衣襟,“我有一种预感,他的厨艺应该不错。”
姜不似抬手为他拢了拢围巾,“说不好,但总归是在邱正之上”,静默了一瞬,又说:“其实我的厨艺不错,找机会好好给你露一手。”
林不倾把脸埋进围巾里,“这么好?那我就拭目以待这个机会了。”
推开大门,邱正第一个从客厅跑过来,“可算是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块刚炸好的猪排,“快尝尝,楚佩做的,味道还不错。”
“可我还没洗手,等我一下吧”,林不倾摊了摊手。
“嘿嘿,快夸夸我想的周到!”,邱正说着,变戏法似的抖出个一次性手套,“来,趁热吃,第一口的味道不一样!”
“等等洗过手再吃吧,省的烫嘴”,姜不似边说边帮林不倾解下围巾挂好,率先走向洗手池的方向。
“不烫,要不怎么说我周到呢,这时候温度和口感我都把控了的”,邱正举着手套和猪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家超市的试吃员。
眼见着盛情难却,林不倾脱掉大衣挂好,戴上手套,接过猪排咬了口,细细的咀嚼过后给出评价:“嗯,外酥里嫩,软硬适度,咸度掌握的也好,确实好吃!这个手艺太可以了!”
楚佩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那可不,我有独家调配腌料的秘方,等下还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烤鱼,温质帮我看着火呢。”
温质也跟着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碗,笑着说:“快洗手吃饭,韩炉已经把筷子摆好了。”
邱正扬声喊着姜不似:“哥,这菜这么硬,快把你的藏品奉献出来!”
姜不似端着酒和酒杯从储藏室走出来,“这个果酒的度数不高,用来配菜刚刚好。”
菜都摆放好,几人围坐在餐桌旁,气氛格外热闹。
邱正一边吃一边说友谊赛的沙画创意,韩炉则时不时补充几句谱子的修改意见,楚佩和温质聊着友谊赛的着装。
林不倾和姜不似挨着坐,姜不似时不时给林不倾夹菜,林不倾默默的吃,两人偶尔交换个眼神,默契十足。
“对了,不倾,你的词改得怎么样了?”吃的差不多的时候,韩炉放下手里的筷子,“要是改好了,我们可以试录一下,看看效果。”
林不倾点点头,喝了口汤:“差不多了,早上在墓园的时候,又改了两句,等下吃完饭,我写给你看。”
“好”,韩炉应了声,又看向姜不似,“姜哥,你准备用凤凰琴的哪个音区?”
姜不似看了林不倾一眼,见他的眼神里也有好奇,才说:“中音区吧,情绪比较饱满。”
林不倾眼底划过一丝惊喜的暗芒,心说姜不似还真是跟他想到一起去了,赞许的点点头,“跟我想的不谋而合,中音区的音色介于高音区和低音区之间,既没有高音区那么尖锐明亮,也没有低音区那么低沉厚重,能够很好地融合各种音色特点,发出的声音更加圆润、丰满,能够承载更多的情感表达,也更便于转换丰富细腻的情绪变化。”
姜不似唇边溢出一抹笑意,“我猜你会喜欢,所以选了这个音区。”
“姜哥,你这有没有可移动的镜子?”,邱正啃着排骨插话。
“嗯?你要照镜子直接去盥洗室就好了”,姜不似有些疑惑邱正这是又有什么幺蛾子。
邱正扔掉骨头,擦了擦嘴,打趣着说:“不是,我想搬面镜子给你照照,看你现在笑的这不值钱的样子。”
姜不似挑了挑眉,从善如流的推了盘凉拌苦瓜到他面前,“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邱正的脸色比苦瓜的颜色好不到哪里去,“我享受不了这个,给小楚子吧,他在厨房忙活的最多,给他败败火。”
楚佩拦住邱正要推盘子的手,“别了,我没你心火旺,你这波属于自作孽不可活。”
邱正看了眼韩炉,接收到他的眼神,韩炉放好筷子,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甚至挪着椅子后退半步,“我吃好了,楚佩的厨艺真绝。”
邱正又求助似的看向温质,看到温质伸手把装苦瓜的盘子拉过去的时候眼前一亮……
温质放下自己的筷子,用公筷夹了满满一大筷子放进邱正碗里,语气温和,态度却是不容置喙,“吃吧,挑食长不高,当心体测过不了。”
邱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认命似的乖乖吃光碗里的苦瓜。
楚佩在一旁幽幽的补刀:“真想让你大哥看看你现在不值钱的样子。”
邱正把嘴里的苦瓜嚼的咔哧作响,恨恨的回怼:“你真是我的好大嫂。”
楚佩把凉拌苦瓜的盘子推到他面前,“挺好个孩子,可惜长了张嘴,来,你继续说,苦瓜管够,下顿还给你拌。”
“饶了我吧,我刷碗还不行吗?”,邱正放下筷子服软。
林不倾在一旁笑出声,“加油,我们精神上支持你。”
吃完饭,邱正主动收拾碗筷,楚佩不放心,怕他把盘子都碎掉,跟着去监工。
温质跟韩炉一起整理谱子,林不倾和姜不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起修改歌词。
林不倾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姜不似坐在他身边,偶尔提一两句意见,两人头靠得很近,灯光洒在他们身上,画面格外动人。
很奇怪,凡是姜不似和林不倾在一起的氛围,都像是容不下第三人的存在。
“这里改一下怎么样?”林不倾指着笔记本上的一句歌词,“‘我见长风拂铃兰,也见你眼底的暖’,把‘铃兰’改成‘松枝’,毕竟今天去了墓园,松枝更应景。”
姜不似看着他写的歌词,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好,改得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样更贴合,也更有意义。”
林不倾笑着点点头,拿起笔把“铃兰”改成“松枝”,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松针图案。
姜不似看着他的小动作,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画得不错,有天赋。”
林不倾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眼底蕴满笑意:“那当然,我可是被写词耽误的画家”,
姜不似注意到,林不倾这句词的完整句是:「我见长风拂松枝,我见夕霞映不似,唯独见你是归期」,他看着他认真的侧脸,整颗心像是暖阳融化了一样,熨贴的不得章法。
林不倾的倾,一定是让人倾心以对的倾,姜不似想。
姜不似放软语气,顺着他的兴致接话:“那么林画家,我可以跟你约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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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不倾作出一副苦恼思考的样子,“最近不行,我得回去看看我的档期,先说好,我很贵的。”
姜不似唇边的笑意更浓,“我的身家应该足以支撑,独家可以吗?只给我画的那种?”
林不倾转着笔,“既然你态度诚恳的提了,我就勉为其难的考虑一下。”
姜不似帮他抚平笔记边角的褶皱,“那我真是荣幸之至。”
两人相视一笑,客厅里的气氛又暖了几分。
不远处,楚佩和邱正收拾完碗筷,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们,邱正小声的说:“楚佩,我牙疼。”
楚佩擦干手,“省省吧,我不是张显宗,牙疼就去吃止疼药。”
邱正白了他一眼,“我说你这人,你是对浪漫过敏吧?我是让他俩给我甜倒牙了,你有没有情调啊?”
“嗯,你有情调,你最有了,走吧,有情调的人跟我去吃止疼药”,楚佩边说,扯着他就要去找药。
“欸?我开玩笑的,你这人,上纲上线的”,邱正赶紧拉住他,生怕他一个较真又给自己塞一嘴药。
“真不用?”
“真不用!”
邱正还想再说点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他拿出手机,是他大哥邱酎的信息。
邱正没有给家里人备注的习惯,是以一看到大哥的网名头皮就开始发麻,如果说他二哥邱聿是大尾巴狼,那他大哥就是货真价实的腹黑大狐狸。
说话九曲十八弯,恨不得能让人单开一本书解析出八十一种意思,按理说这样的人不入仕简直是暴殄天物,当初邱酎下海经商的时候族里好多长辈都扼腕惋惜。
但是他今天的信息却是言简意赅,直接道明来意:
【酎金】:楚佩跟你在一起吗?
【你正哥】:一起啊,我们刚吃完饭,楚佩的厨艺相当好了。
【酎金】:让他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邱正脸上的表情可以用惊恐总结了,他看了眼信息,抬头看了眼楚佩,又低头看了眼信息,每个字他都认识,放一起编织出的意思却让他有种眼花缭乱的错觉。
没忍住,又看了眼楚佩,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楚佩被他的眼神和表情搞得摸不清楚头脑,“怎么?牙疼上头了?”
邱正咽了下口水,“你和我大哥……”,斟酌了一下用词,“有情况?”
楚佩愣了一下,“注意你的措辞。”
邱正点了点头,“嗯嗯”,一脸的八卦表情,“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楚佩眼刀扫过去,“嗯?”
邱正连忙改口,“不是,搅到一起的?不对,什么时候有交集的?”,难道自己一语成谶了?楚佩和他哥?真是……刺激了……
楚佩拍了下他的脑袋,“倒一倒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之前休学的时候,家里老爷子带我出席酒会,碰到过几次邱酎,几面之缘,点头之交吧。”
哦豁,几面之缘?还点头之交?邱正舔了下后槽牙,他大哥整这出可不像几面之缘的样啊,想了想,把手机递过去,“看吧,人都找到我这来了。”
楚佩把手机接过来,快速的扫了一眼,冷哼一声,手指翻飞噼里啪啦的打出一串字:
【你正哥】:邱大总裁找那个「小孩子」有什么指教吗?
37. 虐十八个来回带拐弯
这话一发出去,手机那端的邱酎安静了几分钟……
邱正凑过来一看,瞬间感觉脑子都不够用了,他兴奋的想立刻喊温质过来。
半个音节还没发出来,就被楚佩捂住嘴堵了回去,“你敢喊,我就把你那些事都给你大哥抖落一遍,例如这个月的,上个月的,还有其他的!”
邱正抬手把楚佩的手扯下去,看着聊天框里那行带着刺的回复,再看看楚佩故作镇定的模样,心里的八卦之火快要烧穿天灵盖了。
压低声音说:“就这你还说是点头之交!这分明是有故事!是墙头马上!是暗渡陈仓!是……”
楚佩顺手拧了下他的耳朵,“是你个大头鬼!你脑沟浅就不要乱用成语!”
那边邱酎终于回复,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有几分的小心翼翼:
【酎金】:是楚楚吗?
“嘶,是楚楚吗?”,邱正怪声怪气的重复,一脸贼兮兮的样儿。
楚佩顶了顶腮,咬牙回复:
【你正哥】:楚你大爷,我是你爹!
邱正一脸的肃然起敬,“哥,以后你就是我哥!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敢这么跟我大哥说话的!”
这话是真的,在邱正有记忆以来,身边所有人的共识都是:宁可得罪邱聿,也不能得罪邱酎。
原因无他,得罪邱聿顶多挨顿揍,他二哥做什么都是明火执仗着来;
但是得罪邱酎,怎么没的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可能骨灰都被人扬了都没有证据指认是出自谁人之手。
虽然邱正一直都是怕他二哥和姜不似,那是因为,他接触不到他大哥那个手段,他吃饱了撑的才会把事情闹到他大哥面前,那跟捅破天也没区别了。
那头邱酎又回复了,这次回的快,邱正瞄了一眼,感觉这一晚上可真是精彩,先是被姜不似和林不倾甜倒牙,又要被楚佩和他大哥酸倒牙,真是可怜他的老牙!
【酎金】:楚楚,放我出来。
【你正哥】:没必要,小孩子跟您老人家有代沟。
【酎金】:你确定要顶着小三儿的号跟我聊?
【你正哥】:你怕丢脸?你要脸?
【酎金】:不要脸。要你。
【你正哥】:做个人吧,我是未成年。
【酎金】:塔秘书说,现在流行养成。
【你正哥】:呵,看来上周你带塔秘书收购的不是酒庄,是油田。
【酎金】:你喜欢油田?也不是不可以。
【你正哥】:免了。我的意思是,你话里话外的油,抖落抖落,够你们家族炒菜用三年的了。
【酎金】:我错了。给个机会。
楚佩没有再回复,把手机丢回给邱正,还好心的给他指路,“截图吧,这个够你满足好几个愿望的了。”
邱正看了眼楚佩的背影,又看了看手机上的聊天记录,只觉得手里捧着的就是传说中的烫手山芋。
没等他细琢磨,手机又震了一下,他大哥的信息又来了,他还真是第一次知道自家大哥这么黏人,发消息能连发三条……
【酎金】:我后悔了。
【酎金】:你说的对。
【酎金】:只有一条你说错了,我不是没有心。
这……邱正人都傻了……这是什么地狱级操作?这聊天记录他是截图呢还是截图呢还是截图呢?
咔咔截好了图,他才哆哆嗦嗦的回复:
【你正哥】:亲爱的大哥,我是你的好弟弟,楚佩去准备友谊赛的相关事宜了。
那边停顿了几秒才回:
【酎金】:消息他都看了?
【你正哥】:看了,看的可认真了。
哗啦哗啦爆金币的声音响起,邱正一看消息,惊的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系统提示,【酎金】转账……
邱正挨个数零,个,十,百,千,万,十……好家伙……十万……
【酎金】:懂?
邱正点点头,想了想又被自己蠢笑了,隔着屏幕他大哥又看不到。
滑下屏幕,点开录屏,删除选取照片,点开最近删除,确认全部永久删除,录屏结束。
【你正哥】:(发送录屏视频)
【酎金】:嗯,让楚楚把我放出来,友谊赛所有需要的东西我出,你们联系塔秘书就好。
【你正哥】:大哥~你真是英明神武~深明大义~
【酎金】:闭嘴。
【你正哥】:好的哥哥,我去给嫂子哥看。
邱正主打的就是一个上道,无论是删截图还是换称呼,都不用人明说。
他自己都佩服自己,有这种对人情世故的掌握度,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他快步追上楚佩,把手机塞到他怀里,等他看的差不多了,邱正察言观色,凑过来小声说:“要不……就放他出来?看在赞助的面子上?”
楚佩咬了咬下唇,没说话,伸手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自己的黑名单列表。
看着“酎金”那串熟悉的ID,他指尖顿了两秒,最终还是点了“移除黑名单”。
刚操作完,他的手机就“叮咚”响了一声,是邱酎发来的消息:
【酎金】:乖。我错了。
【C】:大事说,小事过,没事不要联系我
【酎金】:都听你的。
【C】:油王
【酎金】:嗯。
【酎金】:友谊赛我可以去吗?
【C】:我说不可以你听吗?
【酎金】:你说可以我就光明正大的去,你说不可以我就偷偷摸摸的去。
邱正在一旁看着楚佩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终于忍不住说:“哥,我佩服你是个勇士,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楚佩没有再回复邱酎,把手机放回口袋,他需要点时间好好捋一捋和邱酎之间发生的事和关系。
现在的,和,将来的。
既然邱正问了,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前因为徐赛那事,我休学了一阵子,就是那时候认识了你大哥,故事很老套,我喝多了,跟你大哥耍酒疯,他越不理我,我越上头,几次之后,他说我是小孩子,要把心思放在该放的地方,我就听他的,收了心思……”
说到这,楚佩就来气,“让我收收心思的是他,结果我真收了心思他又不乐意,老男人真是出尔反尔!”
邱正跟他一起蛐蛐:“没错没错!老男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过你们这个故事,还真是挺烂俗的哈!按照正常发展,后续还得虐十八个来回带拐弯。”
楚佩踹了邱正小腿一脚,“都烂俗成这样了,你还一脸跃跃欲试的准备编排剧情?,这个脑子要是不想要我可以拿来做炸脑花!”
邱正倒吸了一口凉气,“好汉饶命!我还指望我这脑子在友谊赛上大展鸿图呢!”
楚佩回了他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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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贫了!去洗水果,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瞧见没,你的大侄子在那边讨论的口干舌燥的,一脸缺水缺维生素的样子”,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温质的方向。
邱正顺势看过去,腿已经作出下意识的反应走过去,只留下一句:“要么说还得是楚哥你上道,我去了,你在这emo一会儿吧。”
阳台的风带着夜的凉意,楚佩靠在栏杆上,摸出手机。
聊天框里还停留在邱酎那句“你说可以我就光明正大的去,你说不可以我就偷偷摸摸的去”,后面跟着一个极其不符合他风格的小狗探头表情包。
楚佩盯着那表情包看了半分钟,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又悬,最终还是没回。
却也没舍得退出聊天界面,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想起休学那段日子,被梁舟那帮人搅得声名狼藉,家里老爷子气得住院,他躲在城郊自己名下的小酒馆里熬了两天一夜,直到醉得站不稳,撞进一个带着冷冽烟草味的怀抱里……
那人就是邱酎,西装革履,周身是生人勿近的气场,却弯腰扶了他一把,声音淡得像水:“小朋友,喝酒伤身。”
啧,故事的开始还真是烂俗的可以啊。
后来他总在各种场合撞见邱酎,有时是家族酒会,有时是邻市的画廊,有时是拍卖会……
他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故意凑上去搭话,说些没头没脑的浑话,邱酎却从不恼,最多淡淡瞥他一眼:“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他记得当时自己怎么说的来着?哦,他说:“我的心思都在美好的事物上,比如你,你这副皮相生的真好……”
到底是年少气盛,末了还要扳回一局似的补一句:“就是老了点。”
邱酎长得是真好,传统意义上的模样周正,说是芝兰玉树,龙章凤姿都不足以概括。
然后邱酎嗤笑了一下,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嫌我老?很好,我对未成年的小孩子也没兴趣。”
他以为那是嫌弃,干脆收了所有心思,专心回学校准备复课,没成想这老男人反倒追了上来。
“一个人跟这想什么呢?脸都快皱成包子了”,林不倾端着杯洋甘菊茶走过来,姜不似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条薄毯。
林不倾从姜不似手里拿过毯子,自然地搭在楚佩肩上。
姜不似看着他的动作,视线落在他搭在楚佩肩头的手指上,眸光暗了暗。
“不是什么要紧事”,楚佩拢了拢毯子,接过热茶,“就是觉得邱酎这人……捉摸不透。”
姜不似靠在栏杆上,目光落在远处的路灯上,语气淡淡的:“邱家三兄弟,邱聿直来直去,邱正没心没肺,只有邱酎,心思藏得最深。他要是真认准了什么,比谁都执着。”
楚佩抿了口茶,指尖的暖意混着洋甘菊的香气让人感觉身心都放松下来,“姜哥,感觉你对邱酎的评价不低啊。”
“打过几次交道,准确的说,他就像是很多人年少时想要成为的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姜不似的评价很客观。
“他当年放弃仕途下海,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走家族老路,前段时间却偏偏砸钱搞了个小众艺术基金会,听说……是为了帮一个人圆画展的梦。”
楚佩心里咯噔一下,他休学期间在小酒馆画过不少画,随口提过一句“要是能办个小画展就好了”,当时邱酎没接话,他还以为对方没往心里去。
这算什么?
38. 世界在下坠
是惯用的手段,还是老狐狸蓄谋已久的温柔?
楚佩捏着温热的茶杯,指腹摩挲着杯壁上的纹路,心里像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是想不出头绪的,楚佩索性就不细想了。
摸不到出路,看不清未来的事,想了也是白费心血,没劲。
“姜哥,这不像你的作风,你很少主动谈论一个人”,楚佩目光灼灼的看着姜不似,像是觉得用词不准确,又追加了一句:“哦,阿倾除外。”
林不倾喝了口茶,颇为无奈的看他一眼,“你还真是,什么都能扯到我身上。”
楚佩耸了耸肩,“事实如此,我这是实话实说。”
姜不似晃了下手机,“三儿把他大哥和他的聊天记录给我截图了,邱酎说需要的东西他出。”
楚佩指尖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杯沿,“哥,连你也被收买了?”
“阿倾的曼陀铃和温质的卧箜篌都需要新的的共鸣箱”,姜不似收起手机。
“所以呢?”
“所以刚好邱酎的藏品里有限量版的材质,可遇不可求的那种。”
楚佩叹了口气,“我需要做点什么?”
姜不似抱着手臂靠在栏杆上,“邱正说,你不拉黑他大哥,就谢天谢地了。我个人认为,你想拉黑可以等东西到手之后。”
楚佩笑了笑,“不愧是你,主打一个物尽其用。”
姜不似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很多事,还是想好了再做,别上头。”
楚佩放下茶杯,把手抄进袖子里,“你在劝我进一步?”
姜不似都无语了,“我是提醒你长点心,倒不是说你驾驭不了,是让你多想想,想好了要不要驾驭再去做。”
楚佩都惊呆了,“我的哥,你觉得我能驾驭邱酎?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姜不似没说话,看了一眼林不倾,林不倾会意,顺势接话:“你的哥不仅觉得你能,甚至理所当然的觉得是一物降一物。”
楚佩听完这话,直接笑出了声,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拍了下栏杆:“一物降一物?你们也太抬举我了。邱酎那老狐狸,城府深到能当我半个导师,我降他?别不是刚伸腿就被他按得死死的。”
林不倾放下手里的茶杯,眼神里带着点揶揄:“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但也别把自己看得太轻。我们刚刚在客厅可都听邱正说了,你以为邱酎为什么对你这么‘特殊’?他见多了趋炎附势的人,偏就吃你这股‘不怕他’的劲儿——敢跟他耍酒疯,敢怼他‘老’,还敢说拉黑就拉黑,换别人早被他不动声色地划进‘无关人等’的列表了。”
楚佩摸了摸鼻尖,没反驳,“邱三儿都说了?”
林不倾点点头,意有所指的说:“就他所知道的,事无巨细,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
楚佩缩了缩脖子,他倒不是真不怕邱酎,只是当初破罐子破摔时没顾上怕,后来习惯了,反倒没觉得对方有多吓人。
顶多是觉得这人规矩多、话里有话,用邱正的话形容就是:一句话叠加好几层意思,十八个来回带拐弯。
姜不似这时补充了一句:“倒也不是真叫你驾驭他,这只是一个形容词。你只要顺着自己的心思就行。邱酎那种人,只要他愿意,他就会顾及你的节奏,想法设法的让你也愿意。前提是你别被他的温柔绕昏了头。”
“绕晕?”楚佩挑眉,“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被几句甜言蜜语哄住?”
话虽这么说,他却想起刚才邱酎发的小狗探头表情包,心里莫名软了一下,赶紧掐断这念头,转而岔开话题:“不说他了,共鸣箱什么时候能到?别耽误阿倾和温质排练。”
姜不似知道他是故意转移话题,也不戳破,顺着他的话接:“三儿问过了,塔秘书说最快明天上午,材质都是阿倾之前提过的那种,应该能直接用。”
楚佩点点头,刚想说“那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一看,又是邱酎的消息——没有多余的话,就一张图片,是友谊赛的门票。
楚佩盯着屏幕,指尖轻触图片,不小心点了两下他的头像,系统提示:我拍了拍「酎金」
那边回复的很快,系统提示:「酎金」拍了拍我滚远点
【酎金】:……
【C】:……
【酎金】:为你准备了音色上乘的琴弦,明天取共鸣箱的时候一道拿走。
【C】:谢谢你啊,好心人
【酎金】:好心人可以把琴弦送到贵府上,或者陪你一道去取。
【C】:好心人和烂好人还是有壁的,请把人设立死,不要做多余的事
【酎金】:好的领导。
领导?这老男人真是又土又油,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还挺会。
楚佩募的耳尖发热,最终还是没回,只是把手机塞回口袋,对着姜不似和林不倾扯了扯嘴角:“明天上午去取共鸣箱”,默了默又看向姜不似,“他……情史是不是丰富到简介都不够了。”
像疑问又像是陈述,带着点别样的意味。
姜不似轻轻摇了摇头,“没见过他身边有人,外界对他的评价也一直是洁身自好。”
楚佩摸了摸下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邱正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听到这句话笑出声,“楚楚~你怎么不直接说我大哥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啊?”
楚佩一个眼刀飞过去,“再叫一遍?”
邱正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错了楚哥哥~”
林不倾抿了口茶,“我发现你真的是看别人的问题眼光独到,到自己身上也会糊涂,你要是真烦他,早把他拉回黑名单了,还会在这跟我们吐槽?”
楚佩被戳中心事,有点不自在地转了转茶杯:“我这都是为了谁啊?需要炫技的温温和需要游刃有余掌控琴音情绪的你啊!总不能拿了好处还不认账。”
姜不似只是走进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清楚就好。别留遗憾,也别勉强自己。”
楚佩低低的“嗯”了一声,目光投向远处的路灯。
夜风又吹了过来,带着点凉意,却没刚才那么让人烦躁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心里那点纠结好像淡了点,就这么一步一步往前走吧。
很多路,还是得趟一趟才知道。
温质走过来,“时间不早了,咱们各回各家吧。”
韩炉在他身后拎着笔记,“走吧,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姜不似看了林不倾一眼,喉结滚了滚,想说点什么。
一旁的楚佩察觉到他的视线,率先开口:“阿倾跟我一起回寝室,你老人家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走到门口,门外的晚风带着些微凉意,拂得路灯的光晕都晃了晃。
“明天见了。”
“明天见哥哥们~”
“明天见。”
几个人在姜不似的公寓门口分开,邱正、温质和韩炉往东,林不倾和楚佩往西。
走了一小段路,林不倾回头看向门口,姜不似还站在原地没有走,昏黄的路灯在他周身晕开一圈柔和的光。
却驱不散那份由内而外的清冷,反倒像为他镀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周遭的夜色隔离开来。
没什么暖意,更像是着意添了几笔疏离。
遗世而独立,这五个字毫无预兆地浮现在林不倾脑海中,恰如其分。
直到回到寝室,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林不倾看着墙上偷跑进来的月光,姜不似家门口那一幕,还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手机嗡嗡震动两下,林不倾点开聊天对话框:
【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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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忘了说,晚安。
【不倾】:晚安。
林不倾打开备忘录,敲下一串字:姜不似的姜,的确像姜茶的姜。
他比月光清冷疏离,又比阳光灼眼沁脾。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大早,林不倾是被楚佩晃醒的,“阿倾,姜哥他们已经过去琴行了,就等咱们俩了。”
林不倾睁了睁惺忪的睡眼,没睁开,眯着眼睛问他,声音里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几点了?”
楚佩打开衣柜找衣服,随口回他:“九点多了,这也就是友谊赛在即,陈音部的成员有特权,不然咱俩这种程度的迟到,这个月的出勤学分怕是要扣没了。”
两个人以行军速度收拾妥当,赶到琴行的时候,阳光已经晒的人懒洋洋的了。
“嚯,隔着一条街我都仿佛听到邱三儿的聒噪了,真难为温温了”,楚佩拍了下林不倾的胳膊,示意他看路对面琴行巨大玻璃窗后的邱正,他也不知道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了,拉着温质说个不停。
林不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先是看到了说到兴头上有些手舞足蹈的邱正和耐心倾听的温质,然后就是,姜不似,和他身旁挨得很近的,曾浅。
楚佩显然也看到了,脸色一变,迅速的侧过头看了一眼林不倾,心里咯噔一下,林不倾没什么表情,但是楚佩是知道林不倾有点起床气的……
起床气,太阳大,双相,会多想,占有欲强……楚佩在心里默默给姜不似点了根蜡。
林不倾站在街角的阴影里,指尖微微颤抖,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漳平水仙,捻了一撮放进嘴里,咀嚼之后漫出的涩味让他猛地回神。
路对面的巨幅玻璃窗里,姜不似正低头帮曾浅调试吉他弦,曾浅的手肘随意搭在姜不似的肩膀上,侧脸凑得极近。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引得姜不似唇边勾起一抹轻浅的笑意。
那抹笑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林不倾的眼里。
他攥着装有茶叶的玻璃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感觉自己的情绪就像这瓶中的茶叶一样,苦涩到无处宣泄,必须得紧紧攥着,一旦放出来,不是随风四散就是涩的要命。
曾浅像是有感应般,突然抬头朝窗外望来,目光精准地撞上林不倾的视线。
他眼底掠过一丝挑衅的笑意,随即故意伸手拍了拍姜不似的后背,动作亲昵得过分。
姜不似被拍得一顿,侧头看他,眉头微蹙,似乎在说什么,却没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
林不倾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想到那天聚餐时曾浅的种种行为,原来是这样啊。
耳边甚至能听到轻浅的风声,接着是一阵耳鸣。
世界在下坠,林不倾却希望有人拉着他往上飞。
恍惚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马路对面的,身后是疾驰的车水马龙,和紧追而上的楚佩……
推开琴行门的瞬间,风铃叮当作响。
姜不似抬头看见他,眼睛亮了亮,刚要开口,就被林不倾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曾浅适时地站起身,笑着打招呼:“林同学来了?我跟姜哥在讨论新曲子,他帮我调吉他呢。”
他刻意晃了晃手里的吉他,弦上似乎还留着姜不似触碰过的温度。
林不倾没理他,目光死死锁在姜不似身上:“忙完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有紧攥的拳头泄露了情绪——指骨抵着掌心,疼得发麻。
昭示着他最后的克制和理智。
“你再等一会儿”,曾浅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吉他。
“快了,还差最后一点……”姜不似的话没说完,就看见林不倾猛地上前,一把夺过曾浅手里的吉他,狠狠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吉他碎裂的木片四溅,琴弦崩断,弹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