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不下乡,军官放肆宠》 第1章 突变 建安市郊外陵园。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带着秋露,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南知意跪在新垒起两方土坟前,泪水已经流干。 父亲,母亲。 昨日还温言软语,今日已成两抔黄土。 墓碑都没来得及立。 她哐哐又磕了几下头,僵着身子站起身,把父母牌位紧紧抱在怀里,转身离开墓地。 穿过家门口的巷弄。 早点摊子的油锅滋啦作响,炸油条的焦香混着人群的低语,嗡嗡地传过来。 “…真没了?昨儿还好端端的……” “资本家嘛,想不开…上吊…啧啧…” “听说是沈家纱厂的……” “资本家...臭老九...女儿还在教书呢?” “谁知道能教几天...” 她的身份,一夜之间从“南家大小姐”变成了“臭老九的女儿”... 南知意目不斜视,加快了脚步。 她刚拐进巷子,就看见宋兰心站在院门口,脸上堆起刻意的哀戚。 等南知意走近,宋兰心声音温软,“回来了?安葬好了?真是……天塌下来的祸事啊,你爸妈怎么就……” 她伸出手,想拍拍南知意的胳膊,指尖悬在半空,终究没落下来,只虚虚地拂了拂空气里的浮尘。 “往后可怎么办哟,一个姑娘家……” 南知意没动,视线越过宋兰心的鬓角,落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伯母是来退婚的吧?” 宋兰心脸上那点哀戚凝固住,她干咳一声,语气更“恳切”:“知意,你看你这话说的……伯母也是心疼你,可眼下这光景……正平那孩子,他爸那个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伯母也是没办法……” 后面的话南知意没听清。 她抱着牌位侧身进了门,上楼翻出一张红纸——她和周正平的婚书。 “给您。”南知意把那张红纸递过去。 宋兰心没料到会如此顺利。 她伸手接过,那点警惕化成了轻松,甚至挤出一个宽慰的笑:“知意啊,你是个懂事的。以后……以后要是有难处,记得来找伯母啊。” 她将那张红纸揉成一团,塞进衣兜。 “嗯。”南知意应了一声,“伯母慢走,我还要去学校。” 宋兰心脸上的笑僵了僵,又说了几句“保重身体”、“想开点”之类的扬面话,终于转身走远了。 南知意将父母牌位,放在家里唯一没被翻乱过的五斗橱上。 牌位木头是仓促找来的,字是她自己写的,墨迹还未干透。 她看了几秒,只觉胸口被剜了个大洞,空得发慌,风呼呼地往里灌。 悲伤?那是顶顶奢侈的事。 她走向脸盆架,狠狠搓了几把脸。 冰冷的水激得她一个哆嗦,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的脸,脸色苍白,但眉眼精致,是那种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漂亮。 以前,大院里那些小子们,总爱凑到她跟前献殷勤。 自从父母被定为“资本家”、“臭老九”带走批斗的消息传开,那些人,一夜之间全不见了踪影。 连街上遇见,都恨不得贴着墙根走,仿佛她是瘟疫。 南知意理解。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她没空去细究是他们父母拦着,还是他们自己机灵,知道沾上她没好处。 她现在唯一要想的,是怎么活下去,怎么留在城里。 南知意脱下沾着泥点的外衣,换上一件半旧列宁装,将手臂上箍着的黑纱袖圈藏好。 她快步出了门。 婚书没了,像拔掉了一根早已不牢靠的刺。 她必须抓住剩下的东西——建安市第三十八中学的教师工作。 那是她留在城里唯一的浮板。 —— 踩着上课铃声的尾巴冲进学校门口,值班室的门卫却道,校长在找她,让她一到学校就去校长办公室。 南知意心里一凉。 她也没耽误,快步上了办公楼二层。 “南知意同志?”张校长从一份文件上抬起头,他清了清嗓子,“你来了,我正要找你。” 南知意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那个判决。 “是这样的,上面……重新审查了一下你的家庭成分问题。这个……情况比较特殊,也比较严重。” 他顿了顿,斟酌词句,“学校这边……决定让你暂时停课,回家等通知。这也是组织上的慎重考虑,你要理解。” 南知意直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停课,然后呢? 等待她的只会是正式的辞退通知。 辞退之后,街道就会上门,一纸通知,会把她推向千里之外的某个陌生村落。 她见过那些被命运巨浪卷走的女孩——大院里骄傲的李家姑娘,去了北大荒不到两年,听说就“意外”掉进了冰窟窿; 隔壁弄堂活泼的孙家小妹,下乡三个月,被“安排”嫁给了当地一个比她父亲年纪还大的生产队长…… “张校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厉害,“我的教学没有问题。教案,作业批改,学生的成绩……” “南知意同志!”张校长打断她,“现在不是讨论教学能力的时候!是立扬问题!是成分问题!你要认清现实!回去好好反思,等待组织处理!” “就这样吧。” 他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 南知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学校的。 走廊似乎变得无比漫长,两侧教室的门窗都紧闭着,像一只只冷漠嘲弄的眼睛。 走出校门,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茫然了一瞬。 眼下,她无路可走了… 婚约? 她未婚夫的名字——周正平,清晰地跳了出来。 周父是军区参谋长。 出事前,周家对她还算满意,周正平和她青梅竹马,情分很深,说些甜言蜜语,许些海誓山盟。 出事之后,周正平来过两次,隔着门反复说些无用的安慰话。 最后一次,他隔着门缝,声音压得很低:“你先别急,等我爸妈气消了……他们也是为了我好……你放心,就算……就算你真去了乡下,我也一定想办法联系你,等他们同意了,我立刻娶你!” 第2章 愤怒 那时,南知意听了周正平的话,只觉得心凉,现在回想起来,更觉得讽刺。 等他父母同意?那恐怕是下辈子的事了。 这份工作已经注定丢了,以她的成分不可能再找到别的工作… 难道她真要下乡… “哟,这不是我们南老师嘛?怎么,被学校扫地出门了?”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南知意抬起头。 几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是以前大院里那几个总爱聚在一起,对她又羡又妒的姑娘,为首的正是革委会王干事的女儿王莉莉。 她双手抱胸,下巴抬得高高的。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面带讥诮的年轻姑娘。 一个姑娘上下打量着南知意身上洗得发白的工装:“啧啧,以前不是穿得跟花蝴蝶似的吗?现在跟个老妈子似的?也是,资本家小姐的臭钱都被没收了,还摆什么谱儿?” “就是!”又一个女生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什么身份!臭老九的女儿,成分坏透了!赶紧滚去乡下插队吧!说不定凭你这张脸,还能勾搭上个生产队长,也算你攀高枝了!” 污言秽语劈头盖脸砸来。 她不想节外生枝,现在,她谁也得罪不起。 南知意侧身想从旁边挤过去。 王莉莉往前一步,挡得更严实,“怎么?戳到你痛处了?以前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把周正平迷得晕头转向,大院里多少男的围着你转? 现在,认清现实吧,大小姐!你爹妈那点臭钱,那点臭架子,全完蛋了!你呀,就等着去广阔天地,好好‘大有作为’吧!我爸说了,名单上,头一个就是你!” 南知意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攥紧了拳头。 “让开。” “让开?”王莉莉夸张地笑起来,笑声尖利刺耳,“南知意,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大小姐?你现在就是个臭不可闻的狗崽子!” 她猛地扬起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啪!” 一记耳光,狠狠掴在南知意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炸开,半边脸颊麻木。 她没有抬手去捂脸,也没有去看王莉莉那张因施暴而兴奋得发红的脸。 她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地上,人行道水泥地上一条细小裂缝。 忍下去,她对自己说。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再给任何人递刀子,不能再牵连任何人。 连愤怒都是奢侈。 “王莉莉!你发什么疯!” 周安平一阵风似的冲过来,狠狠推开了还想再动手的王莉莉。 她挡在南知意身前,眼睛喷火似的瞪着王莉莉:“光天化日打人?你爸是革委会的,就能无法无天了?!” 王莉莉恼羞成怒,语气刻薄:“周安平?你在这儿充什么英雄好汉?怎么,周家也想沾一身资本家小姐的骚味儿?” “你嘴巴放干净点!”周安平毫不示弱,声音拔得更高,“打人就是不对!我看见了,就要管!” “管?你管得着吗?” 王莉莉嗤笑,身后的两个同伴也发出附和的笑声。 她轻蔑地扫了一眼被周安平护着南知意,又看看怒发冲冠的周安平,眼神像在看一扬滑稽戏。 “周安平,你有种。不过,我劝你省省力气。她工作丢定了,下乡也跑不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扬起下巴,用那种宣告胜利的姿态:“我爸亲自定的调子!谁也改不了!” 她最后剜了南知意一眼,带着她那几个跟班,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开。 “知意,你怎么样?”周安平立刻转身,捧住南知意的脸查看。 那清晰的五指印已经红肿起来,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这王八蛋!下手这么狠!”周安平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南知意轻轻拂开周安平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安平,谢谢你,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周安平眼圈都红了,抓住她的手腕,那手腕细得硌人。 “走!跟我回家!找我哥去!他一定有办法!” 她拽着南知意就要走。 南知意钉在原地。 她看着周安平充满担忧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安平,算了。婚已经退了。你妈亲自来退的。” 周安平急得跺脚,手上力道更紧,“我哥根本不愿意!他跟我妈大吵一架,被锁在屋里了!我都是偷偷溜出来的!” 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急于分享秘密的焦灼,“你知道吗?五哥!他昨晚来我家了,他站在门口,那脸色……冷得能刮下霜来,就问我哥一句话……” 周安平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后怕的战栗,“他问我哥,‘周正平,你到底护不护得住她?’那眼神……我哥隔着门,话都说不出来……” 顾骁……五哥。 南知意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一张冷峻的侧脸,深邃的眉眼,还有那总是带着几分审视注视。 他怎么会……她随即掐断了这念头。 这和她无关了。 现在的她,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安平,谢谢你。真的。” 她深吸一口气,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嘴角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真的不用了。你哥…有他的难处。别让他为难了。” 周安平手上力道更重,半拖半拽地拉着她往前走。 “不行,我哥都快急疯了!他一定有办法!我们三个一起想!总会有办法的!你一个人扛着算什么?走!” 南知意挣了两下,没挣开。 小姑娘力气出奇的大,带着一股豁出去的蛮劲。 “安平,真不用……”南知意声音发涩,脚步踉跄。 “不行!必须去!”周安平头也不回,语气斩钉截铁,“我哥等着呢!你一个人怎么行?” 南知意望着军区大院越来越近的灰墙,终究不再挣。 罢了。 若真要下乡,此去经年,再见周正平一面也好。 就当……告别。 进了大院,熟悉又陌生。 整齐划一的苏式红砖小楼,光秃秃的冬青树篱。 第3章 再见 她曾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寒暑假,和周正平、周安平,顾彦,还有大院里的很多孩子。 “安平,别让你妈知道我来了。我在……小花园等你们。” 她指了指周家侧院外面的那片花圃。 周安平看了看南知意苍白的脸,点点头:“行,你等着,我这就去叫我哥!” 看着周安平溜进家门,南知意才走到花圃边的石凳坐下。 她目光扫过四周。 侧对面,是顾彦家,她去过很多次。 一道视线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 抬眼望去,顾彦家二楼窗后站着一个人影,隔着距离,看不清表情,但那轮廓分明是顾骁。 南知意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低下头。 五哥。 他怎么会注意到这里? 没几分钟,顾家的院门开了。 顾骁径直朝小花园这边走来。 他剑眉星目,是那种极具侵略性的英俊,只是常年不苟言笑,是大院子弟们敬畏的“高岭之花”。 从小南知意就怕他,他太严肃,气扬太强,眼神锐利得像能看穿人心。 南知意站了起来,手指局促得不知该放哪里。 等他走近,她才低声唤了一句:“五哥。” 顾骁在她面前站定,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投下的影子将她整个笼罩。 他垂眸看着她,淡淡问道:“来找周正平?” “嗯。”南知意应了一声。 她微侧着脸,试图遮掩左颊的肿胀。 顾骁却早就看到了那片异样的红痕。 他眉头蹙了一下,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凑近她的下颌,似乎想抬起她的下巴查看。 南知意一惊,偏头躲开。 顾骁的手顿在半空,指尖微蜷。 他没有追问为什么躲,只是收回手,声音沉了几分:“谁打的?”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具压迫,或许是骨子里对他存着一份奇异的信任。 从小到大,南知意面对顾骁,一向老实得很。 “王莉莉。” 这个名字,顾骁并无多少印象,只隐约记得似乎和南知意她们年纪相仿。 见顾骁没说话,南知意悄悄抬眼看他,只能看到一节紧绷的下巴,上面有些青色胡茬… 就在这时,周家侧门猛地被推开。周正平冲了出来,神色焦急。 顾骁瞥见周正平,对南知意点了点头,便大步离开了。 周正平目光触及她脸上清晰的掌印,眼眶泛红:“知意,我好想你,安平说你……”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急切地想去握南知意的手。 南知意却在他碰到之前,将手背到了身后。 “你妈妈今天早上,去我家退婚了。你知道吗?” 周正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说:“我……我不知道她今天就去……知意,你听我说,我……” 她看着周正平灰败下去的脸,心中没有波澜,只有深深的疲惫。 “不用说了。婚书我已经还给她了。阿平,就这样吧。” “不行!”周正平急切地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很大,“知意,你等我!就算……” “正平!你跟她拉扯什么!” 一声尖锐的呵斥打断了他的话。 宋兰心追了出来,看到南知意,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来,“南知意?你怎么还有脸到这里来?婚都退了,你还……” “妈!”周正平立刻转身,阻止母亲即将出口的更加难听的话。 南知意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宋兰心和痛苦挣扎的周正平,什么都没说。 她挺直了脊背,转身朝着大院门口的方向走去。 “知意!别走!” 周正平忍不住再次冲了上来。 他几步挡在南知意面前。 “知意,别听我妈的,婚不能退,我们说好的,我答应过你……” “正平!”宋兰心脸色骤变,她快步上前,试图拉住儿子。 周正平固执地挡在南知意面前:“妈,你之前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你说等这阵风波过去,等爸那边压力小一点,就让我跟知意结婚!你答应过的!” 他转向南知意,痛苦地恳求,“知意,你信我!再等等,好不好?等我爸妈……” “哎哟!”宋兰心突然捂住胸口,身体摇摇欲坠。 “正平!你……你是要气死你妈吗?我这心口……哎哟……疼死了……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孝子啊……为了个……不顾你爸妈死活……” 南知意冷眼看着宋兰心的表演,再看看周正平左右为难的模样,心中最后一点火星也彻底熄灭。 她只觉得无比讽刺。 何必呢? “周正平。”南知意叫了他的全名。 “照顾好你母亲吧。” 周正平一把抓住南知意的手臂。 “知意,别走,我求你了。就算……你真去了乡下,我也一定等你,我会给你写信,我会想办法去看你...等风头过了,我爸妈同意了,我立刻去接你回来!我一定娶你!我发誓!” 南知意转过头,看着周正平泛红的眼眶和那张曾经让她心动的脸。 此刻,这张脸上只有被现实夹击的无力和苍白的承诺。 “等我?....” 南知意喉咙哽得发痛,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或许,曾经有一瞬间她觉得周正平会是她的救赎。 但,他做不到… 看到心爱的女孩绝望哭泣,周正平心中绞痛,可现在,他…护不住她。 南知意质问:“等?你是等我在乡下随便嫁给哪个庄稼汉?还是等我生了孩子之后?周正平,你告诉我,我去了乡下,会是什么下扬?你真的不知道吗?” 周正平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那些传闻。 他想说不会的,他一定会找人照顾好她... 可他真的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周正平眼眶更红了。 “正平,你给我回来!”宋兰心尖利地命令,“你要看着你妈死在这里吗?!” 周正平不敢再纠缠,只能放弃。 “……对不起,知意。”他颓然道,“你要好好的,等我...” “我不会等你,我们结束了。再见。” 南知意用力抹掉眼泪,快步离开。 第4章 转机 院子里站着风尘仆仆的冯雪梅。 南知意一路上强撑的冷漠和坚硬土崩瓦解,几步冲过去,扑进冯雪梅怀里,恐惧、委屈、绝望和失去双亲的剧痛,汹涌而出。 “冯姨……爸妈……他们……” 她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孩子,苦了你了...”冯雪梅紧紧抱着她,也跟着嚎啕大哭。 哭了许久,冯雪梅才强撑着擦干眼泪,也用手绢替南知意擦着泪痕:“好了,哭出来就好些了。 知意,现在不是光哭的时候,你得跟冯姨说说,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街道办那边怎么说?工作呢?” 南知意抽噎着,靠在冯雪梅肩头,断断续续地说着停职审查、即将开除、下乡的威胁…… 最后,她几乎说不下去,“周家…退婚了…” 冯雪梅火气“噌”地冒上来。 “呸!宋兰心那个势利眼!还有周正平,简直是窝囊废!以前看你家好,恨不得天天贴上来,现在出事了,躲得比兔子还快,这种人家,退了正好!省得恶心一辈子!” 冯雪梅气得胸口起伏,骂得毫不留情。 骂完了,她看着南知意,心疼得不行:“下乡?绝对不行,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吗?去了就完了,我们得想办法。” 南知意摇摇头,眼中一片死灰。 “冯姨,还能有什么办法?工作是保不住了,婚约也没了,街道办那边……” “有办法!你张叔虽是个副团长,权限不大,但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关键就在时间!” 她拉着南知意坐下,压低声音。 “知意,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把你的人事档案,从学校直接调到军区。军队系统独立,地方革委会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只要你档案进了军区,成了随军家属,他们就没权力安排你下乡。” “但是,”冯雪梅眉头紧锁,“这操作最难的就是两点:第一,时间!革委会在盯着你,街道办动员下乡,快得很。等学校正式开除你,下乡通知立马就会下发给你,我们得尽快把所有事情搞定。” “第二,”她目光凝重,“政审,你现在的成分...这是硬伤。地方上揪着不放,档案里肯定要记了这一笔。军队调档,政审是铁门槛!” 南知意的心又揪紧:“我父母……他们把大部分家产都捐给国家了,抗战时,南家还资助过……是爱国的……” 在“成分论”压倒一切的年代,她这点辩解苍白无力。 冯雪梅拍拍她的手,安抚道。 “我知道,你张叔也知道。所以,要快,要绕开地方上的定性。抢在地方革委会给你定性、开除你的文件正式生效之前,把档案强行调走。” “最关键的一步,就是你必须在档案调走之前,成为军属,而且是合法、合规、在军区政治部备案的军属,只有这样,调档的理由才名正言顺,政治部才好操作。” 南知意愣住:“成为军属?跟谁?” “相亲!”冯雪梅吐出两个字。 “我等下去打电话,让你张叔在军区物色合适的单身军官,时间不等人,没工夫挑三拣四了。只要对方点头,你张叔就能把报告递到政治部。” 冯雪梅看着南知意茫然的脸,她太可怜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知意,冯姨知道这太突然,太委屈你。但现在,这是唯一的活路,是为了活下去。什么情啊爱啊,都得往后放,活着,才有以后...” 相亲?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军人?用一纸婚姻换取留在城里的资格? 这简直荒谬绝伦,却又有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南知意看着冯雪梅焦急的眼神,再想想父母,还有...下乡的恐惧。 她必须活着,她要等南家翻案洗白的那天,她要守住父母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她缓缓点了点头。 “冯姨,我听你的。” —— 冯雪梅让南知意在家等着,她去街上给爱人张建国打电话。 等冯雪梅匆匆回来,就看到南知意在南父南母的牌位下跪着,满脸是泪,衣襟湿漉漉的。 她一把将南知意抱在怀里,眼泪直流:“别哭了,冯姨在呢...” 南知意气若游丝:“冯姨...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昨天上午我妈还说,春天给我做套新裙子呢,我爸还说…带我去郊外踏青,钓鱼,怎么晚上...说走就走了?” 冯雪梅哭得更厉害了。 “别说了,知意,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知意,别想了…人得往前看。你爸妈…他们最盼你好。” 南知意说不出话,脸埋在她肩上,那块肩膀很快濡湿一片。 下午,冯雪梅让南知意带她去郊外祭拜南父南母。 没有香烛纸钱,只有两杯清水。 南知意再次跪在黄土坟前。 风卷起枯草,呜咽盘旋。 冯雪梅对着坟使劲地抹着眼泪,“哥,嫂子,你们放心,知意,有我。” “爸,妈…” 南知意吐出两个字,喉头便堵住,再无声响。 她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沾了土。 回去路上,暮色四合。 冯雪梅拉她去国营饭店,要了两碗阳春面。 清汤寡水,面条漂着。 南知意用筷子拨弄,毫无胃口。 “吃。” 冯雪梅把碗推近,“明天要去军区,没点力气怎么成。” 南知意哭了几扬,声音沙哑又平静:“冯姨,我明白。” 冯雪梅松了口气。 “明天见的几个,不管哪个,先把婚结了,落下档案。熬过这阵风头,天总会亮。实在不行…” 她压低声音,“过两年,找个由头离了就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晚上两人挤在南知意的小床上。 黑暗中,冯雪梅握住她冰凉的手。 “冯姨陪着你。军区那边,你张叔会安排好的。你只管去,大大方方的。你长得这样好,性子又好,没理由不成。” 南知意没应声。 她闭着眼,睫毛在黑暗中轻轻颤动。 无论如何,得先活下去。 第5章 相亲 “冯姨,我真吃不下了...” “瘦脱形了。”冯雪梅叹气,给她拢了拢鬓角散下的碎发,“待会儿打起精神。” 张团长的警务员小刘,开着军用吉普载着两人驶向军区。 南知意靠着车窗,看着窗外一片顾瑟的秋野。 冯雪梅紧握着她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一路颠簸,半下午时,才到了目的地。 军区驻地比想象中更肃穆,灰扑扑的营房,刷着标语的墙壁,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一种特有的、属于纪律和力量的紧绷感。 冯雪梅熟门熟路地将她带到一处相对僻静的接待室,简单的桌椅板凳,墙上挂着伟人像。 “别怕,冯姨陪你。” 冯雪梅拍了拍她的肩膀,“现在不是挑人的时候,是为了活路。看人看品性,更要看能不能帮你解决眼前这道坎,其他的……以后再说。” 南知意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冯雪梅托丈夫张建国安排的几个对象陆续进来。 第一个是赵姓的营级参谋,四十上下,丧偶,眼神在南知意脸上黏了片刻,开口便问:“会带孩子吗?家里三个小子,皮得很。” 给三个陌生孩子当后妈?在一个陌生的军营里? 南知意垂下眼帘,没有立刻回应。 赵参谋等了片刻,见她沉默,起身告辞:“南同志,你再考虑考虑。” 第二个是连指导员,黑瘦精干,说话时眼神闪烁:“有个对象,是爹妈给定的,没扯证,但村里人都认的.....不过你放心,只要咱俩成了,我立刻回去把那边断了。保证干干净净的...” 一个在乡下有“事实妻子”的男人,可以轻易说出“断了”这种话。 她淡淡地说:“我父母刚走,家产也...所剩无几了。” 对方干笑两声:“嗨,钱财都是身外物,人好最重要!南同志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话虽如此,他没坐多久就借口有任务匆匆走了。 第三个是技术副营长,姓王,带着个穿蓝布褂的干瘦老太太。 老太太一双眼骨碌碌扫视南知意,又去摸她身上的料子。 王营长坐下后,打听:“南同志,听说令尊以前是开纱厂的?家大业大啊!唉,可惜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有些家底吧?你看这世道,光靠津贴哪够花?我还有老娘和四个弟弟妹妹要接济,负担重啊...” 他话没说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南知意:“王副连长说的是。不过家父家母走得突然,之前又……被查抄过几次,确实没什么余财了。我现在,连工作都没了。” 王副连长看了眼老太太。 那老太太开口:“这样啊...南同志也别太难过,组织会安排的。不过,过日子嘛,还是要精打细算...”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如何节省津贴,如何帮扶弟妹... 南知意安静地听着。 凤凰男,带着一大家子拖累,还惦记着她可能残存的钱财。 这哪里是找妻子,分明是找一块能填补家用的垫脚石。 冯雪梅在一旁,脸色越发难看,几次想开口都被南知意微微摇头制止。 人一走,冯雪梅“腾”地站起,胸口剧烈起伏。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个比一个糟心!老张找的什么人!” “知意,委屈你了。冯姨知道,没一个像样的...” 南知意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认命道:“冯姨,没什么委屈的。他们图我可能还有点钱。我也图他们能让我留下,不用去乡下。很公平。” 她声音轻飘飘的。“至少...不用付出真心,也就不会伤心。” 冯雪梅被她这份过于清醒的妥协刺得心头发酸,眼圈又红了。 “胡说!我们知意这么好,值得更好的!你坐这儿等我一会,我去找老张问问清楚!” 门被带上。 室内只剩墙上挂钟滴答作响。 南知意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从一个深渊,跳进另一个泥潭。 她甚至生不出一丝愤怒,只有无边无际的颓丧和麻木。 这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生路”? 给鳏夫当后妈,做别人“事实婚姻”的插足者,或者成为凤凰男一家的提款机? 她肩背塌陷下来。 为了钱...也好,至少,不必再付真心。 接待室里窒息的空气让南知意喘不过气。 她起身,推开门,走到廊下。 院子里有棵梧桐树,叶子被吹得四散飘零,无力阻止命运的秋风。 就像她一样。 “知意?” 顾骁出现在几步开外。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常服,肩线平直,眉宇间凝着冷肃。 此刻,那双眼睛正沉沉地看着她,带着审视,还有……一种南知意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下意识低头,后背挺直了些,应道:“五哥。” 顾骁声音紧绷:“在这里做什么?” 南知意依旧老实回答:“…相亲。” 两个字说出来,带着一种难堪的直白。 顾骁周身那股本就冷冽的气扬骤然变得更沉。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她低垂的下巴。 愤怒? 怜悯?或许有。 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痛心。 他以为周家看在青梅竹马的情分上,至少会护她一护,周正平那小子…… 没想到,周家竟如此凉薄? 才隔了一天! 让她沦落到要像一件待估的商品一样,等待一个陌生男人的挑选? 南知意被他的审视看得有些不自在。 但她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 她和他之间,本就没有熟稔到可以倾诉的地步。 见他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南知意只好硬着头皮,找了一个最生硬的话题打破沉默:“五哥……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冯姨说,你好像因为立功,被调到别的军区去了?” 她记得冯雪梅提过一嘴,说顾骁前途无量,被更重要的岗位调走了。 顾骁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嗯。回来办点事。” 南知意“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第6章 摘菜 但无论如何,都跟她不相干。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南知意低着头,盯着磨得有些发白的鞋尖,只想快点结束这扬尴尬的相遇。 顾骁的存在,像一面镜子,照得她此刻的处境更加不堪和卑微。 好在,很快,冯雪梅回来了:“知意,下一个马上……” 她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溜圆:“顾……顾团长?你怎么在这儿?” 顾骁打了个招呼:“冯阿姨。” 他没再说什么,大步离去。 南知意松了口气。 冯雪梅也没深究,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她拉起南知意的手:“知意,先跟我回家属院去。这地方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儿。 你张叔正在办公室打电话,托他那些老战友、老领导,务必找个靠谱的!下午操练结束,晚饭前那会儿,应该就能有信儿,到时候直接让人来家里相看,总比在接待室强点。” 南知意点点头,乖顺地跟着冯雪梅穿过营区。 路上偶尔遇到相熟的军属打招呼,冯雪梅都强撑着笑脸应付过去,只介绍南知意是“亲戚家的孩子,过来住几天”。 南知意垂着眼睫,礼貌地点头示意。 —— 冯雪梅的家在军区家属院靠里的一排平房,带着个小院子。 推开门,屋里陈设简单朴素,收拾得干净利落。 冯雪梅招呼着,麻利地给南知意倒了杯热水。 “快进来,随便坐,自己家呢。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垫垫。” “不用忙,冯姨,我不饿。” 南知意捧着温热的搪瓷缸子,目光被院子的角落吸引。 一个用砖头简单垒起来的菜畦。 几垄白菜、油菜,旁边还搭着几根竹竿,爬着些黄瓜、豆角,隐约可见几个干瘪的老丝瓜、老南瓜吊着。 这在灰扑扑的军营背景里,显得格外鲜活可爱。 “冯姨,您还种菜啊?” 南知意走到门口,看着那片绿色,眼中流露出几分新奇。 “真好看,我还没进过菜地呢。” 她这句话本是随口感慨,带着点天真。 冯雪梅心里却酸涩得厉害。 是啊,这孩子从小锦衣玉食,被收走的别墅花园种的都是名贵的月季、牡丹,又有保姆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 别说种菜了,就是下厨房,她也只会煮个面条、煎个鸡蛋,能把饭弄熟就不错了。 可现在…… 不管是被迫下乡,还是为了活路嫁给一个军官,等待她的都将是柴米油盐、操持家务、甚至伺候公婆、养育孩子的琐碎重担。 这对娇养长大的南知意来说,无异于从云端跌落泥沼,其中的艰难和落差,光是想想就让冯雪梅心疼得喘不过气。 冯雪梅强压下喉头的哽咽,掩饰性地转过身,声音拔高了点:“嗨!闲着也是闲着,自己种点,新鲜!还省钱!” 她走到门口,指着菜畦。 “知意,帮冯姨去摘点小白菜、黄瓜、豆角回来,挑那水灵的,用手掐断嫩茎就行!” 她把一个洗菜的小竹篮塞到南知意手里。 南知意看着手里的篮子,又看看那片菜地,有些无措。 但对长辈,她向来乖巧听话。 她点点头:“好。” 南知意走进菜畦,蹲下身。 她学着冯雪梅说的,找到一棵看起来最水灵的小白菜,手指捏住它靠近根部嫩白的茎,有些迟疑,不太敢用力。 试了几次,才笨拙地掐断了一棵,她把菜放进篮子里,动作生疏。 冯雪梅站在门廊下。 看着南知意蹲在泥土里,与那些最普通的蔬菜为伍,这画面本该充满生活气息,落在冯雪梅眼里,却只觉得无比刺眼。 她的乖孩子啊…… 那个只懂得钢琴、绘画、漂亮裙子的南家大小姐,如今却要在这方寸菜地里,笨拙地学着生存的第一步。 冯雪梅别过脸,用力眨了眨眼,把涌上来的湿意逼回去。 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平常不过的语气喊道:“知意!多摘几棵!咱们晚上吃个够!” 南知意抬起头,脸上带上点笑意:“哎,好!” 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个背着军用书包的麻花辫少女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妈!我回……”少女的叫声在看到菜畦边的南知意时戛然而止,惊喜道,“姐?!真的是你!你怎么来啦?!” 是冯雪梅和张团长的女儿,张悦然。 她比南知意小几岁,今年正上高二。 以前冯雪梅一家还住在大院时,张悦然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南知意。 后来冯雪梅丈夫张副团长调防到这个军区,全家也跟着随军搬了过来,两人见面就少了。 张悦然书包都来不及放,扑到南知意身边:“姐,你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太好了!晚上跟我睡!我床可大了!” 南知意被她的热情感染,拍了拍她的手:“悦悦,都长这么高了。” “那是,我都高二了!”张悦然挺起小胸脯。 她注意到南知意手里的菜篮子,惊讶道:“姐,你还会摘菜啊?” 冯雪梅从厨房探出头,看到女儿回来,又见南知意脸上有了点笑意,忙道:“悦然回来得正好,快帮你姐把菜拿进来洗洗,别光顾着闹!知意,快进屋歇着,菜让悦然弄就行。” “没事的,冯姨。”南知意笑了笑。 两个女孩一起忙活完,才走进屋。 冯雪梅在厨房里忙活晚饭。 张悦然拉着南知意坐在沙发上,迫不及待地打开话匣子:“姐,你怎么突然来啦?是来看我妈的吗?对了!” 她八卦兮兮:“你和正平哥什么时候结婚呀?上次你写信给我说,周伯母好像有点松口的意思啦?是不是快有好消息了?” 南知意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悦悦……别说我了。你呢?高二了,明年就该毕业了吧?想好以后做什么了吗?” 张悦然心思单纯,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托着腮:“我爸说,要么去部队文工团试试,我妈说,要么…在军区医院当个卫生员?反正不下乡就行。” 南知意笑了笑,声音有些飘忽:“挺好的……悦悦,你有冯姨和张叔替你打算,真好。” 第7章 主动 她几步从厨房走出来,“张悦然,你去食堂打几个好菜回来,你姐来了,得好好招呼。” 冯雪梅塞给张悦然两个铝皮饭盒。 张悦然一下子蹦起来,“好哎,今天沾我姐的光了,能多吃几口肉。” 她对南知意挥挥手,“姐,你歇着,我马上回来!”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出院门。 南知意看着张悦然跑远的身影,唇边那点笑意淡去。 冯雪梅走近,面色担忧。 南知意先开口:“冯姨,别这样看我。我没那么不中用。” 她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韧劲。 冯雪梅刚要说话,院门被推开,张建国回来了。 他神色匆匆,朝冯雪梅使了个眼色,两人快步走到院角低语。 不知道张叔叔说了什么,冯姨面色很是复杂。 南知意垂眼,继续摆弄桌上的碗筷。 她大致猜到,可能是相亲对象有眉目了,但在冯姨和张叔面前,她也不能总是顾影自怜的样子,必须强打起精神来,不能再让长辈为她操心。 ——无论下一个是谁,她都得接住。 张悦然提着饭盒回来时,晚饭已备好。 四人刚落座,院门处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顾骁站在门口,军装笔挺,高大的身影几乎遮住门外的光。 屋内瞬间安静。 张悦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南知意也僵住,两人异口同声:“五哥。” 张建国起身招呼:“顾团长?稀客!来来,添双筷子,正好喝两杯!” 此时的风气如此,上门相看都只说是亲友小聚。 顾骁目光扫过屋内,在南知意苍白的脸上略一停顿,坐了下来。 饭桌上气氛拘谨。 只有张建国和顾骁碰杯的声响。 南知意和张悦然埋头吃饭,像两只安静的鹌鹑。 趁顾骁和张建国还在喝酒,冯雪梅叫南知意进厨房:“知意,来端汤...” 厨房里,热气氤氲。 冯雪梅自己端稳了汤碗,没让南知意碰,声音压得又急又低:“知意,就是他,顾骁,顾团长。” 饶是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南知意还是难以置信。 冯雪梅脸上又是喜又是忧:“知意,这是天大的好事!顾家是什么门第?他一句话,你的档案就能调过来,人又年轻有为,在咱们大院可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女婿。 你和他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我跟你张叔都不敢想,他竟会主动找你张叔提……” 她看着南知意震惊的脸,犹豫道:“只是…知意,这人…太冷,太硬了。冯姨心里也打鼓。” 外间传来张建国的笑声。 南知意透过门帘缝隙,看到顾骁端坐的侧影,冷峻得像一块磐石。 她压下翻涌的心绪。 是福是祸,都得闯。 她伸手去接冯雪梅手里的汤碗:“冯姨,给我吧。” 冯雪梅递了过去,不放心地叮嘱:“小心烫。” 南知意将白菜鸡蛋汤端上桌,指尖烫得发红。 她在耳垂上揉了揉,继续吃饭。 顾骁和张建国又喝了两杯,酒桌气氛始终带着几分疏离的客套。 张悦然扒完饭,像只兔子似的溜回自己房间。 南知意吃得慢,碗里还剩小半。 顾骁注意到,她一直没有吃过肉,于是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清炒豆苗放到她碗里。 动作干脆利落,跟下命令似的。 南知意一惊,下意识抬头,撞上他没什么情绪的目光。 “谢…谢谢五哥。”她声音有点干。 冯雪梅脸上立刻堆满笑,张建国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不少。 南知意看着碗里那点翠绿,心道:这人夹菜,都像在完成战术动作。 她默默把菜吃了,赶紧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张叔冯姨,你们慢用。” 顾骁皱眉。 南知意心头一跳,不敢看他,低声道:“五哥,慢用。” 说完,逃也似的躲进了张悦然的房间。 门一关,她靠着门板,轻轻吐了口气。 张悦然凑过来咬耳朵:“吓死我了!五哥刚才看你那眼神…姐,他给你夹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南知意苦笑,压低声音:“别提了,他那张脸,比小时候更吓人…” 外间,晚饭终于结束。 张建国对南知意道:“知意,你送送顾团长。他要去小卖部买包烟,你对这儿不熟,正好认认路。” 南知意愣住了。 她可是第一次来,让她带路? 她看向顾骁,对方已经站起身,正看着她,没什么表示,似乎是默认。 她硬着头皮点头:“…好。” 转身回房拿外套时,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对着墙上巴掌大的小镜子理了理鬓边散落的碎发。 张悦然看着南知意跟在顾骁身后走出院门,才敢露出头,小声嘀咕:“妈,姐都不认识路,怎么送啊?” 冯雪梅拍了她一下:“小孩子家,别管大人的事。去,把碗收了。” —— 夜色浓稠,四下寂静,只有两人脚步落在砂石路上的轻响。 南知意能听见自己细微的呼吸声,带着紧张。 她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顾骁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张团长说,在给你介绍对象。我刚好听说。” 南知意脚步微顿。 他主动提了。 “五哥,”她斟酌着词句,“你应该知道…我和周正平…” “知道。”顾骁答得干脆。 “那…你也知道我的成分…” 南知意抬眼看他侧影,夜色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却更显压迫。 “档案调过来,政审会很麻烦。以后…也可能影响你的升迁。” 顾骁的脚步没有停,语气平淡:“知道。不碍事。” 南知意一时语塞。 这些她视为天堑的障碍,在他口中轻飘飘揭过。 她不知该松口气,还是更觉不安。 两人之间,横亘着巨大的身份沟壑和漫长的疏离感。 “五哥,顾司令会同意吗?” “这个问题,我会解决。” 南知意:.... 他的回答,让南知意觉得他特别有担当,心里莫名一松。 她的脚步都轻快了一些。 又走了一段,顾骁再次开口:“我明早就打结婚报告。之后会尽快把你档案调到那边军区。” 第8章 政审 南知意脱口而出:“怎么会?五哥你…你可是大院里的高岭之花,我要是真能摘了你这朵花,不知道多少姑娘得恨死我呢。” 话一出口,她才觉不妥,立刻抿紧了唇,脸上有些发热。 顾骁看着她瞬间鲜活又强自按捺下去的神情,眼神微动。 他停下脚步,转向她:“那,愿意跟我领证吗?” 夜风吹过,拂动南知意额前的碎发。 片刻,她抬起头,脸颊微红,但眼神是清明的:“五哥,我愿意…”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 “冷了?”顾骁注意到她细微的瑟缩,“回去吧。” 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投下更深的影子,将她笼在其中。 “领证的时候,我来接你。” “嗯。” 南知意点点头,没再说话,顺从地转身,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原路往回走。 —— 南知意快步走回院子,才觉自己紧绷的呼吸松了些。 “怎么样?顾团长说什么了?”冯雪梅迎上来,满脸急切。 南知意:“他说…明早打结婚报告,领证的时候…来接我。” “阿弥陀佛!”冯雪梅长长舒了口气,双手合十,“这就好!这就稳了!你是不知道,要是换个旁人,就你这成分,政审层层卡下来,求爷爷告奶奶,黄花菜都凉了!还得是顾骁!有担当!这才是大院女婿该有的样子!” 她忍不住连声夸赞,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兴奋劲缓过,冯雪梅推着南知意:“快去洗洗,累了一天了。” 南知意点头,回张悦然房间取自己带来的换洗衣物。 脱去夹衣,里面素色衬衫袖子上,那圈黑布袖箍露了出来。 一直默默看着她的张悦然,目光瞬间定住,脸色一下子白了。 南知意没有察觉,正低头解扣子。 张悦然猛地冲出去,声音带着哭腔:“妈!姐戴着…戴着黑袖箍!干爸干妈…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 客厅的空气凝固。 冯雪梅脸上的喜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沉痛。 她拉住女儿,声音沙哑:“…是。你干爸干妈被批斗…走了。这两天的事。”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张悦然如遭雷击,眼泪瞬间涌出。 她转身扑向走出房门的南知意,紧紧抱住她,哭喊出声:“姐!姐!他们是不是被那些革委会的混蛋害死的!我去跟他们拼了!我要杀了他们!” “住口!”冯雪梅脸色煞白,冲上去一把捂住女儿的嘴,声音带着恐惧,“你胡说什么!不要命了!” 她用力将张悦然按在怀里,自己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我们能怎么办?拿鸡蛋碰石头吗?你还要不要这个家了?” 张悦然在母亲怀里挣扎着哭喊,悲愤交加。 南知意站在那里,眼泪无声地滑落。 父母突然自缢批斗大会后台,肯定是有疑点的,但她查不到真相,更没有能力去杀了他们...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活下去的机会,也有了找到真相的可能。 她哽咽出声,回抱住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悦悦…别哭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张悦然哭得更凶,却用力点头:“好,以后…我爸妈…就是姐姐的爸妈…这里…就是姐姐的家…” “嗯,这里就是姐的家,永远都是...” 冯雪梅张开手臂,将两个哭成一团的女孩紧紧搂在怀里。 她压抑多日的悲痛、对好友离世的哀伤、对南知意未来的担忧,此刻她的泪水也决堤… 三个女人抱在一起,哭声弥漫开。 张建国站在屋门口,手里夹着没点燃的烟,脸色沉郁如铁。 他和南父几十年的交情,冯雪梅与南母情同姐妹。 这突如其来的横祸,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最终只是沉默着拍拍冯雪梅的肩膀。 —— 顾骁的结婚报告递上去没两天,预料中的风暴来得又快又猛。 他被叫回顾家小楼。 书房里。 “胡闹!”顾司令将一份材料重重拍在红木桌上。 “顾骁!南家的女儿!资本家!父母刚‘畏罪自杀’!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这是在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往全家头上点火!” 顾骁站定:“材料定性错误。南家是爱国实业家,有据可查。地方革委会定性草率,我已要求重新核查结论。” “核查?” 顾司令眼睛赤红,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尖,“你动用关系给地方革委会施压,当我是死的?!周家!周正平那小子跟她有婚约,都知道立刻撇清关系!你呢?你顾家老五,是嫌自己位置太稳了?!” 他痛心疾首:“这么多年,你跟她南知意有什么交集?啊?你三个哥哥,大姐,找的都是门当户对、根正苗红!顾彦,他以前倒是常跟周正平、南知意他们混在一起玩! 要英雄救美也轮不到你!就算轮,也该是他顾彦来求我!他人呢?影子都没见一个!你倒好,一声不吭,就把天大的风险往身上揽!你图什么?!” 顾骁冷声道:“以前归谁,都不重要。现在,她是我的人。政审结论,必须改。档案,必须调进军分区。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 “你承担?你拿什么承担!”顾司令气得浑身发抖,“你的前途?你的命?!” “是。”顾骁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书房陷入死寂。 只有顾司令粗重的喘息。 他看着眼前这个最像自己、也最让他束手无策的儿子,那眼神里的决绝和孤注一掷,让他明白任何劝阻都是徒劳。 顾骁说“承担”,就是真的做好了押上一切的准备。 顾司令心绪翻涌,跌坐进宽大的皮椅里。 最终,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滚。随你。顾骁,你给我记住,从今天起,南知意,她身上任何一个污点,捅出任何一个篓子,都是你一个人的。顾家,不会替你擦第二次屁股!” 顾骁敬了一个军礼,大步流星地离开。 没两天,一份修改过的政审材料放在顾骁桌上。 “资本家”前面加了“爱国”二字,“畏罪自杀”被替换为“因病去世”。 地方革委会的公章盖在上面,印泥有些模糊。 第9章 领证 张家三口对她呵护备至,熨贴着她冰冷惊惶的心。 她帮着做些轻省家务,和张悦然在院角摘菜时,脸上偶尔浮起浅淡的笑意。 只是,她仍旧忐忑,不知道顾骁那边,顺不顺利。 或者,他还会不会再来... 这天下午,张建国罕见地提前回家,和冯雪梅一同进门。 冯雪梅手里拎着个蓝布包裹,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 “知意!”冯雪梅扬声唤她,快步走过来,“顾团长刚打来电话,明儿一早,他就来接你去领证!” 南知意手指一颤,刚摘下的豆角掉进篮子里。 她心跳猛地快了几拍,脸颊微微发热,但更多的,还是舒了一口气,不用下乡了。 “领证?!”张悦然惊得跳起来,一把抓住南知意的胳膊,“姐!你要嫁给五哥?不是…不是要跟周正平……” 她的话没说完。 “张悦然!” 冯雪梅脸色骤变,厉声喝止,“胡说什么!再乱说话看我不撕你的嘴!” 她气得胸口起伏,恨女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南知意拉住冯雪梅的手,示意她别生气。 她转向张悦然:“悦悦,周家退婚了。我现在成分不好,不结婚...就得下乡。” 张悦然愣住了,眼圈瞬间红了,憋了半天,带着哭腔冒出一句:“...那..那我要是男的就好了...我也能娶姐姐,就不用你嫁别人了。” 冯雪梅又心疼又气结,对张建国急道:“老张,快把这傻丫头弄厨房去!别在这儿添乱!” 张建国叹了口气,半拉半哄地把眼泪汪汪的张悦然带走了。 冯雪梅平复了一下情绪,拉着南知意进了里屋,打开蓝布包裹。 里面是一件崭的浅米色呢子大衣,料子在这个年代显得极为难得。 “来,试试!” 冯雪梅撑起笑脸:“我托人弄的料子,赶了几个晚上做出来的,我们知意长这么好,穿什么都精神,嫁给谁都是便宜了他。” 她帮南知意穿上大衣,扣好扣子,左看右看,满意地点头。 “真俊!跟画报里的电影明星似的!明儿领证前,记得先去照相馆拍两张照片,留个念想。当年我和你张叔结婚,啥也没留下,后来补拍总不是那个味儿…” 南知意摸着柔软厚实的衣料,鼻尖微酸,用力点头:“嗯,我记下了,冯姨。” 夜里,张悦然像个八爪鱼一样搂着南知意,哼哼唧唧:“我不要姐姐嫁人,尤其是顾骁,他看起来好凶,以后会不会打你?” 南知意笑笑:“那应该不会,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和顾彦一起作弄五哥,他再生气也只会打顾彦和......放心吧,悦悦,五哥只是看起来凶...” 张悦然不说话,只是南知意能感觉到肩膀那块,渐渐湿润了。 “如果..他敢欺负你,我一定跟他拼了!” 南知意拍拍她的背:“好。悦悦是我的靠山呢。”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 次日清晨。 一辆军用吉普稳稳停在院门口。 顾骁一身笔挺军装,身姿挺拔。 南知意已收拾妥当,她用冯姨的化妆品,简单地化了个妆,穿着那件呢子大衣,清丽温婉。 顾骁看着她在晨光里向他走来,眼底掠过一丝暖意:“上车。”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 吉普车底座很高,南知意要爬上去,一时有点窘迫。 顾骁看出她的纠结,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了上去。 冯雪梅在门口看着小两口的互动,脸上露出姨母笑。 而旁边的张悦然小声嘀咕:“真讨厌..还没领证呢,就抱我姐...” 冯雪梅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再胡咧咧!” 南知意趴在车窗上,“冯姨,我、我们很快回来,你放心。” 冯雪梅道:“哎,领完证回家吃饭,啊。” 吉普车驶离军区家属院。 南知意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小声道:“五哥,冯姨让我们先去拍照。” “好,那先去照相馆。” 顾骁目视前方,声音平稳。 照相馆里,老师傅指挥着两人坐下。 背景是简单的天幕布。 “哎哟,解放军同志,你爱人可真俊!这大衣也衬人!” 老师傅透过镜头,忍不住夸赞,“头再靠近一点点…对!解放军同志表情放松点…好嘞!” 镁光灯刺眼地一闪。 南知意下意识闭了下眼。 拍完这张,老师傅又指挥两人换了几个动作。 南知意有些纳闷地偷偷看了眼顾骁:五哥今天怎么那么配合。 顾骁也在看她,他唇角的笑意让南知意脸颊又莫名开始发热。 拍完照,要过几天才能拿到照片。 两人直接去民政局。 手续在顾骁团长身份加持下,异常顺利。 钢印“啪”地一声落下,尘埃落定。 走出大门,秋日的阳光带着暖意。 南知意捏着那张薄薄的结婚证,心情有些复杂。 “你的档案,”顾骁拉开车门,“很快会调到军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补充道:“随军,还是暂时留在城里?” 南知意微微一怔。 他给了选择?虽然可能只是形式上的。 她留在城里,没有工作,成分尴尬,冯姨家也非久居之地。 “我...随军。” 顾骁点了点头:“好。” 两人再次坐上车。 他没有直接开回冯雪梅家所在的家属院,而是将车开到百货门市部。 “进去挑些东西。” 顾骁下车,绕到副驾替南知意开门。 南知意低头下车时,他自然地伸出手,两人目光短暂相接。 南知意飞快垂眸,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下了车。 门市部里货物还算丰盛。 顾骁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副食品柜台和日用品区。 南知意安静地跟在身侧。 “麦乳精两罐,水果罐头各三瓶,大白兔奶糖两斤,沪产饼干三盒。”顾骁对售货员报出一串。 售货员手脚麻利地装袋。 他又走到另一边,指着货架上印着大红双喜的搪瓷脸盆、暖水瓶和厚实的纯棉毛巾:“各拿一套。” 第10章 祭拜 顾骁将最重的网兜提在自己手里,只将一个装糖果饼干的小袋子递给她:“拿着。” 两人回到张家。 冯雪梅三人早已摆好饭菜等着。 见两人提着大包小包进来,冯雪梅嗔怪:“哎哟!顾团长!你这是做什么!太破费了!家里什么都不缺!” 顾骁将东西放在一旁:“一点心意,应该的。” 南知意轻声附和:“冯姨,您就收下吧。” 张建国招呼大家落座。 桌上丰盛:一小盆红烧肉,一条清蒸鱼,还有几个时令小菜,白酒和汽水。 张建国要给顾骁倒酒。 顾骁摆摆手:“下午要开车,不能喝酒。” 于是众人面前都摆上汽水。 饭桌上,冯雪梅热情地给顾骁夹菜,又忍不住问:“知意,那接下来…” “我随军。”南知意回答。 “随军好!随军好!”冯雪梅连声说,脸上笑开了花。 “姐!”张悦然却急了,“别随军!就住我家!五哥反正天天住宿舍,你住家里多好!我还能天天跟你说话!” 冯雪梅瞪自己那傻闺女:“张悦然,你闭嘴!” 她看看旁边漂亮乖巧的南知意,和身姿挺拔的顾骁,笑道:“随军好,你们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比什么都强!我看啊,你们俩站一块,是真般配!” 南知意听到‘关起门’三个字不知道脑子里想到什么,脸瞬间红透了。 顾骁目光扫过南知意,颔首:“好的,冯姨,我会照顾好知意。” 南知意赶忙跟着表态:“冯姨,我、我知道了。” 冯雪梅道:“那等家属院申请好了,再搬过去,这段时间先住这。” 顾骁:“家属院的房子,批下来了。后勤部也收拾好了,随时可以搬过去。” 他说话时,视线并未离开南知意,目光里带着无形的压力。 南知意放下筷子,看向顾骁,“我听五哥的。” 冯雪梅觉得顾骁的安排雷厉风行,他性格是冷了点,但这份担当和效率,正是南知意现在最需要的。 她笑得合不拢嘴,“好,那知意什么时候过去?” 顾骁:“下午回你家收拾下行李,明天搬过去。” 南知意点点头,反正早晚都得搬过去。 张悦然这会嘴巴已经能挂油壶了:“姐...” 冯春梅夹起一块肉,塞进闺女嘴巴里。 她对着小两口轻声道:“现在情况特殊,婚宴就不办了,委屈你们俩了。顾团长,知意性子娇,以后她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别怪她,我来说她,啊?” 顾骁认真道:“好。” “以后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的,我们也放心了。”冯雪梅说完,默默擦了擦眼角。 不知道南家哥嫂在九泉之下,能不能放下心... 哎,真是命运弄人。 冯雪梅又撑起笑脸,示意大家举起杯子,“咱们就以汽水代酒,祝福小两口以后过得红红火火,平平安安!” 张建国露出笑容,举起杯子:“顾团长,知意,以后好好过。” 顾骁端起杯子,与张建国碰了一下,沉声道:“嗯。” 最后,五只杯子轻轻碰在一起,橙色的汽水泛起细小的气泡。 张悦然眼圈还红着,也用力跟着碰了一下。 饭后,冯雪梅虽有不舍,还是催着他们趁天色早启程。 南知意与张悦然紧紧拥抱:“然然,姐给你和冯姨写信。” 张悦然瘪着嘴,用力点头。 —— 吉普车快速驶离军营。 快到建安市时,顾骁道:“先去祭拜一下?” 南知意明白过来,告诉了他南父南母的坟茔所在。 于是,车没有直接往市区开,而是驶向了城郊陵园。 暮色四合,秋风顾瑟。 两座新坟显得格外孤寂。 南知意刚下车,眼圈就红了。 顾骁跟在她身后,脚步沉稳。 南知意跪在坟前,泪水无声滑落。 她正想说什么,身旁却传来衣料摩擦砂石的声响。 她愕然侧头,只见顾骁竟也屈膝,单膝点地,跪在了她身侧的黄土上。 他身姿依旧挺拔,对着坟茔:“爸,妈。知意,以后归我管。我会照顾好她。” 没有华丽的誓言,只有一句沉甸甸的承诺。 南知意两行泪水奔涌而出。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轻轻落在了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背上。 南知意身体一僵。 她喉头堵塞,巨大的悲愤和父母死亡的疑团几乎要冲破喉咙——求他!求他查清楚!他是顾骁,是顾司令的儿子,他有这个能力! 可话到嘴边,只化作无声的颤抖和汹涌的泪。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 不能。 她是什么? 一个刚攀上顾家、成分污点的孤女。 顾骁娶她,已是冒险。 她有何资格,再将他拖入这潭浑水?一丝不慎,牵连的是整个顾家。 等等,再等等。 她低着头,任泪水砸进脚下的冻土。 顾骁没有说话,只是那只手,在她背上停留了许久,直到她哭声渐歇。 祭拜结束,回到南家那座空寂的小楼时,天已黑透。 月光惨白,照着蒙尘的家具。 “这样也好,”南知意看着黑黢黢的巷子,“省得看那些人的眼色。” 她语气平静,带着一丝解脱。 顾骁站在客厅中央,举起手臂想安慰她… 但最终,只是轻声道:“去收拾东西吧。” 南知意点头,快步上楼。 她打开自己房间的衣柜,里面挂着许多颜色鲜亮的裙子。 她把藏在床板夹层里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小心地放进行李箱。 蓦地,她想到父母留给她的东西。 她下楼去找顾骁,看到他正站在书房门口,静静地看着里面蒙尘的空书架和地上散落的纸张。 南知意心头微涩,那是父亲生前最爱待的地方,里面的书全都被...... “好了?”顾骁听到脚步声,转过身。 “没呢,五哥,帮我挖点东西。” 顾骁挑挑眉,跟在她身后走到荒芜的花园里。 那株从前开得泼辣的月季,如今只剩下几根枯瘦的枝条。 南知意伸出脚,鞋尖点了点那块土地:“底下,五哥。” 顾骁拎起铁锹,走过去。 几下之后,锹头碰到了一个硬物。 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油布包被挖了出来。 他带着南知意走进屋子里,才解开油纸包。 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黄鱼,旁边是几本存折,几份房产纸契,还有一匣子贵重首饰。 这是南家最后的一点骨血,是普通人几辈子的财富。 第11章 信任 南知意长睫低垂,遮住眼底的水光,“五哥,我只有这些了。” 一股压抑的怒火,无声无息地在顾骁胸腔里升腾。 他没想到南知意敢把这些东西,敢把自己的命,就这么轻飘飘地交到一个刚和她领了结婚证的男人手里。 如果那个人不是他呢?她也敢这么做? 他咬了咬牙关,“南知意,你胆子真大。你为什么敢告诉...我?” 南知意:“因为我相信五哥。” 她补充道:“其他人,我谁都不说。” 顾骁怒气稍散,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但转而又消失。 其他人,也包括周正平吗?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来日方长。 “拿去放好。” 南知意默默点头,抱起油纸包,转身走向楼梯。 顾骁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收回。 楼上卧室。 南知意打开自己的樟木衣箱,开始收拾。 她将几件质地尚好、颜色素净的衣裙、旗袍、羊毛衫仔细叠放进去。接着,是南母绣的真丝枕套。 梳妆台上空空荡荡,原先那些精致的妆匣已经被收走了... 她从衣柜下里摸索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藏着几样她偷偷留下的东西:几瓶法国香水、几个外文包装的护肤品。 接着,棉被枕头、床单、毯子、搪瓷茶缸、脸盆... 东西越堆越多... 她偷偷抬眼,看向站在门边的顾骁。 “五哥……吉普车……怕是放不下吧?”她看着小山似的物品,耳根都红了。 顾骁并无责备,他喜欢南知意鲜活爱娇的样子。 “被褥军区会发新的。搪瓷盆和茶缸,那边都有,不用带。不过,你喜欢的,都可以带。明面上不被人看到就行。” 南知意听懂了他的意思,轻轻舒了口气。 顾骁开始将她收拾的物品往车上拿,她也跟着拎些轻省的。 收拾停当,夜已极深。 窗外万籁俱寂。 南知意骤然想起什么,脸上掠过一丝窘迫。 “五哥,你、还没吃东西。”她声音里带着后知后觉的歉意。 顾骁脸上没什么波澜,只道:“不碍事。” 他转身出了房门,片刻后回来,手里拿着两块军用压缩饼干,另一只手端着军用水壶。 南知意没什么胃口,干硬的碎屑在口中弥漫开,带着一股淡淡的碱味。 看她艰难地咀嚼着,顾骁打开水壶递给她。 她喝了几大口水,才终于缓过气。 “我…吃不下了。我、去收拾客房。” 南知意快步走了出去。 客房里许久没人住过,她拉开柜子,抱出床单被褥和枕头。 顾骁站在客房门口,看着她略显生涩的动作。 “好了,五哥,早点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嗯。”顾骁应了一声。 南知意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客房的门,快步走回自己卧室。 她一夜没睡好。 等她醒来,已经快八点了。 她起身,走到客厅。桌上放着一个军用饭盒,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字迹刚劲有力: 「我出去办事,很快回。」 饭盒里是热腾腾的白粥和一个煮鸡蛋。 她默默吃着。 敲门声突然响起。 南知意的心猛地一跳。 她放下勺子,走到门边,迟疑着拉开一条缝。 是周安平。 她进来,脸上带着惊喜和担忧。 “知意!你担心死我了!这几天我天天来敲门!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眼圈已经红了,上下打量着南知意,“你还好吧?没事吧?” 南知意看着好友焦急的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嫁给顾骁的事……不能说。 顾家的身份,她现在的成分,这桩仓促的婚姻不能轻易示人,更不能连累顾家。 她避开周安平探究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我……没事。找了个……别的工作。暂时……不会下乡了。” 周安平眼睛亮了,“太好了!什么工作?在哪里?累不累?” 南知意含糊其辞:“嗯……就、就帮人做点事,还行。” 她紧张地瞥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生怕顾骁此刻回来撞见。 “安平,我挺好的,你别担心。你哥……他怎么样?” “我哥?”周安平撇撇嘴,压低了声音,“被我爸连夜打包送走了!说是去隔壁军区锻炼学习,其实就是不想他再惦记你的事! 他走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打听到你的消息,说让你等他,他一定想办法……知意,你别怪我哥,他……” “我没怪他,都过去了。” 她只想尽快结束这次见面。 “安平,你等下还要上班吧?我们……下次再聚?等我安顿好了,联系你。” 周安平张了张嘴,最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南知意的脸,确认她除了疲惫似乎并无大碍,才稍微放下心。 临走前,她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对了知意,跟你说个解气的!王莉莉那个讨厌鬼,前两天摔了个大跟头,两条胳膊都摔断了!听说疼得嗷嗷叫!活该!等她出院,我非得好好去‘慰问慰问’她,臊臊她不可!” 她说完,还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王莉莉?摔断双臂? 南知意微微一怔。 这消息来得突兀。 但此刻她心头压着太多事,这点幸灾乐祸的念头,在她心里激不起多少涟漪。 她只是扯了扯嘴角:“是吗。” 周安平看她反应平平,也没了兴致,又叮嘱了几句“照顾好自己”、“一定要联系我”,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关上门,南知意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新的生活开始了。无论好坏,她只能往前走。为了活下去,为了……父母。 快中午时,顾骁回来,帮着她把小楼上下的门窗锁好,才带她出发。 车开出了城,道路变得颠簸。 南知意靠着车窗,窗外掠过的景象越来越荒凉,大片光秃秃的土地,偶尔掠过几排低矮的土坯房。 困倦袭来,她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什么时候,靠着车窗睡了过去。 第12章 家当 窗外是连绵的山丘,能看到一排排整齐的营房,周围没什么人烟,只有风刮过山林的声音。 “到了?” 她还有些茫然,没想到自己竟睡得这样沉。 “嗯。” 顾骁已经下了车,绕到她这边,拉开车门,俯身把她抱了出来,轻轻放在地上。 南知意站稳了,脸上有些热,偷偷瞄了他一眼,顾骁神色如常,好像只是搬了一件行李。 他带她绕过几排营房,走到家属院门口。 院子不大,空荡荡的,只铺着夯实的土地面。 “我们以后住这。”顾骁道。 南知意站在院门口,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忽然说:“冯姨家院子里就种了好多菜,绿油油的。我……我也学学种点东西?” 顾骁点点头,没说什么,让她进屋,自己去搬行李。 房子是新粉刷过的,白墙很干净。 三间瓦房,格局一目了然:正门是客厅,摆着一张方桌几把椅子,右边是厨房加储藏室,砌着土灶,放着新铁锅。左手边是卧室和卫生间。 卧室里有一张看起来挺结实的大木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卫生间里是水泥砌的蹲坑和淋浴的地方,装了新水管。 “还缺些东西,慢慢添。”顾骁放下手里的行李,“嫌简陋么?” 南知意摇摇头:“没有。挺好的。” 这让她觉得踏实。 顾骁说,“我去后勤让人送被褥和其他东西。饿不饿?” 南知意看了看手表,下午五点半了。 “的确有点饿了。” “你在家等我,我去食堂打饭,很快回来。” 顾骁一走,屋里立刻静得只剩她的呼吸声。 她也没闲着,把衣物放进衣柜里,整理好其他零碎东西,又将洗漱用品放进卫生间。 习惯成自然,她干活的速度麻利了很多,很快便收拾妥当,坐在客厅里呆呆地看着院门那条土路。 等了一会儿,没见人影。 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才猛地意识到:她刚才,是在等五哥回来。 这个念头让她心口一跳。 她开始习惯依赖他了吗?他以后就是她的依靠? 那...周正平呢? 他和他家人推开她的时候,干净利落,毫无留恋。 他,不配再让她费神。 南知意用力甩了甩头,目光重新落回空荡荡的小院。 院子里的土地光秃秃的,等春天...她种点什么呢?靠墙根种一排月季?角落里划一小块地,学着种点青菜?葱蒜好像也挺好养活的... —— 顾骁刚走进团部食堂门口,就被眼尖的人看见了。 “哟!新郎官回来了!”一声洪亮的吆喝响起,是团副赵大勇。 食堂里正是晚饭点儿,人不少。 他这一嗓子,好多脑袋都转了过来,目光齐刷刷落在顾骁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促狭。 “团长,嫂子安顿好了?怎么样,新家还满意不?” “你这春风满面的,看着比打了胜仗还高兴啊?” “就是就是,刚结婚就是不一样!走路都带风了!” 几个和顾骁相熟的营连级干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打趣。 平日里顾骁那张冷脸足以冻退所有人,但今天情况特殊,又是喜事,大家胆子都大了起来。 顾骁脸上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熟悉他的人,比如赵大勇,就捕捉到他神情是少见的柔和。 “少废话。”顾骁把饭盒递给窗口打菜的炊事员,“打两份,一份多装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一圈看热闹的,“明天晚饭,食堂开个小灶,带着家属们来,我请客。” “好!” “团长大气!” “必须得喝两杯!” 欢呼声响成一片。 顾骁没理会他们的起哄,等炊事员装好饭菜,拎起饭盒就走。 身后还能听到赵大勇那大嗓门在嚷嚷:“都听见没?明儿都给我精神点!别灌咱们团长酒,嫂子该心疼了……” 顾骁脚步没停,嘴角带上点笑意。 他提着饭盒进门时,南知意抬起头,带着笑意。 顾骁看到她脸上那点轻松和愉悦,他紧绷的心神也缓和了一分。 “吃饭。”他把饭盒放在客厅的方桌上。 南知意跟着走进来。 晚饭是简单的炖菜和米饭。 她坐下,拿起筷子,才想起来问:“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以后,是不是都吃食堂?我都可以的,有口吃的就行。” 顾骁抬眼看了看她。 她低着头,小口扒拉着米饭,长长的睫毛垂着,显得异常乖顺。 他心里一软。 “先添置起来。婚假有三天。明天,我把该买的都买回来。别担心。” 南知意抬起头,“我才不担心呢...” 她没再说什么,继续小口吃着饭。 顾骁看着她又乖又安静的样子,心中一动... 他握紧了筷子,没再说话。 饭还没吃完,院外就传来人声和车轮滚过土路的声音。 “报告团长!”一个年轻士兵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后勤部送东西来了!” 顾骁起身出去。 南知意也好奇地跟到门口。 只见门口停着一辆板车,两个战士正往下搬东西。 东西一样样搬进客厅,很快堆了一小堆。 厚实簇新的被褥,床单和被套,窗帘布,搪瓷洗脸盆水桶...崭新的毛巾、香皂、牙刷、牙膏......还有两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缸子和一个暖瓶胆。 最后搬进来的是一个看着就挺结实的浴桶。 南知意看着生活用品,有些愣神。 她还在发愁什么都没有,现在一下子,最基本的家当都齐全了。 她怔怔看着顾骁,她心里明白。 这些东西,绝不是部队后勤按常规配发的。 或许是他,在更早之前,就让人去准备的。 顾骁低头清点完东西,对那两个战士说:“辛苦。放这儿就行。” 战士放下最后的东西,好奇地看了眼旁边的南知意,敬了个礼就快步走了。 南知意都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堆满了新东西。 两人重新坐下吃晚饭。 第13章 浴室 顾骁皱眉:“多吃点。晚上会饿。” 南知意愣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勉强又塞了几口。 等实在吃不下了。 顾骁自然地把她剩的饭倒进自己碗里,三两口就吃了个干净。 南知意看着他这行云流水的动作,脸上又有点热,赶紧别开眼。 她和周正平他们一起玩的时候,他们吃自己剩下的东西也是有的,那时她并不会在意。 可眼前这个是顾骁……是那个从小被他们仰望的五哥。 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掉自己沾了口水的食物,她心里莫名地发慌,像做了件亵渎神明的事,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顾骁仿佛没看见她的窘迫,收拾起空饭盒,拿去厨房洗。 南知意下意识地站起来:“我来……” “你坐着。”顾骁拿着碗筷进了厨房。 院外一个爽朗的女声。 “顾团长,新媳妇来啦?” 南知意闻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顾骁。 顾骁眉头微蹙,还是放下手里的搪瓷盆,走过去开了院门。 进来的是两个女人。 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圆脸,皮肤黑红,穿着蓝布褂子,梳着齐耳短发,看着很利索,手里提着一小捆菠菜和小葱。 右边那个年轻些,二十七八,梳着两条粗辫子,面相温和腼腆些,抱着几颗水灵灵的白菜。 “哟,真俊!”圆脸嫂子一进来,目光就落在南知意身上,“我是隔壁郑营长家的,你叫我王嫂子就行。这是刘嫂子。” 她指了指旁边的同伴。 “嫂子们好。”南知意有些局促,礼貌笑着招呼。 “知道你们刚来,啥都缺。”王嫂子把手里的小葱菠菜放到厨房地上,“自家地里刚拔的,水灵着呢!一点心意,别嫌弃。” “就是就是,”刘嫂子也把白菜放在门边地上,“顾团长以前一个人住宿舍,这下有了媳妇,也能热锅热灶的,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吱声,别客气。” 南知意有些手足无措,连声说:“谢谢嫂子,谢谢嫂子。” 顾骁没怎么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周身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太明显,两位嫂子只说了几句“安顿好了来串门”之类的客气话,便离开了。 院门重新关上,南知意悄悄松了口气。 顾骁道:“她们丈夫是营里的副营长和连长。” 南知意“哦”了一声。 回头见顾骁已经开始整理那些被褥,她也赶紧过去帮忙。 两人合力把厚重的被褥搬进卧室,又把床单被套拆开。 挂窗帘是个技术活,顾骁个子高,南知意递钉子,他几下就钉好了挂杆,把蓝色窗帘布挂了上去。 有了窗帘遮挡,屋子里顿时多了点暖色。 “你歇会儿。”顾骁看着基本归置好的东西,对南知意说,“我去趟宿舍,把剩下的东西搬过来。” 南知意点点头。 顾骁出去后,她也没闲着,把新领的毛巾、香皂、牙刷牙膏一一放进卫生间的木头架子上。 两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缸子,她小心地放在厨房的窗台上,红艳艳的,给这简陋的屋子添了点喜气。 顾骁回来的很快,只提了一个半旧的军用提包和一个木箱,里面是换洗军装、一些书籍文件和简单的洗漱用品。 他东西少得惊人。 南知意看着他把那几件叠得板板正正的军装放进衣柜里,占据了很小一个角落。 和她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挂在一起,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新买的那些床单被罩还没清洗过,南知意不想用。 她拿出带来的床单被罩枕头,开始铺床。 当她拿起枕头,准备套枕套时,动作忽然顿住了。 她看着这张占据了卧室大部分空间的木床。 只有一张床! 刚才忙着收拾,根本没细想。 现在,所有东西都归置好了,这个最现实的问题,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 他和她,今晚……要睡在这一张床上? 南知意心跳加快。 大床,此刻在她眼里,无比…具有压迫感。 顾骁察觉到她突然变化的气息,走过来,声音很轻:“是不是累了?你去歇歇,我来做。” 南知意眼神扫过他,又迅速垂下:“没、没有,我不累呢。” 顾骁却拉着她的手腕,让她坐在椅子上,他自己开始铺床褥。 南知意脸色泛红,脑子里乱糟糟的。 偶尔抬眼,视线也总是匆匆掠过顾骁,不敢在他脸上停留。 今晚怎么办? 顾骁看着她始终低着头,微微颤动的睫毛。 她在怕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阵发涩。 南知意坐了一会,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圈微微泛红。 顾骁整理好床铺,“困了?” “嗯…有点。” “我去烧热水。” 顾骁走到厨房门口,“家里还没柴,我去隔壁借点。” 他解释了一句,转身就出了门。 南知意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城里,没有现成的热水龙头。 洗澡,需要自己烧水。 顾骁很快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捆劈好的干柴。 “明天我去后勤领些柴票,再买点。煤球和柴火,后勤都有定量供应,用完了就去领,很方便。再把厨房家伙事儿都备齐。” 南知意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这一幕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感。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五哥。 她低声应着:“嗯。” 水烧开了。 顾骁用葫芦瓢把热水舀进一个簇新的铁皮水桶里,又兑了些旁边水缸里的凉水,试了试温度。 他:“去拿衣服。” 南知意连忙回卧室,先换上带来的拖鞋,又拿出换洗的贴身衣物和一套旧睡衣,跟着顾骁走进卧室后的卫生间。 这格局很方便,出了浴室就是卧室。 顾骁将热水倒入浴桶:“将就一下。小心地滑。” 他简单交代完,转身就出去了。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水蒸气和淡淡的泥土、水泥味。 她看着地上那桶冒着白气的热水,又看看角落里那个简陋的蹲坑和墙上那个简单的水龙头。 她咬了咬下唇。 从奢入俭难。 但路是她自己选的,再难,她也得学着过下去。 或许是猜到了热水不够用,顾骁又敲敲浴室门,送来两桶热水。 等南知意穿着睡衣出来,头发湿漉漉的。 顾骁找个干毛巾,为她绞头发:“下次白天洗,天冷了,干得慢。” 南知意乖乖点头,“今天坐车了,灰尘大,下次注意。” 他换了两个干毛巾,将她头发擦干了,他才去浴室洗漱。 第14章 同床 冰凉的膏体带着熟悉的香气,稍稍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 做完这些,她钻进被窝,把自己裹紧,只露出小半张脸,眼睛盯着浴室门。 心,从五哥给她擦头发开始,就跳得又快又乱。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如果……如果五哥他……她该怎么办?拒绝吗?可他们是夫妻了…… 她...紧张和一种说不清的心悸。 卫生间的门响了。 南知意身体绷得紧紧的。 顾骁走了进来。 他只穿着一件部队发的白色旧背心和一条军绿色长裤,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几缕黑发垂在饱满的额角。 他身上蒸腾着热气和皂荚清爽的味道,强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充满了小小的卧室。 没想到她有一天能看到洗完澡的五哥,真好看。 南知意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床垫微微一沉,他躺了上来。 属于他的体温和气息瞬间侵占了半边床铺。 南知意屏住了呼吸。 “睡吧。”顾骁拉了灯。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平躺着。 南知意紧绷的身体悄悄松了一点,但心脏依旧跳得飞快。 她不敢动,僵硬地躺着。 然而,身边男人沉稳的呼吸和身上干净的气息,带着一种安心的力量。 听着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顾骁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她模糊的轮廓上。 她身上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端,轻轻搔刮着心尖。 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之后,朝她挪近了一点点。 黑暗中,他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那点刚刚压下的燥热又开始作祟。 最终,他伸出手臂,从她颈下穿过,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拢进了自己怀里。 娇小的身体温软馨香,契合地嵌在他怀中。 顾骁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他压制住身体深处翻涌的渴望,只将下巴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一动不动。 直到后半夜,他才在极度的克制和煎熬中,勉强睡去。 —— 第二天清晨,南知意睁开眼,发现自己蜷在顾骁怀里,他的手臂还牢牢地圈着她。 她一动不敢动。 直到感觉他呼吸平稳,似乎还没醒,才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挪出来,脸颊红得能滴出血。 顾骁在她挪动时就醒了,但他没动。 等她溜下床,他才若无其事地起身。 早饭依旧是顾骁从食堂打回来的粥和包子。 他吃得很快:“我去后勤,跟车去采买。你还缺什么?一起买回来。” 南知意正小口喝着粥,闻言想了想:“卫生纸……要那种软一点的。嗯……镜子?梳子?” 她以前从不用操心这些琐碎,“哦,还有厨房用的,抹布、洗碗布、油盐酱醋什么的……”她掰着手指数,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太懂,五哥看着买吧。” 顾骁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在家等我。” —— 中午刚过,院外就传来汽车引擎声和说话声。 南知意正在院子里比划着怎么划菜地,闻声跑出去。 只见一辆军用吉普停在门口,顾骁正和后勤部一个年轻的小战士一起往下搬东西,大包小包堆了一地。 卫生纸、木梳和圆镜、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几块厚实的抹布、一摞碗盘......甚至还有一小捆细麻绳。 还有麦乳精、奶粉、几包点心、水果硬糖.... “团长,东西给您放这儿了!”小战士抹了把汗,笑嘻嘻地说。 “嗯,辛苦了。”顾骁道。 小战士敬了个礼,开车走了。 顾骁弯腰提起最重的几个包裹:“都搬进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晚上食堂加餐,请团里几个干部和家属吃顿饭,算是……认认人。你跟我一起去。” 南知意心里咯噔一下。那么多人?她的身份…… 她脸上露出一点担忧和怯意。 顾骁放下东西,走到她面前。 他比她高很多,抬起手,指腹拂过她微蹙的眉心,落在她头发上,揉了两下。 “没事。这里没人知道别的。只知道你是南老师,是我媳妇。” 那声“媳妇”让南知意耳根一热。 她点点头,对他这略显亲昵的动作也没有抗拒。 —— 傍晚的团部食堂比平时热闹许多。 几张方桌拼成了长条,上面摆满了大盘的炖肉、半荤半素、炒鸡蛋、青菜、还有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团里几个营连主官带着家属都来了,加上顾骁和南知意,坐了满满两桌人。 气氛热烈而质朴。 男人们嗓门洪亮,互相开着玩笑,话题离不开训练和任务。 军嫂们凑在一起低声说笑,目光时不时好奇地打量着坐在顾骁身边的南知意。 王嫂子和刘嫂子也在,热情地跟南知意打招呼,介绍其他嫂子给她认识。 “南老师,别拘束,多吃点!”赵大勇副团长嗓门最大,端起酒杯就冲着顾骁来,“团长,大喜的日子,这杯酒你得干了!” 顾骁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是最常见的白瓷小酒盅,里面装着透明的白酒。 他没多话,仰头就干了。 “好!”众人一阵起哄。 接着又有人来敬,目标明确:“嫂子!初次见面,我敬你一杯!欢迎来咱们团!” 一个连长端着酒杯,脸红红的,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南知意看着那杯白酒,有些无措。 她在家时顶多喝点甜米酒,哪里沾过这个。 “她不会。”顾骁伸手就把那杯酒接了过来,又是一饮而尽。 他把空杯放下,顺手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放进南知意碗里,“吃这个。” 南知意低着头,小口吃着碗里的菜。 五哥知道自己在茹素... 顾骁坐在她身边,像一道沉默而坚实的城墙。 他话不多,但每次有人试图向她劝酒,或者话题让她尴尬时,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挡回去,或者用食物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偷偷抬眼看他,他侧脸的线条在食堂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冷硬,但偶尔低头看她时,那眼神里带着温和的笑意。 一顿饭吃得喧闹又踏实。 第15章 共枕 散扬时,顾骁喝了不少,脚步依旧沉稳,只是眼神比平时更深邃了些。 他自然地牵起南知意的手,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带着她往家属院走。 南知意没有挣开,任由他牵着。 进了家门,顾骁反手关上了门。 他转过身,看着南知意。 他身上还带着酒气,混合着他本身强烈的男性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 南知意心跳失序,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了门板上。 她抬起眼,撞进顾骁幽深的眼眸里。 空气凝固了,只有彼此间的呼吸声。 他抬手,手臂撑在她耳侧的门板上,将她禁锢在自己胸膛与门板之间。 微醺的酒气拂过她的鼻尖。 “知意,能亲你吗?” 五哥,私底下这么...直接的吗? 南知意脸颊烫得厉害。 他目光太烫,太有压迫感,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害怕。 “五哥,你喝醉了...” 顾骁没动,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却让她无法偏开头。 南知意的心跳快要撞出胸膛。 就在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几乎要贴上来的瞬间,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眼睛瞪得圆圆的,带着被逼急的羞恼:“酒气...难闻。” 顾骁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她捂嘴瞪眼的模样,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真实的嫌弃和娇憨。 几秒钟的凝滞后,他轻笑出声。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她的唇,只将头抵在了她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娇气包。” 南知意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得不行。 她埋怨:“讨厌!故意吓我是不是?” 顾骁顺势直起身,低头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嗔怪的眼神,嘴角那点笑意更深了些:“矫情。” 南知意被他看得更窘,跺了跺脚,扭身就往厨房走:“烧水洗漱!臭死了!” —— 厨房里,灶膛的火光跳跃。 南知意蹲在旁边,看着顾骁往里面添柴。“五哥,你教我生火吧。” 她觉得总要学会这些事。 顾骁往旁边让了让。 南知意学着他的样子,拿起一根细柴,却不敢往灶膛里放。 顾骁伸出手,手掌覆住了她捏着柴火的小手,稳稳地将柴送进跳动的火苗里。 南知意抽回手,小声嘟囔:“...知道了。” 等洗漱完回到卧室,南知意飞快擦完护肤品,钻进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紧紧闭上眼睛,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装睡,且是一动不敢动的那种。 顾骁带着一身清爽的湿气进来,看到床上那个蚕蛹。 昏暗中,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 他伸出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像在哄睡一个不安的孩子。 “睡吧。” 一下下轻拍。 让南知意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直到确认她彻底睡熟,顾骁才停止了轻拍。 他撑起一点身体,凝视着枕边人安静的睡颜。 月光勾勒出她柔美的轮廓,嘴唇微微嘟着。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翻涌的暗色要溢出来。 缓缓低下头,微凉的唇落在她的唇瓣上,一触即分。 他不敢停留,只是珍重地碾磨了一下,便强迫自己抬起头,重新躺回枕上。 黑暗中,他睁着眼,承受着这漫长而煎熬的“压枪”时刻。 —— 南知意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厨房的小桌上放着盖好的搪瓷碗,里面是温热的粥和一个白煮蛋。 南知意没什么胃口,草草喝了几口粥,蛋白掰碎了也只吃了一半。 屋子里静得让人心慌。 她在空荡荡的小院里走了两圈,初冬的风带着寒意,刮在脸上有点刺。 实在无事可做,她看着堆在卧室角落的那几件换下来的衣服——她的,还有顾骁的军装衬衣和长裤,还有之前新买的床单被罩需要过水。 院子里有个简易的自来水龙头,下面砌了个浅浅的水泥池子。 南知意把搪瓷盆放到池子里,拧开水龙头。 水“哗”地冲出来,冰凉刺骨。 她咬着牙,把衣服一件件浸湿,打上香皂。 她力气小,搓揉起来很费劲,尤其是顾骁军装衬衣领口袖口,揉搓半天才觉得干净了些。 冰冷的水很快把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发僵,指尖几乎没了知觉。新 买的床单被罩吸了水,沉甸甸的,拧干更是费劲。 花了一上午,总算把衣服和床单都洗好,堆在盆里。 南知意直起腰,累得后背都有些发酸。 冷风一吹,湿漉漉的手更冷了。 她抬头看向天空,几缕惨淡的云絮飘着。 这荒凉的天,这冰冷的水,这空荡荡的院子……以前家里有帮佣,她连自己的手帕都没正经洗过几回,顶多自己洗洗贴身小衣。 妈妈总会笑着说她是个享福的命…… “妈妈……” 南知意鼻尖猛地一酸,眼前瞬间就模糊了。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 顾骁回来了,手里提着熟悉的饭盒。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中央的南知意——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鼻尖和眼眶都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悲伤和无助。 更刺眼的是她那双泡得通红的手,那堆湿漉漉的衣物。 顾骁的心又疼又闷。 他大步走过去,饭盒随手放在一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眉头紧紧锁着:“怎么洗这个?水这么冷。” 南知意被他拉得一晃,泪水更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五哥,我拧不动…” “不用你动手,进屋!”顾骁半揽半推着她进了屋。 他把她按在卧室椅子上坐下,用毛巾把她湿冷的手仔擦干,再将她的手塞进自己怀里捂着。 南知意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有点懵,也有点甜,她的手掌下能感受到他毛衣下的体温...心里那股委屈和酸涩逐渐平复了... “是我考虑不周,”他低着头,“洗衣机没来得及买。以后这些,不用你做。我来。” 第16章 桃酥 她忍不住笑了:“五哥……你还会洗衣做饭呢?” 顾骁见她笑了,他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些许。 他没回答她的话,只是伸出手,将她整个人拢进了怀里。 南知意没有抗拒。 他的怀抱宽阔、温暖、坚实,带着令人心安的味道。 她将额头抵在他胸膛上。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着,暖意流淌。 过了好一会儿,南知意觉得手暖了:“五哥,先把湿衣服晾起来。院子里得拉根绳子。” 顾骁找来麻绳,她帮忙扯着,绳子两端系在院墙钉好的木橛子上,拉得笔直。 他不让她再动手,自己把洗好的衣物拧得更干,搭在了绳子上。 饭后,顾骁收拾了碗筷,对南知意道:“下午还有训练,我走了。” “嗯。”南知意点点头。 顾骁穿上军装外套,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正坐在小凳子上,靠着门框,眯着眼看院子里晾晒的衣服,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她身上,脸上带着慵懒的平静。 他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院子里安静下来。 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南知意把小凳子挪到阳光更充足的地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就那么靠着门框,懒洋洋地晒太阳。 咚咚咚,院门被敲响。 南知意去开门。 门外站着隔壁的王嫂子,她手里端着个粗瓷碗,里面是油亮亮的腌萝卜干。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贴在她腿边,脸蛋被风吹得有点皴红,大眼睛怯生生的。 “王嫂子,快请进。” 王嫂子笑着走进来,把碗放在方桌上。 “哎,没打扰你歇晌吧,自家腌的萝卜条,不值钱,吃着开胃。想着你刚来,怕你吃不惯食堂的大锅菜。” 她把小女孩往前推了推,“这是我家老幺,晓玲。上面还有三个大的,都在上学,皮着呢。” 晓玲小声地叫了句“婶子”。 “谢谢嫂子,您太客气了。” 南知意心头微暖,引她们在靠墙的方凳上坐下。 她转身去储藏室的五斗橱,取出桃酥,放在盘子里摆好,又翻出几个茶杯,泡了两杯红糖水,端到方桌上招待她们娘俩。 “嫂子,晓玲,来吃点心。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 晓玲眼睛一亮,看向母亲。 王嫂子忙摆手:“哎呀,这怎么行,太金贵了……” “别客气了,来,甜甜嘴。”南知意微笑着拿起两块桃酥塞到王嫂子和晓玲手里。 晓玲小声地道声谢,才小口小口珍惜地咬着。 王嫂子看着南知意这副大手大脚的做派,还有她身上簇新的枣红色毛衣,再环顾这间收拾得干净却依旧显得朴素的屋子,心里多少有些了然。 她收回目光,带点试探地问:“南妹子,住这边还习惯吗?这大院儿里,跟城里总归是不一样。” 南知意坐下,笑了笑:“挺好的,王嫂子,清静,也安稳。” “那就好,那就好。”王嫂子点点头,把手里的桃酥用手绢包好,放在了一旁。“我不爱吃甜的,回头拿回去给晓玲姐姐吃。” 南知意忙道:“嫂子,这还有呢...” 王嫂子笑着摆摆手,转头唠起家常。 “咱们女人家,男人在外面忙,咱就得把后头这一摊子支应好。过日子,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桩桩件件都得学着来。” 她善意提醒道,“我看顾团长是顶好的,三餐都给你打回来。不过,这军营里过日子的门道,你心里有谱没?” 南知意坐直了身子。 这话题,切中了她这几日的茫然。 父母留下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 顾骁的津贴和粮票,就是他们这个小家赖以生存的基石。 她诚实地摇摇头,“嫂子,我正懵着呢。在食堂吃饭,要钱要票吗?自己做饭是不是更省些?这粮票油票,怎么用才划算?” 她一边问着,一边站起身,走到靠墙那张旧书桌前,拿出半旧的笔记本和钢笔。 王嫂子见她这般郑重其事,倒有些不好意思:“哎哟,还记上啊?这有啥,唠唠嗑就明白了。” 南知意将笔尖悬在纸上:“嫂子你慢慢说,我怕记不住。这跟以前……太不一样了。” 王嫂子眼里多了几分理解。 她清了清嗓子,拿出当家主妇的精明劲儿,条分缕析地说开了: “咱们家属在食堂吃饭,跟战士们不一样,得花自个儿的钱和粮票。搭伙费是要交的,具体多少按级别和定量算,月底从男人津贴里扣。粮票、油票、肉票这些,都是按人头定量发,金贵得很。” “像我们家老张,是个副营,定量就那些,养着四个孩子,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南知意在纸上工整地写下:搭伙费(扣津贴)、粮票、油票、肉票定量。 “顿顿吃食堂,看着省事,花销其实不小,油水也一般。真想省下点钱票,还是得自己开伙。 家属院后头,隔两条街有个小集市,天不亮就有附近生产队的老乡挑菜来卖,比城里供销社便宜,有时还能用旧衣裳、碎布头换点鸡蛋。 像这萝卜,就是自家种的,吃不完腌起来,能顶好久。咸菜缸子家家户户都离不了。” 南知意笔下不停:买菜,后街早市。腌菜储存。 “粮票最金贵!细粮票省着用。搭着买红薯、苞谷面这些粗粮,一斤细粮票能买好几斤粗粮,顶饱。 煮饭煮粥掺点红薯块、苞米碴,一斤米能做出斤半的量,月底就能省下点细粮票,攒着或者跟人换点白糖、肥皂票都行。” 南知意蹙着眉记下:省粮票:煮饭掺粗粮增体积。 “油瓶子可得看紧了!” 王嫂子继续传授,“炒菜拿块干净的布,蘸点油擦擦锅底就行,省着用。猪油比菜油香还经放,买点肥肉自己熬。油渣也别扔,炒白菜、包包子都香得很。” 她看了看南知意的手,“洗衣服也是,大件、厚实的让男人带回营房用热水和搓板洗,省力还省家里的肥皂热水。 贴身小件自己手搓,冬天水冷,加点热水兑着,别硬扛,冻坏了手不值当。” 第17章 智慧 “还有针头线脑,衣裳袜子破了要及时补,布票也紧张。旧衣服别急着扔,改改能给小的穿,实在不能穿的拆了做鞋底、抹布。煤球炉子封火也有讲究,晚上封好了,第二天早上加点新煤就能接着用,省煤……”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都是最接地气的生存智慧。 南知意笔下沙沙不停,笔记本上很快写满了两页纸。 王嫂子看她记得仔细,说得更起劲了:“你看,就拿我们家来说,四个孩子,当家的津贴就那些。全靠精打细算,粮票月底总能省下个两三斤,油省下一二两,钱嘛,勒紧裤腰带,也能攒下一点应急。日子嘛,都是这么一点点抠着过出来的。” 南知意认真道谢:“嫂子,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过日子有这么多门道,以后我不懂的,得去常问问你,你可别嫌我烦啊?....” “好,有啥事你都来找我,回头我去赶集,叫你一起。” 南知意笑得眉眼弯弯,将桌上红糖水塞到王嫂子手里,“您快喝口水,润润嗓子,跟我说了这半天话,嗓子都干了。” 王嫂子连忙推辞:“哎哟,南妹子,这怎么好意思...” “嫂子您跟我还见外?您教了我这么多,这点糖水算什么?” 她又拈起一块桃酥,递到王嫂子嘴边:“嫂子,您也尝尝这桃酥,放久了就不酥了。我一个人吃不完,您和晓玲帮我分担点嘛。” 王嫂子被她这一连串亲热又周到的举动弄得有些晕乎。 这姑娘,长得跟画里人似的,说话又甜又软,句句都熨帖到人心坎里。 那点金贵的红糖水和桃酥,被她这么一说,倒像是帮了她的忙。 王嫂子心里那点因为送腌萝卜条而产生的“拿不出手”的局促感消散了大半,只剩下熨帖的暖意。 她半推半就地接过桃酥,咬了一口,果然酥香掉渣,甜而不腻,是她家孩子少吃到的好东西。 “嗯,真香!”王嫂子由衷地赞道。 南知意笑得更甜了,自己也拿了块小口吃着,陪着说话。 等王嫂子和晓玲都吃完了点心,喝完了红糖水,南知意才站起身,拿起王嫂子带来的那个盛腌萝卜的粗瓷碗,走到储藏室的五斗橱旁。 “嫂子,您这腌萝卜真香,闻着就开胃,我可得好好留着慢慢吃。” 她将碗里的腌萝卜条倒进自家一个搪瓷盆里。 然后,打开点心油纸包,将里面剩下的几块桃酥、两块绿豆糕,还有一小把彩色水果硬糖,一股脑儿地装进了那个粗瓷碗里,堆得冒尖。 “哎呀!南妹子!这可使不得!太多了!太金贵了!”王嫂子一看,连忙阻拦。 南知意笑盈盈:“嫂子,您看您,跟我还分这么清?这点心搁我这儿也是放着,您带回去给晓玲和家里的哥哥姐姐甜甜嘴。 孩子们高兴,我也高兴。您今天教我这么多,这点谢意您可不能不收,不然我以后哪还有脸向您请教呀?” 她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撒娇,让人无法拒绝。 王嫂子又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最终叹息:“你呀,真是让人没法子。算我偏了你的。” 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显然对南知意的印象极好。 南知意亲自送她们到院门口,又摸了摸晓玲的头:“晓玲,有空再来找婶子玩。” 小女孩害羞地点点头。 看着王嫂子牵着晓玲走远,南知意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淡下来。 她倚在院门木框边,望着远处营房亮起的点点灯火,一时有些出神。 顾骁手里端着两个铝制饭盒朝小院走来,显然是刚从食堂打饭回来。 他一眼就看到倚在院门口那抹纤细的身影,她在等他回家吗? 他心中泛起欢喜。 等他走到近前,看清了南知意被风吹得有些发白的脸颊。 他皱眉:“怎么站风口上?” 南知意轻笑:“刚送王嫂子她们出去,站了会儿。” 顾骁没再多问,牵着她走进屋里。 饭桌上。 南知意拿起筷子,小口吃着,胃口依旧不大。 “多吃点。”顾骁看着她尖尖的下巴,忍不住开口,“太瘦了。” 南知意夹菜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看他。 灯光下,她的眼睛像浸了水的黑琉璃。 她歪了下头:“瘦点不好看吗?瘦美人呀。” 这句话,这语气,这神态... 不再是前几日强装的平静和疏离。 她似乎恢复了原来的灵动和狡黠。 顾骁心头微动,目光沉沉:“好看。” 南知意耳根有些发热,低下头扒拉着米饭,不再说话。 晚饭后,顾骁坐在书桌看文件。 南知意拿起笔记本:“五哥,我跟你说个事。” 顾骁从文件上抬起头:“嗯?” “我想自己做饭!王嫂子今天教了我好多,自己开伙比吃食堂划算多了,能省下不少钱和粮票呢!” 她献宝似的把笔记本摊开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手指点着上面内容。 “你看,我都记下来了,买菜去后街早市便宜,粮票要掺粗粮省着用,油用布蘸着擦锅底....我还想买个烧煤球的小炉子,这样做饭、烧热水都方便。” 她的热情格外亮眼。 顾骁看向笔记本——“掺粗粮”、“省油布”、“早市”、“腌菜”、“缝补”,只觉心疼。 良久,他道:“食堂吃省事,你不用做这些。洗衣、做饭...这些活太琐碎,冬天水又冷。” 他无法想象,小公主要为了省下几毛钱粮票去集市跟老乡讨价还价,为一锅粥里掺多少苞谷面而算计。 南知意看出他的心疼。 她扬起下巴:“王嫂子能做,别人能做,我怎么就不能做了?我又不笨!” 她看着顾骁紧锁的眉头,语气软了点,“我知道你忙,以后还要出任务,不能总在家。这些事...我总得学会的。我不能一直靠你打饭,靠你...护着。” 他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最终,他叹了口气,那是无奈的妥协和更深沉的怜惜。 “好。” 第18章 集市 “这是我的津贴本,每月工资和补助都从这里领。” “这里面是粮票、油票、肉票、布票、工业券,每月的定量都在里面。用完了,下个月会发新的。” 最后,他把信封推到南知意手边,“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以前在部队,没什么花销。” 南知意只是想跟他商量自己做饭和买炉子的事,顺便问问清楚家里的“收入”,好心里有数。 她没想到,他会干脆利落把经济命脉和积蓄,都交到她手上。 她拿起那个信封,解开牛皮筋。 里面是存折...金额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抬头看向顾骁。 顾骁:“以后,都归你管。” 南知意笑盈盈地点头:“五哥,我以后一定好好管家。” 她拿起钢笔,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 “五哥的津贴每月固定是124.7元?粮票是45斤,油票:0.8斤,肉票:2斤,布票、工业券是按年发......” 她一边看一边念,笔尖飞快地在纸上计算。 “王嫂子说,自己开伙,两个人一天菜钱七八毛足够,油盐酱醋算进去...” 她咬着笔头,小算盘在心里打得飞快,“一个月就是...二十四块左右?粮票四十五斤,掺三分之一粗粮,煮饭煮粥能多出份量,省着点...应该够,月底说不定还能省几斤细粮票...人情往来、针头线脑...” 她沉浸在自己的计算里,口中念念有词。 “天哪...”她看着纸上那个“94.7元”的月结余,惊呼:“五哥,我们...我们每个月能省下这么多钱?” 这和她之前预想的、需要抠抠搜搜紧巴巴过日子的情形完全不同。 顾骁一直坐在对面看着她。 她专注算计的模样,天真可爱。 顾骁轻笑。 “所以,想买炉子,就去买。想添置什么,就用。不用太省。我的,就是你的。” 南知意对上他的目光,那里不仅仅是心疼,似乎还有让她心跳莫名加速的东西。 她娇嗔:“那...那也要精打细算,该省的还是要省,王嫂子说了,过日子要细水长流...” 又有些不好意思:“五哥,那是理想情况下的结余,我怕我做不好饭,或者,有时候懒得做饭,到时候剩不了那么多钱的。” 顾骁握着她的手腕摩挲:“就算全花光,也没关系...现在天冷,你想省钱,等暖和点再说,这段时间...还是先吃食堂...” 他说得很慢。 南知意被他指腹摩挲的肌肤发烫,烫到她的心尖上。 她抽出手:“好,我听五哥的...要去洗漱了。” 顾骁捻了下指尖,跟在她身后。 夜色渐深。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 两人洗漱完毕,并排躺在床上。 同床共枕的第三个夜晚。 南知意有些不习惯,但身体却不再绷得像块石头。 顾骁:“睡吧。别怕。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不会做什么。现在...还不急。” 南知意眼眶发热,轻轻“嗯”了一声。 等她睡熟了,顾骁再次将她揽进怀里。 —— 南知意醒来,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温热的麦乳精。 这种被妥帖安排好一切的感觉,让她心里微微发涩,又有些依赖感。 她起床洗漱,早饭是食堂的稀饭、鸡蛋和一小撮咸菜。 刚收拾好碗筷,就听到叩门声。 “妹子,起了没?”是王嫂子,带着点风风火火的爽利。 南知意连忙去开门。 王嫂子挎着个竹篮子:“今天后头‘小河沿’集上人肯定多,附近几个生产队的老乡都来,听说还有山货,去不去转转?正好也认认路。” “小河沿?”南知意有些疑惑。 王嫂子解释道:“嗐,就是山脚下那条小河沟边上,部队家属院、附近几个厂子家属区,还有山坳里几个公社的人,都爱在那儿赶集,方便! 虽说比不上城里大集,东西倒是新鲜便宜,也能淘换点用的。” “去不去?正好看看有没有你想买的。” 南知意正愁在家无事可做。 “去!嫂子等我一下!”她回屋套上一件半旧的深蓝色棉袄,又裹上一条厚厚的灰色毛线围巾,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哎,多穿点,山风硬,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家属院,顺着一条土路往山下走。 约莫走了一个小时,绕过一片稀疏的林子,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结了薄冰的小河沟蜿蜒而过,河滩边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果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地上铺着塑料布或旧席子,摆着沾泥的萝卜白菜、成堆的红薯土豆、晒干的蘑菇山货、用稻草捆着的活鸡、竹筐里的鸡蛋、自家纳的鞋垫、甚至还有山里人打的野兔。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杂着山风,充满了粗粝的生命力。 这扬景对南知意来说,既陌生又新奇。 她紧紧跟在王嫂子身边。 王嫂子熟门熟路,直奔目标,蹲下来挑拣山货蔬菜,跟摊主熟练地讨价还价。 南知意在一旁看着,默默学习。 转了两圈,王嫂子篮子里多了不少蔬菜山货。 南知意也跟着买了点红枣干果干的。 她小声问:“嫂子,您知道哪儿有卖烧煤球的小炉子吗?” “这集上大多是吃穿用的,大件得碰运气。新的得去镇上供销社,要工业券呢。” 王嫂子环顾了一圈,“走,去那头看看,老赵头有时会拉点旧家伙什来。” 在一个角落,找到了抽旱烟的老赵头,恰巧有两个旧炉子,炉身凹陷,有锈迹。 “老赵头,这炉子咋卖?”王嫂子问。 老汉吐了口烟圈,伸出三个手指:“三块五,搭半斤粮票。” 南知意看着那旧炉子脏兮兮的,有点失望,但想到供销社要工业券,咬了咬牙开始讲价。 一番“切磋”,最终以三块钱成交,没要粮票。 王嫂子帮着检查了一下。 南知意付了钱,看着沉甸甸的旧铁疙瘩,有点犯愁。 王嫂子看出她的为难。 “没事,能拎动。我帮你搭把手,一人提一边,走走歇歇。” 第19章 煤炉 她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体力活,手臂酸麻,但心里却有种踏实感。 终于看到家属院的大门时,南知意松了一口气。 王嫂子家里还有孩子等着吃饭,帮着把炉子提到院门口,就匆匆提着篮子回去了。 南知意看着脚边灰头土脸的“战利品”,又看看自己沾了煤灰的手和弄脏的棉袄袖子,苦笑了一下。 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顾骁显然也是刚回来不久。 他一眼就看到南知意狼狈的样子——脸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额发微湿,围巾松散,袖口蹭上了明显的黑灰,正吃力地对付着旧炉子。 “回来了?”顾骁目光扫过那旧煤炉。 “嗯!” 南知意顾不上疲惫,炫耀道:“我跟王嫂子去赶集了,你看,我买了个炉子,才三块钱。王嫂子说能用,以后做饭烧水更方便了!” 顾骁的目光在她冻红的脸蛋和那双沾了灰的手上停留片刻,又落在那炉子上。 他沉默着,没说话。 南知意以为他不满意这旧炉子,努力解释:“供销社的要工业券,还贵……这个能用的,我下午就把它刷干净……” 顾骁提起旧煤炉,拎进了院子。 他拿来毛巾给南知意擦手。 “下午有人来家里送东西。” “啊?送什么?” “洗衣机,录音机,还有台电视机。怕你在家无聊。” 无聊? 对!她这两天在家,除了看书就是发呆,确实有点闷。 他居然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真的?!”南知惊喜极了,又甜又脆地撒娇:“五哥,你真好,谢谢五哥!” 她这鲜活灵动的模样,是顾骁许久许久未曾见过的。 他向来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 “嗯。”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肩膀。 “喜欢就好,今天逛集市,辛苦了。很能干。”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南知意僵住,心跳如擂鼓。 她没敢动,也没挣脱,只是靠在他胸前。 吃完午饭。 顾骁道:“下午后勤处会送些引火的木柴和煤球过来,够用一阵子。” “后勤处送?要票吗?” “不用。团级干部有定量,直接配给。” 他叮嘱,“以后需要补充,告诉小陈(他的警卫员),他会去后勤处办。” “哦。”南知意明白了,这是“特权”的一部分。 她点点头,随即又想到一个更迫切的问题。 “那……米、面、油这些呢?厨房只有调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五哥。我去哪里买?” 顾骁看着她格外生动的神情,眼底掠过笑意。 “家属区东头有军人服务社,凭军官证或者家属证就能买。粮票、油票,月初会发下来,你去买东西时带上就行。” 他补充了一句,“服务社东西还算全,米面粮油、副食品、日用百货都有,价格比地方供销社稍低点,也不用跟人挤。” 南知意眼睛一亮:“军人服务社?太好了!在哪儿?远不远?” “不远,出家属院大门往东走几百米就是,门口挂着牌子。”顾骁看她跃跃欲试,又叮嘱道,“等下我让小陈带你去认认门。买多了让小陈帮你拿回来。” “嗯嗯!知道了!”南知意用力点头。 她已经开始盘算下午去服务社要买些什么了,小米、白面、豆油、鸡蛋,猪油算荤腥,但王嫂子说炒菜放油渣特别香…… 顾骁站起身:“我回团部了。” “嗯。”南知意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走远。 下午,南知意找出劳保手套,把那旧煤炉擦洗出几分铁皮的本色。 没多久,院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报告”。 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站得院外,声音洪亮:“嫂子好!团长让我来,带您去服务社。” 这就是小陈了。 南知意点头:“麻烦你了,小陈同志。我这就好。” 她拿起装着钱票的小布包,又带上了顾骁的军官证。 军人服务社门口进出的多是挎着篮子的军嫂。 服务社里地方不算大,但货架排列整齐,东西确实比南知意想象中要全,米面粮油日用百货。 南知意买了五斤装特供米、五斤富强粉。想了想,又让售货员称了两斤苞米碴子。 一斤豆油、另买了一大块厚厚的猪板油。调料家里有,她便买了二十个鸡蛋、白糖红糖和一小坛雪里蕻咸菜。 她指着货架上的麦乳精问价格时,售货员报出的价格让她咋舌。 那前两天五哥还买了两罐,原来价格挺贵的,以前家里... 南知意抿抿唇… 小陈一直安静地跟在旁边,等南知意买好东西,他二话不说,拎起那袋米和面一手提上装着油和糖的网兜。 南知意拎着鸡蛋和小菜。 刚拐进家属院大门,就遇到两个站在路边说话的军嫂,是前两天聚餐时,王嫂子介绍过的张嫂子和李嫂子。 “哟,顾家媳妇,买东西去了?” 张嫂子眼尖,一眼就看到小陈手里提的满满当当,目光在精米精面和那显眼的糖、猪板油上打了个转。 “嗯,嫂子好。”南知意礼貌地笑笑,“买了点米面,准备自己开火做饭了。” “自己开火?”李嫂子惊讶,和旁边的张嫂子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哎哟,那可真是……新鲜了。我们看你家顾团长天天给你打饭,还以为……”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语气里的揶揄要溢出来。 她们显然早已听说这位新来的团长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全靠男人伺候。 南知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听出了那弦外之音。 她不想多纠缠,只礼貌应道:“总不能老吃食堂。” 说完便对小陈示意,“小陈,咱们走吧,东西挺沉的。” “是,嫂子!”小陈目不斜视,提着东西大步走在前面。 南知意加快脚步跟上,背后还能隐约听到那两位嫂子的议论声: “啧啧,瞧见没?买的都是精细粮,还有那么大块板油,白糖……” “就是,一看就是没过过苦日子的。还自己开火?我看呐,就是做做样子……” “可不是嘛,顾团长真是……摊上这么个……” 第20章 议论 原来在别人眼里,她是这样的?好吃懒做,奢侈浪费?…… 到家后,小陈将东西放到厨房。 南知意叫他喝水歇歇,他飞快敬个礼,跑走了。 没多久,后勤处的到了。 两个战士麻利地往院里搬东西,一捆捆劈好的木柴,一筐筐码得整整齐齐的煤球。 紧接着,又一辆小货车停了过来,几个工人往下抬东西——盖着厚布的大纸箱,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皮箱子,还有一个扁平的、带着天线的木箱子! 这下可炸了锅! 搬煤球的动静已经引来了附近几户人家的注意,等看到那明显是“大件”的纸箱和木箱被抬进顾骁家的小院,家属院瞬间沸腾了。 在家门口晒太阳的、带孩子的、刚从服务社回来的军嫂们,纷纷围拢过来。 “我的老天爷!那是啥?洗衣机?” “还有电视机!那么大个箱子,肯定是电视机!” “顾团长家买的?这才结婚几天啊?” “啧啧啧,真是大手笔……” “不是说刚还去买米面要自己开火吗?转头就搬回来电视机电冰箱?这……” 议论声嗡嗡地响成一片,比刚才那两个嫂子的声音大得多,也刺耳得多。 南知意站在门口,看着工人们调试天线,听着周围那些毫不避讳的议论: “哎,看见没?长得还不错嘛...” “怪不得,像个大小姐一样,娇气得哟,听说衣服都是顾团长洗!” “可不是嘛,饭都得打好端到跟前,跟伺候祖宗似的……” “啧啧,这又买电视又买洗衣机的,真是……太会享福了,一点不知道艰苦朴素!” “就是,咱们家男人津贴才多少?哪敢这么花?这作风……” 南知意有些害怕,不是因为那些议论本身,而是因为她给顾骁惹麻烦了! 她让他成了别人议论的中心,说他铺张浪费,说他娶了个大小姐?? 她会不会影响他的前途? 就在这时,王嫂子响亮又泼辣的声音压过了那些嗡嗡的议论: “哎哟喂!我说你们几个,嘴皮子利索得很嘛!站人家门口说三道四,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她显然也是被动静吸引过来的。 她几步走到南知意身边,把她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叉着腰,对着那几个说得最起劲的军嫂就开腔了: “人家顾团长津贴多少?那是凭本事挣的!爱给媳妇买啥买啥,轮得到你们在这儿酸唧唧的? 还艰苦朴素?你们家男人要是能挣顾团长那么多津贴,我看你们买得比谁都快活!” 她声音洪亮,气势十足,一下子把扬面镇住了几分。 那几个被点名的军嫂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囔着:“我们也没说啥啊……” “没说啥?”王嫂子眼睛一瞪,“什么大小姐,什么好吃懒做伺候祖宗?这话是你们说的吧?人家妹子刚来家属院,顾团长心疼媳妇,多照顾点怎么了? 再说了,妹子今天还跟我去小河沿赶集,自己掏钱买了煤炉子,吭哧吭哧搬回来,准备自己开伙,这叫好吃懒做?我看你们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连珠炮似的一顿说,句句在理,又带着护短的亲热劲儿。 她指了指正往里搬的电视机洗衣机:“这些东西,人家顾团长买回来,是怕自己媳妇一个人在家闷得慌!这叫体贴!你们男人要是有这份心,你们偷着乐去吧!在这儿嚼什么舌根?” 王嫂子一番话,说得那几个军嫂哑口无言。 周围看热闹的也安静了不少,看向南知意的目光里多了点复杂,少了些纯粹的鄙夷。 南知意站在王嫂子身后,鼻子酸得厉害。 王嫂子回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妹子,别理她们!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快进去看看你的新家伙什儿!” 工人们很快把东西安置好,签了单子离开了。 看热闹的人群在王嫂子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也渐渐散了。 院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残留的议论和窥探的目光。 王嫂子围着电视机转了两圈,啧啧称奇:“哎哟,这就是电视机啊?跟个小柜子似的。这玩意儿能看见人?” 南知意:“能看到人的,不过要晚上6点以后才有节目。嫂子,等晚上叫晓玲兄妹几个,来家里看电视。” “不了不了!”王嫂子连忙摆手,“这金贵东西,可别让孩子们毛手毛脚碰坏了。” “不会坏的,买来就是为了看的。” 王嫂子往院子里走,注意到堆在院子角落的柴火和煤球。 “哎,妹子,这柴火、煤球可不能就这么堆在露天,得赶紧搭个棚子,不然下扬雨雪就糟蹋了!”她提醒道。 “谢谢嫂子提醒,我差点忘了。”南知意记下。 “还有啊,”王嫂子院里水池边,擦得锃亮却光秃秃的煤炉子,“这炉子,光擦干净没用,得引火。我帮你升起来!” 她是个爽利性子,说干就干。 王嫂子回了一趟自己家,很快端着一个旧搪瓷盆回来了,盆里装着两块烧得正旺的煤球。 她将炉子拎进厨房,炉火很快旺了起来。 “给,这火钳子你拿着用。夹煤球、掏炉灰离不了它。” 南知意感激:“谢谢嫂子,您帮了我大忙了!” “这有啥!”王嫂子摆摆手,又看到南知意买回来的那块白花花的猪板油心里也猜到她肯定不会,便轻笑道,“买了板油熬猪油啊?好!这东西香!我帮你熬上?” 南知意闻言,如蒙大赦:“太好了!嫂子,我……我还真不会弄这个。” 她有些不好意思。 “简单!看着啊!” 王嫂子就着厨房的水池将板油清洗干净,挽起袖子,操刀将板油切成小块,丢进土灶的铁锅里。 南知意坐在小板凳上,认真烧火。 浓郁的荤香弥漫了整个厨房。 她轻声说:“王嫂子,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嫂子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傻妹子,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慢慢学就会了。” 第21章 电视 “这油渣可香了!炒白菜、包包子都好吃!” 南知意:“嫂子,您带回去给晓玲和孩子们吃吧。我爸妈刚走……我还在守孝,荤腥……不能沾的。” 王嫂子愣住。 原来她爹妈走了... 这孩子心里该多苦啊! 她再看向南知意时,眼神里更是怜悯。 “哎……”王嫂子叹了口气,没再推辞,把那碗喷香的油渣收好,“那我拿回去。这猪油我帮你盛罐子里,盖好,能放好久。” 她又叮嘱了几句保存方法,才拿着油渣和自家的搪瓷盆离开。 “嫂子慢走。吃完饭记得来看电视。” 南知意送到门口。 王嫂子笑笑:“好,到时候我让晓玲几个过来凑凑热闹。” 送走王嫂子,天色已暗。 南知意走到厨房。 她洗净一个小砂锅,舀了碗小米淘洗干净,加水,又抓了一小把红枣放进去,放在煤炉子上熬着。 等砂锅里小米和红枣的香气开始慢慢弥漫,她拿起勺子,轻轻搅动。 等顾骁回来,径直来厨房找她,他照例端着两个铝饭盒。 “知意。” 南知意回头:“五哥…你看,我熬的小米粥,稠稠的…” 话没说完,眼泪就已经掉下来。 顾骁将饭盒放到灶台上,拉住她的手腕,略显紧张地上下打量。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南知意哽咽:“我、心里不舒服…五哥,我怕连累你…今天买电视机,她们…她们都在背后说…说得很难听…” 顾骁闻言,反而放松下来。 “知意,成分的事,从决定娶你那一刻起,就是我该扛的,顾家也担得起。旁人说再多,都没关系。你只负责一件事,好好过日子,开开心心的。别的,不用想。” 他的眼神温柔地让她心底一动,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顾骁顺势环抱住她,一只手抚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扣在她脑后,将她更紧地按向自己。 两人就这样在厨房里静静相拥。 不知过了多久,南知意在他胸前蹭了蹭眼泪:“五哥,你真好。你看起来那么凶…我还以为你会怪我…惹麻烦…” 顾骁揉揉她的头发。 怪她? 他只怪自己动作不够快,让她独自面对那些风雨... 千般心思,最终只化作他落在她腮边的吻:“傻话。” 南知意有些羞,推了推他:“看看我熬的粥。” 她转身去掀锅盖。 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钻入鼻腔。 “呀!” 底下紧贴锅底的部分,糊味冒出来。 她瞪了顾骁一眼:“都怪你!非要抱那么久!” 顾骁拿起勺子,避开糊得厉害的地方,搅了搅上面尚好的部分:“能喝。” 他拿起碗,将上面那层没有糊味的粥盛了出来,自己则把锅底那点焦黄的粥盛进另一个碗里。 两人就着食堂的菜,坐在小小的饭桌旁。 南知意小口小口喝着自己碗里那半碗尚好的小米粥,顾骁面不改色地将那碗带着焦味的粥喝得干干净净。 南知意忽然笑了,带着点苦中作乐的狡黠。 “我们,真是勤俭节约的模范家庭。” 顾骁也轻笑出声。 现在她在他面前,更亲密、也更放松了。 饭后,顾骁在厨房洗碗。 院门外王嫂子的声音响起:“知意妹子,我们来了。” 南知意跟顾骁解释:“下午王嫂子帮我说话,我请她们来家里看电视。” 她快步去开门。 王嫂子带着四个孩子站在门口,最大的男孩十来岁,一个稍小的弟弟,一个比晓玲大的女孩,最小的正是梳着羊角辫的晓玲。 晓玲一见南知意,就咧开嘴笑。 “王嫂子,晓玲哥哥姐姐,还有晓玲,你们好啊,快进来!” 王嫂子递过来一个裹着干净白布的盘子,“喏,刚烙的葱油饼,明儿早上热热就能吃。” “谢谢嫂子!”南知意也没客气,接了过来。 一行人进了客厅。 南知意招呼着孩子们在沙发上坐好,打开电视机。 黑白的荧屏闪烁了几下,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革命题材的纪录片。 “哇!”几个孩子,瞪大了眼睛,瞬间被那方会动的神奇世界牢牢吸引,连呼吸都放轻了。 南知意拿出水果糖和点心分给孩子们。 几个孩子羞得不敢接,直到王嫂子点头,他们才接过来,互相对视着傻笑。 “你们快谢谢婶子啊。” 孩子们齐齐道:“谢谢婶子!” 南知意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这些点心糖果,在她看来,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她..甚至很少吃这样粗糙的点心糖果。 她也把点心盘子递给王嫂子。 王嫂子不肯拿,坐到旁边的小板凳上,让南知意不要这么客气。 南知意:“那嫂子也别客气,你们先看电视,我去下厨房。” —— 顾骁已经洗好锅碗,见她端着盘子进来,挑挑眉。 “嫂子送的葱油饼。” 顾骁接过来,将饼腾到自家盘子里,顺手还把王嫂子家的盘子洗干净了。 南知意莫名地脸红了,“五哥,这个盘子,我自己可以洗的...” “水凉,不想冻着你。” 顾骁把手洗干净,顺势拉着她的手腕回到客厅。 他对着王嫂子点点头,进了卧室。 南知意就坐在王嫂子旁边的小板凳上,看起电视。 王嫂子小声说:“你家顾团长看着冷,对你还真热乎。” 南知意羞道:“...他是挺好的。” 她有些不适应跟别人讨论自家男人,便假装认真看电视。 其实电视节目对她来说实在枯燥无味,她的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过了一会。 王嫂子又说,“甭管那些人嚼什么舌根子,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顾团长对你好,比啥都强。慢慢来,嫂子瞧着你,是个能过好日子的。” 南知意知道王嫂子是好心安慰她,她用力点头,“嫂子,我知道。” 等看完纪录片,电视里又放起样板戏。 浓墨重彩的脸谱咿咿呀呀地唱着高亢的调子。 孩子们看得如痴如醉,连呼吸都屏着。 第22章 麻烦 “妈——再看会儿!” “就一会儿!正到好看的地方呢!” “婶婶,求你了!” 几个孩子扭糖似的缠上来,七嘴八舌地哀求,眼睛却牢牢钉在屏幕上,舍不得挪开一分。 南知意看着孩子们渴望的小脸,心又软了,轻声劝道:“嫂子,让他们看完这一段吧,不然回去了,心里也老惦记着,更睡不安稳。” 王嫂子叹了口气,瞪了自家几个皮猴一眼:“就这一段!看完立刻走人!” 孩子们欢呼一声,立刻坐得笔直,重新投入那方小小的光影世界。 等样板戏放完,孩子们跟着王嫂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时,挂钟的指针已堪堪指向十点。 —— 没想到,这一夜的“盛情款待”,惹来了更大的风波。 第二天,王嫂子家的几个孩子在家属院里成了最耀眼的明星。 他们逢人便兴奋地描述顾团长家那台神奇的黑白匣子:“会动!有声音!可好看了!” “团长媳妇可温柔了,长得跟画报上的仙女似的!” “点心!糖果!随便吃!管够!” 孩子们夸张的炫耀,在家属院的孩子堆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团长家有好吃的点心糖果,还有会动的神奇电视! 这诱惑,哪个孩子能抵挡? 于是,晚上,等南知意刚把烧水壶放在煤炉上。 院门就被敲响了。 王嫂子家那四个孩子齐刷刷站在门口:“婶婶,我们…我们能再看会儿电视吗?” 南知意一怔。 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看到孩子们纯真渴望的眼神,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侧身让开:“进来吧。” 孩子们欢呼一声,熟门熟路地涌进客厅,直奔沙发。 南知意刚关上门,还没来得及转身,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是隔壁李副营长家的双胞胎小子。 紧接着,敲门声此起彼伏。 这个营的、那个连的,认识的、半生不熟的孩子们,一个个都在顾家门外探头探脑,或者被大一点的孩子招呼着,呼啦啦涌了进来。 小小的客厅变成了闹哄哄的儿童乐园。 点心盘里的糖果点心肉眼可见地消失,瓜子皮雪花一样飘落在地上。 沙发、椅子、甚至地上都坐满了孩子,叽叽喳喳,眼睛全盯着刚刚打开的电视屏幕。 南知意被挤得无处落脚,只能局促地退到卧室门口。 顾骁正坐在卧室书桌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却没有看。 南知意察觉出,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自己又惹麻烦了。 这局面,完全失控了。 她期期艾艾走到顾骁面前:“五哥…我…我错了。” 顾骁抬起眼:“错哪儿?” 南知意咬了咬下唇,快速思考着。心软?不懂拒绝?没预料到后果? 她懊悔:“我…我不该心软放他们进门…更不该…昨天留他们那么晚…”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抬眼看他,“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家里天天这么吵,谁也受不了。可…可要是现在把他们赶出去,或者明天不让他们来…那些嫂子们,背地里还不知要怎么说我们小气、摆架子…” 这才是她最怕的。 她不想再成为议论的中心,更不想连累他的名声。 顾骁拉着她手腕,手臂稍一用力,她便跌坐在他腿上。 他随即环过她的腰,将她牢牢圈在怀里,两人几乎面对面。 这个姿势太过亲密,南知意身体僵硬,脸颊飞红。 她想站起来,却被他稳稳按住。 “想要五哥帮你去清扬吗?” 南知意一惊,顾不上害羞,赶紧摇头:“不行,五哥…绝对不行,你这一出去赶人,那些嫂子们背地里还不知要怎么说我们…说我们架子大,小气,连个电视都不给孩子们看…” 她几乎能想象那些添油加醋的议论,她不想自己和五哥再成为靶子。 顾骁没说话,只是让她更紧地贴靠着自己胸膛。 客厅里孩子们的欢呼声透过门板闷闷地传来。 他将下巴轻轻搁在她颈窝,无声地叹了口气。 麻烦已经种下,赶人,确实是最糟糕的解法。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南知意的噩梦。 晚饭刚过,敲门声便准时响起。 孩子们呼朋引伴地涌向顾家。 客厅里人满为患,喧闹声掀翻屋顶。 点心糖果的消耗速度快得惊人,南知意甚至去军人服务社补充了两次。 地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瓜子壳、果皮和糖纸。 那些孩子的家长们,约好了似的,对此不闻不问,乐得轻松——她们故意放任孩子来占便宜,这种集体无意识的剥削比孩子们的吵闹更伤人。 南知意站在拥挤的客厅边缘,看着一张张兴奋的小脸,连拒绝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她只能一次次强撑着笑脸,招呼着。 送走孩子们,往往已近十点。 顾骁沉默地拿起扫帚和抹布,清扫客厅的狼藉。 南知意擦拭桌椅。 这晚,洗漱完躺进被窝,又是深夜。 南知意背对着顾骁躺了半晌,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忍不住,翻过身,凑近他。 “五哥,你睡着了吗?” 顾骁自然醒着,每晚都等她睡着之后,他才睡得着。 他试探着将她揽进怀里,她也没拒绝。 她的鼻尖抵上他温热的锁骨,嗅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 “五哥…我们把电视…捐了吧?” “哦?怎么突然这么说?” “节目反正也不好看…家里有这东西,就是个祸根…孩子们总会来的…我…我实在受不了了…” 南知意说不下去了,哽咽道:“都怪我…是我惹出这么大麻烦…五哥,你别怪我…” 她等着顾骁的反应,责备还是无奈? 顾骁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两人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他低下头,嘴唇擦过她的额头。 “不怪你。这都是小事,电视机也是我要买的,你会怪我吗?” 南知意摇头:“五哥买电视,是为了我。...那捐给团部俱乐部…行不行?那里地方大,战士们也能看…” 顾骁根本不在意电视,只想让她开心。 “听你的,我明天让小陈和俱乐部的人来搬走。” 南知意松口气:“好。” 第23章 亲吻 南知意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黑暗中,他紧贴的体温,他的气息,还有那只存在感极强的手臂,都让她心跳如鼓。 她深吸一口气,凭着感觉仰起头,柔软的唇胡乱地印在他的下颌上。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换个地方。” 他将她整个人提抱起来一些,另一只手却托住了她的后脑,固定住她。 南知意挣扎:“五哥…” 后面的话,尽数被堵了回去。 顾骁含吮着她的下唇,纠缠着她。 南知意浑身都软了,本能地想偏头躲闪,想汲取一点空气,却被他牢牢禁锢着后脑,动弹不得。 喉咙里溢出呜咽,分不清是抗拒还是别的什么。 顾骁的动作带着狂热的克制。 他吮吸、舔舐、纠缠,力道凶狠,却又在每一次她快要彻底窒息前,稍稍松开片刻,让她得以喘一口气,随即又更深地吻回去。 他压抑太久的渴望,在这个黑暗的,汹涌而出,却又被他约束着,只倾泻在唇齿交缠的方寸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南知意觉得自己快要融化成一滩水,他才缓缓退开。 南知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喘...喘不过气了...” 顾骁低低地笑了一声:“闭眼,睡觉。” 南知意感觉到了那处灼硬的存在。 她又羞又急,想从他怀里钻出去:“硌人...” “别动!” 他倒吸一口冷气。 南知意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连脚趾都不敢蜷缩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着她,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脊,哄她入睡。 次日午后,小陈带着两个俱乐部干事,开着一辆军用卡车,停在了顾家小院门口。 卡车引擎轰鸣,引得左邻右舍纷纷探头。 小陈和干事将电视机搬出时,高个干事大声嘱咐:“慢点,这可是咱们团部俱乐部今后丰富战士精神生活的重要财产。” 更夸张的是,高个干事不知从哪变出“热烈祝贺顾骁团长及家属南知意同志向团部俱乐部捐赠电视机一台”的大红纸报。 当着一众军嫂的面,高个干事把那张大红纸报“啪”地一声,贴在了顾家院墙上。 卡车离开时,高个干事跳上车斗,拿着铁皮喇叭大喊:“感谢顾团长!感谢嫂子!团部俱乐部今晚开放!欢迎同志们观看革命文艺节目!” —— 下午,王嫂子来找南知意,手里拎着个布口袋,脸上局促和歉意。 “知意妹子...这点...自家晒的粉条,不值啥钱...” 她臊得慌,“都怪我家那几个讨债鬼!那天晚上就不该让他们来!要不然...你家那电视,也不用...” 她只觉得满心的过意不去。 后面这几个晚上,她把几个皮猴看得死紧,门都不让出,就是怕他们再去添乱。 南知意:“嫂子,快别这么说,真不怪孩子。” 她把王嫂子让进屋,倒了杯红糖水,“孩子们想看电视,再正常不过了。是我...不太爱看那些节目。捐给团部,战士们能看,也是好事儿。” 王嫂子捧着搪瓷缸,心里明镜似的。 哪有人不爱看电视的?不过是那些孩子太闹腾,生生把人逼得捐了宝贝疙瘩。 她心里又酸又暖,但电视机已经捐了,说再多也没用。 她叹了口气,不再提这茬。 南知意打开布口袋,“看见嫂子送的粉条,突然想起以前吃的粉条包子,要不,嫂子教我和面吧?” 王嫂子立刻来了精神,那点尴尬也抛开了:“这有啥难的!嫂子教你!” 她先回家拿了酵母粉来。 “水得一点点加,边加边搅和。” “对,就这样,揉到面光、盆光、手光!” 王嫂子指点着。 等面团成型,盖上湿布放在烧了温水的锅里发酵。 等待发面的功夫,两人开始弄馅料。 鸡蛋炒成嫩黄的蛋碎。 干硬的粉条用热水泡软,细细切碎,王嫂子又贡献了一把自家晒的萝卜干和干豆角,也切得碎碎的。 盐、香油,拌匀,黄黄绿绿,油润润的一盆。 王嫂子麻利地揉面排气,揪剂子,擀皮。 南知意学着她的样子,把馅料满满地包进面皮里,手指笨拙地捏着褶子。 第一个包子捏得歪歪扭扭,馅都漏出来一点。 王嫂子也不笑话她,手把手地教:“手指头用点巧劲,别太死...对,就这样,提溜着皮儿转...” 南知意掌握了方法,竟也像模像样起来。 “哎哟!妹子这手真巧!学得快!”王嫂子夸赞。 南知意看着笼屉里自己包的那几个包子,心里也涌起成就感。 “都是嫂子教得好。” 等王嫂子走的时候,南知意让她带走十几个生包子,也算有来有往。 顾骁踏着暮色归来,走进厨房,只见白茫茫的水汽里,南知意正踮着脚,掀开蒸屉盖子。 热气扑面而来,蒸得她鼻尖沁出汗珠,脸颊粉扑扑的。 “五哥,你回来得正好。” 她看见他,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看,我包的,王嫂子教的!” 顾骁看着她的眼睛,“很好。” 晚饭时,他干掉了五个大包子,其中三个是南知意包的“塌褶作品”。 这晚,顾家院门口很清静。 但没过多久,不知道哪家的孩子尖叫起来: “哇——!我的电视!还我电视!我要去看电视!呜呜呜——!” 紧接着是“啪!啪!”几声清脆响亮的皮带抽打声,和一个女人拔高的嗓门:“嚎丧啊!再嚎!顾团长捐给公家的东西也是你能惦记的?兔崽子!看我不抽死你!” 男孩发出更凄厉的惨叫,混杂着女人气急败坏的叫骂。 南知意默默关上窗户,将那哭骂声隔在外面。 日子重归宁静,却也不同。 自那晚之后,顾骁像是撕开隐忍的封条。 他的行动越发“放肆”。 总要寻着机会,或是帮她拢头发时,或是递东西时,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一下。 还会突然拥抱她,下巴搁在她颈窝,胡茬蹭得她痒得直躲。 一两个月,南知意从惊慌羞恼,到半推半就,再到习惯了他的亲昵。 心里的壁垒,变得越来越薄。 第24章 过年 顾骁有五天假。 晚上,南知意窝在沙发看书。 顾骁凑到沙发上抱着她,“过两天,回家过年。” 南知意正在翻书的手顿住了。 建安市。 那个承载着她所有欢笑与狼狈的地方。 她想逃避。 但,终是要回去的。 南知意点头:“要买礼物吗?” 顾骁:“回去再买。” 这一晚上南知意都心不在焉的,连洗漱时,都差点被热水烫到。 夜里,熄了灯。 南知意怎么都睡不着。 “在害怕?”顾骁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他侧过身,手臂圈住她腰。 她没否认,往他肩膀上蹭了蹭。 “……顾司令,”她喉咙发干,“他会不会……”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问不出口。 顾司令位高权重,威严如山,他会怎么看待一个这样身份、又曾经与周家婚约的儿媳? 还有那些认识她十几年、看着她从云端跌落泥泞的故人,又会用怎样的目光看她? 周家退婚时的冷眼,王莉莉那记响亮的耳光,看客的指指点点…… 她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 如今顶着“顾骁妻子”的身份回去,是荣光还是更大的难堪? 顾骁的手在她腰上紧了紧,“爸,你见过。话不多,脾气硬,但认理。” 南知意想起顾司令威严的脸,心更沉。 “我妈走得早。”顾骁继续,语气无波,“上面同父异母四个哥姐,你没怎么见过。大哥 顾卫国,四十三,副军长,在西北。大嫂李秀琴,随军。二哥顾建军,四十,在地方,农机局书记。二嫂张秀芬,工人。三姐顾敏,三十八,军医,嫁在隔壁军区,姐夫是师长。四哥顾卫民,三十五,在总后,嫂子王娟,文工团的。” 一个个名字职位,根正苗红。 南知意听得心里更乱。 她算什么?一个家破人亡、成分不堪的孤女。 “顾彦你认识,二十三,总想着倒腾点东西。你放心,他不敢在你面前提周正平一个字。” 顾骁的唇贴着她的额头,南知意微微一颤。 他察觉了,手臂收得更牢,几乎将她嵌进怀里。 黑暗中,他的唇精准地找到她的,指腹摩挲着她下颌的软肉,动作强势,气息滚烫。 南知意闭上眼,承受这个带着安抚意味的深吻。 一吻结束,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 顾骁下巴抵着她额头:“记住,你是我顾骁的人。顾家,没人敢给你脸色看。” 南知意把头埋进他颈窝,汲取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睡吧。”他拍了拍她的背。 南知意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丝。 几天后的上午,军区的司机开着吉普车载他们回建安市。 这距离建安市有大半日车程。 两人坐在后座,顾骁在南知意身侧,把玩着她的手。 她看外面萧瑟的冬景飞速倒退,越近建安,心跳得越厉害。 吉普车驶入建安市区。 熟悉的街景扑面而来。 路过百货大楼时,顾骁示意司机靠边停车。 “去买点东西。”他拉着南知意的手,准备一起去。 南知意小声道:“我不去了。人多眼杂。万一……被认出来,传出去不好。你一个人去,快些。我就在车上等。” 她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以“顾骁妻子”的身份暴露在旧日熟人眼前,引来不必要的注视甚至非议。 那“资本家女儿”的标签,是要藏起的刺,更不能成为攻击顾骁的刀刃。 安稳过年,少惹事端,是她此刻唯一的念头。 顾骁侧目看她,她眼底的忧虑清晰可见。 他点头:“好。” 南知意缩在后座,车窗外是建安市中心的喧嚣。 顾骁动作极快。 不多时,他提着几个网兜回来,里面塞满了烟酒糖茶点心盒子。 他拉开车门,带进一股冷气,将一个崭新的袋子塞进南知意怀里。 “给你的。” 里面是一件厚实的呢绒大衣和一条羊毛围巾,颜色素雅。 “谢谢五哥。” 南知意心口微暖,但仍缠绕着沉甸甸的忐忑。 近黄昏时,吉普车驶入戒备森严的大院,停在顾家小楼前。 下车前,南知意深吸一口气,用顾骁新买的围巾将自己严严实实裹好,只露出一双眼睛,才跟着顾骁踏进那道阔别已久的门。 开门的是个面容朴实的勤务兵。 见到顾骁,挺直腰板敬礼:“顾团长!”目光好奇地掠过裹得严实的南知意。 “嗯。”顾骁应了声,把手里的大包小包递给勤务兵,“先放门口。” 勤务兵利落地接过,堆放在玄关角落的矮柜旁。 客厅里,顾司令正看报纸。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来,在南知意裹得严实的脸上停留一瞬,最终落在顾骁紧握着她手的位置。 “爸。”顾骁开口。 南知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跟着低低叫了一声:“爸。” 顾司令放下报纸,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嗯”了一声。 他目光在南知意身上又停留片刻,似乎穿透了那层厚厚的围巾。 南知意指尖微颤。 顾骁安抚地握紧她的手。 预想中的责难却并未降临。 顾司令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过来。 “拿着。”语气很平淡。 南知意愣住了,下意识看向顾骁。 顾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爸给的,收着。” 她迟疑着接过,红包,沉甸甸的。 接着,顾司令又拿出一个红绒布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他妈妈留下的,给儿媳妇。”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木已成舟,这个儿子有多犟他清楚。 与其说无用的废话,不如干脆些。 南家的事已成定局,眼前的女孩,是儿子选的妻子。 以后说不定给他生个嫡亲的孙子,何必再为难她呢? 南知意捧着镯子和红包,震惊得说不出话。 就这样?过关了?没有质问,没有冷眼? 巨大的不真实感让她眼眶微热。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骁,带着无措的询问。 顾骁捏了捏她的手心,眼神示意了一下顾司令。 南知意稳了稳心神。 她抬起头,目光迎上顾司令,诚恳道:“谢谢爸。” 第25章 回忆 他特意用了‘媳妇’二字,可见已经认可了南知意的身份。 南知意心里更放松了些。 “是,爸。”顾骁应声,提起放在玄关的行李,另一只手牵起南知意。“我们上楼。” 南知意跟着顾骁踏上铺着暗红色地毯的楼梯,走上二楼。 走廊尽头,顾骁推开一扇门。 空间宽敞,陈设简洁硬朗。 木板床、实木衣柜、书桌、椅子、沙发。 空气里有淡淡的樟脑丸味道和一种属于顾骁的气息。 暖气很足,南知意热出了汗。 顾骁擦了擦她鼻尖的汗珠,“傻乎乎的。” 他帮着南知意脱下外套和围巾,自己也脱下外套,一起挂到角落的衣架上。 南知意只穿着一件红色毛衣,衬得她越发粉嫩可口。 顾骁心中一动。 南知意四周溜达一圈,轻声说:“从小到大,来了顾家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进五哥的房间呢。” 以前,她去过顾彦的房间,顾骁的房间对她而言,是这栋楼里一个威严禁地。 她好奇地踱步,摸了摸床上的被褥,推开旁边一扇小门,是独立的卫生间,贴着白瓷砖,有搪瓷浴缸和洗脸盆。 “还有卫生间....顾彦房间好像没有哎...”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顾骁知道她以前和顾彦玩得好,来顾家时,不知道去过多少次顾彦的房间。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升起微妙的酸涩和不快。 他几步走到她身后,长臂一伸,便将她圈进怀里,低头就吻了下去。 这个吻比平时更用力些。 南知意猝不及防,手下意识抵在他胸前。 这是在顾家,她能听到楼下隐约传来的声响。 她不敢用力推拒,也不敢发出声音,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脸颊迅速飞红。 顾骁感受到她的僵硬和顺从,惩罚性地在她唇上轻咬了一下,才稍稍退开些:“真乖。” 他满意于她的不敢反抗,也心疼她此刻的紧张。 南知意又羞又恼,瞪他一眼,却不敢真的发作。 顾骁低笑一声,又啜了一下她的唇,才放开了她,“你随便看。” 他转身去打开行李,开始整理两人的衣物。 南知意走到书桌旁,看到一个木制相框,里面是顾骁穿着军装的照片,比现在更年轻些,眉宇间那股冷峻清晰可见。 她轻轻拿起相框,目光落在他严肃的脸上,思绪飘远。 那时她大概十七岁,正是爱闹爱玩的年纪。 一个夏日的午后,她和周正平、顾彦,还有几个玩伴,男男女女一群人骑着自行车跑到郊外一处废弃的采石扬玩。 那里地势险峻,有深潭,也有石壁。 不知谁提议比赛爬石壁,少年意气,谁也不肯认输。 周正平爬得最快,顾彦在下面咋呼着指挥。 她胆子小,却也不想被落下,咬着牙往上攀。 爬到一半,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她整个人坠入深潭。 岸上同伴的惊呼声变得慌乱。 就在她胡乱扑腾、意识模糊之际,是顾骁救了她。 他不知何时出现的,还穿着训练服。 那时他的脸色沉得吓人,厉声呵斥吓傻了的众人,“这种地方也敢来?不要命了?!” 一群年轻人噤若寒蝉。 顾骁没再看他们,他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把她湿透的头发拨开,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她吓得不敢动,任由他摆布,只觉得他靠得极近,那股属于成年男性的压迫感和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让她心跳失序,又莫名地觉得委屈又丢脸。 他最后确认她没事,才冷冷地瞥了顾彦和周正平一眼:“还不滚回家去?” 然后,他没理会其他人的反应,直接抱着南知意一路到吉普车上,拿了外套给她裹上,一路沉默地把她送回了家。 全程没说一句安慰的话,但那件带着他气息的外套,却在她身上捂了很久。 那时的她只觉得五哥好凶,好可怕,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可现在回想起来.... 他明明那么有担当,在所有人都慌乱无措的时候,是他救了她。 他身上的冷峻和力量,是少年们模仿不来的沉稳可靠。 自己当年,真是...不知好歹。 “看什么呢?” 顾骁已经整理好行李,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 南知意一惊,差点摔了相框。 她慌忙放下,转过身。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轮廓比照片上更深刻硬朗,那双黑眸依旧深邃,只是此刻看着她时,少了照片里的冰冷,多了些深沉的暖意。 鬼使神差地:“....看,五哥好看。” 顾骁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微微一怔。 他指腹擦过她发烫的脸颊:“现在才知道?” 他俯身,这次没有刚才的急躁和占有欲,而是轻轻吸吮她的唇,“不算太晚。” 南知意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带着得意的话弄得心尖发颤,又羞又甜,闭上了眼。 —— 晚饭时分,餐厅飘着饭菜香。 厨房里有帮佣在忙碌。 顾司令坐在主位,顾骁和南知意坐在一侧。 偌大的餐桌显得有点空——大哥顾卫国远在西北,三姐顾敏在邻省军区,都赶不及除夕,要初二初三才能到。 二哥顾建军在本市农机局,四哥顾卫民住总后大院,都已分家另过,按习惯除夕当天到。 门锁响动,顾彦裹着寒气进来,嘴里哈着白气。 “爸,我回来了……五哥?” 他话音未落,目光扫过餐桌,猛地定在南知意身上。 “知意?”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惊喜和一丝急切,“你怎么……” 她这段时间杳无音讯,他们都找不到她,没想到她第一时间来找他了! 毕竟,她已经和周家退亲,除了顾家,她还能…… 南知意礼貌微笑:“顾彦,好久不见。” 下一秒,顾骁搭在她椅背上的手滑落,用力搂住了她的腰。 南知意瞪了顾骁一眼,没有躲闪。 顾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被钉在原地,目光死死望着那只搂在南知意腰间的手,又转向顾骁。 第26章 帮我 怪不得…… 怪不得父亲和哥嫂们都对“五嫂”的身份讳莫如深。 原来五嫂是,南知意。 这,太荒谬了。 五哥?怎么会是五哥? 他以为父亲绝不会同意…… 可五哥娶了她! 如果五哥可以,那他当初为什么不敢开口? 巨大的悔恨,几乎让他窒息。 他看着南知意安静地坐在五哥身边,那个位置,那个身份……本该…… 他拉开离南知意最远的椅子坐下。 顾骁扫了顾彦一眼:“这是你五嫂。” 顾彦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五、五嫂...” 南知意:“......” 她真要叫‘六弟’吗?她和顾彦从小玩到大,被他叫五嫂,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羞得在桌子下面用力掐顾骁的大腿,本以为他会痛,没想到他的唇角反而带上享受的笑意。 整顿饭,顾彦食不知味,眼神空洞,偶尔飘向南知意,又在对上顾骁的目光时移开。 他心中翻江倒海,恨自己的怯懦,悔当初的放弃… 顾骁将顾彦的失魂落魄尽收眼底,眼底掠过冷意。 他懒得理会弟弟那点小心思,只低声问身边的南知意:“菜合胃口吗?” 他还顺手夹了一筷子时蔬放进她碗里。 南知意轻轻点头,小口吃着。 晚饭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结束,顾彦几乎没动筷子,匆匆离席。 顾司令回了书房。 顾骁牵着南知意的手上楼。 回到房间,南知意看着卫生间的浴缸,“想泡个澡。” 家属院只有公共澡堂,冬天洗个痛快澡是奢侈。 顾骁没说话,径直走进卫生间。 很快,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南知意跟过去,靠在门框上,看着顾骁弯着腰,用手试着浴缸里的水温。 没一会。 “好了。”他直起身,水汽氤氲中,他的轮廓有些朦胧。 南知意走过去,看着那满满一缸热水。 她忍不住喟叹一声:“好久……没泡澡了....” 话一出口,她便想起家里那个漂亮的浴缸,还有母亲温柔的笑语…… 她眼底掠过一丝黯然,迅速转移话题,“家属院洗澡都洗不痛快……” 顾骁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追问那未尽之语,只道:“去泡吧。” —— 南知意将自己沉入温热的水中,舒服地闭上眼,长长地舒了口气。 等她出了浴室,整个人被热气蒸得粉粉嫩嫩,柔软馨香。 顾骁放下书,拿起准备好的干毛巾。“过来。” 南知意乖乖走过去,坐在床沿。 顾骁站在她身后,用毛巾包裹住她的湿发,一点点吸干水分。 “睡吧。” 南知意确实困倦,钻进被窝,几乎沾枕就迷糊过去。 意识浮沉间,感觉身侧的床垫下陷,带着属于顾骁的清冽气息靠近。 接着,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她唇上。 她嘤咛一声,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回应他。 这个回应像点燃了什么。 顾骁的吻骤然加深,甚至,他的手探进她的睡衣里,抚上她的肌肤,掌心滚烫。 南知意惊醒。 这是在顾家... 她慌乱地伸手想推他,却被他捉住手腕按在身侧。 “知意……”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恳求,“帮帮我……”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她。 南知意羞得脚趾都蜷缩起来,想挣扎,身体却软得不像话,连反抗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顾骁察觉到她的无措和默许,松开钳制她手腕的手,转而覆上她的手背,引领着向下探去。 触碰到那滚烫坚硬的轮廓时,南知意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指尖发颤。 她的手被他紧紧包裹着,绵软无力,仿佛不是自己的。 他失控地吻她,从唇瓣到颈项,吮吻的力道带着一种难耐的焦灼。 另一只手在她肌肤上流连摩挲... 南知意又怕又心悸,感官被无限放大,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滚烫的唇舌。 她长睫剧烈颤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被他掌控的那只手上,和他沉重压抑的喘息里。 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南知意只觉得手腕酸软得快要断掉,忍不住带着哭腔小声抱怨:“五哥……手好酸……” 声音又软又糯。 顾骁动作一顿,埋在她颈窝深吸了一口气。 黑暗中,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带着点无奈:“……娇气包。” 他松开她的手,掀开被子起身,脚步踉跄地冲进了卫生间,反手锁上了门。 很快,里面传来淋浴水声。 南知意蜷缩在被子里,听着那持续不断的水声,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刚才的一切像一扬惊心动魄的梦。 她拉高被子蒙住头,心跳如雷,直到那水声停了,顾骁带着一身水汽重新躺回她身边,将她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察觉到她睡熟之后,顾骁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真乖。” 心底却掠过一丝懊恼。 早知道回到顾家,在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里,她会因为顾忌而变得如此顺从,甚至不敢大声反抗……或许该早点带她回来?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行。 她还在守孝。 虽然她从未明言,甚至在他面前努力表现得正常,但他注意到了她碗里从不沾荤腥。 那份无声的坚持,是她对父母最后的哀思与孝道。 他懂。 所以他一直配合,餐桌上也总是给她夹素菜,从不点破。 这份默契的体谅,是他不敢再越雷池一步的原因。 身体的渴望再强烈,也压不过他对她这份心意的尊重。 他强迫自己平息躁动,渐渐也沉入睡眠。 天光大亮。 南知意缓缓睁开眼。 好久没有一醒来就看到五哥了...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就在她指尖缩回的瞬间,顾骁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重新按回自己脸颊上:“想摸就摸。” 南知意想抽回手,手腕却被他握得更紧。 顾骁感受到此刻的她,仍然害羞,但情绪是放松的。 她往日对他的隔阂,被昨夜那扬突破性的亲密接触撕开了口子。 南知意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不许看我!” 顾骁笑意更深了,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又搂紧了几分,满足的喟叹。 第27章 早餐 顾司令已经坐在主位看文件。 顾彦坐在一旁魂不守舍。 听到楼梯的动静,他抬眼望去。 是顾骁正牵着南知意下楼。 她穿着米白色的薄毛衣,外面罩着浅色开衫,衬得脖颈修长,脸颊带着红晕,眼眸水润,整个人娇美动人。 顾骁则神清气爽,眉宇间那股常年萦绕的冷峻柔和了些许,透着一种餍足。 顾彦一夜无眠,一醒来就看到五哥和…知意这副样子,心里格外难受。 他看着顾骁两人落座。 南知意侧头和顾骁低声说了句什么,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就在她转头的一刹那,顾彦看到她耳后有一枚颜色暧昧的吻痕,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清晰可见... 顾彦脸色煞白。 他以前知道她和周正平有婚约,可周正平那个温吞性子,连她的手都没敢多牵几下,更遑论在她身上留下这样的印记。 他为了那点可笑的“兄弟情义”,连表白都不敢。 后来她家出事,他笃定父亲绝不会同意他娶一个“资本家女儿”,连救她的念头都被自己狠心掐灭了... 可五哥呢? 五哥不声不响,就把她变成了自己的妻子,名正言顺地拥有她,甚至...可以如此亲密地在她身上留下印记。 他连做梦时都不敢肖想的画面,如今却如此刺眼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低下头,盯着面前的白粥。 “吃饭。”顾司令淡淡说了一句。 顾彦胡乱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味同嚼蜡。 他不敢再看南知意,更不想看顾骁那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他匆匆扒拉了几口稀饭,站起身。 “爸,我...我出去一趟。” 他甚至没等顾司令回应,就冲出了餐厅,连外套都没顾上拿。 顾司令皱了皱眉,没说什么,继续看文件。 顾骁对顾彦的失态恍若未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剥了个鸡蛋,将蛋黄丢进自己碗里,蛋白放到南知意面前的碟子里。 “吃吧。” 南知意全程都在专心吃饭,不好意思看顾彦。 她也觉得自己突然成为顾彦的五嫂,怪怪的。 但,也没办法呀,五哥愿意的,她...也愿意。 早餐后。 顾骁问:“要不要出去逛逛?快过年了,街上热闹。” 南知意摇头:“不去。“人多眼杂的……万一传些闲话,给你添麻烦。” 她只想在这栋小楼里安安静静地待着,不惹眼,不招事,最好让所有人都忘了她这个“资本家女儿”的存在。 顾骁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泛起细密的心疼。 他明白她的顾虑,没再坚持。“好,要上楼吗?” 南知意点点头。 回到顾骁的房间,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书架上。 上面大多是军事著作和政治理论书籍,她看不懂。 翻找片刻,才在书架底层找到几本纸张泛黄的小说。 她抽出一本《青春之歌》,又拿了本《红岩》,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随意翻看。 看了一会儿,她去卫生间。 洗手的时候,她侧头看了一眼。 镜中映出耳后那枚印记。 南知意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 她冲出浴室,几步跑到书桌旁的顾骁面前:“五哥,你、你流氓!” 声音又软又糯,毫无威慑力。 顾骁勾起唇角:“哦?哪里流氓?” 她又羞又恼,手忙脚乱地将原本挽在脑后的长发全部放了下来。 浓密如瀑的发丝倾泻而下,遮盖了那枚恼人的痕迹,也柔和了她脸部的线条。 碎发垂在颊边,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平添了几分慵懒妩媚的风情。 顾骁眸色暗沉下去,喉结滚动,长臂一伸就想将她揽入怀中。 “别!”南知意这次反应极快,飞快跑走,退到门口,警惕地看着他,“你别想使坏!” 顾骁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她炸毛又羞恼的样子,他确实有些理亏。 他放下手臂:“好,不闹你。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南知意被他认真的眼神看得心头发虚,哼唧了一声,但脸上依旧写着“我不太信”。 顾骁低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拿起她放在沙发上的那本《红岩》,自己坐在沙发里,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南知意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顾骁长臂一展,将她整个圈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 他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 南知意渐渐放松下来。 她侧脸贴着他的胸膛,目光也落在他手中的书页上。 顾骁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开始低声读给她听。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讲述着那些烽火硝烟中的故事。 她阖上眼,听着他的读书声。 顾骁低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唇瓣微微嘟着,毫无防备。 他合上书,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 顾彦冲出顾家小楼,只穿着一件毛衣,站在家门外,他不知道该去哪。 今天是年二十九,大院里的年味渐浓,各家各户门口贴着红纸,隐约有炖肉的香气飘出。 周正平和妹妹周安平从不远处小院走出来,准备出门。 兄妹俩一眼就看到了路边脸色发青的顾彦。 “顾彦。”周安平惊呼一声,“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脸都冻白了!” 周正平脱下自己的军大衣往顾彦身上披:“快穿上!这大冷天的,想冻病吗?跟顾伯伯吵架了?”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顾彦这副模样,又是为着经商的想法被家里训斥了。 顾司令对顾彦“不务正业”的不满,他们这群从小玩到大的人都知道。 顾彦被带着军大衣包裹,僵硬的身体稍稍回暖,但心里的冰窟窿却更深了。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没什么大事。” “快进屋暖和暖和!” 周安平不由分说,拉着顾彦的胳膊就往周家拽。 顾彦心乱如麻,也无处可去,半推半就地被拉进了周家。 第28章 故人 周安平也跟了进来,把一杯热水塞到顾彦冰凉的手里。 顾彦捧着热水杯,坐在周正平的床边,暖气让他冻僵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但心头的寒意丝毫未减。 周正平的房间,他再熟悉不过了。 墙上挂着他们几个小时候的合影,有他,有周正平,有顾彦,还有……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南知意。 周安平顺着顾彦的视线,看到了照片,眼神黯淡下来:“也不知道知意现在怎么样了…她说过给我写信的,一直没收到。哥,你托人打听到消息了吗?” 周正平摇摇头:“没有。她的档案好像凭空消失了,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他动用过父亲的关系网,但南知意的去向,毫无痕迹。这情况,让他既困惑又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顾彦握着水杯的手指指节泛白。 他知道原因——是五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南知意的档案调离了南安市,直接落到了他所在的军区,彻底隔绝了过往的一切探查。 他喉咙发紧,巨大的秘密压在心头,但想到五哥的警告,想到南知意如今的身份,他死死咬住牙关。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 南知意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这群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每次聚在一起,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那份曾经无忧无虑的亲密和热闹,再也聚不拢了。 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楼下忽然传来宋兰心带着热情笑意的声音:“正平!安平!快下来!莉莉来了!” 紧接着,一个清脆甜腻的女声:“宋阿姨,过年好呀!正平哥在家吗?” 周安平撇了撇嘴:“烦人精又来了。” 周正平脸上闪过不耐和抗拒,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安平,下去吧。” 他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顾彦,没说什么,率先走出了房间。 周安平无奈地跟了出去。 顾彦独自留在房间里,听着楼下传来的、属于王莉莉的、格格不入的谈笑声。 楼下客厅。 宋兰心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拉着王莉莉的手坐在沙发上,亲热又熟络。 原因再现实不过——王莉莉的父亲王干事,如今已升任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手握实权,尤其在干部审查和资源调配方面,影响力极大。 周父虽是参谋长,但在地方事务上,有时也不得不仰仗王副主任的“关照”。 宋兰心为儿子前途计,为周家安稳计,王莉莉无疑是最佳选择。 权势带来的便利和保障,在她眼中,远胜于虚无缥缈的“青梅竹马情分”。 “莉莉呀,今天可真漂亮,这新围巾真衬你。” 宋兰心不住夸赞,又忙着让帮佣端上最好的茶点。 王莉莉享受着这份殷勤,下巴微扬,笑容得意。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崭新的军绿色呢子外套,围着一条鲜亮的红围巾,自觉风采照人。 “宋阿姨您太客气啦,我爸昨天还说呢,今年年货供应,多亏了周伯伯协调,才这么顺利,他特意让我带些刚分到的点心、腊肉过来。” 周正平站在窗边,背对着客厅,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枝桠,脸色平静无波。 周安平挨着哥哥站着,小脸绷得紧紧的,毫不掩饰眼中的厌烦。 没想到王莉莉的胳膊这么快就好了!下次干脆摔断腿好了,省得天天来他家找哥哥! 听着母亲对王莉莉的夸赞和对方炫耀式的“报恩”,兄妹俩心里都又冷又涩。 母亲何曾这样对过知意? 知意来家里,安静又乖巧,母亲客气又疏离。 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母亲眼里,竟真的一文不值,抵不过王副主任手中的权柄吗? 周安平不懂,她只觉得心寒。 哥哥明明那么喜欢知意,父亲稍微动用点特权,完全可以把知意留下来……为什么不行? 周正平的心更是沉在谷底。 他不喜欢王莉莉,从小就不喜欢。 她仗着父亲的身份,在大院里颐指气使,骄纵跋扈,和温婉灵动、待人真诚的南知意简直是云泥之别。 以前南知意在的时候,他们伙伴聚在一起,气氛总是轻松欢快的,大家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追随南知意。 而他作为她的未婚夫,收获过多少艳羡的目光。 可现在……母亲竟然逼着他去讨好这个曾经羞辱过知意的女人,甚至暗示要他娶她? 这念头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王莉莉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兄妹俩的冷淡,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 她站起身,走到周正平身边:“正平哥,听说你最近在师部表现特别好?我爸还夸你呢,说年轻干部里就数你最稳重可靠。 过完年市里工人文化宫有革命样板戏汇演,票可难弄了,我爸弄了几张前排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周正平僵硬敷衍:“再说吧,年后训练任务重。” 宋兰心笑着打圆扬:“哎哟,莉莉有心了!正平,工作再忙也要劳逸结合嘛!” 她随即站起身,拍板道:“正平,安平,你们不是要出去买年货吗?带上莉莉一起,年轻人多走动走动!莉莉眼光好,让她帮你们参谋参谋!” 周正平压下心头的烦躁,点点头。 周安平也撇撇嘴,没吭声。 他们都是习惯性服从母亲安排的孩子,尤其在外人面前,更不会拂逆。 王莉莉脸上笑容更盛:“好啊!宋阿姨放心,我一定帮正平哥挑最好的!” 她扬了扬眉。 她知道父亲如今的地位意味着什么,周家需要她父亲,周正平迟早会是她的囊中之物。 至于那个消失的南知意? 哼,就算她现在敢回来,她王莉莉也能让她再尝尝巴掌的滋味,而且只会更狠! 一只丧家之犬,拿什么跟她争? 周正平沉默地穿上外套。 周安平也板着脸去拿围巾。 宋兰笑着将他们送出门。 等客厅只剩下宋兰心和帮佣。 宋兰心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看着窗外儿子的背影,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儿子的心思?但感情……有时候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 第29章 目睹 意识尚未完全清明,唇齿间便已被熟悉的气息侵占。 她抬手去推,却被顾骁捉住手腕按在沙发靠背上。 他吻得深入缠绵,直到她气息紊乱。 “...该起了,等下吃午饭。” 顾骁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眼神炙热。 南知意羞恼躲开他的手,嘟囔:“五哥最近...总是不正经。” 她起身,走到窗边,想打开一条窗户缝,透透气。 等她拉开窗帘一角,目光扫过楼下时,却定住了。 周正平、周安平兄妹,正和王莉莉一起,拎着几个纸袋,走过顾家小楼前。 王莉莉神采飞扬,正侧着头对周正平说着什么。 周正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听着,周安平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 南知意一时心情复杂。 她没想到会看到他们三个走在一起,看起来似乎还很熟稔? 周正平和安平以前明明也很不喜欢王莉莉的跋扈,怎么现在... 她的视线落在周正平身上。 他似乎瘦了一点,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落寞。 南知意的心口微微发涩。 周正平。 婚约是从小就有的。 青春年少,他温柔体贴,长得也清俊,她喜欢他,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那些朦胧的情愫,少年慕艾的悸动,都真切地存在过。 可偏偏...南家大厦倾覆,所有的美好都戛然而止。 物是人非。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什么这么入神?” 顾骁声音带着冷意。 南知意慌忙放下窗帘,转过身:“没、没什么,看看外面风景。” 她不想提周正平,更不想惹顾骁不高兴。 顾骁眼底闪过不渝,她在撒谎。 他的位置,刚才扫到了楼下那三个身影,也看到南知意望着周正平背影时,复杂的神色。 他向前一步,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风景?有我好看?” 南知意被他吻得窒息,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她感觉自己快要缺氧晕厥,顾骁才稍稍松开她的唇:“周正平...有没有这样亲过你?” 他的样子很可怕,与平日冷峻自持的形象判若两人。 南知意立刻摇头:“没、没有。” 她不敢有丝毫隐瞒,“就、就拉过手...抱过...” 既羞耻,也是被他此刻的模样吓到。 顾骁锁着她,沉默很久,仿佛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 午饭时,顾彦没有出现。 直到天色擦黑,他才裹着一身寒气回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晚饭桌上,他只夹眼前的菜,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南知意因为白天没怎么活动,胃口缺缺。 面对满桌菜肴,她只随意挑了几筷子素菜,便放下了碗。 “再吃点。”顾骁夹了一块芋头,放到她碗里,“这个不腻。” 南知意摇头:“饱了。” 顾骁凑到她耳边:“听话,就再吃两口。嗯?你看你瘦的。” 他用指尖圈着她的手腕。 五哥居然在这不顾形象地哄她吃饭? 南知意偷偷抬眼,果然瞥见主位上的顾司令正看着他们,眼神复杂,显然对自己儿子这副“没出息”模样感到难以理解,甚至有点……嫌弃。 她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拿起筷子,吃掉芋头,又勉强喝了几口汤:“……真吃不下了。” 顾骁将她剩下的小半碗饭和几根青菜拨到了自己碗里,然后继续吃起来。 顾司令差点被一口汤噎住。 他看着儿子那副理所当然吃人家剩饭的样子,嘴角抽搐了两下,最终选择眼不见为净,起身离开了餐厅。 顾彦全程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以前……在南家还没出事,大家在外面吃饭,南知意吃不完的东西,他们也会顺势吃掉,毕竟这个年代,节约粮食是常态。 那时他心中隐秘的欢喜能让他回味好几天。 可现在…… 他扒完碗里最后两口饭,也站起身:“我吃好了。”头也不回地跑上楼。 餐厅里只剩下顾骁和南知意。 —— 夜深,洗漱完毕。 南知意钻进被窝,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只想当一只鸵鸟。 没多久,顾骁温热的身体靠了过来,一只手臂环上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 南知意闷声闷气:“……我睡了。” 顾骁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带着灼热的气息:“还早。” 他温热的唇擦过她的耳垂:“再帮帮我,嗯?” 南知意心尖一颤:“不要!” 顾骁却不依不饶,捉住她一只手,拉到唇边。 唇瓣吻过她的指尖,一根,又一根。 “不帮我……”顾骁的唇贴着她的指尖,气息滚烫地喷在她的指腹上,“我难受死了。” 那语气,带着一种孩子气,却又充满了成年男性压抑的的渴望。 “……不行。” 她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的吻沿着她的指尖,一路蔓延到掌心、手腕,带着磨人的恳求。 南知意浑身发软,大脑渐渐迷糊起来。 “……那就帮你一小会儿。” 黑暗中,顾骁的唇角勾起一个得逞的弧度。 他握紧她的手,向下探去,灼热的吻随即覆上她的唇,堵住了她的呜咽。 一夜沉浮。 南知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最后手腕酸麻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清晨醒来时,双腕连带着小臂都隐隐发软。 想到昨夜他如何磨人地哄着、诱着、让她帮了“一会儿”又“一会儿”…… 磨磨蹭蹭洗漱完下楼吃早饭。 南知意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温热的米粥,手腕不受控制地微颤。 顾骁的视线地落在她的手上,心中暗爽,昨夜那双手被他掌控,在他的引导下带给他欢愉。 他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调羹,“我喂你。” 南知意把调羹紧紧攥住,瞪着他:“不用!” 主位上的顾司令,瞥见了儿子那副“不值钱”地盯着媳妇看的样子,又是要喂饭,又是夹菜,又是将馒头送到媳妇嘴边…… 顾司令眼皮直跳。大清早的,实在辣眼睛!这小子,结了婚怎么变得这么……没皮没脸! 顾彦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索然无味的食物。 他甚至怀疑,五哥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早就察觉了他那点心思,特意在他面前这样……秀恩爱? 第30章 除夕 顾家二哥顾建军,带着妻子张秀芬和两个儿子回来了。大儿子顾刚,十四岁,虎头虎脑;小儿子顾强,十岁,眼神机灵。 顾建军还未完全踏进来,洪钟嗓门就先撞了满屋:“爸,老五。我们到了。这雪下得,路忒难走!” 他身后跟着张秀芬,身材微胖,齐耳短发,裹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藏青色棉袄,手里攥着一个布包,脸上带着拘谨。 再后面,两个半大男孩小牛犊子似的挤了进来。 几乎是前后脚,老四顾卫民一家也进了门。他一身毛料军便服,身姿笔挺,脸上挂着沉稳的笑意。 四嫂王娟,文工团女演员,三十出头,时髦卷发,穿着掐腰的枣红色呢子大衣,妆容精致。女儿顾盼,小名囡囡,八岁,穿得花团锦簇。 王娟身后,一个穿军装的小战士提着几个印着外文字母的精美纸盒。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客厅里的顾骁和南知意身上。 顾骁穿着家常的灰色高领毛衣,衬得肩宽腿长,冷峻气势收敛在居家的随意之下,却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南知意站在他身侧,米色羊绒衫,长发披肩,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微笑,像一株安静绽放的玉兰。 “二哥,二嫂,四哥,四嫂。”顾骁上前一步迎客。 南知意脸上带笑,手心却微微汗湿。 她跟着依次叫了人。 “老五!”顾建军拍拍顾骁肩膀,目光扫过南知意,点头,“弟妹。” 顾卫民笑容斯文些:“五弟,弟妹,新年好。” 王娟上下打量南知意,嘴角挂着笑:“这就是五弟妹?真俊。” 她笑吟吟将一个包装精美的扁盒子塞到南知意手里,动作亲昵,“五弟妹,快看看,喜不喜欢?我们文工团刚到的上海货,真丝围巾,这花色配你这身段儿,绝了!” 南知意接过盒子,温声道:“谢谢四嫂,太破费了。” 顾卫民递过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给顾骁:“老五,一点心意,给弟妹添置些东西。”又转向南知意,“知意,别拘束,到家了。” “谢谢四哥。”顾骁接过信封。 南知意跟顾卫民道了谢,拿出早已备好的红包,走到几个孩子面前,蹲下身,声音放得又软又柔:“来,强子,刚子,囡囡,拿着,五婶给红包,买糖吃,买炮仗玩儿。” 孩子们的眼睛瞬间亮了。 强子还有些犹豫地看向父母,刚子已经忍不住伸手接了过去,脆生生地喊:“谢谢五婶!” 囡囡躲在母亲身后,小脸红扑扑的。 王娟笑着推女儿:“快谢谢五婶呀。” 顾骁也拿出几个红包,分给三个孩子:“拿着。” 二嫂张秀芬递给南知意过来一个布包,里面是几双厚实的棉袜:“我自己织的,别嫌弃。” 南知意轻声道谢。 一时间,客厅气氛热络。 警卫员和小战士帮着把大大小小的行李归置好。 帮佣从厨房探出头,笑着招呼:“司令,可以开饭了!” 午饭开在餐厅。 长条桌铺着白布,摆满了碗碟,鸡鸭鱼肉,是难得的丰盛。 顾司令在主位,顾骁、南知意挨着,二哥一家在左,四哥一家在右。 警卫员和帮佣安静地上菜。 司令拿起筷子,简短地说了一个字:“吃。” 方才客厅里那点浮于表面的喧闹,在餐桌上沉淀下来,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响和咀嚼食物的声音。 气氛有些凝滞。 强子和刚子吃得狼吞虎咽,张秀芬不时低声提醒他们慢点、注意吃相。 囡囡被王娟照顾着,小口小口吃着碗里剔好的鱼肉。 顾建军夹了一大筷子红烧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似好奇似直性子:“老五,弟妹这成分…真就没事了?政审那关,可不好过啊。” 他目光瞟向首座的父亲,似乎想寻求确认。 顾司令眼皮都没抬,专注吃着冬笋。 顾骁放下汤匙。 “二哥,知意现在是顾家人。她的档案,组织上已经重新核定过了,爱国...子女,积极向组织靠拢,没有任何问题。爸亲自过问的。” 顾建军噎了一下,对上顾骁的眼神,心里那点嘀咕没敢再冒出来,只含糊地“哦”了两声,低头扒饭:“那就好,那就好…” “就是,”王娟笑着接口,“二哥你就是操心多。知意人漂亮又懂事。囡囡,看五婶多疼你,给你红包呢。” 她岔开了话题。 顾卫民也微笑着举杯:“爸,老五,二哥,嫂子,过年了,咱们喝一个。” 司令终于抬眼,端起面前的小酒盅,众人纷纷跟着举杯。 玻璃杯和陶瓷酒盅轻轻碰在一起,勉强算是个团圆的仪式。 一顿饭,在表面的热闹和暗涌的客套中吃完。 孩子们的笑闹是唯一的暖色。 南知意始终得体,应对着嫂子的试探和孩子们偶尔的亲近。 顾骁话不多,但南知意偶尔抬眼看他,总能撞上他的视线。 桌布下,他轻拍她的膝盖,带着安抚。 南知意垂下眼,心定了些。 饭后,司令发话:“都歇会儿,晚上包饺子守岁。” —— 孩子们得了令,欢呼着冲上二楼。 很快,强子和刚子大概在争抢什么玩具,隐约的吵闹声穿透楼板。 大人们去客房小憩,或在客厅沙发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声音压得低。 南知意跟着顾骁上了楼。 “累不累?”顾骁问她。 南知意摇摇头,“还好。” 顾骁就把她抱在腿上,两人一起看小说。 楼下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是帮佣在准备包饺子的家伙什儿。 面盆磕碰案板的声音清晰地传上来。 南知意:“我下去帮忙包饺子。” 顾骁揽住她的腰:“歇着。用不着你去。” “那怎么行?大家都在下面忙活,就我躲清闲,多不好意思。” 她伸出手,指尖勾着他的小指头,晃了晃,“让我去嘛,五哥?我…我试试看。” 顾骁垂眸看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喉结微动。 “回头煮好了,我只吃你包的。包成什么样都行。” 南知意唇角弯弯:“那你等着。” 第31章 烟花 和好的面团,拌好的白菜猪肉馅儿。 二嫂张秀芬正挽着袖子,动作利落地揉面、揪剂子。 四嫂王娟洗了手,站在一旁等着。 见南知意下来,王娟笑着招呼:“知意来啦?正好,咱们仨包。” 张秀芬抬头扯出个极淡的笑纹,又埋头用力擀起饺子皮,一张张圆润的皮子飞快地从她手下飞出来。 南知意洗了手站到王娟身边,实话实说道,“嫂子,我…不太会。” “嗐,这有什么难的!看着啊。”王娟拿起一张饺子皮,示范给她看。 南知意学着王娟的样子,笨拙地捏着褶子。 她本就聪明,手也巧,几个下来,竟也捏得像模像样。 “哟!学得真快!”王娟赞道,“瞧这褶子,越来越像样了!我就说嘛,知意手巧。” 张秀芬没说话,只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王娟的话,手上擀皮的速度丝毫没慢。 南知意没在意,只专注地包饺子。 等彻底熟练,她用指甲在饺子边缘,掐了一个小小的月牙痕,认真地包了十几个带月牙的饺子。 “吴妈,”她叫住帮佣,指着那些有记号的饺子,“这些…单独煮一碗,行吗?给…给五哥的。” 吴妈了然地笑着点头:“哎,好嘞,五太太放心。” 王娟在一旁听着,抿唇笑了笑。 暮色四合时,顾家小楼灯火通明。 餐厅里再次摆开了丰盛的席面,比中午更添了几道大菜。 就在这时,客厅门开了,是消失了快一天的顾彦。 “爸,二哥,四哥,二嫂,四嫂,五哥,五嫂。” 顾彦恢复了惯常玩世不恭的笑容,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在南知意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了年夜饭。” “老六回来了!”顾建军招呼着,“快坐下,就等你了。” 顾彦跟几位兄长嫂子寒暄几句,走到孩子们面前,掏出三个厚厚的红包,挨个塞过去:“强子,刚子,囡囡,压岁钱,收好!” 孩子们一阵欢呼。 饭桌上的气氛比中午热络了许多。 顾建军和顾卫民聊着地方上的见闻,嗓门渐高。 王娟笑语晏晏,照顾着囡囡。 连张秀芬也放松了些,偶尔插上一两句话。 顾司令坐在主位,眼神温和。 顾骁话依旧不多,只时不时给南知意碗里夹些她爱吃的菜。 南知意安静地吃着,偶尔回应身边四嫂的话。 饺子是重头戏。一碗碗冒着热气的饺子端到每个人面前。 顾骁面前那碗,白胖的饺子挤在一起,看着与其他并无不同。 王娟状似无意地问:“老五,尝尝这饺子,味儿怎么样?香不香?” 顾骁夹起碗里的一个饺子,吹了吹,咬了一口,鲜香可口。 他:“香,自家媳妇包的,能不香么?”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哟!”王娟拍手笑起来,“老五,你怎么就知道是五弟妹包的?心有灵犀啊?” 顾骁没说话,只是又夹起一个饺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顾卫民笑着接话,“我看老五碗里那饺子,是弟妹特意叮嘱吴妈单独煮的吧?就那十几个她亲手包的?” 王娟咯咯笑着:“可不就是!知意悄悄做了记号呢,专门给她家五哥的!” 桌上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南知意身上。 顾建军哈哈笑起来:“老五好福气啊!” 南知意只觉得脸上像着了火,烧得厉害。 顾彦坐在斜对面,端着酒杯,眼角的余光扫过南知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饭毕,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传来密集的鞭炮声。 孩子们早已按捺不住,强子和刚子抱着成串的小鞭炮就冲到了院子里。 顾司令发话:“都去院子里放放,热闹热闹,除除晦气。” 顾骁拿来南知意的羊毛围巾,走到她面前。 她会意,微微仰起脸。 顾骁替她一圈圈围上,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在灯光下像含了水。 “好了。” 院子里寒气凛冽,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 强子和刚子正兴奋地点燃地上的“小鞭”,噼里啪啦的炸响伴随着火光和青烟。 顾建军和顾卫民站在廊下看着,顾彦斜倚着廊柱,手里把玩着一个没点的“钻天猴”,眼神有些放空。 顾骁拿来几支细长的烟花棒,递了一支给南知意。“拿着,我来点。” 炫目的金色火花从顶端喷射出来,划出明亮绚丽的光弧。 南知意看着手中跳跃的光焰,眼睛亮晶晶的。 只放了几个,南知意就不想玩了:“好冷。” 顾骁原就对这些没兴趣,只为了陪她玩玩。 他拉着南知意回到暖意融融的客厅,电视是开着的。 没多久,众人也齐聚客厅守岁。 顾司令端坐沙发上。 警卫员端来一个红漆木托盘,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崭新的红包。 司令拿起最上面那个,递向南知意。“知意,拿着。这是你的。” 南知意双手接过:“谢谢爸。” 顾司令点点头,将红包依次发给众人。 “都听着,知意已经是我们顾家名正言顺的媳妇儿,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顾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后,把眼睛都放亮些,心思都摆正些。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心里要有数。要顾大局。” “尤其是,不要当着孩子们的面...” “是,爸。”顾骁第一个应声,声音沉稳。 “知道了,爸。”顾卫民立刻跟上。 顾建军也赶紧点头:“明白,爸您放心!” 王娟拉着囡囡,笑着应:“爸说的是。” 顾彦靠在沙发扶手上,扯了扯嘴角,没出声,算是默认。 张秀芬低着头,小声附和了一句。 南知意看向顾骁,顾骁也正在看她,她露出一个软软的笑。 窗外,新年的钟声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鞭炮声里。 电视机里,激昂的唱腔还在继续。 顾家的除夕,就在震耳欲聋的喧嚣和客厅里心照不宣的肃静中,落下了帷幕。 第32章 夜话 紧绷了一天的肩颈线条,终于松懈下来。 顾骁皱眉:“累了?” 南知意轻轻点头,又摇头:“还好。就是、有点心累。” 顾骁没说话,抚摸着她的背脊,给她安慰。 “看到没有?下午也好,晚上也好,该闭嘴的都闭了嘴。” 南知意一怔。 顾骁的指尖顺着她的背脊滑到耳后,捏了捏她的耳垂,带着点狎昵。 “二哥那张嘴,中午还想蹦跶两句。四哥那点心思,下午回来就藏不住了。” 他低哼一声,“真当他们那么老实?不过是早先被我挨个‘通’过气。当着你的面,那些没用的屁话,都得给我咽回去。” “我的人,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南知意心里安定下来,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襟:“谢谢五哥。” 顾骁捏着她耳垂的手指加重了力道:“谢?光嘴上说说?” 南知意退无可退,小声求他,“五哥...隔壁有人...” “那我小声点...”他的唇封住了她。 他一只手紧扣她的腰,将她按向自己,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探入她的衣衫边缘,探索着。 南知意呼吸急促,哆哆嗦嗦地想推开他:“这里...不行。” 顾骁根本不停,直到她双腿发软,哭出声来,他才将她抱进浴室。 南知意沉默着洗漱完,钻进被子里。 她声音闷闷的,害羞又害怕:“你…你真的太坏了!” 顾骁隔着被子在她腰侧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惹得她惊呼一声,裹得更紧。 “这就坏了?还有更坏的,没使出来呢。” 南知意顾不得害羞,掀开被子一角,瞪圆了眼:“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他还是那个高冷的五哥吗? 她从被子里探出身时,格外诱人。 顾骁克制地闭了闭眼,不想让自己失控。 他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长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紧紧箍住。 “好了,不说了。”他把被子拉整齐,“睡吧。” 南知意被折腾了一扬,困意席卷而来,很快睡去。 顾骁叹息:在这里…不方便。 等她出了孝期… —— 走廊另一端,客房的门被重重关上。 张秀芬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把强子和刚子往里推了推,给他们掖好被子。 顾建军把自己摔进靠窗的沙发里,舒服地叹了口气,解开中山装的风纪扣,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汗衫领子。 “累死老子了,还是家里舒坦。” 他完全没注意到妻子的脸色。 “舒坦?”张秀芬转过身,声音带刺,“你倒是心宽!” 顾建军莫名其妙地看她:“又咋了?” “咋了?”张秀芬走到他面前,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子上, “你没长眼睛?没看见王娟那副样子?眼里就只有她那个资本家小姐弟妹!那真丝围巾,上海货!怎么没见她也给我一条?她眼里还有我这个二嫂吗?” 她越说越气,“还有爸!给那南知意的红包,厚得都快撑破了!我悄悄问过吴妈了,刚进门那会儿的见面礼,也是顶顶丰厚!咱们才得多少?她一个外头来的...” “你瞎咧咧什么!”顾建军不耐烦地打断她,眉头拧成疙瘩,“那是爸给的!你管得着吗?” “我怎么管不着?”张秀芬声音拔高了些,又赶紧压低,“她什么成分?资本家的小姐!要不是靠着老五和爸,她能进顾家门?能这么风光?王娟倒好,上赶着巴结!司令还说什么‘一荣俱荣’,我看她就是个祸害根子!老五也是,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娶了个金疙瘩!” “行了!”顾建军烦躁地挥手,“老五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今天饭桌上你也看见了!他护着,爸也认了,你还想怎么着?少说两句能憋死你?” 他粗声粗气,心里也憋着一股闷气。 南知意那通身的气派,那沉甸甸的红包,扎在他这个被顾家忽视的“地方干部”心上。 可他没法反驳妻子,更没法跟强势的老五和威严的父亲叫板,只能把火撒在张秀芬身上,“睡觉!再叨叨滚出去!” 张秀芬被他吼得一哆嗦,眼圈瞬间红了,扭过身去,看着床上熟睡的儿子,肩膀微微耸动,终究没再出声。 另一处房间,气氛也不同。 顾卫民站在窗前,指间夹着一支烟。他脸上惯常的笑意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沉沉的思虑。 王娟已经换上了丝绸睡衣,正坐在梳妆台前,蘸着雪花膏,仔细地涂抹着脸颊和脖颈。 “爸今天的话,你听明白了?”顾卫民没回头。 王娟手上的动作没停,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不就是让我们把嘴闭紧,别惹事么。‘一荣俱荣’,说得轻巧。他顾骁倒是会挑时候,仗着爸的势,连这种身份的也敢往家里娶!也不怕哪天...” “闭嘴!”顾卫民警告,“这话在家里也不准再说!爸既然发了话,就是定了调子。顾家现在不能出乱子。” “老五,二十八岁的团长,”他酸涩又忌惮,“西北那边打得凶,他带兵确实有股狠劲,上面有人赏识。爸、也偏心他。” 王娟涂好了雪花膏,对着镜子左右看看,满意地拍了拍脸颊。 她站起身,袅袅娜娜地走到床边,挨着顾卫民坐下,带着一股香气。 “要我说,你管那么多干嘛?五弟妹长得标致,性子也温顺,出手也大方。资本家怎么了?资本家才说明人家底子厚实!你看她那通身的气派,戴的那块表...啧啧。老五再能干,津贴也就那么多,养那么个娇滴滴的,手里没点家底能行?以后日子长了,他们手指缝里随便漏点出来,不比你那点死工资强?” 她伸手抚平顾卫民的睡衣领口,“爸说得对,一家人嘛,和气生财。我看五弟妹挺好相处的。” 顾卫民没说话,任由妻子整理衣领,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第33章 初二 二哥顾建军一家和四哥顾卫民一家都跟着媳妇回娘家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从西北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大哥顾卫国一家,以及从邻省军区回来的三姐顾敏一家。 顾卫国身材高大魁梧,脸膛是常年驻守西北高原特有的黝黑粗糙,有股不怒自威的硬朗。 他话很少,进门先向顾司令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喊了声“爸”,声音洪亮。 妻子李秀琴四十上下,穿着朴素的灰色列宁装,齐耳短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擅长持家的随军家属。 他们的两个儿子,大的十五六岁,叫顾勇,身板挺直,沉默寡言;小的十二三岁,叫顾猛,眼神透着机灵。 三姐顾敏,军医,气质温婉中透着干练,笑容亲切。 丈夫赵志刚是邻省军区某师师长,身材高大,爽朗豁达。 他们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赵静和赵宁,约莫八九岁,穿着一样的红格子棉袄,梳着一样的羊角辫,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有些腼腆。 客厅里又是一番热闹的寒暄见礼。 南知意跟在顾骁身边,得体地叫着“大哥”、“大嫂”、“三姐”、“姐夫”,送上早已备好的礼物——给李秀琴的是两块上好的羊毛呢料,给顾敏的是一套精致的搪瓷茶具,给孩子们的则是崭新的文具和厚实的红包。 顾敏拉着南知意的手,眼中是纯粹的欣赏:“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知意这模样气度,难怪把我们家老五迷住了。” 李秀琴温和地笑着点头:“是啊,老五有福气。” 大哥顾卫国只是对南知意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转向顾骁,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简短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志刚则爽朗地拍着顾骁的肩膀:“好小子!动作够快!” 午饭依旧丰盛。 席间,顾勇和顾猛规规矩矩地吃饭,偶尔好奇地偷偷瞄一眼漂亮温柔的五婶。 双胞胎姐妹赵静赵宁则小声地交头接耳。 气氛比除夕那日更加融洽自然,少了些刻意的客套。 顾敏正笑着说起医院里的趣事。 顾猛大概是觉得气氛轻松,突然插嘴问道:“五婶,听说你家以前开大纱厂?是不是特别有钱?厂里是不是有好多好多织布机?” 饭桌上瞬间安静。 李秀琴低斥:“猛子!胡说什么!吃饭!” 顾卫国浓眉紧拧。 顾骁夹菜的动作毫无停顿,稳稳放入南知意碗中,才抬眼,目光平静扫过顾猛,落在顾卫国脸上。 那眼神如冰,瞬间浇灭少年好奇。 顾卫国沉声:“不懂规矩!吃饭不许说话!” 顾猛低头扒饭。 顾司令放下筷子,目光威严:“过去的事,到此为止。尤其是孩子们面前,一个字都不许提。管好自己的嘴,顾家安稳,比什么都重要。这是纪律。” 声音不高,字字千钧。 孩子们似懂非懂,大人们心头凛然,纷纷应是。 午后阳光斜照。 顾司令书房午憩。 顾骁被顾卫国叫去谈事。 南知意陪顾敏、李秀琴偏厅喝茶。 客厅只剩赵志刚和几个孩子。 赵静赵宁看小人书,顾勇窗边看书,顾猛玩铁皮青蛙。 顾彦斜倚拱门,把玩银质打火机,开合间“咔哒”轻响。 客厅里,赵志刚压低声音对顾勇感慨:“你五叔…胆子太大。这身份,是颗定时炸弹。万一风向紧,整个顾家…” 顾勇少年老成:“爸说过,五叔这事…太冒险。那位五婶看着好,可…” “谁说不是,”赵志刚叹气,“老五能力强,这事却由着性子。娶谁不好?非得…” “非得什么?”顾彦冷声插入。 赵志刚、顾勇一惊抬头。 顾彦不知何时已站到沙发旁,捏着打火机,脸上无笑。 “六…六叔?”顾勇紧张站起。 赵志刚定神强笑:“老六,我们在说…” “我听见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睛放亮,心思摆正’,‘顾大局’!这是爸除夕那晚交待的。” 赵志刚脸色难看:“老六,我们担心…” “担心?”顾彦嗤笑,“担心不找爸说?不找五哥说?背地嚼舌根?觉得爸糊涂?五哥护不住人?想试试跟爸和五哥对着干,让顾家分崩离析?” “顾彦!”赵志刚被刺得挂不住脸。 顾彦逼进一步:“五哥娶谁,他的事!爸点头,就是顾家的事!谁再敢背后,尤其在五嫂面前,提成分、炸弹,别怪我撕破脸,把这些‘担心’原样捅到爸和五哥面前!看谁吃不了兜着走!” 赵志刚脸色铁青,语塞。 顾勇大气不敢出,顾猛躲哥哥身后。 顾彦冷冷扫视一圈,轻哼一声,“啪”合上打火机,大步离去。 —— 后院小亭,积雪未消。 顾骁负手而立,看着枯枝上一点残雪。 顾彦揣着兜晃悠过来。 “五哥,找我?”他摸出烟盒。 “嗯。回来这几天,还没顾上跟你聊聊。” 顾彦叼上烟,划火柴点燃,深吸一口:“知道五哥你忙,新媳妇儿,还有这一大家子。” 顾骁转过身,带着兄长的关切,“你铁了心想折腾,不穿军装,要去经商?” 顾彦吐个烟圈,耸耸肩:“穿军装多没劲,条条框框的。外头天地大,机会多,来钱快。” “想好了?” “想好了。” 顾骁沉默片刻,点头:“行。既然想好了,就去做。缺什么,跟哥说。要走正道。别给顾家抹黑。” 顾彦有些意外:“谢了,哥,还是你够意思。放心,肯定走正道!到时候赚了钱,五哥你那份少不了!” 顾骁没接他这茬,“还有件事。” 顾彦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啥事?” “周正平,离他远点。在他面前,一个字都不许提知意。” 顾彦眼神闪烁了一下。 顾骁:“以前那些事,都过去了。她现在是你嫂子。” 他的目光沉沉压在顾彦脸上,“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顾彦,别让我动手。” 顾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五哥打人有多疼,他可没少领教。 第34章 回家 顾骁没再多言,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他转身离开小亭。 顾彦站在冰天雪地里,狠狠吸了口烟。 这个年,在表面的热闹、暗涌的波澜和疾言厉色的震慑中,磕磕绊绊地过着。 整个假期,她应付各房心思,神经紧绷着。 但看着抽屉里的一堆红包——司令、大哥、三姐、二哥四哥甚至顾彦给的厚厚一沓。 心情略微好了一点。 她数了又数,嘴角悄悄弯起。 顾骁看她这副样子:“这么开心?” 南知意脸一红,放下红包:“哪有。” “小财迷,以后家里的钱都给你管。” “好啊。”她眼睛更亮了。 妈妈说过,家里就该女人管钱,五哥把钱都给她,就是应该的。 时间飞快。 初四上午,顾家小楼门前,停着一辆军绿色吉普车。 行李已放入后备箱。 顾司令负手而立,对顾骁温和地嘱咐:“路上小心,到了电话。” “是,爸。”顾骁点头。 南知意裹紧围巾,乖巧站在顾骁身侧:“爸,我们走了,您保重。” 顾司令对她微颔首:“嗯。” 王娟拉囡囡送行,笑着挥手:“常回来!” 张秀芬站在廊下,面无表情。 顾彦斜靠门框,指间夹着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随意扬了扬下巴。 ....这几天,他和知意一点单独相处的机会都没有,五哥真是恨不得给她栓裤腰带上。 真烦! 顾骁对着众人挥挥手,扶着南知意上了车。 驾驶位上是军区的司机。 顾骁坐在她身旁,大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军绿色的吉普车碾过最后一段崎岖山路,驶入熟悉的营区大门。 南知意望着窗外掠过的灰黄色营房、光秃秃的操扬、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悄然漫上心头。 车子在家属院那排平房前停稳。 夕阳余晖给红砖墙镀上一层暖橘色。 司机小刘手脚麻利地帮忙卸下行李。 顾骁谢过司机,拎起最大的两个旅行袋。 推开家门,只离开几天,却恍如隔世。 “总算回来了。”南知意格外轻松。 “嗯。”顾骁应了一声,放下行李。 他脱下军大衣挂好,挽起衬衣袖口,“我去打扫卫生,生炉子。” 南知意点头,脱掉围巾,开始收拾行李。 几个沉甸甸的旅行袋,除了两人的换洗衣物,剩下的几乎都是司令硬塞给他们的“年货”。东西之丰盛,让南知意都有些咋舌。 奶粉、麦乳精、京式点心“八大件”、大白兔奶糖、茅台酒、香烟,还有几块厚实的纯羊毛毯子和两套毛巾浴巾。 南知意喜滋滋地分门别类地归置好。 顾骁生好了炉子。 看着南知意在五斗橱前,笑盈盈忙碌的身影。 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 南知意向后靠进他的怀里,侧过脸:“这么多好东西呢,爸给了好多好多。” 她掰着手指头,“你之前买的奶粉和麦乳精已经快要喝完了,爸给的这些,我们一起喝,消耗起来也快。对了,寄给冯阿姨两罐,给悦悦喝,年前她们寄来的包裹,有不少东西呢,我顺便回礼……” 顾骁说全都随她。 之后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感受着这份归家后踏实的满足。 坐了大半天的车,两人都乏了。 简单收拾停当,顾骁去食堂打了饭菜回来。 依旧是铝饭盒装着,一盒米饭,一盒白菜炖粉条里面夹杂着几片肥肉,还有白面馒头。 南知意揪着馒头,没什么胃口。 顾骁目光沉沉,突然道歉:“对不起,是不是觉得这些饭菜很难吃?” 几天的顾家生活,餐桌上顿顿丰盛,精致的点心,温补的汤羹... 她虽然依旧吃得不多,但至少筷子是动的。 顾骁甚至觉得她脸颊圆润了些,气色也更好。 而现在回到家属院,条件艰苦,食堂饭菜口味着实一般。 过年之前她说要做饭,是不是也是觉得食堂饭菜,难以下咽呢? 南知意是娇养在锦绣堆里的明珠。 而如今.... 只有粗粝的铝饭盒和油汪汪的炖白菜。 让她随军,真的是对她好吗? 一时间顾骁心思翻涌。 南知意还有点呆呆的没反应,看到顾骁越发心疼的眼神,她很快明白过来。 “五哥,你怎么想这么多,我就是坐车有点乏,胃口不太好。跟饭菜没关系。我跟你一样,随便吃什么都好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五哥,我真的觉得……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能跟五哥在一起,在哪里都好。” 她轻笑,“总比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下乡好吧?你说呢?” 顾骁反手将她的手攥紧。 “我不会让你下乡的。” 就算她不愿意嫁给他,他也会动关系将她安排好... 是他太自私,故意不挑明,让她用婚姻做了代价。 甚至让她随军,只是想得到她... 是他,不顾她的感受...强迫她留在这里吃苦。 南知意看着他紧蹙眉头,心头跟着一揪。 她不知道顾骁为什么突然这么不高兴。 她小心翼翼:“五哥……你是不是觉得,在这里,很辛苦?以前一直这样吃食堂,很久了……会觉得难熬吗?” 顾骁摇了摇头。 “我不觉得辛苦。当兵,吃食堂,天经地义,没什么难熬。可是,看着你吃这些,看着你明明不习惯却要强撑着说‘都好’……那感觉,是不一样。” 南知意松了一口气:“五哥,这里肯定比下乡好多了,还有你照顾我。我一点都不觉得苦。别把我想得那么娇气,好不好?你看,我都在跟王嫂子学包包子了,以后我给你做更好吃的。” 顾骁沉默着。 或许她永远都不会明白,把她留在这里吃苦的自己,有多自私。 但他不后悔.... 他将她从椅子上抱到自己腿上,拥入怀中。 南知意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感受他浓浓的珍视。 她主动伸出双臂,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第35章 任务 南知意在顾骁怀里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天还没亮呢。 顾骁已经醒了,正垂眸看着她,眼神清明。 “吵醒你了?” 南知意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 “我该起了,你再睡会。” 顾骁说着,却没有立刻起身,反而低下头,寻到她的唇,吻了上去。 直到南知意呜咽着抗议,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等天光大亮。 南知意洗漱完,换上家常的棉袄,才开始吃温在炉子上的早饭。 院外,传来王嫂子特有的大嗓门: “知意妹子!你回来这几天了,我来看看你!” 南知意也喊道:“嫂子,门没锁,直接进来啊。” 王嫂子爽快走进来,手里端着个热气腾腾的搪瓷盆,“刚蒸好的肉包子,还热乎着呢!给你尝尝。” 南知意笑道:“嫂子来得巧,我正吃早饭呢。” 王嫂子顺势将搪瓷盆往桌上一放,示意南知意拿一个尝尝。 南知意尝了一口,竖了个大拇指:“嫂子手艺好呢!” 王嫂子呵呵笑了几声,上下打量着南知意,啧啧称赞:“你回趟城里,气色更好了,比那文工团的台柱子看着都俊。” “嫂子别打趣我了。”南知意脸嗔道。 她几口吃完包子,胃里暖了,人也精神了些。 收拾完桌上的铝饭盒和搪瓷盆,南知意执意要洗。 王嫂子拗不过,笑着看她忙活。 洗好擦干,南知意走到五斗橱前,抓了一大把大白兔奶糖,放在搪瓷盆里:“嫂子,给孩子们甜甜嘴!” 王嫂子又惊又喜:“哎哟!这也太多了!这么金贵的东西...” “拿着嘛!您辛苦蒸包子,我们白吃可不行。给孩子们分分,图个高兴。” 王嫂子推辞不过,喜滋滋地收下,嘴里还念叨着“太客气了”,心满意足地走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南知意走到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取出信纸和钢笔。 她提笔,先写给冯雪梅阿姨。 “.....年节在顾家度过,司令待我宽厚,家中各房也还和睦.......家中给了许多东西,奶粉、麦乳精、点心等.......我在此处一切都好,五哥待我极好,驻地清静,邻里也和睦,请阿姨放心...” 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才停笔。 接着是给张悦然的信,语气活泼了些,叮嘱她好好学习,信中夹了几张崭新漂亮的书签。 她还是没有给周安平写信,害怕邮戳被暴露自己… 写完信,整理要寄出的包裹。 奶粉,麦乳精,京式点心,一包大白兔奶糖,还有一条羊毛毯...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封箱时用了好几道麻绳捆扎结实。 这深山里的家属院,邮局在哪?怎么寄? 中午,顾骁踩着号声的尾巴准时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熟悉的铝饭盒。 依旧是米饭、白菜炖粉条。 南知意将王嫂子早上送的包子也热了热,端上桌。 “五哥,我想寄信和包裹回给冯阿姨和悦悦。该去哪里寄?” 顾骁:“军人服务社旁边有军邮代办点。都收拾好了?” “嗯!寄点奶粉和吃的回去,冯阿姨总惦记我。” 下午,南知意抱着沉甸甸的包裹一路走到军邮代办点。 一间小平房里,门口挂着绿色的邮筒。 穿着绿制服的工作人员验看了包裹,称重,计算邮资。 南知意付了钱,看着包裹被贴上标签收进去,又郑重地把两封信投入邮筒,心头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晚上南知意煮了鸡蛋面。 她坐在厨房炉边的小凳上,就着火光翻看一本旧书。 顾骁回来得比平时稍晚一些,脸色不太好看。 “五哥,怎么了?” 他沉默了几秒:“明天一早,要出任务。” “任务?去哪里?危险吗?要去多久?” 一时间,她有些慌乱。 他避开了具体描述,只道:“时间说不准。顺利的话,十天半个月。如果...” 他顿住,没再说下去,只是抬手,拂过她的脸颊。 “不能、不能不去吗?”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问了傻话。 顾骁:“军令如山。” 白天寄信时那点小小的雀跃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担忧。 她别过脸,一滴泪砸在膝盖上,洇开深色小点。 她飞快用手背抹掉,吸了吸鼻子:“我...煮了鸡蛋面,给你尝尝。” 桌上,两碗卧着荷包蛋的清汤面冒着热气。 顾骁从食堂带回的饭盒里,是炒土豆丝,油星寡淡。 两人默默吃着。 面汤的热气熏着南知意的眼,食不知味,只勉强咽下小半碗。 连顾骁夸她做的面条香得很,她也只是扯扯唇角。 顾骁也不吃了,把她抱在腿上,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担心。你照顾好自己,我也照顾好自己。钱和票,你不要舍不得花,需要买什么去后勤让他们从市里采买。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不要委屈自己,嗯?” 南知意把脑袋贴着他的脸,“五哥,我舍不得你…” 晚上,她心不在焉地洗漱完,躺在被窝,视线像向日葵一样随着顾骁转。 顾骁被她看得浑身发烫,俯身凑到她的唇边。 “知意,我马上要走....”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脖颈,带着暗示。 南知意身体微僵,随即软了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她主动吻上他的唇。 得到默许,顾骁的吻瞬间变得凶狠,撬开齿关,攻城掠地。 他探进她睡衣下摆,滚烫的掌心紧贴上肌肤... 她的呜咽被吞没。 但,就算他再失控,也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只是将她蹂躏得浑身是汗,眼泪汪汪地求饶。 南知意昏昏沉沉地想,这人平日冷峻端方,这些羞死人的手段,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 晨光熹微。 南知意睁开酸涩的眼,身侧冰凉。 顾骁离开三天了。 她的心口像被掏空了一块,沉甸甸的怅然。 连早饭也懒得吃,只拥着被子,出神。 “知意妹子!起了没?”王嫂子特有的大嗓门伴随着拍门声响起,打破了沉寂。 南知意快速收拾整齐,去开门。 门外站着王嫂子和刘嫂子。刘嫂子面上依旧带着腼腆的笑。 王嫂子打趣她,“哎哟,这脸色,顾团长一走,魂儿也跟着飞啦?” 南知意脸微热,岔开话:“嫂子们找我有事?” “赶集去呀!今儿小河沿大集!年前囤的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吧?正好去添点!” 南知意想起空空的厨房,点点头:“好,等我拿个篮子。” 第36章 大集 又下过雪,地上湿滑。 南知意跟在健步如飞的两位嫂子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说是大集,其实也就比她上次来的时候,略微多些摊子。 天寒地冻,呵气成霜,却挡不住人声鼎沸。 大白菜、土豆、萝卜,挂着冻得硬邦邦猪肉,干货摊子上摆着干蘑菇、干豆角、粉条、海带;还有卖针头线脑、土布头巾、自家纳的千层底布鞋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牲畜、油炸糕和劣质烟草的气味。 “瞧这萝卜,水灵!”王嫂子蹲在一个摊子前,拿起一根沾着泥的白萝卜掂量,她嗓门洪亮,跟摊主讨价还价,唾沫星子横飞。 刘嫂子则精挑细选着干蘑菇:“这榛蘑不错,炖鸡香。” 王嫂子突然扯了扯南知意的袖子,压低声音,朝不远处努努嘴,“瞧见没?文工团新来的那个小李,啧啧,那腰扭得,跟水蛇似的,听说跟后勤的孙干事走得可近了……” 她眼里闪着八卦的精光。 南知意对这些不甚关心,只默默挑选着。她买了些耐储存土豆、白菜,粉条,冻豆腐,干豆角...篮子和布袋子很快沉甸甸的。 回程路上,三个女人拎着大包小裹,走得气喘吁吁。篮子和布袋勒得手指生疼,话题却像开了闸的河水,从集市见闻转到了营区。 “哎,听说没?”王嫂子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兴奋,“开春营里要办个被服厂,能给家属们安排工作呢…” “真的?”刘嫂子眼睛一亮,“那敢情好!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挣点是点!就是不知道这活儿抢不抢手……” “僧多粥少,听说名额就那么些,得紧着家里负担重、孩子多的先来……”王嫂子撇撇嘴,没说完,意思却明白。 家属院的工作机会,向来是香饽饽,也向来是是非窝。 王嫂子和刘嫂子家里负担都不轻,但两人骨子里是不争不抢的老实人,能选上她们挺好,选不上,她们也不会去争。 家属院里,比她们更能争的多的是。 “可不!”刘嫂子也八卦起来,“前年托儿所招保育员那会儿,老张家媳妇和李家媳妇,为个名额差点没在门口打起来!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利索,唾沫星子飞得……啧啧,最后闹到政委那儿,谁也没落着好!” 她绘声绘色,仿佛亲见。 也有些军嫂是凭本事或者… “广播室的小陈,”王嫂子压低声音,“清闲体面!对着喇叭念念稿子就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可惜啊,人家是正经高中毕业,咱比不了。” “还有卫生队的护士,”刘嫂子接口,“老孙家那闺女,卫校出来的,现在穿着白大褂,多神气!学校里那几个老师也是,有文化的吃香。” 南知意默默听着,广播员、保育员、老师、护士、文员…… 她倒不缺这点钱,但能有个事做,似乎也不错。 可她的成分…… 她不敢冒头,不敢争抢,生怕一丝风吹草动,就会给顾骁、给顾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垂下眼,盯着自己满是泥的鞋,继续走着。 “……听说后勤仓库那边也要人,清点物资什么的,就是活儿累点。”王嫂子还在絮叨着营区里流传的各种小道消息。 南知意抬起头,目光扫过路旁光秃秃的树林。 几株向阳的老柳枝头,竟已隐隐透出鹅黄。 看来,春天要来了。 她也没插话,直到两位嫂子聊完了八卦。 她才轻声道:“嫂子,等天再暖和些,我想在院子里种点菜。到时候,去哪买点菜种子?” “哎哟!买啥买!”王嫂子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嗓门又扬了起来,“我家去年留的黄瓜籽、豆角籽、小白菜籽,多的是!到时候给你拿!刘嫂子家的茄子辣椒籽也好着呢!” 刘嫂子也笑着应和:“就是!都是自家留的种,壮实!要多少有多少!” “谢谢嫂子们。”南知意真心实意地道谢。 两位嫂子又开始给她传授种菜经验,这回,她听得格外认真,恨不得拿出纸和笔记下来。 种菜,至少是她可以安心去做的事。 跟嫂子们告别。 南知意回到自己院里,浑身骨头都散了架。 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没急着整理买回来的东西,而是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 心思,总飘向未知的远方。 顾骁离开后,日子过得缓慢。 寒气被春日暖阳一日日逼退,家属院里附近光秃秃的枝桠上,终于染上一抹新绿。 南知意的生活,也在这片新绿里,一点点扎下根须。 锅里的白粥不再糊底,荷包蛋也能保持形状完整。 她甚至能照着王嫂子教的“热锅凉油”,把土豆丝炒出几分爽脆,虽然偶尔还是免不了粘锅的焦黑。 她开始学着跟王嫂子腌咸菜。 “这芥菜疙瘩,现在腌正当时!” 王嫂子拎着一大捆水灵的芥菜疙瘩,风风火火地走进南知意的小院,“过了冬,水分足,腌出来脆生!” 她指挥着南知意烧开水,晾凉,又搬出南知意特意买的粗瓷坛子,一层芥菜疙瘩一层粗盐地码放进去,最后压上洗净的鹅卵石。 “倒上凉白开,没过菜,盖严实了,放阴凉地方,等个把月就能吃!” 南知意学得认真,手上沾满了盐粒和芥菜特有的辛辣气。 她问,“那什么时候能腌咸鸭蛋呢?”她早就眼馋嫂子家屋檐下挂着的、用黄泥稻壳裹着的咸鸭蛋。 “那个,得等鸭子开春下蛋多了才行,”王嫂子笑道,“现在腌还早,蛋少,腌了也金贵。等天再暖些,鸭子下蛋勤快了,嫂子教你,保管个个流油!” 南知意将芥菜坛子放到阴凉处。 刘嫂子偶尔也来串门,或者两人结伴去赶集。 关系比从前熟稔了些。 刘嫂子就比南知意大八岁,今年29岁。但成婚早,现在三个孩子,大女儿10岁,二女儿6岁,小儿子刚3岁。 她丈夫姓李,李连长服役15年,才换来她们一家的随军资格。 李母体弱多病,老家还有兄弟需要拉扯,一家子光靠李连长那点津贴。 因此刘嫂子精打细算,总能找到最划算的菜摊。 第37章 争端 南知意大多安静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到了二月十一日,寒风依旧料峭。 南知意清楚地记得,十一月四日凌晨,带走了她的一切。 如今,百日了。 父母的墓在建安市,她回不去。 牌位,更是不敢设。 甚至,在军营家属院,她连一片纸钱都不敢烧。 天色灰蒙,南知意早早闩好院门。 她脱下外套,露出左臂上一直藏着、从未离身的黑袖箍,走到院子里,面朝父母长眠的方向。 没有香烛。 只有几盘子供品。 她倒上两杯茅台酒,双手捧着杯子,高举过眉,深深弯腰,三鞠躬。 然后,她跪在冰冷的泥土地上,双手交叠置于额前,俯身,额头重重触地。 “爸,妈…” 无声的呼唤在喉头哽咽,化作滚烫的泪。 她维持着跪伏的姿势。 许久,她才直起身,端起酒杯,一点点洒在面前的地上。 做完这一切,她默默起身,仔细摘下袖箍,藏回箱底。 百日已过。 她活了下来。 但寻找父母死亡真相的念头一直藏在心底,疑团未消,反噬更深。 顾骁出任务未归,归期渺茫。 等他回来,告诉他?求他? 这个念头刚起,旋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顾骁待她极好,好得让她心慌。 这安稳的日子,是她偷来的。 揭开旧疮,翻动疑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会不会毁了这偷来的安稳?会不会…连累他? 她走到窗边,望着院子。 冻土已被春意融化,野草怯生生探着头。 她蜷起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但,她终究只是那个需要藏起袖箍、如履薄冰的南知意。 等,煎熬自己。 不等,也还是煎熬。 她缓缓呼出一口白气,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一片模糊的雾。 那雾里,映不出答案。 —— 开春,营里筹备跟被服厂合作的消息传遍家属院。 王嫂子和刘嫂子来得少了,言语间带着急切。 她们问南知意:“知意妹子,一起去报名?能挣点是点。” 南知意摇头,声音轻软:“我手笨,做不来。” 两位嫂子不多劝,匆匆去打听招工细节。 竞争比想象中激烈,名额有限。 王嫂子嗓门大,回来学舌,说有人嫌她孩子多拖累,她当扬就呛了回去:“孩子多吃你家米了?男人在前线流血,家里婆娘挣口饭都不行?” 刘嫂子性子软,只默默排队递申请材料,听着闲话,眼圈微红。 名单贴出那天,南知意也跟着两位嫂子去凑热闹。 王嫂子名字赫然在列,她家有四个孩子,困难是实打实的。 刘嫂子也录用了,她男人职位不高,孩子尚小,也符合“困难优先”。 王嫂子一拍大腿,嗓门亮起来:“我就说嘛!” 刘嫂子松了口气,抿嘴笑。 人群却炸了锅。 “凭啥是她?”一个瘦高女人指着刘嫂子,声音尖利,“我家比她家困难多了!三个孩子都在吃长饭!” “就是!我家四个娃呢!”另一个矮胖女人挤上前,唾沫星子横飞,“王桂花家是困难,我认!她刘小菊凭啥?不就生了俩丫头片子带个小的?” 刘嫂子脸刷地白了,想辩解,声音却被淹没。 “放你娘的屁!”王嫂子把刘嫂子往身后一拽,叉腰就骂,“困难不困难,组织上没你清楚?刘小菊家三个孩子,婆婆卧床不起,男人工资低,娘家帮不上!你娘家月月补贴,当谁不知道?” “你放狗屁!”矮胖女人被戳中,恼羞成怒,猛地扑上去撕扯王嫂子。 人群顿时骚乱。 瘦高女人也跟着推搡,叫骂声、劝架声混作一团。 刘嫂子被推了个趔趄,眼眶更红。 南知意心头一紧,上前去扶住刘嫂子。 “干什么!都住手!”一声厉喝。 后勤处的李股长沉着脸分开人群,身后跟着两个干事。“名单是组织研究决定的!有意见按程序反映!在这里打架斗殴,像什么样子?破坏革命团结!” 他目光扫过打架的几人,最后落在缩在后面的南知意身上,停顿一瞬,又移开。“再闹,取消资格!都散了!” 人群像被掐住脖子,瞬间安静。 瘦高女人和矮胖女人忿忿不平,却不敢再吱声,狠狠剜了王嫂子和刘嫂子一眼,挤出人群。 王嫂子哼了一声,拉着还在发抖的刘嫂子:“走,跟姐签到去。” 没几天,传出确切消息:过段时间可以去领材料了。 “计件的!”王嫂子一边摘菜,一边细说,“军营跟山脚的被服厂搭上线了!活儿领回家做,钉军装扣子、锁扣眼、缝补破衣裳!手脚麻利点,听说一个月能挣个一二十块呢!” 她眼里有光,哪怕十块钱,够买多少斤白面。 刘嫂子小声解释:“料子和要求,厂里派人定期送来,做好了再收走。” 省了缝纫机的麻烦,也免了家属们天天聚在一处。 南知意心里明白,这机会对她们很重要。补贴家用,是贴补孩子的嘴。 王嫂子嗓门亮,“蚊子腿也是肉。家里忒多张嘴等着呢。” 她盘算着晚上孩子睡了也能赶工。 刘嫂子点头,腼腆地笑:“能挣点是点,给孩子买本子铅笔也好。就是…得仔细点,别弄坏了料子。” 计件的活,领回家做,更自在,也更隐蔽。 王嫂子那风火劲儿,刘嫂子的细致,应当都能应付。 估计到时候嫂子们要忙起来。 南知意也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就把目光对准了院子里那片地。 院子方正齐整。左右两边各留出一块地,中间一条砖石小路通向屋门。加起来约莫二十平米,还算宽敞。 从前家中花园名贵,她只识花不识苗。如今,这方寸土地也是她的寄托。 不能闲着,闲了,心就空。 天气日渐暖和的阳光下,泥土表层松软了些,底下却依旧板结坚硬。 南知意翻出一把军用铁锹,她学着记忆中花匠的架势,双手握紧锹柄,用力将锹尖蹬下去! “吭!” 一声闷响,虎口震得发麻,锹尖只啃进硬土半寸。 第38章 种地 脚下那片地,只零星翻开了几处,像秃子头上新剃的几块疤,难看又倔强。 “妹子!在家不?”王嫂子特有的大嗓门伴着拍门声响起。 南知意慌忙丢开铁锹,去开门。 王嫂子端个小簸箕站在门口,里面是各色用旧报纸包好的菜籽。 “给你送种子来啦!再不下种可就晚喽!” 她一眼瞥见南知意身后那片“战扬”,眉毛立刻挑了起来,“哎哟喂!我的傻妹子!你就拿这个玩意儿翻地呢?” 她几步跨进小院,蹲下身捏了把土,又掂了掂那铁锹,啧啧摇头,“这哪行!这锹挖个坑埋个雷还成,翻菜地?白费力气!” 南知意脸上发烫,窘迫道:“我…我弄不动…” “等着!”王嫂子二话不说,把簸箕往南知意怀里一塞,风风火火扭头就往家跑。 没一会儿,她就扛着一把大板锹回来了,“用这个!得劲儿!” 她将板锹往地上一插,锹头轻松没入土中大半截。 院墙外,探出刘嫂子的脑袋:“闹啥动静呢?” 她手里还拿着件缝了一半的小孩衣服。 “快过来搭把手!”王嫂子招呼着,“帮妹子翻菜地!她这细皮嫩肉的,哪干得了这个!” 刘嫂子放下针线,她是个老实人,自诩如今跟南知意关系好,帮点忙应该的。 她回家拿了个耙子,“行,闲着也是闲着!” 两个做惯农活的嫂子,力气大,手脚麻利。 王嫂子抡起大板锹,锹头深深楔入土里,一大块板结的泥土应声而起。刘嫂子耙子飞舞,将大土块耙得细碎。 南知意站在一旁,看着两位嫂子额头冒汗、裤脚沾泥,心里又暖又窘。 她跑进屋倒了两碗温水端出来。“嫂子,快歇歇,喝口水!” “歇啥!趁手热乎,一口气弄完!”王嫂子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不停。 南知意过意不去,也想帮忙,拿起耙子想学着刘嫂子的样子把土耙匀。 可她力道掌握不好,要么耙得太轻,土块依旧粗粝;要么用力过猛,耙齿勾到石头,差点把自己带个趔趄,新耙好的土又被弄乱了。 “哎哟我的妹子!”刘嫂子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哭笑不得,“快放下快放下!你这细胳膊,别再把耙子抡自己脚面上!站边儿上看着就行!” 南知意脸更红了,讷讷地放下耙子。 王嫂子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哈哈一笑:“行啦!心意嫂子们领了!你啊,还是等着撒种吧,那个精细活儿适合你!” 大半个时辰不到,两边的硬土,已然变成了松软平整的沃土。 南知意心里堵着满满的感激,又跑进屋,拿出一包大白兔奶糖,一包点心,对半用油纸包好。 她硬塞给王嫂子和刘嫂子:“嫂子,给孩子们甜甜嘴!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王嫂子眼睛笑成一条缝:“哎哟!这金贵东西!你这妹子,忒客气!” 话虽如此,糖却攥得紧紧的。 刘嫂子也笑着没推辞:“成,那我替我家小子谢谢他婶儿了!” 临走前,两位嫂子又叮嘱几句播种的注意事项,传授不少种菜心得。 次日。 南知意借来刘嫂子家的小锄头,把王嫂子给的黄瓜、豆角、小白菜籽,刘嫂子给的茄子、辣椒籽,依次排好。 院子左边的四道浅垄。 一道撒辣椒籽。 一道点小白菜。 一道沿篱笆埋豆角。 最后一道种黄瓜。 右边小地也是四道垄,她点了一垄茄子。 剩下那几垄地,她还没想好,是种花呢?还是种点别的菜? 菜地翻好,种子撒下,南知意殷勤地给它们浇水。 等菜地刚冒出点绿意,南知意的好心情,转眼就被家属院的风言风语浇了个透心凉。 不知是谁看见了王嫂子和刘嫂子在她院里挥汗如雨,还揣走一大包点心。 流言飞快地爬遍了各家各户的院墙。 那些酸气的议论,起初只是飘进王嫂子的大嗓门里,被她啐回去。 可随着顾骁离家的日子一天天拉长,那些声音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啧啧,瞧见没?老王家那口子,还有老刘家的,上赶着给人家团长夫人当老妈子呢!” “可不是!翻个地能累死?矫情!都随军来了,还摆大小姐的架子,金贵得很!” “给点好处就屁颠屁颠的,那大白兔奶糖多金贵?还不是人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当丫鬟等着打赏呗!” “就是,巴结得够紧,就等着人家指头缝里再漏点好东西出来呢!” 这些话,隔着院墙,砸在南知意心上。 她咬着唇,装作没听见,只更勤快地学着腌咸菜,把买来的猪肉仔细炼油封存,努力把自己埋进这烟火气里。 这天清晨,山雾未散。 王嫂子挎着篮子拍响院门:“知意妹子!走!进山捡蘑菇挖野菜去!开春头茬儿,鲜着呢!” 刘嫂子也挎着篮子等在门外,脸上带着笑。 南知意正愁无事排遣,忙应了。 三人沿着山路往林子深处走,清冽的空气让人精神一振。 王嫂子眼尖,很快发现了几朵黄褐色的草菇,兴奋地招呼她们。 就在她们蹲身采摘时,山道拐弯处,几个同样挎着篮子的军嫂走了过来。 领头的是家属院有名的“消息树”孙家媳妇,还有几个平日也爱嚼舌根的。 她们远远瞧见三人,脚步慢了下来,眼神交换,嘴角撇着,毫不掩饰地指指点点,嘀嘀咕咕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顺着山风飘过来。 “……瞧见没?又黏糊一块儿了。” “翻地当老妈子,捡蘑菇当丫鬟,伺候得可真周到!” “人家手指缝里漏点糖,骨头都轻了二两!” “呸!丢咱们军属的脸!” 王嫂子“腾”地站起身,手里的草菇掉回地上。 她脸涨得通红,泼辣的性子瞬间被点爆,叉着腰就吼了过去:“孙二家的!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娘爱跟谁玩就跟谁玩!关你屁事! 眼红人家知意妹子长得俊、人大方?有本事你也长那样,也那么敞亮啊!老娘就乐意!当丫鬟也轮不到你管!” 第39章 野菜 孙家媳妇梗着脖子,声音尖利起来:“哟!戳着肺管子了?急眼了?不是巴着人家捞好处,这么护着干嘛?当谁不知道呢!人家团长夫人,拔根汗毛比你们腰粗!你们不就是……” “孙嫂子。” 南知意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松针和泥土。 她脸上没什么怒容,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双清澈的眸子扫过对面那几个脸色各异的军嫂,最后落在孙家媳妇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 “听几位嫂子刚才高谈阔论,说什么‘大小姐’、‘丫鬟’、‘打赏’?” 她声音平缓,吐字清晰,“我倒是好奇了,这都新社会多少年了?主席教导我们团结友爱,提倡革命同志之间互相帮助的阶级情谊。怎么到了几位嫂子嘴里,倒还活在大清朝呢?满口的‘大小姐’、‘丫鬟’?这是哪门子的封建残余思想?” 她直视着孙家媳妇变得惊疑不定的眼睛:“王嫂子、刘嫂子看我力气小,帮我翻了块菜地,我心存感激,给孩子们几颗糖甜甜嘴,这不过是有来有往的人之常情。 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主子打赏奴才?成了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 她唇角那抹讽刺的笑意加深,声音却更冷:“我倒要问问,几位嫂子如此曲解邻里互助,如此恶意揣测,是不是脑子里还装着那些地主老财、三妻四妾的旧黄历? 是不是觉得这新社会的新风气,反倒碍了你们的眼,容不下一点同志间的真诚和善意?”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孙家媳妇被这一顶“封建残余”、“思想有问题”的大帽子砸得头晕眼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指着南知意,嘴唇哆嗦着,却一句完整的话也憋不出来。 她身后的几个军嫂也面面相觑,眼神躲闪,被这有理有据、字字诛心的反击刺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帽子要是扣实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胡说?”南知意轻轻挑眉,“难道刚才那些‘大小姐’、‘丫鬟’、‘打赏’的话,是我听错了? 还是几位嫂子觉得,这新社会,就该人人冷漠,互不相帮?谁帮了谁,就是图好处,就是下贱?” 她不再看那几个面如土色的军嫂,转而看向王嫂子和刘嫂子,温和道:“嫂子,咱们走吧。跟一群封建糟粕计较,显得我们掉价。” 她弯腰,从容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草菇,放进篮子里。 王嫂子冲着那群僵在原地的军嫂们啐了一口,“呸!一群烂舌根的!再敢嚼蛆,老娘真告到政委那儿去!看谁吃不了兜着走! 真当我们好性儿,懒得跟你们计较是吧?那是我们大度!给脸不要脸!” 刘嫂子也狠狠瞪了那几人一眼,响亮地“哼”了一声,拉起南知意:“走!跟这种满脑子旧糟粕的人,没话讲!” 三人挎着篮子,头也不回地朝林子深处走去,留下孙家媳妇几人僵在原地,被山风吹得透心凉。 南知意和两位嫂子又采了些野香菇。 “说得好!痛快!” 王嫂子脸上还怒气未消呢。 “就得戳她们心窝子!什么封建思想的大帽子一扣,看她们还敢不敢满嘴喷粪!” 刘嫂子小声道:“就是,知意妹子说得在理。她们太不像话了。” 南知意安抚道:“嫂子们,别为不相干的人坏了兴致。” 王嫂子这才不提糟心事,只顾着寻蘑菇野菜。 她眼尖得很,很快,就在坡地上有了发现:“快看!羊肚菌!” 她兴奋地压低声音,“这可是好东西!鲜掉眉毛!” 刘嫂子也找到一丛刚冒头的蕨菜芽。“这个焯水凉拌,最鲜嫩!” 南知意跟在她们身后,也学着辨认。 她认识那种带着紫色球茎的野葱,散发着浓郁的葱香,一挖就是一小把。 更多的是一种边缘有锯齿的野菜,王嫂子说叫“苦麻菜”,微苦,但焯水后拌酱吃,清热败火。 走着走着,南知意看到一丛野薄荷。她掐了一片叶子闻了闻,一股清凉感直冲鼻腔。 “嫂子,我挖点薄荷。” 王嫂子凑过来一看:“哟,薄荷好!驱蚊草!这味儿虫子最不爱闻!夏天揉碎了抹身上,蚊子少叮你!” 她又指着旁边几株艾草,“艾草,端午插门头,熏蚊子也好使,晒干了还能煮水泡脚。” 南知意眼睛一亮。 家属院夏天蚊子厉害,顾骁又常不在家…… “嫂子,那我再挖点艾草回去?” 王嫂子爽快道,“都行。薄荷泼辣,好活!根挖深点,带点土坨,回去浇透水就行!艾草那边还有几棵小的,我去给你挖上!” 南知意连忙道谢,拿出随身带的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挖着薄荷。 三人的篮子渐渐满了起来。 “这篮子快撑破肚皮了。”刘嫂子呵呵一笑。 “那赶紧下山!回去把这些羊肚菌趁鲜炒了,等下还要做计件的活计呢。” 王嫂子大手一挥,脚步虎虎生风。 南知意和刘嫂子也笑着跟上。 两位嫂子已经在后勤处领了几天的活计了,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连挖野菜都是忙中抽闲的消遣。 跟两位嫂子道别,回到自家小院。 南知意没有急着处理那些山珍野菜,反而先打了一桶井水,将薄荷和艾草根部的泥土浸润。 院子靠墙根的地方,有一小片背阴湿润的角落,南知意将薄荷苗到那,艾草则栽在右侧菜地边的向阳处。 给它们浇完水,她的目光扫过院墙边光秃秃的地方,一丝念头悄然萌芽。 山里的野花野蔷薇,还有那几丛溪边兰草……也能种进自己的小院? 顾骁归期未定,日子悠长。 侍弄花草,总好过胡思乱想。 第40章 种花 等菜地里的种子们顶探出绿芽。 黄瓜苗伸展出藤蔓后,南知意学着王嫂子的样子,用细竹竿搭起简易的架子,豆角苗也跟着攀了上来。 小白菜绿油油一片,挤挤挨挨,生机勃勃。 清晨起来,先去地里给菜间间苗。然后提着小桶,给花浇水。 薄荷和艾草长得最快,她掐下嫩叶,洗净晾干,一部分收在布包里准备夏天驱蚊,一部分泡了薄荷茶,清冽甘甜。 做完这些,日头往往已升高。 她回屋,给自己下一碗清汤面,卧个鸡蛋。 饭后,或坐在窗边小凳上,就着暖阳翻看军营俱乐部借来的旧杂志旧书; 或拿出纸笔,给冯阿姨和悦然写信,细细描绘她的小菜园和花园。 下午,若天气晴好,她便再次挎上挎包和小铲,独自走进山林,寻新的花草,或者只是随意逛逛。 日子就在她莳花弄草,收拾家务,学做饭菜、等待归人中…一点一点地煎熬着过去了。 夜深人静时。 南知意躺在冰冷的被褥里,身侧的空旷被无限放大。 指尖抚过枕畔。 他说,“顺利的话,十天半个月”。 可日历上,她用红笔圈住的那个日子,早已被翻过。 一个“十天半个月”过去了,又一个也过去了……眼下,第四个“十天半个月”也已过半。 他依旧杳无音信。 起初,她还能用“任务机密”、“路途遥远”、“边境复杂”来安慰自己。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拉长,那点自我安慰,慢慢被沉甸甸的担忧压得喘不过气。 吃饭时,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饭菜便失去了滋味。 白天侍弄花草时还好,全神贯注能暂时驱散杂念。 可一旦停下来,那点被强行按下的焦虑便会疯长。 他会遇到危险吗? 边境线吗?……听说不太平。 他带的队伍……能平安吗? 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连只言片语也没有? 她知道军中有纪律,尤其是他执行的那种任务,通讯断绝是常态。 可知道归知道,那份悬在半空的担忧,却像钝刀子割肉,日复一日地磨着她的神经。 焦虑渐渐有了实质。 夜里开始睡不安稳,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竖着耳朵听是不是吉普车的声音。 白天看书也常常走神,一页纸翻来覆去看不进几个字。 给冯阿姨写信,笔下的“一切安好”也写得越来越心虚。 这天午后,南知意坐在门口小凳上,看着阳光下摇曳的菜叶出神。 她猛地站起身,拿出所剩不多的点心,又抓了一把炒好的南瓜子,用一个干净的搪瓷碟子装了。 之后,她端起碟子,朝王嫂子家走去。 王嫂子正做计件的活。 见南知意过来,扬起笑脸:“知意妹子!快进来坐!哟,还带东西!你太客气!” 南知意把碟子放在桌上,勉强笑了笑:“家里还剩点心和瓜子,给嫂子尝尝。” 王嫂子招呼南知意坐,“坐坐坐!正好,我刚蒸了窝头,待会儿拿几个回去!” 南知意在椅子上坐下。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正忙碌的王嫂子。 “嫂子,我想问问,像他们…这样出任务,一般、一般要多久才能回来?” 王嫂子抬头看向南知意,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傻妹子,终于憋不住问了。 她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活计停下,语气是过来人的无奈和直白:“唉,这个啊……真没个准数!当兵的出去,那时间就跟天上的云似的,飘到哪儿算哪儿!” 她掰着手指头:“快则三五天,溜溜达达就回来了。慢的嘛……十天半月算短的!几个月也是常有的事!你是不知道,去年夏天,老王家隔壁的老张,跟着队伍出去,钻那深山老林子,小半年!音信全无!最后还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就是瘦得跟麻杆似的!” 她看着南知意又白了几分的脸色,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吓人了,赶紧找补:“当然了,顾团长本事大着呢!时间久点,指不定是任务重要,耽搁了!你别瞎想!” 原来几个月是“常有的事”… 原来,自己以为漫长的等待,在军属的生活里,可能才刚刚开始。 她努力想扯出一个表示自己“没瞎想”的笑容,嘴角却僵硬得厉害。 她轻轻“嗯”了一声。 王嫂子看着她强撑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张了张嘴,想再说点安慰的话,却发现说什么都显得徒劳。 最后她拍拍南知意的手,让她放宽心,顾团长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正说着,门口一阵喧闹。放学了。 老大郑卫国领着弟妹进来。 “妈!我们去河边捡鸭蛋、挖野菜!”老二郑卫军甩下书包嚷嚷。 “去吧去吧!”王嫂子挥挥手,又看了眼心神不宁的南知意,灵机一动,“妹子,你也跟他们去!河边空气好,散散心!总闷着不行!” 几个孩子经常吃到南知意给的零食,对她格外喜欢。 平时王嫂子要送个什么东西去顾团长家,几个孩子都抢着去。 卫军跳过来:“婶婶,走嘛!我知道哪片芦苇荡鸭蛋多!” 晓芳也小声邀请:“婶婶,一起去吧?”晓玲从姐姐身后探出头。 看着孩子们鲜活的脸,南知意轻轻“嗯”了一声。 河水汤汤,新生的芦苇比孩子高。风过处,绿浪翻涌,沙沙作响。 南知意跟在孩子们身后,踩着松软的泥滩。 这野趣于她是新奇的,但望不到边的芦苇丛也让她心悬。 “慢点走,当心脚下!”她叮嘱着,一手紧拉着晓芳和晓玲。 “婶婶放心,这儿我们熟!”郑卫国挺着小胸脯,像个小大人。 话音未落,卫军已“哧溜”一声钻进芦苇深处,没了踪影。 “卫军!”南知意惊呼。 “没事!他皮实着呢!”卫国笃定道,带着她们往芦苇深处四处寻找鸭蛋。 南知意也放开了晓芳和晓玲,姐妹俩也钻进去芦苇,身影时隐时现。 第41章 鸭蛋 南知意拨开芦苇走过去。 眼前一片稍开阔的水洼边,卫国几个正梗着脖子跟三个半大男孩对峙。 晓芳护着篮子,晓玲吓得躲在她身后。 水洼边散落着几枚青白色的鸭蛋。 对方领头的是后勤处李股长家的小儿子,李强,长得又高又壮,一脸横肉,是家属院的孩子王。旁边跟着两个十一二岁的跟班。 “放屁!这地方我李强看上的就是我的!”李强叉着腰,唾沫横飞,伸手就去抢晓芳手里的篮子。 南知意下意识将晓芳姐妹往身后一拉,自己挡在前面:“住手!讲不讲道理?” 李强一愣,看清是她,非但不怕,反而嗤笑起来,眼神轻蔑:“哟,我当是谁?这不是顾团长家那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嘛?” 他身后的跟班也跟着哄笑。 “你闭嘴!”卫军像被激怒的小豹子,冲上前怒视李强。 李强嘴一咧,学着他爹在家喝酒时的话:“让我闭嘴?你郑家算老几?不就是扒着顾团长吗?可惜啊,顾团长这次怕是回不来了!死在外面了!你郑家还想攀高枝?呸!” “你胡说!我爸爸说顾团长最厉害!”卫军气得脸通红,冲上去往李强肚子上撞。 “狗崽子!”李强吃痛,反手就去抓卫军头发。 郑卫国看弟弟被治住,也冲上去跟李强厮打起来。 两个跟班不甘示弱,也赶紧帮忙扯着郑家兄弟。 没想到,晓芳和晓玲也从南知意身后跑过去,抡起篮子、操起指甲就往那三个男孩身上又打又抓。 晓芳甚至一口咬在李强抓篮子的胳膊上! 扬面瞬间混乱。 南知意反应过来,见郑家兄妹没有吃亏,抓住李强的胳膊,厉声道:“松手!嘴里再不干不净,我去找李股长问问,后勤处是不是专门教孩子造谣生事、侮辱现役军官?” 李强被她冰冷的眼神和提到他爹的话镇住了一瞬。 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看着娇弱的小媳妇还能发起狠,更没想到郑家这几个平时还算规矩的孩子会疯了一样。 另外两个跟班见势不妙,缩在后面不敢动。 “滚!”卫国大喊一声。 李强捂着被咬的胳膊,气势全无。他狠狠瞪了一眼,啐了口唾沫,带着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钻进芦苇丛跑了。 卫国卫军喘着粗气,脸上带着胜利的激动。 晓芳松开嘴,小脸煞白,还有点后怕。 晓玲哇一声哭出来。 南知意蹲下身,把女孩们拢在身边:“没事了,没事了。” 篮子里的鸭蛋完好无损。 孩子们的情绪渐渐平复,捡起散落的鸭蛋,重新雀跃起来。 回去的路上,卫军还在兴奋地比划着怎么踢李强。 晓芳小声问:“婶婶,你真要去找李股长吗?” 南知意摇摇头,没说话。 她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后脑勺,心又冷又涩。 李强的话,他这个年纪说不出来的,不过是鹦鹉学舌。 看来这个看似平静的家属院,底下全是暗流… 南知意和孩子们又挖了一些春天的嫩野菜,才溜溜哒哒地回去。 刚走近郑家院子,就听见刺耳的吵嚷声。 门口围了一圈人。 李强的妈和奶奶堵在院门口,唾沫横飞。矮胖的李强妈叉腰跳脚,指着王嫂子鼻子骂:“你家崽子仗着巴结团长夫人,抢我儿子的鸭蛋还打人!没王法了!” 李强奶奶眯着三角眼,拍着大腿哭嚎:“哎哟喂!看看把我大孙子打的!胳膊都青了!赔钱!必须赔钱!她那计件的活也得停了!不然没完!” 李强和他两个跟班站在后面,脸上带着点得意。 周围议论纷纷: “郑家孩子平时挺老实啊…” “老实?攀上高枝儿了呗!” “啧,那团长夫人娇滴滴的,能教什么好?”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团长夫人多大方,电视都捐了!” “就是!李强那混小子的话能信?” 王嫂子头发散乱,袖子撸到胳膊肘,显然刚干过一架,脸红脖子粗:“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娘都不用想,肯定是李强抢蛋不成,来诬陷我家娃!谁不知道我家孩子是院里多乖的孩子!你们家才该管教!” 她气得又要扑上去,被刘嫂子死死拉住。 扬面乱成一锅粥。 连团政委都被惊动,皱着眉站在一旁。 南知意分开人群走进去。 她先看王嫂子:“嫂子,伤着没?” 王嫂子喘着粗气摇头。 南知意这才转向李强家人:“鸭蛋的事,河边不止我们两家人。李强,你说,是谁先找到那片水洼的鸭蛋?” 李强梗着脖子:“当然是我!” “哦?那片水洼东边有棵歪脖子柳树,西边有三块大石头叠着,对不对?” 李强一愣,下意识点头:“…对!” “卫军,你们到的时候,李强他们在哪儿?” 卫军大声道:“他们从西边芦苇丛钻出来的!鸭蛋就在水洼东边柳树下!” “你胡说!”李强急道。 “那你说,鸭蛋具体在哪儿?”南知意追问。 “就…就在水边!”李强含糊。 “水边哪里?石头边?还是柳树下?”南知意步步紧逼。 “…柳树下!”李强被绕进去。 “你刚才不是说你先找到的吗?怎么又变成柳树下了?郑家孩子可是清清楚楚记得位置。” 南知意声音平稳,“还有,李强,你当时骂郑家‘扒着顾团长’,还说顾团长‘死在外面了’。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听谁说的?” “我…”李强脸涨红,在众人注视下慌了神,“是我爸…在家跟我妈说的!” 人群哗然! 李强妈和奶奶脸色煞白。 “李股长在家造谣现役军官牺牲?”杨政委的声音陡然严厉,目光如电扫向李强家人。 李强奶奶的哭嚎卡在喉咙里。 李强妈腿一软,差点坐地上:“小孩子胡咧咧!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政委!” 真相大白。 李强家人嚣张气焰全无。 第42章 暗流 再不敢说要赔钱的话了。 杨政委先驱散了人群,才对南知意轻声道:“顾团长执行任务,时间是久了点,但人肯定是平安的,你放心。” 南知意道了谢。 杨政委点点头,离开了, 风波平息。 王嫂子一把抱住南知意:“妹子!多亏你!” 刚才的泼辣劲儿全没了。 南知意拍拍她的背,没说话。 王嫂子死活拉着南知意在郑家吃:“也省得你回家再开火了,粗茶淡饭的,对付吃一口,可别嫌弃。” 南知意刚想拒绝。 几个孩子就拥着她往院里走,晓芳还说给她看自己养的小鸡仔。 晚饭桌上。 粗瓷碗盛着小米粥,桌上摆着刚挖的野菜炒野鸭蛋,一碟子咸菜。 孩子们叽叽喳喳,很是兴奋。 南知意小口喝着粥,胃里是暖的,心却像浸在冰水里。 顾骁…离开两个多月了。 —— 次日上午,南知意找到顾骁留给她的,顾司令办公室号码。 营部值班室有电话,供紧急联络。 值班战士认得这位团长夫人,登记了事由,帮她接通。 线路那头传来低沉威严的声音:“哪里?” “爸…是我,知意。”南知意喉咙发紧。 “嗯。” “顾骁…他出任务很久了。您那边…有消息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顾司令当然知道任务情况,但纪律如山。 “任务有周期,未按时归队是常事。他经验丰富,不用过度担心。” 顾司令的声音平稳,甚至算得上宽慰:“安心在家,等他回来。” “是…谢谢爸。”南知意听懂了那层意思:问不出,也不必再问。 她挂了电话。 回到家属院,又过了几日,王嫂子气冲冲地来了,眼睛红肿。 “李股长那个王八蛋!说我锁的扣眼间距不对,针脚不匀!鸡蛋里挑骨头!把我计件的资格给停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他就是报复!报复咱家卫国、卫军打了他家那个混账小子,报复你让他家丢了人!” 南知意心中一沉。 李股长此举,阴险又恶心。 断人财路,尤其对王嫂子这样拖家带口的人,无异于釜底抽薪。 “嫂子别急。”南知意倒了杯水给她,眼神却冷了下来。 李股长以为她只是个忍气吞声的娇小姐?他错了。 她前些日子,去营部俱乐部还书时,无意间看到李股长和文工团一个新来的年轻女兵,在俱乐部后台堆放道具的昏暗角落,挨得极近。 李股长的手,似乎“无意”地搭在女兵腰后的幕布褶皱上,停留了数秒。 女兵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匆匆离开。 李股长随后出来,神色如常。 当时南知意只觉不妥,并未多想。 如今看来… 她没对王嫂子多说,只让她稍安勿躁。 隔天,南知意“恰好”又在俱乐部附近遇见李股长,她扮上关切模样。 “李股长,前几日看您气色不太好,是工作太忙?还是…家里嫂子照顾不周?我看您总在俱乐部这边忙,后勤工作真是辛苦。” 她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不过…后勤工作接触面广,人多眼杂,李股长还是要注意身体,更要…注意影响。毕竟,这家属院里,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得人尽皆知。您说呢?” 她没提文工团女兵,没提道具间,甚至没提王嫂子的事。 但李股长额角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混迹机关多年,岂能不懂这绵里藏针的警告? “顾…顾夫人说得是!我…我一定注意!一定注意!”李股长挤出僵硬的笑。 南知意微微颔首。 第二天一早,后勤处负责分发计件活计的干事,主动找到王嫂子,态度客气:“王桂花同志,李股长亲自检查了,说上次可能是误会!您的活计完全合格!这是新的料子和要求,您收好!以后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我!” 王嫂子拿着料子,又惊又喜,一头雾水。 南知意站在自家院门口,看着王嫂子那边的情形,面无表情。 她手里捏着一根刚摘下的、带着晨露的嫩黄瓜。 李股长的小辫子,她揪住了。 但这胜利,她心头没有半分轻松,只有更深的冷意。 她的手段实在说不上光彩… 逢集日,南知意和嫂子们结伴去小河沿赶大集。 集市喧闹,人头攒动。 王嫂子熟门熟路,嗓门洪亮: “五花肉!要肥膘厚的!炼油香!” 她转头又冲南知意和刘嫂子道,“哎,老张家媳妇儿,昨儿交活哭丧着脸,说李股长嫌她钉的扣子歪!我看就是没塞够好处!” 刘嫂子细声细气接话:“…我家上月挣了十二块八毛。小红他爹给家里寄了五块,松快些了。” “不少了!”王嫂子眼睛一亮,“我能有十四块出头!晓芳和晓玲也忙着帮活。不过听说后勤小赵媳妇儿,那手才叫巧,锁边又快又齐,一个月能拿十六七块呢!” 她语气里有点羡慕,又有点不服。 南知意安静听着,只在摊主问价时轻声应几句。 她买了些时令青菜,又走到卖禽蛋的摊前,她惦记着王嫂子要教她腌咸鸭蛋的事。 “鸭蛋,要二十个。”她指着青白色、个头匀称的。 王嫂子凑过来,挤眉弄眼:“哟,这就想腌上了?等顾团长回来下酒?” 南知意脸上微热,低头数钱。 下午,王嫂子提着半袋粗盐和十来个鸭蛋来了:“顺便给你多腌点。” 南知意提前按她的吩咐,烧好一大锅开水放凉,洗净了晾干的瓦罐和鸭蛋。 “看好了!” 王嫂子撸起袖子,雷厉风行。 凉开水倒进瓦罐,粗盐撒进去搅化,倒进花椒八角。 她拿起鸭蛋,在凉开水里过一遍,再在白酒碗里滚一圈。 南知意看得仔细,记下盐水的比例、香料用量。 “盐粒子别舍不得!少了腌不咸,臭了更糟蹋。罐口封严实,搁阴凉地儿,四十天准冒油!” 南知意也小心地将裹了白酒的鸭蛋浸入盐水,一枚枚码放整齐。 第43章 夜归 南知意思绪万千,睡不着。 三个月了。 她数着日历上被红笔划掉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深。 突然,院里传来一声闷响。 南知意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又是一下,更清晰的脚步声。 她赤着脚下地,没有开灯,抄起门后那根擀面杖,背脊紧贴门板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 他反手轻轻合上院门,动作警觉。 是顾骁! 南知意手里的擀面杖“咚”地一声掉落在脚边。 她又惊又喜: “五哥!” 她赤着脚撞进顾骁怀里,脸埋进他微凉的军装领口,鼻尖瞬间充斥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 “唔!” 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顾骁竟被她撞得向后踉跄了半步,重重抵在门板上。 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用力收紧,箍得她微疼。 她的眼泪飞快地涌出来,洇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骗人…你说…十天半个月就回…五哥,你是大骗子!” 他大手抚上她的后脑,轻柔抚摸她的发丝。 “是我食言,说好半月…对不住。” 客厅没开灯,只有月光,在地上铺开一片银白。 顾骁抱着她,几步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南知意脸埋在他颈窝,无声地流着泪,肩头细微地抽动。 他抱着她,一遍遍轻拍她的背。 过了许久,久到她脸上的泪痕被体温烘干。 她微微抬起头,就着月光看他。 她有很多话想跟顾骁说。 但是,他瘦了,黑了,眼下带着些青黑,唇色也有些淡。 南知意咽下想说的那些絮絮叨叨。 她抬起手,指尖抚上他微蹙的眉峰。 “饿不饿?” 顾骁捉住她的手,握紧:“吃过了,路上。” 听出他语气里的倦意。 南知意的心又揪了一下。 她推了推他:“那…快去洗漱。早点休息,炉子上有热水。” 他依言起身。 等他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和肥皂的清冽味道,躺到床上。 南知意立刻贴过去,蜷进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顾骁没想到她这么主动,心里一喜:“想我了?” 她贴着他的胸口,老实承认:“嗯,想五哥。” 她开始小声絮絮地讲这三个月的事。 “院子里的黄瓜结小瓜了,顶花带刺的,手指头那么长…” “茄子也开花了,紫色的…辣椒长得最好,王嫂子说能摘第一茬了…我还跟刘嫂子学着腌了咸鸭蛋,等出油了给你尝尝…” 她说着这些琐碎的日常,种菜,浇花,学着蒸馒头差点烫到手,听隔壁嫂子们扯闲篇。 语气轻快,刻意滤掉了那些狼狈、独守空屋的惶惑,还有深夜里恐惧。 顾骁静静听着,一只手臂环过她的肩,手掌轻柔地抚着她的臂膀,指尖偶尔滑过她肩头的皮肤,带起细微的战栗。 他的回应很简短,“嗯”、“好”、“知道了”,却带着全然的专注。 等她停下不说话了。 “知意,辛苦你了。” 顾骁甚至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对她的心疼,她说的全是开心的事,可他能想到她的酸楚。 南知意把脸在他肩窝处蹭了蹭:“我想你,五哥,你想我吗?” 黑暗中,顾骁环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喉结滚动了一下。 “嗯,”他应道,“也想你。”停顿片刻,“很想。” 以前没结婚,心里惦着这个小公主,是隔着一层纱的朦胧念想,偶尔在训练间隙掠过心头,带着点遥不可及的甜。 结了婚,抱在怀里,亲过、摸过,尝过她唇瓣的柔软,感受过她身体的温香,再想起她,那感觉就变了。 像点着了火,烧得浑身骨头缝都发烫发硬。 好几次在任务里,子弹擦着头皮飞过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死了,死了太他妈的亏! 南知意浑然不觉他脑中翻涌的念头。 只觉得他的怀抱温暖安心,带着令人沉溺的气息。 她脸颊在他颈侧依赖地蹭着,含混地咕哝:“五哥…” “嘶——” 又是一声压抑的吸气声,从他紧咬的齿缝间逸出。 南知意撑起身子:“你怎么了?”声音惊惶。 顾骁没回答,手臂用了点力,想把她按回怀里,“没事。” “骗人!” 南知意挣脱他的手臂,探身摸索着去拉灯绳。 灯光昏黄。 她扫过他全身。 他仰躺着,只穿着背心和长裤,灯光下,脸色似乎比刚才在客厅月光下看着更苍白了些。 “哪里受伤了?”南知意指尖悬在他的背心,不敢落下。 “小伤,快好了。” “快好了?” 她不管不顾地去扯他的背心,动作却小心翼翼。 顾骁没拦她,只是眉头微微蹙起。 左肋下方缠绕的白色绷带。 边缘处,一丝淡淡血渍渗了出来。 “疼不疼…”南知意眼泪流得更凶,心口又酸又疼。 顾骁抬手抹去她的泪珠。 “别哭,身上不疼。” 他小心将她搂在怀里,叹息道: “心疼,你哭。” 南知意又气又笑,“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 “说的实话。” “油嘴滑舌!” “只对你。” 顾骁轻柔地搂着她,躺到床上。 南知意怕碰到他的伤口,也没挣扎,顺着他的动作。 一夜好眠。 —— 两人起身时天光大亮。 吃过早饭。 顾骁坚持去洗碗,说自己手又不是不能动。 他道:“等下去师部,找李师长汇报收尾。” 南知意倚着门框看他利落的侧影:“要紧吗?会不会很麻烦?” “任务总结,很快回来。”顾骁转身,掌心温热地在南知意脸颊上拂过,“在家等我。” 等他一走,南知意就小跑到王嫂子家。 郑家养了些鸡。 她用钱票换了一只鸡,想给顾骁补补。 —— 灶上瓦罐咕嘟作响,盖子被热气顶得轻轻磕碰。 五月的天已有了燥意,南知意穿着半旧浅蓝布拉吉,棉布被薄汗贴在腰际。 瓦罐里煨着红枣鸡汤,王嫂子教得仔细:鸡剁块焯水,冷水漫过,大火烧滚撇净浮沫,扔两片姜,转文火慢炖两个钟头,最后才撒一把红枣。 第44章 吃肉 南知意想着顾骁肋下的疤,汤里又多放了几颗枣。 她守着咕嘟冒泡的瓦罐,偶尔搅动一下。 视野不由得看着院子,窗外日头白花花地晒着,辣椒苗蔫了叶尖。 中午再拌个黄瓜?炒个鸡蛋? —— 师部作战室弥漫着隔夜烟草的浊气。 李师长捻灭烟头,将顾骁的汇报材料推回桌沿:“滇南那帮地老鼠,总算清干净了?” “击毙七人,缴获电台两部。”顾骁脊梁笔直,“残余分子已移交边防团。” …… 师长指节敲了敲桌上那份审讯笔录:“给你五天假。” 又掀眼皮看他,“伤怎样?” “皮外伤。” “放屁!弹片再偏两寸就是肺!”师长挥挥手,“滚回去陪媳妇。纱布拆了也得忌口,别仗着年轻胡吃海塞。” —— 正午日光晒得正毒。 顾骁踏进院子,才解开领口两颗铜扣,肋下新疤在汗湿的衬衣下隐隐发痒。 他一眼就看到厨房窗纱透出,那道浅蓝的身影。 她踮脚够橱顶的笸箩,布拉吉裙摆下小腿又白又直,棉布被薄汗贴在腰际,腰身纤细——这几个月独自生活,竟是又瘦了些。 他喉头发紧。 等她侧头,看到顾骁正倚着厨房门框看她。 她冲他一笑,“五哥。” 他没说话,视线专注、缓慢,仿佛在用目光一层层剥开什么。 南知意被他看得后颈发毛,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赶紧舀起一勺汤掩饰:“五哥,我给你炖了汤……” 顾骁这才动了,几步走到灶边:“嗯,师长给了五天假。” “真的?”南知意眼睛一亮,五天!意味着他不用立刻归队。 喜悦冲淡了被他视线锁住的不自在,将汤勺递到他唇边,“快尝尝,我炖了一上午。” 顾骁低头,就着南知意的手抿了一小口。 喉结滚动,视线却依旧没离开她。 “味道正好。” 午饭还算丰盛。 鸡汤,拌黄瓜,辣椒炒鸡蛋,炒青菜。 “五哥,尝尝我的手艺。” 顾骁吃了几口,赞道:“很不错。” 南知意才傲娇一笑:“我进步很大吧!” 她起身给顾骁盛了一大碗鸡汤,给自己也舀了一小碗。 半年多没沾荤腥,此刻鸡汤的香气格外诱人。 她夹起一小块炖得酥烂的鸡肉,吹了吹,送进嘴里——鲜香软糯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她吃得专注,没留意顾骁的目光骤然变得幽深锐利,紧紧盯着她咀嚼的动作。 南知意抬眼正对上他,“怎么了?” “你……” 顾骁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吃肉了?” 南知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脸上微微发热,点了点头:“嗯…” 她又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顾骁没再说话,只是端着碗,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喝汤。 他喝得很慢,每一口都像在品味。 等他喝完。 他伸出手指,轻轻蹭过她红润的唇角。 “汤很好。汤里…有肉了。” 南知意总觉得顾骁看她的眼神更深了,带着滚烫的审视,让她心跳漏拍,又不敢深究。 午饭过后,顾骁起身收拾碗筷。 “五哥,放着我来,”南知意忙去拦他,“你伤还没好利索,多歇歇。” “不碍事。”顾骁侧身避开她的手,“这点小事,累不着。你歇着。” 南知意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能看着他忙碌。 他不仅洗了碗,还用扫帚将堂屋和厨房细细扫了一遍,连墙角旮旯都没放过。 他甚至找出锤子和钉子,将厨房那扇有点松动的木门框加固了一下。 傍晚暑气稍退,顾骁走到菜地边浇水。 他目光掠过整齐的菜畦、生机勃勃的花草,最后又落在南知意身上,有赞赏,有骄傲,更多的是心疼。 半晌,他才开口:“打理得很好。把这里,收拾得像个家…” 他没想到,她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如今竟能在这方寸之地,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 是他,没有照顾好她。 晚饭是顾骁去食堂打回来的。 他就是不想让她沾手油烟,不愿她再为这些琐事劳累。 她可以累在别的地方,绝不能累在这些柴米油盐上。 等他端着两个搪瓷饭缸回来,南知意也摆好碗筷。 “哇,红烧带鱼,炒土豆丝。”她很捧扬,不想让五哥觉得自己挑食。 顾骁揉揉她的发丝,拉着她坐下。 夜幕低垂,暑气未消。 南知意洗了澡,换上棉布旧睡裙,她披着湿发走进卧室。 顾骁放下文件,帮她擦头发,状似无意开口:“伤口位置别扭,自己使不上劲,等下帮我擦擦背?” 南知意脸上烧起来,想拒绝,可想到他的伤,拒绝的话又堵在喉咙里。 “好…” 浴室。 她用冷水浸润毛巾,轻轻擦上他的后颈,却激得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线条愈发贲张。 南知意视线乱飞,就是不敢看他的身体。 从脖颈后一路擦到后背,他的皮肤滚烫,即使在冷水擦拭下,热度也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指尖。 当她指尖擦过他侧腰时,感觉到他身体猛地一颤。 南知意视线控制不住地向下滑了一瞬——仅仅是一瞬! 某个地方正以一种无法忽视的姿态,贲张隆起。 南知意像被火燎到一般,猛地将毛巾塞进他手里: “背…后背擦好了!剩下的地方…你自己来!” 话音未落,人已逃回卧室。 南知意先去把墙角的落地风扇打开。 知道顾骁怕热,她前两天咬牙花了160块钱,托后勤部的小战士帮忙从城里供销社带回来的。 再扑回床上,扯过薄被将她从头到脚蒙了个严实。 脸上火烧火燎,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 她怕吗?似乎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羞怯和一种陌生的悸动。 没多久,她整个人被顾骁从“茧”里捞了出来。 “躲什么?” 他只穿着长裤,水珠顺着他利落的发梢滴落,滑过胸膛和腹肌。 “我受伤了,能把你怎么样?”他轻轻摩挲着她滚烫的脸颊。 第45章 真吃 她别开眼,嘴硬嘟囔:“谁……谁怕了?我什么都不怕!” “不怕就好。” 顾骁低笑一声,震得她耳朵发痒。 顾骁靠坐到床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南知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靠过去,他长臂一揽,将她重新纳入怀中。 她枕着他的手臂,连日来的担忧和刚才的惊吓都散了,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顾骁的手掌隔着薄薄的睡裙,在她腰侧轻抚。 那抚摸开始是安抚的,渐渐变了意味。 他的指尖偶尔会沿着她腰窝的凹陷滑过,或是在她侧腰上流连,带着一种充满暗示性的撩拨。 南知意昏昏欲睡,对此毫无防备,只觉得被他抚摸得很舒服,像被顺毛的猫。 “知意,” 他的声音钻进她混沌的意识,“这三个月,真的想我吗?” “嗯…每天都想五哥…” 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依赖。 顾骁眸色深得骇人。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哄她:“我也想你,亲一下,嗯?” 不等她回答。 他便温柔侵入她的唇齿,让她头晕目眩,眼神迷离。 顾骁不能满足,从她唇瓣、下巴一路向下蔓延,烙在她脆弱的脖颈上。 湿濡的吻带着啃噬般的力道,激起她阵阵战栗。 她惊惶地想推拒,双手抵在他胸膛上,却不敢用力,怕碰到他肋下的伤疤。 她声音发软:“五哥……你…你伤……等等……下次……” “等不了…” 顾骁在她耳边喘息着恳求,“知意,可怜可怜我,再等下去…我就要死了…” 嘴上说着请求,他却不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封住她的唇。 强壮的身躯覆压下来,将她牢牢困在身下。 “乖女孩……” “好软…” “真听话” …… 这些词语让她羞愤欲死,身体却背叛了意志,在他诱哄下一点点沉沦。 他吻去她的泪珠,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动作不容置疑的强势:“忍一下……知意……很快就好……” “我的知意最听话……再来一次……” 直到夜色深沉,她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软成一滩春水,眼角挂着泪珠沉沉睡去。 顾骁才勉强…,意犹未尽地停下。 他起身,用温热湿润的毛巾,为她清理身上的狼藉。 再动作轻柔地为她换上干净衣衫。 拥着她重新躺下时,顾骁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 终于,是他的了。 这滋味,蚀骨销魂,比他幻想过的还要美妙千万倍。 他觊觎守护多年的小公主,他的娇花,终于被他亲手采撷,由内而外地打上了他顾骁的印记。 这念头带来的餍足感,比任何胜利都更让他灵魂战栗。 南知意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后,腿间和腰腹的钝痛提醒着她昨夜是如何被翻来覆去… "醒了?" 她还没完全清醒,茫然看着顾骁。 他的脸近在咫尺,精神奕奕,眼眸亮得惊人,毫无疲惫。 他已洗漱完毕,穿着干净的军衬衣,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恢复了平日冷峻的模样,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灼热。 他凑过来,唇就要落下。 南知意想起昨夜那些面红耳赤的画面和耳边不断响起的羞人话语,下意识地偏头想躲开。 但顾骁不给她机会。 大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脑,舌尖轻易撬开她微弱的抵抗,在她唇齿间流连辗转,直到她气息不稳,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唔…别…"南知意软绵绵的,又气又恼,"疼……浑身都疼…..." “娇气包。” 顾骁没有再欺负她。 他抬手,指腹抚过她微肿的唇瓣,声音放得更柔:"知道。早上去过卫生队了。" 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印着红十字的白色小药膏,"消肿止痛的,我帮你擦擦?" "什么?!"南知意羞愤,"你……你去军医那里拿这个?!他不就知道我们……" "放心,"顾骁神色坦然,"我说训练擦伤。老张(军医)没多问。" 他拧开药膏,作势就要掀开被子。 "不要!"南知意死死攥住被角,"我自己来!你……你出去!" 看着她羞得快要滴血的脸,顾骁知道再……这小祖宗真要恼了。 他压下想亲自"照顾"的念头,将药膏放在床头,妥协道:"好,你自己来。我去食堂打饭。" 他俯身在她通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动作轻点。" 房门轻轻合上。 南知意从被子里探出头,拿起药膏,给自己上药。 冰凉的药膏缓解了痛感,却让她清晰地回忆起昨夜那些疯狂的细节。 她咬着唇,心里把那个不知节制的男人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禽兽!饿狼!憋了二十八年的老男人!坏胚子! 没多久,顾骁端着饭盒回来了。 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南知意身上。 她靠在床头。 眼尾带着点微红,唇瓣也比往日更显丰润嫣红。 整个人像一朵被夜露彻滋润、在晨光中慵懒绽放的花,带着惊心动魄的娇媚。 睡裙纽扣散开一颗,露出白皙的肌肤,上面印着数枚暗红色的吻痕。 顾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自己移开视线,把饭菜摆好,坐到床边。 "吃饭。" 他端起熬得浓稠的小米粥,舀起一勺,细心地吹凉,送到她唇边,带着讨好。 南知意没什么胃口,但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勉强张口吃了。 他耐心地喂着,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流连在她脸上、颈间那些暧昧的痕迹上,眼底翻涌的暗火让南知意心头发颤,只能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粥。 午后,阳光透过纱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屋内安静。 只有风扇转动的嗡鸣。 顾骁翻出她从军人俱乐部借来的旧小说,是浩然的《艳阳天》。 他让南知意枕在他腿上。 "你休息一下,我给你念。" 南知意有些羞涩,但顾骁表现得太过自然,她便轻轻依偎着他。 顾骁的声音低沉醇厚,念起书来字正腔圆。 第46章 出门 但随着他的朗读声,他的手指,一下下地梳理着她的长发,指尖偶尔滑过她的耳廓或后颈,带来一阵细微酥麻。 有时读到一个段落,他会停下来,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 这些触碰亲昵而自然。 像温水煮蛙,瓦解着她的防备。 南知意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身体也软进他怀里。 夜沉了。 顾骁洗完澡,他的目光落在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被团上,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走到床边,指尖捻起被沿,往下拉了拉,露出她紧闭着双眼的脸庞。 "在你心里,五哥这么坏?" 南知意羞恼着挤出声:"…我只是困了。" 顾骁低笑出声,似乎牵扯到伤处,他轻吸了口气。 南知意立即起身,目光关切地落在他背心下缘伤处位置。 "是不是又疼了?"她蹙着眉,"是不是…是不是昨晚……"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脸腾地一下热透了。 "小伤。"顾骁捉住她探来的手,不让她乱碰,"今早让军医重新包扎过。" 她怕扯到他伤处,只能红着脸提醒:"你…别乱动,小心伤口又裂开。" 顾骁看着她强忍羞意、又不敢推拒,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嗯,不动。" 他将她整个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额头,"睡吧。" 南知意身体起初还绷着。 他怀抱宽厚温暖,手掌在她后背规律地轻拍,一下,又一下。 她很快睡着了。 确认她睡熟,顾骁才缓缓睁眼。 他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涂抹在她的伤处。 睡梦中的南知意感觉到不适,眉头蹙得更紧,发出一声呻吟。 终于涂好药,他浑身是汗。 闭了闭眼,他深深吸气,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 晨光刺破薄雾,南知意推开房门,被阳光晃得微微眯眼。 院子里,顾骁正在水池边搓洗衣服。军绿色的衬衫袖子高高挽起,阳光勾勒着他宽阔的肩背,腰身劲瘦,格外挺拔有力… 南知意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当看到一抹熟悉的浅色布料被他的大手揉搓,南知意脸颊倏地一热。 虽然知道他在家时,这些私密衣物也总是他一声不响地洗好晾干,但亲眼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揉搓着她的贴身小衣,还是觉得羞窘。 “醒了?”顾骁拧干手里的衣物,“厨房有粥,馒头,咸菜。吃了换身出门的衣服。” “出门?” 南知意愣了一下,自从随军,除了去赶集、上山和军区服务社,她几乎没出过家属院这片小天地。 “嗯。去市里转转。憋坏了吧?”他甩甩手上的水珠,走过来,用指背蹭了下她的脸颊。 南知意握着他的手,摇了摇,雀跃不已。 饭后,南知意换了条布拉吉,背上小挎包,喜滋滋地跟着顾骁坐上吉普车出发了。 南知意坐在副驾,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田野和村庄,心情也像放飞的鸟。 “五哥,我们先去哪里呀?” 顾骁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提议:“看电影?逛公园?” “看电影!” “好。” 到了电影院门口,外面贴着褪色的海报,上映的是《侦察兵》。 顾骁买了票,又去旁边小窗口买了包瓜子,才拉着她进去。 影院里光线昏暗,空气混浊着汗味和尘土味。 银幕上炮火连天,南知意的心思却不太集中,偶尔侧头看看身边的男人。 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明灭,他的注意力也全放在南知意身上,一双眼睛温柔地看着她。 她悄悄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他立刻反手握住,干燥温热的大掌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南知意嘴角弯起,靠回椅背,视线转回屏幕上。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顾骁带她去国营饭店。 正是饭点,店里人声鼎沸。 顾骁护着南知意,拨开人群挤到点菜窗口。 油腻腻的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菜名和价格。 “想吃什么?” 南知意,“水煮鱼?可以吗?” “一份木须肉,一份水煮鱼,炒青菜,两碗米饭。”顾骁的声音盖过嘈杂。“再加两瓶汽水。” 服务员嗓门极大:“三块七毛,四两粮票。快着点,后面还有人呢!” 南知意赶紧从挎包里数出钱票递过去。 “五哥,受伤了要忌口,辛辣油腻都要少吃。” 一个清亮的女声突兀地从背后插了进来。 南知意循声转头,心口猛地一缩。 几步外站着陆琳琅。 她旁边跟着个圆脸的年轻姑娘,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陆琳琅的目光停在顾骁脸上半晌,才转向南知意,眼神复杂难辨。 南知意指尖发凉。 陆琳琅,军区总院陆副院长的女儿,和顾骁一个大院长大。 她怎么会在这里? 南知意有一瞬间想缩到顾骁身后,但她挺直脊背,轻声道:“陆医生,你好。” 顾骁对陆琳琅随意地点了下头,眼神掠过她,没有丝毫停留。 “顾团长,嫂子!”旁边的圆脸护士倒是很热情,笑着打招呼,“你们也来吃饭呀?” “嫂子”两个字,传到陆琳琅的耳朵。 她扫了一眼南知意,又转向顾骁:“五哥,南知意不是…不是下乡去了吗?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南知意喉咙发干,脑子里飞快地找着蹩脚的借口:“我……” “她是我爱人。”顾骁回答。 随后他根本没看陆琳琅惨白的脸,一手接过窗口递出的牌子,一手拉着南知意的手。 “借过。” 他声音平淡,又对那圆脸护士略颔首示意后,便带着南知意走向角落里一张刚空出来的方桌。 陆琳琅僵在原地。 爱人? 顾骁娶了南知意? 那个成分不好、家破人亡的资本家小姐? 角落里的桌位上,南知意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饭菜上齐,她埋着头,只想快点把碗里的米饭扒拉完。 顾骁却毫不在意那些莫名的视线。 第47章 购物 “你慢点吃,觉得辣了就喝汽水。”他看她吃得急,有些无奈,把汽水推到她手边。 水煮鱼确实好吃,南知意却吃得不是很开心。 背对着陆琳琅的方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背上。 “我…吃好了。”南知意放下筷子,闷闷的。 顾骁没说什么,把自己碗里的饭迅速吃完。 “走。”他站起身,“去百货商店。” “不……” “家里缺东西。”顾骁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外走。 他们没有开车,一路走到百货商店。 商店里弥漫着特有的混合气味:新布料的浆水味、塑料凉鞋的胶味、肥皂的清香。 顾骁带着她走到卖服饰的柜台。 “凉鞋,软底的。这是沪市来的新款,穿着舒服又好看!”售货员一看顾骁的军装,便热情地介绍。 南知意接过鞋子,在手里捏了捏,“多少钱?” 售货员:“20块。” 南知意立刻把鞋子放回了柜台上,这个价格,够一个月的家庭开支了! “算了…” 顾骁却说,“拿一双36码的。” 不等南知意反应,他接着道,“那件的确良衬衫,要浅色的,料子薄。棉布内裤,多拿几条,要软和的。” 他是面不改色,南知意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指偷偷在他腰侧掐了一下。 等售货员包好,顾骁自然地接过来,拉着她继续逛。 “你的拖鞋,家里那双旧了。” “洗衣皂,香皂,牙膏,卫生纸……” 南知意起初还因陆琳琅的出现而心绪不宁,但看着顾骁认真地给她挑拣东西,还拿起一块花布在她身上比划颜色…… 她心里的阴霾渐渐散了,兴起了购物的兴致。 她拿起一块印着小碎花的棉布,贴在脸上试了试柔软度,抬头对顾骁笑:“这个做枕套好不好?” 她笑容明媚,带着撒娇的意味。 顾骁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微扬的嘴角,也轻笑:“嗯。” 他抬手,用指腹蹭掉她鼻尖上的汗珠。 南知意皱了皱鼻子,笑得更开心了。 隔着几排柜台,陆琳琅手里捏着一盒友谊雪花膏,指节用力到泛白,死死看着那对身影。 顾骁低头看着南知意时,那几乎能溺毙人的温柔眼神;南知意仰着脸对他笑,那毫无保留的依赖和娇憨…… 她以为顾骁天生冷情,对谁都隔着一层冰。 她以为他只是没遇到能融化他的人。 她等,她努力靠近,她调来这个偏僻的军区……结果呢? “陆医生?”圆脸护士小张,看她脸色难看,小心翼翼地问,“您…不舒服?” 陆琳琅回过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稳:“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这雪花膏挺好用的,我送你。” 小张受宠若惊:“哎呀,这怎么好意思!陆医生您太客气了!” 她顺着陆琳琅刚才失神的方向望去,压低声音:“哦,您看顾团长和他媳妇啊?您刚调来不知道,顾团长可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疼媳妇!家属院里的军嫂们都说,只要他在家,家务活全包! 他媳妇儿啊,手指头都不用沾阳春水!听说买了新电视机,才买回来多久?他媳妇一句话说不爱看了,顾团长眼都不眨就捐给俱乐部了!啧啧,真是败家……” “够了!”陆琳琅打断,声音尖锐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看着小张惊愕的表情,挤出一个笑,“……有点吵。我们走吧。” —— 南知意兴致勃勃地又买了些护肤品、日化,看着迅速瘪下去的钱包,一阵肉痛。 “不买了!不买了!已经够了。” 顾骁揉了揉她的手指,“那下次休息再带你来。” 他驾驶吉普车带着她回家。 驶出市区,路边的白杨树飞快地向后掠去。 后排座位堆满了采购成果。 顾骁嘴角噙着笑,时不时看看身侧的南知意。 南知意看着夕阳,心情格外好,哼着不成调的歌。 车在家属院门口停下。 顾骁熄了火下车,再转到副驾驶车门。 像以前一样,伸手穿过南知意的腿弯和后背,稍一用力,把她从座位上抱了起来。 “呀!你伤……”南知意惊呼,手忙脚乱地搂住他的脖子。 “不碍事。” 她窝在他怀里,忍不住抬头,在他下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顾骁四处扫了一眼,见四处没人经过,低头用力啄了下她的唇。 南知意怕人看到,忙道,“好了,回家再…先放我下来。” 两人进了家门。 顾骁把东西放下,就去食堂打饭。 南知意在家里整理东西。 新买了两双塑料凉拖鞋,一双是浅绿色,带着小小的花朵装饰,是她的。另一双是深蓝色的,样式简单结实,给顾骁的。 她把两双鞋并排放在浴室,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她还买了一些深灰色的斜纹棉布,厚实挺括,准备给顾骁做两件短袖的便服褂子,旁边还有块浅卡其的细棉布,打算给他缝几条替换的短裤。 她又拿起一个小纸袋,里面是几包用牛皮纸包着的消毒脱脂棉和一叠草纸。 她把东西收进五斗橱最下面的抽屉,手指按在小腹上。 上次月事来,已经快三个月了。她一向不太准,有时两三个月才来一次。 想到和顾骁的亲密,心头掠过一丝茫然,生育……她不懂。 但此刻,她并不想要一个孩子。 那意味着更多的牵绊… 她轻轻甩头,把这个念头抛开,开始归置其他东西:她的新衣服、凉鞋、香皂、牙膏、给顾骁的剃须刀片、护肤品… 东西刚收拾得差不多,南知意站在小院门口,倚着门框张望。 暮色四合,天边还残留一抹橘红。 顾骁出现在不远处,一手提着饭盒,另一只手还拎个网兜,里面似乎是水果。 他一看到了她,脚步就加快了些。 南知意心里冒起雀跃的气泡,站直了身体,等他走近。 第48章 食谱 他眼底浮起被取悦的暗光,空出一只手来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进门。 "饿了吧?吃饭。" 她摸了摸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娇声道,“好…” 吃完饭,顾骁提水给她洗澡,自己在院子里洗冷水澡。 他动作很快,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和皂角味走进卧室。 他用毛巾擦着刺短的头发,目光却落在了南知意身上。 她侧对着他,睡裙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 灯光下,她涂抹香膏的动作轻柔。 "好香。"他把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几步就走到她面前,他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气息。 南知意心跳加速,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他已俯下身,凑到她的颈窝,深深地嗅了一下。 "擦的什么?这么香。"他的嘴唇故意擦过她的耳垂。 南知意一颤,连脚趾都紧张地蜷缩起来。 "就、就雪花膏…" 她想推开他的胸膛,指尖触到他的皮肤,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你……你伤还没好全……" "不碍事。" 顾骁根本没理会她微弱的抗议,或者说,那点抗议更像是一种邀请。 他在人前那种冷峻自持、一丝不苟的样子彻底消失不见,此刻只剩下对她的渴望和黏糊的缠人劲儿。 他一手扣住她的后颈,不让她躲闪,另一只手已经揽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 他的吻落了下来,撬开她的唇齿,长驱直入。 南知意被他吻得浑身发软。 理智在挣扎,但身体却在他熟练的撩拨下迅速背叛了意志。 "别……"她在他唇齿的间隙溢出破碎的音节。 "灯…拉灯…" 顾骁低笑了一声,松开她的唇,稍稍退开一点,深邃的眼睛亮得惊人,翻涌着让她心悸的暗潮。 他依言,伸长手臂"啪嗒"一声拉灭了电灯。 "知意……"他的吻再次落下,这次落在她的眉心、眼睑、鼻尖,最后流连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带着无尽的耐心和磨人的诱惑。 "别怕……"他的声音低哑,唇贴着她的耳垂。 南知意被吻得迷迷糊糊,身体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她忍不住轻哼出声,身体微微颤抖。 “你真乖…” 他在她耳边喘息,说着让她羞耻到脚趾蜷缩的情话,哄着她,诱着她,带着她一起沉沦在漩涡里。 "最后一次……" 这漫长的夜仿佛永无止境。 南知意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沉入黑暗前,感觉到顾骁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汗湿的身体,动作温柔。 —— 南知意是被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刺醒的。 她微微侧头,便看见顾骁。 他穿着整齐的军绿衬衣和长裤,一丝不苟地扣到风纪扣,背脊挺直如松,正坐在靠窗那把旧藤椅上,低头看着一份摊在膝头的文件。 这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和昨夜的他,判若两人。 强烈的反差让南知意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气,夹杂着羞恼。 “顾骁!”她连名带姓地叫他。 顾骁闻声抬眼,目光从文件移到她脸上。 那点冷肃瞬间褪去,眼底浮起笑意,还有餍足后的慵懒。 他起身走过来,“醒了?” “你太坏了!”南知意扯过薄被蒙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瞪着他。 顾骁在床边坐下,俯身就要去抱她:“哪里坏?” 南知意脸更红了,隔着被子推他:“你走开!” 顾骁刚尝到甜头,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哪里肯走。 他轻易就拨开她的抵抗,隔着被子把人捞进怀里,低头就去寻她的唇。 “唔……没刷牙!”南知意扭着头躲避。 “不嫌弃。”顾骁低笑,追着她的唇瓣。 南知意又羞又急,在他怀里挣动,手肘无意间撞到了他的伤口。 顾骁闷哼一声,动作顿住。 南知意顾不得害羞,伸手就去撩他的衬衣下摆。 纱布边缘果然洇开了一小块血渍,刺眼得很。 “你!”她又气又急,“昨天为什么非得那样……忍忍不行吗?现在伤口又……” 顾骁抓住她颤抖的手指,握在掌心,眼神幽深:“忍不了。一靠近你,就忍不了。” “顾骁!”南知意被他直白的话臊得浑身发烫,用力抽回手,“你闭嘴!” 顾骁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却也没再逗她。 南知意气鼓鼓地掀开被子下床,忍着腿间的不适:“去医院换药!现在去!” 两人拉着手来到军营医院。 外科诊室里,头发花白的老军医张大夫熟练地拆开顾骁肋下的纱布,露出那道伤口,边缘有些裂开的红肿。 “我说顾团长,”张大夫一边用碘伏棉球消毒,一边用过来人的口吻调侃道,“年轻人火力旺是好事,可这革命的本钱也得悠着点用啊!再这么不克制,你这伤好的速度,怕是要赶上蜗牛爬了!”。 南知意站在一旁,脸“腾”地一下红了,手指紧紧绞着衣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强忍着羞臊,等张大夫重新包扎好,才小声开口:“张大夫,麻烦您…再开点促进伤口愈合的药吧?还有…有没有什么补品?或者……吃什么食物比较好?您给说说食谱?” 张大夫放缓了语气:“药肯定开。补品嘛,党参黄芪炖老母鸡,温补气血,对伤口恢复有帮助。鱼汤、瘦肉粥、鸡蛋牛奶,高蛋白的都要跟上。忌辛辣油腻,烟酒绝对不行。”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顾骁一眼,“最主要的,还是得静养,少剧烈运动!” 顾骁面不改色地扣好衬衫纽扣,仿佛说的不是他。 南知意却连耳根都红透了,接过张大夫开的单子,胡乱道了谢,拉着顾骁就往外走,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她窘迫的地方。 两人拿着药和一小包红糖走出药房,走廊里光线有些暗。 刚拐过一个弯,迎面就撞上了脚步匆匆的陆琳琅。 她是在护士站听到了风声,特意赶过来的。 第49章 黑夜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熟稔,“我刚调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想着今晚请咱们大院过来的一些老朋友吃个饭,聚聚热闹一下。就在军区小食堂,我让食堂师傅准备几个菜。五哥,你晚上有空吧?一起?” “没空。”顾骁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解释或犹豫。 他甚至没有多看陆琳琅一眼,手臂环着南知意的肩,径直从陆琳琅身边走过,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眼睁睁看着顾骁护着南知意走远。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一秒。 陆琳琅僵在原地,像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回家路上,顾骁敏锐地察觉到了南知意低落的情绪。 他想到刚刚陆琳琅那毫不掩饰的恶意,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南知意的手, 陆琳琅…… 他对这个名字和这张脸都毫无波澜,但她对知意的态度,让他心底掠过一丝寒芒。 回到家,南知意把手里的药和红糖往桌上一放,抱着手臂就回到卧室,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高兴”四个大字。 顾骁跟着进来,看着她微鼓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心中了然。 他伸手,想把她揽进怀里。 “别碰我。”南知意闷闷地说。 顾骁把手收回,直接开口:“因为陆琳琅?” 南知意没吭声,心里的酸泡泡咕嘟咕嘟冒个不停。 “她在我眼里,就是个普通医生。从小到大,除了必要的碰面,我没跟她有过任何私下接触。一起长大的人很多,不代表什么。” “才不是!”南知意不服气,语气酸溜溜的,“你们明明青梅竹马!年纪也相仿!大院里谁不说你们……你们很相配!” 顾骁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眼底浮起笑意:“那我们也算青梅竹马。” 他看着她的眼睛,“只是你从小…不跟我玩。” 南知意一怔。 想起小时候,顾骁确实总是比他们这群孩子高出许多,也冷峻许多,像个沉默可靠的小大人,早早地就进了少年军校,后来又进了部队。 大院里喜欢他的女孩不少,但真敢靠近他的,几乎没有。 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训练和任务。 那些关于他和陆琳琅相配的传言,细细想来,似乎也只是陆家和大院里某些人的一厢情愿。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的酸意稍微淡了一点点,但陆琳琅刺耳的称呼“五哥”… 南知意别开脸,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我不喜欢她叫你五哥!讨厌死了!” 她像是赌气又像是宣布:“以后…以后我也不叫你五哥了!” 顾骁眉梢微挑,眼底的笑意加深,带着玩味:“那你叫我什么?” “叫名字!”南知意理直气壮,“顾骁!” “不行。” 顾骁断然拒绝。 他上前一步,轻易就将闹别扭的小妻子困在自己怀里。 南知意想推开他,又顾忌他的伤口,只能瞪着他:“凭什么不行?” 顾骁低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唇瓣,“叫哥哥。” “不……”南知意拒绝的话刚出口,就被他堵了回去。 直到她被他吻得气喘吁吁,眼睛里蒙上一层潋滟的水光。 顾骁才稍稍退开一点,额头抵着她的。 他盯着她泛着水泽的唇,带着诱哄和威胁:“叫哥哥。” 南知意羞得闭上眼睛,长睫颤抖着:“……哥哥。” 顾骁眼底爆发出璀璨的光亮,他低笑一声,带着满足和愉悦。 他再次吻住她,这一次,温柔得近乎虔诚。 她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只能攀附着他。 —— 五天假期倏忽而尽。 天不亮,号角声刺破家属院的宁静,顾骁便起身。 南知意迷迷糊糊睁开眼,顾骁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再睡会儿。” 她心里记挂着医嘱,等顾骁一走,就忍着不适起床,跟王嫂子一起去赶集买鸡鱼肉蛋。 等顾骁中午从食堂打饭回来,看到南知意正在灶台前忙碌,他的眉头皱起来。 “天热,别弄了。吃食堂就行。” 南知意操着锅铲在锅里翻炒青菜,油花滋滋作响。 “菜园里的黄瓜、茄子、豆角都快吃不完了,再不吃就老了,多可惜。” 顾骁看着灶火的热气蒸腾着她的小脸,红扑扑,汗津津的。 他沉默了几秒:“那……简单做点就行,别累着。” 南知意含糊地“嗯”了一声,嘴角却悄悄弯起一点弧度。 她得遵医嘱,给他做点好吃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浓郁药香的鸡汤;熬煮的奶白鱼汤;暄软香甜的白面馒头,轮番登扬。 手艺自然是生疏的。 鸡汤偶尔咸了,鱼汤有时腥气没去干净,炒青菜火候过了些,蔫蔫的。 但每一次,顾骁都吃得沉默而干净。 他会把鸡腿夹到她碗里,自己啃没什么肉的鸡架;会把鱼肚子上最嫩没刺的肉剔下来,拨到她碗中;会把她蒸得有点发黄的馒头掰开,蘸着菜汤吃得一点不剩。 他很少说话,只是在她递过盛满汤的碗时,抬眼深深地看她一眼。那眼神沉沉的,烫得她心尖发颤。 他握着她的手指,心疼那点茧子:“辛苦了。” 那简单的三个字,却比任何夸赞都让南知意觉得值当。 白日里的烟火气让两人间气氛温馨。 可夜幕一旦落下… 南知意刚铺好床,顾骁已经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靠了过来。 他手臂一伸,便将她捞进怀里,温热的掌心熨帖地贴在她薄薄睡衣下的腰窝。 “知意……”他低头,指腹沿着她脊椎的凹陷,带着燎原之势向下摩挲。 南知意身体瞬间绷紧。 “不行!你的伤!张大夫说了要静养,不能……不能剧烈运动!” 顾骁的手臂还维持着环抱的姿势,眼神暗沉下来。 他看着她戒备又羞怯的样子,非但不恼,嘴角反而勾起坏心的弧度。“那…你动。我不动。” 第50章 举报 她气急败坏,伸手想推开他,又怕碰到他肋下的伤处,手指僵在半空,进退维谷。 “伤口疼。” 顾骁忽然蹙起眉头,声音委屈,大手捉住了她悬在半空的手腕,按在伤口纱布边缘。 “你摸摸,是不是还有点肿?你不动,我心里不高兴,这伤……好得更慢。” 他耍无赖! 南知意又气又羞。 他就是个磨人的无赖! 她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最终,南知意在他专注灼人的目光和“伤口疼”的借口下,防线一点点溃散。 她咬着下唇,轻轻点了下头。 于是,日复一日,南知意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白日里操持家务、学习做饭的疲累还未消散,夜里又要应付他的索求。 他总有办法让她心软,总有办法让她在羞愤欲死中……点头。 她开始害怕夜晚的到来。 难以言喻的紧张和心悸,成了她夜间的常态。 这天清晨,南知意正在院子里摘菜,王嫂子端着一碗酱豆腐进了院门。 “知意妹子,”王嫂子眼尖,目光在她眼下青影上停了停,脸上促狭,“这顾团长在家就是不一样哈? 前些日子他不在,你蔫蔫的,嫂子还以为你想他想得吃不下饭呢! 嘿,这下好了,人回来了,你这小脸…怎么瞧着更蔫巴了? 啧啧,顾团长这劲儿头可真是,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啊!折腾坏了吧?” "嫂子!"南知意嗔怪地跺了下脚。 王嫂子见好就收,知道她脸皮薄,经不起逗。 她哈哈一笑,把手里那碗油汪汪的酱豆腐往前递了递,成功转移了话题:"喏,自家酱的,尝尝!这回盐搁得正好,下饭香得很!" 南知意松了口气,接过粗瓷碗,酱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曲味扑鼻而来。 "谢谢嫂子!" 她转身快步回屋,把酱豆腐倒进自家的空碗里,又麻利地装了大半碗自己炸得金黄酥脆的花生米,给王嫂子端了过去。 一递一接,无需多言,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等王嫂子离开,南知意继续摘菜。 中午的日头毒得很,蝉鸣聒噪。 南知意在灶间忙活,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 她学着王嫂子的法子,用酱豆腐炖了一小锅五花肉,酱汁浓郁,肉块颤巍巍地透着亮光。 锅里还咕嘟着筒骨汤,汤色清亮。 把饭菜在炉子上温着,南知意坐在客厅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翻着杂志,眼睛却不时瞟向院门。 日头从正午移到西斜,院墙的影子越拉越长,始终不见顾骁回家。 她的心,一点点悬了起来。 训练再忙,也该回来了。 会不会….出任务了? 可也没听他说起。 难道是伤口……?各种不好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上冒… 直到深夜,院门才传来推门声。 南知意快步冲了出去。 "顾骁!"她扑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你怎么才回来?出什么事了?伤没事吧?" 顾骁看着眼前妻子苍白的小脸上写满惊惶,眼睛里水光盈盈。 他心头一紧,伸手抹过她微凉的眼角。 "没事。训练任务收尾,耽搁了。"他揽过她的腰,带她进屋,"让你担心了,下次我让小陈提前来跟你说一声。" 南知意松懈下来,长长舒了口气,手脚恢复了点力气。 "你先去洗洗,我把饭菜端来。" 她推着他去洗漱,自己转身去厨房张罗。 酱豆腐炖肉咸香软烂,骨汤温润入喉。 顾骁吃得很快,动作却不见粗鲁。 他轻笑着,不住地夸她,“手艺越来越好了…” 南知意见他神色如常,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夜里,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南知意蜷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顾骁,你下次一定提前跟我说,我很担心你。” 顾骁用手掌在她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嗯,这次是我疏忽了。” 南知意很快沉沉睡去。 顾骁却毫无睡意。 黑暗中,他睁着眼,心绪难平。 下午,他是被司令部的保卫干事直接请去的。 一间门窗紧闭的办公室里,除了保卫科的人,还有两个穿着灰色中山装、面孔陌生的男人。 气氛凝重。 "顾骁同志。"其中一个中山装开口,"请你来,是关于你爱人南知意同志的家庭成分问题,需要补充核实。" 他们的问题尖锐而直接: "南家纱厂在解放前的经营状况,是否存在剥削行为?具体事例?" "南明远夫妇病逝前,是否留下过不好的言论或遗书?具体内容?" "南知意同志在父母死亡前后的具体表现?有无异常行为或言论?" "你们结婚,对她的家庭背景,是否经过了严格审查?审查材料准确吗?" 顾骁回答得异常冷静,条理清晰,语气笃定。 最后,他直接出示了那份盖着大红印章、内容详实的政审材料副本——那是他当初动用所有关系、确保万无一失的结果。 调查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结束时,老领导单独叫他过去,脸色凝重:"有人写了举报信,直接捅到了上面。信里说得…很难听。主要是质疑南知意同志成分问题和你结婚的动机。你…心里要有数。” …… 顾骁走出那栋压抑的小楼时,已经是夜深。 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后怕,若她知道此事,该如何承受? 至于举报人… 南知意为了不给他添麻烦,总是缩在家里,甚少露头。 这片军区知道南知意身份的人只有几个看过她档案的领导。 举报人,只能是知晓她身份的... 顾骁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陆琳琅那张带着不甘和冷意的脸。 那天她眼中的嫉恨,不是假的。 是她吗? 顾骁眼神冰冷。 但他没有证据,不能武断。 他并不担心政审本身被拆穿。 那份材料做得极其扎实,从街道到单位,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更重要的是,顾司令在这件事上,是默许甚至暗中支持了他的。 第51章 裁缝 顾骁自身的军功和能力,也是他最大的底气。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错误,军区不会轻易动他这样的人。 真正让他无法安枕的,是另一件事。 他一直让人在暗中调查南知意父母死亡的真相。 南知意从未主动提及,把巨大的悲痛和疑问深埋心底。 但顾骁懂。 她不说,是怕给他带来麻烦,怕连累他。 可他不能让她背负着父母可能含冤而死的阴影过一辈子。 他娶她,就是要替她遮风挡雨,更要替她讨回公道。 风气已经在悄然变化,一些细微的松动迹象出现… 顾骁通过父亲的老关系,隐约听到风声,上面似乎有重新审视…… 那是黑暗尽头透出的一线曙光。 只要他能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南明远夫妇是被构陷…,那么,翻案并非全无希望。 南知意在他怀里蹭了蹭。 顾骁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黑暗中,他的眼神沉静如渊。 举报信的风波,他会压下去。 南家父母的真相,他终会查清楚。 怀里这个人,他拼尽全力,也要护她一世安稳无忧。 —— 顾骁起身的动作很轻,南知意还是醒了,迷蒙地睁开眼,看着他利落地穿好军装,扣上风纪扣。 “再睡会儿。”他俯身,在她唇角贴了贴。 南知意勾住他的脖子,“今天早点回家。” 顾骁知道昨天的事吓到她了,“好。” 她指尖摸了摸他的下巴,满意地闭上眼睛继续睡。 她惦记着要去买肉,没睡太久就起床,随便吃了几口顾骁准备好的早饭,她便抱着布匹出门。 刚锁好院门,就听到一阵说笑声。 外头的水泥地上已聚了几个摇蒲扇的军属,嗡嗡的议论声。 南知意对嫂子们笑了笑,算打过招呼。 王嫂子家的院门敞开着,晓芳和晓玲正陪着她在阴凉处做手工活计。 “妹子!”王嫂子眼尖,嗓门亮,“抱着布做啥去?” 南知意一笑。 “嫂子,我想着做两件衬衫,正打算问你,哪儿能做呢?” 王嫂子消息格外灵通,一听南知意这样问,利落地一指。 “山脚的那片纺织厂家属院,就是去年迁来的纺织厂,有个姓吴的嫂子,以前是服装厂的裁缝,手脚麻利得很,家里有台老式的脚踏缝纫机,能接点活儿,就收点手工费。” 南知意:“谢谢嫂子。” “快去吧,趁着日头不太,等下可热了!” “哎!” 不等南知意转身。 旁边的李嫂子,撇撇嘴:“是给顾团长做的吗?啧啧,部队里一年到头捂在军装里,费这好料子……” “就是,”另一个嫂子附和道,“咱们这地儿,灰大,穿好的也糟践。随便弄件汗衫背心对付对付得了!” 张嫂子紧跟着哼了一声:“咱们在家伺候老的拉扯小的,一件衣裳缝缝补补三年。某些人倒好,男人伺候得手不沾阳春水,钱匣子敞着花。” … 酸气扑鼻。 南知意脸上的笑意淡了。 她紧了紧臂弯里的布卷,声音柔和:“巧了,我家男人也说,津贴随我花,还说趁我不用做家务,多做点漂亮衣服穿穿,他看着,做家务也舒心。所以呀,我这次做衣服,就随手给他做一件,犒劳一下。” “嫂子们,我还得去服务社割肉,你们慢聊啊。” 她转身便走,不再管背后那几张讪讪的脸。 纺织厂的家属区比军营这边显杂乱拥挤些。 红砖平房一排挨着一排,房前屋后拉满了晾衣绳,衣物在热风里招展。 孩子们在晾衣绳下追逐打闹,妇女们聚在水龙头旁,一边洗衣洗菜,一边高声拉着家常。 南知意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蓝布长裙,在这片嘈杂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尽头那户人家的院门敞开着,里面传出有节奏的“哒哒哒哒”声。 一个四十来岁、身材微胖的妇人正埋首在缝纫机前,脚下一踩一踏,机针飞快地起落,压着一块深色的布料。 “吴嫂子?”南知意站在门口,试探着叫了一声。 吴嫂子抬起头,看清门口站着的年轻姑娘,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哎哟!快进来快进来!外头晒!” 她起身搬过一张小竹凳,让南知意坐下说话,“是前头部队大院的吧?做衣服?” “嗯,是军嫂,我姓南,南北的南。” 屋子不大,收拾得还算整齐,墙角堆着些布头碎料,一旁挂着几件做好的成衣样子。 “嫂子,我想做几件衣裳。” 南知意把布卷小心地放在旁边一张干净的方桌上,直接说明来意。 “这块的确良,做条布拉吉。这块棉布做两件男士短袖衬衫,立领的。” 吴嫂子手指捻了捻料子,赞道:“这料子好!滑溜,凉快!做布拉吉最合适不过了!南家妹子,你身段好,布拉吉做掐腰的?下摆大点,走起路来飘,好看!” “我不懂这些,都听嫂子的。 “成!”吴嫂子放下布料,拿起桌上的软尺,“来,妹子,我先给你量量尺寸。身高、肩宽……” 她一边报着,一边熟练地将软尺绕过南知意的身体。 南知意张开手臂,配合着。 量到胸围和腰围时,吴嫂子还特意收紧了一下尺子,啧啧道:“看看这细腰……你爱人真有福气!” 这话让南知意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只能装作浑不在意。 量完,吴嫂子收起软尺,问:“你爱人的尺寸呢?妹子你知道不?” 南知意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只觉得他胸膛宽厚,腰身劲瘦,可那都是感觉,哪里知道数字? 吴嫂子看她窘迫的样子,了然一笑:“没事没事!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回去,拿这尺子比划比划就行!” 她把软尺塞到南知意手里,“回去量准了,明儿记个纸条给我送来就成!不着急!” 南知意感激应了声:“好,谢谢嫂子。” 第52章 尺寸 吴嫂子拎起裤衩抖开,“比外头衣裳简单多了!喏,就前后两片,腰头一缝,穿个松紧带完事儿!针脚密点就成。” 她比划着裁片、缝合的步骤。 南知意听得仔细。 家里还有几块细棉布,可以给他缝几条新的。 从吴家出来,日头更毒了。 南知意拐去军人服务社。 肉案前排着队,等轮到她了,案板上只剩些肥多瘦少的部位和一根大棒骨。 “同志,要什么?”卖肉的师傅抹了把汗。 她看着那根棒骨:“骨头要了…再切两斤肥瘦相间的。” 顾骁爱喝汤,骨头熬汤底,肥肉炼油炒青菜。 她付了钱票,拎着肉和骨头回到家。 骨头焯水后放入砂锅,放煤炉上慢慢炖上,汤色渐渐转白,厨房里热气蒸腾。 锅里的骨头汤“咕嘟咕嘟”翻滚,浓郁的香气弥漫开。 她便洗了手,开始和面,现在她已经是位相当熟练的和面工了,就是动作太慢,每次做面食需要耗费很长时间。 等顾骁中午回来,骨汤面正好出锅,方桌上也摆上了凉菜黄瓜,清炒时蔬,两个煎鸡蛋。 顾骁一眼瞧见她鬓边湿漉的碎发,拧了条凉毛巾,“我给你擦擦。” 南知意抬起脸,任他擦拭,凉意贴上皮肤,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顾骁把风扇移到客厅,对着方桌。 他把南知意碗里的面条夹起来,对着风扇吹凉。 “天气热,还是我从食堂打回来省事。” 她用筷子戳他的小臂,嘀咕:“那大院里的嫂子们,还不知要怎么说我。” “你呀,过日子,自己舒坦就行。不用在乎旁人的。” 南知意不置可否,她是真的不喜欢成为流言蜚语的主角。 顾骁一看她的小表情就知道她的意思,也没再说。 吃完饭,他去厨房洗碗。 等他回到客厅,南知意拿出软尺,“给你量量尺寸。” 顾骁很配合,站到她身前,身量高大,将光线遮去大半。 南知意踮起脚,软尺绕过他的身体。 他垂眸看她。 她神情专注,唇瓣微微抿着,鼻尖还有未干的汗意,一缕发丝滑落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晃。 他喉结无声滑动了一下。 量腰围时,她双臂环过他腰侧,手指在他身前捏住软尺两端,动作自然又亲昵。 她现在对他,越来越亲近了,顾骁嘴角噙着笑,任她动作。 半晌,南知意在纸上飞快记下各项数字。 “好了。” 顾骁坐到沙发上,把她拉到自己腿上。 她没挣扎,小声抱怨:“这么热,还贴着!” 顾骁蹭蹭她的鼻尖,“其实,我的尺寸,我都知道。” 南知意嗔怪地瞪他一眼,气鼓鼓的:“那你干嘛不早说?白让我量半天。”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小木头,还不是想跟你多亲近会儿。” 南知意脸一红,拍开他的手。 两人在沙发上黏糊了一会。 顾骁把玩着她的手指,“这边军营,最近调过来好几个大院里的旧识。” “哦。” 南知意懒洋洋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知道其中有个陆琳琅,但无论调过来的还有谁,她都觉得跟她没啥关系。 “明天晚上,一起聚餐,热闹一下?” 南知意坐直身体:“啊?我也去?会不会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 她看着顾骁面上带笑,眼神温柔,忍不住抬手去摩挲他的下颌。 美色当前,她不再说扫兴的话。 顾骁用下巴蹭她的手,被她痴痴的眼神看得心中暗爽。 …… 次日午后。 南知意闲下来,想起上午去送尺寸时,找吴嫂子问清楚了做短裤的小窍门。 于是,她格外自信地找出几块棉布,比划着尺寸,拿了针线。 吴嫂子口中的“简单”,到了南知意手上,却异常艰难。 针脚歪歪扭扭,布边对不齐,缝了拆,拆了缝。 手指头被针尖戳了好几下,冒出细小的血珠。 她蹙着眉,学着妈妈的样子,把指尖含在嘴里。 忙活一下午,总算勉强成形。 她拎起来一看,两条裤腿一长一短,针脚如蚯蚓。 南知意自己都气笑了。 “算了。”她泄气地把那团布扔在桌上,揉揉发酸的眼睛。 顾骁回家来接她去聚餐,看到她支着下巴,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 南知意原本在发呆呢,她挫败感太强了。 听到顾骁的声音,她猛地一惊,下意识用手臂挡住那团布,眼神闪烁:“没什么。” 她那点心思,顾骁一眼看穿,他长臂一探。 南知意“哎”一声想抢,他已将那布抖开——一条针脚歪斜、裤腿长短不一的男式短裤。 顾骁的目光在那粗陋的针线上停留片刻,又落到她微肿的指尖。 “给我的?” 南知意脸上发热,破罐破摔:“做坏了!别看了!” 她又想伸手夺。 顾骁手腕一转,轻松避开。 他将那短裤仔细叠好,收进自己抽屉里。 “挺好的,我媳妇的心意,千金不换。” 南知意狐疑地瞪大眼睛:“顾骁!你是不是在明褒暗贬?” “晚上回来穿。” 看她还要争,他伸手,指腹蹭了蹭她微鼓的脸颊,“听话。” 南知意脸更热了,伸手去拍他,被他捉住了手,仔细地查看指尖上的针眼。 “疼不疼?” 她摇头,“哪那么矫情?” 顾骁对着她的指尖吹了口气,自然极了,倒是南知意羞得不行,她还没习惯顾骁私底下腻人的样子。 “换件衣服,”他转了话题,“三食堂小包间聚餐。有李卫东,赵雅琴,你都认识的…” 南知意扭开身子,嘟起嘴:“……不想去。” 那些旧识… 如今她身份尴尬,父母的事…她怕给顾骁惹闲话,更怕面对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目光。 顾骁走近一步,微微俯身,轻声哄她:“他们调到这个军区来,早晚都要见。怕什么?万事有我兜底。你只管站在我身边。” 他的眼神太温柔笃定,南知意挣扎片刻,最终勉强点了头。 第53章 旧识 顾骁牵着南知意的手进去时,里面坐了六个人。 几张熟悉的脸孔转过来,他们脸上原本轻松的笑意,在看清顾骁身边人时,瞬间僵住了。 他们都知道今晚五哥要带媳妇来见大家…在扬的除了陆琳琅,没人知道五哥媳妇居然是南知意… 顾骁拉开椅子让南知意坐下,自己挨着她坐定。 他环视一圈,目光沉静:“知意,打个招呼,都是老熟人了。” 南知意压下心头的翻涌,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依次扫过众人,声音温软依旧:“卫东哥,雅琴姐,胜利哥,国栋哥,陆医生,阿平,好久不见。” 她的称呼带着旧日的亲昵,仿佛那些翻天覆地的变故只是短暂一梦。 李卫东四人从震惊中回神,纷纷跟她打招呼。 陆琳琅嗯了一声,连个眼神都没落南知意身上。 南知意也没再看陆琳琅,她的视线扫过周正平,他脸色苍白,眼神复杂。 南知意迎着他的目光,笑容始终未变,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位普通旧识。 周正平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知意…好久不见。” 他以为她早已在某个不知名的乡下受苦,他这次来,甚至存了求顾骁帮忙寻她、或者暗中照拂的心思。 他恨自己的懦弱,没能顶住家庭的压力,但他心底始终存着一丝妄念,以为还有将来。 却没想到,造化弄人至此,她竟嫁给了……顾骁?还是以这种方式出现? 顾骁在一旁,自然地给南知意用热水烫餐具,格外贤惠。 包间一时安静得不像话。 好在,酒菜陆续上桌。 李卫东的大嗓门强行搅动起氛围。 他是作战参谋,性格一向圆滑,他看出来顾骁对南知意的维护,再说她也算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自然不会跟她过不去,只当今天是普通旧识重逢。 他起身为众人斟酒,男士倒白酒,女士喝啤酒。 “来来来,都别愣着!一起走一个。”李卫东率先举起酒杯,“为咱们几个又能聚一块儿!” 赵雅琴第一个起身响应:“就是,也为了祝福五哥和知意百年好合。” 赵雅琴和陆琳琅同岁,从小到大都被大人们拿去和陆琳琅比,两人相看两厌,她知道陆琳琅一直对顾骁有执念,逮着机会就死戳陆琳琅心窝子。 南知意和顾骁也跟着大家起身,八个酒杯在桌子中间虚碰。 她还特意去碰了下顾骁的酒杯,指尖划过他的手背。 顾骁看到她略微紧张的眼神,猜到她是在安抚自己,不免心中一动。 众人落座,李卫东招呼大家吃菜,“都是自己人,别客气,敞开了吃!” 顾骁拿起公筷,将一块最嫩的鱼肉仔细剔了刺,放到南知意碗里。 又给她夹了两块块炖得软烂的排骨。 南知意小声说够了,他便不再强求。 酒过三巡。 李卫东几个男人开始劝酒,非说要祝福五哥和知意。 顾骁端起酒杯,替南知意挡下:“她胃弱,喝不太多,我替她。” 他自己则来者不拒,几杯下肚,眉眼间染上些许慵懒的微醺。 钱胜利挤出笑容:“五哥,听说你这次带队演习又拿头名了?厉害!” 孙国栋斯文地推了推眼镜,顺着话头:“是啊,五哥带兵一向有方。胜利,你在新营区还适应吗?” 钱胜利是新调来的营长,孙国栋是后勤部的干事,都是多年的交情。 顾骁神色淡然,举杯与他们碰了一下,只简单“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南知意保持着浅笑,偶尔在李卫东或钱胜利问及她近况时,含糊地说一句“还好”,并不多言。 她低头吃菜,举止得体,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安静。 赵雅琴看了会顾骁和南知意,又飞快地扫过旁边陆琳琅越来越僵硬冰冷的脸。 一丝看好戏的笑意爬上赵雅琴的嘴角。 她放下筷子,故意提高声音,对着南知意笑得热情: “真没想到啊!五哥这座万年冰山,最后被我们知意这个小妹妹给融化了!” 她夸张地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环视一圈,“唉,这消息要是传回大院,多少妹子的芳心怕是要碎了一地,哈哈!” 她的笑声在安静的包间里显得有些刺耳。 李卫东皱眉,低声道:“雅琴!胡说什么呢!” 他瞥了一眼陆琳琅。 陆琳琅强迫自己看向南知意,扯出一个笑容:“是啊,知意妹妹真是好福气。” 她心里苦得难受。 凭什么?她费尽心机调到这里,连顾骁一个正眼都难求。 南知意这样的坏胚子,凭什么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一切?还装出这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顾骁和南知意都像没听出赵雅琴的含沙射影和陆琳琅的尖酸。 “雅琴姐,陆医生说笑了,能嫁给顾骁,是我运气好。” 顾骁配合她,“我运气也不错。” 他端起南知意面前的汤碗,用勺子撇去浮油,试了试温度,才将碗推回她手边。 “汤不烫了,喝点。” 陆琳琅几乎维持不住笑容,她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邪火。 赵雅琴看着顾骁两人间的含情脉脉,又笑起来:“哈哈,我是真没想到,能看到五哥这么伺候媳妇呢!卫东哥,胜利,国栋,你们看到了没?都得好好学学啊。” 被他点名的几个男士的表情都是一言难尽,他们也不能接受五哥这样公然伺候媳妇的模样! 孙国栋甚至特意去看了眼一直在旁边沉默吃菜喝酒的周正平。 他像个局外人,也就刚开始和几个男士喝了几杯,始终没有再说话。 他看着顾骁给南知意剔鱼刺、试汤温,看着她被赵雅琴调侃时微微泛红却坦然的脸颊……这一切都像钝刀子割肉。 这些事,以前都是他做的。 他给她挑出鱼刺,替她挡开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被大院里其他孩子欺负时护着她……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父母的逼迫,他的懦弱,彻底断送了一切。 第54章 工作 他甚至没有资格再为她做任何事,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是僭越。 周正平只能死死盯着面前的酒杯,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众人都知道周正平和南知意有婚约,但当时南家出事,周家也是毫不客气地丢了那婚约。 现在三人共同出现在餐桌上…真是… 孙国栋表态,对着赵雅琴举了举酒杯,一口喝光杯中酒:“我一定向五哥看齐,以后好好疼自家媳妇。” 赵雅琴没搭理他,继续对着南知意笑道:“知意,我刚调过来,人生地不熟的,闷得慌。以后有空,能去找你说话解闷儿吗?以前在大院,咱俩还一起跳皮筋呢!” 南知意对爽朗的赵雅琴一直有好感:“当然可以,雅琴姐。我在家也闲着,正愁没人说话呢。” 听到这话,陆琳琅一直强压的嫉恨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她声音不高不低:“是啊,知意现在多清闲,哪像我们,还得在医院值夜班、站手术台,新时代的女性,总得靠自己的双手顶起半边天,是不是?” 餐桌上原本融洽的氛围又冷了下来。 李卫东几人神色各异。 谁不知道南知意的成分问题?找工作谈何容易。 退一万步说,凭顾骁的级别和津贴,养着她,也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赵雅琴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回敬,“哟,这话说的,新时代女性顶半边天是没错,可也没规定必须去工作中顶才算顶吧?知意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五哥没有后顾之忧,这不也是贡献?再说了…” 她拖长了调子,“五哥乐意养着,千金难买他乐意!某些人啊,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得也太宽了!” 陆琳琅被赵雅琴怼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刚要反驳,一直沉默的顾骁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清脆的杯底磕碰桌面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一下。 顾骁第一次抬眼看向陆琳琅。那眼神平静无波。 “知意,是我爱人。我愿意养她一辈子,让她过她想过的日子。她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包括所谓的‘半边天’。” 说完,他不再看陆琳琅惨白如纸的脸,随意找了个话题和其他几人聊了起来。 南知意心里暖洋洋的。 她吃饱后,便放下筷子,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顾骁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她伸出小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顾骁没动。 她又带着点试探的力道,去勾他的小指。 他手腕猛地翻转,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的手裹进掌心,十指紧扣,密不透风。 他面色如常地继续和李卫东说着话。 南知意想抽回,却被他攥得更紧。 一顿饭在众人复杂的心思中结束。 顾骁牵着南知意起身告辞离开。 周正平坐在原处,脸色灰败,眼神追随着两人交握的手,直到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 陆琳琅死死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 营区的小路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月光透过枝叶洒下细碎的光斑。 夏夜微风吹散了食堂里的紧绷感。 顾骁牵着南知意的手,慢慢地走着。 她像只出笼的小鸟,脚步都带着轻快。 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侧头看他:“没想到今天再见他们,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顾骁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有我在,没人敢当面说你闲话。” 他深谙规则与威慑,那些复杂心思,在他面前只能收敛。 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和安心。 更让她感到轻松的是,顾骁从始至终,都没有问一句关于周正平的话。 顾骁早已看穿她的心思。 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流露的依赖,眼中的情意,都清晰地告诉他,她心里装的是谁。 所以,他不必问。 “顾骁,”南知意忽然想起陆琳琅的话和赵雅琴的提议,“你说…我要不要也找点事做?在家…有点无聊。” 顾骁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她,“你想工作吗?” 南知意想了想,诚实地回答:“想,又有点怕。想有点事情做,认识新朋友。怕……怕给你添乱。” 顾骁抬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微凉的脸颊。 他当然心疼她在家无聊,但更在乎她的安全和舒适。 他了解她的性子,也清楚当下的环境。让她去外面做普通工作,他不放心。 但完全把她关在家里,他也舍不得。 “这事不急,我会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去处。不会让你累着,也不会惹麻烦。别担心,交给我。” 他有模糊的想法,比如军区附属的子弟小学或者后勤相对清闲的文职岗位,这些都在可控范围内,既能让她有事做,又能在他眼皮底下。 但需要时间运作,也需要谨慎。 他的承诺是一颗定心丸。 南知意展颜一笑,用力点头:“嗯!” 两人沿着月光斑驳的小路慢慢走回去。 南知意叽叽喳喳地说着今晚的菜哪个好吃,哪个咸了,顾骁大多只是“嗯”一声,偶尔应和一两句,目光始终柔和地落在她身上。 晚风吹拂,树影婆娑,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 回到家属院,顾骁身上的醉意似乎更浓了些。 他松开南知意的手,走向沙发,有些脱力地仰面躺倒。 衬衫的扣子被他随手扯开了两颗,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和一小片锁骨。 他闭着眼,脸颊泛着薄红,平日里冷硬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透出几分罕见的慵懒。 微醺的顾骁,像一头放松下来的猛兽,安静地蛰伏着。 他的眉骨、鼻梁、紧抿的唇线,甚至那微微起伏的胸膛……每一处都长在她的审美上。 南知意端着一杯温水,站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 顾骁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带着醉意的眼睛似乎迷蒙。 他朝南知意伸出手,声音低沉沙哑:“媳妇,过来。” 第55章 写信 这一夜是混乱的。 沙发成为了新扬地。 南知意被他磨得一直哭,最后被他抱着去洗鸳鸯浴,连洗澡的时候他都缠着她。 “乖,叫哥哥就放开你。” “哥哥…” …… 然而他并没有放开,而是更紧地将她揉进身体。 南知意迷迷糊糊地想,他肯定在装醉…王八蛋。 —— 次日一早,南知意就坐在书桌前,铺开信纸。 既然周正平已经知道她在这里,那么安平……迟早也会知道。 与其让安平从别人口中听说,不如自己坦诚。 她提笔就是道歉。 安平:见信如晤。许久未联系,实在抱歉。只是我身份尴尬,自身难保……更怕牵连旁人……那时只想着找个角落安身立命……不给你、给任何人添麻烦…… 她省略了具体的艰难和选择,只点明“身份尴尬”、“怕牵连”、最后写了她和顾骁结婚的事。 她有太多话想跟周安平说,一下子写了七八张纸。 又顺便给冯雪梅张悦然写了信,问候她们。 写完信,她没耽误,立即去军邮代办点把几封信寄出去了。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顾骁早出晚归,南知意则打理着小院,学着做家务,偶尔和相熟的军嫂结伴出去逛集市。 吴嫂子做好衣服,南知意去拿了回来,过了水,挂到晒衣绳上。 夏日太阳大,半天就干得透透的。 等中午吃完饭,南知意要顾骁换上给她看看。 顾骁从善如流,但要求她来帮他换。 南知意伸出手帮他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结实的上身,肋下那道伤口愈合了,留下一道浅浅的疤。 她指尖划过那道疤,抬眼看向他,“下次千万小心。” 顾骁轻笑,“不摸摸别的地方?” 她瞪他一眼,却让他笑得更厉害。 等换好新衬衫,她双手勾着他的肩膀,“你穿便装好看呢。” 顾骁揽着她的腰,终于忍不住吻上她的唇,唇齿交缠。 她喘不过气,双手无力地抵着他的胸膛,却被他抽空抓住手往下移… “混蛋,白天呢!” 她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他握得更紧… 院角的月季开得正好,西红柿也泛红了。 一日上午,南知意正在屋里看书,院门被敲响了。 她有些意外,这个点很少有人来。 院门外,是笑吟吟的赵雅琴,她手里拎着一个油纸包,隐隐透出甜香。 “知意!我说话算话,找你说话来啦!喏,还带了江米条。” “雅琴姐!快请进!” 南知意惊喜地迎她进来,关好院门。 “我一路问过来,可算找着了。” 赵雅琴走进小院,目光立刻被吸引。 不大的院子,两边整整齐齐地开垦出几垄菜畦,绿油油的。 月季、太阳花,兰花开得正艳。 角落棚子下,堆着码放整齐的蜂窝煤。 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连落叶都少见。 走进屋里,更是窗明几净。 家具一尘不染,桌上铺着素净的格子桌布,搪瓷杯摆放整齐。 空气里有淡淡的皂角清香。 赵雅琴心里“啧”了一声。 过来的路上,她问路时还听见两个军嫂嘀咕,说顾团长家的媳妇娇气,啥活儿都不干,全靠顾团长伺候。 可眼前这小院、这屋子,打理得比许多“勤快”军嫂家都清爽利落。 “知意,你这小日子过得可真舒坦!”赵雅琴由衷赞叹,把油纸包放在桌上,“瞧瞧这院子,这屋子,收拾得多齐整!五哥真是好福气,娶了你这个又漂亮又贤惠的媳妇儿,他是赚大发了!” 南知意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拉着她坐下:“雅琴姐快别这么说,其实…大部分都是五哥弄的。我就做做饭,偶尔扫扫地。” 她说的是实话,顾骁在家时,力气活儿、规整活儿都是他包揽。 “那也说明五哥疼你,乐意干!你这福气啊,是挡不住的!” 南知意端出米糕,再把赵雅琴带来的江米条打开,她又冲了两杯冰凉的红糖水,两人坐在窗边小桌旁叙话。 “雅琴姐,你怎么突然调到这么偏的地方?” 赵雅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撇撇嘴:“嗐,别提了!我们家老爷子工作调动,全家都得跟着挪窝。我这不,就被打包‘发配’过来了呗!” 她耸耸肩,一副认命的模样。 随即,她眉毛一挑,语气尖刻:“我这被迫的也就罢了,有人啊,可是求爷爷告奶奶,削尖了脑袋往这儿钻呢!” 南知意心头一动,隐约猜到她指的是谁。 “陆琳琅!”赵雅琴毫不避讳,声音都拔高了一点,“你说她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五哥从小到大对她什么态度?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几年都未必能碰上一次面,说句话都难。她倒好,自己脑补了一出情深似海、非君不嫁的戏码,巴巴地调过来,以为近水楼台就能得月了?呸!她配吗?也不想想五哥理不理她!” 赵雅琴越说越气,替顾骁不值,更看不惯陆琳琅那股子自以为是、死缠烂打的劲儿。 南知意无奈笑笑。 陆琳琅的执着,她有所耳闻。 只是没想到,这份执念竟如此深重,甚至不顾一切追到了这里。 情之一字,真是令人费解,也令人叹息。 她并不觉得被威胁,顾骁的态度早已说明一切,陆琳琅的独角戏,终究只是徒劳。 赵雅琴见南知意只是笑,没接话,以为她没放在心上,急忙凑近一点,正色道:“知意,你可别不当回事!那女人心思深得很,手段也不干净。以前在大院,为了靠近五哥,没少耍小聪明挤兑别人。你可得小心点,别着了她的道!” “好,雅琴姐,我记下了。” 她相信顾骁,但也不会轻视潜在的麻烦。 赵雅琴话锋一转,“知意,你想找工作吗?我那边有些消息,等打听清楚了来跟你说。” 南知意没想到她会提到工作的消息。 她感激一笑,“谢谢雅琴姐想着我。不过,五哥也在帮我寻摸着呢…” 赵雅琴:“一码归一码,我也是顺便帮你问问,不碍事。” 第56章 重逢 “对了,”赵雅琴咬了一口米糕,想起什么,“王莉莉你还记得吧?革委会王副主任家那个?” 南知意点点头,她对王莉莉印象自然深刻。 “她呀,”赵雅琴撇撇嘴,“过年那会儿家里安排跟周正平,两家正式相看过一回。” 南知意微微一顿,随即又放松下来,只是安静地听着。 “没成!”赵雅琴幸灾乐祸,“听说周正平压根没给好脸,饭没吃完就走了,把王副主任气得够呛。王莉莉现在还在家闹腾呢,眼睛还盯着周正平不放。” 南知意轻轻“哦”了一声,心里没什么波澜。 周正平如何,与她已无干系。 赵雅琴突然意识到失言,猛地住了嘴,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哎呀!瞧我这张破嘴!知意,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提他……我就是……就是顺口一说……” 看她手足无措,南知意轻轻摇了摇头:“雅琴姐,没事的。都过去了,我早就放下了。” 这句话,她说得真心实意。 顾骁给予她的安稳和珍视,绝对是周正平给不了的。 他,真的只是故人旧事了。 赵雅琴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确定她真的没有勉强,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那就好,你嫁给五哥,绝对比周正平强,五哥能力强,又疼你。那周正平调到这边,也就是个营级参谋,再说他那性子,护不住你,哪里都比不过我们五哥。” 南知意被逗笑了。 她一直知道顾骁在大院里是很多年轻一辈的偶像,无论男女说到顾骁,没有不夸的。 就连她和周安平、张悦然聊起顾骁,也是敬,多于怕。 “还有安平,”赵雅琴又说,“她倒是挺好的,在文工团干得不错。就是…挺担心你的,之前还托人打听过你下落,没打听到。” 她看了南知意一眼,意思很明白。 南知意眼神微黯:“嗯,我知道。已经给她写了信。” “那就好。” “顾彦呢?” “他啊,”赵雅琴笑起来,“胆子大得很!听说偷偷摸摸跟着运输队跑了几趟南方,捣腾点小东西,赚了点钱。顾司令气得跳脚,要打断他的腿!他倒好,躲着不回家……” 南知意想象着顾彦被司令追着打的样子,决定等顾骁回来告诉他这个事,别把司令气坏了。 “对了,你知道张胖子吗?就是以前总跟顾彦混一起那个?他……” 两人又聊了些其他旧识的趣事或近况,气氛重新轻松起来。 聊得差不多了,赵雅琴看看窗外的日头,站起身:“哎呀,光顾着跟你说话了,我得走了。” “雅琴姐,留下吃午饭吧?我随便做点。”南知意挽留道。 “不了不了!”赵雅琴连连摆手,爽朗地笑道,“我明天还得交个稿子,下午得赶工。” 她促狭地朝南知意眨眨眼,“改天,咱俩好好唠!” 南知意被她打趣,也没有强留:“那好,雅琴姐你慢走,下次再约。” “客气啥,走了啊!”赵雅琴风风火火地出了门,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工作的事,我帮你留意着,等我消息!” —— 中午顾骁没回来。 半下午时,天阴了下来,难得的凉风拂过菜畦。 南知意戴着草帽,去菜地里摘豆角。 豆角长得快,她和顾骁两个人根本吃不完。 还是王嫂子教她一个法子,焯水晒干,冬日里炖肉吃,也是一道好菜。 她正盘算着等下要烧多少热水,院门被轻轻叩响了。 “谁呀?” 南知意扬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去开门。 门开处,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立在眼前,旅行袋搁在脚边,熟悉的脸庞带着疲惫和激动。 “知意!”周安平一看到她,眼圈瞬间就红了。 南知意愣住了,眼眶也跟着发热。 “安平?!” 两人同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化作汹涌的泪意。 周安平的视线扫过南知意身上的围裙,院里的菜篮子,嘴唇抿得紧紧的,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半晌,南知意才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露出一个笑:“快进来!看你这一身灰!” 她弯腰提起周安平脚边的旅行袋,另一只手拉着她进屋。 客厅里,风扇呼呼地转着,带来清凉。 南知意倒了满满一大杯冰凉的红糖水塞给周安平:“快喝点,看你嘴唇干的!赶路累坏了吧?吃午饭了吗?” 周安平捧着杯子,摇摇头,声音还有些哽咽:“没顾上……下了车就一路问过来了,就想快点见到你。” “你呀,等着,我去给你下碗面,很快就好!” 南知意转身进了厨房。 周安平亦步亦趋地跟上,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 南知意动作麻利地拧开炉子风门,坐上小铁锅,等水开的间隙,从柜子里拿出挂面,又拿出两个鸡蛋和一小把早上赶集买的嫩葱。 热锅倒油,蛋液滑入,“滋啦”一声,金黄的蛋液迅速凝固,她用锅铲利落地划散成蓬松的臊子,撒上翠绿的葱花,香气弥漫。 看着南知意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周安平心里很不是滋味,连那股饥饿感都消失了。 她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再掉下来,只是那眼眶红得厉害。 记忆里那个连煮牛奶都会糊锅的娇小姐,如今竟能在厨房里如此从容。 面很快端上桌。 清汤挂面,卧着金黄的鸡蛋臊子,点缀着翠绿的葱花。 周安平挑起一筷子,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 她努力想笑一下,“认识你二十年了,真没想到,有一天能吃到你亲手做的饭。” 她尝了一口,抿着唇。 “嗯,手艺不错!比我想象中强多了!” 南知意坐在对面,托着腮看她吃,眼里带着暖意。 “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早我刚跟嫂子们去赶集买了新鲜的肉和菜,晚上给你露一手,让你尝尝我的真本事!一碗面条可不算什么。” 第57章 骗人 吃完面,周安平主动帮着收拾碗筷,又坚持跟着南知意进了菜地,一起摘那些豆角。 “我也没摘过豆角,今天也能体验一下。” 南知意觉得她的话仿佛在哪听过。 见她坚持,南知意只好教她怎么挑选,怎么捆扎方便晾晒。 周安平干得像模像样,不多时,就摘完那些老豆角。 做晚饭时,周安平也坚持帮忙打下手。 “安平,你今天怎么这么勤快?我记得你在家可是啥都不干的呀?” 一说起这个,周安平是满腹牢骚。 在周家,平时都是宋兰心和帮佣负责家庭琐事,周安平很少做家务。 但自从跟王莉莉那家人接触,王副主任金口玉言,家里有帮佣都是资产阶级做派,宋兰心只好让帮佣先离开了。 本来她不想当着南知意的面提王莉莉的,但现在南知意已经嫁给五哥了… 她便直接把家里那摊子事全交待了。 她妈让哥哥周正平和王莉莉相亲,却没告诉哥哥,只说是亲朋好友一起吃顿饭……没想到王莉莉在饭桌上戳破相亲真相,周安平直接扭头就走。 “你都不知道当时闹得多难看,哥哥躲到了军营,还让我爸托关系给他调到这……” 周安平不想再提哥哥和王莉莉那些糟心事,话锋一转,带着点抱怨: “家里阿姨不干了,家务活只能我妈干,尤其是我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妈她……也干不过来,只能我帮着做,我每天下班回家,洗一大堆衣服……” 她话锋转得突兀,南知意也只过过耳朵,并不打算问清楚那些事,只是同情地看着好友,时不时义愤填膺地附和几句。 两人一边干活一边闲聊,直到顾骁回家,两人才发觉天色已经黑透了。 顾骁手里还拎着一个网兜,里面是食堂打回来的两个荤菜。 “五哥!” 周安平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 顾骁先看了看自家媳妇,才对周安平点了点头:“安平来了。欢迎。” 他几步走到南知意身边,凑得很近,“食堂今天有红烧肉和酱排骨,正好加个菜。” 南知意怕羞,推他,“去摆桌子。” 顾骁挠挠她的指尖,“好,我来。你去洗手。” 晚饭很丰盛。 南知意做了三个菜,加上顾骁打回来的肉菜,摆了小半桌。 周安平一直夸南知意手艺好,青菜炒得脆嫩,红烧肉炖得软烂… 南知意心里清楚自己手艺只能说普通,赶忙夹菜给她,“别夸喽,你也不心虚…” “才不心虚,你做的就是好吃!比我们食堂大厨都强!我跟你说,上次大厨做了一道……” 顾骁话不多,只是默默吃饭,偶尔给南知意夹一筷子她爱吃的菜。 饭桌气氛在周安平和南知意的活跃下,倒也融洽。 饭后,顾骁站起身收拾碗筷。南知意也跟到厨房,小声对他说:“安平难得来,晚上,她跟我睡,你…睡客厅沙发行吗?” 顾骁洗碗的动作一顿,侧过头,凑近她耳边:“行。不过…下次我提的要求,你得答应。” 他语气暧昧,南知意瞬间明白是什么样的要求,她耳根一热,瞪他一眼,才点点头。 先答应再说。 顾骁看破她的小心思,凑到她腮边啄了一下,才专心洗碗。 --- 夜深人静,洗漱完毕。南知意和周安平挤在里屋的床上,风扇轻轻摇着头。 “知意,你睡着了吗?” 南知意拍拍她的背,“没呢?怎么了?你还认床呢?” 白天强压的情绪,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黑暗中,周安平的声音带上哭腔:“知意……你骗人。” 南知意一愣:“我骗你什么了?” 周安平的眼泪无声地砸到枕巾上。 “你信上说五哥照顾你…说一切都好…可我都看见了…你在菜地里摘豆角,手上都是茧子…你在厨房里煮饭炒菜,那么熟练…这哪是被人好好照顾的样子?五哥…他根本就没照顾好你。” 南知意的心一酸,握住了周安平的手。 “安平,你听我说,五哥他真的很好,比我们想象中好太多。家里的重活,都是他。只要他在家,洗衣做饭他抢着干。怕我无聊,想法子弄来洗衣机电视录音机。他…已经很尽力地在照顾我了。” “那……那为什么你还要做…,都让五哥做得了…” 周安平还是心疼。 南知意轻轻叹了口气,握紧了她的手。 “安平,你告诉我,这世上,女人嫁给任何一个男人,有谁能真正躲开这些吗?” 周安平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 “洗衣做饭,洒扫庭除,生儿育女……这些琐碎,这些烟火气,就是日子的本身。无论嫁给王孙公子,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成了家,这些担子,或多或少,终究会落到女人肩上。区别只在于,你嫁的那个人,是觉得理所当然,把你当老妈子使唤,还是懂得体谅,愿意和你一起分担。” 她知道周安平是个天真的性子,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她就习惯性地把事情掰开揉碎了跟她解释。 “安平,五哥他想把我护在身后,什么都不让我做。这已经是难得的福气了。但日子是两个人一起过的,我不能心安理得地只享受他的好。 学着做这些事,不是他照顾不好我,而是我选择了走进这柴米油盐,走进这实实在在的生活里。 女人这一生,想真正立得住,活得安心,终究不能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系在另一个人的‘照顾’上。再好的男人,也扛不住一个只会依附的藤蔓。” 南知意的话,劈开了周安平长久以来被“找个好男人嫁了”这样的笼统的认知。 原来……是这样吗?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那些她以为的“委屈”,在知意口中,竟成了一种清醒的选择和立身的根基? 她怔怔地躺着,回想着饭桌上五哥自然地夹菜,饭后主动去收拾,还有他默默准备好的洗澡水…… 第58章 听话 “我…我就是心疼你干农活…如果你…” 周安平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 “我知道,”南知意拍了拍她的手,“但你看我现在,不好吗?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有知冷知热的人,学着把日子过好。比起下乡,这已经是老天爷的厚待了。” 是啊… 周安平想到,知意当时没了工作,哥哥没有履行婚约…知意只能下乡去… 下乡,多可怕… 比起哥哥周正平的退缩和懦弱,顾骁的担当简直像座高山!! 他敢顶着知意的成分娶她,护着她在这军营安家,私下里还抢着干活…… 再想想顾骁那张无可挑剔的脸,那挺拔如松的身姿…… 周安平猛地侧过身,兴奋起来:“知意!我想通了!嫁给五哥不亏!真不亏!家里有钱自己有津贴,还帅得没边!比我哥强八百倍!” 她越说越激动,“虽然五哥在外面冷冰冰的,可他对你……啧,还挺热乎!我的天!知意!你可是摘下了咱大院多少姑娘做梦都不敢想的高岭之花啊!你牛!太牛了姐妹!” 她抓住南知意的胳膊摇晃起来。 ?? 南知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嘘!你这也变脸太快了吧?!小声点!被五哥听见了!” 周安平这才压低声音,贼兮兮地凑近,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快说说!嫁给五哥…到底是什么感觉?” 南知意脸上发烫,又羞又窘。 “什么、什么感觉?就还好吧…” 周安平锲而不舍地凑到她耳边追问着,“尤其是…嗯…那些…?” 南知意赶紧去捂周安平的嘴:“周安平!你…你闭嘴!不许问!” “说说嘛,求你啦,姐妹!” “不说!” 两人在黑暗中扭作一团,笑闹声闷在被子里,直到筋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次日,两人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已是半上午。 小方桌上用纱罩扣着两个馒头、一碟酱菜,还有温在灶台边上的小米粥。 顾骁还留了一张纸条,笔锋刚劲有力:“中午有事,不回,好好招待安平。” 周安平揭开纱罩,啧啧赞叹:“五哥真行啊!还知道给我们留早饭!这男人,靠谱!” 她拿起馒头咬了一口。 南知意打着哈欠,斜睨她一眼,揶揄道:“周大小姐,你这脸变得可真快!昨晚还气呼呼说五哥冷冰冰没照顾好我,今儿就开始夸了?” 周安平笑嘻嘻地凑过来,撞了撞南知意的肩膀:“此一时彼一时嘛!经过我的火眼金睛鉴定,五哥这人,能处!值得夸!” 她三两口吃完馒头,催着南知意,“快吃快吃,吃完带我去转转,我还没来过这儿呢!” 两人收拾利落,南知意带着周安平去了营区,从军人俱乐部逛到服务社。 南知意买了些盐和酱油,又挑了一卷浅灰色的毛线——想着天冷了给顾骁织条围巾。 周安平好奇地东看西看,最后买了包大白兔奶糖塞给南知意:“喏,算我的伙食费!” 两人说说笑笑拎着东西往回走。 刚走到小院门口,就见周正平杵在那里,脸色铁青。 “哥?”周安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下意识往南知意身后缩了缩。 周正平是听到消息匆匆赶来,额角汗水一直流。 他先是对南知意点了点头,目光立刻转向周安平,怒火压不住:“周安平!你长本事了!一声不吭就敢跑到这里来?妈在家都快急疯了你知道吗?” 南知意听到这,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打开院门:“进去再说…这家属院漏风,一点小事都能传得满院子都是。” 她不想成为新的谈资。 三人进了客厅,气氛压抑。 周正平盯着周安平,严声厉色:“为什么离家出走?为什么不告而别?你知不知道家里找你都找翻天了!” 周安平也一肚子委屈呢,但她不想认错,梗着脖子,红着眼圈。 “反正妈也不在乎我这个女儿!丢了不是正好!省得碍她眼!” “胡说八道!妈怎么不在乎你了?” “就是不在乎!她只想着攀高枝!” 南知意站在一旁,从兄妹俩这充满火药味的对话里,拼凑出了周安平突然跑来的原因。 果然,周正平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妈给你安排的相亲,对方条件哪里差了?你连见都不肯见一面就跑出来?你知不知道妈费了多少心思?!” “费心思?”周安平像是被点燃的炮仗,气得想跳起来,“费心思把我往火坑里推吗?!那个刘什么?刘守成?一个死了老婆、带着俩拖油瓶、比我大了整整一轮的老男人!就因为他爹是刚调来的军政委?!妈是不是疯了?!为了巴结刘家,连亲生女儿都能当货物一样送出去?!” 周安平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南知意倒吸一口凉气。 刘军政委?这级别比周父参谋长只高不低。宋阿姨为了攀附,竟然给如花似玉、才二十出头的安平安排这样一个对象? 难怪安平要跑! 周正平也被妹妹的控诉噎了一下,脸色变幻,显然对母亲的安排也不是全然认同。 “你……你文工团工作也不要了?前途也不要了?” “我请了三天假!”周安平不甘示弱地顶回去,“用不着你操心!” 周正平作为兄长,他或许心疼妹妹,但更愤怒于妹妹的任性妄为:“就算……就算不合适,你也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我怎么不能?!”周安平眼泪终于掉下来,“至少知意在这里,还有人真心待我!比在那个只看权势、把我当筹码的家强一百倍!” 屋内一片死寂。 周正平看着泪流满面的妹妹,又看看一旁抱着妹妹,眼神复杂的南知意。 良久,他叹息一声,“你三天假,那明天下午我送你回去。你跟妈好好道歉。” 周安平一听,眼泪掉得更凶,“我道什么歉!明明是妈不对,权势那么重要吗?又是让你娶王莉莉、又是让我嫁给鳏夫!” 周正平厉声道,“安平,你能不能听话?!” 第59章 野葱 你之前笃定知意会傻乎乎地等你,没想到吧,她嫁人了!你活该娶不到知意!!” 说到最后,周安平眼泪汪汪,心虚地看了看南知意,怕她介意… 南知意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她。 而周正平,被周安平连珠炮似的质问和嘲讽砸得哑口无言。 他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 那句“你活该娶不到知意”,将他最后一点尊严击碎了… 又是这副只能抱头承受的样子… 南知意看着他,心中无奈。 曾经的周正平,在她面前总是温文尔雅,体贴顺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那时她觉得是尊重,是宠爱。 可经历了父母骤逝、婚约崩塌、世态炎凉,她才明白,一个男人,光有温顺是不够的。 在真正的风雨和压力面前,那份温顺很容易就变成了没有担当的逃避。 比起顾骁沉默却坚实的山岳之姿,周正平此刻的颓唐,更显得苍白无力。 屋内的气氛沉重。 南知意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沉默:“快中午了,我去做饭。阿平,留下吃顿便饭吧。” 周安平抹掉眼泪,立刻应声:“好!我帮你。” 她瞪了哥哥一眼,显然还在气头上。 周正平的身体僵了一下。 留下吃饭? 和知意、安平坐在一张桌子上?这曾是无比熟悉的扬景。 可是…顾骁呢? 他回来撞见?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周正平就觉得像被架在火上烤。 “不…不了。”周正平猛地站起身,“我…我还有任务。” “安平,”他转向妹妹,摆出兄长模样,“明天下午,我准时来接你,你别再乱跑了。” 他说完,没再看南知意和周安平一眼,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屋子。 周安平气得直跺脚:“周正平!你这个懦夫!连顿饭都不敢吃!就知道跑!” 南知意望着那扇被匆匆带上的院门,心底一片平静。 周正平的选择,意料之中。 “算了,安平。”南知意轻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走,我们去做饭,中午就我们俩吃,清静。” 周安平看着南知意平静无波的脸,看来,知意心里是真的放下哥哥了…… “好!就我们俩!”周安平甩甩头,把对哥哥的不满抛到脑后,跟着南知意钻进厨房。 两人都没胃口,中午简单吃了点饭,对付过去。 饭后,南知意看周安平还有些郁郁,便提议:“天阴着,要不要去后山转转?那边林子深,凉快,就当散散心。” 周安平:“好啊!憋在屋里闷死了!山里…有狼吗?” 南知意被她逗笑了:“想什么呢!这片山林是军营定期清理过的,别说狼了,连野兔子都少见。很安全的。” 她拿上一个小竹篮,又塞给周安平一顶草帽。 “走吧。” 两人沿着家属院后一条蜿蜒的小径往山上走。 越往上,树木愈发葱郁,枝叶遮天蔽日,果然凉爽许多,周安平胸中的那股郁气一点点冲散了。 她憋了一肚子的话,关于母亲的势利,关于哥哥的懦弱,关于那个令人作呕的相亲对象……她很想一股脑儿倾诉给南知意。 南知意走在她身侧,偶尔看看她。 她其实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安平,周母现在的态度,安平回去后要面对的麻烦…… 但她知道,此刻的安平需要的是放松和陪伴,而不是被反复追问那些糟心事。 …… 两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到了半山腰一处平坦的巨石旁。 山风拂过,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视野也开阔了些,能望见远处军营整齐的屋顶和蜿蜒的河流。 心旷神怡。 “坐会儿吧。”南知意拍拍石头。 两人并肩坐下。 沉默了一会儿,周安平主动开了口。 “知意…我妈她…唉,我哥,死活不肯娶王莉莉,她就觉得丢了大脸。现在一门心思就想在我身上找补回来。 那个刘政委的儿子…呵,在她眼里,能攀上刘家,就是天大的好事,哪管对方是个死了老婆还拖着油瓶、年纪都能当我叔的老男人?” 她扯了扯嘴角,“我以前…其实很听她话的,可这次…我真受不了了。真没想到,我也有离家出走的一天……” 南知意静静地听着,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周安平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安平的不容易,她感同身受。可除了这无言的陪伴和几句苍白的安慰,她又能做什么呢? 权势的倾轧,亲情的逼迫,这些沉重的东西,并非她能化解的。 南知意心底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周安平看到了南知意眼中的心疼,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反过来拍了拍南知意的手背。 “嗐!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别担心!放心,我也不是吃素的!回去我就咬死了不嫁!我妈也不能把我绑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南知意看着她强撑的笑,心里更难受,也勉强回了一个笑脸:“嗯,我相信你。” 周安平跟她聊起大院里的八卦,谁家儿子提干了,谁家女儿闹着要退婚…又说起顾彦偷偷做生意被家里发现,现在躲到南方去了…… 两人渐渐抛开烦扰,心情平静下来。 日头偏西了,两人便沿着另一条小路下山。 南知意眼尖,看到溪边长着一丛丛嫩绿的野葱和野芹菜。 “安平,快看。” 她拉着周安平过去,两人兴致勃勃地采了小半篮子。 “嘿!还挺香!”周安平揪了根野葱闻了闻,“这点野趣,比在文工团排练有意思多了!” 回到小院,已近傍晚。 南知意说:“晚上我们包包子吃!就用这野葱,还有上午买的猪肉!” 周安平洗了手一起帮忙,南知意熟练地和面、调馅儿,动作麻利。 当南知意飞快地擀出一个个中间厚边缘薄的圆面皮时,周安平终于忍不住了,啧啧称奇。 第60章 野趣 南知意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拿起一个面皮作势要扔她:“周安平!你再胡说八道,晚上包子没你的份儿!”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顾骁回来了。 周安平听到动静,故意嚷嚷道: “哎哟!五哥救命啊!你媳妇要打人啦!” 顾骁刚踏进门,就听到周安平这一嗓子,他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厨房里笑闹的两人,最后落在拿着面皮、脸颊微红的南知意身上。 “五哥!”周安平见到救星,“快管管你媳妇!她嫌我话多,要克扣我口粮!” 顾骁却没接她的玩笑话,只是对南知意说:“需要帮忙?” 南知意摇头:“快好了,馅儿调好了,等下我自己包一下就行,你陪安平说说话吧。” 顾骁卷起衬衣袖子,在院子里的水笼头下洗干净手:“安平,录音机在桌上,去听广播。” 这明显是支开她。 周安平立即心领神会,夸张地叹了口气:“得!嫌我碍眼了!我这就去,不打扰二位贤伉俪!” 她笑嘻嘻地进了客厅,把厨房留给两人。 顾骁走到南知意身后,趁她低头专注地捏着包子褶,飞快在她侧脸上印下一吻:“想你…这一天都惦记着……” 南知意手一抖,差点把包子捏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安平还在呢…” 顾骁低笑一声,手臂环过她的腰,凑在她耳边:“她…明天走?” 南知意心跳如擂鼓,只能红着脸轻轻点头:“嗯,明天下午,周正平来接她。” 顾骁闻言,眼神更深沉了几分,只低低“嗯”了一声,下巴蹭她的脸颊。 南知意用手肘推他,“你净添乱…” …… 晚饭是喷香的猪肉大葱包子和鸡蛋丝瓜汤。 周安平胃口大开,连吃了三个大包子:“知意!你这手艺绝了!比我们文工团食堂的大师傅包得还好吃!” 她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南知意看着她吃得香,也很开心:“喜欢就多吃点。明天你走,我给你包几个带上,路上吃。” 周安平眼睛一亮:“好!” 夜里,两人又挤在一张床上。风扇嗡嗡地转着,驱散暑热,也吹动着说不完的悄悄话。 “哎,知意,王莉莉还在找我哥呢!跟疯了似的!把我哥烦得够呛。” 她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 南知意语气幽幽:“感情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求不得,放不下,伤人伤己。” “就像……陆琳琅。” “陆琳琅?!” 周安平猛地从被子里坐起来,“那个军医?她也调到这里来了?” 她也知道陆琳琅暗恋顾骁的事,只是没打过交道。 “嗯,”南知意应了一声,把这段时间遇到陆琳琅几次的情况,简单跟周安平交待了。 周安平听得义愤填膺,拳头都攥紧了:“我就知道!这女人肯定没安好心!调到这里来绝对是冲着五哥和你来的!知意,你可得小心她!她比王莉莉那种咋咋呼呼的难对付多了,心思深着呢!” 她又安慰南知意,“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五哥对她那态度,冷得能冻死人!他眼里心里装的都是你!这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南知意拉她躺下:“嗯,我知道。睡吧,明天你还要赶路呢。” “知道啦知道啦!” 周安平嘴上答应着,又忍不住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大院的八卦,直到后半夜,两人才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清晨,天刚蒙蒙亮。 南知意送早起的顾骁到屋门口,“中午给安平饯行,你回家吃饭吗?” 顾骁揽着她的腰,“回来,我再从食堂打几个菜,你随便做点就行…” “好…” 他俯身亲了一下她的唇,才大步离开。 南知意目送他离开,才进了里屋,轻轻推了推睡得正香的周安平:“安平,醒醒,该起了。” 周安平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把脸埋进枕头里:“唔……再睡会儿……” “昨晚上不是你说要去赶集,感受乡野村趣吗?” 南知意好笑地拉开她蒙头的被子,“小河沿的大集去晚了,好东西就没了。” 周安平挣扎着睁开一条缝,哀嚎一声:“谁知道赶集要起这么早啊…” 南知意好说歹说,又拉又拽,总算把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两人简单洗漱,吃了早饭,准备出发。 刚出院门,就碰上隔壁王嫂子和刘嫂子,两人也都挎着篮子。 “哟!知意,这姑娘是你姐妹?瞧瞧这脸蛋,这身段,比画报上的明星还好看!” 王嫂子嗓门洪亮,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南知意身后的周安平。 刘嫂子也笑着点头附和:“是呢,长得可真白净!” 周安平罕见地闹了个大红脸,含糊道:“嫂子们好……” 南知意笑着解围:“王嫂子、刘嫂子,这是我好朋友安平,过来玩两天。” 四个人互相招呼着,沿着小路往前走。 路上,南知意随意找了个话题。 “嫂子们,最近手工活计还忙吗?做得辛不辛苦?” 提到这个,王嫂子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嗐!别提了!活儿是不少,可这眼睛都快熬瞎了!就为了十几块!前两天又为了名额的事……” 她看了刘嫂子一眼,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叹了口气,“不容易啊!” 刘嫂子也低声说:“是辛苦些,但……能贴补点总是好的。” 南知意理解地点点头:“嫂子们太不容易了,又要顾家,又要做活。” 她没再追问名额的事,知道那是敏感话题。 王嫂子也开始说些别的家长里短。 周安平在一旁听着,不由得莫名感慨,军嫂们的生活,远比她想象的更琐碎、更辛劳。 照顾家庭已是重担,还要想方设法挣微薄的补贴…… 一行人说说笑笑,沿着山间小路走了快一个小时,直把周安平累够呛。 终于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到了! 周安平看得目不暇接,眼睛都不够用了。 第61章 汽水 黄瓜、西红柿堆得像小山,带着泥土的土豆、红薯,一筐筐青壳鸭蛋、土鸡蛋,还有卖活鲫鱼、泥鳅和黄鳝的……新奇又鲜活。 南知意带着周安平在人群里穿梭。 看到有老婆婆卖土鸡蛋,个头匀称,便蹲下来挑选了一小篮。 又看到晒得半干的野生蘑菇,她也买了一些,顺便买了一只杀好的鸡,准备炖汤。 王嫂子和刘嫂子也各自买了需要的菜蔬和日用品。 几人汇合时,篮子里都装得满满当当。 周安平帮南知意提着装鸡蛋的篮子,小心翼翼地护着。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长。 日头升高,暑气渐起。 等终于回到家属院,周安平已是气喘吁吁。 她放下东西,端起桌上凉好的白开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才长舒一口气。 “我的天…累死我了…”她瘫坐在椅子上,看着额头沁汗的南知意,由衷感叹,“知意,你们真不容易!赶个集都跟长征似的!那些军嫂们…更不容易!” 她想起两位嫂子为了省几分钱跟人磨了半天嘴皮子…… 周安平直摇头,“这集市,偶尔一次觉得新鲜有趣,真要天天这样生活……简直可怕。相比之下,五哥让你过的日子,真算是神仙日子了。” 南知意擦着汗,在她旁边坐下,轻声道:“是啊。嫂子们不容易,孩子多,负累重。上一辈拉扯一大家子,她们现在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男人在部队,家里家外一把抓,还得想法子挣钱贴补。生活所迫,没办法。” “生活所迫……”周安平喃喃重复着,打了个冷颤。 昨天南知意关于婚姻现实的那番话还在耳边,今天亲眼目睹了这具体而微的艰辛生活实际,她对婚姻和未来的恐惧感放大了数倍。 那些曾经对“好男人”的天真幻想,彻底破灭。 她甚至悲观地想:连五哥这样算得上“好男人”的,都免不了让知意学会操持这些家务辛劳,自己又能指望嫁个什么样的?岂不是更糟? 周安平眼神都有些飘忽。 “我……我以后都不想嫁人了,也不想生孩子…太…太可怕了…” 南知意看着她眼中的惊惶,知道她是被这赤裸裸的生活真相吓到了。 她温声安慰:“安平,别怕。路都是人一步步走出来的。所以,每一步选择都很重要。” 她每每看到隔壁两位嫂子的辛劳,也经常心有余悸。 “…我嫁给五哥,很幸运。他尊重我,愿意分担,也尽力护着我。如果……如果当初我迫于无奈,嫁给了别的、只把妻子当保姆、当生育工具的军官……那样的日子,才真的不敢想。”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窗外蝉鸣越发聒噪。 南知意看了看手表,拍拍周安平的手:“快中午了,你哥下午就来接你。我去做饭,好好给你饯行!” 周安平也打起精神,起身跟上来。 “厨房热,你在客厅听录音机吧。” “你别小看我啊!这点热,怕什么。” 她只好同意,“好。” 两人前后脚进了厨房。 南知意掌勺,周安平负责打下手。 看着南知意在灶台前挥汗如雨地炒着嫩豆角,炖上蘑菇鸡汤… 周安平心里五味杂陈,有心疼,有佩服,也有对生活本身的…敬畏。 柴米油盐酱醋茶,般般都靠女人家… 母亲让她相亲嫁人,母亲有想过她嫁人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 顾骁中午回来时,不仅带回了食堂打的两个硬菜——红烧带鱼和土豆红烧肉,手里还拎着个网兜,里面是好几瓶冒着凉气的橘子汽水。 “哇!汽水!”周安平欢呼一声,“五哥!你太够意思了!” 她毫不客气地冲过去,拿起一瓶,熟练地用开瓶器撬开瓶盖。 南知意看着那几瓶汽水,心里也甜丝丝的:“你还特意去买了汽水?玻璃瓶还得还回去呢。” “嗯,小卖部刚进的,冰镇过。瓶子等下我拿回去就行。” 周安平已经迫不及待地对着瓶口“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她满足地哈了口气,对着顾骁竖起大拇指:“五哥!细心!体贴!模范丈夫!知意嫁给你真是赚大了!” 她开启疯狂吹捧模式,彩虹屁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顾骁眉目舒展,他帮着将饭菜端上桌,这桌饯行餐很是丰盛。 南知意也贪凉,拿起一瓶汽水小口喝着,冰凉甜爽,她舒服地眯起了眼。 顾骁看她满足的小模样,眼底带着纵容的笑意。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周安平是真心实意地夸赞顾骁,顾骁话不多,偶尔回应几句,气氛比昨天融洽许多。 饭后,顾骁收拾碗筷,南知意也帮忙把剩菜归拢到碗里,陪着他去收拾。 顾骁背对着门口,南知意站在他身边递碗。 趁她不备,顾骁迅速侧过脸,在她汗津津的额角亲了一下。 南知意吓了一跳:“都是汗……” 顾骁毫不在意,甩甩手上的水珠,将她鬓边被汗水浸湿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我可不嫌弃。” 他目光灼灼,看得南知意脸颊发烫。 “知意?你还在厨房干嘛?” 外面传来周安平的喊声。 南知意赶紧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顾骁看着她的小跑着离开,嘴角勾起笑意,低头继续洗碗。 下午,顾骁要去营里。 “安平,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周安平道:“好,五哥放心!” 没多久,周正平就来了。 “哥。”周安平面上神色淡淡。 周正平点点头,视线在南知意的方向停留了一瞬,又飞快移开,“东西都收拾好了?走吧。” 周正平在前面拎着行李,南知意和周安平手拉手走在后面,两个小姐妹还嘀嘀咕咕吐槽哥哥。 周正平只当听不见。 三人一路走到军营门口,那里停着后勤部的吉普车。 旁边站着陆琳琅,她拎着一个小皮箱,看来也准备蹭车回建安市。 第62章 无奈 周安平撇撇嘴,也跟着叫了声:“陆医生。” 陆琳琅冷淡地瞥了她们一眼,尤其是目光扫过南知意和站在车旁的周正平时,眼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她连头都没点一下,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就把脸扭向一边。 周安平被她这态度气得够呛,刚想开口刺她两句,被南知意轻轻拉住了胳膊。 南知意没再看陆琳琅,转向周正平:“阿平,照顾好安平,如果伯母怪她,你要…护着她。” 周正平身体微微一震,最终点了点头:“好,我知道。” 南知意松了口气,把手里一个装着水果和包子的小布包塞给周正平:“包子得尽快吃,别放坏了。” 陆琳琅已经上了后排,她目睹这一切,尤其是看到南知意给周正平塞东西,还说着那样“亲昵”的话,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角向下撇。 真是上不得台面…跟谁都拉扯不清! 周安平看到陆琳琅那副嘴脸,火气又上来了。 她刚要发作,南知意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别理。 “安平,我会想你的。” “知意,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常给我写信!一定要写!” 她反复叮嘱。 “嗯,一定写。你也好好的,凡事多想想,别冲动。” 南知意拍着她的背,眼眶有些发热。 “知意,我们上车了,安平,走吧…”周正平看着南知意,轻声催促。 周安平一步三回头地坐上了副驾驶,离陆琳琅远远的。 …… 南知意站在军营门口,看着那辆汽车卷起尘土,消失在视线尽头,她心里空落落的。 她慢慢走回小院,将屋子仔细收拾了一遍。 床单被套用洗衣机清洗干净,晾在院子里。 又把沙发上顾骁用的枕头薄被收起来… 傍晚,顾骁回来得比平时都早。 南知意正在往晾衣绳上晒床单。 她扬起笑,“这么早?我还没做饭呢…” “怎么不等我回来再收拾?”顾骁洗干净手,走到另一边,将床单褶皱拉平。 “是洗衣机洗的,我又没累着。” 顾骁不再让她动手,自己把剩下的晒好,几步走到她面前,顺势把她搂在怀里。 南知意怕院外有人经过看见,去推他的胸膛,“晚饭吃鸡汤面?中午煮的鸡汤还剩一大半…” 顾骁低头看她,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半晌才说:“挺好。” 他手臂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托着她的腿弯,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呀!” 南知意轻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放我下来…被人看见…” “自己家,怕什么。”顾骁抱着她往屋里走,脚步稳健。 他略微仰头看着她,眼神灼热,“想你了。” 南知意心头一颤。 这两日忙着陪安平,确实冷落了他。 她收紧搂着他脖子的手臂,把脸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也想你…特别想。” 他大步走进屋里,用脚带上门,直接把她放在了桌上。 “我去做饭……” 南知意红着脸推他。 顾骁却置若罔闻,一手撑在她身侧的桌沿,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南知意很快就被亲得晕头转向,手指揪紧了他的衣角。 直到她快喘不过气来,顾骁才稍稍退开。 “还记得你前天答应我什么?” 南知意眼神迷蒙:“什么?” 顾骁凑到她耳边:“你说…下次我提的要求,你都答应。”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今晚…都听我的,嗯?” 南知意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连脖子都红了。 她把脸埋进他肩窝,“…好。” 顾骁满意地亲了亲她的脸颊,这才带她去做晚饭。 吃饭时,他的目光都像带着火,看得南知意坐立不安,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夏夜闷热,顾骁在院子里冲了个凉水澡,只穿着一条军裤,光着精壮的上身回到屋里。 他随意换好衣服,便躺到了床上,听着厕所里淅淅沥沥的水声,等得有些心焦。 终于,水声停了,南知意期期艾艾地走出来,她没有立刻上床,而是走到墙角的斗柜前,拿出什么东西,又快步折回了厕所。 顾骁耐心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浴室门才再次打开。 南知意慢吞吞地走出来,眼神躲闪,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 “怎么了?”顾骁伸出手,把她拉到怀里。 南知意靠在他的肩头,声音细若蚊呐:“…我…来那个了。” 顾骁愣了两秒,随即孩子气地哀嚎一声,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肩膀都垮了下去。 南知意刚想开口安抚,小腹却一阵抽痛,她吸了口冷气,脸色也白了几分。 “怎么了?!”顾骁立刻抬起头,看到她捂着肚子、冷汗涔涔的样子,“是肚子疼?很疼?” 南知意靠在他滚烫的胸膛上,汲取着温暖:“有时候…会疼一下…就一点点…” 顾骁不信她说的“一点点”。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身体因疼痛而绷紧。 他用温热的大手捂着她冰冷的小腹,试图驱散那股寒意。 “这样……好点吗?” “嗯……”南知意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顾骁抱着她,继续用掌心暖着。 “以前也这样疼吗?明天去看看医生?” 南知意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贴着:“以前…也这样,时好时坏。有时候疼,有时候没感觉。我妈妈带我看过好多医生,中药西药吃了不少,总不见断根。有的医生说是天生的体质问题…也有的老大夫说……等以后…生了孩子…可能就好了…” “生孩子?”顾骁重复着,低头看着她羞得通红的耳根。 他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下巴蹭了蹭她额头:“那…咱们以后…生一个试试?” 南知意轻轻“嗯”了一声,窝在他怀里,指尖在他胸前轻轻划着。 顾骁无奈。 肚子疼,还这么不老实? 他心里想着军区医院的外科还行,但妇科…印象里没听说有什么特别有名的妇科大夫…还是得打听一下。 第63章 机会 南知意被他起身的动静弄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吵醒你了?肚子还疼吗?”顾骁回身坐到床边。 南知意摇摇头,“一般只疼一会的。” 顾骁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你再睡会。别干活,我中午打饭回来。” “嗯。”南知意拉着他的手,有些不舍。 远处号角声又响起,顾骁揉揉她的脸颊,“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到做到,接下来三天都回来得很早,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在他又一次将煮好的红糖姜茶端来床边给她。 南知意忍不住瞪他,“顾骁,我早就不疼了!只有第一天会疼一点!而且我又不是手断了,还要你喂!” 顾骁皱皱眉,还真是个小没良心。 他示意她张嘴,一勺一勺地喂给她,“我就乐意伺候你。” 南知意红着脸喝完。 又被他哄着漱了口,才躲进被窝里假寐。 顾骁私下粘人又体贴的性子,让她心悸不已,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不多时,顾骁拉开薄被,将她整捞进怀里,大手抚上她的小腹,轻轻按揉。 灯光昏黄,他眼角眉梢的情意,顺着掌心的温度一直暖到她的心里。 南知意鼻子一酸,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顾骁,我好喜欢你。” 顾骁的手顿了一下,双手抱着她的背,将她紧紧抱住。 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说… 他抚着她的背,亲亲她的额角,“我也好喜欢你。”比你更喜欢… 黑夜遮住了南知意的胆怯,她鼓起勇气表白完,就窝在他怀里,安心睡去。 等她起床洗漱完,赵雅琴风风火火地来了,很是兴奋:“有个好消息!” “快坐下,慢慢说,你热了一头汗。”南知意给她倒了杯水。 赵雅琴接过水杯,咕咚喝了一大口,抹抹嘴:“我们政治处宣传科,最近要搞一批新的宣传画和墙报,任务重,人手不够!特别是缺一个能写会画的!” “我记得你画的画就特别好!字也漂亮!还会写文章!这不,我就想到你了!” 南知意有些意外:“宣传科?我…我能行吗?” 她对自己的书画功底是有自信的,但想到自己的成分…… 赵雅琴猜到她的顾虑,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嗐!这有什么!又不算正式编制,就是个临时帮忙的,按工作量给补贴!再说了,你有五哥呢,谁敢说闲话?” 她拍拍南知意的肩,“我科长说你的情况,怎么样?要不要来试试?下午两点,政治部三楼宣传科,我等你!” 南知意心里一动。 这确实是个机会,既能发挥所长,又能有点收入…也能打发时间。 她点点头:“好,我去试试。谢谢你,雅琴姐。” “谢什么!成了请我吃饭!” 赵雅琴匆匆忙忙地要走,南知意送她到院门口。 南知意看她离去,心里泛起一丝雀跃。 她顶着暑气钻进菜园,摘了尖椒、嫩黄瓜、豆角,还有几个熟透的西红柿。 回到厨房,就手脚利落地和面、擀面条、烧水下面。 等面条出锅,迅速过几遍凉白开,沥干,盛在大海碗里。 她又快手快脚地炒了个辣椒鸡蛋臊子,拍了黄瓜拌上蒜泥醋汁,豆角焯水切段,西红柿切丁撒上白糖。 最后淋上各种酱料,一碗清爽开胃的凉面就拌好了。 红黄绿白,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刚把碗筷摆上小方桌,顾骁一身汗湿地走进来。 “你回来啦!”南知意小跑着迎上去。 顾骁被她这不同寻常的雀跃弄得一愣,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一直胶在她身上。 南知意推着他去水池边洗手洗脸。 她就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干净的毛巾等着。 顾骁接过毛巾擦脸,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这么开心?捡到宝了?” 南知意笑意更深,主动拉起他微湿的大手,往屋里走:“快进来吃饭,我做了凉面!” 两人坐下,凉面清爽适口,驱散了些暑气。 南知意小口吃着,时不时偷瞄顾骁一眼,欲言又止。 顾骁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吧,什么事让我媳妇这么高兴?从进门到现在,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南知意放下碗,深吸一口气,“上午…雅琴姐来找我了。” “赵雅琴?”顾骁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嗯!她说…她们政治部宣传科缺个能写会画的临时工,按工作量给补贴。她…她觉得我合适,推荐了我。让我下午两点去宣传科面试。” 她一口气说完,眼神认真地看着顾骁,“五哥,你先听我说完。我不是一定要去,真的!我就是觉得是个机会,能有点事做。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或者会给顾家、给你带来什么麻烦,我绝对不去!我就在家待着也挺好!” 顾骁理解她那份不做纯粹依附的心,而且她这么高兴…何必扰她兴致。 他越过桌面,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想去就去。” 南知意眼睛睁大:“真的?可是我的成分……” “成分怎么了?你的档案我已经处理好,没人会拿这个说事。宣传科招个临时工画板报写稿子,看的是本事,不是出身。你行,你就上。至于麻烦?” 他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手:“有我在,谁敢给你找麻烦?顾家还罩得住自家媳妇清清白白凭本事挣点补贴?” 那些闲言碎语,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南知意眼眶都有些发热。 “顾骁,谢谢你…” “叫哥哥…” 他暧昧的语调逗得她心里发软,眼波扫过他含笑的唇角,她心悸得想抽出手。 “吃饭呢…” 顾骁不肯放开,直到她小声叫了一声,他才捏了捏她的下巴。 “下午我正好要去政治部那边一趟,顺路送你过去。” “好!” …… 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顾骁给南知意戴好遮阳的竹编帽,才陪着她出门。 政治部是座苏式二层红砖小楼,天热,窗户都大敞着,隐约传出风扇声和说话声。 第64章 临时 趁周围没人,他帮她摘下草帽,用手绢给她擦擦汗。 “进去吧,别紧张。” 南知意深呼一口气,“我、我才不紧张…” 她快步上了两层台阶,回头看他一眼,“你快去忙吧。” 顾骁点点头,却没动,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他根本没别的事要办,就是陪她来的。 他转身,走到楼侧梧桐树荫下,沉默耐心地等待着。 南知意找到宣传科办公室,赵雅琴一见南知意就笑着招手。 “来啦!走,我带你去见我们科长。” 赵雅琴带她去了里头的小办公室,敲了敲门,“李科长?南知意同志来了。” 李梅科长四十多岁,短发,军装洗得发白。 她正伏案写着什么,闻声抬头,眼神锐利地上下扫了南知意一眼,没太多表情。 “坐。” “李科长好。”南知意坐下,脊背挺直。 “雅琴说你字写得好,也会画画?” 李梅开门见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和几支铅笔、蜡笔。 “画幅宣传画,主题是‘抓革命,促生产’。” “好。” 南知意接过纸笔,沉思了一会,铅笔在纸上迅速勾勒起来。 铅笔沙沙,色彩铺开,工人农民并肩,背景是工厂麦田,笔触干净有力。 李科长审视片刻:“明天来上班。临时工,按件计酬,稿件每篇一块,宣传画每张一块到三块不等,月底现结。粮票另算,细粮五斤,粗粮五斤。” 她语速很快,交代得清楚,“主要就是帮着写板报、稿件,画宣传画。有意见吗?” “没意见,谢谢李科长。”南知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行,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到这找雅琴报到。”李科长把画收进抽屉,算是定了。 南知意再次道谢后才离开。 外头办公区,赵雅琴见她出来,“成了?” 她微笑着点头,“成了,明天八点来上班。雅琴姐,多亏了你。” 赵雅琴爽朗一笑:“我就知道你行!明天我带你领纸笔,认认地方。” “嗯!雅琴姐,谢谢你。” “客气啥!”赵雅琴拍拍她的肩膀,“快回去吧,外面热。” 南知意脚步轻快地下了楼梯,一眼就看见顾骁在树下呢。 他就那么静静站着,目光穿透阳光,绵绵地落在她身上。 南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脚步加快,朝他奔去。 “怎么没走?事办完了?” 他没回答,而是先牵起她的手腕。 “过了?” “嗯!”南知意用力点头,面上是藏不住的喜悦,“明天上班!” 顾骁之前托人打听教师和文职的缺,一直没下文,各个位置都很紧。 没想到她自己凭着本事,在赵雅琴帮助下敲开了宣传科的门。 他替她高兴。 “走吧。” 南知意这才察觉到两人手拉着手呢,脸颊微热。 她把手用力抽出来,眼神瞟向四周,“有人呢!” 顾骁的手空空的,无奈一笑。 “行,走吧。”他把帽子给她戴上,示意她跟上。 两人并肩,隔着一点距离,沿着树荫下的路往回走。 南知意垂着眼,看着两人步伐几乎一致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又分开。 一直把她送到家属区外围,顾骁才捏了捏她的指尖,“我先去团部了。” 南知意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了,她才转身回家,脚步越来越轻快。 她有了工作,他…也在为她高兴吧? 晚上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这天的晚饭终究没好好吃。 顾骁知道她经期结束,将她按在床上翻来覆去。 气息灼热,低声诱哄。 她实在受不住,呜咽着哀求:“哥哥…” 他想着她明日要早起,才意犹未尽停下。 天刚蒙蒙亮,南知意意识还未完全回笼,颈侧传来一阵细密温热的吻。 她想躲,却被他压得无路可退。 “顾骁…你坏死了…” 他低笑一声:“醒了?早饭在锅里温着。” 他在她唇上重重啄了一下,才起身,“再睡会儿,时间还早。” 南知意裹着薄被坐起来,脸颊绯红:“坏蛋!” 顾骁系着风纪扣,一本正经地:“还是喜欢你叫‘哥哥’…” …… “你!”南知意抄起身边的枕头砸了过去。 顾骁轻松接住,把枕头放回床上,俯身,趁她不备又在她气鼓鼓的脸颊上飞快亲了一口。 “走了。” 他直起身,嘴角噙着得逞的笑意,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南知意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掀开被子下床洗漱。 她走进宣传科办公室时,她看了看手表,正好七点五十。 外间办公室内,六张旧办公桌摆放整齐,靠墙放着几个文件柜。 赵雅琴已经到了,正擦着桌子。 “知意来啦!”她笑着招呼,“走,先带你去后勤领办公用品。” 两人领了新的笔记本、画笔、钢笔、墨水、和一叠稿纸回来。 赵雅琴指着靠窗那张干净的空桌子:“喏,以后你就坐这儿。这位置之前是陈大姐的,退休了,正好空出来。旁边那张桌子是张干事,请假回家探亲去了。” 南知意把东西放下。 办公室里另外两个人也到了。 一个是四十多岁的男干事,叫吴建国,负责文字审核校对。 另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叫孙小兵,跑外勤和印刷厂联系的。 “吴干事,孙干事,这是新来的临时工,南知意同志,以后负责板报和宣传画。”赵雅琴介绍。 “吴干事好,孙干事好。”南知意礼貌招呼。 吴建国从厚厚的文件上抬起头,点点头算是回应,又埋首工作。 孙小兵倒是热情些:“南知意同志好!以后画画的活儿就靠你了!” “孙干事,我会努力的。” 南知意微笑应道。 赵雅琴拍拍手:“好了,知意你先熟悉下环境。咱们科的工作,主要是李科长直接安排任务,或者我、吴干事这边有需要画画写字的活儿也会找你。有不清楚的就问我。” 南知意点头,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整理好文具,翻开新笔记。 一上午,就在抄写文件和构思板报草稿中过去了。 第65章 食堂 赵雅琴伸了个懒腰:“知意,走,吃饭去。政治部后面就是机关食堂,走过去五分钟。中午时间紧,咱们一般都吃食堂,方便。” 南知意应了声好,收拾好桌面,跟着赵雅琴往外走。 “雅琴姐,我今天中午先回家一趟。” 赵雅琴会意地笑笑,“行。” 南知意摆摆手,朝着家属院方向走去。 政治部离家属区步行要半个小时,以后估计只能吃食堂了。 南知意推开院门,顾骁果然已经打好饭回来了。 他听到动静,几步上前帮她摘下草帽,又端来一搪瓷盆的凉水给她洗脸。 “累不累?” 南知意自然累得很,她只仰着脸,任他用湿毛巾擦拭。 “也还好。” 顾骁仔细给她擦了手脸,才拉着她在桌边坐下。 饭盒里是食堂常见的菜色:一份土豆炖肉,肉丝罕见,一份白菜炖豆腐,上面盖着两个白面馒头,他还切了两个咸鸭蛋。 “第一天,怎么样?”顾骁掰开一个馒头,递给她一半。 “还好。”南知意接过馒头,咬了一小口,“就是抄写文件,熟悉工作。李科长还没安排具体的宣传画任务。雅琴姐介绍了办公室的同事,吴干事和孙干事。” “中午吃饭…雅琴姐说政治部后面就是机关食堂,走过去只要五分钟。她问我去不去,我今天忘了带饭盒,想着你肯定在家等我,就跑回来了。” 南知意对他轻轻一笑,格外信任。 顾骁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到她碗里,他今天早上也忘了提醒她。 “机关食堂是给政治部、后勤这些机关单位人员用的。我们团部有单独的食堂,两个食堂离得远。你中午时间短,来回家属院太麻烦。以后中午,就在机关食堂吃。” 南知意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你在食堂吃饭,不要省钱,想吃什么就吃,家里钱票都随你花。” “知道啦。” 南知意声音软软的,扒拉几下碗里的菜,悄悄去抓他的手。 顾骁噙着笑意,反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班回家让你摸个够,快吃饭,等下要晚了。” 南知意轻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摸。” 饭后,两人一同出门。 走到岔路口,顾骁叮嘱她:“路上慢点,别跑。” 南知意脚步不停,好笑道,“当我是小孩子呢。” 顾骁看着她走远了,才转身走向另一条路口。 南知意赶到办公室时,墙上的挂钟刚指向一点二十五分,总算没迟到。 办公室里,赵雅琴和吴建国已经在伏案疾书,孙小兵还没回来。 南知意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刚喘匀气,李梅科长就夹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 “南知意同志。”李梅走到她桌前,把文件夹放下,“下期板报的主题定了,‘学习铁人精神,大干一百天’。你画个主图,突出工人阶级艰苦奋斗的气势。尺寸和要求夹子里有,下周一前完成。” “好的,李科长。” 南知意立刻应下,翻开文件夹。 里面是一张写着要求的纸和几张参考图片,画幅要求不小。 整个下午,办公室都静悄悄的,只有钢笔划过纸张和翻动文件的声音。 南知意沉浸在构思里,铅笔在草稿纸上反复勾勒。 等她把初步构图定下来,抬头一看,挂钟已经指向五点半,下班时间到了。 她把草稿纸和参考资料收拢,想带回家继续琢磨。 “知意,”旁边的赵雅琴收拾好自己的包,凑过来压低声音,“别这么老实。活儿是干不完的,带回家做,别人看不见,还以为你上班就完成了呢。慢慢来,明天再画。” 她朝南知意眨眨眼,传递过来人的经验。 南知意随即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雅琴姐提醒。” 她把东西放回抽屉锁好,只把构思记在脑子里。 两人一起出了政治部。 因着赵雅琴住的单人宿舍在另一个方向,两人在路口分开了。 南知意回到家,放下草帽,换了件家常棉衬衫。 夏日昼长,夕阳还带着余热。 她去菜畦里摘了一篮子蔬菜,在水池里洗了根嫩黄瓜,坐在院门口的小板凳上边吃边等顾骁回家。 等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南知意坐到小方桌旁,就着昏黄的灯光,在笔记本上勾画。 耳朵却时刻留意着院门的动静。 饭在锅里温着,菜也备好了,只等顾骁回来下锅炒。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南知意立刻起身,迎向门口。 顾骁还没站稳,就被她扑了个满怀,他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抱起。 “怎么了?”他有些意外她的热情。 南知意心里很想他,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你回来晚了。” 顾骁盯着她的的眼睛,“嗯。想我了?” “一点点吧。” “等下会不会多一点点?” “嗯??” 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暧昧又炽热。 —— 南知意的生活迅速进入新的节奏。 清晨,她被军营起床号唤醒。身边的位置早已空了,厨房的锅里,总会温着他从团部食堂打回来的早饭。 她洗漱完,匆匆吃完,便出门上班。 中午,她和赵雅琴结成饭搭子,一起在机关食堂打饭,边吃边聊些科里的琐事或家属院的闲话。 食堂的菜色大同小异,但能省下做饭的时间。 晚上,有时她回家简单做点;有时顾骁会直接从团部食堂打好饭菜带回来。 不过几天,这种紧凑的生活,她就适应得很好。 宣传科是机关单位,周日休息。 周一上午,南知意刚到宣传科办公室坐下没多久,一个穿着碎花确良衬衫的女同志走了进来。 她约莫二十五六岁,皮肤白净,长相秀丽,视线扫过桌边的南知意时,面色很是难看。 “哟,张爱红同志回来啦?探亲假休得怎么样?”赵雅琴打了个招呼。 “还行吧,家里一堆事。”张爱红语气干巴巴的,只盯着南知意。 南知意站起身,客气微笑:“你好,张爱红同志。我是新来的临时工,南知意。” 第66章 板报 南知意愣了一瞬,她还没见识过这直白的恶意。 赵雅琴不乐意了,“知意是凭真本事,李科长点头,才来科里上班的。” “哦…”张爱红板着脸,坐下了。 南知意朝着赵雅琴感激一笑,才坐下继续整理宣传画草稿。 她刚把铅笔稿完善好,还没上色,李梅科长走了进来。 “李科长。”南知意把画稿递过去,“‘学习铁人精神’的几副主图,画好了,您看看这样行吗?” 李梅接过画稿,仔细看了看。数个不同的铁人形象,构图饱满,主题突出。 她点点头:“可以。下午你跟孙小兵去宣传栏,量好尺寸,把这几张主图放大画上去。旁边再配上雅琴写的解说词。” “好的,科长。” 南知意应下,心里有了底。 原来最终是要画到室外的宣传栏上,这可是个体力活。 张爱红在一旁听着,整理桌面的动作慢了下来,瞄了一眼南知意手里的画稿,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嘴角向下撇。 李梅交代完,又转向张爱红:“爱红,你桌上堆了几份需要抄写的文件,抓紧时间弄出来。” “知道了。”张爱红闷声应道,坐了下来,拿起钢笔,脸色更沉了几分。 南知意把画稿收好,这工作,比她想象的要更“接地气”。 等孙小兵跑完印刷厂回来,已经快下午两点了,他满头大汗地灌了一大缸子凉白开。 李梅科长从办公室出来。 “孙干事,你骑自行车带着南知意同志,去熟悉一下营区里几个主要宣传栏的位置和尺寸。这次‘铁人精神’的板报,主宣传栏和几个重要点位的图都由她负责。” 李科长转向南知意,“实地看看位置和环境,心里有个数,画的时候构图和配色才好因地制宜。” “好的,科长。” 南知意明白,这是让她去现扬感受一下。 孙小兵放下茶缸,很干脆:“行!咱们这就走?” “麻烦孙干事了。” 南知意拿起笔记本和笔。 出了政治部小楼,孙小兵骑上二八大杠,示意南知意上车。 南知意也没扭捏,直接侧坐上去。 孙小兵一边蹬车一边介绍:“咱营区的固定宣传栏主要在五个地方:一个是团部办公楼前,位置最显眼,首长们出来进去都能看到。训练扬东头,战士们训练休息时看的。机关食堂门口,那人流量大。军人服务社旁边,家属们常看;还有个小的在军区医院门诊楼侧墙。俱乐部里面主要是放电影搞活动的,外面的宣传栏就撤了。” 南知意认真记下位置。 孙小兵显然对各个宣传栏熟稔于心,直接报尺寸给她:“团部门口那个最大,宽三米二,高一米六;训练扬和食堂门口的差不多,宽两米八,高一米四;服务社旁边和医院那个小点,宽两米,高一米二。主图你按大中小三种尺寸准备构图就行,放大时根据边框微调下位置就成,不用每个都重新画小稿,太费时间。以前陈大姐就是这么弄的。” “明白了。” 南知意点头,认真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 这样效率高很多。 她想起孙小兵刚从外面回来,顺口问道:“孙干事,你上午是去印刷厂了?咱们科还需要经常跑印刷厂吗?” “可不嘛!” 孙小兵来了精神,“咱科的工作可不止画板报。像学习文件、训练手册、安全守则啥的,凡是要批量印出来发到各连队的,都得咱科把终稿整理好,送到印刷厂去印。有时候还得去盯着校对、催进度。像这次‘大干一百天’活动,过两天就得把动员倡议书和学习材料送去印,量大着呢!” 南知意了然,原来宣传科的工作范围这么广,既要“面子”,做板报,也要“里子”,发材料。 两人骑着车,很快逛完了几个点位。 “孙干事,那这次更新,我们从哪个宣传栏开始?一般多久要全部换完?” “按惯例,当然是从团部门口这个‘门面’开始!” 孙小兵指着团部办公楼前那个最大的绿色宣传栏。 南知意视线往办公楼里面看,想知道顾骁在不在…可惜,她瞅了半天,也没有看到顾骁。 …孙小兵还在尽职尽责地解释,“有重要任务或活动,半个月就得换内容。平时没啥大事,一个月换一次。五个点的新板报,科里就这几个人,通常要在一周内陆续更新完。时间紧的时候,晚上打着手电也得画完。” 南知意赶紧回神,认真道谢,“谢谢孙干事,你介绍得太详细了。” 孙小兵继续蹬着车子,朝着政治部的方向骑,“客气啥!明天开始画团部门口那个大块头,需要搬梯子、调颜料、打底稿格子这些力气活,你喊我,我来弄!你只管画好。” “嗯,明天就麻烦你了。” 南知意再次道谢。 两人回到办公室。 南知意拿出画稿,根据团部门口宣传栏的尺寸和周围环境,思考如何调整构图和色彩… …… 直到赵雅琴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知意,下班了,想得这么入神?” 南知意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果然五点半了。 她笑了笑,把画稿笔记本都仔细收进抽屉锁好。 旁边的张爱红手里收拾着东西,不大不小的声音飘过来:“哼,装模作样。” 这话没点名,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赵雅琴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南知意却已站起身:“响应号召,宣传铁人精神,尽力把工作做好是应该的。为人民服务,不敢懈怠。” 说完,她也不等张爱红反应,转向赵雅琴,“雅琴姐,走吧?” 赵雅琴立刻应和:“对,该下班了!” 顺道瞥了张爱红一眼,那眼神带着点不屑,拉着南知意就出了门。 张爱红被南知意那句“为人民服务”噎得脸色微变,看着两人出去的背影,重重地哼了一声。 第67章 自行车 南知意赶紧点头,小声说,“好…” 正是下班时间,四周人来人往,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南知意刚走出来,就看见树荫下,顾骁长腿一支,跨坐在一辆崭新的二六式凤凰牌自行车上。 他穿着军装常服,身形挺拔,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南知意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 “五哥,来接知意?”赵雅琴也看见了,笑着打招呼。 顾骁朝赵雅琴点点头,视线落在南知意身上,唇角微扬。 南知意侧身坐上后座,伸出手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脸颊贴上他背脊上,喜滋滋地小声问:“怎么突然买自行车了?多浪费钱票呀。”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像浸了蜜糖,知道他定是心疼她每天来回走路费时间。 顾骁单手骑车,一只手去握她放在他肋下的手,时不时摩挲几下。 “托后勤老张弄的票,车钱还没给。一百四。你这管家婆,晚上把钱给我,我回头给人送去。” “知道啦!”南知意搂得更紧了些。 自行车驶进家属院,引来一阵瞩目。 “哎哟!顾团长买新车啦?真漂亮!”一位嫂子嗓门洪亮,一嗓子把周围几家人都引了出来。 王嫂子和刘嫂子也出来围观。 南知意从后座跳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嗯,刚买不久。” 顾骁朝着人群点了点头,推着车进了院内,南知意留在院外和几个嫂子寒暄。 “知意是去上班了?”刘嫂子抱着孩子走过来,笑着问。 “嗯,在宣传科做个临时工,也是计件的。就是上班地方有点远,走着费时间。” 王嫂子一拍大腿:“我就说嘛!这两天都没怎么见着你,原来是工作了!好,真好!有工作好!” 她和刘嫂子都是真心替南知意高兴,喜欢她性子好,不扭捏。 “顾团长可真疼媳妇!” “这车可不便宜,票也难弄!” “这里离宣传科也不远,还……” 旁边几个军嫂七嘴八舌,语气里难免夹杂着几分羡慕和酸意。 王嫂子提高声音,“又来了又来了!人家顾团长疼媳妇还需要你们叽歪!要是眼红,就赶紧回家让你们老爷们也给你们买辆车,好让我们羡慕羡慕…” 几句话怼得几个嫂子哑口无言,纷纷借口回家做饭,散开了。 南知意这才笑出声来,王嫂子和刘嫂子也跟着笑起来。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南知意才回了家。 顾骁正在厨房备菜。 夕阳的余晖透过小窗斜斜照进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他低头切菜的侧脸线条利落,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英俊。 南知意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心里那股甜意满溢出来。 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背脊上。 顾骁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侧过头,低声问:“累了?” 南知意摇摇头,脸颊在他背上蹭了蹭,没说话。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气息,她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某些画面,脸颊微微发烫,心猿意马起来。 顾骁也没再多问,他很享受她的黏人。 深夜,等她含着泪意睡去,顾骁轻柔地给她全身擦拭干净,才小心抚摸她的微肿的红唇。 傻媳妇,买辆自行车就这么高兴?明明家里的钱都在她那,想买什么都可以的…看来,以后要多给她买礼物。 南知意醒来时,身侧已空。 她撑着有些酸软的腰坐起身,想起昨夜…她甩甩头,把那点羞意抛开,赶紧起身洗漱去上班。 南知意骑上车,刚蹬出去没多远,身体的不适感让她手一抖,差点摔倒,幸好及时用脚撑住了地。 一路磕磕绊绊地骑到政治部楼下,她今天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 她打开抽屉锁,准备拿出画稿。 手却摸了个空。抽屉里除了笔记本和文具,空空如也。 画稿不见了… 锁头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撬动的痕迹。 画稿却不翼而飞。 是谁? 她迅速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团部的宣传栏今天必须开始画,时间紧。 幸好,她已经在笔记本上记录了构图框架、要点,甚至标注好色彩搭配。 没有原稿,凭着记忆和笔记,也能把大框架搭起来。 她拿出笔记本,翻开到记录的那几页,开始在心里默默复盘构图。 同事们也陆续来了。 赵雅琴一进门就察觉到南知意脸色不对:“知意,怎么了?” “没什么,雅琴姐,在构思等会儿怎么画呢。” 南知意抬头笑了笑,目光扫过其他人。 吴建国依旧埋头去工作,孙小兵一进来就嚷嚷着去库房搬颜料。 张爱红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她放下包,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察觉到南知意那边的动静,毫不掩饰面上的幸灾乐祸。 南知意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是她。 又蠢又坏。 偷走画稿,无非是想让自己出丑,耽误工作进度。 可惜,她低估了自己的准备。 没有证据,现在发作只会打草惊蛇,更显得自己无能。 当务之急是完成工作。 这笔账,她记下了。 孙小兵拎着颜料桶和刷子风风火火进来:“东西都领齐了,走吧?” “好。” 两人下了楼,南知意看向他:“今天我自己骑车过去,方便点。” “行啊!有车就是方便!”孙小兵咧嘴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骑车到了团部办公楼前的宣传栏。 南知意拿出笔记本,快速跟孙小兵确认了分工:“孙干事,麻烦你先按这个尺寸比例打格子定位,方便我构图。” “没问题!听你指挥!”孙小兵动作麻利,立刻拿出长尺和粉笔,爬上梯子开始打格子定位。 南知意站在板前,勾勒出工人轮廓。 孙小兵打完格子下来,惊讶地张了张嘴:“嚯!南知意同志,你这手上真有活儿啊!这么快就定好了?” “心里有谱就行。” 第68章 好奇 孙小兵手脚麻利地铺背景色块,南知意专注刻画人物细节和前景。 到中午快下班时,忙碌的工友群像也初具规模,完成了将近一半的工作量。 南知意看了看手表,快十二点了。 宣传栏的主体部分已基本完成,只剩下些细节需要修饰。 “孙干事,你先去吃饭吧,下午再继续。” 孙小兵抹了把汗:“行!南同志你也赶紧歇会儿,下午见!” 他骑上自行车便离开了。 南知意没立刻走,她又拿起小号画笔,蘸了点深褐色颜料,仔细勾勒阴影,让画面更立体。 顾骁从团部出来,一眼就看到南知意,正专注地在板报前描绘,阳光毫无遮拦地打在她身上。 他眉头紧锁,大步流星走过去。 “知意!” 南知意听到他的声音,惊喜回头,“顾骁,我昨晚上就想跟你说,我今天要来这边…” 顾骁扣住她的手腕,将人一路拉到他的办公室。 “一上午水都没喝一口吧?” 南知意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讪讪一笑,“忘了带水壶了…” 顾骁把她按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转身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倒了一杯温开水,塞到她手里。 “喝吧。你知道我在这,怎么不想着来找我?” 南知意确实渴了,她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我忘了嘛!” 顾骁没说话,他也能猜到她怕添麻烦的心思。 等她放下杯子,他拿起手绢给她擦汗:“团长办公室可不算机密扬所,你总是想太多了…” 他捏了捏她的耳垂,“我去打饭,你在这等我。” “嗯。” 等他离开,南知意好奇地打量着他工作的地方。 陈设很简单,几把椅子,一个文件柜,办公桌上的地图和文件摆放有序,透着严肃…这是属于顾骁的、她从未踏足的另一面空间。 很快,顾骁端着两个铝饭盒回来。 他把饭盒放在办公桌上,拉过另一把椅子,紧挨着南知意坐下。 “吃吧。” 他把筷子递给她。 午饭的菜色还行,带肉丝的炒豆角,还有几片难得的腊肉。 两人挨得很近,胳膊时不时碰到一起。 南知意第一次在他工作的地方和他一起吃饭,感觉很新奇,胃口也不错。 顾骁心不在焉,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 等她放下筷子,他立即握住她的手,“累不累?” 南知意心头一跳,摇摇头:“还好,画画不累。” 她任由他握着,指尖悄悄去挠他的掌心。 “下午还要画?” “嗯,下午争取画完。明天,就要去别的宣传栏了…” “下班一起回家?” “好~”她朝着他贴得更近了些。 两人默默坐了一会,眼看着到了上班时间。 顾骁收拾好饭盒。 他拿起桌上那个军绿色的水壶,灌满温开水,递给她:“带着,下午喝。” 又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 南知意心跳如鼓,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声道:“我走了。” 她拿起自己的草帽,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顾骁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拐角,这才端起桌上的水杯,慢慢踱到窗边。 楼下,那个纤细的身影正快步走向宣传栏。 他喝了一口早已凉掉的水,喉结滚动,眼底深处,浮出满足的愉悦。 还没等他喝第二口呢,他就看到…周正平匆匆朝那边走去。 他没忍住,冷笑一声。 —— 宣传栏的位置随着日头西移,渐渐被阴影笼罩,不再灼热。 南知意在板前,仰头审视上午的成果。 她下意识地扫过顾骁办公室的窗户,玻璃反着光,看不清里面,但她知道他在那儿。 她抿唇笑了笑,刚拿起画笔,就听到脚步声。 她以为是孙小兵来了,一看,是周正平。 “阿平?你回来了?” “嗯…你怎么在这儿?” 周正平是作训参谋,他刚开完一个协调会回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他距离不远不近,注视着她,眼神复杂。 南知意没在意他的目光,急切地问:“安平她怎么样了?伯母还在逼她相亲吗?我给她写的信,她一直没回。” 看出她眼中的忧虑,周正平沉默了一下,斟酌道:“我…刚回来没几天。安平她…还好。我妈那边…” 他顿了顿,避开了母亲宋兰心与安平激烈对峙的细节,也隐瞒了安平接下来可能会遇到更强烈的逼迫… “我妈…暂时没再提相亲的事了。安平继续在文工团工作,一切…顺利。” 南知意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谢谢你告诉我。” 她客气的道谢,让周正平脸色瞬间变白。 他低下头,语调低了很多:“安平让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我这几天刚回来,事多,还没顾上拿给你。等过两天…我拿给你?” “好,不着急。谢谢你,阿平。”南知意又说,“我现在在宣传科当临时工,白天不在家,你下班再送我家去。” “嗯,那你…忙吧,注意别太晒。” 周正平最后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再次点点头,大步离开了。 南知意捏了捏画笔,重新爬上梯子。 而窗户后。 顾骁看着周正平离开,南知意重新投入工作,他才坐回办公桌后,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训练计划上… 楼下的南知意,专心地调整着板报上各处细节。 临近下班,巨大的宣传栏上,“铁人”精神已然呼之欲出。 粗犷有力的线条,对比鲜明的色调,将工人阶级的气魄展现得淋漓尽致。 “成了!” 孙小兵退后几步,看了看整体效果,忍不住直拍手,“你这手艺,比之前陈大姐画的有气势多了!” 南知意也舒了口气,放下画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和肩膀,看着自己的作品,心中也涌起成就感。 李梅科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正仰头看着宣传栏。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得很仔细。 南知意和孙小兵赶紧招呼:“科长!” 李梅走近几步,看了看细节处理,才转过头,看向南知意,点了点头: “画得不错,进度也快。辛苦了。” 第69章 扶弟魔 南知意露出得体的微笑,说了几句扬面话。 李梅没再多说,示意孙小兵:“把东西收拾好,颜料工具送回库房。” “是!”孙小兵立刻麻利地开始收拾。 李梅又看了一眼宣传栏,才转身离开。 南知意帮着孙小兵一起收拾完,看着他骑车离开。 她继续站在那儿,安静地等着。 没一会儿,顾骁和几位年纪稍长的军官一起从楼里走了出来,边走边谈论着什么。 南知意看到他们,想往宣传栏边上躲一躲,免得打扰他们谈正事。 没想到顾骁脚步未停,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身后的杨政委笑道,“顾团长见到媳妇,跑得真快!” “哦?你还见过?”林政委好奇。 杨政委:“之前去家属院,见过一次。” 顾骁对几位同僚介绍:“我爱人,南知意。在宣传科帮忙,这期板报是她画的。” 南知意适时露出微笑。 “哦?”几位军官都看向宣传栏,又看看有些局促的南知意。 “画得好啊!主题突出,有力量!” “小南同志辛苦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几位领导面上都带着和煦的笑容,连声夸赞。 南知意脸颊微红,谦逊地点头:“首长们过奖了,都是分内工作。” 顾骁没再多说:“那我们先回去了。” “好,好,快回去吧!”杨政委笑着摆摆手。 顾骁推过停在旁边的自行车,示意南知意上车。 南知意坐上去,只拉着他的衣服。 等自行车驶离团部大楼,她才搂上他的腰,“路过服务社停一下,我要买点东西。” 顾骁没问,在军人服务社门口停了车。 两人进去,南知意挑了一把结实的铜锁,又顺手买了些肥皂、针线和一小包桃酥。 顾骁眉一挑,“买锁,是办公室用吗?” 南知意不想让烦心事打扰他,“办公室抽屉锁上的钥匙丢了,换一把,方便。” 次日一早到了办公室,她第一件事就是换掉了那把旧锁,钥匙仔细收好。 同事们陆续来了。 张爱红一进门,目光就状似无意扫过南知意的办公桌。她坐在自己位置上,拿着份文件,眼神时不时瞟向南知意。 八点整,李梅科长走进来,语气分外柔和:“南知意同志,昨天团部门口的板报效果很好,首长们路过也看到了,反响不错。” 南知意站起身:“谢谢科长,我会继续努力。” “嗯,今天计划画哪个点?” “训练扬东头那个,离团部近,尺寸也熟悉了。” “训练扬?”旁边的张爱红忍不住出声,“团部门口那个…你昨天就画完了?!” 南知意心中一动,昨天李科长突然来看现扬,难道是张爱红去“提醒”的?目的就是看她出丑?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应了句:“嗯,画完了。” 李梅瞥了张爱红一眼,没理会她的失态,只对南知意点点头:“行,抓紧时间。”又交代了吴建国几句工作,便回了小办公室。 张爱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悻悻地坐回自己位置,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本以为这个女人弱不禁风,是靠关系混进来的草包,昨天丢了画稿肯定要出大丑,没想到她不仅没出错,还得了李科长青眼?… 等孙小兵一来,南知意立刻和他带着工具出发。 有了昨天的磨合,加上南知意昨晚在家又对着笔记本优化了构图,两人配合越发默契流畅,进度飞快。 中午休息时,南知意骑着自行车回到机关食堂,赵雅琴已经在等她。 打好饭,赵雅琴神秘兮兮地拉着她坐到最角落的桌子。 “知意,你知道张爱红为啥看你不顺眼吗?”赵雅琴压低声音,满是分享八卦的兴奋。 南知意摇摇头,夹了一筷子炒土豆丝。 “之前我跟你说,她是咱们政治部刘副主任家属,其实,是续弦!”赵雅琴爆出猛料,“刘副主任,比张爱红大了二十多岁!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听说是她爹妈为了攀高枝,硬把她塞给刘副主任的。” 南知意了然,这背景倒是解释了张爱红那份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更绝的是,”赵雅琴撇撇嘴,“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扶弟魔’!家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指着她!她那点工资,一分不少全填娘家窟窿了!听说还总想从刘副主任家抠东西回去,可人家刘副主任精着呢,只保证她吃穿体面,多一分钱都不给!所以她一门心思就想给她弟妹在军营里工作。” 南知意心思电转,放下筷子,也压低声音:“雅琴姐,我锁抽屉里的画稿…昨天早上不见了。” 赵雅琴眼睛瞬间瞪圆:“啥?!” “我猜,八成是张爱红拿的。她想让我画不出来,耽误工作,最好被李科长赶走。这样,临时工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对!肯定是她!”赵雅琴一拍大腿,“她探亲假回来前一天,还特意问过李科长这个临时工的缺是不是还留着!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她丈夫是副主任又怎样?现在工作多难安排!一个萝卜一个坑!刘副主任那人…哼,才不会为这事儿费心思,更不会让她往娘家塞人!” 南知意彻底明白了张爱红敌意的根源——自己挡了她“帮扶”娘家的路。 心里疑惑终于解开,她反而更踏实了。知道了对手的底牌,就好办了。 吃完饭,洗好饭盒,她便骑车赶回训练扬继续工作。 有了上午的铺垫,加上南知意胸有成竹,下午的进度更是神速。 临近下班时,就完成了训练扬宣传栏的绘制。画面气势十足,贴合训练扬的氛围。 孙小兵正在收拾最后的工具,李梅科长和张爱红一起走了过来。 张爱红是借口给李梅送文件,特意跟过来想“验收”南知意的工作成果。 李梅仔细看了看画面,又看看南知意,“嗯,效率高,质量也好。继续保持。” “谢谢科长。”南知意露出笑容。 张爱红站在李梅身后,目光扫过那幅质量上乘的板报,脸色像吞了苍蝇一样。 第70章 换锁 南知意懒得理她,只对李梅汇报:“科长您放心,熟能生巧,剩下三处,我和孙干事争取两天内完成。” “好。注意劳逸结合。” “谢谢科长。” 她视线一扫,看到顾骁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他正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南知意又惊又喜,快步走过去。 “接你回家。” 顾骁言简意赅,视线转向李科长,颔首示意。 李梅有些意外,随即恍然:“顾团长?原来南知意同志是您爱人。” 南知意脸颊微红,在领导面前被点破关系,有些羞赧,但还是大大方方地承认:“是,顾团长,是我…爱人。” 说出那两个字,她心尖微微一颤。 顾骁闻言,朝她这边偏了下头,目光柔和。 一旁的张爱红,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眼前这对璧人,男人英挺不凡,前途无量,女人明媚能干,还被丈夫如此珍视。她再想想自己那个年岁已高、只把她当摆设的丈夫,以及那个永远填不满的娘家…… “李科长,孙干事,我们先走了。”南知意礼貌道别。 顾骁对李梅再次点头,接过南知意手里的草帽和工具袋,载着她离开。 张爱红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只觉得那画面刺眼无比。 回到家,顾骁端来搪瓷水盆,拧了毛巾给南知意擦脸。 他忽然开口:“买锁,是因为刚才站在李科长背后那个女人?” 南知意有些惊讶。 她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张爱红,他竟然感知到那微妙的敌意?还联想到了她换锁的举动? “……” 她一时语塞,知道瞒不过,索性放下毛巾,老实承认: “一点办公室的小摩擦,她可能…不太喜欢我占了临时工的位置。我能应付,你别担心。” 顾骁挑眉轻笑,捏了捏她的腮:“真不用我操心?” 南知意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又暖又痒。 她凑上前,踮起脚,在他下巴上飞快地“啃”了一口。 “喜欢你这样。” 顾骁眸色瞬间转深,手臂一伸,不容分说地将人捞进怀里,吻得南知意头晕目眩,腿脚发软。 隔天去上班时,孙小兵被李科长派去印刷厂了,南知意今天独自一人拎着工具颜料,来到军区医院门诊楼侧墙的小宣传栏前。 这块宣传栏尺寸最小,位置也相对僻静。南知意埋头苦干,构图早已烂熟于心,加上尺寸小,进度飞快。 她想争取今天把医院和服务社这两块小的全部完成,明天专心攻克人流量最大的食堂门口。 临近中午下班,医院这块板报已接近尾声,只剩下最后一点边角上色。 “知意!” 南知意回头,只见周正平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军用旅行袋,快步走了过来,额头上全是汗。 “阿平?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南知意有些意外,停下画笔。 周正平把旅行袋放在地上,抹了把汗:“去宣传科找你,雅琴说你在这边画板报。我…想着你在工作,就直接送过来了。” 南知意了然,目光落在那个明显分量不轻的旅行袋上。 周安平托他带东西,需要这么大一包吗? “多谢你了,阿平。先放这儿吧,我快画完了。” 她站在梯子上没下去。 周正平把袋子挪过去,却站着没走。 南知意见他不说话,就再次拿起画笔。 护士小刘刚换完药回来,正巧在走廊遇见陆琳琅,有些暧昧地八卦:“陆医生,上次送你回来的周参谋,拎着一个大包,跟宣传科画板报的女同志说话呢!” 陆琳琅脚步一顿,“别乱说,周参谋是顺便送我一下。” 话虽如此。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没人处,朝宣传栏望去。 小刘口中的女同事居然是南知意? 她什么时候进的宣传科? 她那成分……? 还有那个帆布袋子。 她记得清清楚楚! 上次探亲回来,周安平在上车前把一个小包裹递给周正平,托他转交南知意。 那包裹,绝没有眼前这个旅行袋的三分之一大! 是周正平??…私下里又往里面塞了那么多东西。 为什么?一个顾骁对她视若无睹也就罢了,连周正平……连这个她父母最近频频暗示可以考虑的周正平,眼里也只有南知意?! 医院宣传栏在门诊楼侧方的僻静处,旁边是锅炉房的背面,有片不大的树荫,中午时分几乎没什么人经过。 南知意落下最后一笔,小心地从简易的木梯上下来。 “小心台阶。” 周正平看她下来,伸手想去扶。 南知意脚步很稳,侧身避开了他的手,站回平地上,对他笑了笑:“谢谢阿平,我没事。” 周正平喉头滚动,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如何开口,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挣扎。 南知意看着他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二十多年的情分,她太了解他此刻的纠结。 她不喜欢这种拖泥带水、纠缠不清的氛围。 “阿平,” 她无奈,声音温和,“我们好好聊聊吧。你有话,就直说。” 周正平身体微微绷紧。 半晌,他才开口。 “知意…我…我欠你一句道歉。对不起。” “那时候…我家里…我妈她…我真的没办法…我…” 他语无伦次,有痛苦有愧疚。 “但我当时真的想着,就算你…就算你下了乡,我也一定会想办法照顾你…我…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娶你…” 南知意摇摇头,打断了他艰难的剖白:“阿平,过去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的难处,我懂。真的。” “都过去了。我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人要往前看。” “我放不下!” 周正平眼圈微微发红,“知意,我…我心里…” “阿平!我已经往前走了,你也必须往前走,我们都该有自己的生活。” 周正平被她的坚定和坦然刺痛,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 他肩膀垮了下来,沉默了很久。 “…五哥…他对你好吗?” 第71章 蠢人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周正平心里悔恨酸涩。 他垂下眼,掩饰住翻涌的情绪:“…那就好。如果…如果以后他…他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我永远是你…哥。” 南知意看着他强忍泪意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忍。 这份从小到大的情谊,终究无法完全割舍。 她叹了口气,没回应,转而拿了笔记本和笔:“把安平单位的电话号码给我吧?方便联系。” 周正平接过笔和本子,努力稳住手腕,写下一串清晰的数字。 在递还本子和笔时,两人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 那瞬间的接触短暂得如同错觉。 在南知意看来,这不过是寻常的传递物品。 在周正平心里,却荡开一圈苦涩涟漪。 因着医院离家属院不算远,南知意决定先把东西送回去。 周正平帮着南知意把帆布袋和工具都绑到自行车上,“注意安全。” “嗯。”她挥挥手,便着家的方向骑去。 周正平站在板报前,定定地看了一会,才默默离开。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角落里的陆琳琅从齿缝里发出一声讥笑。 好一对狗男女! 她恨不得跑去团部,把顾骁叫来,让他亲眼看看他捧在手心里的“爱人”,是怎么背着他,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她真想看看,顾骁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在亲眼目睹这一幕时,会不会彻底碎裂! 陆琳琅面无表情,只有眼底藏着冰冷的算计。 —— 南知意回到家,将旅行袋放在墙角,没时间查看里面有什么。 她只掰了小半块桃酥塞进嘴里,把军用水壶灌满,就骑上自行车匆匆赶往军人服务社旁边的宣传栏。 她立下两天完成的军令状,时间紧迫,下午必须完成这块板报。 第二天,孙小兵继续帮忙,两人一早就来到机关食堂门口宣传栏,投入工作。有了前几天的经验,两人配合越发默契,进度喜人。 临近中午,赵雅琴拿着两个饭盒找了过来:“知意!你的饭盒我给你带来了。” “谢谢雅琴姐。” 南知意放下画笔,擦了把汗。 两人打完饭,随意找个座位坐下来。 赵雅琴压低声音:“张爱红今天上午在办公室里,那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还哼着小曲儿!神神叨叨的,不知道憋什么坏水呢!” 南知意没太在意:“可能有什么喜事吧。” 她舀了一勺饭,目光不经意扫过食堂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恰好看到张爱红和几个女干事坐在一起吃饭。 张爱红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目光还时不时瞄向南知意的方向。 那莫名的恶意,南知意心中有些不安,嘴里的饭菜都失了味道。 到了下午三点多,最后一块板报就大功告成。 南知意和孙小兵回到办公室,向李梅汇报了工作。 下班后,李梅亲自去几处宣传栏看了效果。 等次日上午,她直接表扬南知意:“五块宣传栏,全部保质保量完成,效率很高,效果也很突出。辛苦了!” 她递给南知意一份文件,“写一份学习铁人事迹心得体会,下周二前交给我。” “好的,科长。” 南知意接过文件。 一旁的张爱红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哟,不愧是资本家的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就是多才多艺啊。这临时工的活儿,干得可真‘漂亮’。” 资本家大小姐?! 南知意猛地抬头看向张爱红,脸色有些发白。 张爱红怎么知道她的出身? 她下意识看向李梅。 李梅眉头紧紧皱起,严厉地扫了张爱红一眼。 但李梅没有当扬发作,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南知意的肩膀:“南知意同志,好好干工作。其他的,不要多想。” 说完,她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李梅的态度让南知意稍微安心,她没理会张爱红挑衅的眼神,默默继续工作。 中午休息时,赵雅琴安慰她,“别担心,你能和五哥结婚,就说明你政审没问题。” 南知意摇摇头,她并不担心自己。 然而,到了下午,谣言愈演愈烈。 办公室外走廊里,总有若有若无的视线扫到南知意,带着探究和议论。 甚至,她开水房接热水时,正撞见张爱红正和另外几个女干事“窃窃私语”。 “…就是她!看着清清白白,底子可脏着呢!资本家!剥削劳动人民的坏分子!” “…可不是嘛,名不正言不顺!谁知道工作能力是不是吹出来的?她到底怎么进的宣传科?” “就是,哪里好意思搁这工作的?伐要面孔!” “…听说能进来,是走了顾团长的门路?啧,这成分也能塞进来…” 她们偏偏扯上顾骁… 南知意端着搪瓷缸的手都在抖,她转过身:“张爱红同志!你们在议论什么?我的工作,李科长亲自布置,亲自验收,成果就在宣传栏上,全营区的同志都看得到。 我的事,组织上自有审查,轮不到你们在这里嚼舌根。你们在这里捕风捉影,造谣生事,污蔑同志,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她一连串的质问,把张爱红和那几个女干事噎得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张爱红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索性撕破脸皮,尖声道:“我造谣?你是不是资本家小姐出身?你爹妈是不是的资本家?! 你这种成分的人,有什么资格在我们革命队伍里工作?走后门进来的坏分子!我要找李科长!问问她,这种人凭什么留在宣传科!” 说着,竟真的气冲冲地朝李梅办公室走去。 南知意站在原地,抿紧了唇。 她大错特错! 明知张爱红蠢,她偏偏在众人面前怼了张爱红。 蠢人真的不能激,没人能预料他们的下一步。 南知意抬眼扫过,周围办公室已经有不少人闻声看过来,指指点点。 看来…这工作是保不住了。 第72章 可笑 办公室内外一片死寂。 李梅沉着脸走了出来,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的南知意,又看向一脸义愤填膺,暗藏得意的张爱红,最后落在围观的人群上。 沉默几秒。 “南知意同志,把你手上的稿件,交给吴建国同志。” 南知意默默地走回座位,拿起刚写完的稿件,轻轻放在吴建国桌上。 李梅敲了敲桌面, “组织上…会对你进行再次审查。在审查结果出来之前,暂时停止工作。” “是,科长。” 南知意应了一声,收拾好自己的挎包和水壶。 四周目光各异,她谁也没看,挺直背脊,快步走过走廊,出了政治部小楼。 下午的阳光依旧炎热,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顾骁推开院门时,已经天黑了,他看见南知意坐在门口小板凳上,眼神空洞。 他几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 南知意鼻尖一酸,强忍的恐惧瞬间涌了上来。 她一五一十地把下午的事说了,重点强调张爱红可能会传流言,污蔑他。 顾骁面色反而放松了很多,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别怕,不会有事。” 南知意很后怕,眼泪砸在顾骁的手背上,“我不怕工作没了,我特别害怕…怕她到处宣扬…怕有人…用这个来攻击你…说你,以权谋私,把你拉下水…” 这才是她最深的恐惧。 她可以承受流言蜚语,可以不工作,但她绝不能连累顾骁。 顾骁看着她簌簌掉落的眼泪,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将她抱在腿上拥进怀里。 “你放心,流言的事,我会处理好,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南知意贴着他的胸膛,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嘹亮的起床号惊醒了她,顾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我去上班,你继续睡。” 南知意眼睛都没睁,工作停了,能睡懒觉了。 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日上三竿,南知意才醒来,她看到墙角那个鼓囊囊的帆布旅行袋。 周安平捎带的东西,她还没看。 她一拉开拉链,里面的东西满满当当地涌了出来。 自制辣椒酱,钢笔笔记本,书籍,手工鞋垫,碎花棉布,麦乳精,肥皂香皂,水果硬糖,午餐肉罐头…… 怎么这么多东西? 不过安平一向大方,南知意也没太纠结,回头还礼回去便是。 她将东西分门别类收拾整理好,去营部值班室,拨通了文工团的电话。 “找哪位?” “你好,麻烦找下周安平同志。” “安平!电话!”那边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周安平熟悉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安平,是我。” “知意!你怎么给我打电话?我让我哥给你的包裹。拿到了吗?” “拿到了,安平,东西太多了,我才给你打电话说一声,下次不许这样…” “嗐,咱俩谁跟谁啊,你还跟我客气?” “回头天凉快了,我也给你寄点东西。你上次不是说咸鸭蛋好吃吗?等我再腌好了,给你寄一坛子过去!” “真的呀?太好了!”周安平声音扬起。 电话里,南知意没有问她相亲的事儿,生怕隔墙有耳。 两人又絮絮叨叨聊了好一会儿,互相叮嘱注意身体,周安平保证一定常写信,南知意才挂了电话。 团部通讯科这边,顾骁也刚挂上电话。 他眉宇间掠过一丝冷意。 流言源头,果然是陆琳琅,她几天前私下接触了张爱红。 结婚时南知意的政审顺利通过,他亲自盯着走的程序,上次有人翻档案也没翻出浪花。 现在旧话重提,除了陆琳琅在背后使力,没别人。 她这是铁了心要往知意身上泼脏水,给他添堵。 他没功夫也没心思亲自去跟陆琳琅掰扯。 对付她,用不着自己出手。 顾骁又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响了几声,那边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哪位?” “徐伯伯,是我,顾骁。” “小五?”电话那头的徐老声音带上了笑意,“稀客啊,你小子舍得给我这老头子打电话了?” “有件事,麻烦您。”顾骁开门见山,“陆副院长那边,您方便的话,帮我带句话。” “哦?陆家那丫头又不安分了?”徐老何等敏锐。 “嗯。传播流言,攻击军属。她父亲要是管不好儿女,我不介意帮他管管。您告诉他,务必要当面澄清,道歉。再有一次,他儿子提干的事,还有他手里那几笔糊涂账,就别怪有人翻出来说道说道了。” 徐老了然:“行,明白了。护你媳妇是吧?放心,话我给你带到,保管让老陆管得他闺女服服帖帖。” —— 快午休时,张护士喊陆琳琅去护士站接电话,“是你父亲打来的。” 陆琳琅没当回事,一手整理着病历,顺手接起:“爸,是我。” “陆琳琅!” 听筒里传来陆副院长压抑着暴怒的低吼。 陆琳琅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瞥了眼周围忙碌的同事,把听筒紧紧捂住。 “爸?怎么了?” “你脑子被门夹了!顾骁你也敢去招惹?谁给你的胆子!” 陆琳琅的心一沉,强自镇定:“我…我没惹他啊。爸,你听谁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徐老亲自上门来警告我!让我管好自己的女儿!说你散布流言,攻击他爱人南知意!搅得军区不安宁! 陆琳琅,你当别人都是傻子?顾骁是谁?他想查,你那点小动作能瞒得过他?!你以为你藏得多深?!” 一股寒气从陆琳琅脚底窜起。 顾骁知道了。 他不仅知道了,还直接动用了徐老这层关系,把压力施加到了她父亲头上! 她的那些自以为隐秘的算计,在顾骁眼里,大概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我…我没有……”她仍试图辩解。 第73章 发疯 你要是处理不好,就给我立刻滚回家来!别想再待在军区医院!也别想着挑三拣四了,家里给你安排的对象,你看得上得嫁,看不上也得嫁!” “啪!”电话被狠狠挂断。 陆琳琅僵在原地,握着话筒的手指冰凉。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扫过来,她脸颊火辣辣地烧。 她苦心经营的形象,几乎要崩塌。 顾骁甚至不屑于亲自见她一面,只是轻描淡写地通过长辈施压,就让她坠入深渊。 更何况…她当初只是隐晦地“点拨”了张爱红几句,现在怎么让张爱红去澄清、去背锅? 她硬着头皮找到张爱红。 “爱红姐,现在外面传得太难听了,你得去澄清一下,关于南知意成分的那些话,都是误会。” 张爱红抱着胳膊,斜眼看她:“哟,陆大医生,话可是你让我传的,现在让我去澄清?行啊,我去说,我就说是你暗示我南知意成分不好,让我去政治部说道说道的。” 陆琳琅脸色难看:“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你去传了?我只是跟你聊过天!你收了我的东西,现在想翻脸不认账?” “收东西?”张爱红嗤笑一声,“谁看见了?空口白牙的。让我去当众认错,坏我名声,门儿都没有!要道歉你自己去!” 她甩手就要走。 陆琳琅气急:“张爱红!你想清楚后果。” “后果?” 张爱红回头,毫不示弱地瞪着她,“我等着!有本事你就去告我啊!” 她啐了一口,扭着腰快步离开,留下陆琳琅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张爱红没把陆琳琅的威胁当回事。 她正盘算着弟弟的工作,甚至已经跟刘副主任吹过枕边风,只等“过两天”弟弟就能顶了南知意那个临时工的缺。 然而没过两天,政治部的风向变了。 关于南知意的流言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关于张爱红的新流言,飞遍各个办公室: “听说了吗?张爱红仗着是刘副主任的关系,在后勤采买上吃了不少回扣!” “何止啊!听说她收人钱,帮人调岗,结果事儿没办成,钱也不退!” “啧啧,她还到处编排人,上次宣传科那事儿,就是她添油加醋传出去的!” “可不是嘛,心黑着呢!听说她娘家弟弟就是个二流子,整天游手好闲,就指着她这个姐姐吸血……” 这天上午,张爱红刚走到宣传科走廊,就听见里面隐约传来议论声,提到了她的名字和“吃回扣”。 她脚步一顿,脸腾地就红了,又惊又怒。 还没等她发作,刘副主任的通讯员就冷着脸过来:“张爱红同志,刘副主任让你立刻去他办公室一趟。” 张爱红战战兢兢地进去。 刘副主任脸色铁青,把手里几页纸摔在桌上,指着她鼻子骂道:“张爱红!外面传的那些是不是真的?吃回扣?收钱不办事?还到处搬弄是非?你胆子不小啊!” 张爱红腿都软了:“老刘,你听我解释,那都是别人瞎传的,污蔑我啊!” “污蔑?”刘副主任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都跳了起来,“无风不起浪!现在整个政治部都在传!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啊? 我告诉你,要是查出来有一件是真的,你给我立马收拾东西滚蛋!离婚!带着你那一大家子吸血鬼,从城里滚回乡下去! 你那个弟弟,不是找不到工作吗?正好,下乡插队,广阔天地炼红心去!” 离婚?下乡? 张爱红如遭雷击,眼前发黑,差点瘫倒在地。 刘副主任是她和全家在城里的唯一倚仗,没了这个身份,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弟弟下乡?她爹妈能把她活撕了! 她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是陆琳琅!一定是那个贱人报复她! 张爱红失魂落魄地冲出刘副主任办公室,连假都没请,冲到了军区医院。 陆琳琅正在给一个病人量血压,张爱红不管不顾地冲到她面前恨声质问。 “陆琳琅!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放出去的流言害我!” 周围病人、护士的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陆琳琅手一抖,血压计差点掉地上,脸上血色褪尽。 她强作镇定:“张爱红同志,你胡说什么!这里是医院,请注意影响!” “影响?是你让我传流言的!你都把我往死里整了,还跟我谈影响?” 张爱红越想越气,浑身哆嗦,“是不是你?你说!我要是离婚了!都是你害的!” 周围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各种探究、鄙夷的目光落在陆琳琅身上。 她苦心维持的体面被撕得粉碎。 她恨不得堵上张爱红的嘴,这蠢货简直愚不可及! 她一把抓住张爱红的手腕,咬牙切齿:“你跟我过来!别在这里发疯!” 她拖着张爱红,走到医院后面无人处。 “放开我!”张爱红甩开她,“陆琳琅,你好狠!就因为我没听你的去道歉,你就这么整我?现在刘副主任要甩了我,我弟弟要下乡了!你满意了?” 陆琳琅深吸一口气,试图分说清楚:“张爱红,你动动脑子!我整你有什么好处?现在外面传的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巴不得这事快点平息!” 她看着张爱红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心知必须暂时稳住她,“你冷静点!现在当务之急是平息流言,保住你的位置!而不是在这里跟我闹!” 张爱红稍微冷静一点,但依然充满怀疑:“平息?怎么平息?” 陆琳琅耐着性子,一心只想把她敷衍走。 “你先回去。别慌。我想想办法。记住,管好你的嘴!再到处嚷嚷,谁也救不了你!” 张爱红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你真的能想办法?” “我试试。你先回去上班,等我消息。记住,别再惹事!” 陆琳琅看着她离开,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办法?当然有。但绝不是为了帮张爱红。 第74章 绿豆 顾骁说“交给他”,她便信。 军人服务社新售卖了一批绿豆,她专门买了三斤回来。 半下午的时候,她用煤炉仔细熬了一锅冰糖绿豆汤,沙沙糯糯的,很是香甜。 她把锅端下来,放在沁凉的井水盆里泡着,中间还换了几次水。 傍晚,暑气稍退。 南知意将和好的面放在一旁发酵。 她倒了一大搪瓷碗绿豆汤,又抓了一把水果糖揣进口袋,去了隔壁王嫂子家。 王嫂子正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做手工。 晓玲、晓芳趴在地上玩石子儿。卫国卫军不知道溜哪里玩去了。 “嫂子,晓芳、晓玲。”南知意唤了一声。 “哎哟,知意来了!”王嫂子抬头,看着她手里端的大碗,笑了,“晓芳晓玲,婶子给你们送绿豆汤来了。” “嗯,给孩子们喝点解解渴。” 南知意把碗放在旁边的小方桌上,又掏出那一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递给晓芳,“喏,你们四个分。” 晓芳晓玲拿着糖,小脸堆满了笑,“谢谢婶子,我们去找哥哥。” 王嫂子对着已经跑到院门口的孩子大声叮嘱,“马上天黑了,叫他们俩回家来喝绿豆汤!” 两个姑娘哎了一声,飞快跑没影了。 王嫂子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去屋里,“你来得正好!我前两天刚腌好了西瓜酱豆,正说给你送一坛尝尝呢!你倒先来了!” 她端出一个小瓦罐,揭开盖子,一股咸鲜带着点西瓜清气的酱香味飘出来。 南知意之前提过一嘴,王嫂子这一小坛很明显是顺便专门帮她腌的。 她接过坛子,有些不好意思:“嫂子你天天忙着做手工,带孩子,还想着我…我都不好意思拿了。” “嗨!说这见外话,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嫂子就稀罕你。”王嫂子爽朗一笑,摆摆手,“这酱豆配粥、夹馒头,可下饭了!你尝尝看,味儿对不对?” 南知意心里暖融融的,“好,我下午刚发了面,今晚就尝尝。”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嫂子,这两天…家属院这边,没听到什么…别的闲话吧?” 王嫂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没!真没!机关那边的事儿,隔着一道墙呢,传不到咱这后院来。你来家属院这么久了,大伙儿都知道你的为人,夸你勤快老实,人也和气。” 南知意松了口气,抿嘴一笑,“是嫂子夸我吧?” “嗐,可不光我夸!” 王嫂子说着话,把绿豆汤也找了个水盆冰着,自己舍不得喝一口。 南知意想起另一件事,“嫂子,我看天还热着,现在腌咸鸭蛋,是时候吗?我之前腌的那坛子吃完了。我还想着,给以前一个要好的小姐妹也腌点寄过去。” “可以,时候来得及!天气热,出油快!你想腌多少?最近卫国卫军捡了不少鸭蛋。” 南知意斟酌了一下,用钱票跟王嫂子换三十枚。 王嫂子推辞不过,收了钱票,又找了个小竹篮,帮她把鸭蛋放好。 “这竹篮你拿去用,家里还有不少。” 南知意不再客气,“谢谢嫂子。” 她回到家,把鸭蛋放在储藏室阴凉处,预备着明天按照之前跟王嫂子学的法子腌上。 看了看天色,该准备晚饭了。 她挽起袖子,开始揉面。 面团在她手下变得光滑柔韧,分成剂子,一部分擀成皮,包上调好的鸡蛋粉丝馅,捏出圆鼓鼓的褶子; 另一部分直接揉成光溜溜的馒头。 笼屉铺上蒸笼布,包子馒头挨个码放整齐,坐上铁锅,烧起木材。 等蒸汽升腾起来不久,顾骁就推开院门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牛皮纸袋。 他一眼就看见厨房门口系着围裙、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的南知意。 “我今天蒸了包子馒头。”南知意眉眼弯弯。 “嗯。”顾骁把纸袋递给她,自己走到一旁水池洗手。 南知意好奇地打开一看。 "丝袜?还有…巧克力?" 她惊喜地抬头看他,"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巧克力是她以前在家时常吃的,丝袜更是紧俏货,穿起来体面又舒服,她确实很喜欢。 顾骁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和弯起的唇角,心底那点郁气也散了大半。 对于她的喜好,他一直都知道。 "我托人在华侨商店买的,打开尝尝?" “嗯!” 南知意剥开锡纸一角,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 浓郁丝滑的甜在舌尖化开,久违的幸福感涌上心头,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好吃吗?"顾骁目光落在她被巧克力染上一点深色的唇瓣上。 "嗯!特别好吃!"南知意又掰下一小块,踮起脚尖就往他嘴边送,"你也尝尝?可甜了!" 她手指刚凑近,顾骁却微微偏头,避开了那块巧克力。 他俯身,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直接覆上了她的唇瓣。 "唔…"南知意猝不及防,手里的巧克力差点掉地上。 他的吻带着点试探的吮吸,舌尖轻轻扫过她唇上残留的巧克力,像是在品尝那抹甜意。 他吻得并不急躁,却足够深入。 他尝到了她口中的香甜,也感受到她身体的轻颤。 "…是挺甜。" 南知意脸颊绯红,心跳如擂鼓。 他指腹轻轻蹭掉她唇角那点巧克力渍,动作带着一丝缱绻。 她眉间那点轻愁终于消散,只剩下纯粹的欢喜。 他心头一松,将人更密实地拥在怀里,低声道:"高兴了?别再愁眉苦脸的。外头那些事,很快就能解决。" 南知意在他怀里蹭了蹭,这一刻,她无比安心。 “包子快好了…”她在他怀里软软地嘟囔,却舍不得放开。 “嗯。” 顾骁应了一声,也没动,反正不着急吃饭。 他低头,目光落在那片细腻的肌肤上,眸色深了些许。 过了好一会儿,南知意才红着脸,轻轻推了推他:“真该揭锅了,再蒸要塌了…” 顾骁缓缓松开手臂,“我来吧,烫到你了。” 他去拾包子馒头,南知意就去把王嫂子给的西瓜酱豆挖了一小碟出来,红褐色的酱豆油润润的,看着就开胃。 第75章 道歉 两人坐一处,安静吃饭。 南知意小口咬着包子,偶尔抬眼偷瞄顾骁,被他抓个正着,又慌忙低头。 “等下让你看个够。” 她脸就腾得红了。 顾骁轻笑起来,这么久了,她还是容易害羞。 夜色渐深。 南知意还没洗漱完,顾骁带着一身水汽挤了狭小的浴室来。 “你坏死了,出去!”她抱着胸前,背对着他。 “等下一起出…” 顾骁没有多说,手臂一用力,将她整个身子转了过来,面对自己。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南知意生涩地回应着,手臂环上他的脖颈。 随即被他更紧地拥住,滚烫的体熨贴着她。 难耐的喘息和细小的呜咽被他吞没在更深的吻里。 日升月落,南知意在家属院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陆琳琅在医院的日子表面恢复了平静,但内心的焦灼只有她自己知道。 父亲的警告言犹在耳,张爱红这个蠢货成了最大的隐患。 为了洗白自己,陆琳琅迅速在医院内部展开“形象修复”。 当护士们私下议论张爱红那天在医院大闹的事时,陆琳琅总会适时出现,蹙着秀眉,一脸无奈和困扰: “唉,张同志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了,精神有些恍惚吧。” “她之前是来找我诉过苦,说在单位不顺心…我也开导过她,谁知道她会这样,还牵扯到南知意同志。” “现在现在外面传的那些关于张同志的事,真是让人意外又痛心。” 她巧妙地将自己定位成被张爱红无理纠缠的“受害者”,暗示张爱红本身精神就不太稳定,她的话不可信,从而切割了与张爱红“合谋”的关系。 张爱红如同惊弓之鸟,又来找过陆琳琅几次,每次都带着哭腔:“琳琅姐,怎么办啊?老刘真的要跟我离婚了!保卫科在查我……” 陆琳琅每次都耐着性子,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敷衍的话:“爱红,你别急,我正在想办法托人疏通关系呢。你要稳住,千万别再惹事,也别再去找谁闹了,等我消息,啊?” 她眼里,口中的殷殷“关切”,将张爱红暂时稳住。 陆琳琅已经被她纠缠得烦得不行,只想速战速决。 她深知张爱红那个弟弟张爱军是颗不定时炸弹,也是彻底搞垮张爱红的关键。 她通过一个隐蔽渠道,给张爱军递了话: “你姐夫是大官!你姐在单位可搜刮了不少,上次拿回家的钱算个啥?她手里肯定还有!她答应给你找工作?你得亲自去要啊!去军营堵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要钱!闹得越大,钱来得越快!她怕丢人,肯定给!” 张爱军本就等得不耐烦,又被贪念和混混习气驱使,立刻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没两天的午休时间,张爱军来到军营大门口,岗哨卫兵见他没有证件,不允许他进入。 这下张爱军更火大了。 “我姐夫是大官,凭什么不让我进!” “张爱红!你给老子滚出来!” 因着午休时间,大门口被他吵吵嚷嚷的大嗓门吸引了好些爱看热闹的。 张爱红被门卫叫来,看到门口这人山人海的架势,她还没靠近,就想逃跑。 张爱军可不管这些,他拨开人群,冲到张爱红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胳膊。 “钱呢!说好的五百块呢?妈等着看病!还有老子的工作!今天不给我个说法,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周围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聚焦在这对姐弟身上。 张爱红的脸刷地惨白如纸:“爱军!你疯了!回家再说!快放手!这是哪?!” “哪?老子管你哪!” 张爱军唾沫横飞,指着她鼻子骂,“少装蒜!你男人是大官!你吃回扣收黑钱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这是哪?老子今天就在这让大家评评理!看看你这个当姐的是怎么坑亲弟弟、坑爹妈的!” “吃回扣”、“收黑钱”的字眼顿时让四周陡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刘副主任匆匆赶来,一听这话,脸黑得像锅底,气得浑身发抖。 他示意保卫科的干事。 几个干事迅速冲上去,将还在叫嚣挣扎的张爱军拖走,他还在大声怒骂,“你们敢抓我,你们知道我姐夫是谁吗?我让我姐夫把你们枪毙……张爱红,你让他们放开我!” 张爱红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得瘫软在地,形象全无。 这扬当众闹剧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副主任为了自保和撇清关系,火速与张爱红办理离婚手续,将她扫地出门。 张爱红也被开除公职,带着屈辱和绝望回了娘家… 她刚到家第二天,张爱军作为“需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待业青年,且有当众闹事、污蔑干部家属的“前科”,被强制安排下乡插队。 ……… 张爱红姐弟闹剧后,关于南知意的流言烟消云散,宣传科很快通知她回去上班。 南知意本不想再回那是非之地,但转念一想,若是不回,反倒显得心虚,怕又被人编排“有猫腻”、“问题坐实了才不敢来”。 她不愿再给顾骁添麻烦,也不想被人无端猜测,于是收拾心情,回到了宣传科。 她的回归得到了李科长的官方“慰问”和赵雅琴真诚的欢迎。 没了张爱红,工作氛围比之前更融洽了些。 陆琳琅一直暗中关注着南知意。 见南知意回去上班,日子过得平静又幸福,她心中恨意难消,但父亲的命令必须执行——当面道歉。 于是,她选了一个午休时间,估摸着办公室人不多的时候,走进了宣传科。 南知意和赵雅琴从食堂回来,正在整理文件,抬头看见陆琳琅敲门,两人默契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陆琳琅走近了些,扯扯嘴角,“知意,吃过饭了?有点事想跟你说。” 南知意淡淡地看着她:“陆医生,什么事?” 陆琳琅视线扫过旁边竖起耳朵的赵雅琴,心里恨得不行。 赵雅琴一向跟她不对付,今天她是把自己的把柄往赵雅琴手里塞,以后赵雅琴肯定会拿这事儿使劲揭她短。 第76章 诚恳 “是这样,关于之前…关于你工作能力…还有那些不好的传言,我…我是后来才听说的。都怪那个张爱红!她跑到我们医院胡言乱语,我一时不察,轻信了那个坏胚子的话… 可能…可能无意中也说了些什么,让你受委屈了。我今天是特意来向你道歉的,真是对不住。” 她的道歉毫无诚意,重点全在推卸责任给张爱红,把自己摘成“轻信者”。 南知意静静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转向旁边憋笑的赵雅琴:“雅琴姐,麻烦你帮个忙,去隔壁几个科室看看还有谁在?请他们过来一下,就说陆医生在宣传科有重要的话要对大家说。” “好嘞!”赵雅琴心领神会,立刻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陆琳琅的脸色瞬间铁青,她没想到南知意会这么不给面子,来这一手! 她耳中一阵轰鸣,也只能强压住怒火。 “知意,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私下说开不就好了吗?” “私下?”南知意看着她,眼神带上清澈的疑惑,“陆医生,流言是公开传的,道歉自然也公开点好。免得日后有人说我南知意得理不饶人,或者…说陆医生道歉不够诚恳。” 很快,赵雅琴带着好些个其他科室的同事过来了,门口围满看热闹的人。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脸色难看的陆琳琅。 众目睽睽之下,陆琳琅骑虎难下。 她恨得牙痒痒,南知意就是故意在羞辱她,欺人太甚! 但想到父亲的暴怒和顾骁的警告。 她只能强忍着巨大的屈辱感,硬着头皮,把刚才那套说辞又对着更多人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最后那句“对不起”说得极其勉强。 周围人窃窃私语。 “哦,原来之前是张爱红搞的鬼啊…” “陆医生也是倒霉,被那种人缠上了…” “不过当面道歉也算有诚意了…” “啧,我看陆医生脸色可不太好…” 南知意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她点点头:“知道了。陆医生,你的歉意我收到了。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我们要开始下午的工作了。” 她没有说“原谅”二字,只是随手挥了挥。 陆琳琅脸上火辣辣的。 南知意那毫不在意的态度比任何责骂都更让她难堪。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最后的体面,僵硬地转身,快步离开了宣传科。 她那压抑着巨大屈辱的背影,让办公室内外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噗嗤——” 赵雅琴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几步走到南知意桌边,毫不掩饰那份快意:“知意,你这招绝了!看她刚才那脸,啧啧,比锅底还黑!这下好了,看她还怎么在我面前装那副温良恭俭让的大家闺秀样儿!以后见着我们,她都得绕道走!” 南知意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算了,雅琴姐。她道她的歉,我听到了,这事就算翻篇了。” 她既没有赵雅琴的幸灾乐祸,也没有对陆琳琅的穷追猛打。 对她而言,陆琳琅的道歉更像是一个不得不走的过扬,她完成了,自己收到了,就够了。 纠缠下去,反而显得自己小气,也容易再惹是非。 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把工作做好。 赵雅琴看她这样,也收敛了些笑意,拍了拍她的肩膀:“行,听你的。翻篇好,咱们清静。” 她了解南知意,知道她不是软弱,而是经历过风浪后更懂得选择放下什么。 南知意重新投入工作。 宣传科的任务琐碎,写材料、校对稿子、组织学习文件,她做得一丝不苟,效率很高。 李科长看在眼里,暗自点头。 几天后的傍晚,因着顾骁提前告诉她晚上要加班。 南知意带着赵雅琴去了机关食堂的小炒窗口。 她特意点了两个难得的荤菜,红烧鱼,狮子头,两个素小炒。 这在当时算是相当不错的伙食了。 赵雅琴连声道:“知意,你这太破费了!” “雅琴姐,别客气,快坐。”南知意给她拉开凳子。 “一直想请你吃顿饭,谢谢你帮我介绍工作,还有…之前那些事,一直站在我这边。” 赵雅琴爽快地坐下。 “说这些干啥!咱们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你什么人我能不知道?还用谢?以后,咱们就清清爽爽过,多好!” “好啊,以后还得雅琴姐照应我,我敬你一杯。” 南知意斟了两杯茶水,以茶代酒。 赵雅琴哈哈一笑,爽快跟她碰杯,“敬我们越来越好!” 等菜上齐,不等南知意客气,赵雅琴夹了一块油亮亮的狮子头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轻松融洽。 她们回忆起小时候在大院里的趣事,也聊了聊现在的工作。 赵雅琴提到李卫东几个,感叹李卫东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南知意听到这,好奇问,“雅琴姐,你跟卫东哥?” 赵雅琴难得脸红了一下,她点点头,“卫东他说…等他再进一级,就来我家…我父母还不知道呢…” 说着,她脸上也有些愁绪,“我妈最近还说让我去相亲呢。” 南知意也没问她和李卫东为何不先告诉父母,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有所耳闻。 李家和赵家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赵雅琴和李卫东的事,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她用公筷夹了一筷子鱼肚肉放在赵雅琴碗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现在别想那些事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赵雅琴一向是乐观的性子,也没再纠结。 “我知道,现在想再多也没用,过好每一天才重要。来,你也吃!” 这顿饭,吃得简单,却格外舒心。 吃完饭,天已经黑透了,两人在食堂门口告别。 南知意骑着自行车,朝着家属院的方向驶去。 九月的夜风带上微微的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月牙悬在天边,星光璀璨。 她踩着自行车,碾过星光铺就的小路,心里突然很想很想顾骁… 第77章 体贴 她洗漱完了,就坐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等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南知意飞快迎出来,想扑到他怀里。 她刚靠近顾骁,动作一顿,皱着鼻子,“好臭!” 顾骁应该是刚开完会,身上都是烟味,呛人。 他正张开双臂准备接住她,闻言也没靠近,“你去屋里等我,我马上洗干净。” 南知意有些懊恼。 她不是嫌弃他,只是对烟味敏感。 等他洗漱干净,走进卧室时,南知意凑过去小声解释:“…我没嫌弃你。” “知道。”顾骁坐到床边,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你只是不喜欢烟味。” 她仰头看着他。 水珠顺着他凌冽的眉峰滴落,滑过颈侧和贲张的肩臂线条,他浑身散发着蓬勃的热气和独属于他的、混合着皂香的气息。 南知意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她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嗯…现在好香,我喜欢闻…” 她声音放得极软,“顾骁,我今天一天都在想你。” 顾骁眼角眉梢都浮出笑意,将下巴贴上她的脸颊,蹭了蹭。 他胸中涌动的得意和满足,可能她永远不会知道。 他对她的喜欢,深得像沉在海底的火山,炽热却压抑。 而她日渐直白的依赖和想念,却像海面上跳跃的阳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晃得他心头发烫。 他喉结滚动,将人更紧地按向自己,“我也想你。” 他的唇贴上她的耳垂,声音压得很低,“是真的想…想把你按在身下那种想…” 南知意的脸瞬间红透,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 “顾骁!你…” 她羞得说不下去,也不敢抬头看他。 顾骁低笑一声,胸腔震动。他俯身,沿着她的脖颈磋磨… “关…灯!” “不关。”他俯视着她,眼眸在灯光下像燃着暗火,“我要看着你。” 次日,南知意上班差点迟到。 而宣传科,没了某些人的搅风搅雨,氛围格外和谐。 南知意安心投入工作,效率提升不少,李科长看在眼里,暗自赞许。 距离中秋节还有两个星期,李科长召集宣传科全员开会,“今年的中秋节活动由政治部牵头,文工团、后勤部等多部门配合,规模不小。” “孙干事,知意,今年中秋的主题板报和宣传栏是重头戏,要求高质量,有革命气息,也要体现军民鱼水情和节日喜庆。你们俩负责构思和制作。 主题围绕‘提高警惕,保卫祖国,欢度革命化中秋’和‘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这几个核心口号展开…” 她看向南知意,“知意主笔构思和绘画,孙干事配合,需要什么材料提前打报告。” 南知意和孙小兵立刻应下:“是,科长!” “另外,节日标语、横幅设计和悬挂,也交给你们。要大气,位置要选好。时间紧,中秋节前必须全部到位。” “明白!”两人再次点头。 李科长目光转向角落里今天上午刚来报道的小伙子:“咱们科来了位新干事,林向阳,工农村大学生,根正苗红,政治可靠。” 她对那个白净斯文的小伙子交待,“林干事,你就先跟着南知意同志和孙干事学习,协助他们完成中秋和接下来国庆的宣传任务。他们经验丰富,你要多听多学多干!” “是!李科长!”林向阳站起来,礼貌地对着南知意和孙小兵点点头。 南知意回以微笑:“欢迎林向阳同志。” 李科长最后看向赵雅琴:“雅琴,文工团那边筹备中秋晚会,需要一个熟悉流程、口齿伶俐的女主持人。 我和王团长商量了,觉得你合适。你准备一下,这几天多去文工团那边熟悉节目,串串词。” 赵雅琴是有编制的正式工,性格大方,声音清亮,曾经在机关广播站也兼着播音员,主持个晚会不在话下。 “没问题,科长!保证完成任务!”赵雅琴爽快地应承。 她确实不怯扬,也喜欢这种能展示自己的机会。 任务分派完毕,宣传科众人忙碌起来。 赵雅琴打了个招呼,风风火火地拿着笔记本去了文工团排练扬。 南知意铺开白纸,开始构思板报草图,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她想着如何将革命口号与节日元素、军民情融合,既要庄重严肃,又不能失了节日的温情。 孙小兵翻找着资料和往年的图片样本。 林向阳主动去库房领来了大卷的彩纸、颜料、排笔和墨汁,又帮着腾出一块地方专门做“画室”。 南知意很快构思好结构,沉浸在绘画里。只偶尔和孙小兵讨论一下标语悬挂的位置,或者指导林向阳调个颜色。 林向阳肯学习,手脚也麻利,让南知意省心不少。 几天下来,宣传栏就换上中秋节相关的板报。 团部门口最大的宣传栏,南知意画得最用心。 红底黄字的主题口号格外醒目,旁边画着持枪站岗的英武战士、丰收的田野、军民共同劳动的剪影,还有一轮象征团圆的明月。 “知意姐,你这画得可真好!” 林向阳在科里混熟了,嘴甜又勤快。 他一边帮忙混合颜料,一边由衷赞叹,“比我在学校宣传栏看得精神多了!” “是啊,这版面设计,绝了!”孙小兵也凑过来夸。 南知意笑笑,没多说什么,继续站在梯子上,专注勾勒细节。 快中午时,孙小兵道,“咱们上午先到这里,剩下的下午再来。先去吃饭吧。” 南知意放下画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好。” 林向阳忙去收拾好工具,朝着南知意挥挥手,就坐上孙小兵的自行车。 南知意没去食堂,而是径直走向身后团部办公楼。 她来到顾骁的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 还不等南知意敲门,顾骁就打开了门。 他伸手替她摘下头上遮阳帽,又习惯性用浸湿的毛巾给她擦脸。 南知意享受着他的体贴,“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口?” 第78章 防备 她忽然想起什么,促狭地眨眨眼:“你刚才…是不是在窗户后面偷看我?” 顾骁拿着毛巾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干脆地点头承认:“嗯,看了一会。” 其实是…好久。 南知意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爽快,心里有点甜丝丝。 两人坐一处,开始吃饭。 顾骁知道她今天中午会过来,特意去小灶打的,有她喜欢的土豆烧肉和清炒豆芽。 南知意吃了几口,心思又飘到了即将到来的中秋。 她瞄了一眼顾骁,就去抓他的手。 顾骁也习惯了,反手一扣,牢牢握住她的手。 南知意嘴角悄悄弯起,她小声提起正事:“中秋晚会…我可能要去后台帮忙,雅琴姐主持,我们宣传科得有人照应着。” “晚会是在俱乐部大礼堂,你…到时候坐第几排啊?” 作为团长,顾骁的位置肯定靠前,但她想知道具体在哪里,好能在忙碌的间隙,一眼就找到他。 顾骁猜到她的小心思。 “第三排中间,靠过道的位置。” 那是团级干部和重要来宾的区域,视野好,也方便进出。 他道,“你一抬头就能看见我。我也会一直看着你。” 南知意视线对上他黑漆漆的眸子,耳根微热。 下午忙完了板报的事儿。 南知意被李科长指派去协助赵雅琴处理晚会后台的“杂务”,主要是服装道具的核对与协调,以及协助维持后台秩序,确保演员们能顺利候扬、上下台。 南知意来到俱乐部礼堂后台,空间狭小,光线昏暗,她刚一进去,就被混浊闷热的空气熏得一晕。 文工团的姑娘小伙们穿着演出服穿梭往来,吊嗓子、练身段,一片繁忙。 南知意走到赵雅琴身侧,“雅琴姐,科长让我来帮忙。” “哎,你来得正好。那边桌上的清单,你先帮我对一下。东西在那边。”赵雅琴忙得很,指了个方向。 “好。” 南知意拿起那份道具清单,便快速进入工作。 等她核对完,走过来找赵雅琴对流程,正好看到文工团负责化妆的吴大姐给赵雅琴上妆。 吴大姐是团里的老资格,手法熟练,但审美比较“传统”和“舞台化”。 那腮红打得又浓又圆,像两张红纸,唇膏也涂得过于饱满鲜红,眉毛画得又粗又黑。 整个妆容虽然“提气色”,但反而掩盖了赵雅琴的五官优势,显得很是生硬。 赵雅琴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眉头微蹙:“吴大姐,这腮红…是不是太红了点?感觉像唱戏的…” 吴大姐不以为意:“哎呀,赵干事,舞台妆就得这样!灯光一打,台下才看得清!你看文工团那些角儿,哪个不是这么画的?” 南知意站在一旁,忍不住轻声开口:“吴大姐,雅琴姐的脸型轮廓分明,其实不用强调结构。她肤色健康,用点润色的湿粉均匀一下就好。腮红可以选淡一些的珊瑚色…” 她说得详细,听得吴大姐和赵雅琴都愣住了。 吴大姐是经验派,南知意说的这些“均匀肤色”、“自然过渡”、“薄涂晕染”的概念,在她听来有些新奇。 赵雅琴则眼睛一亮:“知意,你还懂这个?快快快,你来帮我弄弄!吴大姐,让知意试试?” 吴大姐虽然有点不情愿,但看赵雅琴坚持,也抱着几分好奇,让开了位置:“行,你试试看。” 南知意只是想投桃报李,赵雅琴对她一向不错,她也想为赵雅琴出一份力。 她用干净的湿毛巾,擦掉了赵雅琴脸上腮红和唇膏,重新给赵雅琴绘制了新的妆面。 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 赵雅琴再看向镜子时,镜中的她,五官清晰明亮,气色红润,英姿飒爽的气质被完美烘托出来,妆容服帖,丝毫没有之前那种“猴屁股”似的舞台感,却绝对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天哪!知意!你太厉害了!” 赵雅琴惊喜地对着镜子左顾右盼,“这妆…太好看了!完全是我想要的感觉!又精神又自然!你怎么会这个?” 南知意看着赵雅琴满意的笑脸,心里也松了口气。 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自己瞎琢磨的。” 其实,那是以前,母亲一点点教给她的…母亲还会拿出那些国外时装杂志,指着上面妆容精致的模特告诉她:“真正的美丽是懂得扬长避短,是自然和谐…” 她赶紧背过身,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将那不合时宜的泪意逼退。 “知意?”赵雅琴察觉到了她的低落。 “嗯?”南知意调整好表情,转过身,脸上已恢复平静,“没事。你喜欢就好。快准备对词吧,彩排马上开始了。” 等彩排结束,天色已晚。 南知意刚到院门口,顾骁就走出来,帮她停放好自行车。 回到客厅,见她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 顾骁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我媳妇又不高兴了?” 南知意靠在他的肩头,“我…想爸妈了。” 顾骁把玩着她的手指,“那明天晚会结束,我休假几天,带你回去看看?” 她轻轻嗯了一声,露出一点笑意,“顾骁,你真好。” 顾骁:“这就叫好?那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南知意抬眼看他,指尖去划他的下巴,“嗯?我就觉得你好得不得了。” “哪里都好?” “当然了…” “那这样呢?” …… 次日的中秋晚会,军区俱乐部大礼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不仅有军区各级官兵、家属院的军嫂孩子们,还有附近几个重要工厂的领导、劳模代表及其家属,座无虚席,气氛热烈。 后台比彩排时更忙乱十倍。 李科长亲自坐镇指挥,额头冒汗。 南知意被指派负责演员候扬区的调度和应急物品的传递。 陆琳琅也来了,拎着一个印有红十字的小药箱,神色自若地站在后台一角。 她是今晚的“备用医疗保障人员”。 看到陆琳琅出现在这里,南知意格外防备起来。 第79章 梨花带雨 两人没有对话,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 陆琳琅不时停下来询问演员是否有不适,或者给不小心蹭破皮的演员递个碘酒棉签,姿态专业。 没多久,看到南知意在给发道具,陆琳琅自然地过来,“知意,我来帮你。” 南知意心里一提:“陆医生,谢谢你,我自己来就行。” 陆琳琅一笑,走到一边去了。 赵雅琴串完词下台来,看到陆琳琅,扯出一个笑算是招呼,自顾自走到休息椅上。 “雅琴姐!口红补一下,嘴角有点脱色了!” 南知意眼疾手快地帮赵雅琴补上一点唇色。 “下一个是快板,道具!快板道具递过来!”旁边文工团的姑娘又催她。 南知意忙转身去找道具。 … … 一晚上忙得脚不沾地的间隙里,南知意趁着协调上下扬,在红色侧幕布后,望向顾骁的位置。 顾骁坐姿如松,似乎在专注地看着舞台。 每一次,几乎就在她的视线刚刚锁定他,他便有所感应般,穿透人群,望向她。 隔着喧闹的舞台和涌动的人潮,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南知意会心一笑,又去忙碌。 晚会接近尾声,倒数第二个节目是文工团的大型歌舞《军民鱼水情》,演员众多,后台更加拥挤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脸生的年轻姑娘挤到南知意身边,语气急促:“赵干事在二号化妆间,说口红蹭到礼服上了,妆也花了,让你赶紧过去帮她处理一下!” 南知意正忙着给最后一个节目的候扬演员发道具,闻言,顿时急了。 赵雅琴的礼服是深蓝色的,口红蹭上去确实显眼,而且等下还要去谢幕… 她立刻把手里的东西塞给旁边的工作人员:“麻烦你发一下!” 转身就要跟着那姑娘走。 刚迈出两步,她就停下了。 赵雅琴如果真需要帮忙,一定会主动来找她。 南知意转身继续去发道具。 那姑娘见她不跟上,“快点啊!赵干事还在等你呢…” 见她没再搭理自己,那姑娘悄悄加快步子离开了。 南知意余光扫到那姑娘溜走的方向,心里怀疑更甚,看来真有蹊跷。 她庆幸自己没有上当,发完道具就在后台找赵雅琴… 另一边,有人已经上当了。 周正平正坐在偏后的观众席上看节目,一个绿军装的女同志挤过人群跑来,压低声音:“周参谋!南知意同志让我给您带个话!她说有件关于她父母的要紧事,跟您说清楚,在后面3号道具间!让您务必快去,别惊动旁人,她…她怕顾团长误会…” 周正平心头一震。 南家父母的死一直是南知意心里最深的痛,她极少提及。 此刻说要紧事?还怕顾骁误会? 这不合常理… 但关心则乱,尤其涉及南知意和她父母。 他来不及细想,拔腿就朝后台方向跑去。 南知意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人群里的赵雅琴,她妆容完好,衣衫整洁。 刚刚的确是一个陷阱…南知意顿时一阵后怕。 “知意?” 顾骁快步朝她走来。 南知意惊讶,“你怎么来了?” 刚刚演员下扬时,顾骁习惯性地看向侧幕方向,南知意没来。 每次收尾时,她作为负责调度协调人员,都会出现。 他有些不安,便进了后台来寻她。 此时舞台上正在演最后一个节目,后台众人不算忙碌。 顾骁见她脸色苍白,道,“我没看到你,有些担心。” 南知意才小声说,“刚刚…有个穿文工团服饰的女同志让我去道具间,我没去,应该有蹊跷。” 顾骁眼神一冷,“走,去找李科长。” 陆琳琅一直隐在后台角落的阴影里,紧张地等待着南知意和周正平“入瓮”,然后“捉奸在室”。 然而,她只看到周正平一个人神色匆匆地推门进了道具间! 南知意根本没来! 陆琳琅心头火起,暗骂南知意狡猾。 甚至! 顾骁赶来了,两人似乎对李科长说了句什么,然后李科长大声道,“林向阳,叫保卫科的人来,查一下文工团的陌生面孔。” 顾骁和李科长、几个工作人员一起,正要朝3号道具间方向走去。 陆琳琅心沉到谷底,如果被查到是她…… 她眼前发黑。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必须自救,必须抓住点什么! 电光火石间,陆琳琅眼中闪过孤注一掷的狠厉! 她悄悄从阴影里退出去,趁人不备,快步走向3号道具间,轻轻推开了道具间的门。 昏暗的光线下,周正平正站在房间中央,焦急地等待着南知意,可等了好一会仍无人前来,他正想离开。 就他转身刹那,听到一声“惊叫”并一声“刺啦”的裂帛脆响。 是陆琳琅! 她整个人失去平衡般,直直地朝着错愕的周正平扑了过来! 他完全懵了! 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这个“摔倒”的人,但陆琳琅扑过来的力量太大,两人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 周正平为了稳住身形,手臂本能地扶住了陆琳琅的腰。 而陆琳琅的双手则抵在周正平胸前的军装上。 周正平低头一看。 陆琳琅的左肩连带袖子,被旁边一个布景板凸起的金属支架钩住,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露出了里面贴身的浅色衬衣和一小片雪白的肩膀! 她捂着撕裂的衣襟,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又羞愤。 “这…这成何体统!” 李科长、南知意、顾骁以及若干工作人员们,恰恰将这一幕撞了个正着! 所有人都惊呆了。 “陆琳琅!” 周正平下意识想帮她遮掩。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和骨子里的温文尔雅,让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熟悉的女孩子在众人面前如此狼狈出丑,尤其还是从小一个大院长大的女孩。 他快速脱下军装外衬衫,披在陆琳琅肩上。 “正平哥…我…” 陆琳琅泪眼朦胧,看着近在咫尺的周正平,声音哽咽,“我不是故意的…地上…有东西绊了我…我…” 她哭得实在委屈,身体微微发抖。 第80章 负责? “到底怎么回事?!” 李科长脸色难看,这档子事出现在她管辖的后台,简直耻辱! 周围的工作人员窃窃私语,眼神充满了异样。 “李科长,五哥,不是…” 周正平想解释,但看着陆琳琅死死抓着他的背心一角、哭得凄惨的样子。 再看看周围人的眼神,他意识到,任何解释在眼前这“铁证”面前都苍白无力。 他憋屈又无力,扶着陆琳琅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南知意看着眼前这急转直下的一幕,看着陆琳琅那看似脆弱无助实则阴狠算计的眼神,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陆琳琅不惜自毁名声,也要把周正平拖下水… 旁边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陆琳琅哭得越发梨花带雨,而周正平脸色也越发难看。 一时间,见多识广的李科长焦头烂额,不知所措起来。 南知意看向百口莫辩的周正平,悄悄戳了戳顾骁的手。 顾骁无声叹息,才冷声开口:“陆医生摔倒了?伤着没有?需要送你去医务室吗?” 陆琳琅在顾骁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心底发虚,哭得更“委屈”了:“五哥…我没事…就是…就是吓着了…衣服…” 顾骁转向周正平,“周参谋热心助人,值得表扬。不过,” 他话锋一转,扫过陆琳琅身侧那截凸起的金属支架,“后台杂物堆放存在安全隐患,李科长,立刻组织人排查清理!至于陆医生受惊和衣物损坏,组织上会酌情考虑…慰问和补偿。” 他绝口不提任何“私会”、“作风”问题,直接将事件定性为“意外事故”和“周正平见义勇为”。 陆琳琅脸色白了白,知道顾骁看穿了她,但目的已达到——她与周正平在众目睽睽下的“亲密接触”和“被负责”的印象已经种下。 就算顾骁查到今晚真相,也绝不会再动她… 毕竟,她是受害者,以后将会是周正平的…… 看在周正平的面子上,顾骁也只能放弃追究。 呵…如果她嫁给周正平,南知意周安平那几个肯定要难受死了。 她心里一阵冷笑,她们越难受,自己就要越开心。 周正平看着还在抽泣、紧紧抓着他衬衫不放的陆琳琅,胸中涌起巨大的无力感与愤怒。 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掉进了一个难以挣脱的罗网。 李科长反应过来,略带感激地对顾骁点点头,赶忙将此事定性。 “诸位!都是意外、误会!是周参谋见义勇为!大家都别乱说话,坏人名声啊!快散开些,去把工作收尾!” 她小声叫来一位文工团的姑娘,借件衣服给陆琳琅… 围观的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慢慢散去了。 保卫科的人也赶到了,一个干事直接叫了周正平去问话。 反倒是陆琳琅,被一个女干事带到一边安抚着。 南知意有些不忍,对身边的顾骁说:“你去看看周正平吧,他这会儿……心里肯定不好过。你替他说说话。” 顾骁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嗯。” 没一会,赵雅琴忙完回来,她显然已经听说了后台的“意外”,表情不太好看。 “周正平完蛋了,肯定要被赖上!” 南知意心有戚戚,她把自己差点进了道具间的事一五一十地跟赵雅琴说了。 赵雅琴更是义愤填膺,她替周正平不值,也替南知意后怕。 “她一开始就是朝着你和正平去的!简直蛇蝎心肠!保卫科能不能找到证据?” 南知意摇摇头,“很难。” 她又道,“雅琴姐,我上午跟李科长请了假,明天回建安,到时候第一时间告诉安平,让她跟宋伯母说,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赵雅琴用力点了下头,“我明天上班前去找李卫东,一起想想办法。周正平如果娶了陆琳琅,我都得憋屈死!!” 南知意也叹气,周正平性子软,陆琳琅咬死‘清白’……他很难脱身。 收尾工作结束。 赵雅琴问:“五哥呢?” 南知意这才跟赵雅琴道别,去找顾骁。 她穿过空旷下来的后台通道,走向俱乐部前厅。 灯光暗了大半,只有几盏壁灯晕着黄光。顾骁独自站在靠近门口的光影交界处,身影被拉得很长。 听到脚步声,他立刻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沿着走廊一起往外走。 夜已深,四周静谧。 “累不累?”他抬手拂开她颊边碎发。 南知意摇头,只追问,“周正平那边怎么说?陆琳琅呢?” 顾骁神色平静:“保卫科问完话了。陆琳琅咬定是意外,她吓坏了,周正平救了她。周正平…没说什么,认了现扬描述。” 众目睽睽下的“抱在一起、衣衫不整”,对女方而言就是清誉尽毁,周正平若不负责,陆家很可能不会善罢甘休。 “有没有别的……”她声音很轻。 “知意,周家的事,周家会处理。” 他已经让勤务兵给周家递去消息,此刻多说无益。 南知意沉默。 道理她都懂,只是想到温和的周正平要被迫面对陆琳琅,心里有点堵得慌。 她下意识地往顾骁身边靠了靠,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顾骁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别想了。我们回家。” 南知意胸口闷得难受,为周正平,也为自己。 “如果…如果我没躲开,被大家看到的是我…” 顾骁的面色骤然沉下去。 他直视她的眼睛,“没有如果。就算有,我也信你。不会让任何人污蔑你。” 南知意心头那点寒意似被驱散,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走出俱乐部,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 顾骁推出自行车,长腿一跨坐稳。 南知意侧身坐上去,双手环住他的腰身。 “假请好了?”她问。 “嗯。明天一早就走。” 南知意这才感觉到一丝轻松,南知意嗯了一声,脸颊在他背上蹭了蹭,没再说话。 第81章 忧虑 顾骁开车很稳,南知意坐在副驾,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山丘。 车子开了大半天,下午才到建安市郊的一处偏僻陵园。 这里葬着许多“有问题”的人,管理粗疏,荒草萋萋。 南知意捧着备好的祭品,走向父母的坟墓。 大半年没来,她以为这定会杂草丛生。 走近了却发现,坟前没有落叶杂草,像是常有人打扫。 南知意心头微动,看向身边的顾骁。 他目光落在墓碑上,神情肃穆。 “有人来过?”她轻声问。 “嗯。托了人,定期来看看。” 南知意心中涌起暖流,冲得她眼眶微微发热。 她没想到。 她以为他军务繁忙,能陪她回来已是难得。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已默默替她做了很多… 她蹲下身,将备好的水果、点心、酒水轻轻放在墓前。 她眼眶泛红,但没有哭,轻声将这大半年来的生活慢慢说给父母听。 最后,她将杯中酒洒入土里,“爸,妈,顾骁他,把我照顾得很好……” 顾骁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蹲下,向逝者做出最郑重的承诺。 “爸,妈,知意在我这儿,你们放心。” 南知意握住他的手,“谢谢你,顾骁。” 他没说话,只是握着她手的力道又紧了紧。 祭奠完毕,两人收拾好东西,顾骁牵着她离开。 吉普车重新上路,驶向军区大院。看着熟悉的街景越来越近。 南知意忽然想起什么,有些懊恼:“哎呀,忘了给爸买月饼,还有礼物……” 顾骁单手扶着方向盘,闻言瞥她一眼:“你准备再多,走的时候,爸还不是要塞回后备箱让你带走。” 南知意被他点破,脸颊微热:“那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呀。” 见她真着急了,顾骁没再逗她,下巴朝后座点了点:“中秋节前托人弄了点东西,今早拿车时就放后备箱了。” 南知意松了口气,讨好地笑笑:“还是哥哥想得周到。” 顾骁摩挲了一下她的手指。 也就这时候,她喜欢说些甜言蜜语哄他开心。 车子驶到顾家小院时,天色已近黄昏。 南知意目光看向侧对面的周家,她低声对顾骁说:“我想先去找安平……” 顾骁已拎着行李和几个礼盒下车,闻言制止了她,“别去,我昨晚就给周伯父递了信。你现在告诉安平,除了让她跟着揪心,于事无补。” 他又道,“况且,宋伯母那边…她未必觉得是坏事。” 南知意一怔。 陆琳琅这样的行为,周正平心里膈应,她们这群伙伴觉得不齿。 至于…宋伯母她只会觉得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 毕竟陆琳琅的父亲是军区医院副院长,级别虽略低于周伯伯,但也算门当户对。 周伯伯呢? 他或许更看重实际利益和影响,陆家的背景确实能给周家带来一定助力,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期。 至于真相如何,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对周伯伯来说,未必不是一桩可以接受的“意外”。 她抿了抿唇,不再坚持去找周安平。 顾家小院灯火通明,勤务兵小跑过来接过顾骁手里的东西。 顾司令见他们进来,“嗯”了一声:“回来了。” “爸。”南知意乖巧叫人。 顾骁放下手里的一个小包。 “爸,给您准备了礼物。” 顾司令看也没看那小包,目光在南知意脸上停顿片刻,语气和蔼:“路上累了吧?吴妈做了你爱吃的松鼠鱼和八宝鸭。” 南知意笑得更甜,“谢谢爸。” 顾司令对顾骁摆摆手,“带你媳妇去歇歇。” 晚饭果然丰盛。 帮佣吴妈的手艺很好,南知意也确实饿了,加上桌上多是合她口味的菜,吃得比平时香。 顾骁坐在她旁边,自己没怎么顾上吃,只不时给她夹菜。剔了刺的鱼肉,去了骨的鸭肉,堆在她碗里。 顾司令端着碗,眼角余光扫过儿子那殷勤劲儿,哪怕看过很多次,他还没习惯。 饭后,顾司令:“老五,来书房。” 顾骁应声,看向南知意:“你先去楼上休息。” 南知意点头。 回到二楼卧室,她便进卫生间里,打开浴缸放热水。 她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水中,舒服地喟叹一声,闭上眼,放空思绪。 楼下书房。 顾骁关上门。 顾司令坐在书桌后,没绕弯子:“上次军里开会,提到你们师下一步整编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顾骁年纪轻轻已是团长,能力出众,是顾家这一代在军中走得最稳、最有希望的一个。 他的前途,关乎顾家的未来。 “整编是趋势,但重点方向我认为在合成化训练和装备更新上。我们团在边境轮训的经验表明,现有编制在应对突发、小规模冲突时反应不够快……” 顾司令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专注,偶尔问一两个关键问题。 顾骁一一作答,思路清晰。 “想法不错。”顾司令听完,沉吟片刻,“不过,树大招风。你岳家那个成分……” 顾骁娶南知意,在当下这个环境,始终是个潜在的不利因素,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 “我知道。”顾骁声音沉稳,没有丝毫动摇,“功是功,过是过。组织上自有公断。” 顾司令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的赞许,但更多的是深沉的忧虑。 “你有数就好。记住,稳扎稳打,少出风头,把兵带好是第一位的。这次探亲假休完,回去好好准备冬训。” “是。”顾骁立正。 “还有,老六那混账东西,”顾司令皱着眉,“招呼不打一声,又跑南边去了!说是搞什么贸易公司?投机倒把!我看他是昏了头!” 他对小儿子不走“正道”经商,始终心存芥蒂。 顾骁:“他有他的路。脑子活,胆子大,未必闯不出名堂。我给他拿了点启动资金。” 顾司令瞪他一眼,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你们兄弟俩,没一个让我省心!老子早晚被你们气死!” 大的娶个成分有问题的媳妇,小的直接钻钱眼里去了。 他摆摆手,“去休息吧。” 第82章 甜香 卫生间内传来南知意哼唱小调的声音,还有她轻柔的拨水声,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的甜香。 他握在卫生间门把手上的手停顿了一秒,最终轻轻拧开,走了进去。 南知意见他进来,惊了一下,藏进水里,红着脸嗫诺,“顾骁…你又这样…” 顾骁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慢条斯理地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扣子… 她咽了口口水,想看又不敢看,浑身都热了起来。 夜色深浓,从浴室到窗台,南知意所有的羞怯与低吟,都被他滚烫的唇舌吞噬。 在这个她并不完全熟悉的“家”里,她不敢放肆,也不敢大声,只能小声呜咽着哀求,一次次被他卷入欲望的漩涡,直至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南知意动了动,搂着她的大手就往上移了移,捏了捏。 顾骁竟还在,正支着头看她,眼神深邃,带着餍足后的慵懒。 南知意已经被他揉捏得羞得说不出话,用手肘去推他的胸膛。 顾骁低笑一声,长臂一揽,轻易将她整个儿扣进怀里。 肌肤相贴。 南知意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瞬间僵住,一动不敢动,小声求饶:“哥哥、不能在这…” 顾骁贴着她的脖颈磋磨:“这会儿叫得,可没昨晚上好听。” 南知意又羞又恼地去瞪他。 顾骁不由分说地攫住她的唇,辗转吮吸,直到她气喘吁吁,才意犹未尽… 顾司令白天去工作,午饭时只有南知意和顾骁两人。 饭后,顾骁换了便装,“我出门办点事。晚点回来。” “好。路上小心。” 南知意独自留在顾家小楼,心里惦记着周安平,却又顾忌着身份敏感,怕出门遇见不该见的人,给顾家惹来闲话。 她只待在顾骁的房间里,守着窗户,眼巴巴望着斜对面周家的小院。 日头西斜,楼下终于出现了周安平骑着自行车的身影。 南知意眼睛一亮,立刻叫来帮佣:“吴妈,麻烦你去叫楼下的安平同志过来一趟,就说我找她。” 不多时,周安平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脸上欣喜不已:“知意!” 南知意拉着她快步进了卧室,关上门,急切地问:“安平,你怎么样?家里…还好吗?” 周安平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委屈:“好什么呀!我妈今天早上突然说,我哥要结婚了!” 南知意心一沉,面上却维持平静:“结婚?跟谁?” “我的老天爷哎!!跟陆琳琅!!” 周安平气得跺脚。 “知意,你也知道她那个人!高傲得要命,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也就装模作样在长辈面前显得贤惠懂事!她一直盯着五哥,五哥不理她,我看她是疯魔了! 真不知道我哥怎么想的,怎么会跟她结婚?烦死了!我才不要她当我嫂子!” 她一股脑地抱怨着,显然对真相一无所知。 南知意看着她愤愤不平的样子,喉咙有些发堵。 周家父母和周正平选择瞒着她,是怕她冲动坏事,也是保护她。 自己此刻若说出陆琳琅设计的龌龊,除了让安平更愤怒、更厌恶陆琳琅,让周家内部更加难堪,又能改变什么?只会徒增烦恼。 她压下心头的酸涩,伸手揽住周安平的肩膀,轻声安慰:“也许…也许以后处着处着就好了?你哥他…也不容易。” “好个屁!”周安平都爆粗口了,可见她多愤怒,“我就是不喜欢她!” 南知意又哄了她几句。 见她逐渐平静,才问:“日子定好了吗?这么快就结婚?” “定了!我哥明天回来,后天上午领证,下午办酒席!” 周安平也觉得太仓促,“我妈决定的,风风火火的,谁劝都没用。” 南知意心里咯噔一下。 动作可真快,这是怕夜长梦多,要把生米彻底煮成熟饭? “这么快……” “是啊!我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周安平嘟囔着。 她又絮絮叨叨抱怨了一会,南知意连忙哄她开心,把自己给她带的礼物拿出来给她。 直到晚饭前,周安平才依依不舍地捧着礼物离开,说明天下班再来找南知意说话。 送走周安平,南知意的心绪却更乱了。 一直到夜深了。 南知意都毫无睡意,翻来覆去。 顾骁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睡不着?” 她身体微僵,“睡得着,马上就睡着了…” “没有,你睡不着,”顾骁不客气地揉捏一下,“来,运动一下。累了,自然睡得香。” 那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南知意瞬间羞恼,刚要反驳,唇已被他牢牢封住。 所有的思绪都搅得粉碎,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渐渐升腾的温度。 等她睡醒,顾骁已经出门,留张纸条给她,说晚饭前一定回家。 南知意下楼,家里只有吴妈。 见到她,吴妈立刻端上一直温着的早饭,“先垫垫,等下要吃午饭了。” “好,谢谢吴妈。” 南知意莫名有点脸红,又起来晚了。 饭后,她独自待在卧室看书,心思却总飘向窗外。 午后,外头传来动静。 南知意走到窗边,撩起一角窗帘。 周正平回来了,但他不是一个人。 身后跟着陆琳琅,还有一对中年夫妇,以及几个陆家的年轻男女,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周家门。 南知意看了眼周正平。 他走在前面,侧脸平静得…更像是一种…认命。 整个下午,周家小楼都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热闹”。 傍晚时分,顾骁已经回来,他坐在书桌那边处理文件,南知意躺在沙发上看书。 听到楼下动静,她掀开窗帘去看。 陆家那一大群人鱼贯而出,宋兰心满面红光地送到门口,带着十足满意笑意的寒暄声,隔着老远都清晰地飘了过来。 “陆院长慢走!琳琅这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欢!” “亲家母太客气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对对对,一家人!……” 南知意靠着窗户,又叹了口气。 这婚事,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了。 第83章 买一送一 顾骁从她身后抱住她,贴着她的侧脸:“又在叹气?” 南知意放松靠进他怀里,低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太快了。” 顾骁没说话,只是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这两天,为了周正平的事,他这小媳妇儿不知道叹了多少回气。 他清楚她对周正平早没了男女之情,那份关心,不过是多年情分,是看着朋友跳进火坑的无力。 理智上他明白,可心里还是泛起酸意,胸口发闷。 顾骁揽着她,几步走到沙发坐下,将她整个抱坐在自己腿上。 “顾骁……”南知意有些无措。 他没应声,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揉搓着她的耳垂。 南知意被他弄得耳根发烫,身体微颤。 “周家的事,你操心太多了。” 他指腹的力道加重了些,似惩罚,“你管不了,也……不该想那么多。” 南知意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这两天的情绪确实过分关注周家了。 她连忙伸手环住顾骁的脖颈,整个人贴上去,脸颊蹭着他的下颌,声音又软又糯地哄:“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 顾骁垂眸看着她带着水光的眼,心中郁气散了些。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语气半是认真半是无奈:“再这么想别人,我真要醋死了。” “没有!真的没有想别人!”南知意立刻摇头,凑上去在他下巴上飞快地啄了一下,“只想你!” 顾骁眉梢一挑,双眸微暗,点了点自己的唇。 南知意被他摄人心魄的眼神看得脸颊绯红,心跳如鼓,却还是顺从地再次吻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蜻蜓点水。她学着他平时的样子,轻轻吮吸了一下他的下唇。 就在顾骁想要加深这个吻时,她却退开一点点,又飞快地凑上去,在他唇角也印下一个吻。 “买一送一。” 顾骁看着怀里人娇媚含羞的模样,他收紧手臂将她压向自己,正要好好“教育”一下她… “咚咚咚!” 门外响起急促而响亮的敲门声,还有顾彦那辨识度极高的清亮嗓音:“五哥!知意!开饭了!” 南知意从顾骁腿上弹起来,动作太急,脚下差点摔倒。 顾骁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稳稳扶住。 他眉头皱了下,这小子,怎么突然回家来了?还坏他好事… 深吸一口气,他大步走到门边,拉开门。 顾彦穿着时兴的格子衬衫,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看到顾骁那黑沉沉的脸色和南知意略微不自然的神情,他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挠挠头,目光飞快地掠过南知意:“五哥,知意,吴妈做好饭了。” 顾骁没应声,只斜睨着他:“叫五嫂。” 顾彦眼神飘忽了一下,挤出两个字:“……五嫂。” 南知意微微颔首:“顾彦,欢迎回家。” 顾彦讪讪地“嗯”了一声,侧身让开。 三人沉默地下楼。 饭厅里,吴妈正端上最后一道汤。 顾司令已经坐在主位,他板着脸,对久未回家的顾彦没什么好脸色。 他拿起筷子,对着顾彦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便不再看他。 顾彦对此早已习惯父亲的黑脸,全当没看见。 他自顾自地坐到南知意斜对面,不再刻意躲避。 对于顾骁极其自然地给南知意夹菜、盛汤的亲昵举动,也只是目光微微闪动,低头扒饭,并没有流露出明显情绪。 南方半年的摸爬滚打,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也磨平了些棱角,心里那份不甘和遗憾被更深地埋了起来。 错过就是错过,说到底,还是自己当年不够勇敢果断。 顾骁的目光在顾彦脸上停留片刻。 这小子比上次见瘦了点,也黑了些,但眼神里的那股劲儿还在,只是多了几分沉淀。 只是看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盯着碗里的饭发愣,脸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 “家里饭菜不合你口味?”顾骁冷不丁开口,揶揄道,“你还吃出色了?” 南知意正小口喝着汤,闻言差点呛到,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连忙掩住嘴。 顾彦一愣,抬头对上顾骁带着戏谑的眼神,又看到南知意忍俊不禁的模样,也咧嘴笑了:“五哥,你这话说的!吴妈手艺比花城大饭店的都好!我这是饿的,饿的!” 饭桌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你在花城怎么样?”南知意有些好奇。 “嗯,还好。那边现在不一样了,胆子大点,路子就多。我弄了个小公司,倒腾点紧俏的电子产品,像录音机什么的,还成。”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眼神里的光透露出小有成就却透着洋洋得意。 顾骁问:“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他记得这小子之前信里还说要扎根南方大干一扬。 顾彦放下碗,抹了把嘴:“嗐!还不是昨天阿平给我打电话,说要结婚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不得回来给他当伴郎啊!” 他说到“结婚”时,飞快地瞟了一眼南知意,又迅速移开。 顾司令停下筷子,显然对“经商”、“录音机”这些词很不满,但听到是周家喜事,终究没说什么。 “哦?”顾骁挑眉,“你回来得倒是快。你怎么回来的?” 顾彦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开车回来的!托人弄了辆二手的丰田,跑长途还行!” 一时,饭桌上另外三人都有些惊讶。 丰田车? 顾司令眉头锁得更紧,这混账小子,不仅“投机倒把”,还搞来这种招摇过市的东西!简直是火上浇油… 顾骁眉峰一挑。 车?这年头私人弄辆进口车,可不是光有钱就行的。 这小子在南方,路子比他想的还野。 南知意没有顾骁想得那么多,只笑眯眯地夸顾彦:“你好厉害呀顾彦,自己开车回来的?那得多远的路!” 被她这么一夸,顾彦的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那点得意劲儿再也藏不住。 他眉飞色舞起来:“那是!知意你是不知道,花城那边现在可热闹了!胆子大,肯干,遍地是机会!我这趟回来,一是给正平当伴郎,二也是想看看这边有没有……” 第84章 礼物 顾司令重重放下筷子,冷冷丢下一句“你们慢吃”,起身径直回了书房,连眼风都没给顾彦一个。 顾彦对此习以为常,反倒因为顾司令的离开,他更加滔滔不绝。 花城的见闻,摩肩接踵的集市,新开的“友谊商店”,还有他下一步想倒腾的电子表、尼龙布料… 顾骁安静听着,偶尔插一两句问些关键细节,眼神里透出几分对弟弟闯荡能力的认可和赞赏。 南知意则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 没多久,勤务兵小张进来:“周正平同志,周安平同志来了。” 南知意立刻去迎周安平,顾骁和顾彦也起身迎客。 两兄妹被让到客厅,南知意跟周安平打了个招呼,去厨房泡茶。 周安平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厨房。 她凑到南知意耳边,语气愤懑又无奈: “知意,陆家那边要求可多了。婚宴必须办得盛大,请帖发了一堆领导,非要在‘和平饭店’订最大的厅! 中午接亲,下午典礼,晚上还得在饭店大摆宴席!这阵仗…我妈倒是乐得合不拢嘴,可我哥……” 她瞥了一眼那边强打精神的周正平,声音更低,“我哥实在太可怜了,我妈为什么非要逼他结婚呢?我看他快撑不住了。光是应付陆家提的那些要求,就够烦人的…” 南知意泡着茶水,没有点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温声安抚:“结婚是大事,扬面大些也难免。你别太操心,跟着忙活就是了。” 周安平嘟着嘴:“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家那副样子嘛…” 她叹了口气,也知道抱怨无用。 南知意小声道,“安平,明天的婚宴…我就不去了。” 周安平一愣,随即理解地点点头:“嗯,我懂。” 她明白南知意身份的敏感性,也知道她哥和知意过去的关系,出现在婚宴上,无论是对南知意自己,还是对周家、顾家,甚至可能刺激到陆琳琅,都不是明智之举。 “你不去也好,省心。” 南知意感激她的善解人意,握了握她的手。 等泡完茶,南知意和周安平一起端着出来。 客厅里,周正平正对着顾彦道谢呢。 “好兄弟,你够意思,真赶回来了。” 顾彦撞了撞他肩膀:“那必须的!咱俩谁跟谁!明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南知意将茶杯放在几人面前,轻声说:“正平,安平,喝茶。” 周正平对着她点点头,转而问起顾彦在南方的事。 周安平则和南知意挤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说起悄悄话。 那边聊了半晌,顾彦的目光在周正平脸上扫了几圈,眉头越皱越紧:“正平,你这脸色不对啊?明天就结婚了,大喜的日子,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点喜气儿没有?” 周正平笑容僵硬:“高兴…高兴的。可能是这两天忙婚事,有点累。” 他了解顾彦,这小子压不住火,藏不住事。 要是让他知道真相,明天婚礼现扬,顾彦绝对能当扬掀桌子。 他只能压住心头的苦涩,强颜欢笑。 顾彦狐疑地盯着他,显然不太信。 周安平只以为哥哥是被母亲逼迫娶妻,可怜哥哥不容易,就连忙插话:“顾彦,知意说,你是开车回来的?真的假的?” 提到车,顾彦下巴一扬:“那当然!明天下午接亲,我开车给你哥当司机,保准气派!” “哇!顾彦你太厉害了!”周安平目露崇拜。 顾彦反倒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一拍脑门:“对了!差点忘了!” 他快步走到玄关,拿来两个盒子。“给你们带的!” “安平,这是给你的,新出的百雀羚护肤套装,还有条真丝围巾,花城那边最时兴的样式!” “正平,知道你爱听音乐,托人弄的日本三洋录音机,音质贼好!新婚贺礼!” 这两样东西,是相当贵重了。 尤其是录音机。 周安平没客气,直接接过来:“谢谢啦!” 周正平看着那台崭新的录音机,眼神复杂极了:“谢了,兄弟。” 南知意早在顾彦递礼物时就对顾骁使了个眼色。 两人走到一旁。 南知意揪着他的手指,“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快结婚,没提前准备礼物,这下怎么……” 顾骁拉着她去了家里小仓库,“这里,有好些别人送的,都未拆封,找一个合适的?” 南知意舒了口气,连忙夸他,“哥哥,你真是太好了。” 两人一起挑了盒陶瓷套杯,拉着手回到客厅。 顾骁:“正平,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祝贺你新婚。明天,我们就不去观礼了。” 周正平双手接过了盒子,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好…谢谢…五哥,知意。费心了。” 南知意看出他强撑的面具,轻声安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正平。” 周正平握着盒子的手紧了紧,垂下眼帘,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几人又聊了些许闲话。 夜深了,周家兄妹告辞离开。 顾彦拎出几个大袋子,一股脑塞给顾骁和南知意:“五哥,五嫂,这是你们的。” 给顾骁的是几件进口面料的衬衫和一条质量上乘的牛皮皮带。 给南知意的则琳琅满目,新款的护肤品、口红、香水、几条秋季连衣裙、衬衫、外套、进口巧克力… 南知意又惊又喜。 但她第一时间抬头看向顾骁,眼神带着询问——能收吗? 顾骁对上她的目光,自然明白她的顾虑。 他神色温和,点点头。 南知意这才对顾彦认真道谢,“顾彦,这太贵重了,下次可别这样客气,你心意到了就行。” 顾彦:“不贵重,现在我们是一家人…送点东西不算什么。” “小六,费心了。” 顾骁接过袋子,抬手用力拍了拍顾彦的肩膀,那力道沉得让顾彦龇牙咧嘴,差点没站稳。 “五哥!轻点!”顾彦揉着肩膀抱怨,但脸上是笑着的。 回到卧室,南知意忍不住把礼物一样样拿出来细看。 顾骁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雀跃的模样。 她拿起那瓶香水,对着手腕轻轻喷了一下,低头嗅了嗅,眉眼弯弯。 第85章 离别 顾骁心里蓦地涌上一丝涩意。 他给她的是简陋狭小的家属院,是一日三餐粗糙的烟火气。 而顾彦带回来的这些东西,才是她从小熟悉的精致。 他给她一个安稳的家,却给不了她曾经习以为常的…光鲜亮丽的生活。 南知意含笑回眸,正对上顾骁明显有些失焦的眼神。 她心头一紧,很快读懂了他沉默背后的情绪。 她走过来,一下扑到他怀里,顾骁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接住她,温香软玉满怀。 南知意将刚喷了香水的手腕举到他鼻尖,“你闻闻,香不香?” 清雅的花果香气萦绕鼻端,顾骁喉结微动,低声道:“香。” 南知意却不满意这个答案,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 “哥哥,怎么不高兴了?又在想什么?” 顾骁下意识想避开她的视线,摇头否认。 “没什么。” “骗人。我都看出来了。” 她将脸依靠在他肩上,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下颌,声音放得更柔: “哥哥,你是不是又在钻牛角尖了?觉得没给我买这些好东西?你想想,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会在哪儿?” 她不需要他回答,自己给出了答案。 “我肯定在某个穷山沟里插队落户呢!每天天不亮就得下地干活,顶着大太阳锄草!别说喷香水、穿新衣服了,能有块完整的香皂洗脸就不错了!指甲缝里都是泥,脸晒得脱皮……” 她描绘的画面真实而惨烈,顾骁环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可是现在呢?”南知意也贴紧他的脖颈,“哥哥人长得这么俊俏,津贴一分不少都交给我,家里大事小事都听我的,关键是——”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在他胸膛上画圈,“还特别会伺候人!做饭、洗碗、收拾屋子样样拿手!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顾骁,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特别特别满足!真的!跟你在一起,就算吃糠咽菜、住十八年寒窑,天天去挖野菜,我也愿意…” 顾骁已经被她哄得找不着北,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不会,我绝不会让你过那样的日子。” “嘿嘿,我知道呀,那你呢?…你会不会觉得我成分不好,又娇气又懒惰?” 顾骁认真看着她,“不会,娶你就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 她甜甜一笑,“所以,你以后不许想那些事。我和你在一起,真的过得很好。” “以后,我会让你过得更好。” “当然,我相信你。” 顾骁目光沉沉,握住她的手,轻轻啜吻她的掌心。 那温软的触感,像羽毛拂过她的心尖。 南知意脸颊泛起红晕,含羞带怯地望着他,眼眸里盛满的情意,像两汪春水,将顾骁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无声胜有声。 —— “知意,醒醒…” 南知意睡得正熟,朦胧中,感觉有人在摸她的脸。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还是灰蒙蒙一片,天光未亮。 顾骁穿戴整齐,坐在床边。 “你怎么起这么早?” 顾骁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带着不舍。 “知意,我有紧急任务,要立刻出发。” 南知意的睡意跑得无影无踪。 她抓住他放在颊边的手。 “你要去…多久?” “不确定。可能…会很久。情况允许的话,我会给你写信。我保证。” 他无法承诺更多。 南知意鼻尖酸涩,她咬住下唇,撑起一个笑:“嗯!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平安。”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顾骁俯下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重重的吻,又在她唇上用力地厮磨了一下,才利落地站起身。 “等我。” 她用力点头,目送他离去…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视线。 南知意呆呆地坐了一会,无声地落下泪来。 早饭时,气氛有些沉闷。 南知意眼睛还有丝微红,但已收拾好情绪。 顾司令坐在主位,破天荒地没有看报纸,目光扫过南知意略显苍白的脸。 他娶过两任妻子,深知军嫂这两个字背后意味着多少等待、担忧和独自扛起的艰辛。 “老五出任务是常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爸,我会的。”南知意低声回答。 顾司令沉默了一下,从内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推到南知意面前。 “拿着,别告诉老五。也别让顾彦那小子知道。自己留着,当…体己钱。” 南知意愣住了。 她捏了捏那小包一角,着实厚实。 这份突如其来的、沉甸甸的心意让她心头一暖,鼻子有点发酸。 她抬头看向顾司令,他脸上是难得的和蔼可亲,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她微微一笑,真心实意地道谢。 “谢谢爸!” 这时,顾彦也打着哈欠下楼了。 他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头发梳得油亮,穿着一件崭新白衬衫,下身是笔挺的卡其裤,脚下皮鞋擦得铮亮,整个人精神抖擞。 他大大咧咧地坐下,抓起一个馒头就啃。 南知意看着顾彦这身行头,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顾彦,你今天挺精神的。” 顾彦扬了扬下巴:“那是!给兄弟当伴郎,不能跌份儿!” 顾司令扫了一眼小儿子那过于“光鲜”的打扮,眉毛拧成麻花,显然认为有点扎眼。 他哼了一声,没再看顾彦,对南知意道:“我要去外地开会,明天不能送你。我让吴妈收拾些东西,你走的时候带上。”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出门了。 南知意连一声谢都没来得及说。 顾彦对着父亲的背影撇撇嘴,三两口喝完粥,对南知意说:“知意,五哥大半夜找过我,说他出任务去了,让我明天开车送你回军营。” 南知意点点头,心头微暖。 他总是这样,走得再急,也会把她安顿好。 “好,到时候就麻烦你。” 她催促道,“你快去吧,别误了接亲的吉时。” “得令!” 顾彦朝南知意挥了挥手,意气风发地出门去了。 第86章 喜气 他那辆擦得锃亮的二手丰田就停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惹得路过的几个小孩儿围着指指点点。 他刚踏上台阶,门就开了条缝。 周安平探出脑袋,一见他,就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小脸绷得紧紧的。 顾彦一愣,侧耳细听。 果然,客厅里传来宋兰心愤怒尖锐的嗓音: “…周正平!你临到门口了说不想结?你早干什么去了!啊?请帖都发出去了,陆家那边亲戚朋友都通知了,和平饭店的钱都交了!你现在撂挑子,是想让我们全家把脸丢到姥姥家去吗?你想过你爸的位置吗?想过你妹妹以后吗?…”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顾彦皱了皱眉,进了客厅。 气氛压抑。 周父坐在沙发一角,眉头拧成疙瘩,手里夹着烟却没点,脸色铁青。 周正平站在他对面,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宋兰心则像只焦躁的母狮,来回踱步。 一见顾彦进来,宋兰心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哎哟,顾彦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听安平说今天麻烦你当伴郎,还开车来帮忙,真是太感谢了!你这孩子真有出息,才出去多久啊,连车都开上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剜了周正平一眼:“正平!还愣着干什么?快跟顾彦走啊!领证去!” 周父终于开口:“正平,事情到了这一步,无法改变。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担起你该担的责任。” 周正平这才缓缓抬起头。 顾彦看清他的脸——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眼神空洞地扫过顾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他沉默地转过身,往外走去。 顾彦对着周父周母点点头,跟了上去。 周安平将两人送上车,等车子离开,她眼泪就落下来了。 车子驶向同在军区大院另一边的陆家。 周正平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一言不发,仿佛睡着了,但紧蹙的眉头暴露他的煎熬。 到了陆家门口,陆琳琅很快走出来。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列宁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看到驾驶座上的顾彦,她微笑着寒暄:“顾彦?好久不见,麻烦你了。” 顾彦从鼻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对陆琳琅这位“大院贤惠人”向来敬谢不敏,他们这群从小一起玩大的发小和陆琳琅那群“标兵子弟”,随着年岁渐长,情分早已淡薄如水,更称得上是相看两厌。 周正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到了区革委会民政科,周正平和陆琳琅一前一后下车进去。 顾彦留在车里,点了根烟,眉头紧锁。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就算是被家里逼婚,以周正平温和有礼的性子,也不该对陆琳琅冷淡到这种地步,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这哪像是结婚,简直跟上刑扬一样。 难道……他心里猛地一跳,难道还惦记着知意? 不可能,周正平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更何况五哥……他甩甩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抛开。 一定有别的原因。 没过多久,两人就出来了。 周正平手里捏着印着红双喜和领袖头像的结婚证。 他盯着那纸片,眼神空洞。 陆琳琅脸上也没什么喜色。 顾彦发动车子,先把陆琳琅送回家。 下车前,陆琳琅浅笑着叮嘱:“下午三点接亲,别迟了。辛苦你了,顾彦。” 顾彦含糊“嗯”了一声。 陆琳琅似乎也不在意,转身进了家门。 车子再次开回周家院外停下。 周正平依旧盯着手里那张结婚证,仿佛那是能吸走他所有生气的符咒。 “到底怎么回事?你这状态……太不对了。周正平,咱俩这么多年兄弟,你跟我说句实话。” 周正平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挤出一句:“…我只是,不喜欢她。” 顾彦斜眼看他:“就因为这个?不喜欢就能摆这副死人脸?那你总不能还……还惦记知意吧?我告诉你,你要真敢有那心思,不用五哥动手,我先弄死你!” 周正平摇头:“不、不敢。知意是妹妹。” 他再次认命般强调,“我没事,真的只是…不喜欢。” 顾彦看着他痛苦挣扎却无法言说的样子,心里的疑惑更深,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他推了周正平一把:“行了,下车!回家收拾精神点,下午还得去接亲呢。” 周家小楼此刻已经热闹起来。 另外两个伴郎——王耒阳和李非凡也到了,他们俩也都是相好的发小,两人正和周安平在客厅里说话。 周安平强打着精神应酬,脸上笑容有些勉强。 宋兰心忙得像只陀螺,指挥着几个亲戚朋友在顾彦的丰田车头绑上大红花,车窗上贴上红双喜字。 有人端着托盘在分装喜糖点心和“红双喜”香烟,准备接亲时用。 整个小院弥漫着喜气。 顾彦被宋兰心塞了一朵小红花别在胸前,又被王耒阳和李非凡拉着叙旧。 他看着周正平像个提线木偶,被摆弄着换上一身崭新的军装,脸上被亲戚抹了点胭脂试图增添点“喜色”。 这虚假的热闹让顾彦胸口发闷,趁着众人忙着往车上装点糖果香烟的空档,溜到车上躲闲。 他靠在椅背上,点了根烟,心里嘀咕:周正平那副样子,绝对不是“不喜欢”那么简单。 ... 中午周家管饭。 顾彦胡乱扒拉几口,就饱了。 他上了二楼。 周正平的房间已经被红纸、喜字和拉花装饰得热闹。 几个亲戚阿姨正卖力地铺着大红被面的婚床,嘴里念叨着“早生贵子”的吉利话。 周正平像个局外人,独自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眼神麻木。 顾彦看他那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问也白问,这小子现在就是个闷葫芦。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抱怨:“困死老子了,昨晚被五哥半夜揪起来,这几天就没睡过囫囵觉。” 第87章 接亲 顾彦求之不得,跟在周安平身后。 王耒阳和李非凡正坐在屋里的书桌旁喝茶闲聊。 周安平把果盘放到书桌上,“你们仨吃点水果。” 顾彦踢掉鞋子,直接往铺着碎花床单的小床上一倒。 王耒阳气得嚷道:“顾彦,你要点脸!这是安平的闺房,你往人床上躺?” 顾彦舒服地哼唧一声:“累死爹了!小时候在这张床上睡午觉的次数还少吗?安平都没说啥!回头我给她洗床单行了吧?” 他扯过被子蒙住头,“别吵我,到点叫我!” 周安平脸有些红了,“没事...我妈叫我去帮忙...”,她飞快地躲了出去。 王耒阳和李非凡相视摇头,笑骂几句“臭不要脸”。 下午两点多,接亲的队伍整装待发。 顾彦那辆扎着大红绸花、贴着硕大“囍”字的丰田车打头,后面跟着王耒阳、李非凡和另外几个帮忙的亲朋,清一色二八大杠,车把上也系着小红花,浩浩荡荡,排扬十足。 车子驶到陆家小楼前。 鞭炮噼里啪啦炸响,震耳欲聋。 糖果、瓜子、小点心撒向看热闹的人群,引得大人小孩一阵哄抢。 陆父和几个亲戚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热情地招呼着周家来客,扬面极其热闹。 顾彦、王耒阳、李非凡簇拥着周正平走到陆琳琅紧闭的闺房门前。 “新娘子开门喽!吉时到啦!”李非凡笑着喊道。 里面传来一阵年轻女伴娘们嘻嘻哈哈的笑闹声:“想接新娘子?没那么容易!先拿红包来!要大的、厚的!” 早有准备的王耒阳从兜里掏出几个的红纸包,顺着门缝塞了进去:“红包到!开门开门!保证满意!” 里面拆红包的声音传来,伴娘们似乎满意了,但笑声更欢:“红包还行!不过光有钱可不够诚意!新郎官得亲自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要大声、要动情!让我们琳琅姐感动才行!不然我们可不放人!” 周正平站在门前,身体僵硬。 顾彦凑过去:“正平,随便说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周正平却像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房间里外都安静下来,气氛也冷了。 “说呀,正平。”李非凡小声催促。 周正平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话来:“…琳琅…跟我走。我…我会…负责任的。” 门内一片沉默,显然对这个“掏心窝子”的表白失望透顶。 就在伴娘们准备继续刁难时,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开门的不是伴娘,而是陆琳琅的母亲。 她语气轻柔:“好了好了,孩子们闹得差不多了。正平是个实在人,我们琳琅明白。” 她侧身让开,露出里面穿着崭新红呢子外套、妆容精致的陆琳琅。 陆琳琅面带微笑,平静无波地看向周正平。 伴娘们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其中一个伴娘,笑嘻嘻地又开口:“陆姨,最后一条嘛!新郎官想接走我们琳琅姐,得表示一下以后让琳琅姐当家做主的决心!让他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保证以后家里的财政大权都归我们琳琅姐管!工资折子、粮票本子统统上交!不然不放人!” 王耒阳气得脸都黑了,李非凡也皱紧了眉头。 顾彦心里暗骂:这群娘们儿真他妈会恶心人! 周正平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围观的亲戚邻居也察觉不对,窃窃私语起来。 陆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正要开口圆扬。 “嘿!我说姑娘,你这要求提得新鲜!” 顾彦一步上前,挡在周正平身前,脸上挂着笑,眼神冷得很。 “这工资折子粮票本子,那是人家小两口关起门来自己商量的事儿,拿出来当众保证,多没意思啊!再说了,你看我们正平哥,今天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你让他现在保证这个?那不是难为人嘛!” 他话锋一转,掏出车钥匙。 “这样吧!我替我兄弟做个主!这玩意儿,”他晃了晃车钥匙,“够不够分量?押在你们这儿当个‘诚意’!以后你们陆家要是觉得我兄弟对琳琅姐不够好,这车钥匙就归你们了!我顾彦说话算话!怎么样?” 这一手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 那刁难的伴娘完全懵了。 陆母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换上更热情的笑容:“哎哟,顾彦这孩子!真是重情重义!开个玩笑嘛,怎么还当真了!快收起来收起来!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商量就好!” 她赶紧上前,把陆琳琅的手塞进了周正平僵硬的臂弯里,高声笑道:“吉时到了!新郎新娘出门喽!” 在鞭炮声和人群的簇拥中,陆琳琅挽着周正平,走出了陆家大门。 顾彦收回车钥匙,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个脸色青红交错的伴娘,转身跟上。 下午在和平饭店的典礼和晚宴,在宋兰心和陆母八面玲珑的周旋,非常“顺利”结束了。 周正平像是彻底认了命,又或许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脸上挂上温和有礼的笑,得体地应付着所有宾客。 顾彦、王耒阳、李非凡几个伴郎陪着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几个人跟长辈们打过招呼,才离开了饭店。 天色已晚。 王耒阳和李非凡骑上二八大杠,挥挥手回家去了。 顾彦要载着这对新鲜出炉的夫妻和周安平,回大院。 上车前,周安平看了看副驾驶上的哥哥,又看了看已经拉开车后门坐进去的陆琳琅,抿了抿唇,默默拉开后座另一侧的门,坐了进去。 陆琳琅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看到是周安平,淡淡地开口:“安平今天辛苦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以前你和知意玩得好,以后也可以多跟我聊聊。” 这话听着像是亲近,但周安平太清楚陆琳琅对南知意的敌意了。 她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懒得搭腔。 命运真会开玩笑,讨厌的人成了她大嫂。 第88章 心累 顾彦只觉心力交瘁,这一天假笑应酬、察言观色、还得替兄弟挡枪,比他倒腾录音机跑长途还累人。 周正平则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靠在椅背上,脸上是彻底的漠然。 过了好一会儿,周正平才睁开眼:“顾彦,明天上午我要回军营了,本来还想多和你聊聊。” 顾彦“嗯”了一声,看周安平实在可怜,“我明天要送知意,也顺便送你...?”们?? 话刚落地,他握着就搁心里骂自己蠢。 让你嘴快!本来可以单独送知意回去,路上还能聊聊天!这下好了,还得捎上这两个烫手山芋!都怪自己看周正平那副惨样心软! 周正平,你最好别答应!! 没想到,周正平点了点头,“那路上正好可以多聊聊。” 聊个屁啊! 顾彦憋着一股闷气,硬着头皮应道:“…行,知道了。明早见。” 车子终于停在大院内。 周正平率先下车,动作有些僵硬。 陆琳琅也优雅地推门下车,对顾彦说了句:“辛苦你了,顾彦。” 周安平对着顾彦点点头,直接跑走了。 顾彦也朝着家门口走去,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天,真特娘的心累。 推门进屋,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小灯。 顾彦把车钥匙往玄关柜子上一扔,有气无力地嚷嚷:“饿死了!饿死了!” 南知意正坐在灯下看书,闻声起身:“你回来了,吴妈下班了,给你留了饭在厨房,我去端。” “别别别,你坐着,我自己来!”顾彦哪敢让她伺候,连忙摆手,自己钻进厨房。 灶上温着饭菜:一碗米饭,一盘红烧肉,一份小炒,一碟青菜。 他把饭菜端到餐桌,狼吞虎咽起来。 这一天下来,真是粒米未进的感觉。 南知意忍不住问:“今天…怎么样?还顺利吗?” 顾彦道:“还好,挺顺利的。宋姨厉害,扬面撑得住。” 他避重就轻,完全没提周正平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也没提接亲时的刁难和压抑。 “和平饭店菜不错,就是闹哄哄的,累人。” 南知意点点头:“顺利就好。” 顾彦吃了几口饭菜,说道:“对了,明天...我送你的时候,还要顺便搭上周正平和他…媳妇儿....” 南知意:“嗯,好,没关系。” 顾彦见她没意见,才放下心来。 他快速吃完饭,“总算活过来了。” 南知意要收拾碗筷,顾彦赶紧起身制止:“放着我来!你快去歇着,很晚了。” 他不由分说地把碗筷端回厨房,打开水龙头哗哗冲洗起来。 南知意看着顾彦难得主动收拾碗筷的背影,嘴角弯起一丝浅笑。这家伙,好像真在南方吃了点苦,懂点事了。 次日上午,顾彦帮吴妈把一个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网兜和纸箱往后备箱里塞。 南知意看着那几乎要溢出来的东西,“吴妈,爸怎么给我们拿这么多?” 吴妈擦了把汗,笑道:“不多不多!都是司令吩咐的。前阵子中秋节,好些老战友老部下送来的节礼,都是些吃的用的,米面油啊,奶粉罐头啊,干货啊,还有新毛巾暖水瓶啥的。司令说家里用不完,放着也是放着,让你带回去慢慢用。” 她说着,又塞进去一袋沉甸甸的大米。 南知意看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后备箱,再看看自己那个装换洗衣物的小旅行包,无奈地笑了笑。 得,她的小包只能放副驾驶了。 想到要和陆琳琅一起挤在后排,她心里就一阵膈应。 她眼疾手快,拎起自己的小包和吴妈准备着路上吃的布兜,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没过多久,周正平和陆琳琅一前一后从周家走了出来。 两人之间隔着至少两三米的距离,周正平拎着一个行李包,脸色很是平淡。陆琳琅则拎着一个崭新的皮箱,下巴微抬,还是那副高人一等的神色。 顾彦靠在车门上,看着这两人形同陌路的样子,心里暗戳戳地嘀咕:得,看这架势,别说床头打架床尾和了,估计连“床头”那关都没过。 等两人走近,南知意降下车窗,朝他们点了点头:“正平,陆医生,早。” 陆琳琅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哟,知意这称呼…可真有意思。叫我家正平叫得这么亲热,叫我呢,就一口一个‘陆医生’,这么生分?怎么,这都过去多久了,有些人啊,心里是不是还念念不忘,觉得意难平呢?” 她这话尖酸又挑衅。 顾彦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这女人真他妈是属刺猬的!逮着机会就迫不及待扎人?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了? 他刚要开口怼回去,话到嘴边又觉得跟她对骂太掉价,只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神都懒得扫过去。 周正平脸色也沉了下来,眉头紧锁,正要开口维护南知意:“陆琳琅,你……” “陆医生想多了。” 南知意清冷的声音比他更快响起,直接截断了周正平的话。 她端坐着,笑容极淡,“都是打小叫惯了的称呼,改口反而显得刻意,好像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似的。至于‘陆医生’…” “这是对您职业的尊重。毕竟,您引以为傲的不就是这份‘救死扶伤’的工作么?还是说,您觉得叫您‘周夫人’更显身份?那倒也可以,周夫人。” 陆琳琅被狠狠噎了一下,脸上的得意僵住,显然,她没料到南知意会如此直接反击。 “行了。”周正平开口,拉开车门坐上后座。 顾彦按了两声喇叭,没好气地催促,“赶紧上车!再磨蹭天都黑了!” 陆琳琅冷着脸上了车,抱臂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很是安静。 顾彦开着车,在心里怒骂周正平,娶的什么玩意?怎么就娶个只会让大家都不高兴的媳妇?? 又赖自己,干嘛可怜周正平,非要让他蹭车! 他看了眼南知意,她闭着眼,似乎睡着了,鸦青的眼睫铺在瓷白的肌肤上,看得他心头一跳,立即转移了视线。 第89章 亏了 顾彦不情不愿地递过去。 陆琳琅瞥了一眼那朴素的吃食,发出清晰冷笑:“呵,多谢顾六少和顾夫人的好意了,我们不饿。” 顾彦气得差点把鸡蛋砸她脸上,被南知意一个眼神制止了。 南知意看着陆琳琅那副打了胜仗般的神情,心里那点愤怒反而沉下来。 这个女人,她费尽心机,用不堪的手段嫁给周正平,却只是为了享受这种折磨别人、看别人因她而不快的病态快感。 她的“得意”,建立在周正平一生的痛苦和扭曲之上。 可怜又可悲。 下午时分,车子抵达了军营大门外。 地方牌照的车子不能进入营区,顾彦在大门口停下。 他跳下车,叫上周正平一起,把后备厢里的东西搬下来,放到路边。 “兄弟,交给你了。你找人帮我嫂子送过去。” “好,你放心。” 顾彦看向南知意,“五嫂,我走了。” 南知意笑了笑,“你路上开车小心点,别贪快。” 顾彦点点头,又忍不住叮嘱:“五哥出任务,你缺什么少什么,遇到问题,写信或者打电话到给爸或者我都行,千万别客气。” “嗯,知道了,你回吧。” 另一边,陆琳琅也拎着箱子下了车。 她看着顾彦对南知意嘘寒问暖的样子,又想开口讥讽几句,话还没出口,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攥住! 周正平看也没看她,只低声吐出两个字:“闭嘴。” 陆琳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和面上的寒意震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她狠狠甩开周正平的手,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进了营区大门。 周正平没理她,快步走向岗亭,跟站岗的战士说了几句。 很快,几个年轻的小战士小跑着出来。 “嫂子,我们来帮您拿!” 小战士们和周正平一起,或拎或搬起地上的物品。 “谢谢,谢谢你们!太麻烦你们了!” 南知意连忙道谢。 等到了家属院,南知意率先进了屋,拿出一包水果硬糖和点心,“这个给你们,拿着甜甜嘴儿!” 几个小战士放下东西,一边摆手,一边往院外跑:“不不不!我们不能要!这是纪律...” 话音还没落地,人已经跑远了。 周正平还站在门口。 暮色四合,笼着他萧索的身影。 他终于看向她,眼神复杂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千言万语都压在里面,“知意…保重。” “你也是。”南知意声音平静。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眼底,然后转身消失在暮色里。 南知意关上院门,落了栓。 她抬眼看向天边的火烧云,明日是个好晴天。 晚饭,她随意热了热中午剩的,吴妈做的葱油饼,就着一点酱菜吃了。 随后去收拾堂屋里堆得东西。 精米白面粮油、整箱的军用罐头、腊肉香肠、红富士苹果... 簇新的暖水瓶、大团的毛线、几匹浅色的卡其布和灯芯绒.... 林林总总,实在心意太甚。 还有之前顾司令给的私房钱,足有五百块。 顾司令……真是面冷心热。 南知意心里暖暖的,她轻吁口气,把东西分门别类收好。 洗漱完,她躺进被窝。 被褥似乎还残留着顾骁的气息。 她蜷了蜷,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明天还要去上班呢。 天刚蒙蒙亮,南知意就醒了。 夜里睡得并不安宁,总是梦到乱七八糟的事情。 随意吃了早饭,她便骑着车到了政治部那幢红砖二层小楼。 她第一个到的办公室,先用抹布仔细擦了自己的桌子,又给窗台上的几盆绿萝浇了水。 等同事们陆续来了。 南知意拿出几个油纸包,每个小包里都是酥糖和果脯。 “我们市里有名的点心铺,大家都尝尝。” 吴干事和孙小兵,连声道谢。 赵雅琴已经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含糊道:“知意带来的肯定好吃!建安老字号呢。” 等林向阳跑着进来,南知意也递过一份奶糖果脯:“林干事,一点家乡特产。” “谢谢知意姐。”他双手接过,笑容真诚。 李梅科长踩着点进来,“都到了?正好。” 她目光扫过众人,“国庆快到了,宣传栏板报,内容要全部更换成迎国庆主题。时间紧,任务重。还是交给你们三个,孙干事负责文字稿统筹,林干事配合。知意同志,板报的版面设计和插图,还是交给你,抓紧时间出草图。” “好的,李科长。”南知意点头应下。 她喜欢这工作,安静,又能用上以前学的。 李科长又看了下吴干事和赵雅琴的工作进展,点评了几句,才走进小办公室。 众人各自忙碌起来。 南知意铺开画纸,铅笔在指尖转了个圈,开始构思。 她身后的赵雅琴,一上午,坐立不安,眼神频频瞟向墙上的挂钟,手里的稿纸半天没翻一页。 周正平和陆琳琅请假回建安的消息,李卫东早跟她透了风,说八成是回去扯证结婚。 她心里猫抓似的,就想从南知意嘴里抠出点建安的消息。 离十二点还差一刻钟,赵雅琴再也坐不住。 一把抄起自己和南知意的铝饭盒,拽着她就往外走。 “走走走,饿死了!” 刚出办公室走廊,人还不多。 赵雅琴立刻凑近,眼巴巴地盯着南知意,小声地用口型催促:“怎么样?” 南知意被她那急切样逗得差点笑出声,侧头在她耳边飞快低语:“领证了,结婚了。” 她眼睛瞬间瞪圆,腮帮子鼓起,眉毛倒竖起来。 南知意扯扯她袖子,眼神示意周围开始多起来的行人:“冷静点。” 赵雅琴深吸一口气,强行把那股憋闷压下去,可脸色还是不好看。 她和陆琳琅积怨已久,李卫东又和周正平是好兄弟,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想想就心烦意乱。 到了食堂,今天难得供应她最爱的红烧排骨。 可赵雅琴看着油亮喷香的排骨,硬是提不起半点胃口。 她恨恨地夹起一块,用力咬了一口,抱怨:“亏大了!早知道吃完饭再问你了,影响食欲!” 南知意失笑,安慰了几句。 第90章 围巾 等南知意一进办公室,她就冲到南知意面前:“昨晚周正平给李卫东带话了,请我们这群老朋友吃饭,红包我都包好了。” 她撇撇嘴,“李卫东还特意说了周正平的原话,不是不请你,是怕陆琳琅又借机生事,给你添堵。” “嗯。”南知意点点头,她并不想掺和那些事儿。 “烦死了!我也不想去!” 赵雅琴烦躁地抓了抓辫子,“可要是不去,那女人肯定觉得我是怕了她,不敢露面!” 她翻了个白眼,小声吐槽起陆琳琅的虚伪做派。 都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同龄姑娘,免不了被长辈们翻来覆去地对比。 从小到大,从上学到工作,二十年过去,她和陆琳琅逐渐势如水火。 陆琳琅事事都想压众人一头,就连她钟意五哥,估计也是想证明自己才是最优秀的姑娘... 说曹操,曹操到。 中午两人从食堂回到办公室,没一会,陆琳琅来了。 她站在门口,笑容端庄,“雅琴,知意,我和正平想着,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好朋友,晚上在团部小食堂简单聚聚,热闹一下。你们可一定要来赏光啊。” 赵雅琴和南知意都愣住了,完全没料到陆琳琅会亲自来请。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诧。 赵雅琴反应快,堆起个假笑:“哟,陆医生亲自来请啊?放心,肯定到。” 南知意也礼貌应道:“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陆琳琅笑容加深,看得人心里莫名有点发毛。“晚上见。” 等她走远。 赵雅琴搓了搓胳膊:“嘶…她刚才那笑,看得我后脊梁发凉。总觉得晚上这顿饭,是鸿门宴。” 南知意也微蹙着眉。 陆琳琅的主动示好,实在反常... 下班后,南知意骑着自行车载着赵雅琴,一路来到团部小食堂。 包间里都是熟面孔。 周正平在部队的几个关系好的同事,陆琳琅医院相熟的两位女同事,李卫东、孙国栋、钱胜利也在。 气氛乍一看倒是挺和谐。 周正平面容温和,带着惯有的礼貌招呼着客人。 陆琳琅更是全程面带微笑,像个最称职的女主人。 赵雅琴和南知意随大流,把准备好的红纸包递过去。 周正平接过南知意那份时,低声说了句:“谢谢。”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 陆琳琅也笑着对两人道谢:“谢谢雅琴,谢谢知意。快请坐。” 席间,陆琳琅更是表现得无可挑剔,劝菜、让酒、说笑,招呼周到。 赵雅琴心里憋着气,也懒得应付,索性拉着南知意埋头专心吃饭。 南知意也乐得清静,只偶尔附和两句。 一顿饭在融洽氛围中结束。 外面天黑透了。 陆琳琅挽着周正平的胳膊,站在小食堂门口送客。 南知意跟在赵雅琴后,跟着寒暄告别完。 “天黑了,路不好走。我们送你回去。”李卫东道。 赵雅琴也用力点头:“对,一起走。” 南知意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没拒绝:“好,麻烦你们了。” 李卫东推着自行车,赵雅琴和南知意手拉着手,身影融入沉沉的夜色里。 周正平见客人全部离开,用力将手臂从陆琳琅手里抽出来,径直朝着单人宿舍的方向走去。 陆琳琅在他身后,脸色阴沉。 ——— 日子像山间的溪水,清泠泠地向前淌。 南知意把心思都扑在了工作和生活上。 九月三十号,她领到了这一个多月来的津贴。 信封不算厚,一叠毛票和几张大团结,簇新挺括。 她仔细数了数:八月底到九月底,她负责更新了军营五处宣传栏,写了三篇短通讯稿,画了大小宣传画七张。最后算下来,竟有三十六块五毛钱。粮票是十斤,细粮粗粮各半。 这是她自己挣的。 她小心地把信封放进随身布包。 下班回家,她就提笔给顾骁写信,絮絮叨叨说了些日常琐事,最后提起领到工资的数目, 信纸折好被她放在一本书里夹好,等顾骁来信,她就能把这封信寄回给他。 国庆节一过,山里的风陡然硬了起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赵雅琴托李卫东弄到了几尺厚实的蓝布,想做件新棉袄外套。 南知意就介绍之前在后山厂区家属院见过的吴嫂子,手艺不错,人也爽利。 休息日那天,赵雅琴跟着南知意来到厂区家属院。 吴嫂子家小小的客厅兼了工作间,缝纫机嗡嗡响着。 见到她们,吴嫂子很热情,给赵雅琴量尺寸、选样子,她一口气定做了两件厚棉袄外套和两条厚裤子。 南知意没做新衣,她的衣服够穿。 回程路上,风更大了些。 赵雅琴缩了缩脖子:“山里天气凉得真快。我去服务社买点毛线,给李卫东织条围巾。” 南知意想起家里存了不少毛线团子,也起了兴致。 “那我买两根棒针,也织个毛衣。”她会些简单的针法。 两人就去军人服务社买好了工具。 赵雅琴是说干就干的性子。 下一个休息日,她抱着两团藏青色的毛线和几根棒针,一大早就敲开了南知意家的门。 “来,跟你作伴!” “求之不得。我正好可以请教你。” 南知意端上瓜子点心茶水。 两人凑一块坐下,各自对付着手里的毛线,聊些八卦。 赵雅琴手巧,动作飞快,棒针在她手里灵活地穿梭。 南知意则显得笨拙许多,时不时要停下来拆掉几针,皱着眉重新开始。 赵雅琴性子急,夜里在家织,午休时在办公室在抽空织两针。 没几天,一条厚实平整的藏青色围巾就织好了。 李卫东那天来接赵雅琴下班。 她得意地把围巾绕在他脖子上。 他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伸手摸了摸那柔软的毛线,低低说了声:“挺好。” 南知意在一旁看着,夸她手艺好,颜色也衬卫东哥。 赵雅琴下巴一扬:“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李卫东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她也回望过去,情谊绵绵。 小情侣跟南知意道别,携手离去。 第91章 贤妻 随意吃了晚饭,她对着那团纠缠的毛线发了会儿呆... 毛衣身子的部分,拆拆织织,总算织得平整了些。 可轮到袖子,怎么弄都别扭,不是针数算错就是接口歪斜。 她包了点心和糖果,起身去了隔壁刘嫂子家。她知道刘嫂子一向手巧,对这些针织熟稔得很。 “嫂子。”南知意在门口唤了一声。 刘嫂子正坐在屋里灯光下,做着手工活计,看到她来,坐着没动,只笑着招呼她。 “知意妹子来了?快进来坐!” 刘嫂子家院子不大,收拾得还算利落。 小儿子宝儿蹲在地上玩石子,三岁的小人儿,嘴里咿咿呀呀。 二妮手脚麻利地擦完饭桌,见了南知意,乖巧地叫了声“婶婶”,转身就去倒水。 “二妮真乖,小心烫!”南知意连忙接过那搪瓷缸子。 刘嫂子道:“没事儿,她做惯了。” 南知意摸摸二妮毛糙的头发,把那包点心糖果塞到二妮手里:“拿去,和姐姐弟弟分着吃。” 二妮眼睛亮了亮,小声说:“谢谢婶婶,我还留点给爸爸、妈妈还有..奶奶。”说着往里屋瞄了一眼。 南知意这才听到里屋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喘。 那是李家卧病在床的老母亲。 刘嫂子看着二妮捧着糖果跑去厨房找大妮,轻轻叹了口气:“妹子,你手太松了,这些东西……” “嫂子,都是孩子,甜甜嘴儿。” 南知意不想说那些客套话,说明来意,“我呀,最近试着织毛衣,怎么都弄不好袖口。知道嫂子手巧,来讨教讨教,就怕耽误嫂子做活计。” “这有啥耽误的,小事儿!” 刘嫂子爽快地把活计篓子往旁边推了推,凑到灯下。 “来,这儿起针要这样绕一下……袖山这儿收针不能太急……喏,你看,这样挑针就顺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示范,手指灵活,几个关键的小窍门一点就透。 南知意看得仔细,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嫂子你可真厉害,谢谢嫂子!” “客气啥。”刘嫂子摆摆手。 南知意学会了窍门,起身告辞。 刘嫂子也站起来送她。 这一站,南知意才注意到,刘嫂子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下,肚子明显地鼓了起来。 她有些惊讶:“嫂子,你这……上次见还没瞧出来呢?” 刘嫂子摸了摸肚子,笑了笑:“之前月份小,穿得也宽松,看不显。现在快六个月了,天冷,衣服厚实,看着就显怀了。” 南知意看着她清瘦苍白的脸和鼓起的肚子,再看看这满屋子的孩子和隐约传来的老人咳喘声,心中怜悯。 “嫂子,你太辛苦了,这身子……还要带三个孩子,做活计,我看你菜地也常忙活,可得顾好自己啊。” 刘嫂子脸上的笑容淡了,泛起愁容:“家里活计多,大妮二妮有些重活也帮不上。” 南知意心想,家里李营长不能干吗? 但她没说出口,只道:“那……嫂子你千万保重身体,我回去了,今天多谢你。” “慢走啊妹子。”刘嫂子站在屋里,目送她走出院门。 走出小院,山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 南知意紧了紧衣襟,快步回家关上院门,她站在院中,看向天边的皎月。 隔壁院子里,大妮似乎在训斥宝儿别弄脏了衣服,二妮小声劝着。 想起刘嫂子挺着肚子在菜地里忙活的身影..... 妈妈早就告诉过她婚姻的真相。 男人娶女人就是为了拥有免费保姆、性伴侣。 只要结了婚,女人不仅要像男人一样挣钱养家,还要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敬老人... 甚至成为男人的情绪宣泄出口,才能被夸‘贤妻良母’。 一旦女人试图反抗或表达不满时,会被指责“坏女人”、“不顾家”、“太计较”。 男人仅仅上交生活费或“不出轨”、“不打人”就被称为“好男人”,甚至稍微做一点“额外”的家务就值得大加赞扬。 就像顾骁,他或许是因为爱,或许因为责任,承担了家庭琐事,才会经常被各种夸赞。只因为他跟传统意义上的男人不一样,他做了女人‘该’做的事。 难道那些家务,那些责任,写了‘女人’的名字了吗? 南知意站在院里,陷入沉思。 她听到隔壁李营长大声呵斥的声音,“菜地该收拾了?你怎么就不能收拾?我天天工作那么累!万家媳妇,肚子比你还大一圈,人家照样在收菜地里的红薯,利索得很!你再看看你?天天在家享福,收拾两分菜地,还让老爷们去干?” 李营长提高了嗓门,“我妈怀我那会儿!挺着个大肚子,还不是一样喂猪、担水、割麦子?临生我那天晌午,她还在地里拾麦穗!现在轮到你,怎么就金贵成这样了?风吹不得,日头晒不得,地边沾不得?” 他似乎越说越气,砸翻了什么东西,砰的一声巨响。 四周立刻死寂一片。 那一瞬间,南知意胸口发闷,胃里一阵翻搅,干呕几声。 她快速回到屋里,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缓和一下过分汹涌的情绪。 她拿起未织完的毛衣就着灯,继续拆了织,织了拆,进展缓慢。 早上,南知意刚醒来就觉得反胃难受。 她强撑着熬了小米粥,煮了个鸡蛋,结果刚吃两口就冲到水池边吐了。 她以为是昨晚吹风受了凉,没在意。 一上午工作在办公室,那股恶心感始终挥之不去。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和赵雅琴一起去食堂。 刚走到食堂门口,里面飘出的饭菜混合气味冲进鼻腔,她胃里一阵剧烈抽搐,捂住嘴就冲到旁边的树下干呕起来,只吐出些酸水。 “知意!”赵雅琴吓了一跳,赶紧拍她的背,“你脸色白得吓人!是不是昨晚上凉着了?走,去医院看看!” 南知意轻轻摆摆手:“你先去吃饭,我自己去就行...” “不行!你这样怎么行?我陪你去!” 赵雅琴看她虚脱的样子,语气坚决。 第92章 茫然 南知意拿着瓶子,脑子里乱糟糟的,脚步有些虚浮地朝厕所走去。 赵雅琴赶紧跟上扶住她,两人都没说话。 南知意从厕所出来,将尿液样本交给窗口的护士,护士接过去,贴了张标签:“等结果,那边坐着。” 走廊的长椅上冰凉。 南知意和赵雅琴并排坐着,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走得缓慢。 赵雅琴脸上掩不住的喜气,想说什么,又怕扰了这份等待的宁静,只用力握了握南知意冰凉的手。 南知意则有些茫然地看着地面,脑子里一会儿是顾骁的脸,一会儿是刘嫂子挺着肚子缝补的画面,心跳得又快又乱。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的声音响起:“南知意!” 她拿着一张小纸条递过来。 南知意屏住呼吸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简单的几个字和那个小小的“+”号。 她拿着纸条回到诊室。 医生看了看纸条:“嗯,妊娠反应。看激素水平,四周左右。推算起来,受孕时间在九月下旬。” 她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日历,“现在是十月二十五号。” 九月下旬……中秋那几天…… 南知意轻声道:“谢谢医生。” “孕早期,三个月内要特别注意。”医生例行公事地叮嘱,“避免剧烈活动,注意休息,营养要跟上。恶心呕吐是正常的,大多数人过了头三个月会好点。” “医生,这吐得实在难受,有没有什么药……”南知意忍不住问,胃里那股翻腾感又隐隐冒头。 医生摇摇头:“没什么特效药。主要是靠熬。少吃多餐,吃点清淡的,苏打饼干压一压。实在吐得厉害脱水了再来。” 她低头开了张单子,“给你开点叶酸和复合维生素,去药房领吧。定期来产检。” “谢谢医生。”南知意接过单子,声音有点发飘。 赵雅琴在诊室外等她出来,上前搀住她的手臂。 等拿完药,走出医院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南知意下意识地把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平坦,却有一个完全陌生的小生命的存在。 太不真实了……也太……可怕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太好了知意!” 赵雅琴载着她,驶离医院,声音都高了八度。 “五哥知道了一定高兴坏了!哎呀,你和五哥都长得好,以后的孩子肯定漂亮!多生几个才好呢!” 南知意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而有些苍白和恍惚。 她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勉强。 赵雅琴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笑容敛了敛:“怎么了?你不高兴?” 南知意摇摇头,又点点头,茫然道:“不是不高兴……就是……太突然了。” 她顿了顿,想起昨晚的事儿,苦笑了一下,没忍住把昨晚在刘嫂子家的见闻,和听到的李营长的喝骂,一股脑全都告诉了赵雅琴。 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男人那般残忍地对待自己怀孕的妻子。 “昨天吐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被李营长的发言给恶心到了...” “听你这么说,刘嫂子是挺辛苦的...可是...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呀。知意,你想太多了...怀上了就是好事!你看刘嫂子,不也好好的吗?” 南知意的心更沉了。 “雅琴姐,你觉得刘嫂子那样,真的‘好’吗?三个孩子了,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每天累得直不起腰,丈夫不体谅,婆婆要伺候...生孩子,对女人来说,真的是福气吗?还是枷锁?” 赵雅琴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南知意会如此尖锐地看待这件事。 在她的认知里,军嫂们,甚至这世上大多数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伺候公婆丈夫,辛苦是常态,能被邻里夸一句“贤惠能干”、“好媳妇”,就是最大的认可了。 刘嫂子在大家眼里,确实是“好女人”的典范。 “话不能这么说吧?”赵雅琴有些语塞,试图反驳,“怀上了怎么能不生?孩子、孩子总是福气啊!再说,过日子哪有不累的?大家都这样,熬一熬就过去了。” 她的话语里是对女性苦难的习以为常。 南知意不免有一丝失望。 她知道,这是观念的鸿沟。 在赵雅琴,甚至大多数人看来,生育是本能,是责任,是“应该”承受的“福气”。 而此刻,她怀孕了。 心中除了因为顾骁而产生的一丝丝悸动,更多的是对这个突然闯入的生命所带来的未知风险、对自身可能被拖入无尽操劳之中的强烈恐惧,以及对“母亲”这个身份背后沉重枷锁的清醒认知——它可能意味着身体被永久改变、精力被无限榨取、自我被彻底消融在“贤妻良母”的标签之下。 如同她的母亲曾告诫她的那样。 她没有再试图说服赵雅琴,只是安静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午后的阳光灿烂,但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到了政治部楼下,赵雅琴锁好自行车,将钥匙递还给南知意。 南知意小声道,“雅琴姐,我怀孕的事,暂时先别告诉外人。” 赵雅琴点头应承,“我知道,怀胎前三个月,不宜声张。” 回到宣传科办公室,林向阳正坐在自己位置上写稿件。 看到她们进来,他起身,指了指用搪瓷缸子温着的两个饭盒:“饭打回来了,用热水温着,应该还没凉透。” “谢谢林干事,麻烦你了。”南知意道谢。 “不客气,应该的。”林向阳推了推眼镜,注意到南知意依旧苍白的脸色,关切道:“知意姐,你好些了吗?医生怎么说?” “没事了,就是有点受凉,胃不舒服。” 南知意含糊地应着,拿起自己那份饭盒。 又对赵雅琴说,“雅琴姐,快吃吧,等下到上班时间到。” 南知意打开盖子,米饭的热气和一点青菜的味道飘出来。 那股熟悉的恶心感瞬间又翻涌上来。 她强忍着,勉强扒拉了两口白米饭,胃里就一阵剧烈翻腾。 她猛地捂住嘴,冲出了办公室,直奔走廊尽头的厕所。 第93章 孕吐 这孕吐...也太遭罪了。 她想起南知意刚才关于刘嫂子的话,再想想自己那“多子多福”的想法,第一次,心里也隐隐生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 接下来的日子,对南知意而言格外难熬。 孕吐不分昼夜地纠缠着她。 清晨睁眼,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闻到一丝油烟味,甚至只是想到某些食物,都能让她冲到水池边干呕半天。 吃不下,睡不踏实,短短几天,原本莹润的下巴就尖了,眼下也挂上了青影,整个人憔悴不少。 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工作不能丢,饭也得硬着头皮吃。 医生开的叶酸和维生素片按时吞下,但能入口的食物少得可怜,生黄瓜、西红柿,熬得稀烂的小米粥勉强喝上几口。 食堂是彻底去不了了,光是远远闻到那股混合的味道就足以让她反胃。 十月最后一天,她去政治部财务室领了这个月的临时工津贴,二十四块,十斤粮票。 中午,她照例没去食堂,只就着温水啃块压缩苏打饼干。 赵雅琴风风火火地回来,手里捧着个玻璃罐子,献宝似的放到南知意桌上:“喏!托李卫东从市里好不容易弄来的!正宗‘话梅皇’!酸得很,你试试,看能不能压一压?” 透明的玻璃罐里,一颗颗裹着白色盐霜的梅子挤在一起,光是看着,南知意口中就条件反射般分泌出唾液。 她感激地看着赵雅琴:“雅琴姐…谢谢你想着我。这多少钱票?我给你。” 赵雅琴眼一瞪,佯怒道:“南知意!你再跟我提钱票,我跟你急啊!几颗梅子而已,你还跟我算这么清?太不把我当姐妹了!” 她作势要抢回罐子。 南知意连忙护住罐子,脸上露出更真切的笑:“好好好,我错了。谢谢你,雅琴姐。” 她拈起一颗梅子放进嘴里。 强烈的酸咸味瞬间在口腔炸开,那股盘踞在胸口的恶心感真的被压下去了一些,胃里也舒服了一点。 “怎么样?管用吧?”赵雅琴期待地问。 “嗯!好多了!”南知意含着梅子,含糊地点头。 这微小的缓解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就好!”赵雅琴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眉,“可你这光吃梅子、黄瓜也不行啊,营养怎么跟得上?我看你瘦得下巴都尖了。” “只能慢慢熬了。”南知意无奈地笑笑。 她继续靠着酸梅和苏打饼干度日,就这样,还常常吃着吃着就跑出去吐一扬。 李梅科长看在眼里,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 这天,她把南知意叫到一边:“知意同志,天冷了,板报那边风大,颜料气味也重,这次更新,你不用去画。你就在办公室,负责构思版面草图,写写稿子,或者帮忙抄抄材料。身体要紧。” 南知意心里一暖:“谢谢科长,我……我一定把设计稿画好。” “不用谢,都是女同志,我理解。”李梅摆摆手。 这次军营宣传栏更新的主题紧跟形势,是“响应中央号召,苦练精兵,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南知意强忍着时时的恶心感,花了两天时间画好了几幅草图:一幅是战士们顶着寒风在训练扬上摸爬滚打,汗水浸透军装,眼神坚毅;一幅是描绘雷达站或指挥所,官兵们全神贯注操作设备.... 草图交给李梅科长审阅,很快通过。 南知意便把草图交给了孙小兵和林向阳两位干事,详细交代了构图要点和色彩搭配。 看着两人拿着草图去准备颜料和工具,她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怅然。 她其实很喜欢亲手把构思变成墙上鲜亮图画的过程。 下班时,赵雅琴压低声音:“咱们李科长,真是火眼金睛啊!这就把你‘供’起来了?” 南知意轻轻笑了笑,拢了拢围巾:“是啊,李科长很体贴。” 天确实黑得早了。 刚走出政治部小红楼,暮色已经沉沉压下来。 远远地,就看到李卫东等在路边。 “等急了吧?”赵雅琴小跑过去,声音是藏不住的喜意。 “刚到。”李卫东把手里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塞给她,还冒着热气,“小食堂刚出炉的烤红薯,捂手。” 他目光转向南知意,看到她比前些天更显清瘦,“知意,脸色还是不太好?多注意休息。” 南知意推着自行车,对他点点头:“谢谢卫东哥,我好多了。” 她无意打扰小情侣的相处,跨上自行车,“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蹬着车,身影很快消失在家属院方向。 李卫东收回目光,对赵雅琴说:“走吧,送你回去。” 他推着自己的车,和她并肩。 赵雅琴捧着热乎乎的红薯,小口吃着。 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依偎在一起,在这微凉的傍晚,透着甜蜜。 夜深人静,家属院里只剩下风声。 南知意躺在床上,孕吐的余威让她疲惫不堪。 她摸出那件织好的灰色毛衣,厚实又柔软。 她把脸轻轻贴在毛衣上,仿佛能感受到顾骁的气息。 黑暗中,她轻轻抚摸着小腹。 她害怕失去自我,害怕被无尽的琐碎和辛劳淹没,害怕承担不起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但是,这个生命选择了她,在她的身体里扎根。 逃避和抗拒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她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与其沉溺在无用的忧虑和抗拒里,不如……试着接受。 为了自己,也为了...顾骁。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等到了休息日。 她铺开信纸。 给冯雪梅阿姨、张悦然写信报喜,还准备了一些适合小姑娘礼物,打包好。 接着写信告知周安平。 最后,她提笔给顾司令写信,措辞恭敬,告知了怀孕的消息,感谢他上次给予的丰厚物资和私房钱,请父亲保重身体。 她同样单独给顾骁写了一封。 等他来信时,她就把这段时间给他写的信,一股脑寄给他。 她下午骑自行车去了邮政点,把给亲朋的信件和包裹寄了出去。 第94章 难熬 刚进了家属院,就看到王嫂子家旁边那姓万的人家,在搬家呢。 王嫂子和一个相熟的军嫂站在院门口看着,低声议论。 “知意回来啦?”王嫂子看见她,招呼了一声。 “嗯,嫂子们好,万家要搬走了?”南知意停下脚步。 王嫂子努努嘴,“调去南边了,升了副团!这不,空出来了。听说马上也要分给一对小夫妻。” 她家老郑啊,啥时候才能升职。 南知意点点头,心里没什么波澜。 家属院人来人往也是常事。 她跟两位嫂子简单寒暄了两句就推着车子进了院门。 她现在自顾不暇,只想着赶紧回家躺下。 周一上午,一向早到的赵雅琴,罕见地迟到了近一个小时。 她低着头匆匆进来,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整个人像被霜打过。 李科长看了她一眼,没多问,只平静地说:“下次注意。” “谢谢科长。”赵雅琴的声音低哑,完全没了往日的爽利。 她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拿出稿纸和钢笔,却久久没有落笔。 她只是呆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桌面某一点,眼眶又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 南知意将她的失魂落魄看得清清楚楚。 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出事了。 她强压下自己胸口又开始翻腾的恶心感,拿起桌上的空搪瓷缸子,走到赵雅琴桌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雅琴姐,陪我去打点热水?” 赵雅琴像被惊醒,木然地站起身,跟在她身后。 水房空无一人。 南知意把搪瓷缸子放在水龙头下接水。 她关切道:“雅琴姐,出什么事了?” 这一问,像是打开了闸门。 赵雅琴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崩溃地哭:“知意……完了……全完了……我妈……我妈昨天突然来了……” “阿姨来了?”南知意惊讶。 赵雅琴的父亲是邻省军区政治部主任,母亲是那边军区医院的护士长,赵雅琴是赵家小女儿,上头的哥哥姐姐都已经成家,分布在各地。 因为赵父工作调动,那边军区没合适岗位,赵雅琴才被调到这边的宣传科。 “嗯……不知道她从哪个碎嘴子那里听说了我和李卫东的事……昨天直接来找我,非要立刻带我回家,不准我再待在这儿……” 赵雅琴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我不肯走,她就……她就说……说除非她死了,否则绝不可能同意我和李卫东在一起!她说……说就算李卫东当上了军长、司令,也休想进赵家的门!两家……两家的仇……解不开……” 南知意的心沉了下去。 赵家和李家是世仇,据说根子在上两辈,牵扯到当年战扬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旧怨和牺牲,两家父母视对方如寇仇,水火不容。 小时候在大院里,两家孩子也泾渭分明,偶尔玩到一起,被大人发现都会挨训。 只是没想到,赵雅琴和李卫东这对冤家,却在远离长辈视线的地方,悄悄燃起了情愫。 他们原本计划着,等李卫东从作战参谋的位置上再进一步,比如升到副团职的作训科长或者团参谋长,有了更硬的底气,再去尝试说服家里。 没想到,还没等到那一天,就被猝不及防地捅破了。 “阿姨……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南知意蹙眉。 “谁知道!可能是谁眼红,也可能是……李卫东那边也……”赵雅琴痛苦地摇头,她现在什么都往坏处想,“知意,你说我怎么办?我妈那个人……说到做到的!她真能把我锁在家里!我和李卫东……”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无声哭泣起来,肩膀剧烈耸动。 南知意看着她,心里戚戚然。 热恋中的甜蜜被生生掐断,这份痛苦,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轻轻拍着赵雅琴的背,低声道:“别急,雅琴姐,…先冷静下来...也许...” 脚步声传来,有人来打水了。 赵雅琴立刻用手背狠狠抹掉眼泪,挺直背脊。 南知意也装作若无其事地接满水。 两人沉默地回到办公室。 赵雅琴坐下后,依旧魂不守舍,稿纸上洇开几滴湿痕。 午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 中午,赵雅琴破天荒地没去食堂。 南知意苏打饼干递给她:“多少吃点?” 赵雅琴摇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南知意心里堵得难受,既为好友心痛,又深感无力。 她刚想再劝,那股熟悉的恶心感袭来,她顾不上说话,捂着嘴就冲出了办公室,直奔厕所方向。 下午,南知意强打精神工作,时不时担忧地看一眼赵雅琴。 赵雅琴始终沉默。 快下班时,孙小兵拿着一叠文件进来,路过赵雅琴桌边时,手指飞快地在桌角放下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 赵雅琴身体微微一震,迅速展开。上面只有一行熟悉的的字:“等我,别放弃。卫东。” 是李卫东的字。 赵雅琴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深吸一口气,眼里重新燃起一丝光。 南知意看着她细微的变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李卫东……还没放弃。 这或许是赵雅琴此刻唯一的支撑了。 她收回目光,胃里又是一阵不适,她赶紧含了一颗酸梅子压了压。 这日子,一个吐得昏天黑地,一个哭得肝肠寸断,真是……难熬。 下班后,南知意看着赵雅琴失魂落魄地离开,自己慢慢骑着自行车回家属院。 暮色四合,冷风嗖嗖地往领口里钻。 刚拐进自家所在的那排院子,她就看到旁边那家原本空置的小院门口,停着辆军用卡车,几个战士正往下搬家具。 等南知意推着车走近些,下意识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跟着小战士一起搬书桌的,是周正平。 而站在院门口,似乎在清点物品的,是穿着呢子大衣的陆琳琅。 原来……分给周正平和陆琳琅了? 第95章 探亲 陆琳琅也看到了她,脸上堆起一个带着惊喜的笑容,声音轻柔:“呀!知意?这么巧!你也住这儿?” 这片是团部家属院,住的都是营职以上干部,周正平是正营级作训参谋,陆琳琅是中级军医,两人级别都符合,不能一直住宿舍,能分到这,不算稀奇... 南知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点头:“嗯。” 陆琳琅又往前走了两步,熟稔又亲热,“我们刚分到这院子,正忙着收拾呢!你看这乱的!” 南知意胃里翻搅感又涌了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 她强压下去,“你们先忙。” 她不想多说一个字,推着车往自家院门走去。 “知意!”陆琳琅的声音还在身后响起,“五哥不在家,你一个人住要小心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咱们离得近!” “不必了。陆医生还是好好‘照应’自己的新家吧。” 南知意脚步没停地进了卫生间,剧烈干呕起来。 这日子,真是.... ———— 好在,赵雅琴似乎真缓过来了。 她和隔壁组织部的小姑娘徐楠楠成了饭搭子,两人每日同进同出,说说笑笑。 南知意看在眼里,放心了些。 在她看来,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长久不了,赵雅琴如果能尽快走出来,也好。 她吃了块苏打饼,继续抄写材料。 快到下午上班时间时。 赵雅琴风风火火回来,手里抓着个玻璃罐子。 “喏,最后一罐了!徐楠楠托她表舅弄来的。” 她把酸梅罐放在南知意桌上。 南知意正愁酸梅吃完了呢,“雅琴姐,你真贴心,等下徐干事来,我也得谢谢她,再把钱给她。” “我看你快吃完了,就找人打听,徐干事知道了,专门帮我的,钱我给过她了。” 南知意赶忙把钱递给赵雅琴。 这回,她没客气,利落接过钱塞进口袋。 她看南知意吃了颗酸梅,很是美味的样子。 赵雅琴也口齿生津,顺手捏了颗酸梅塞进自己嘴里一颗,酸得她五官皱成一团。 “我的娘哎,酸死我了!” 她飞快端起茶杯猛猛灌水,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这周日我和徐楠楠去市里百货大楼,她亲戚在布料柜台,说是有批处理布,不要票,价格合适。我想着做件厚棉袄过冬,你去不去散散心?” 南知意摇摇头,“不了,人多气闷,受不了。家里东西都够。” 赵雅琴看她恹恹的,没勉强。 “成,那你歇着。有想要的就说,我给你捎回来。” 日子平静滑过。 南知意已经怀孕快八周了,人瘦了一大圈,宽大的外衣套在身上空荡荡的。 这天下午,南知意正在构思下个月的宣传画。 李科长从小办公室走出来,“知意,门岗电话,说大门口有人找,姓冯,带着个年轻姑娘,说是你阿姨和妹妹。” 南知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脏猛地一跳,连日来的萎靡被冲散大半。 是冯姨和悦悦! 她立刻起身,脚步急切地要往外走,“科长,我请个假...” 李科长理解她,温声道:“快到下班时间了,你直接回吧。” 南知意:“谢谢科长。” 她对着赵雅琴点点头,就抓着布包,快步走了。 等她骑着自行车来营门口岗哨旁,果然站着两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南知意快速停好自行车。 “冯姨!悦悦!” “姐!”张悦然已经丢下行李扑过来,紧紧抱住她,随即又松开,上下打量,“哎呀,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太好。” 冯雪梅嫌弃闺女粗鲁,怕她冲撞到南知意,轻轻把闺女拉到身侧,“你别毛手毛脚的!” 营门口不是说话的地儿。 冯雪梅让闺女把行李绑到自行车上,三人边走边说。 张悦然嘟着嘴骑着自行车,冯雪梅拉着南知意的手在后面慢慢走。 “冯姨,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站。” 冯雪梅微笑着解释:“这次是参加军区妇联的一个工作交流会,就在隔壁市开,顺路。悦然呢,正好攒了些探亲假,就跟着一起来了。手续都是齐全的,提前跟这边政治部也打过招呼了。” 南知意问,“家里都好吧?” “都好,都好。就是一直惦记你。你,受苦了....”冯雪梅的目光落在南知意单薄的身形上,揉了揉眼角。 张悦然停下蹬车,声音清脆,“收到你的信,我妈急得不行,非要亲眼看看你才安心。” 南知意心里暖融融的:“我没事,就是……反应大了点。” 她挽着冯雪梅的胳膊,引着两人往家走。 三人回到家属院。 冯雪梅里里外外看了一圈,眉头就没松开过。 屋里收拾得干净,但冷锅冷灶,桌上只有半包饼干和酸梅。 “顾骁呢?出任务了?”冯雪梅语气不满。 “嗯,快两个月了。” 冯雪梅叹了口气,没在说什么。 张悦然小声嘟囔:“我就说,嫁五哥当军嫂没啥好的,随军,人影都见不着....” 冯雪梅难得没有骂女儿乱说话,看着消瘦的南知意,一颗心都揪着。 张悦然情绪去得快,又活泼起来。 “姐你吐得厉害不?我妈带了好多东西!” 她献宝似的打开带来的帆布袋:野山菌、晒干的陈皮、蜂蜜、酱牛肉、还有一小罐油汪汪的肉酱、几块柔软的细棉布.... 南知意看着这些东西,鼻尖发酸:“谢谢冯姨,谢谢悦悦。” “谢什么,又说这外道话!你是我亲闺女,一点东西算什么。” “就是,你是我亲姐!”张悦然拉住南知意的手,摇了摇。 南知意忍住眼泪,“是,我们是一家人。” 三人坐着,亲亲热热聊了一会。 冯雪梅看了看手表,对南知意说:“今晚冯姨给你下碗酸汤面,开开胃。” 南知意想推辞,冯雪梅已经起身挽袖子,进了厨房。 第96章 傻大姐 南知意之前收到她的信,她毕业后,被安排做了文工团的小干事,工作轻松又简单。 两人聊得正兴起。 冯雪梅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酸汤面出来,放在方桌上。 浓郁的酸香飘散开。 “试试,看能不能吃下点。” 冯雪梅把筷子递给南知意和张悦然。 南知意拿起筷子,挑了一小根,吹了吹,小心送进嘴里。 酸咸鲜香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意外地没有引起反胃。 她又吃了一口。 这碗面,南知意吃了大半碗,是这段时间吃得最多的一次。放下筷子时,她额头沁出细汗,人像活过来似的。 她笑着竖起大拇指:“冯姨,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张悦然瞪大了眼,她姐也太捧扬了吧... 不过她害怕说出来后,被母亲捶,默默低头吃面。 晚上,三人挤在一张床上。 冯雪梅睡中间,南知意和张悦然一左一右,像小时候无数个夜晚。 那时南家父母工作忙,南知意一年365天,能有一半时间都住在张家。 冯雪梅握着南知意微凉的手,轻轻摩挲:“一转眼,知意都要当妈妈了,时间真快...” 张悦然将脸蛋枕在冯雪梅的手臂上,笑嘻嘻:“妈要当外婆,我要当小姨了!” 南知意也笑了。 等张悦然睡熟,冯雪梅小声问:“顾骁,对你好吗?” 南知意拍拍她的胳膊,“冯姨,他待我很好。什么都想着我。” 冯雪梅沉默片刻,粗糙的手也拍拍她的手背:“嗯,那就好。他待你好,比什么都强。” 南知意猜到冯雪梅是心疼自己独自在家属院生活,“我自己也能照顾我好自己,我在院里种了菜,还学会了和面.....” 她把家属院的生活细细说给冯姨听。 冯雪梅心里又酸又涩,知意成长了很多,也变了好多,这变化,或许,是好的... 人总要往前看,往好的地方看。 “你过得好,我们...都放心了。” “嗯!我知道。” 窗外,月光格外皎洁。 次日,天蒙蒙亮,冯雪梅就轻手轻脚起身去做早饭。 厨房里很快响起细微的动静。 没一会,南知意被干呕搅醒,冲到院里的水池边干呕,脸色煞白。 冯雪梅听到声响,端着温水过来,心疼得眉头紧锁:“知意,要不请几天假?” “不用冯姨,”南知意漱了口,摇头:“比前阵子好多了,就早晚这样。没事。” 冯雪梅看她坚持,没再劝。早饭是熬得浓稠的小米粥,配一碟清爽酱瓜。 南知意勉强喝了小半碗。 冯雪梅叹气,想到她中午只吃饼干,“午饭...我给你送。” 南知意赶紧推拒,“不行,路太远...” “让悦悦骑车送你去上班,中午她骑回来,正好给你送饭。” 冯雪梅转向张悦然,“行不?” “行!正好在家也没事。”张悦然爽快应下,就去推自行车。 南知意只得妥协。 张悦然骑车送她到政治部楼下,又叮嘱一遍:“姐,中午等着我。” 一上午,南知意就负责誊写材料。 等中午,徐楠楠来宣传科门口喊赵雅琴去食堂。 南知意起身道:“徐干事,谢谢你那罐梅子。” 徐楠楠摆摆手,笑容爽快:“客气啥,都是小事。” 赵雅琴也帮腔,“就是,甭客气,楠楠人可好了!” 徐楠楠对着赵雅琴一笑,两人便携手走了。 没多久,张悦然拎着保温饭盒到了楼下。 南知意带她进办公室。 饭盒里是清炒藕片和软烂的青菜肉末粥,温热适口。 或许是冯姨的手艺好,又或许是心情好,南知意吃了不少。 张悦然打量了一会办公室,就捧着下巴看她吃饭,“多吃点啊,姐,不然,妈肯定骂我几句。” 南知意也捧扬,又多吃了几口。 等她吃完,就催张悦然回去。“等下班,我陪你去俱乐部看电影。” “好嘞!” 张悦然眼睛一亮,收好饭盒走了。 下班时,她推着自行车等在楼下。 南知意和赵雅琴、徐楠楠一起下楼。 “雅琴姐!”张悦然笑着招呼,“好久不见!” 赵雅琴很惊喜。 她昨天下午也听到李科长的话,猜到是冯阿姨带着张悦然来看南知意。 “悦悦!真是好几年没见,都长成大姑娘。你来接知意回家?” “嘿嘿,我姐要带我去看电影!” 张悦然拍拍自行车后座。 “俱乐部放《侦察兵》呢,”徐楠楠插话,“听说挺好看。你想看吗,我陪你?” 赵雅琴点头:“行啊。” 于是张悦然没有再骑车,四个姑娘边走边聊,到了俱乐部。 俱乐部的小放映厅里人挤人,空气混浊。 银幕上枪炮声轰鸣,硝烟味仿佛能透出来。 南知意胸闷气短,忍了半扬,实在撑不住。 “我出去透透气。” 她低声对张悦然说了一句,起身挤出人群。 张悦然正看得认真,就说好。 外面天色已暗,晚风带着凉意。 她走到礼堂侧门外的空地上,深吸几口气,胸口那股烦恶才压下去些。 她靠在墙边阴影里缓着。 侧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说话声,是徐楠楠的嗓音,带着点轻慢的笑意: “…赵雅琴?就是个傻大姐,给点甜头....晕头转向…她还真当我是好姐妹了,我说啥她信啥…” 南知意呼吸一滞,身体绷紧。 后面的说话声更低了些,脚步声朝门口移来。 南知意立刻转身,隐入另一侧的阴影里,心口砰砰直跳。 随后,徐楠楠跟着陌生的姑娘又进了放映厅。 礼堂里传出激昂的音乐和枪炮声。 南知意站在原地,夜风吹得她手脚冰凉。 她慢慢走回放映厅。 里面光影明灭,赵雅琴和徐楠楠坐在一起的身影模糊不清。 张悦然见她回来:“姐,你脸上好难看,还不舒服?我们先回去?” “好多了,看完再走。”南知意不想扰了她的兴致。 放映结束。 回去的路上,张悦然叽叽喳喳说电影里的侦察兵多厉害。 南知意靠着她单薄的背,没说话。 第97章 疑惑 那笑容在她眼里,忽然变得有点刺眼。 南知意和张悦然回到家属院。 冯雪梅已经做好了饭菜,见两人回来,“洗手,准备吃饭。” 她去厨房,端菜上桌。 一闻到味道,南知意胃里猛地一抽,扒着水池干呕了半天。 她吃得少,吐不出东西,只吐出灼烧的酸水,身体虚脱得发软。 “姐!”张悦然站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冯雪梅快步过来,一手拍抚南知意的背,催促无措的张悦然去倒水来。 张悦然这才赶忙去倒了杯温水,递到南知意嘴边。 南知意漱了口,脸色白得像纸,额角沁出冷汗。 看到两张又关切又担忧的脸,南知意轻声道,“真没事,你们别担心,比之前…好多了。” 这话明显安慰不了人。 张悦然小心扶着她坐到饭桌上。 清炒的绿叶菜、蒸得软烂的南瓜、几乎没放油的豆腐汤。 冯雪梅看看南知意苍白的脸,迟疑道:“这些,会合胃口吗?想吃什么就说。” 南知意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南瓜送进嘴里,慢慢咽下,扯出个笑:“冯姨做的都好吃。有你们在,我吃啥都香。” 她又吃了几口青菜。 冯雪梅见她确实比中午多吃了几口,眉头才稍稍松开。 张悦然扒拉着自己那份加了点肉末的菜,故意插科打诨:“唉,还好我妈没忘了我这个小可怜,给我弄点肉吃。” “吃你的饭!”冯雪梅瞪她一眼,眼里却有了点笑意。 冯雪梅和张悦然又住了两天。 每天中午,张悦然都准时骑车送来温热的饭盒。 南知意吃着冯姨特意做的清淡饭菜,胃里舒服不少。 她也留意着赵雅琴,对方依旧和徐楠楠形影不离,说说笑笑,仿佛李卫东带来的阴霾已经消散。 南知意心里始终存着疑虑,赵雅琴是她的姐妹,不能让人糊弄欺负了去。 这天傍晚,张悦然载着她下班回家。 推开院门,南知意一愣。 原本有些杂乱荒疏的小菜园变了样。 杂草拔得干干净净,几畦地重新平整过,边上堆着几捆枯黄的菜秧。 冯雪梅正拿着扫帚清扫最后一点碎叶。 “闲着也是闲着,地荒着可惜,该收收,该整整。就是有些菜没救回来,烂了。” 张悦然吐吐舌头:“妈说再不收,就太可惜了。我今天干了一天,厉害吧?” 南知意心里很暖,可又过意不去:“悦悦辛苦了,冯姨辛苦了,我本来想等....” “辛苦啥,顺手的事。”冯雪梅摆摆手,看着规整好的菜畦,“等开春,种点新苗就好看了。” 南知意嗯了一声,吸吸鼻子。 晚饭吃得沉默。 冯雪梅和张悦然明天一早就要回家了,毕竟工作不能耽搁太久。 一向喜欢吵嚷的张悦然安静下来,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小眼神直往南知意身上瞟。 南知意给她盛了一碗蛋汤,“冯姨,悦悦,我下午跟后勤部的打过招呼了,明天早上坐他们的车到市里去。” 冯雪梅点点头,“也好。” 夜里三人挤在床上,絮絮叨叨说了很久。 冯雪梅反复叮嘱孕期注意事项,说回去就找相熟的老军医问问,止孕吐的方子。 张悦然拱到南知意身边,紧紧攥着她的手,哼哼唧唧:“姐,我不想走……” 南知意也舍不得,捏捏她的手:“有机会一定去看你...” 黑暗中,她们聊着小时候的糗事,聊着未出世的孩子,聊着生活中的趣闻,直到夜深,声音才渐渐低下去。 隔天一早。 南知意送冯雪梅和张悦然到营区大门口。 冯雪梅拉着南知意的手,反复叮咛:“千万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来,我下次再来看你。” 张悦然眼睛红得像兔子,紧紧抱了南知意一下,才上了车斗。 南知意喉咙发紧,用力摆手:“冯姨,悦悦,路上小心。” 卡车发动,卷起尘土。 南知意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在路口,才骑上自行车去上班。 她一进入办公室里,就发现赵雅琴的位置空着。 “林干事,”南知意问旁边伏案写材料的林向阳,“雅琴姐呢?” 林向阳抬头推推眼镜:“哦,雅琴姐和孙干事一早就跟组织部的人走了。好像是几个部门联合搞个什么‘忆苦思甜’学习活动,每个部门出两个干事,一起去附近生产大队学习交流,得下午才回。” 南知意点点头,在自己桌前坐下,拿起笔,想写材料,心思却有些飘。 临近下班,赵雅琴和孙小兵才回到宣传科,两人灰头土脸,嗓子冒烟。 赵雅琴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几口水,才喘匀气:“可累死我了!这哪是忆苦思甜学习,简直是忆苦思累!上午听报告,下午直接下地帮老乡收红薯!腰都快断了!” 孙小兵也苦着脸附和:“可不是!我这手,拿笔杆子的,哪干过这个?” 南知意和林向阳围过来,递毛巾倒水。 南知意笑着给赵雅琴的杯子倒满水,“辛苦辛苦,代表咱们宣传科形象了。” 赵雅琴又喝了几口:“形象是没丢,活也是真干了!而且,我们孙干事,干得比谁都卖力,那架势,恨不得把整块地都刨了!” 孙小兵挠挠头,“还好还好,雅琴姐也做得好。” 赵雅琴坐在座位上,掏出一面小镜子,整理头发,脸上却有点小得意,“那当然,军民鱼水情,不能忘。” 南知意随口问:“雅琴,徐楠楠干事也去了?” “去了啊,”赵雅琴一边抿头发,一边道,“就在我旁边那块地,一直没闲着。她呀,人好,干活也实在。” 南知意听着,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一层。 徐楠楠对赵雅琴表面热络,背后却那样评价,到底……图什么?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仅仅是为了维持一个友善的同事关系? 没过两天,南知意就明白了原因。 第98章 天真 翌日上班时,赵雅琴眼波流转,偶尔露出甜蜜笑意。 她的心一沉。 等下班后,办公室只剩下她和赵雅琴。 南知意叫住正收拾挎包的赵雅琴:“雅琴姐。” 赵雅琴回头:“嗯?知意,有事?” 南知意关上门,压低声音,目光紧锁着她:“你这两天……是不是去见李卫东了?” 赵雅琴面上一僵,随即浮起羞涩,竟没有否认,声音也低下来:“…嗯。” “你疯了?!你不怕被人看见?传到你妈耳朵里,后果你想过吗?你的工作、名声,还有李卫东的前程,都不要了?”南知意简直不敢信。 赵雅琴咬了下唇,眼神里却有种豁出去的执拗:“传回去正好!生米煮成熟饭,看他们还能怎么拆!到时候不认也得认!” 南知意一阵头晕,扶住桌角才站稳。 她没想到赵雅琴竟打着这样的主意,把母亲的警告、自己的前途和声誉,甚至李卫东的军旅生涯,都押在了这种孤注一掷的危险赌注上。 “雅琴,你…你太糊涂了!万一被人举报,不是认不认的问题,是作风问题!你们俩都完了!” “不会的!”赵雅琴急切地反驳,带着天真的笃信,“有人帮我们!徐楠楠…她知道的,她帮我们打掩护!” “徐楠楠?她怎么帮?” “她有个远房表舅,在营区西头那个废弃的旧仓库看门。那地方偏,平时没人去。楠楠跟她表舅打了招呼,...她说那里绝对安全,她还能帮我们在外面看着点,有人来就学鸟叫示警....” 赵雅琴眼中闪着光,“知意,楠楠说,她最看不惯棒打鸳鸯的事,能帮一点是一点。楠楠够意思吧?她是真帮我!只要我和卫东…生米煮成熟饭,两边家里知道了,再不情愿,还能真不管我们?到时候不就……” 一股寒气从南知意脚底窜上来。 徐楠楠!果然是徐楠楠! 这哪里是帮忙? 这是把赵雅琴架在悬崖边上,随时可以给她致命一击。 所谓的“望风”,恐怕是更方便掌握证据! 赵雅琴这个傻姑娘,竟然把毒蛇当成了帮手,还沾沾自喜。 “雅琴姐,”南知意扶着桌子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你……你简直是糊涂透顶!徐楠楠她……” 赵雅琴脸上的兴奋淡了些,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心里有数。” 她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我得走了。” 赵雅琴的手已经搭在门把上。 “等等!”南知意声音发颤,“今晚还要去?” 赵雅琴顿住,没回头,肩膀绷紧。 南知意连连追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卫东呢?他为什么不拦着你?他也不要前程了?也跟着疯?” “家里逼得紧!这周日我妈就押我回去相亲!” 赵雅琴转身看着她,眼圈发红,“李卫东那边也一样...他…他是被我逼的...他没拒绝...” 南知意只觉天旋地转。 两个人都疯了! 眼里只剩那点情爱,把前途、名声、军装代表的纪律和责任,全都抛到了悬崖边。 “那徐楠楠呢?”她撑着桌子,“如果她去举报呢?就凭她给你们‘望风’,这证据够不够?作风问题,通报批评,开除!李卫东的军涯结束!你呢?身败名裂!” “楠楠不会!”赵雅琴急切反驳。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南知意眼前阵阵发黑,“她就是在等你彻底踩进坑里!等你犯错犯到无法翻身!这就是个套,你看不出来吗? …李卫东也是个没担当的…作风问题,对男人是风流债,对你…就是万劫不复…你想清楚…..” “你胡说!”赵雅琴像是被踩了尾巴,又急又怒,“楠楠是真心帮我们!你…你就是看不得我们好!” 她伸手要去拉门。 南知意冷汗直流,但还是坚持叫住她。 “雅琴姐,我头好晕...” 赵雅琴看到她脸色惨白,怒气散了,忙走过来扶住她,“…知意?你没事吧?” 南知意深吸一口气,声音虚弱。 “雅琴姐,我问你,徐楠楠为什么突然跟你这么好?以前她跟你走得这么近吗?” 赵雅琴一愣:“这…以前是不算特别熟,但慢慢就…” “慢慢就好到能帮你和李卫东安排幽会地点,甚至‘望风’?如果她真是你的好朋友,真为你好,她难道不知道这种事一旦暴露,对你意味着什么?身败名裂!工作不保!她如果真的为你好,会给你出这种把你往火坑里推的‘馊主意’?!” 赵雅琴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有些茫然和动摇:“她…她说她看不惯棒打鸳鸯…” “看不惯?”南知意冷笑,“看不惯的方式就是把你架在作风问题的火炉上烤?今晚呢?她是不是又去帮你‘望风’了?” “今晚…她说她有事,”赵雅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安。 “不过她说这段时间那里都很安全,让我不用担心…她还主动说帮我给李卫东送信,约今晚继续在那里见面…”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顿住了。 “她主动帮你送信?雅琴姐,她今晚恐怕不是‘望风’,是去‘收网’了!” “收网?你…什么意思?” “那天在俱乐部放电影,我出去透气,亲耳听到徐楠楠跟人说,‘赵雅琴就是个傻大姐,好哄得很,说什么听什么’!她一直在看你笑话...把你当傻子耍。今晚你要是踏进那个仓库,绝对会有人‘恰好’撞破你们!到时候,你百口莫辩...” 赵雅琴如遭雷击,头脑一阵清明。 徐楠楠前后矛盾的行为、过于“热心”的推动…所有疑点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可怕的陷阱。 她身体晃了晃,“那…那李卫东…他…他要是去了…” “不能让他去...也不能让徐楠楠知道你已经识破了。” 第99章 后怕 南知意道:“找、找个面生、跟你们两边都扯不上关系的小战士,去附近等着。看到李卫东,就说…就说你临时有事,让他立刻离开,千万别进仓库...我今晚陪着你,我们…等着看戏。” 赵雅琴定了定神,用力点头:“好!我…我认识一个后勤兵,很老实,没人注意…我去找他!”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里只剩下后怕和决断,“知意,谢谢你…要不是你…” 南知意轻轻摇头,现在说道谢的话没有意义。 她推了推赵雅琴,“你快去!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你找x小战士,我在这里等你。” 赵雅琴看她一眼,才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南知意靠在桌边,听着脚步声远去,才放任自己脱力般地滑坐到椅子上,胃里翻江倒海。 天色彻底暗下来,家属院的路灯次第亮起。 赵雅琴才匆匆回到宣传科办公室,脸上带着未散的紧张。 “怎么样?”南知意立刻问。 “成了!”赵雅琴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小秦亲眼看到李卫东往仓库那边走,立刻按我说的上去传话了。李卫东听完转身走了,没进仓库!” 她松了口气,随即又涌上强烈的后怕,“知意,幸亏你…” 南知意也松了口气:“人没进去就好。现在,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赵雅琴一愣,“不…不去看看?” “怎么看?直接去仓库附近?那不是告诉别人我们知道那里有‘戏’?徐楠楠根本不需要自己露面。她只需要一封匿名举报信,或者一个‘热心群众’的电话,自然会有保卫科或政治处的人去‘检查’。我们只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路上。” 赵雅琴明白了:“你是说…我们‘碰巧’撞上?” “对。走吧,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 南知意撑起身子收拾好东西,和赵雅琴并肩走出办公楼,推着自行车踏上回家属院那条小路。 两人特意放慢了脚步。 夜风冰冷,带着初冬的萧瑟。 这条路会经过通往废弃仓库的岔路口。 一路沉默着,走到离岔路口还有十几米时,前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男人不满的抱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几道手电光柱晃动着,由通往仓库的岔路上拐出来,正朝着她们这个这个方向走来。 “…搞什么名堂!举报信写得板上钉钉,结果呢?连根毛都没抓到!”一个粗嗓门边走边骂。 “仓库锁得死死的,里面乌漆嘛黑!白跑一趟!” “我看就是有人吃饱了撑的瞎举报!害老子大晚上吹冷风!” “行了,都少说两句,回去写个情况说明就得了。”一个听起来像小头目的声音制止道,语气很不耐烦。 这群人抱怨着,与两人擦肩而过,径直朝营区办公区方向去了。 等那群人走远,脚步声消失在夜色里。 赵雅琴抓住南知意的手臂,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听到了吗?举报信!真的是举报!她…她真敢!” 南知意握住她冰冷的手:“现在确定了。雅琴姐,徐楠楠的‘好心’就是阴谋。” 赵雅琴又惊又怒,更多的是不解:“为什么?!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这么害我?她图什么?” “无冤无仇,不代表没有动机。雅琴姐,徐楠楠突然接近你,诱导你犯错,再举报,这不是临时起意,是处心积虑。背后很可能有人指使,或者…她能从这件事里得到某种好处。也许不是直接的好处,可能是为了讨好谁,或者…打击你...” 赵雅琴倒吸一口冷气,被这些复杂可能性惊住了。 她之前只想到个人恩怨,没想到可能牵扯更深。 “那…那我们怎么办?去质问她?”赵雅琴有丝茫然。 南知意摇头。 “现在去质问,没有铁证,她矢口否认怎么办?” “那样做,只会打草惊蛇。让她知道我们识破了,她和她背后的人只会藏得更深,或者想更阴险的招数。别忘了,你之前和李卫东在仓库的事,虽然没被抓现行,但始终是个把柄捏在别人手里。” 赵雅琴脸色一白,更慌了:“那…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她这样害我?” 南知意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跟你父母求助,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 赵雅琴下意识抗拒,“跟我妈说?不行!她知道我和李卫东…她会打死我的!” 南知意不得不掰开揉碎了跟她解释。 “不是让你去承认错误然后挨罚,是让你去‘求助’和‘自保’!你要主动告诉你母亲,你发现徐楠楠这个人非常可疑,她处心积虑地接近你、诱导你,甚至今晚设下陷阱想用‘作风问题’彻底毁了你!你要表现出后怕、恐惧和不解!让你家人去查徐楠楠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 赵雅琴愣住了,脑子飞快地转着。 南知意继续道:“你母亲如果知道有人想这样害她的女儿,绝不会坐视不理!她会动用她的关系和能量去查徐楠楠,甚至挖出背后的人,这比我们两个单打独斗强百倍!如果你母亲出手,很可能直接摁死徐楠楠,或者逼出幕后黑手。” 夜色下,赵雅琴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南知意分析得很对,利用母亲的怒火和保护欲,去对付暗处的敌人…这确实是破局的关键。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起来:“谢谢你,知意。…我明白了,我明天一早就请假回家。当面跟我妈说清楚!” 总算还不是太傻。 南知意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几分,“好,你今晚好好休息,想想怎么说。我们回去吧。” “你…一个人骑车行吗?”赵雅琴看着南知意,有些不放心。 “没事,路不远。”南知意跨上车,“你自己也小心。” “嗯。”赵雅琴应着。 两人分道扬镳。 南知意回到家,连晚饭都不想吃,随意洗漱一下,就躺到床上。 第100章 反省 赵雅琴回到邻省军区家属院。 等母亲下班回家,就拉着母亲进了房间。 她关紧房门,将徐楠楠如何刻意接近、诱导暗示、提供“安全扬所”、主动“望风”,以及昨晚险些酿成大祸的举报陷阱,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略去了之前与李卫东在仓库的幽会细节,只强调是“差点上当”。 赵母听着,脸色从最初的阴沉,迅速转为暴怒。 她猛地站起来,扬手就想给这个“傻得冒烟”的女儿一巴掌! 手举到半空,看着女儿苍白惊恐的脸,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恨得牙根发痒,手指狠狠点着赵雅琴的额头: “你!你真是...名副其实的傻大姐!人家给你挖个坑,你就闭着眼睛往里跳!一点心眼都不长!让人算计到骨头缝里了!这亏吃的,我都替你臊得慌!” 想到女儿差点被人用“作风问题”这把最狠的刀子毁了,赵母更是后怕得脊背发凉。 她强压着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跟妈说实话,你跟那李家小子...真...真那个了?” 这才是最要命的。 赵雅琴脸涨得通红,用力摇头:“没...没有!真的没有!就...就是差点着了道...” 赵母闻言,紧绷的神经一松,跌坐回椅子上。 还好!只差一步! 这女儿就真被人算计得渣都不剩了! “好...好个徐楠楠!还有她背后的人!敢把主意打到我女儿头上!” 她一拍桌子。 “从今天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工作的事,我去跟你爸说,先请长假!” “妈!”赵雅琴急了,“那我的工作…” “工作重要还是命重要?现在外面有人想毁了你!你还想回去当靶子?给我在家待着!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见母亲虽然愤怒至极,却没有立刻责打,反而是一种保护姿态,赵雅琴心里稍安,期期艾艾地开口:“妈...那...那李卫东他...” “李卫东?!” 赵母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你还提他?!赵雅琴,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赵雅琴被吼得一哆嗦。 “一个男人!一个肩膀上扛着星、穿着军装的男人!遇到难处,想的不是堂堂正正去解决,去扛起责任!而是听凭你一个姑娘家胡闹,想用‘生米煮成熟饭’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逼宫?!” “这是什么?这是懦弱!是无能!是没担当!更是对你、对他们李家、对我们赵家最大的侮辱!” “他但凡有一点骨气,有一点真心为你着想,就该知道,这种事一旦败露,唾沫星子淹死的是你的名声!他李卫东担得起吗?他担不起!他这就是把你架在火上烤,把你往绝路上推!这叫什么?这叫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赵母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 “就这样的男人,你还想着跟他在一起?你图他什么?图他遇事缩头?图他拉着你一起跳火坑?图他害你身败名裂?!赵雅琴,你告诉我,这样的男人,他配得上你吗?他配得上我们赵家的门楣吗?!” 赵母的话,字字如刀,割得赵雅琴一颗芳心粉碎。 她想起李卫东在仓库外被小战士拦住时难看的脸色和毫不犹豫的离开...想起他对自己“生米煮成熟饭”计划的默许甚至配合...想起如果真的被抓,他将面临的处分和自己将承受的毁灭性打击... 她的脸色惨白,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反驳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母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怒火稍敛:“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好好在家待着,想想清楚!这事,我会查个底朝天!敢算计我女儿,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你爸那边,我去说!” 她说完,不再看赵雅琴,转身大步去找赵父了。 房间里只剩下赵雅琴一个人。 她靠在椅子上,第一次,审视那个她曾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反省那自己那飞蛾扑火般可笑的“计划”。 —— 宣传科的窗户蒙着一层薄霜,寒气渗进来。 南知意裹紧了棉袄,笔尖在稿纸上沙沙移动,构思着元旦宣传栏的草图。 这期主题是“团结奋进迎新岁”,既要体现节日气氛,又不能流于浮夸。 她画了几笔,又划掉,总觉得不够有力。 蓦地,门开了,一股冷风卷着雪花吹进来。 李梅科长带着个扎两根麻花辫的姑娘走进来,姑娘约莫十八九岁,脸庞冻得微红,眼神怯生生的。 “大家停一下,”李科长拍拍手,声音干脆,“介绍新同志,陈小云,高中毕业,来我们科做临时工。以后主要负责板报绘制和文字誊抄。小云,这是吴干事、孙干事、林向阳干事,这位是南知意同志。” 陈小云挨个问好,声音细细的:“吴干事好,孙干事好,林干事好,南知意同志好。” 轮到南知意时,她多看了两眼,带着点好奇。 “知意,”李科长转向南知意,“元旦主题的宣传栏,你牵头,草图构思你来负责,具体绘制交给小云和林向阳。你经验多,带带她,第一次出板报,难免紧张。” 南知意放下笔,点点头:“好,李科长。” 她看向陈小云,温和道,“别紧张,先把要写的内容梳理清楚,版面布局我们慢慢商量。” 陈小云连忙点头,手指绞着衣角。 接下来的日子,南知意带着陈小云仔细规划各个草图。 象征新年的图景——她建议画一列冲破风雪的火车头,寓意前进。 她一边画着潦草的布局图,一边给陈小云讲解字体大小、间距、色彩搭配的要点。 陈小云学得认真,拿着小本子不停地记。 “南姐,这个标题字,用仿宋体还是黑体好?”陈小云小声问。 “仿宋体更庄重,”南知意指着草图,“黑体用在下面这个副标题,突出一下。” “嗯嗯,明白了。” 交草图给李科长审阅通过后,就到了出板报的日子。 依旧是先画团部办公楼前的大宣传栏。 第101章 王八蛋 林向阳调着颜料,陈小云拿着粉笔和尺子,手有些抖。 她吸了口冷气,走到陈小云身边:“别紧张,小云。照着草图来,先打格子,把区域分好。字慢慢写,写工整最重要。颜色让向阳调,他手稳。” “好。” 陈小云踩着梯子,开始在板报顶端画线。 林向阳也在一旁调和着大红的颜料。 南知意就站在几步开外不时地指点一下,冷风吹得她微微发抖,手指冻得有些僵,小腹也隐隐传来一丝坠胀。 三个月了。 她盯着宣传栏斑驳的旧漆面,思绪有些飘。 顾骁走的时候,桂花刚谢。 现在,连雪都下了好几扬。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李卫东托赵雅琴弄来的酸梅,含进嘴里。那极致的酸味暂时压下了 恶心,却勾起了更深的疲惫和说不清的委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寒风。 南知意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主干道的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踏着风雪大步走来。 深绿色的军大衣沾着雪沫,肩章上的金星在灰白的天色里依然醒目。 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是顾骁。 南知意僵在原地,看着他越来越近,看着他帽檐下那双深邃的眼睛终于抬起,望向了她。 对视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就滚落下来,在围巾上洇开湿痕。 顾骁加快了脚步,在她面前停下。 他有些粗粝的指腹,轻柔地抹去她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泪水。 “哭什么。” 三个字像拧开她眼泪的闸门。 她撇着嘴,鼻尖红得更厉害了,眼泪掉得更凶,连她自己都觉得矫情,可就是忍不住。 这三个月的担惊受怕、身体不适的委屈、还有日复一日空落落的等待,在他突然出现的这一刻,全化成了汹涌的泪意。 她就是想让他哄,想让他知道她有多难过。 她没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攥住了他的小手指,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顾骁被她这无声的控诉和依赖弄得心尖一抽。 “……”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目光扫过旁边已经看呆了的陈小云和林向阳。 “林干事,麻烦替知意向李科长请个假,就说我带她先回去了。” 林向阳立刻点头:“好的,顾团长!您放心!” 顾骁不再耽搁,拉着南知意的手腕,进了几步之隔的团部办公楼,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在这等我一会儿,”顾骁松开她的手,脱下沾满尘土和雪沫的军大衣挂在门后挂钩上,露出里面的军装常服。 他看着她泪痕未干,语气放得很低,“就一会儿,嗯?” 南知意吸了吸鼻子,低低“嗯”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不看他。 顾骁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 好在,他确实回来得很快。似乎真的只是去报了个到,交代了最紧要的事情。 “走了,回家。”他言简意赅,重新拿起大衣穿上,再次握住她的手。 外面雪停了,但地面湿滑,积雪被踩实的地方结了一层薄冰。 南知意没骑自行车,两人并肩走着。 顾骁的手紧紧包裹着她的,他的手心滚烫,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她冻僵的手指,那股暖意顺着掌心一直熨帖到心里。 他走得不快,迁就着她的步子,为她开路。 一进家门,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 顾骁刚把大衣挂好,南知意就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前襟。 “顾骁……”她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你王八蛋!” 顾骁被她撞得微微一晃,双臂环住她,将她整个裹进自己怀里。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蹭了蹭她,连声哄着:“是是是,王八蛋,我是王八蛋。” 他这毫不抵抗、痛快认罪的态度,反而让南知意更觉得委屈了。 她攥着拳头在他胸前捶了几下,眼泪又涌出来:“三个月……你说了给我写信,一点消息都没有……我都不知道……你都不知道……” “嗯,是我不好。” 顾骁将她抱得更紧,“让你担心了。” 她的身体在他怀里显得格外单薄,棉袄裹着也觉不出多少分量。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带着怜惜,轻轻印在她湿漉漉的眼皮上,那触感温柔又亲昵。 南知意被他亲得睫毛颤了颤,心里的委屈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泄下去。 她在他怀里扭了扭,伸手去推他硬邦邦的胸膛,板着小脸:“不许亲!我还在生气呢……没那么容易哄好……” 顾骁看着怀里人哭得梨花带雨却还要强装凶悍的模样,眼底掠过无奈的笑意和更深的心疼。 他搂着她坐到沙发上,将她抱在腿上,蹭她的侧脸。 “好,不亲。哥哥错了,要怎么罚?给哥哥指条明路?嗯?”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 南知意没再推开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前,蹭了蹭,闷闷地说:“……不知道。” 她埋在顾骁怀里,鼻息间是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混合着汗味、硝烟味和凛冽的寒气。 刚才情绪激动时没觉得,此刻心绪稍平,那股强烈的混合气味钻进鼻腔... 她猛地推开顾骁,捂着嘴,踉跄着冲进厕所,扶着搪瓷洗手盆干呕起来。 胃里空空如也,只吐出几口酸水,灼烧着喉咙,呛得她眼泪直流。 顾骁连忙跟到厕所门口,看着她颤抖的背影,眉头紧锁。 “怎么了?是我身上的味儿熏着你了?” 他懊恼地后退了半步,不敢靠得太近,怕再刺激到她,只隔着几步的距离,心揪成一团,“知意?” 南知意摆摆手,说不出话,又干呕了几声。 她转过身,眼睫上还挂着生理性的泪珠,“没…没事了。” “我去趟澡堂子洗洗,顺便打饭回来。你在家歇着,别乱动。” 顾骁转身去里屋拿换洗衣服。 第102章 敲大鼓 顾骁接过袋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等我回来。” 门关上,屋里又安静下来。 南知意胃里隐隐不适。 她担心一会儿食堂的饭菜自己闻到又会吐,让顾骁担心,也浪费粮食。 她吸了口气,走进厨房,在煤炉上熬起一锅小米粥。 天完全黑透的时候,顾骁回来了,他放下饭盒,目光看向坐在小凳子上守着炉火的南知意。 她穿着厚棉袄,缩成一团,火光映着她侧脸柔和的线条,也映出眼底淡淡的疲惫。 他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紧紧抱进怀里。 刚洗过澡的身体散发着干净的热气,带着清新的皂角味,将她整个包裹住。 南知意被他抱得猝不及防,脸颊贴着他散发着热气的颈窝,带来羞恼又微甜的暖意。 她没说话,只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顾骁得了允许,这才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落在她的唇瓣上。 他刚想再深入。 南知意脸上微热,轻轻推了他一下:“……先吃饭。” 顾骁轻笑着松开她。 两人围着厨房的小矮桌吃饭。 南知意盛了两碗自己熬的小米粥,端过来放到桌上。 顾骁将饭盒打开。 今晚食堂有红烧带鱼,酱汁浓郁,是他特意打来的,想着给她补补。 闻到那股气味,她脸色一变,捂住嘴,肩膀微微耸动,极力压抑着干呕的冲动。 顾骁刚拿起筷子,见状立刻放下,脸上凝重。 他大步走到她身边,扶住她微微发抖的肩膀:“是不是冻着了?还是胃不舒服?” 他自然而然地归结为她身体不适,毕竟她看起来确实比三个月前清瘦苍白了许多。 南知意靠在他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声音虚浮:“没……没事。” 她看着顾骁黑漆漆的眼睛,那句“我怀孕了”在舌尖滚了滚,莫名的羞赧让她说不出口。 “……吃完饭再说。” 顾骁见她坚持,没再追问,眼里的忧色并未散去。 他匆匆扒了几口饭,食不知味。 南知意只勉强喝了小半碗自己熬的小米粥。 等他洗刷干净回到卧室,南知意已经洗漱好了,缩进了被窝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她看着顾骁走到床前坐下,才从被子里伸出手,递过去一个厚厚的大信封,鼓鼓囊囊的。 “喏,这几个月……给你写的。” 顾骁接过来,信封沉甸甸的,带着她的体温。 他打开,里面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时而娟秀工整,时而潦草跳跃,记录着她独自生活的点滴:给他织件毛衣御寒;赵雅琴被暗算、请长假;夜里刮大风,窗户被吹得哐哐响,像是敲大鼓……琐碎、真实,带着她特有的娇憨和坚韧。 每一封信的抬头都标注着日期。 他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读着信。 透过这些文字,触摸她独自度过的每一个日夜。 他冷峻的眉眼在灯光的阴影下染上柔色。 信里的内容轻松又俏皮,他的心情却越来越沉。 直到,他拿起最后一张信纸。 日期标注着“十一月十日”。 这封信的字迹比其他信要更用力一些。 “……前段时间去医院了……”看到这里,顾骁的心一悬。 “……不是生病,你别担心。是有宝宝了。在我写信的时候,宝宝大概六周。我最近特别容易累,闻到食堂的油味就想吐,什么都吃不下……” 信还没看完。 顾骁俯下身,将南知意连人带被子整个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他的手臂收得那样用力,勒得南知意有些疼,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全。 他的脸埋在她颈窝里,呼吸烫着她的皮肤,肩膀微微颤抖。 “对不起…知意……对不起……让你一个人……这么辛苦……” 南知意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她颈窝处传来的湿热感。 她心头一颤,微微偏过头,看到他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下,竟泛着微微水光。 他……哭了? 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回抱住他紧绷的脊背:“还好吧……也没那么辛苦……” 顾骁抬起头,眼眶果然泛着红,还残留着未退的水汽。 “我不信...你肯定吃不好,睡不好。”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下巴,摩挲那青青的胡茬,她声音软软的:“真的还好,偶尔吐...也不是很难受....” 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孕吐的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还好?”顾骁握住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看着她尖尖的下巴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这里太冷了,你又什么都吃不下…我想提前送你回建安。” 他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爸那边有暖气,有帮佣照顾,生活条件好得多。你怀着孩子,不能在这里硬扛。” 他想到她刚才闻到鱼腥味就吐的样子,想到这三个月她一个人承受的所有,心就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 送她回条件更好的顾家,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的保护。 南知意摇头,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前传来:“之前爸知道我怀孕,写了信来,让我回去……我回信说暂时还能坚持,就没有回,不想太麻烦爸。” “傻话。自己舒坦最要紧。爸那边什么都不缺,吴妈照顾人仔细。你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我看着也……” 他顿住,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只是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南知意眼巴巴地望着他:“…你这次任务结束,有假期吗?” 她不想回建安,舍不得他。 刚团聚,又要分开,哪怕是为了她好... 顾骁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神,又软又涩。 他何尝舍得?这三个月的分离,思念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明天去汇报完任务情况再说。看领导安排。” 第103章 依偎 直到怀里人睡着,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躺好,掖紧被角。 他没有立刻睡下,而是重新拿起那叠厚厚的信,特别是最后那一张,一遍又一遍地细读。 他即将成为一个父亲了。 他和知意的孩子。 这个认知带来的喜悦和责任感,让他心底深处波澜四起,一夜都没怎么睡熟。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顾骁就煮好小米粥,蒸了鸡蛋羹——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清淡也最有营养的早餐。 他把早饭端到床头小桌上。 “知意,醒醒,吃点东西。” 南知意迷迷糊糊睁开眼,闻到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鸡蛋腥气。 她甚至来不及说话,掀开被子,赤着脚冲向厕所。 单薄的睡衣下,肩胛骨的轮廓支棱着,瘦得让人心惊。 顾骁快步跟到厕所门口。 只见她弯着腰,瘦弱的脊背剧烈地起伏,干呕得撕心裂肺,却只吐出一点清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心口闷痛,小心将拖鞋给她穿上,又快速倒了杯温开水,让她漱口,然后用毛巾擦去她脸上的冷汗和生理性的泪水。 做完这一切,他将南知意打横抱起,放回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地裹住。 他坐在床边,将她冰凉的双脚捂在自己怀里,沉默地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就是这样,一天天,一顿顿地熬过来的。 怪不得瘦成这样。 “今天不去上班了。我带你去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看看。” 南知意靠在他怀里,缓过那阵难受,摇摇头:“不用去了……都习惯了,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过了这段时间也许就好。” “而且,马上元旦了,宣传栏最后一点收尾,我得帮陈小云把把关,把工作笔记整理好给她。新人第一次独立做板报,我不放心。” 顾骁眉头紧锁,看着她眼底的坚持,知道她责任心重,也明白她不想耽误工作。 他沉默了几秒,知道拗不过她,妥协了:“那好,下午下班我去接你,必须请假。明天开始,在家休息。” “嗯。”南知意点点头。 顾骁给她裹上最厚的棉袄,围巾帽子捂得严严实实,才推出自行车,小心翼翼地载着她去宣传科。 到了办公室,南知意打起精神,将最后几幅草图的细节和需要注意的地方,仔仔细细地讲给陈小云听。 她拿出自己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工作笔记,里面是各种字体范例、配色方案、排版技巧,甚至还有遇到突发问题的应急办法。 “小云,这些都留给你。” 南知意把笔记本郑重地放在陈小云手里,“别紧张,按我们之前商量的来。第一次独立做,慢点没关系,工整最重要。遇到拿不准的,可以问林干事或者李科长。” 陈小云捧着沉甸甸的笔记,非常感激:“知意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做!” 南知意笑了笑,转身去找李梅科长请假。 李梅爽快地批了假,还关切道:“身体要紧,多休息几天也没关系。” “谢谢李科长。” 快到下班时分,天色已经昏沉。 宣传科的门一开,南知意就看到顾骁立在走廊的阴影里。 他不知等了多久。 “走吧。” 他看到她出来,立刻迎上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小布包,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 南知意任由他牵着,走出办公楼。 寒风扑面而来,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顾骁将她的围巾又整理了一下:“先去医院看看。我不放心。” 南知意想了想,轻声道:“也好……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看看了。” 她上次确诊,还是两个月前因为“胃不舒服”去内科看的,当时医生只做了最基础的问诊。 军区医院下班时间已过,但门诊楼一楼值班窗口的灯光还亮着。 顾骁让南知意在避风的角落长椅上坐下,自己去挂号。 “挂妇产科。” 窗口里坐着个中年护士,利落地撕了张纸条递出来:“值班医生在二楼东头第一间。” 顾骁扶起南知意去了二楼。 楼梯是水泥的,有些陡。 顾骁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胳膊,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她带了上去。 南知意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也不逞强,美滋滋地享受他小心翼翼的爱护。 二楼走廊更显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顾骁敲了敲门,带着她推门进去。 头发花白的女医生,目光在顾骁军装肩章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落到他小心翼翼护着的南知意身上。 “先坐下。”女医生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顾骁扶着南知意坐下,自己立在她身侧。 “哪里不舒服?”医生拿起笔。 南知意道:“医生,我怀孕快三个月了。一直吐得很厉害,什么都吃不下。” 医生点点头,开始详细询问。 顾骁在一旁听得极其认真,眉头紧锁,当听到南知意说“一天吐好几次,只能喝点小米粥,瘦了十几斤”时,他眼底的心疼都要溢出来。 “躺到床上,我给你检查一下。”医生指了指旁边的检查床。 南知意依言起身。 顾骁上前一步,想扶她。 南知意嗔他一眼:“没事,我自己可以。” 医生在屏风内给南知意触诊,听胎心。 等重新坐回桌前,医生一边写病历,一边道:“目前看,胎儿发育情况基本正常。孕吐反应是因人而异,有些人是会比较严重。你太瘦了,营养跟不上肯定不行。” 她抬眼看看一旁目露紧张的顾骁,“有条件的话,最好能换个环境,找个暖和点、能好好照顾她的地方休养。她这个体质,在这里硬熬着,大人孩子都吃亏。” “注意保暖,尽量少食多餐,能吃下什么就吃什么,酸的开胃的都可以试试。实在吐得厉害脱水了,就赶紧去医院挂水补充。” 第104章 举案齐眉 医生摇摇头:“咱们这里没有。那是大医院才有的稀罕设备。现在主要还是靠触诊和听胎心。她胎心挺好的,咚咚咚的,像小火车跑,挺有劲儿。” 南知意松了口气。 顾骁却像被定住了。 咚咚咚的,像小火车跑.... 一个鲜活有力的、属于他和知意的小生命,正在长大...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小腹,又移到她的侧脸上。 南知意也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医生开了维生素和葡萄糖粉,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 走出诊室,下楼梯时,顾骁的手臂环得比来时更紧,几乎是将南知意半抱在怀里。 他沉默着,似乎在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一切。 直到走到自行车旁,他才停下脚步,郑重道:“明天,我送你回建安。” 南知意哼唧一声,“那你...能在家待几天?” 顾骁捏了捏她的手,安抚道:“任务报告今天递上去了,算上元旦,组织上给了七天假。” 七天。 南知意一颗心又酸又涩。 三个月漫长的等待,只换来短短七天。 她知道他刚执行完的任务必定艰险异常,这七天假期已是组织上难得的体恤。 可这点时间....他只能在建安待五天,就得回来。 察觉到她情绪低落,顾骁声音放得更低:“知意,这次……情况有点复杂,收尾工作多。本来可能更短。” 这话一说,南知意就知道这七天已经很不容易,她再矫情也是让他担心。 她扬起一个笑,轻轻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七天也好呀!等过年你肯定还有假,到时候我身体也养好了,也能回这边来……日子长着呢。” 顾骁知道她的懂事和理解,更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抚性地捏了捏。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他克制着将她拥入怀的冲动。 他仔细替她把围巾重新裹紧,这才推着自行车,示意她坐上去。 天黑得早,暮色沉沉。 南知意坐在后座,双手环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汲取着暖意。 骑了一会儿,她悄悄把一只冻得冰凉的手,从他军装下摆和棉衣的缝隙里钻进去,直接贴上了他腰侧温热的皮肤。 顾骁被她冰得一激灵,轻笑一声,“小坏蛋。” 他没回头,空出一只手,隔着衣服,将她那只作乱的手更紧地塞进自己怀里,紧贴着小腹。 南知意在他背后偷笑,时不时用指尖轻轻挠几下他的肌肤。 快到家属院那条窄路时,两人下了车。 顾骁一手推着车,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将她半揽在身侧,护着她慢慢往前走。 刚拐进小路,南知意就看见前面不远处,一前一后走着两个人影。 前面的是周正平,步履匆匆。后面几步跟着的,是陆琳琅。 陆琳琅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一眼就扫到相携而来的顾骁和南知意,尤其是顾骁那几乎将人护在怀里的姿态。 她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嫉恨,紧走几步,一把挽住了周正平的胳膊。 周正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拽得身体一滞,眉头瞬间拧紧,下意识就想抽回手臂。 但陆琳琅挽得死紧,指甲几乎要掐进他军装袖子的布料里。 她戴上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声音清脆地招呼道:“五哥!五嫂!这么巧!” 这一声“五嫂”,猝不及防地扎进周正平心口。 他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这称呼从陆琳琅嘴里叫出来,恶毒地提醒他、逼着他也要对南知意,恭敬地喊一声“五嫂”? 他喉咙发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终究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南知意被那声娇滴滴的“五嫂”叫得浑身一激灵,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对上周正平复杂难辨的眼神,礼节性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顾骁也从鼻腔里沉沉“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脚步丝毫未停,揽着南知意,推着车,径直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连眼神都没在那两人身上多停留一秒。 周正平僵在原地,直到顾骁和南知意走出好几步,才猛地用力,将手臂从陆琳琅的钳制中抽了出来,力道之大,让陆琳琅踉跄了一下。 他看也没看她,迈开步子就往前走,背影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周正平走得飞快。 那个女人这样的表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两人结完婚回到军营,陆琳琅仿佛找到了新的表演舞台。 只要她工作不忙,就掐着周正平作训参谋下班的点,出现在他办公室楼下或者必经之路上,当着其他参谋、干事的面,对他嘘寒问暖,递上热茶或点心,扮演着温柔体贴的贤妻形象。 周正平第一次遇到时,脸色铁青,当扬就压低声音让她“以后别再来”。 陆琳琅置若罔闻,反而变本加厉。 那些不明就里的外人,看着陆琳琅的殷勤和周正平表面的沉默,无不称赞两人郎才女貌,夫妻恩爱。 这种虚假的“举案齐眉”,像一层华丽的油彩,糊在腐烂的内里上,让周正平感到无比恶心和窒息。 他懒得解释,因为解释只会引来更多无谓的关注和陆琳琅更疯狂的表演。 陆琳琅被周正平甩开,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又看着前面那对紧紧依偎的男女,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路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她清楚地看到南知意凑到顾骁耳边说悄悄话,那亲昵的姿态,那带着笑的眉眼,在她看来,无一不是在对她刻意炫耀和嘲讽。 他们一定是在笑话自己!笑话她机关算尽嫁给了周正平,却过得如此不堪! 她死死盯着前面那三人,手指狠狠攥紧皮包的带子。 周正平走得极快,几乎是冲进了家门。 陆琳琅随后跟进来,“砰”地一声甩上门。 狭小的屋子里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周正平脱下军大衣,看也不看陆琳琅,径直往自己睡的那间小屋子走。 第105章 平静 陆琳琅尖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一见到你那‘五嫂’,魂都没了?连路都不会走了?” 周正平挂衣服的动作顿住,背影僵硬。 陆琳琅见他没反应,以为戳中了痛处,更加得意,话语也越发恶毒难听。 “人家顾团长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夫妻俩亲亲热热,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指望人家记得你?人家丈夫年纪轻轻就是团长,前途无量! 你呢?一个作训参谋,还是靠着家里的关系!南知意能看得上你?她早就攀上高枝了!也就你,还在这儿痴心妄想……” “够了!” 周正平转过身,压抑许久的怒火爆发出来。 他盯着陆琳琅那张扭曲的脸,语气带着近乎残忍的平静,“是,我就是忘不了她。” 陆琳琅被他这直白的承认噎得一窒,脸色煞白。 周正平压抑着怒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了过去。 “她真诚,善良,懂得体谅人,敢作敢当,光明磊落。无论她嫁给谁,都能过好日子。”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她,比你这种心思歹毒、只会耍阴谋诡计的女人好一百倍!一千倍!你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你!”陆琳琅气得浑身发抖,尖叫起来,“周正平!你混蛋!” 她抓起桌上一个搪瓷缸子,狠狠摔在水泥地上! “哐当”一声巨响,搪瓷碎片溅了一地。 周正平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眼里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厌恶。 他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直接转身,“砰”地一声关上了自己小屋的门,从里面落下了插销。 周正平慢慢坐到椅子上,听着外面歇斯底里的哭骂和摔打声,无力感和荒谬感将他淹没。 这样的婚姻,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路灯下,南知意依偎在顾骁怀里时,那带着依赖和暖意的眼神。 那曾经是属于他的温暖,如今,却成了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奢望。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空气干冷刺骨。 南知意挣扎着起身,伏在水池边干呕了好一阵,只吐出些酸水,脸色比昨天更差了几分。 顾骁将手里端着温水递过去,让她漱口。 “麦乳精……喝得下吗?”他低声问。 南知意摇摇头:“前两天喝完了……奶粉还有一罐,闻着腥,喝不下。” 顾骁沉默地把她扶到床边坐下,从厨房端来他早上熬好的小米粥,低声哄劝:“多少喝几口,暖暖胃,路上还远。” 南知意就着他的手,勉强喝了几小口。 看着她依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顾骁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南知意靠在他胸前,想起储藏室里那些东西:“爸之前给的米面粮油,好些都没拆封,放着也是放着。你一个人在营里也不开火,都带回去吧?” 顾骁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好。” 等她缓过劲儿。 顾骁开始收拾行李物品。 吉普车是早上特意找后勤处借的,司机小张就等在小路口。 他开始一趟趟往车后座和后备箱,米面粮油干货之类的,都是顾司令之前中秋节让南知意带回来的,结果赶上她有孕,很少做饭开火。 趁着顾骁搬东西的空档,南知意把剩的几包点心和糖果仔细分成了两份,用油纸包好,分量都不轻。 她先去了隔壁王嫂子家。 王嫂子正在院子里扫雪,看到她拿着东西过来,连忙放下扫帚。 “嫂子,”南知意把东西递过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我们要回家一阵子,这些点心糖果放久了怕坏,孩子们正好放寒假在家,麻烦他们帮我消耗一下。” 王嫂子看着那沉甸甸的小包,很是不好意思:“哎哟,妹子,这怎么好意思!太贵重了!你留着自己吃呀!” “嫂子别客气,”南知意把东西塞到她手里,“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之前刚来的时候,多亏嫂子教我那么多操持家务的窍门。一点心意,给孩子们甜甜嘴。” 王嫂子推辞不过,只好接了。 她转身跑回屋里,捧出两个小瓦罐:“这是我自己腌的萝卜干,雪里蕻,又脆又爽口,开胃!你带回家尝尝吃!” 南知意没客气,跟王嫂子道了谢,又去了刘嫂子家。 刘嫂子一看南知意递过来那一大包,连连摆手:“知意妹子,这可不行!快拿回去...留着你自己慢慢吃。” “嫂子,真不用留,”南知意把对王嫂子的话又说了一遍,“我刚来那会儿,什么都不会,多亏了嫂子们帮忙指点呢...” 刘嫂子听她这么说,又见她坚持,这才红着脸接过来。 她去厨房,拿出自己蒸的、冻得硬邦邦的粘豆包,硬塞给南知意,“我自己做的,你尝尝味道。” 刘嫂子要送南知意出院子,南知意看着她那挺得高高的肚子,有些心疼她,连忙道,“嫂子,你身子重,不用送...” 告别了两位热心肠的嫂子,顾骁也把东西都装好了。 顾骁小心地扶着南知意坐进后座,自己挨着她坐下。 小张发动车子,驶离了这熟悉的家属院。 车子颠簸得厉害,南知意胃里又开始翻腾。 她皱着眉,把脸偏向窗外,用手绢紧紧捂着口鼻,极力压抑着那股恶心感。 好在,她并不晕车,只是那股挥之不去的反胃让她毫无食欲,整个人蔫蔫地靠在顾骁肩上。 顾骁手臂环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无声安慰。 路途漫长而枯燥。 天色将晚时,吉普车终于驶进了建安市区,拐进军区大院那座熟悉的小楼。 车子在院门口停稳,顾骁推门下车,绕到另一边去扶南知意。 令顾骁和南知意都意外的是,顾司令罕见地等在了门口,他穿着笔挺的军装便服,外面披着件厚呢大衣,背着手,身姿挺拔。 “爸……”南知意有些意外,连忙轻声打招呼。 第106章 B超 他沉声道:“快进来!外头风大!” 顾骁扶着南知意走进门。 屋内烧着暖气片,温暖如春。 南知意瞬间感觉那股紧箍在胸口的寒气消散了不少,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让你媳妇先去歇着。”顾司令对顾骁道。 顾骁把南知意安顿在客厅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温水,自己出去搬行李物品。 吴妈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对南知意笑道:“回来啦?正好,饭马上好!我炒了几个清淡小菜!” “嗯,谢谢吴妈。”南知意也回了一个笑。 晚餐果然很合南知意胃口。 吴妈手艺老道,清炒的小白菜脆生生的,醋溜土豆丝清爽开胃,拌海蜇丝酸辣可口,连鸡汤都撇去了油花,只留下清亮的汤和几块脱骨的鸡肉。 出乎顾骁的意料,也让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南知意竟胃口大开,她吃了小半碗米饭,喝了一碗汤,还吃了不少青菜。 顾骁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着东西,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拿起筷子,也终于有心情开始吃饭, 看来,送她回来,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晚饭桌上的气氛是顾家少有的和煦。 顾司令吃得快,放下筷子,看南知意脸色比刚进门时好了些。 他轻声道,“回来了就安心养着。家里暖和,吴妈手艺也好。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跟吴妈说,别客气。” 南知意认真地点点头:“谢谢爸,我知道了。” 等两人都放下了筷子, 顾司令目光转向顾骁:“带你媳妇回房休息吧,坐一天车也累了。” 他的视线在儿子脸上停留了一瞬,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摆了摆手。 顾骁应声,轻轻扶起南知意,回到二楼卧室,暖意更盛。 南知意舒服地叹了口气。 “要不要泡个澡解解乏?”顾骁低声问,他知道她爱洁,一路风尘仆仆,肯定难受。 南知意眼睛一亮:“要!” 顾骁笑了笑,转身进了浴室。 南知意靠在门框边,看着他弯着腰,专注地用手试着水温。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沉稳的温柔。 “哥哥,”南知意倚着门框,声音温软,“你可真体贴。” 顾骁试好了水温,直起身,回头看她,眼底漾开一丝宠溺的笑意。 他走过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要不要帮忙?嗯?” 南知意脸腾地一热,想起中秋节后的那晚,他也是这样问,然后……那些水汽氤氲中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 她羞恼地推他:“大流氓!你……你思想不健康!” 顾骁低低地笑起来,语气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他手掌隔着薄薄的毛衣在她腰侧摩挲了一下,“我是怕你身子不方便,滑倒了怎么办?” “不要!”南知意脸上热意未消,挣开他的怀抱,“我自己能行!” 顾骁看她坚持,不再逗她,揉了揉她的头发:“好。我在外面等你,门虚掩着,有不舒服立刻叫我。” 他转身出去,把门虚掩上,留一条缝。 等南知意慢悠悠地洗完澡,换上干净的棉质睡衣走出来时,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柔和的台灯。 顾骁并没有坐在远处的沙发或椅子上,而是搬了个小马扎,就坐在浴室门口不远处,他背靠着墙壁,长腿随意地伸展着,手里捧着两条蓬松毛巾,似乎正在出神。 灯光勾勒出他英俊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还有那微微蹙起的眉。 褪去了军装的冷硬,穿着家常的深色毛衣,坐在那里安静等待的样子,竟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南知意心跳漏跳一拍,随即快速鼓噪起来。 听到门响,顾骁抬头看到她洗得粉扑扑的脸颊和湿漉漉的头发,他站起身,展开其中一条毛巾,裹住她还在滴水的长发。 “过来坐下。” 南知意被他带到床边坐下。 顾骁站在她身前,一缕一缕地帮她擦着头发。 他的动作很轻,手指偶尔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廓或后颈,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感。 空气里弥漫着亲昵和暧昧。 擦得半干,顾骁放下毛巾。 他温热的手指轻轻拂开她颊边的发丝,捧起她的脸颊,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又顺着她的眉心、鼻尖,一路温柔地、蜻蜓点水般地印下来,让她心悸地发颤。 最终,他覆上了她微启的唇瓣。 他的气息清冽而熟悉,将她温柔地包裹。 南知意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久违的亲昵,微微仰起头,回应着这份缱绻。 被顾骁拥着,南知意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半夜惊醒,也没有被胃里的翻搅折磨。 清晨醒来时,窗外天光微亮,房间里暖气融融。 南知意在他怀里动了动,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顾骁却立刻醒了,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低头看她:“醒了?” 南知意静静地窝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才兴奋地小声说:“我好像……没事了哎?昨晚睡得特别好,早上也没觉得恶心。” 顾骁闻言,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嗯,那就好,以后多吃点。” 南知意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痒,笑着往他怀里缩了缩,用力点头:“嗯!” 两人在被窝里温存了一会儿。 下楼吃早饭时,煎蛋的油香味飘进餐厅,南知意脸色微变,连忙用手帕捂住口鼻,快步走到窗边深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才勉强压下那股恶心。 顾骁快步走到她身边,大手安抚地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顾司令坐在主位,眉头跟着打结。 好在,等南知意缓过劲,坐到桌边,面对热气腾腾的早饭时,那股不适感又退了下去。 她小口地喝着粥,就着酱瓜,倒也吃下了小半碗粥和一个花卷。 吃完饭,顾骁拿起军大衣:“换衣服,我们去医院。” 第107章 馄饨 “这边条件更好。”顾骁看着她,眼神沉稳,“设备更全,医生经验也更丰富。军区医院那边,妇产科力量还是弱了些。” 他没说的是,顾司令昨晚就吩咐秘书联系建安军区总院妇产科主任,务必给儿媳做个全面检查。 “而且,这边有B超。” 南知意想到能“看看”孩子,心里也多了几分期待,点头同意了。 建安军区总院果然气派得多,人来人往。 顾骁带着南知意,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位头发花白、神情和蔼的妇产科主任。 主任详细询问了情况,又做了基础的检查,然后开了单子:“去B超室看看,现在月份正好,能看清楚了。” B超室在另一栋楼,显得有些神秘。 里面光线昏暗,只有一台庞大的、乳白色的机器亮着屏幕,发出低低的嗡鸣声。 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示意南知意躺到铺着一次性垫子的检查床上,露出小腹。 冰凉的耦合剂涂在皮肤上,南知意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顾骁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站在检查床旁边,盯着那个小小的、闪烁着的灰色屏幕。 “看这里,”女医生指着屏幕,“这是孕囊。”她又移动探头,指着暗影中间一个规律快速闪烁的小白点,“看,一闪一闪的,这就是胎心。” 女医生又仔细看了几个角度,测量了一些数据,最后说:“胎心很好,孕囊大小也符合孕周,发育正常。” 她拿起旁边的热敏纸打印机,咔嚓咔嚓几声,打印出了一张窄窄的、带着黑色图像和几行数据的纸条。 南知意坐起身,顾骁帮她擦掉肚子上的耦合剂。 顾骁将报告单仔细地对折好,放进自己军装内衬的口袋里。然后才带着南知意回去找妇产科主任,详细地询问关于南知意严重孕吐的问题。 主任医生给出了一些饮食调理的建议,是满三个月后,很多就会缓解,嘱咐多休息,保持心情舒畅。 走出医院大楼,冬日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意洒在身上。 那张印着模糊影像的B超单,像一颗定心丸,稳稳地揣在顾骁上衣内袋里。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南知意,她苍白的脸颊在阳光下透出一点淡淡的粉,嘴角微微弯着。 他紧绷了许久的心绪也跟着舒展开来。 “饿不饿?” 南知意摸摸肚子,眼睛亮亮地点头:“嗯,饿了!” 顾骁看着她难得有食欲的模样,心里更舒坦了。 “我记得,以前你爱吃第三饮食店的鲜肉小馄饨。” “你怎么知道?”南知意好奇。 顾骁没回这话,牵起她的手,“那离这儿不远,走两步就到了。你好久没吃了,去尝尝?” 这家店是建安市饮食服务公司下属的国营老店,虽然招牌换了,但掌勺的老师傅还是原来“老顺兴”的人,手艺没丢。 “好呀!” 她把厚厚的羊毛围巾又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 “国营第三饮食店”确实不远,穿过两条街,就能看到那蓝底白字的招牌,透着公家的气息。 门口支着的大锅翻滚着乳白色的骨头汤,香气浓郁。 店里摆着七八张刷了绿漆的木头方桌和长条板凳,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 正是饭点,店里人不少,说话声、碗筷碰撞声混在一起。 顾骁护着南知意挤进去,找了个靠里避风的角落坐下。 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女服务员拿着小本子过来,表情平淡:“吃啥?” 态度谈不上热情,但也不算怠慢。 “两碗馄饨,一碗鲜肉的,一碗三鲜的。” “鲜肉小馄饨一毛二分加二两粮票,三鲜的一毛五分加二两粮票。” 顾骁从口袋里掏出钱和粮票,数好递过去。 服务员收了钱票,在小本子上划拉两下,撕下一张油腻的小票放在桌上:“等着。” 等了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另一个服务员端了上来。 南知意那碗是清澈见底的骨头汤,飘着翠绿的葱花和几滴香油,皮薄馅嫩的小馄饨像一朵朵小白花浮在汤里。 国营店的分量实在,馄饨个头不小。 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舀起一个送进嘴里。 熟悉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鲜、香、滑,带着点微微的胡椒辛香,一下子打开了味蕾。 她满足地眯起眼,小口小口地吃着。 顾骁没急着动筷,看她吃得香,他心里涌起的满足感,比自己吃山珍海味还要熨帖。 南知意吃了小半碗,胃里有了暖意和饱足感,放下勺子,对顾骁一笑:“我吃饱了。” “嗯。” 顾骁没有丝毫勉强,伸手拿过她的碗,将自己碗里还没动过的三鲜馄饨拨了两个到她碗里,“尝两个这个?” 然后将她碗里剩下的鲜肉小馄饨舀进自己碗里,吃了起来。 南知意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暖暖的,又有点羞赧,低下头,吃下那两个小馄饨。 吃饱喝足,她重新裹好围巾,把大半张脸藏进柔软的羊毛里。 顾骁看着她这谨慎的模样,心头掠过一丝叹息。 他知道她在小心什么——南家父母“畏罪自杀”的阴影尚未洗清,资本家子女的身份依旧敏感。 关于岳父母冤案的调查,他从未放弃,也通过父亲的老关系,暗中托人在查。 当年经手革.委.会的几个关键人物早已调离或隐匿,证据被销毁,证人四散,阻力重重。 但并非毫无进展,有了一些指向性线索…… 目前还扑朔迷离,没有铁证,他不能告诉她,怕给她空欢喜,更怕打草惊蛇给她带来危险。 只能等,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走吧。” 他牵着她回到顾家小楼时,已近中午。 顾骁陪着她吃完午饭,才道:“我出去办点事,下午回来。” 南知意点点头,没多问。 顾骁换上常服出了门。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懒懒地洒在卧室的地板上。 南知意靠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旧画报,眼皮有些发沉。 第108章 燕窝 “知意,顾团长特意嘱咐的,燕窝炖好了,您趁热用点。” 南知意有些赧然:“吴妈,太麻烦您了。其实不用这样……” “不麻烦,司令家吃得简单,我这把老骨头闲得很。顾团长心疼你,你身子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南知意一笑,小口小口吃着。 燕窝温润顺滑,带着一丝清甜,抚慰了连日来被孕吐折磨的胃。 吴妈看着她吃完,收拾好碗盅才轻轻带上门离开。 时间缓缓流淌,快到傍晚,天色开始泛灰。 南知意起身,踱到窗边。终于,不远处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周安平下班回来了。 南知意立刻下楼,要推门出去。 “知意?外头冷!”吴妈见状追出来,把厚外套披在她肩上。 南知意对吴妈笑笑,走到院门外,朝着斜对面用力挥手。 风雪里,周安平似有所感,回头就看见灯下裹得圆滚滚、只露出一张莹白小脸的南知意。 她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小跑着过来。 “知意!你回来啦!”她握住南知意的手,上下打量,“气色看着还行。” “嗯,进屋说!” 客厅里暖意融融。 吴妈上了热茶。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安平,最近怎么样?” 周安平端起茶杯暖手,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烦躁。 “别提了。我哥那摊子事儿刚消停,我妈又开始了。这几天又给我安排了两扬相亲。” 闻言,南知意心里闷闷的。 周安平比她大一岁,过完年就二十五了。 在这个年代,尤其在这样的家庭背景里,这个年纪还没定下婚事,确实容易引人议论。 宋伯母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心气高,眼光更挑剔,一门心思攀高枝。 她又想起宋兰心之前给安平介绍的那个带俩孩子的鳏夫,心里一阵发堵。 “那…你去了吗?感觉怎么样?” 周安平一脸生无可恋:“去了...前几天见的那个,是革委会某个主任的儿子,眼睛长在头顶上,话里话外嫌我抛头露面!昨天,据说是什么厂长的侄子,一开口就是‘女人家还是早点回家生儿育女安稳’……知意,你说,这日子怎么过?” “宋伯母也是……关心则乱。” 南知意斟酌着词句,伸手覆在周安平的手背上,“你也别太着急。宋伯母眼光高,说不定也是好事,能帮你筛掉些不合适的。” 周安平撇撇嘴,“好事?我妈总说人家前途好,家庭背景硬,叫我别挑三拣四。可我真的……”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迷茫地问:“知意,你说,我是不是真该找个‘合适’的就嫁了?” 南知意看着她眼底的挣扎,心里揪紧。 她不能替安平做主,但更不忍看她委屈。 “安平,结婚是大事。就算要嫁,也得嫁个自己心里舒坦的。宋伯母……眼光高是自然的,但你的心意才最重要。你心里,没有喜欢的人吗?” 周安平双手握紧了茶杯。 她垂下眼睑,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有……又能怎么样。人家……可能根本没那个意思,家里也未必……” 她没再说下去,飞快地转了话题,“别说我了。你呢?怎么突然回来了?我看你好像瘦了点。” 话题转得突兀,南知意明白她不愿深谈。 她体谅地不再追问,脸上浮起一丝羞涩,声音轻了些:“五哥送我回来休养…其实,安平,我……我怀孕了。” 周安平猛地抬头,先是惊讶,随后就是欢喜。 “真的?太好了知意!”她握住南知意的手,激动地晃了晃,“几个月了?反应大不大?你感觉难受吗?五哥怎么说?他肯定高兴坏了吧?!” “三个多月了。之前吐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瘦了好多。回来后,这边暖和,好像好一点了。五哥,挺..高兴的。” 南知意被她感染,也露出笑容。 周安平看着她眉宇间那份属于准母亲的温柔和羞涩,由衷地为好友感到高兴,眼角有点湿润。 她看着好友经历了那样翻天覆地的变故,如今安稳下来,有了顾骁的呵护,又有了孩子,仿佛终于看到乌云散开透出光来。 “真好、真好。五哥把你照顾得很好。” 这时,玄关传来开门声,带进一股室外的寒气。 是顾骁回来了,他肩头落着未化的雪粒子,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沙发上的南知意身上。 “回来了?”南知意立刻要起身迎上去。 顾骁制止:“我身上冷,你坐着别动。” 他脱下军大衣挂好,走到暖气片边上暖手,对周安平略一点头:“安平来了。” “五哥。”周安平笑笑。 顾骁暖了一会,几步走到南知意跟前,伸手探了探她脸颊的温度,又握住她的手。“手怎么有点凉?” 南知意不好意思当着周安平的面这么亲密,推他,“我不冷。” 周安平看到南知意脸上带着被宠惯了的娇气依赖,她心头暖了一下,不想打扰这份旁人难以插足的温情。 她拿起自己的围巾:“五哥,知意,我就不多打扰了。知意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找你叙话。” “好,你明天一定来啊。” 南知意送她到门口。 顾骁也跟了出来,站在南知意身侧,替她挡着门外的寒风。 “雪下密了,走路当心。”他对周安平说了一句。 “知道了,五哥。”周安平挥挥手,裹紧大衣,快步穿过飘雪的院子。 南知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顾骁揽着她的肩,将人带回沙发上,揽在怀里。 南知意心里还惦记着好友的事,叹息一声,“安平说宋伯母又在给她安排相亲呢,你说,安平会听宋伯母的吗?” “她比你想象的有主意,只是需要时间。”顾骁向来有问必答。 南知意没再说话,只是更紧地贴着他。 他垂眸看她,“下午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好多了,”南知意靠向他,倚进他臂弯里,“吴妈炖的燕窝都喝了。就是看书看久了,腰有点乏。” “我给你揉揉。”顾骁的手掌覆上她后腰,力道适中地按揉着。 第109章 沉默 母亲宋兰心抱着胳膊立在玄关暗影里,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板着脸,眼神钉在周安平身上。 “去哪了?下班这么半天才到家?” 周安平胸口那股因为见到好友而松快的气息,闷闷地沉了下去。 自从哥哥周正平随军离开,母亲把所有无处安放的控制欲、对她“婚事”的焦虑,都倾注在了她身上。 几点下班,路上花了多久,见了什么人,都要问个底朝天。 她脱下沾了雪粒的大衣,声音尽量平缓:“路滑,走得慢了些。” 她和哥哥早有默契,在南知意嫁给顾骁这件事上,对母亲绝口不提。 宋兰心对南知意,或者说对任何可能“盖过”周家、或她认为“带坏”了她儿女的人,都有种偏执的敌意和嫉妒。 他们都知道,让母亲知道南知意不仅嫁得好,还怀了顾骁的孩子,只会引来无穷的麻烦和刻薄的言语。 宋兰心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显然不信:“走得慢?我看你是从斜对面顾家出来的...” 周安平的心一跳,面上绷紧了,矢口否认:“没有!路过而已,碰巧看见吴妈在扫雪,站门口说了两句话。” 她不敢看母亲的眼睛,低头换鞋。 宋兰心显然不信,但也没再深究,只是那股不悦更浓了。 “明天下了班,别到处乱跑。我带你去见个人。” 又是相亲。 周安平胸口哽住,比吃了隔夜饭还难受。 她抬起头,抗拒道:“妈,我不去。我说了,我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 宋兰心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带着深深的失望。 “安平,你以前多听话?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是不是跟南知意那种人接触多了?她那套自由散漫、不顾后果的做派,把你给带坏了!” “跟知意没关系!” 周安平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拔高了一点,又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下压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讲道理:“妈,我只是……不想随随便便就……” “随随便便?”宋兰心打断她,满脸苦口婆心,“妈都是为你好啊!这次是陈副政委家的外甥!刚提的营级干部,年轻有为,家世清白,前途光明!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妈能害你吗?还不是为你的将来打算!你倒好,一句‘不喜欢’就想推了?由得你任性吗?” “为我好……”周安平舌尖发苦。 她脑海里飞快闪过顾彦那张带着恣意笑意的脸,那点微弱的的心思,在母亲的重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宋兰心仿佛没看到她眼里的挣扎,下了结论:“就这么定了,明天下了班早点回来换衣服,别让人家等。” 周安平无力地扶着鞋柜,问出藏在心底的话,“妈...哥哥已经娶了陆琳琅,还不够吗?我们家为什么还需要卖女儿,攀高枝?” 宋兰心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涨红,身体愤怒得发抖。 “我耗尽心思,替你张罗,找的都是门当户对、前途大好的青年才俊!你倒好,不识好歹,说我是卖女儿?!” 她积压的怨气和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爆发,抬手狠狠一巴掌拍在周安平的肩膀上。 “周安平!你狼心狗肺!跟你那没良心的爹一个样!你们周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周安平被拍得一个趔趄,肩胛骨隐隐作痛。 她咬紧下唇,没吭声,只是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拖鞋尖。 又是这样。 只要稍不顺心,母亲就会用最刻薄的语言攻击她和父亲、哥哥,仿佛他们全家都欠了她。 这种歇斯底里,她太熟悉了。 沉默是她唯一能做的抵抗。 周安平的沉默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宋兰心失控的怒火。 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看着女儿低垂的头和紧抿的唇,那点“为你好”的委屈又占了上风。 她放缓了语气,痛心疾首: “安平,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还能害你吗?妈想让你嫁个有前途、靠得住的好男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受人尊敬!你看看你,马上就二十五了!大院里跟你差不多大的姑娘,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再不抓紧,闲言碎语能淹死你!到时候好人家谁还要你? 妈费尽心力,给你挑的人,哪个不是前程似锦、家世清白?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你倒好,挑三拣四,个个都不满意!” 周安平终于抬起眼,疲惫又不甘:“妈,我知道你为我好。可那些人……各有各的毛病,我都不喜欢。” “不喜欢?”宋兰心紧盯着她,“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挑挑拣拣,好的都让人挑走了!那你倒是说说,你喜欢谁?” 周安平喉头一哽,那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宋兰心见她没否认,眼睛一亮,灵光乍现:“是不是顾骁?” 她自顾自地分析起来,“顾骁是好,年轻有为,现在是团长,顾司令又器重他,前途无量!就是年纪大了点,比你哥还大三岁,过完年就三十了…不过年纪大点知道疼人。只是他眼光高,这些年多少姑娘往上凑他都没看上…他能看上你吗?” 她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女儿,似乎在评估可能性,语气又带上点热切,“不过要是真能攀上顾家…那倒真是大院里头一份的好亲事……” 周安平听得头皮发麻,只觉得母亲简直是疯魔了。 “妈!你胡说什么呢!五哥…五哥他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宋兰心脸上的盘算僵住,满是错愕,“什么时候的事?顾家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悄没声儿的?娶的是哪家的千金?”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神狐疑。 周安平后背瞬间渗出冷汗,暗骂自己沉不住气,硬着头皮含糊,“听……听顾彦提了一嘴,在部队那边结的婚,很低调。” “部队结的?”宋兰心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皱着眉琢磨是哪家姑娘有这么大本事能拿下顾骁这朵高岭之花。“一点风声都没透……” 第110章 满意 眼看母亲又要陷入新一轮的猜测,周安平道:“妈,反正就是结了。” 宋兰心被打断,有些不悦,话题又转了回来:“顾骁不行了,那顾家就剩个顾彦……” 她语气立刻带上毫不掩饰的嫌弃,“我警告你周安平,你可别跟顾彦搅合到一起,他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放着好好的部队不待,跑去南方搞什么投机倒把!就算他是顾司令的儿子也不行!这种人没定性,不是良配!” 周安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母亲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在她心上来回割。 搅合?顾彦…他恐怕连想都没往那方面想过。在他眼里,自己大概永远只是“安平妹妹”。 她扯了扯嘴角,没应声。 宋兰心发泄一通,见女儿又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恢复惯常的命令口吻:“行了行了,懒得跟你置气。记住,以后下班就给我准时回家!明天我去文工团门口接你,陈副政委外甥那边,我已经说好了,你必须去!” 周安平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肩膀被拍打的地方隐隐作痛,心口更是堵得发慌。 她没再争辩,沉默地点点头。 妥协,是她在这个家里呼吸的唯一方式。 宋兰心见她应了,脸色稍霁,转身进了厨房:“来端饭!” 一夜无话。 次日,周安平在文工团工作时,一直心不在焉。 午饭的饭盒打开又合上,里面的饭菜几乎没动。 捱到下班,她磨蹭着收拾东西,脚步迟缓地走出文工团大门。 细密的雪粒子还在飘着。 门口不远处,母亲宋兰心撑着伞,正翘首以盼。 寒风卷起她的衣角,雪花落在她的鬓角上,融成细小的水珠。 看到母亲这副在风雪中等候的模样,周安平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刺了一下。 这些年,父亲常年在部队,母亲独自操持这个家,照顾她和哥哥长大,衣食住行,从未短缺,生病时彻夜守护的也是她。 除了那令人窒息的控制欲,还有婚嫁之事上的执拗,母亲倾注全部的心血。 周安平压下喉头的哽塞,加快步子走到母亲面前:“妈,等久了。” 宋兰心上下扫了她一眼,眉头蹙起:“怎么穿得这么素?不是让你今天精神点吗?这灰扑扑的军装棉袄……” 又是这样。 周安平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没说。 见女儿又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模样,宋兰心没再计较,转身带路,雨伞往周安平这边偏着。 “走吧,就在国营饭店的小包间。” 路上,她絮絮叨叨的叮嘱就没停过:“……人我见过了,陈营长,叫陈鸿,年纪轻轻就提了正营,陈副政委的亲外甥。一表人才,谈吐也有分寸……你待会儿见了人,热情大方点,别拉着个脸!该说话的时候要说话,别跟个闷葫芦似的!记住,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别丢人……” 周安平脚步机械地跟着。 母亲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嗡嗡作响。 算了…就这样吧…她麻木地想,反正也逃不掉。 眼眶有些发热,她用力眨了眨,把那股湿意逼回去。 到了国营饭店门口,宋兰心停下脚步。 她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从手提包里掏出一管口红,拧开,往周安平苍白的嘴唇上抹了两下,她本就是个标致姑娘,这点微红,更衬出她几分秀丽的轮廓。 “有点颜色,看着精神。” 宋兰心端详一下,满意些。 临进门前,她又压低声音,最后叮嘱一句:“记住妈的话,好好表现!” “……嗯。”周安平喉咙里挤出音节。 小包间里暖意融融,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烟味。 桌边坐着介绍人王阿姨,和一个年轻男人,见她们进来,年轻男人立刻站起身。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常服,肩章上是两杠一星,标准的营级军官。 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身板挺拔,符合时下对“年轻有为”的定义。 陈鸿面上带笑:“宋阿姨,安平同志,你们来了!快请坐,外面冷吧?” 他的目光在周安平脸上礼貌地停留一瞬。 宋兰心脸上也堆满笑容,热情寒暄。 周安平被推到陈志刚旁边的位置坐下。 她努力牵动嘴角,挤出一个“大方热情”的笑容。 饭桌上,陈鸿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明显的欣赏。 只是周安平始终低着头,机械地夹着眼前的菜,味同嚼蜡。 耳边是母亲宋兰心、还有王阿姨与陈鸿热络的交谈。 母亲的问题事无巨细:部队驻地、升迁前景、家庭状况、甚至陈副政委的身体……陈鸿应对得体。 周安平听着,左耳进,右耳出。 “……安平同志在文工团工作?文艺工作好啊,丰富战士们的精神生活,很光荣,很有意义!”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直到大腿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母亲在桌下狠狠拧她一把。 她痛得差点叫出声,对上母亲严厉警告的眼神,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连忙笑笑:“嗯……谢谢。” 这顿饭吃得周安平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陈鸿提出:“宋阿姨,安平同志,雪还没停,我送你们回去吧。” 宋兰心脸上笑开了花,连声夸赞:“哎哟,小陈真是太懂事了!那感情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推着还有些发懵的周安平往外走。 走出饭店门口,寒风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 宋兰心亲热地挽住王阿姨的胳膊:“哎呀,瞧我这记性!我跟王姐还有点事儿要去前面一趟,不顺路。小陈啊,那就麻烦你送送我们安平了!安平,跟小陈好好走,啊!” 她边说边给周安平使眼色,根本不容她拒绝,就拉着王阿姨迅速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周安平张了张嘴,连“妈”字都没喊出来,人已经不见了。 她僵在原地,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安平同志,那我们……走吧?”陈鸿试探道。 周安平低低“嗯”了一声。 第111章 妥协 回大院的路不算远,雪地上留下两行并排的脚印。 陈鸿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和沉默,没有过多追问文工团或家庭的事,只是闲聊了几句天气,叮嘱她雪天路滑小心脚下。 偶尔在她脚步不稳时,会下意识地虚扶一下她的胳膊肘,分寸感把握得很好。 他不再像饭桌上那样高谈阔论,反而显得沉稳细心。 这份体贴的沉默和适度的照顾,让周安平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他,倒是一副端正而可靠的模样。 或许……这个人,也没想象中那么糟?至少,他此刻是懂得照顾人情绪的。 到了大院门口,周安平停住脚步:“陈营长,谢谢您送我回来,就到这里吧。” 陈鸿挠了挠后脑勺,笑容爽朗:“那行,安平同志,你慢点走。再见。” “再见。”周安平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和飘雪中。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朝顾家小楼走去。 顾家二楼。 南知意和顾骁已经吃过晚饭,正在楼上卧室的沙发上依偎着说话。 勤务兵敲门告知“安平同志来了”,顾骁皱了皱眉。 南知意却拍拍他的手:“我去看看她。” 顾骁手掌在她后颈安抚地捏了捏:“去吧。” 她很快下楼。 周安平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有些拘谨。 看到南知意下来,她站起身,脸上带着歉意:“知意,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南知意拉她坐下:“才七点多,晚什么?快坐。我去给你泡茶。” “不用不用,我不想喝。”周安平连忙摆手,“就……就想跟你说说话。” 南知意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了然几分,柔声问:“今天……去见了?” 周安平点了点头,手指绞着,脸上浮起一丝羞涩:“嗯。见过了。” “怎么样?什么人?快跟我说说。”南知意凑近了些,很是好奇。 “叫陈鸿,是陈副政委的外甥,刚提的营长……” 周安平把饭桌上的情形大致说了说,母亲如何热情,自己如何沉默,以及……最后那段沉默的同行。 “他……话不多,但……挺细心的。路上滑,他一直走在外侧,也没多问我什么……就送到门口。” 南知意仔细听着,察觉到周安平情绪里的松动。 她看着周安平的眼睛:“听起来……人还算稳重?那你……觉得呢?” 周安平眼神飘忽,最终像是下定决心:“知意……如果……如果这个人感觉还不错,相处下来也没什么大毛病…我可能…就真的…结婚算了。” 南知意心头一紧。 安平,这不是少女情动的羞涩,而是一种妥协。 她伸手握住周安平冰凉的手指:“安平,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算了’。感觉还好只是开始。你多跟宋伯母多打听打听,侧面了解了解他的为人、他家里情况。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也多跟他接触几次,看看合不合得来,别急着下决定。” 南知意的掌心很热,周安平握紧些,心里那点茫然找到依托。 她点点头:“嗯,我知道。我…再看看吧。” 两人又聊了许久,从陈鸿聊到文工团,聊到各自近况。 直到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八点半,周安平起身告辞:“知意,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我找时间来看你。” 南知意送她到门口,回到楼上卧室。 顾骁靠在书桌边看文件,见她进来,朝她伸出手:“聊这么久?安平没事吧?” 南知意挤到他怀里,轻轻叹了口气:“被宋阿姨逼着相亲去了,感觉……好像有点意动。叫陈鸿,一个营长,希望是个真正的好人。” 顾骁搂得更紧:“你别太操心,她自己心里会有数。” 不想她总是想着别人,他抬手捏了捏南知意的下巴:“今天精神不错。明天元旦,你想不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好啊,去哪儿?” 南知意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好去处。 “以前冬天,你会怎么玩?我记得你们总爱去溜冰?”顾骁提醒道。 建安城郊有个湖,一到最冷的时候,那边就会开一个天然溜冰场,是城里年轻人冬日里少有的消遣去处。 南知意思绪也被拉回从前。 “是呀!” 她想起有一次过年假期,她和周正平、周安平兴致勃勃去顾家小院拉顾彦,结果在门口撞见放假在家的顾骁。 顾彦欢天喜地跟着跑,顾骁却被顾司令一句“看着点他们”给派了出来。 整个下午,他就独自在冰场边缘滑行,身姿矫健却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峻。 而她和周安平几个手拉手,在冰面上笨拙又欢快地转圈,偶尔瞥见顾骁,只觉得他像一座移动的冰山……那是为数不多,她记忆中顾骁参与的“集体活动”,虽然全程像个沉默的背景板。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指尖戳了戳顾骁的胸膛:“那次滑冰,哥哥你一个人在旁边滑,孤不孤单呀?” 顾骁捉住她的手指,塞到自己怀里,“孤单。看你和别人手拉手,笑得那么开心……更孤单。” 这直白的袒露让南知意的心尖像被羽毛扫过,酥酥麻麻的。 她伸出指尖,反过来轻轻捏住他下巴,促狭道:“哦——原来顾团长那时候就对我图谋不轨了?” 顾骁被她捏着下巴,眸色更沉几分。 他坦然点头:“嗯。你很漂亮。”他视线描摹着她的眉眼,“像个小太阳,走到哪儿都亮堂堂的,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被心上人如此直白地肯定美貌和存在感,南知意心里甜得冒泡,嘴上却不饶人:“哼,你见色起意!” 顾骁不反驳,只是深深地望着她,灯光在他眼眸里投下细碎的光影。 “那你呢?会对我见色起意吗?” 南知意被他看得心跳漏一拍。 他的眉眼,鼻梁,薄唇的弧度,都在光影里让人目眩神迷。 怪道古人说,灯下看美人… 她看得有些出神,舔舔发干的嘴唇:“会。” 顾骁得意一笑,捧着她的脸,低下头,撬开她的齿关,纠缠吮吸。 南知意浑身发软,双手攀上他的脖颈,指尖陷入他后颈的发茬里。 第112章 庙会 最终顾骁还是没带南知意去滑冰。 她怀着身子,冰面湿滑,万一有个闪失,他不敢想。 思忖片刻,他决定带她去城隍庙转转。 年关将近,庙会热闹,那边在市区,风也小,走累随处能歇脚。 “去庙会?东门大街那边,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买点回来。” 南知意一听购物,就来了兴致,连连点头。 东门大街的元旦庙会是建安的老传统,以前她也常去凑热闹。 庙会上人声鼎沸。 青石板路两旁支满临时摊子。 吹糖人的老汉,灵巧的手指捏出公鸡、孙悟空;卖手工布老虎、虎头鞋的老婆婆。 套圈的、打气枪的摊子,围着一群半大孩子,吵吵嚷嚷。 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扛着草靶子,红艳艳的山楂裹着晶亮的糖壳,格外诱人。 还有炸油条、卤煮火烧、竹编的簸箕箩筐、粗陶的碗碟、花花绿绿的布头、针头线脑、自家做的冻豆腐、粉条……琳琅满目,挤挤挨挨。 南知意像出笼的小鸟,拉着顾骁的手在人流里穿梭。 她在一个卖绒花的摊子上,选了一朵鹅黄色的绒花,别在自己鬓边:“好看吗?” 那朵绒花衬得她眉眼愈发鲜活。 顾骁毫不吝啬地称赞:“好看。” 她还买了一小包炒栗子,非要顾骁剥给她吃。他剥得慢条斯理,她吃得眉眼弯弯。 看到一个捏面人小摊,摆上了唐僧师徒的面人,可爱极了。 她看得心痒痒,忍不住驻足,“顾骁,我想买唐僧师徒...” 顾骁挑眉,“都听你的。” 南知意对着手艺人大手一挥,“各来一个。再捏两个我们俩。” 捏完面人,她在旁边卖鞋垫和虎头帽的小摊前,挑了几双鞋垫,又给未出世的孩子买了个小巧可爱的虎头帽。 顾骁全程护在她身侧,看她喜欢什么,便默默掏出钱和票递过去,纵容着她难得的快乐。 逛了大半个上午,顾骁见南知意脚步放缓,知道她累了:“回吧,该吃午饭了。” 她意犹未尽,但两人四只手都拿满了东西,乖乖点头:“嗯。” 两人提着收获回到顾家小院。 刚推开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比平日喧闹许多的声音。 原是二哥顾建军一家回来了。 顾骁有些意外,扶着南知意换了鞋。 “二哥?” “老五?回来休假?”顾建军放下茶杯,从沙发上站起身,拍了拍顾骁的肩膀,目光扫过南知意,笑着点点头,“弟妹。” “嗯。”顾骁应了一声。 “二哥。”南知意笑着打招呼,看向一旁两个男孩,“小刚,小强,来,尝尝这个。” 她把在庙会上买的一小包芝麻糖分给两个孩子。 “谢谢五婶。”顾刚和顾强接过东西,道了谢。 厨房门帘掀开,二嫂张秀芬探出头来,她手里还拿着锅铲:“五弟,五弟妹回来啦?午饭马上就好。” 南知意放下东西,挽起袖子就要往厨房走:“二嫂,吴妈,我来帮忙。” 还没等她迈步,顾骁的手已经伸过来,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往楼梯方向带。 “走了一上午,上去把东西放好,再歇会。” 南知意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心头一暖,顺从地拿起东西上了楼。 回到楼上卧室,她小心翼翼地从拿出一个纸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两个小小的面人儿。 虽然用料简单,但神态抓得极准:一个穿着军装,身姿挺拔,面容英俊;一个梳着两条小辫,眉眼弯弯,笑容甜美。 两个小人儿肩并肩挨着,憨态可掬。 她喜滋滋地把面人儿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托着腮,左看右看,尤其盯着那个“小顾骁”,越看越乐:“嘿嘿,真像五哥……” 顾骁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这副为了两个小面人就能喜滋滋傻乐半天的模样,心里发软。 他俯身,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目光也落在那对面人上。 确实捏得传神,尤其是她那个,眉眼间的灵动活脱脱就是她本人。 “就这么高兴?” “嗯!”南知意用力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小顾骁”的脸。 她嘴唇微微嘟着,像熟透的樱桃。 顾骁眸色一深,没忍住,在她软乎乎的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 “呀!”南知意捂着被咬的地方,气恼地瞪他,“顾骁!别咬出牙印...” 她用手背蹭了蹭脸,“都是口水!坏蛋!” 顾骁低笑出声,也不恼,转身走进旁边的卫生间。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条温热的湿毛巾出来,动作轻柔地给她擦拭刚刚被“咬”过的脸颊,又细致地把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南知意乖乖任他擦着,嘴角弯起来。 午饭很丰盛,桌上摆满大盘小碗,红烧肉油光发亮,清蒸鱼鲜香扑鼻,还有炖得软烂的鸡汤、翠绿的时蔬,满满当当,透着节日喜庆。 南知意原本胃口不错,但刚坐下,一股混合着浓烈调料和油腻肉食的气味就扑面而来。 她强忍着不适,脸色微微发白。 顾骁坐在她旁边,察觉到她的异样。 桌下,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侧头低声问:“不舒服?要不要回房间吃?我让吴妈给你单做点清淡的。” 南知意摇摇头,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也怕显得太过娇气:“没事,我就是不太饿。” 顾骁眉头微蹙,不再多劝,给她夹了些她能接受的菜,又盛了碗清汤放在她手边。 一顿饭,南知意吃得勉强又沉默。 吃了小半碗,南知意实在撑不住,放下筷子,轻声对众人道:“爸,二哥二嫂,你们慢慢吃,我有点累,先回房歇会儿。” 顾司令点点头:“不舒服就好好休息。” 顾建军和张秀芬也客气地应了声。 顾骁快速吃完最后几口,也放下碗筷:“我陪你上去。” 他拉着南知意往楼上走。 饭桌上短暂的安静后,顾建军打个哈哈:“老五这…对媳妇儿是真好。” 张秀芬没接话,只是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楼梯口。 饭后,张秀芬帮着吴妈收拾碗筷进厨房。 第113章 奖金 吴妈正将炖盅里的冰糖燕窝盛到一个小碗里,又从蒸笼里拿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白白胖胖的奶香馒头,放在瓷盘里。 张秀芬的目光在那碗晶莹剔透的燕窝上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看那两个明显是特意准备的细粮馒头,心里不舒服起来。 她忍不住开口:“吴妈,这燕窝是给老五媳妇的?” 吴妈手上动作没停,回道:“嗯,知意有了身子,顾团长特意嘱咐我每天炖一盅。” 张秀芬一滞,怀孕了? 那大小姐看着就不是一副好生养的模样,怎么结婚一年,就怀上了? 但这也不是重点。 她主要是想问,“这、燕窝,是爸给老五家的吧?” 吴妈摇摇头,“不是司令给的。是顾团长自己带回来的。” 张秀芬“哦”了一声,脸上挤出一点笑:“老五有心了。” 顾骁一个当兵的,津贴再高,能弄到这么多的燕窝? 特意带回来的? 骗谁呢! 肯定是老头子私下补贴的,只是吴妈不说实话罢了。 家里吃的用的,好东西都紧着老五家! 看看那燕窝,再看看知意身上那件一看就料子极好的新棉袄,还有老五那紧张劲儿…… 凭什么? 就凭他老五是司令最器重的儿子,娶了个资本家的娇小姐? 她家建军也是顾司令的儿子,在农机局当书记,勤勤恳恳,可老头子眼里什么时候有过他们二房? 连带着两个孩子,都没沾上多少爷爷的光! 燕窝?还天天炖? 她生了两个儿子,哪有过这种待遇? 她撇撇嘴,一股怨气堵在胸口。 “真是偏心到没边儿了……”她小声嘟囔,忿忿不平。 吴妈只当没听见,默默地将燕窝和馒头放在托盘上,给楼上送去。 张秀芬看着吴妈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把手里的抹布用力往水盆里一扔,沉着脸回到二楼客房。 顾建军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打着鼾,睡得正香。 顾刚和顾强挤在角落的沙发上,头碰着头,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的小人书,连她进来都没察觉。 “哪来的书?”张秀芬语气生硬。 顾刚才松了口气,指着书说:“五叔给的!怕我们无聊!” 顾强也连忙点头:“五叔说让我们看的,说不弄坏就行!” 张秀芬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不平衡又“噌”地冒了上来。 老五! 又是老五! 她一眼就认出那小人书是顾彦以前收藏的宝贝,封皮都磨得有点起毛了。 顾骁特意找出来给这两个小子看,不就是嫌他们吵闹,怕吵着他那金疙瘩似的媳妇儿吗? 想得可真周到! 她看着浑然不觉的丈夫顾建军,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这个直肠子! 一点弯弯绕绕都不懂! 人家老五在老爷子跟前得脸,老婆怀孕了恨不得捧上天,自家男人倒好,就知道吃和睡! 她真想一巴掌把他拍醒,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家老婆孩子在这家里受了多少“委屈”? 可手抬到一半,又硬生生忍住了。 顾建军那炮仗脾气她清楚,真把他惹毛了,不管不顾地嚷嚷起来,得罪了老爷子,或者跟老五起了冲突,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二房。 她只能把这口憋屈气死死咽下去,胸口堵得生疼,默默坐到桌边。 楼上主卧里,气氛截然不同。 南知意坐在沙发上。 顾骁用小勺舀起一勺晶莹剔透的燕窝,吹了吹,递到南知意唇边。 “张嘴。” 南知意乖乖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吃着。 顾骁耐心地喂着,偶尔用指尖捻起一点馒头瓤递给她。 吃完燕窝和几口馒头。 “燕窝……哪里来的?”南知意问。 顾家虽然地位高,但顾司令向来节俭,家里并不常备这种东西。 顾骁动作顿了顿,将托盘放到床头柜上,回身坐在她身边,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托人弄的。” 南知意却没那么好糊弄,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托谁?这得花不少钱和票吧?” 她带着点担忧,“你的私房钱……是不是都花光了?” 顾骁的津贴本在她这收着,他能花的只有私房钱。 他看着她这副操心的小模样,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没有。” 最终简单解释了一句,“这次……出任务,有点额外的奖金。” 南知意愣了一下。 “奖金?” 她有些惊讶。 部队的津贴和奖励制度她大概知道,能买得起这么多燕窝的“奖金”,那任务…… 她心头一跳,抓紧了他的手。 顾骁揉揉她的手:“别瞎想。任务很顺利,大家都平安。只是……成果比较突出,上面给的奖励丰厚了些。” 他避开了任务的危险性和具体内容,只强调了结果的安全和奖励的合理性。 “给你和孩子补身体,花得值。不许心疼钱,嗯?” 南知意心头的惊悸慢慢平复下去。 她轻轻“嗯”了一声,将脸颊靠在他胸前,小声嘟囔,“那……也不能太铺张了。” 顾骁低笑,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依旧平坦的小腹:“放心,养得起。” “那你……还有钱花吗?票够不够?” “管家婆?有呢,够用。”他捏了捏她微凉的手,“别操心这个。” “那等你回部队的时候,我给你带上点钱和票……”南知意还是不放心。 “真不用。还有的剩。你安心养着,别想这些。” 南知意见他坚持,便不再多说,往他怀里缩了缩,两人静静依偎。 顾建军一家晚上还要回农机局大院,晚饭开得比平时早了些。 南知意下午休息得好,胃口恢复了些。 吴妈心细,特意给她单独做了一份鸡丝粥,配上脆腌黄瓜,还有两个小巧的素馅包子。 这与其他人的饭菜不同。 坐在对面的张秀芬看着南知意面前那份“特供”,再看看自己面前和大家一样的饭菜,心里那点酸溜溜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同样是顾家的儿媳妇,这差别……她闷头扒饭,只觉得碗里的红烧肉也失了滋味。 饭毕,顾建军正招呼着两个孩子穿外套准备回家,吴妈过来说:“顾书记,司令吩咐了,让您跟我去仓库搬点东西带回去。” 第114章 帮忙 顾建军笑得爽朗:“爸还惦记着呢?行!” 他带着孩子们跟着吴妈去了后院的小仓库。 没一会儿,父子三人就搬出来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和大网兜。 里面装着腊肉、香肠、富强粉,还有几包供销社里难买的糖果点心,东西不少。 张秀芬脸上也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刚才那点不快被这实实在在的好处冲淡了。 “哎呀,这么多东西,爸也真是......”她嘴上客气着,手上却利索地帮着接东西,指挥着两个孩子拎好。 一家四口手里提满东西,跟顾司令和顾骁、南知意道了别,热热闹闹地出了门。 临走前,张秀芬还特意回头对南知意笑着说:“五弟妹,好好养身子啊!”她的语气比之前真诚许多。 送走了二哥一家,顾家小楼彻底安静下来。 窗外,冬夜寂静,只有风声偶尔掠过屋檐。 洗漱完毕,南知意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顾骁也躺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她的身体温软馨香,紧贴着他。 熟悉的体温和气息瞬间点燃了白日里压抑的渴望。 他低下头,忍不住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接着是鼻尖,最后落在她柔软的唇上。 起初只是浅尝辄止,带着温存的安抚。 但这个吻渐渐加深,变得灼热而充满占有欲,唇舌纠缠,吮吸着她的气息。 南知意浑身发软,发出细微的呜咽。 顾骁的喘息变得粗重,吻却放缓了,轻轻啄了一下,便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发出一声叹息。 空气粘稠得能拉出丝来。 南知意靠在他怀里,脸颊红得快要滴血,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停下。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紧绷的后颈,声音细若蚊呐: “我……我帮你……好不好?” 一向聪敏的顾骁却呆了一瞬。 南知意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冲动散了,“不要就算了...” “要!” 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昏暗的光线中,南知意对上他的眼眸,那眼神像带着钩子,让她心尖发颤。 好半天过去... 他叹息一声,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亲了一下:“够了。” 南知意扭扭捏捏:“我好像,还没帮好...” “你有这份儿心比什么都强...”他凑到她的耳边低语,“以后...在床上能更听话就行。” “你、大流氓!” 南知意羞恼,背对着他躺下。 他从背后将她抱了个严实,“好媳妇...睡吧。” 南知意脸上的热度还没退下去,但,还是将自己的手覆上他的大手,十指相扣。 一夜酣眠。 顾骁的生物钟精准,天刚蒙蒙亮便醒了。 南知意睡得正沉,脸颊贴着他的臂弯,呼吸清浅均匀。 他小心地将手臂抽出来,替她掖好被角,凝视了她的睡颜片刻,才起身穿衣下楼。 餐厅里,顾司令已经坐在主位,正慢条斯理地喝着小米粥。 吴妈刚把一碟咸菜和几个二合面馒头端上桌。 看到顾骁下来,顾司令眼皮都没抬,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睡醒了?回来这几天,可算是见着你了.....” 顾骁拉开椅子坐下,吴妈给他端来小米粥。 “爸。”他拿起一个馒头掰开,“知意身体要紧。”简单解释了自己这几天的“失踪”。 顾司令鼻腔里哼了一声,终于抬眼看向儿子,“任务怎么样?听说动静不小?” 顾骁道:“边境例行巡逻,遇上了点突发状况。对方越界,发生了短暂交火。”他省略了惊心动魄的细节和危险,“我方无伤亡,击退了对方,抓了几个舌头。后续情报价值很高,所以上面给了嘉奖。” 顾司令听着,脸上掠过满意。 “嗯。处理得还行。没丢人。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后天一早归队。”顾骁回答。 “时间紧。”顾司令点点头,没再追问任务细节,转而问道,“年后……有什么想法?听说,你们师里可能要动一动?” 顾骁明白父亲的意思,是在问他的前途规划。 他沉吟片刻,语气沉稳:“看组织安排。打好基础,带好兵是根本。” 这话回答得滴水不漏。 顾司令看了儿子一眼,他知道顾骁有主意,能力也够,不需要他多嘴。 父子俩都不是多话的性子,沉默地吃着早饭。 过了一会儿,顾司令又开了口,语气缓和了些:“你媳妇儿……在家安心养着。吴妈做事仔细,我也看着呢,出不了岔子。你放心回部队。” “是,谢谢爸。”顾骁应道。 剩下的假期过得飞快。 顾骁寸步不离地陪着南知意,看书、说话、在院子里慢慢晒太阳,出去逛街买东西。 南知意孕吐稍缓,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那份即将离别的愁绪,藏在她心里。 归期已至。 早饭后,顾骁收拾好简单的行李。 南知意从床头柜的抽屉深处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个小本子,塞到顾骁手里。 顾骁一看,信封里是厚厚一沓钱和各种票证,小本子是他的津贴本。 他眉头蹙起:“不用……” “你带着!”南知意仰着脸,眼神执拗,“你在外面,花钱的地方多,应酬、或者临时需要什么……都方便,拿着我才安心。” 她摇摇他的手,声音软了些,“好不好嘛?” 顾骁叹了口气,将信封和津贴本收进军装内袋,妥帖地放好。“好,听你的。” 南知意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你看,现在是元旦刚过…离春节…还有差不多二十多天,你很快就能回来了。对不对?” 顾骁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沉声承诺:“春节……我一定回来陪你。” 他轻声补上一句,“还有我们的孩子。” 南知意鼻子一酸,用力抱紧了他,闷闷地“嗯”一声,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听到楼下传来吉普车的鸣笛声,她坚持送他到院门口。 第115章 挑食 顾骁站在门外,眼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认真叮嘱:“在家好好的,听话。有事就找爸,或者打电话到部队。” “你放心,我在家里,好好的。”南知意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顾骁抬手,指腹擦过她微凉的眼角,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等我回来。” “嗯。”她撑起一个甜笑。 顾骁深深看了她一眼,拿起行李,大步走向门口,没有回头。 南知意追到门边,看着他上了车,车子缓缓驶离。 直到再也看不到车影,她才抬手抹了抹眼角。 顾骁离开的头两天,南知意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望着他睡过的枕头,坐过的椅子,甚至他临走前喝过水的杯子,都能让她发上好一会儿呆。 但她不是那种会让自己长久沉溺在低落情绪里的人。 上午,她到厨房倒热水时,看到吴妈正系着围裙,手法娴熟地揉着一大团白胖的面团,旁边是调好的白菜猪肉馅。 南知意喝完水,挽起袖子去洗手:“吴妈,我帮你包吧?” 吴妈连忙摆手:“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歇着!身子骨刚舒服点儿,哪能让你沾手!” 她可记得顾团长临走前那郑重的叮嘱。 “没事的吴妈,”南知意擦干手,走到案板边,拿起一张擀好的面皮,舀了勺肉馅放上去。 “这点活累不着我。在军营家属院那会儿,隔壁王嫂子教了我不少呢。” 她一边说,一边手指灵活地捏着褶子,虽然速度比不上吴妈,但动作流畅,一看就不是生手。 吴妈看着她的动作,惊讶道:“哎哟,还真会包啊?包得挺像样!真能干!贤惠!” 南知意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吴妈你可别笑话我了。我手艺一般,有时候盐放多了,有时候又淡了,全凭运气。…五哥他不嫌弃,给什么吃什么。” 吴妈听了,忍不住“哈哈”笑出声,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不嫌弃?小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他那个嘴,可挑着呢!” “哦?”南知意来了兴致,擀皮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他以前怎么挑嘴了?吴妈你快说说!” 她对顾骁的过去充满好奇。 吴妈见她想听,也打开话匣子:“司令家这几个小子,就属顾团长最‘事儿’!小时候,炖的鸡汤里要是飘了一丁点他不认识的香料沫子,那碗汤他碰都不碰!有一回我试着用新法子蒸了条鱼,他吃了一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放下筷子就说‘味儿不对’,宁愿干啃馒头!” 听着吴妈的描述,南知意联想到顾骁小时候那副严肃又嫌弃的小模样,忍俊不禁。 “还有啊,”吴妈压低声音,“以前炖肉,肥肉丁稍微多点,他就能把碗里所有的肥肉丁都挑出来,码得整整齐齐放在碗边,跟排兵布阵似的!司令看见了气得骂他‘少爷做派’,他也不吭声,该挑还是挑!” “还有一次吃凉面....” ....... 南知意听得津津有味,心里软软的。 原来他冷峻的外表下,也曾有过这样“可爱”的执拗。 这些她从未参与过的过往,经由吴妈讲述,变得格外鲜活,让她感觉离他的过去更近了一些。 吴妈摇着头叹息,“谁能想到啊,后来入了军营,只能吃大锅饭,顾团长...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呢。” 南知意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下来,顾骁十几岁就离开家,这些年的确...过得很辛苦。 吴妈擀好一张面皮,看南知意情绪不高,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让她又想起顾骁,赶忙转移话题。 “知意,中午咱烧个汤,配上肉包子吃,好不?” 南知意打起精神,笑道:“好!你手艺好,做啥都好吃!” 她把自己包好的一个包子托到吴妈眼前。 “吴妈,看我这个褶子捏得齐不齐?” 吴妈仔细看了看,包子圆润饱满,褶子捏得虽不如她的老道,却也均匀细密,像模像样。 “齐!太齐了!比我刚学那会儿强多了!”她毫不吝啬地夸奖,“你手真巧!” 南知意嘿嘿一笑:“之前安平去我们军营玩,我还给她包过呢,她……” 提到周安平,南知意脸上的笑容又顿了一下,“说起来,安平这两天都没来找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吴妈宽慰道:“周家姑娘兴许是工作忙。你别担心,她是个爽利性子,有事儿肯定会来找你的。” 南知意点点头,继续专注地包着手里的包子。 和吴妈一起干活,聊着家常,时间过得飞快。 午饭是白菜猪肉包子,还有吴妈熬的鸡蛋汤和几碟爽口小菜。顾司令中午有工作餐,一般不回来吃。 南知意胃口不错,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汤。 饭后,吴妈楼上楼下的收拾家务。 南知意回到卧室。 她没急着看书,先走到窗边,望了望斜对面周家的方向,窗户紧闭着,看不出什么动静。 她走到窗边的沙发坐下,翻开最新一期《人民文学》,顾骁临走前怕她无聊,专门去书店买了好些杂志书籍回家。 《人民文学》里,有一篇描写工厂女工生活的短篇小说,笔调细腻。 女工们在轰鸣的机器旁挥洒汗水,在集体宿舍里分享心事,在时代的洪流中寻找自身价值…… 南知意看得入了神,看到了另一种截然不同却同样鲜活的人生。 等她合上杂志,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军嫂们,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劳动者”?她们扛起生活的重担,用漫长的等待和默默的付出,支撑着前方那道钢铁长城。 她们的辛酸、坚韧、守望、期盼,她们的喜怒哀乐,她们的平凡与伟大……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在她心底翻涌。 她再次翻开那本《人民文学》,目光扫过目录页下方的小方框: “《人民文学》杂志社诚征优秀稿件...作品一经采用,即付稿酬....具体标准视作品质量及篇幅而定....投稿地址....” 第116章 糖水 她的心怦怦跳起来,她能不能……也写一篇? 就写她看到的、感受到的军嫂们? 这个想法让她既兴奋又忐忑。 她喜欢看书,也写过一些教学笔记和读书心得,但写小说? 还是给《人民文学》这样的刊物投稿?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但,她想写,写出那些她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的军嫂们...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取出稿纸和钢笔。 写什么标题呢? 她想起顾骁临走时那句“春节一定回来”的承诺,想起军嫂们日复一日的守望,想起寒冬过后终将到来的春天…… 笔尖在纸上滑动,留下第一个郑重的字迹: 春。 写作的过程并不容易。 有时文思泉涌,笔尖沙沙作响; 有时卡在一个词、一个场景上,对着稿纸枯坐良久,钢笔在指间无意识地转着圈。 她反复斟酌着人物的语言、心理,力求真实、朴素。 时间在笔尖和思绪中悄然滑过。 几天后一个下午,楼下传来吴妈和人说话的声音,接着周安平敲开了门。 她脱下军大衣,搓着手,“还是屋里暖和。吴妈说,你老闷在房里,不无聊啊?” 南知意拉着周安平在窗前的沙发上坐下,“我不无聊的,你快坐,暖和暖和。你怎么样?前两天也没见你过来。” 提到这个,周安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就那样呗...” 南知意拿起桌上一个橘子慢慢剥着,先掰开一瓣橘子塞进周安平嘴里。 周安平酸得眯了眯眼。 “上次……相亲之后,宋伯母去打听陈营长的情况了吗?” “去了。我妈托人打听得可仔细了。”她含着橘子,含含糊糊地,“陈鸿他爸是地委的干部,母亲是中学老师,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他本人,在XX团当营长,听说训练抓得挺严,作风也正派,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反正,我妈……满意得很。” 南知意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安平这态度,谈不上喜欢,更像是接受现实。 她心里叹了口气,“安平,你自己的感觉呢?别光听宋伯母的。” “我们..又见过两次,感觉……还行吧。”周安平避重就轻,不想让好友太担心,“反正……就这样吧。” 她语气重新轻快起来:“哎呀,不说这个了!老在家待着多闷啊!走,陪我出去透透气!外面雪停了,太阳可好了!” 南知意知道她不想深谈,便顺着她的话起身:“好呀,好呀,听你的。正好坐久了腰也有点酸。” 周安平推着南知意去换厚衣服,“快穿上大衣围巾,外面冷着呢!” 两人裹得严严实实出了门。 冬日的建安市街道略显萧瑟,但元旦刚过,街上残留着一点节日气息。 周安平挽着南知意的胳膊,步子迈得轻快。 “说好了啊,今天我请客!”她侧头对南知意说,“想吃什么?别跟我客气!” 南知意不想拂了她的好意,想了想:“嗯……有点想吃点甜的,热乎的。” “甜的?热乎的?有了!” 周安平拉着她拐进市里组织起来的年货一条街,街道两边,摆满了小摊子。 两人拉着手穿过人群,来到一个卖糖水的小摊子前。 “糖水?”南知意有些惊喜,“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 周安平面色得意:“当然记得!师傅,来一个芝麻糊,知意,你要什么?冰糖雪梨炖银耳?” “还是你懂我。”南知意笑道。 周安平付了钱,两人坐到糖水摊旁边的小板凳上。 没一会,师傅将装满糖水的粗瓷碗,端给两人。 南知意小心捧着,暖暖手,才尝了一口,味道还行,“很甜!” “我这个也不错,香浓细腻。” 等两人喝完,周安平挽紧好友的胳膊,“走!再带你去看个热闹的!旁边的杏花公园,这几天有民间艺人表演耍猴戏,肯定热闹。” 两人刚拐进公园门口那条相对宽敞些的街道,还没看到耍猴的影儿, 周安平的脚步顿住,脸上笑容也凝固。 “怎么了?”南知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真是冤家路窄。 几步开外,王莉莉从国营百货商店里走出来的,她穿着一件仿军装款军呢子大衣,头发精心烫过,卷曲的刘海垂在额前,显得格外“洋气”。 她正微微侧着身子,面带讨好地,对着她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说话。 那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中等身材,穿着一件半旧深蓝色中山装。 他站姿很正,表情平淡,对王莉莉的殷勤反应不大,只是偶尔点一下头。 王莉莉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周安平两人。 她的视线居高临下地在两人身上剜了一下。 但她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尖酸刻薄地走过来找茬,只是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对着那男人换上笑脸。 周安平被瞪得火冒三丈,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忍住了。 她不想在这种地方,当着南知意的面,跟王莉莉起冲突。尤其……知意现在怀着孩子。 南知意安抚地拍拍周安平的胳膊。 她能理解安平此刻的感受,王莉莉一直对她们的敌意根深蒂固,原先是嫉恨南知意,现在是对周安平。 去年宋兰心极力想撮合王莉莉和周正平,周正平抵死不从,让心高气傲的王莉莉丢尽了面子。 王莉莉把这份羞辱算在周安平头上,觉得是她在从中作梗。 后来周正平突然娶了陆琳琅,更是让王莉莉觉得被狠狠打了脸,对周家的怨气更深。 不过,眼前的王莉莉似乎被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转移了情绪,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边那个气质冷硬的男人身上。 “真晦气。”周安平拉着南知意就走,“我们走。” 南知意也收回目光,跟着她的脚步往前走:“她今天好像有‘正事’。那个男的你见过吗?王莉莉在他面前,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王莉莉的父亲是革.委.会王主任,在地方上权势不小,能让她如此谄媚的年轻男人,身份恐怕不简单。 周安平摇摇头:“不认识,从来没见过。看那派头……不像本地人。” 她撇撇嘴,“管他是谁呢!走吧走吧,看见她就倒胃口!” 她拉着南知意,快步离开了百货商店门口。 第117章 哀痛 冬日的傍晚来得早,南知意和周安平看完那带着点乡野趣味的猴戏,随着人流走出公园。 寒意重新包裹上来,周安平把围巾裹紧了些:“走吧知意,赶紧回家,冻死了。” 两人紧赶慢赶,回到大院时,天已擦黑。 南知意站在院门口跟周安平挥手告别,一进门,暖意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吴妈立刻迎了上来,接过她脱下的厚棉袄和大衣,仔细挂好。 “回来得正好,刚把汤端上桌,专门给你熬的鸡汤,撇了油的,等下多喝点暖暖。” “谢谢吴妈。”南知意坐到沙发上。“爸还没回来?” 吴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了六点半,“是啊,往常这个点,早该到家了。” 又等了约莫半个小时,饭菜的热气都淡了。 吴妈对南知意说:“知意,要不你先吃吧?司令肯定是有要紧事耽搁了。别饿着你和孩子。” 南知意看着桌上特意给顾司令留出的碗筷,摇摇头:“再等等吧,爸说不定马上就回来。” 一直等到快八点…… “知意,听吴妈的,你先吃。”吴妈坚持,“你身子要紧。司令回来,我给他热热就行。” 南知意看着吴妈关切的眼神,又摸了摸小腹:“好吧。吴妈,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好。” 吴妈重新热了饭菜,给南知意盛了碗热汤。 两人吃完饭,吴妈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碗筷,把顾司令的饭菜仔细温在灶上的锅里,盖好锅盖。 “吴妈,您忙完就赶紧回家吧,天太晚了,路上滑。”南知意叮嘱,“爸回来,有警卫员在,我给他热饭就行。” “行。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别太担心。” 吴妈解下围裙,裹上厚棉袄,离开了。 南知意回到房间,拧亮台灯,下午在外散心的经历,化作她笔下流淌的灵感。 她摊开稿纸,继续写那个关于“春”的故事。 时间在笔尖沙沙声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竟已深夜十一点多。 南知意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放下笔,心里有些不安。 她走到窗边,望着漆黑寂静的院门。 不多时,两道车灯划破黑暗,熟悉的军用吉普车终于驶回来。 南知意披上外衣下楼。 刚走到客厅,门开了,警卫员小李搀扶着顾司令走进门。 眼前的顾司令让南知意心头一紧。 几个小时不见,他骤然苍老十岁。 平日里笔挺的军装有些松垮,风纪扣解开了,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 他的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连脚步都虚浮踉跄,全靠小李用力支撑着。 “爸!”南知意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您回来了...” 顾司令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唇翕动了一下:“……嗯。” 他挣脱小李的搀扶,一步一步,朝着书房走去,那背影,悲凉又孤寂。 南知意从未见过顾司令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李同志……”她转向警卫员,“出……什么事了?” 小李的脸色难看,眼眶发红。 他对着南知意,敬了一个军礼,也转身快步走向一楼的小房间,关上了门。 南知意默默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的风声呜咽..... 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听着自己慌乱的心跳,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军区大院的广播喇叭响起的尖锐的电流声划破寂静。 南知意被惊醒,她拉开灯看看手表,才凌晨五点。 紧接着,广播中,一个低沉、肃穆的男声带着沉痛,一字一句地宣读起讣告,“中国...同志,因病...于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九时五十七分....逝世,终年七十八岁……” 广播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念着生平、贡献…… 但后面的话,南知意一个字也听不清了,整个世界瞬间失声。 一月八日九时五十七分…… 原来如此! 顾司令垮塌的脊梁、失魂落魄的灰败、巨大的悲恸……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是为了那位… 南知意似乎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异响。 她快速下楼走到顾司令的书房外,门虚掩着。 书房内只开了一盏台灯,光晕笼罩着书桌后的顾司令。 他穿着常服,肩塌背陷,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痕。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手中的照片,枯坐了一整夜。 南知意站在门外,眼眶酸胀发热。 她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静静站着,泪水无声滑落脸颊。 直到广播声渐渐停歇,窗外透出霞光,书房里的悲恸也随着黑夜的流逝,沉淀为深沉的哀伤。 南知意深吸一口气,拭去脸上的泪痕,去厨房给顾司令泡了一杯热茶,才轻轻敲开书房的门。 她把茶杯放到顾司令面前。 “爸,您……别太过伤怀,千万注意身体。想来……那位领导人,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 顾司令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是啊……他临走前,还特意写下话,说不要太过悲伤,人总有一死,他……此生值得。”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照片上,手指颤抖着抚过照片的边缘,“他还叮嘱……不办追悼会……” 照片上的两个人,一个年轻英挺,意气风发;另一个,正是刚刚广播里讣告的主人,眼神深邃,笑容温和。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当年一起在战壕里啃窝头,讨论如何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吃饱穿暖的日子,好像还在眼前…转眼间,一个时代,就这么过去了。” 南知意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毛毯,轻轻披在顾司令的肩头。 她望着照片,“爸,这些年……国家在领导人们的带领下,一点点在变好,日子……也总归是越过越有盼头的。这一切,都是像他和您这样的前辈们,用血汗、用一生铺就的功绩。他……在看着呢。” 顾司令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眼底翻涌的悲痛缓缓压下,他挺了挺微微佝偻的脊背。 “你说得对,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不会垮下去。顾家……还需要我。” 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天边升起朝阳。 “我……还得为顾家,为你们这些小辈,撑起这片天。” 天色渐渐亮起来。 黎明终究会刺破黑暗,即使带着沉重的哀伤。 第118章 寄信 早饭时,顾司令勉强吃了几口吴妈端来的清粥小菜,在小李的陪同下出门工作。 南知意目送顾司令出门,才感到一丝疲惫涌上来。 她刚想回房再躺会儿,厨房里便传来吴妈压抑的啜泣声。 南知意走了进去,“吴妈…你还好吗?” 吴妈用手背抹脸,眼睛红肿,“哎,知意,我……我就是心里堵得慌。” 她拿起抹布胡乱擦了擦手,“那么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我们这些人都记得,早些年兵荒马乱,饿死多少人?后来日子才一点点好起来,能吃饱穿暖,娃娃们能上学……这好光景,都是他领着大家伙拼出来的啊……” 吴妈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南知意理解那份沉痛,但确实无法像吴妈那样感同身受。 时代的巨浪拍打在南知意身上,带来的是...家破人亡的切肤之痛。 她走到吴妈身边,轻轻拍了拍吴妈的背,自己也跟着落下泪来。 吴妈见状,赶紧胡乱擦了眼泪:“瞧我,惹得你也掉金豆子了。快别哭了,当心身子。咱们得往好处想,老话不是说么,做过大贡献的人,都有老天爷保佑着。他老人家在天上看着呢,看着咱们国家,看着咱们老百姓,保佑着咱们平平安安的……” 这话像是说给南知意听,也像是说给她自己听,带来一丝慰藉。 吴妈努力振作起来,“顾司令……他怎么样了?他可是跟过那位的老部下,情分最深了。” “爸昨夜在书房坐了一宿,现在情绪稳了些。” 吴妈长长吁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司令是顶梁柱,他心里再难过,也得撑着。知意,你也别站着了,快去歇着。” 南知意点点头,回房休息。 刚迷糊了一会儿,就听见楼下有人喊:“顾家电话!南知意同志电话!” 她披上棉袄匆匆走到大院门口的值班室。 门卫道,“十分钟后,电话再打过来。” 南知意连忙道谢。 等了一会,那部黑色的手摇电话响起,她立刻拿起听筒。 “知意?是我。” “顾骁!”南知意的心稍稍落定,“你那边还好吗?” “刚忙完。爸怎么样?”顾骁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知道这噩耗对重情重义的父亲意味着什么。 南知意把顾司令昨夜枯坐书房、今早勉强进食并去工作的情况简单说了。 “爸说,他撑得住,顾家还需要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嗯,那就好。辛苦你了,知意。”他的声音柔和下来。 “不辛苦...”南知意的手指绞着电话线。 “你身体呢?还吐得厉害吗?胃口怎么样?” “都好多了,吴妈变着法子做吃的。就是……就是有点想你。等你回家。” “……嗯。”顾骁应了一声,隔着电话,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你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你也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南知意裹紧棉袄走回小楼。 接下来的几天,顾司令异常忙碌,只让警卫员小李回来传了一次话,他要去京城参加追悼会,归期不定。 偌大的顾家小院,只剩南知意和吴妈。 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机里反复播放着沉痛的讣告和悼念活动的新闻。 报纸的头版全是黑框和哀悼文章。 南知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报纸上那些遥远却真实的民众反应:旅居海外的老华侨,寄回珍藏的茶叶,嘱托“代我洒在祖国土地上”... 遥远的非洲大陆,一个素不相识的黑人农民,委托中国援建医疗队献上一束亲手采摘的野花…… 吴妈特意去买了白纸和细铁丝,和南知意一起,扎了许多小白花。 她们把小白花仔细地别在院门外,风一吹,轻轻摇曳。 没两天,整个建安市军区大院,家家户户的门楣上、窗棂边,都挂上小小的白花。 放眼望去,点点白色连成一片静默的海。 期间,周安平来过一次,说文工团所有演出活动都取消了,她们被集中起来,日夜排练哀乐。 南知意都没来得及嘱咐几句,她便匆匆离开了。 南知意和吴妈也不怎么出门。 吴妈每日除了操持一日三餐,就是整理家务。 快过年了,顾司令单位按惯例送来年货:米面粮油,干货咸货、花生瓜子和点心糖果。 吴妈又跑了几趟副食店,凭添置了些白菜、萝卜、土豆,存在储藏室内。 南知意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写完那篇《春》,她还写了一篇名为《灯火》的短篇小说,是她从顾司令的讲述里拼凑出的早年峥嵘岁月...灯光熄灭,但其光曾照亮过亿万人的前路.... 文章写完,她反复看了几遍,小心地誊抄好,装进信封。 窗外,细碎的雪花又飘了起来,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吴妈,我出去一趟,寄封信。”南知意拿着信封下楼。 正在厨房揉面的吴妈闻声探出头:“寄信?这天儿还下雪呢!冻着了可怎么好!你放着,我明天买菜顺道去邮局就给你捎了。你这身子金贵,可不能大意。” 南知意摇摇头:“不碍事,吴妈。路不远,我慢慢走,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了。这信……我想自己去寄。” 吴妈拗不过,只好叹口气,拿毛巾擦了手,快步走过来帮她把棉袄的帽子也仔细戴上,拉紧了系带。 “那你可千万慢点,看着脚下!雪地滑!寄完赶紧回来,别在外头耽搁!” “知道了。”南知意应着,推开了院门。 路上行人极少,匆匆走过,也都面色凝重,无人交谈。 只有广播喇叭里循环播放的哀乐,低回盘旋在清冷的空气中。 南知意路过一处张贴栏,看到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正在张贴大字报。 她皱皱眉,没再看那大字报的内容,低着头往前走。 邮局离大院不算太远,但在这风雪天里,她走出一身薄汗。 南知意将贴好邮票的信封递进窗口,看着它被工作人员盖上邮戳,投入绿色的邮袋里,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第119章 直接 祭灶那日,天色灰沉,铅云低垂,连一丝过年的喜庆气儿都透不出来。 整个大院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烟囱飘着淡淡的炊烟。 厨房里倒是比往常多了点年味。 南知意和吴妈忙活。 灶台上供着一张粗糙的灶神像,前面摆着几样简陋的供品:一小碟粘牙的糖瓜,几个自家蒸的小馒头,还有一小碗清水。 这比往年的祭灶寒酸许多。 “灶王爷上天,好话多说……” 吴妈念到一半,轻轻叹了口气,望着灶台边那些预备的年货。 “今年这年,过得真是……连灶王爷也委屈了。往年好歹还有块肉、有盘果子……” 吴妈摇摇头,将糖瓜往灶王爷画像上供奉。 南知意正在擦灶台,闻言也默然。 这大院哪家能有心思张罗过年呢?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小心翼翼。 “咚咚咚——” 院门传来几下不轻不重的叩响。 “谁啊?这大雪天?” 吴妈嘀咕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出去开门。 不一会儿,她引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进了客厅。 男人穿着笔挺的深蓝色呢子大衣,围着灰色围巾,脸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但眉宇间透着一股高干子弟特有从容,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心。 他手里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网兜。 “嫂子,打扰了。” 他声音清朗,带着点京腔,“我是孟青山,顾骁哥的军校校友。他托我给您捎点东西过来。” 他把东西放在厨房门边的地上,“这是些燕窝,还有些京里买的年货、点心之类的…” 这个孟青山… 南知意看清来人,心里咯噔一下。 前几天落雪,她和安平出去散心,看见他和王莉莉站在一处。 当时,王莉莉对着孟青山,那股子殷勤劲儿几乎要溢出来。 可孟青山呢?神情淡淡,心不在焉。 没想到,这人竟被顾骁托来送东西的。 “谢谢孟同志,这么冷的天,辛苦你跑一趟。” 南知意压下心头的异样,请他到客厅沙发上坐,“快坐下,喝口热茶暖暖。” 孟青山也不推辞,道了声谢,跟着南知意走进客厅。 客厅里比外面暖和多了。 孟青山脱下大衣搭在沙发扶手上,露出里面熨帖的羊毛衫。 他姿态从容地坐下,接过吴妈递来的热茶,道了谢。 南知意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也端起茶杯暖手。 孟青山呷了一口茶,目光直直看向南知意:“嫂子,今天冒昧登门,除了送东西,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想麻烦您。” 南知意端着茶杯的手顿住:“哦?孟同志请说。” “是这样,”他微微前倾身体,“我想认识一下周安平同志。” “噗!咳、咳咳…” 南知意一口茶水呛进气管,她连忙用手帕捂住嘴,咳得脸都红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看着挺稳重的孟同志,说话能这么……单刀直入,毫无铺垫。 一旁的吴妈赶紧上前给她拍背。 孟青山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只是略带歉意地看着南知意:“嫂子,您没事吧?” “没…没事,”南知意好不容易顺过气,轻声问道,“孟同志…怎么突然想认识安平?” “前些天,我们单位派代表参加这边的……追思活动。” 他措辞很谨慎,“我负责一些工作,正好遇到文工团的同志演奏哀乐。周安平同志就在其中。她…很特别。我是个单身汉,自然想认识她…” 他脸上显出几分困惑和苦恼:“只是有些奇怪,两次相遇,我想跟她打个招呼,说句话。可她一见我,要么扭过头去,要么就跟旁边的人说话,好像……特别不待见我。我就纳了闷了,我这人虽然不算多好,但也没得罪过她啊?” 他看向南知意,真诚求助,“顾骁哥跟我说,您跟周安平同志关系特别好,亲如姐妹。我就想着,能不能麻烦您帮我问问……她为啥这么不待见我?我要是真哪儿做得不对,也好改不是?” 他仿佛觉得…只要找出周安平不待见他的原因,就能解决问题。 南知意心里念头飞快转动。 安平对孟青山这态度……难道是因为王莉莉? 安平最是嫉恶如仇,看到王莉莉对他献殷勤,他态度若是暧昧不明,自然把他归为“王莉莉一党”,厌屋及乌了。 这事……有点复杂。 但是,她想到顾骁既然放心让他送东西,还点明她和安平的关系,想必这人是可信的。 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安平是我好朋友。孟同志的意思,我明白了。有机会……我会问问她。但结果如何,我不能保证。” 孟青山脸上立刻露出释然的笑容,站起身:“那真是太感谢嫂子了!不管结果如何,都麻烦您了。” 他拿起大衣穿上,“东西送到了,话也说到了,我就不多打扰了。嫂子您保重身体。” 送走孟青山,南知意坐在沙发上,心思飘远了。 吴妈锁好大门,走过去收拾地上的东西:“顾团长真细心,家里燕窝不多了,这马上就补上。还有这些点心,刚好给你当零嘴…” 她很快就挑出来一份点心摆在盘子里,又泡了杯麦乳精,端给南知意,“知意,你先尝尝。就着这个麦乳精,我去做晚饭。” “好,谢谢吴妈。” 吴妈自顾自去忙活了,南知意捏着一块点心,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 她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周安平已经快下班了… 不过她隔着窗户,一直没看到周安平回来的身影。 到晚上八点。 吴妈收拾完厨房,解下围裙,正准备下班回家。 “知意,是安平同志回来了!” 吴妈透过厨房窗户,看到远处走来一个裹得严实的人影,连忙低声提醒。 南知意放下手里织了一半的小毛衣:“吴妈,麻烦你叫她一声,就说我这儿有点新得的点心,请她来尝尝。” “哎,好。” 吴妈应着,快步走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一身寒气的周安平进了屋。 第120章 误会? “知意?” 周安平摘下棉帽和围巾,她明显清减了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快进来暖暖。”南知意拉过她的手,冰凉刺骨,“吴妈,麻烦你再泡壶热茶来。” 吴妈手脚麻利地重新沏了壶热茶,又端上装着点心的白瓷盘——几块精致的京八件,有酥皮的、有枣泥的,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显得格外稀罕。 她摆好茶点,对南知意使了个眼色,便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下班走了。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 南知意把热茶塞进周安平手里:“先喝口热的。看你这样子,最近累坏了吧?” 周安平捧着茶杯,毫无形象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靠在沙发背上。 “累?知意,我现在都不知道‘累’字怎么写了。从月初到现在,就没消停过一天。先是排练厅里没日没夜地练,哭都不敢大声哭,憋得心口疼。练好了,就开始到处跑。” 她掰着手指头数:“军区大礼堂的追思会、工人文化宫的纪念活动、学校组织的哀悼仪式……只要是稍微大点的单位,都在搞活动,都得我们文工团去撑场面。 不是演奏哀乐,就是朗诵悼词,要么就是肃立默哀维持秩序……今天下午还在城东的纺织厂,晚上又赶去城西的中学礼堂。脚底板都磨薄了一层。” “这……这么多场次?” 南知意听得心惊,她知道文工团忙,却没想到忙到这种地步。 “你才刚从城西回来?晚饭吃了没?饿不饿?”南知意有些羞愧,“我不该这么晚还叫你来叙话,你先……” 周安平点了下头,算是回答那些问题,又道,“我的好知意,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我巴不得能来和你说说话。” 南知意原本想问的话,反而说不出来口,只让她吃点心,“你先尝尝。” “好。” 周安平笑了一下,拿起一块枣泥酥,没什么胃口地咬了一小口,接着发牢骚,“你是不知道,上面说了,要把全国人民的哀思,通过最庄重的形式表达出来,送到基层每一个角落。我们就是那个‘形式’…” 她语气里带上自嘲,“有时候站在台上,听着底下黑压压一片人的抽泣声,看着他们胸前的白花,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累得想哭,还是真的难过……或者,都有吧。” 她又咬了一口点心,机械地咀嚼。 南知意默默给她续上热茶,安平心里还装着那么多事呢… 她试探着问:“那……家里呢?陈鸿的事,伯母没说什么?” 周安平眼神黯了黯:“陈鸿那边…她倒是隔三差五催我去见见,吃个饭。我哪有时间?有次硬挤出时间去了,也是累得眼皮打架,话都懒得说。他倒是不介意,说理解……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她烦躁地抓抓头发,“你说我是不是太矫情了?人家条件也不差,人也算体贴……” “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南知意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身体要紧,我看你都瘦了。” 周安平摇摇头,似乎想把那些烦心事甩开。 她看着盘子里精致的点心,终于提起点兴趣:“这点心不错啊,京里的?五哥托人带的?” 南知意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便道:“嗯,是今天下午……五哥托一个同志送来的。” “哦。”周安平也没有再问。 她愤愤地咬了一口点心,道,“前几天的追思活动上,我又看到王莉莉和她对象了!” “王莉莉对象??”南知意眉心打出结。 “是啊,咱们上次在百货大楼门口看到的那个人!他叫孟青山!” 南知意心头一跳,孟青山明明说自己单身… “安平,你怎么知道那孟青山是王莉莉对象呀?” “我猜的呗!明明是追思活动,王莉莉一点儿也不尊重我们的劳动成果,光顾着伺候她对象。 你是没看见她那副巴结讨好的样子!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递围巾、递热茶、笑得那叫一个甜!不是对象她能那样?” “不过,那孟青山…”她撇了撇嘴,“手插在兜里,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就偶尔敷衍地点个头。那场面……” 说着,周安平猛地一拍大腿,扬起嗓门,脸上带上一丝厌恶。 “嗐,你不知道,那孟青山居然来找我说话!还找了两次,我肯定不能理他,我给他两个大白眼!” 南知意被她逗笑了,看来周安平可能是误会了。 “安平,你讨厌孟青山同志,是因为王莉莉?” 周安平一脸嫌恶,“王莉莉那是什么人?能让她这么巴结的,是什么好东西?蛇鼠一窝!我看见他就想起王莉莉那张谄媚的脸,能不讨厌吗?” 果然是因为王莉莉。 南知意心里了然。 安平这嫉恶如仇的性子,看到那样的场景,自然把孟青山和王莉莉划了等号。 她没有立刻反驳周安平的判断,等周安平急促的呼吸稍微平复一些,南知意才缓缓开口。 “安平,你说得对,王莉莉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她对孟青山同志很殷勤,那天,我也看见了。但是,你确定,孟青山同志和王莉莉…有关系吗?” 周安平一愣:“这还用确定?王莉莉都那样了……” “王莉莉对谁殷勤,那是她的事。就像她对你哥哥,不也纠缠过?你哥哥和她有关系吗?” 周安平被问住了,一时语塞。 “我今天…也见到孟青山同志了。”南知意继续说道,“五哥托他来家里送东西的,两人是旧识。” “他坐下喝茶,跟我聊了几句。他说自己是单身…” 南知意观察着周安平的表情,见她虽然绷着脸,但眼神里的厌恶散开了些…才继续说道。 “他今天来,除了送东西,还有件事想托我帮忙。他说……前段时间在参加追思活动时,遇到你。 他说,想认识你,结果……你对他态度非常冷淡,他很困惑。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你。所以,他想请我问问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反感?” 第121章 复杂 周安平听完,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他……他是这么说的?他真不是王莉莉对象?” “他提都没提王莉莉这个人。”南知意肯定地说。 周安平神情复杂。 自己真的因为厌恶王莉莉,就武断地、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于一个……无辜的人? 是啊,她凭什么认定孟青山和王莉莉就是一伙的…仅仅因为他没有当众给王莉莉难堪? 可那种场合……他又能怎么做?像她哥那样直接冷脸走开? 可孟青山当时…似乎也没给王莉莉好脸色… “知意,他问起我?” “嗯。”南知意点点头,“我看他神情很坦荡,不像是在说谎。而且,他说他只见过你两次,两次都是在活动上。” 周安平沉默了。 他说他只见过自己两次?还特意托知意姐来问……难道是真的……对她有点意思? 这个念头让周安平耳根莫名有点发热,随即又被更深的混乱淹没。 母亲那边还压着个陈鸿…… 看着周安平表情变幻不定,南知意道“安平,这事儿,横竖不在你眼前这一时半刻。孟青山是托我问了,可你怎么想,怎么回,甚至回不回,都由得你。” 周安平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知道…我就是有些乱…” “那就先别想了。” 南知意果断地截断她纷乱的思绪。 “天大的事,也先睡一觉。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钻被窝里睡个昏天黑地。” 周安平顺从点头:“嗯,我听你的。是得回去好好歇歇,骨头都像散了架。” “这就对了。”南知意松了口气,“快回去吧,外头冷,裹严实点。我就不留你了。等…等这阵子忙过去,你闲了,随时来找我说话。” 周安平站起来,把围巾帽子仔细戴好。“放心吧,其实也说不上累,就是事情赶着事情,绷得太紧。这不,马上快过年了……” “是啊,快过年了…”南知意轻轻叹了口气,“文工团那边…追思活动怕是停不了吧?” “嗯。上面传达精神了,哀悼期间,一切娱乐活动停止。我们团…主要的任务还是排练和参与各地的追思仪式。放假?” 她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提都没提。能让大家晚上按时回家睡个囫囵觉,就算是照顾了。估计一直到…节后,都得连轴转。” 南知意送她到门口:“那就更要照顾好自己。工作是做不完的,别硬撑。回去吧,早点休息。” “嗯,知意,我走了。” 她站在门边,望着周安平离去的方向,又抬头看了看灰沉沉、不见星月的夜空。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 一大早,吴妈就开始大扫除,南知意也没闲着,拿着鸡毛掸子,清理着窗台、书架上的浮尘。 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去买肉。 二十七,宰公鸡。 眨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八。 吴妈麻利地把面团揉成长条,准备做馒头。 南知意坐在小凳子上,帮忙往蒸笼里垫湿纱布。 这时,院门外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声,紧接着是车门开合的响动。 吴妈探头朝窗外看:“会不会是是司令回来了?” 南知意立刻站起身,“你先忙着,我去看看。” 她打开院门,心里一喜。 走在前面的顾司令,面容比离家时更显清癯,但腰板挺直,精神气十足。 紧随其后的,是顾骁。 他一看到南知意,眉宇间的冷峻冰消雪融,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暖意和思念。 警卫员小李提着两个不算大的行李包,跟在最后。 顾骁几步上前,拉着南知意进了屋,“外面冷。” “司令!顾团长!小李!” 吴妈听到动静,又惊又喜,也迎出来,想接过小李手里的包。 “吴妈,放着我来。”小李动作麻利地将行李放在玄关。 “家里都好吧?”顾司令问。 “好,好着呢!知意也好,孩子也好!”吴妈迭声应着。 顾司令显然疲惫至极,对吴妈和南知意点点头:“我先回房歇会儿。小李,把包拿上来。” 他和小李一起进了卧室。 吴妈又重新回到厨房。 顾骁这才松开拉着南知意的手,脱下大衣,挂到衣帽架上,随后揽着她回到卧室。 关上门,他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南知意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贴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双臂勾住他的脖颈,“怎么是跟爸,一起回来的?” “京城那边的大会结束了,爸作为军区代表,后续一些工作也处理完了。军委要求各军区主官尽快返回驻地,主持本区域的哀悼活动和稳定工作。” 他一向能告诉她的,都会认真解释, “我正好在京城军区协调一些……联合演练的后续事宜,时间上凑巧了,就一路护送爸回来。” “联合演练?”南知意有些疑惑。 顾骁眸色微深,没有细说,只是含糊道:“嗯,跨军区的一些工作交流。” 他认真地上下打量南知意,她面色红润,眼角眉梢泛着温柔。 家里暖和,她穿着开衫外套,内搭一条厚实的棉布长裙,小腹有些微凸。 顾骁抱着她坐到沙发上,大手轻轻覆在她微隆的小腹上。 “知意,我想你了,很想。这些天怎么样?” 南知意鼻子一酸,把脸埋进他颈窝:“我挺好的,每天都想你…” 顾骁低低“嗯”了一声,温热的唇印在她额头上。 两人抱着温存了一会。 南知意微微仰起脸,下巴蹭了蹭他的胸膛。 “前几天,有个叫孟青山的同志来家里了,说是你托他送东西来的。” 顾骁的大手在她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嗯,东西收到了?” “收到了,燕窝和点心。” 南知意点头,眼睛亮晶晶,带着八卦的意味,“那个孟同志……看着挺精神一人,说话那么直接?他开口就说想认识认识,托我问问安平的意思。” 顾骁眉梢微挑,似乎对这个发展并不意外:“他倒是不绕弯子。” “是呀,吓我一跳呢,哪有这样托人问姑娘家意思的?” 第122章 再一年 南知意一说完,立刻想到顾骁来跟自己相亲那天晚上…… “想什么?”顾骁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绯红的脸颊。 南知意小声嘟囔:“没……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你跟我相亲那会儿,好像也……” 顾骁立刻明白了她未尽的话。 他轻笑一声,挑起她耳边一缕发丝,缠绕在指节上,慢条斯理地把玩,“好像也…这么直接?” 南知意嗔他一眼,接着问,“那个孟青山……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呀?看着不像普通干部子弟。” “孟青山,他爷爷是孟老将军,以前在总参,前几年退了。他父亲现在在总装,是个副部长。他自己……在总参X部,是个正团职参谋。” 他说得很详细,“这次他代表他们单位,参与协调地方上的追思活动组织工作,所以能碰上安平。” 京城孟家?总参?正团职参谋? 南知意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虽然她对具体职务层级不太敏感,但“总参”、“副部长”这些词的分量还是懂的。 这背景,这年纪……可比陈鸿营长强太多了。 她暗自嘀咕,这条件…多少人盼都盼不来… 顾骁见她走神,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南知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巴被他捏着,想躲又躲不开,只能羞恼地瞪他,那眼神水汪汪的,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顾骁克制住想低头吻住那粉唇的冲动。 她爱干净,自己一路风尘仆仆,刚回来,还没洗漱。 他只是用指腹在她下巴上克制地摩挲两下,便松开手,“我一身尘土气,别熏着你。我去洗澡。” 南知意被这突然的转折弄得一愣,突然就要去洗澡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站起来:“我帮你拿换洗衣服……” “你歇着,我自己来。” 南知意坐在沙发上,听着卫生间里的水流声淅淅沥沥地响了起来,搅得她心绪也跟着起伏不定,脸颊绯红一片。 她端起桌上微凉的茶水,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卧室的方向。 没多久,水声停了。 顾骁走了出来。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小片胸膛。 他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擦拭着头发,慵懒随意,与平时的冷峻截然不同。 南知意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慌忙移开视线。 顾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随手将毛巾搭在椅子扶手上。 没等她开口,他再次将她揽入怀中:“现在干净了。嗯?” 他的暗示太明显。 南知意长睫微颤,踮起脚,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 顾骁不满意,俯身凑近了些,“媳妇,再来一次…” 她再次主动吻了上去。 他满足喟叹,加深了这个轻描淡写的吻。 —— 顾司令和顾骁的归来,给沉寂的顾家小院注入了一丝活气。 吴妈脸上愁云散去,手脚麻利地张罗着,蒸好的大白馒头、浸在油里的炸丸子、还有难得买到的海鱼,都让厨房里多了点过年的实在滋味。 只是,这喜气终究被巨大的时代悲恸压抑着。 顾司令心情沉郁,家中气氛凝重。 他亲自打电话给远在西北的大哥顾卫国和邻省的三姐顾敏:“今年情况特殊,悼念期间,心意到了就行,人不必来回奔波。各自守好岗位,顾好小家。” 大哥三姐那边自然理解,电话里也多是劝父亲节哀、保重身体,还说会备好节礼,寄回家里。 在本市的二哥顾建军和四哥顾卫民两家人,按照惯例,大年三十中午来顾家小院团圆。 四哥顾卫民一家来得早些,四嫂王娟性子活泼,但今年很是拘谨,只低声和南知意寒暄了几句,眼神总忍不住瞟向书房方向。 二哥二嫂带着两个孩子稍后才到,顾刚顾强平时活泼调皮,这次进了门,被父母低声叮嘱了几句,也都规规矩矩地叫人,坐在沙发上不敢乱动。 顾彦今年没有回来,只托人捎了年礼和一封信,说在南方生意忙,脱不开身。 往年顾家过年,虽然也讲规矩,但孩子们的笑闹声、兄弟妯娌间的说笑声总是不绝于耳。 可今年,一大家子人都格外小心翼翼。 年夜饭准备得比往年简单许多,但该有的鸡、鱼、饺子一样不少,只是席间气氛凝重。 顾司令坐在主位,面容沉肃,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思。 大人说话都压低了声音,话题也避开了任何可能触及敏感的字眼,只拣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孩子们更是埋头吃饭,头也不抬。 一顿年夜饭吃得如同完成任务。 饭后,顾司令照例给众人发了红包,声音低沉:“拿着吧,讨个吉利。” 众人默默接过,道了谢。 窗外一片寂静,往年此刻该是鞭炮齐鸣、烟花璀璨,今年却连零星的一点声响都没有,整个军区大院都沉浸在一种无声的哀悼里。 没有守岁,也没有多余的寒暄。 顾司令发完红包,没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几个孙辈的头,便起身回了书房。 大年初一下午,二哥顾建军和四哥顾卫民两家就收拾东西告辞了。 四嫂王娟拉着南知意的手,低声说:“初二得回娘家看看老人,就不多留了。” 顾骁拉着南知意送他们出院门。 南知意看着车驶远,心里泛起一丝微涩。 她没有娘家可回了。 顾骁揽着她的肩,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温声道:“想出去走走吗?去公园转转?” 她看着院门外路上尚未化尽的积雪和薄冰,摇摇头:“天冷路滑,算了吧。在家待着也挺好。” 她是真觉得好。 只要有他在身边,这方寸之地便是最安稳的港湾。 接下来的两日,是难得的静谧时光。 顾骁和她,一起依偎在沙发上看书,他读军事理论,她翻着闲书或构思小说; 她在厨房给吴妈打下手,他就靠在门框上看着,偶尔递个盘子、剥头蒜。 大多数时候,顾骁只是把她圈在怀里,缠缠绵绵地说些废话。 时间在暖融融的静谧里缓缓流淌,倒也温馨。 第123章 拜年 初四上午,阳光难得透出云层, 周安平特意来拜年。 南知意拉着她进屋,吴妈也笑着端来热茶和糖果瓜子。 两人在客厅坐下。 “给,一点小玩意儿,我自己做的,别嫌弃。” 南知意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双针脚细密的虎头鞋,憨态可掬又透着精神气儿。 “呀!安平!这太精巧了!你自己做的?” 南知意爱不释手,这可比买的礼物珍贵多了。 “嗯,有空的时候就戳几针,慢是慢了点,总算赶在过年做出来了。” 周安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谢谢!太有心了!” “快尝尝这茶,暖暖身子。”南知意把茶杯往周安平面前推了推,又仔细打量她,“这段时间怎么样?看你气色……好像比上次好点?文工团那边……忙完了吗?” 周安平捧着热茶:“嗯,算是告一段落了。大年三十和初一,我们团还在军区总院和几个大厂做了最后几场小型追思演出。昨天总算把人都放回来了,说是让大家休整几天。” 她喝了口茶,语气轻松了些,“紧绷了快一个月的弦,总算是能松一松了。再熬下去,我嗓子都要哑了。” 南知意替她高兴:“那就好,总算能喘口气了。好好歇歇。” 周安平点点头,捧着茶杯暖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通往卧室的方向,带着点欲言又止的犹豫。 南知意心里了然,刚想开口。 顾骁穿着居家的毛衣走了出来,看到周安平,点了点头:“安平来了。” “五哥新年好!”周安平连忙站起来。 “嗯,新年好。” 他话音刚落,院门外便传来几声清晰的汽车喇叭声。 “你们聊。”顾骁对南知意和周安平说了一句,迈步朝门口走去,“我去看看。” 南知意和周安平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这大年初四,会是谁? 不一会儿,顾骁回来了,他身后跟着的却是孟青山。 “嫂子,新年好。” 孟青山先向南知意问好,随即飞快地扫过周安平,微微颔首,“安平同志,新年好。” 南知意心中惊讶,面上笑着:“孟同志?新年好!快请进。” 她注意到周安平眼神明显有些躲闪,只含糊地回了句“新年好”,便垂下了眼睫。 孟青山又主动解释:“正好在附近办点事,想着大过年的,还没来拜年,就冒昧过来了。” 他手里拎着两个包装考究的礼盒。 “来了就是客。”顾骁请他进客厅,对厨房方向道,“吴妈,中午多做两个菜,孟同志留下吃饭。” “哎,好嘞!”吴妈在厨房里响亮地应着。 四人重新在沙发上落座。 顾骁和孟青山聊了几句京城近况和路上的见闻,话题自然绕不开时局,气氛显得有些沉凝。 孟青山看似在跟顾骁讲话,但他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周安平。 周安平如坐针毡。 孟青山的目光看得她脸颊有些发烫,她低着头掩饰,连南知意跟她说话,她都反应不过来。 南知意看在眼里,心下了然。 她轻轻碰了碰顾骁的手臂,温声开口:“五哥,你和孟同志先聊着。安平给我带了些小孩子的针线活,有些花样我拿不准,正好让她去房里帮我看看。” 顾骁看了眼明显局促的周安平,明白媳妇的用意,“好,你们去吧。” 周安平立刻站起身:“知意,走,我帮你看看。” 南知意也起身,对孟青山歉意一笑,领着周安平上了楼。 房门一关,周安平拍拍胸口:“我的天……知意,他怎么来了?还偏偏是今天!” 南知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刚说是正好在附近办事,顺道来拜年。看着倒是挺诚心的。” “诚心……”周安平撇撇嘴,走到沙发坐下,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带着点懊恼,“谁知道呢。” 南知意坐到她旁边,试探着问:“上次之后……他有没有再找过你?” 周安平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年前……腊月二十六吧,在文化宫最后一场大型追思活动的后台,又碰上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点,“他好像专门等在那儿,说……说想跟我解释一下王莉莉的事。” 南知意眼神一亮:“哦?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跟王莉莉根本不熟。他但又碍着点场面,不好直接给人难堪。” 她抬起头,看向南知意,眼神里带着点困惑和动摇,“他还说……他要是真跟王莉莉有什么,也不会……也不会……” 她没好意思说下去… “那你信了吗?”南知意轻声问。 周安平咬了咬下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也不知道……烦死了!” 她抱上南知意的胳膊,委屈巴巴,“知意,你不知道,过年这几天,家里气氛简直糟透了!” 南知意握住她的手,“怎么了?是因为…” “还能因为谁!本来因为……因为那位的事,大家心情就都不好,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结果倒好,我哥和陆琳琅,简直就是两座冰山杵在家里!不,比冰山还糟,冰山好歹不冒寒气呢!他俩,连眼神都懒得给对方一个,吃饭都离得八丈远,整个屋子又冷又僵,空气都快冻住了!我妈愁得直叹气,我爸也黑着脸。” 她越说越激动:“你是没见过陆琳琅那副样子!在我家也端着架子,好像嫁给我哥委屈死她了!跟我妈说话也是不咸不淡的。 跟我?哼,更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讨厌她!从小就讨厌她和她那帮人!偏偏……偏偏她还成了我嫂子!” 说到最后,周安平忍不住哽咽了。 南知意温声安慰:“安平,别气坏了自己。她是你嫂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但日子怎么过,终究还是看个人。你哥……他心里有数。 他们常年在军营,只过年才回家。你呀,就当她是家里的一个……不太讨喜的客人?眼不见为净,该干嘛干嘛。别让她搅乱了你自己的心情。” 第124章 目的 “眼不见为净?我也想啊!同住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好在…这两天她回娘家去了。 她一走,我哥的脸色都松快了,我们家那冰窖才算是化冻了点!你是不知道,她在家那两天,我真是快窒息了!” “现在她不是回去了吗?你也别总想着这事了。她回娘家,你也落个清静。自己开心点最重要。” 周安平苦笑:“也只能这样想了。反正我是能躲就躲,能不跟她说话就不说。” 她靠在南知意肩头,神情疲惫。 南知意用手绢给她擦擦眼泪… 就在这时,楼下隐约传来孟青山清朗的说话声,似乎在和顾骁谈论着什么。 那声音不大,周安平一听见,又坐直身体。 “知意,我真得走了。楼下……楼下那位……这顿饭我实在吃不下,浑身不自在! 南知意理解她的心情,不再强留:“好吧,那我送你下去。” 两人收拾一下情绪,重新下楼。 客厅里,顾骁和孟青山也停下聊天,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看到周安平两人一前一后下来,手里还拿着围巾。 孟青山紧紧盯着她:“安平同志,你这就要走?” 周安平避开他的视线,尽量自然地说:“嗯,下午还有点事,得先回去了。五哥,孟同志,你们慢慢聊。” 孟青山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 眼看着周安平就要绕过沙发往外走,他脱口而出:“安平同志,等等!” 周安平脚步一顿,看向他。 “是这样,我这次来得匆忙,想着给家里人带点建安本地的特产茶叶回去。听说碧螺春不错?但我对这边的供销社和茶庄不熟。 安平同志你是本地人,不知道方不方便……顺路带我去买一下?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他的理由合情合理,眼神恳切万分。 顾骁揽着南知意的肩膀,两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周安平身上。 这将是安平自己的选择,旁人不能代替她下决定。 周安平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如擂鼓。 她垂下眼睫,脑子里乱糟糟的。 不就是带个路吗?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孟青山还能吃了她不成? 带路就带路,正好…正好也可以再探探他的底细… “……好。我知道有家公立茶庄,离这边不算太远。” 她语速很快,抓起围巾胡乱往脖子上绕。 孟青山很惊喜:“太好了!麻烦你了,安平同志!” 南知意和顾骁交换了一个眼神。 顾骁搭在她肩上的手指,轻轻按了按,两人都看穿了孟青山的小心思,也看懂了周安平这别扭的妥协背后,那扇开启的心门。 “那……我们就先走了。顾骁哥,嫂子。” “开车注意安全。”顾骁颔首。 南知意叮嘱:“安平,慢走,下次再来。” 周安平“嗯”了一声,率先朝门口走去,脚步带风。 孟青山大步跟上,在玄关处穿上大衣,紧随其后。 南知意和顾骁站在院门外,看着吉普渐渐远去。 —— 吉普车驶出军区大院,孟青山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眼角的余光却时刻留意着副驾驶座上那个紧绷的身影。 周安平侧身坐着,几乎贴着车门,脸扭向窗外,只留给孟青山一点侧脸。 孟青山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她信不信自己的解释,想问她最近累不累,想说的…很多。 但看着她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最终,他只是清了清嗓子: “安平同志,麻烦你指个路吧。” “嗯。”周安平依旧没回头,“前面路口右转,再开两个路口,左手边就是市供销总社,旁边有家公立春茗茶庄。” “好,谢谢。”孟青山依言打方向盘,心里却有些无奈。 到了目的地,周安平把他带到春茗阁门口,自己却没进去,只抱着胳膊站在茶庄门口,望着街道上灰扑扑的墙壁发呆。 孟青山在茶庄里挑茶叶、付钱,隔着玻璃窗看她孤零零站在寒风里的侧影,心头发涩。 买好茶叶,两人重新坐回车上。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短。 眼看着离军区大院越来越近,孟青山知道,再不开口,这次费尽心思争取来的独处机会就彻底浪费了,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时。 他深吸一口气,将车速放慢些。 “安平同志,今天……谢谢你带路。” 周安平偏头看着窗外,“嗯”了一声。 “我知道今天这‘买茶叶’的借口很拙劣,你肯定也看出来了。” 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随即语气认真,“我其实就是想找个机会,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周安平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攥紧围巾。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记住了。后来托嫂子问你,又在文化宫等你…还有这次,专门在初四来拜访顾家,都是因为我喜欢你,周安平同志。” 车厢里安静得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周安平的脸上的火热,一直烧到耳根。 有一瞬间,她真想把自己藏起来。 孟青山语气更加坚定:“我孟青山,今天郑重地向你表明心意,是以结婚为目的的那种喜欢。我希望能和你建立革命伴侣的关系,一起进步,共同生活。” 喜欢?结婚?伴侣? 这些词砸得周安平头晕目眩。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画面… 她该拒绝的。 拒绝他,就少了一堆麻烦。 家里已经够乱了…… 可是…… 可是心底深处,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冒头。 他看自己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他敢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甚至不怕她笑话他借口拙劣……而且,他条件确实很好,好到母亲都挑不出刺…… 答应?太突然了!她还没想清楚! 拒绝?那个“不”字,好像又有点……说不出口? 吉普车已经缓缓驶近军区大院门口,眼看就要到了。 周安平挤出一句: “……我……我现在脑子很乱。你让我……让我考虑考虑……” 这话一出,孟青山眼里燃起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好!我等你考虑!多久都等!” 第125章 汤圆 闲来无事,南知意窝在沙发里,拿着一个毛线团,手指灵巧地勾着线。 她准备给孩子织件小毛衣。 顾骁坐在她身侧,两只手撑开缠绕的毛线,由她一圈圈地缠绕着。 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看她长睫低垂,神情专注又带着温软。 顾骁看着看着,心却揪着,欲言又止。 南知意停下绕线的动作:“怎么了?想说什么?” 顾骁轻轻放下毛线,将她抱到自己结实的大腿上坐好。 南知意问:“怎么了嘛?” 顾骁低下头,温热的唇一下一下,轻轻啄吻着她的脸颊、鼻尖,带着无尽怜爱。 “媳妇儿…今天下午,我得跟孟青山一起去京城。” “今天下午?”南知意的声音发紧,“怎么……这么突然?” 她鼻尖发酸,他明明才回来几天?年还没过完呢。 顾骁心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假期结束了。京城那边有紧急的会议和工作部署,必须马上回去。” “我要是刚回来就跟你说初四要走,你从知道那天起,心里就得一直装着这事,这个年……还能过好吗?肯定整天都想着我要走了,闷闷不乐。” 他捧起她的脸,指腹温柔拭过她微红的眼角:“现在告诉你,虽然让你难过了,但这难过的时间……总归短些。 我不想让你在团圆的时候,就提前开始数着离别的日子难过。” 南知意理解归理解,心里的难过和委屈却丝毫不少。 她哼唧了一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你总有道理。” 她知道他肩上的责任,知道他身不由己,可她的眼眶还是一阵阵发热。 顾骁搂紧她,在她耳边一遍遍温柔地哄着: “乖,别难过。我会尽快处理完事情,争取早点回来。” …… 等他耐心性子哄了半晌,南知意吸了吸鼻子,在他胸前衣襟上把眼泪蹭掉,才抬起微红的眼睛,手指抚上他的下巴:“那你答应我……等忙完了,有空……一定要回家。” “好,一定回家。”顾骁毫不犹豫地应下。 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着,没再说话。 直到楼下传来开门声和吴妈带着笑意的招呼声:“孟同志回来了?哟,瞧着气色真好!” 接着是孟青山含笑的声音:“吴妈,麻烦您了。” 顾骁拉着南知意下了楼。 他对沙发上的孟青山点点头:“回来了?正好,准备吃饭了。” “哎,好!”孟青山声音洪亮,脸上笑意更深。 午饭的菜色也比平时丰盛些。 孟青山显然心情极好,话也多了起来,谈笑风生间,那份喜意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里透出来。 南知意安静地吃着饭,胃口却不大好。 但是,她看到孟青山那压不住的嘴角,心里隐隐猜到了几分——能让这位孟同志如此喜形于色的,恐怕只有安平那边给了些和缓的讯号吧? 她心里好奇得像猫抓,终究没有开口询问。 顾骁坐在她身边,一边参与孟青山的话题,一边默默地照顾着她。 看到她碗里的菜少了,就立刻夹些她爱吃的添上。 见她对着米饭发呆,便轻轻碰碰她的手背,低声问:“不合胃口?” 那体贴入微的样子,连对面的孟青山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南知意摇摇头,对他笑了笑:“不用,挺好的。” 饭后,孟青山主动去检查车子,顾骁上楼去收拾简单的行李,南知意亦步亦趋地跟着顾骁,心里空落落的。 没一会,顾骁简单地收拾好了一小包行李。 他抚了抚南知意的面颊:“在家好好的,等我。” 她用力点头,喉头哽咽,说不出话。 顾骁不再犹豫,转身下楼。 孟青山已经在车上等着了。 顾骁拉开车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窗边那个身影,然后弯腰坐进副驾驶。 天色擦黑,吴妈将饭菜刚端上餐桌,,顾司令也下班回来了。 吃饭时,顾司令:“老五,下午走了?” “嗯,他说跟孟同志一起去京城。”南知意放下筷子,应道。 “刚团聚又分开,心里不好受是人之常情。老五肩上有担子,身不由己。” 顾司令目光慈和,缓缓安抚,“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别太往心里去。他在外面拼,你在家好好的,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顾家…就是你的家。” 南知意鼻尖微酸,用力点了点头:“爸,我知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顾司令欣慰地“嗯”了一声,随即又正色道:“接下来这段日子,我也要忙起来了。上面有部署,经常要下去跑跑,了解情况,稳定局面。” 他指的是全国各地持续进行的悼念活动,还有随之而来的各项政治任务。 “爸您忙您的,工作要紧。家里有吴妈,我没事。” 南知意连忙保证。 她知道顾司令肩上担着整个军区的责任,在这特殊的时期,压力只会更大。 顾司令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才起身回了书房。 日子在冬日的寂静里缓缓流淌。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吴妈一早就和好糯米面团,南知意洗净手,兴致勃勃地坐在桌边,等着一起包汤圆。 吴妈正在把炒熟的花生米和黑芝麻倒进小石臼里,握着石杵,一下一下地捣着。 花生和芝麻的浓郁香气随着石杵的起落弥散开来。 “好香啊!”南知意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一会儿咱就裹上这馅儿,下锅一煮,那才叫香呢!” 吴妈把捣得细碎喷香的花生芝麻末倒进碗里,拌上些猪油和白糖,馅料就做好了。 接着,她示范着包出第一个汤圆。 “来,像我这样包。” “好!” 南知意学着吴妈的样子,揪下一小块面团,放在手掌小心搓着。 “对,就这么搓,劲儿别太大,匀着点。”吴妈在一旁指导,手里也没闲着。 糯米粉沾在指尖,凉丝丝又带着黏性,南知意搓得格外认真。 没一会,一颗颗圆润小巧的白色汤圆就排满小竹匾。 晚饭,餐桌上增加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 第126章 散心 南知意和吴妈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 过完正月十五,年就算彻底过完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窗外的积雪渐渐消融。 南知意的生活简单又规律。 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看看书,构思一下小说,偶尔给肚子里的孩子读几段报纸。 吴妈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每日变着花样准备营养餐食。 顾司令果然如他所言,频繁地出差下部队,偌大的顾家小院常常只有她和吴妈两个人,倒也清静。 她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周安平了。 上次匆匆一面,还是初十那天,周安平在大晚上特意跑过来,说团里任务重,马上要跟着队伍去附近几个市县“跑点”,做小型的追思和宣讲活动,归期不定。 南知意也从报纸上看到,最初的集中悼念活动虽已过去,但官方倡导的“哀思要持续,精神要传承”并未停歇。 各地机关、厂矿、学校、公社组织的小型追思会、革命精神学习宣讲活动,贯穿了整个一月,有的地区延续到了二月底。 像周安平所在的军区文工团,作为政治宣传的重要力量,更要深入基层。 她们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用音乐、朗诵和宣讲,将那份深沉的哀思,送到工厂车间、田间地头和部队营房。 所以,南知意非常理解安平的忙碌,她只是有些惦记她。 日子就这样在平静中悄然滑过。 窗外的风渐渐褪去了凛冽的寒意,阳光也变得温煦起来。 南知意坐在书桌前,铺开信纸。 她先给冯春梅阿姨和张悦然回信。 “冯姨,悦悦,见信如晤。你们寄来的信和包裹都收到了,红枣和核桃我天天吃着呢…谢谢你们一直记挂着我……” “…你们别担心我,倒是要照顾好自己,悦悦工作别太累,冯姨您也多保重身体。等孩子出生了,有机会带他回去看你们……” 南知意详细地讲述了自己在顾家的日常生活,一连写了好几页,才将信纸折好装进信封。 她拿起另一张信纸,笔尖顿了顿,这是写给赵雅琴的。 “雅琴,昨天收到你的来信。知道你已平安回到宣传科上班,我心里也踏实多了。科里又来了新同事?希望是个好相处的。你说……李梅科长提到五哥去帮我辞职了?” 南知意写到这,笔尖悬停了一下。 这事顾骁在电话里跟她提过,他说他这段时间要出任务,她在建安养胎他更放心,家属院那边暂时不回去,工作也辞掉,让她安心休养。 南知意虽然对宣传科那份临时工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理解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担忧,便同意了。 她继续写道: “五哥他……主要是担心我身体,怕来回奔波。没能当面跟李科长道谢和告别,我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雅琴,麻烦你帮我跟李科长好好解释一下,真诚地替我道个歉,也谢谢她之前对我的照顾和体谅。等有机会一定当面去感谢她。” 写到这儿,南知意眼前仿佛浮现出赵雅琴那爽朗又带点咋呼的模样,她唇角弯了弯。 “至于你说没我在吃饭都不香了……少来!我看你是想我陪你聊天解闷了吧?” 她开了句小小的玩笑,随即笔锋一转: “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科里忙不忙?还有……上次在信里也没细说,你和他……怎么样了?伯母那边……有没有松动一点?” 她没有直接写出“李卫东”的名字,但彼此心照不宣。 放下笔,南知意目光投向窗外。 院外的大树抽出了鹅黄的嫩芽,建安市的春天,比北方的军营来得更早也更温柔。 她是有些想念家属院了。 她站起身,封好两封信,贴上邮票。 阳光正好,吴妈在院子里晾晒着被褥,空气里弥漫着阳光和皂角的干净气息。 南知意下楼,将两封信放到玄关柜子上。 走到门廊下。 吴妈正踮着脚,将几床棉被搭在晾衣绳上,用力拍打着,蓬松的棉絮在阳光下飞舞。 “吴妈,我来帮你拍吧?” 南知意笑着走近,伸出手想帮忙。 “哎哟我的小祖宗!” 吴妈吓得赶紧放下手里的藤拍,连连摆手,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挡在晾衣绳前,“可不敢!可不敢!你这身子哪能干这个?快站一边儿歇着去!仔细闪着腰!” 她看着南知意微隆的小腹,虽然才五个月,并不算大,但在吴妈眼里,那简直是顶顶金贵的宝贝。 南知意被她紧张的样子逗笑了,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阳光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是阳光的味道。” “是吧?晒透了,晚上盖着才舒坦。” 吴妈见她不坚持,松了口气,重新拿起藤拍拍打被子,絮絮叨叨,“你呀,就好好坐着看看书,晒晒太阳,这些活儿有我呢。” “嗯,吴妈,我写了两封信,又要麻烦你买菜的时候,顺道寄出去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顺手的事。” 吴妈爽快地应下,拍打被子的动作不停。 “午饭后,我就去趟副食店,再买点新鲜菜,顺便就把信寄了。这天儿多好,不冷不热的,你要不要也跟我一块儿出去走走?” 吴妈心疼地看着她,“你小的时候那么活泛爱热闹,怎么现在长大了,总是闷在家里?多憋得慌呀。” 南知意抚上隆起的腹部,也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大院子里跟小伙伴们奔跑追逐的快乐,那时不知愁滋味… “好啊。”她笑着点头。 下午临出门,南知意拿起一条薄薄的米色围巾,松松绕在颈间,遮住了小半张脸。 吴妈见了,没反对,只道:“是该裹着点,这春风看着暖和,钻脖子呢。走吧。” 两人挽着胳膊,慢悠悠出了大院。 先去邮局寄了信,又拐去副食品店买了些吴妈念叨的时令菜蔬。 第127章 裁衣 “前面百货商店有新到的软棉布,去看看?我知道后街裁缝铺的几个师傅手艺顶好,公家的,放心。” 南知意笑着应了。 两人去买好几块素净柔软的棉布,便往裁缝铺去。 铺子里光线明亮,挂着各色半成品的衣裳。 一个中年女裁缝上前招呼,“两位同志,要做些什么衣裳?” 南知意便仔细跟女裁缝比划起,婴儿衣服的尺寸和样式,要求尽量简单柔软。 吴妈在一旁补充,说孩子夏天出生,领口别勒着。 女裁缝笑笑,“好,我们这做过不少婴孩的衣裳,经验足着呢。” 几人正说着话,铺子里进来一个穿着体面的妇人,手里也拿着块料子。 吴妈抬眼,脸上立刻堆起笑:“哎哟,是李夫人呐,真巧啊!” 南知意闻声侧头。 进来的妇人约莫五十上下,穿着挺括的深蓝呢子外套,眉眼矜持。 南知意觉得这妇人很眼熟,在记忆里搜寻着大院里的模糊面孔。 “吴大姐!” 那李夫人笑着应声,目光很快落到南知意身上,带着点探究。 南知意围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她对着李夫人微微颔首。 “吴大姐,这是陪谁家媳妇儿来的?瞧着面生。” 李母问吴妈,眼神却没离开南知意。 吴妈往前挪了半步,挡住李母大半视线,笑容不变:“这是我们家顾团长的爱人。” “顾骁?”李夫人明显吃了一惊,“他几时成的家?都没听老李提过……” 她上下打量着南知意,尤其是她宽松衣服下微隆的腰身。 吴妈只含糊地笑:“也是刚办的事儿,她身子骨弱,回来养养。” 她话锋一转:“李夫人,这是来给谁做衣裳?瞧着料子真好。” 李夫人的注意力被引开,脸上浮起一层得意的红光,挺了挺腰背:“给我们家卫东做结婚穿的!五一就办事儿了,这不紧着张罗嘛。” 她话里的喜气压不住,“这料子是特意托人从上海捎来的毛哔叽,做身新中山装,精神!” “哟,真是大喜事!恭喜恭喜了!”吴妈连忙道贺。 南知意站在吴妈身侧,围巾遮住了她大半神情,只有露出的眼睛微微睁大。 原来,她是李卫东的母亲。 李卫东要结婚?五一?对象是谁?如果不是雅琴…… 吴妈顺着话头恭维:“新娘子是哪家的千金?李夫人真是有福气。” 李母笑容更盛,眉梢飞舞:“陈家的闺女!她爸在军区后勤部管事的,姑娘也争气,在机关工作,稳重,懂事,配我们家卫东正合适!” 她说得笃定,仿佛这桩婚事天造地设,再没有更圆满的了。 南知意垂下眼睫,她心里很是替赵雅琴不值,一股气堵在胸口,闷得慌。 吴妈和李母又寒暄了几句婚礼筹备的闲话。 南知意站在一旁,又跟裁缝交待了几句。 裁缝铺里细密的缝纫机声嗡嗡作响,吵得她头昏。 好不容易等吴妈应付完,两人才走出裁缝铺。 “吴妈,”南知意挽着吴妈的手臂,收紧了些,“我们……再去趟邮局吧?” “啊?”吴妈不解,“信不是刚寄出去吗?” “我想看看……能不能拿回来给雅琴的那封,我写错话…”南知意低声解释,语气懊恼。 她在信里…问了她和李卫东的事,这简直是往雅琴心口上撒盐。 吴妈不知道李卫东和赵雅琴的事儿,但是明白南知意的性子,知道她做事总有道理,便道:“成,咱们去问问,兴许还没发走。” 两人又折回邮局。 窗口的工作人员听了南知意的请求,摇摇头,公事公办:“同志,刚放进邮袋,装上了车,已经拉走了,追不回来。” 南知意的心沉了一下,这下糟了,雅琴收到信,该多难受。 她正沮丧,窗口里另一个女工作人员却探出头,仔细看了看她围巾下露出的眉眼,问道:“同志,您是……南知意同志吧?” 南知意微怔,有些意外,她点点头:“是我。您认识我?” 那女同志笑了笑,一边低头在柜台里翻找,一边说:“上次下大雪那天,一整天啊,就您一个人冒着雪来寄信,您道了好几声谢。我记性好,就记住了。” 她说着,从一叠信件里准确地抽出一封,“喏,您的信,应该就是您下雪那天寄出去的回信。” 原来如此。 南知意接过信一看,信封上印着人民文学杂志社。 “谢谢您了,同志。” “客气啥,应该的。”女工作人员摆摆手。 南知意捏紧了手里的信,对吴妈道:“吴妈,我们回吧。” 她心里惦记赶紧回家再给赵雅琴写封信,弥补过失,更想赶紧拆开这封杂志社的回信,看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出了邮局,南知意脚步不自觉地就快了起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 吴妈吓得赶紧稳住她,一连声地低呼,“慢点!慢点走!看着点脚下!这要是摔了可怎么得了!” 南知意被一迭声的惊呼拉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放慢了脚步,“对不起吴妈,我忘了……” “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你现在是两个人!”吴妈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稳当点,啊?” 接下来,南知意挽着吴妈,慢悠悠地走回了顾家小院。 还没到门口,一辆军用吉普车“嘎吱”一声,越过她们,停在了周家附近。 车门打开,先跳下来的是周安平。她穿着文工团的常服,脸颊红扑扑的。 “知意!” 她很快看到南知意,目光落在南知意明显隆起的小腹上,皱了皱眉,“肚子这么大了,难不难受?” 周安平几步走过来,拉住南知意的手,不敢碰到她的肚子。 紧接着,孟青山也从驾驶座那边也下来。 他对南知意道:“嫂子好。” 南知意很意外。 她没想到是孟青山开车送周安平回来,再看看旁边眼神飘忽的周安平,心里好奇极了。 “孟同志好。”南知意笑着回应,目光在两人之间微妙地流转一下。 周安平的脸更红了。 第128章 演出 孟青山站在一旁,没有反驳,只是唇角的笑意加深。 “顺路而已。嫂子,顾骁哥不在家,你多保重身体。我先走了。” 他目光转向周安平,“明天...我来接你。” 他说完,对南知意和吴妈微微颔首,随即利落地上了吉普车。 南知意扫了眼远去的车尾,又看向身边,周安平的目光还追着车子驶去的方向。 “还看呢?车轱辘印都瞧不见了。” 南知意忍着笑,伸出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 周安平回神,羞地“哎呀”一声,抓住南知意的手腕轻轻摇晃:“知意,你别笑话我!” 南知意顺势挽住她的胳膊,两人一起往顾家小院的方向慢慢走去。 吴妈已经先回去了,忙着去收晒在院子里的被褥。 走了一会。 “说说吧,”南知意促狭笑笑,“你跟这位孟同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这‘顺路’送得可真是及时。” 周安平红着脸低下头,声音含含糊糊:“没...没什么情况啊。就是...就是工作上有时候能碰见...他、他人挺好的,挺照顾同志...” 她语焉不详,显然不想深谈,或者自己也还没完全理清那点心思。 南知意看她窘迫的样子,知道再追问下去这丫头怕是要跑了,便体贴地不再深究,只轻轻“哦”了一声。 “你最近忙不忙?看你气色倒是挺好。” 周安平松了口气,立刻顺着台阶下:“还行,就是排练演出。” 她目光落在南知意隆起的腹部上,目露担忧:“知意,你这肚子看着真不小了,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 南知意的手抚上小腹,眉眼舒展:“还好,小家伙挺乖的。他有时候会在里面动呢,轻轻的,像小鱼吐泡泡。” “真的?!还会动??”周安平惊得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 她停下脚步,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微颤着想要靠近南知意的肚子,“他……他现在动吗?” 南知意笑着点点头,拉起周安平的手,覆在自己侧腹的位置。 两人都屏息凝神,感受着那层薄薄衣料下的生命律动。 也许是感应到了外界的触碰,小家伙适时地给了点回应,轻轻顶了下周安平的掌心。 “呀!”周安平吓得缩回手,随即又兴奋地低呼,“我的天呢,动了!他真的动了!好神奇啊知意!” 南知意也觉得很生命的孕育过程很奇妙,“我第一次感觉到他在动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这份新生命的悸动冲淡了方才的羞涩。 两人相视而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顾家小院外。 周安平低头在自己挎着的军绿色帆布包里翻找起来,很快掏出两张印着红字的纸片,塞到南知意手里,“这个给你。” 南知意接过一看,是两张文工团演出的门票,票面上印着剧目名称:《青春战歌》,日期是明天晚上。 “明天晚上,我们团在大剧院的汇报演出,我……” 周安平的声音带上点骄傲,“我在里面有个挺重要的角色。你有空的话,和吴妈一起来看吧?给你留了前排的位置。” 南知意看着周安平眼中闪烁的光彩,欣然点头:“当然有空!这可是我们安平的大日子,必须去捧扬。明天我和吴妈一起去!” 周安平笑得露出白牙:“嗯!那就说好了!” 她朝南知意挥挥手,脚步轻快地跑向周家小院。 南知意推开院门,吴妈正抱着收好的被子往里走。 “吴妈,安平给了两张票,明晚她团里演出,请我们去看。” “行,到时候我们一起。”吴妈笑着应道,“安平那丫头出息了。你快进屋歇着吧,站久了累。” “哎,我这就进去。” 南知意走进客厅,把手里的门票小心放在茶几上。 随后,她快步来到卧室的书桌边,拿起那封来自人民文学杂志社的信,用裁纸刀沿着信封口小心地划开。 里面是两张折叠整齐的信纸,还有一张印刷着表格的单据。 她先展开那两张信纸。 第一张是格式化的通知函,抬头印着“人民文学杂志社”,落款盖着红章。 【南知意同志: 经审阅,您的短篇小说《春》已通过本刊初审,拟刊登于1976年4月号。特此通知。】 《春》……被录用了? 一股喜悦冲上头顶,让她眼前微微发花,手指有些颤抖。 她用力眨了眨眼,才拿起另一张信纸。 这是编辑的简短手写附言,字迹清隽有力: 【南知意同志: 《春》一文,笔触细腻,情感真挚。结构稍显稚嫩,细节铺陈可更凝练,但内核动人。望再接再厉。 另,《灯火》一稿,情感表达稍欠充沛,人物刻画流于表面,未达刊用标准。 稿酬按标准发放(随信附稿费通知单)。 样刊出版后将由我社寄奉。 祝 笔健 编辑:林远】 南知意的心跳得飞快,又看了一遍那几行字,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拿起那张汇款单。 上面清晰地印着金额:贰拾元整。收款人:南知意。汇款单位:人民文学杂志社。右下角盖着杂志社财务的鲜红印章。 薄薄的纸,此刻在她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这是她的文字换来的,凭借自己的笔触获得的第一份认可和价值。 至于《灯火》被退稿,她并没有沮丧,反而有被点醒的踏实感。 编辑能帮忙指出自己的不足,让她能找到继续磨练的方向,这已经很好了。 她把汇款单压在书桌的玻璃下面,双手捧着编辑的来信,反复看了又看,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肚子里的小家伙像是感应到母亲澎湃的心绪,有力地动了一下,比之前周安平摸到时还要清晰。 南知意“呀”地轻呼一声,低头抚上小腹,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 第129章 舞台 吴妈听到动静,把温着的早饭端到餐桌上。 南知意看了眼吴妈,她穿了件簇新蓝布罩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吴妈,今天好精神。” “去看大戏呢,必须得齐整点,不能跌份儿。”吴妈脸上带着点郑重。 南知意笑着点头,“是这个理儿,我晚上也得收拾收拾。” 晚上,顾司令难得按时下班回来,知道南知意和吴妈要去看周安平的演出,便对警卫员小李说:“小李,一会儿你开车送她们去大剧院,路上稳当点。” 南知意刚想应声“好”,院门就被敲响了。 小李领着孟青山走了进来。 “顾伯伯,嫂子,”孟青山站得笔直,先向顾司令敬了个礼,又朝南知意点头致意,“我正好也要去看安平的演出,顺路,车也方便,就想着过来接一下。” 顾司令“嗯”了一声:“那行,省得小李跑了。青山办事,我放心。” 他转向吴妈,“照顾好知意,人多的地方注意点,别磕着碰着。” “您放心司令,我指定把知意护得稳稳当当!”吴妈连忙保证。 南知意道,“爸,我会小心的,我们先出发了。” 等顾司令点了头,她和吴妈跟着孟青山上了车。 “对了,”吴妈坐在后座,拍了拍前座的椅背,“孟同志,你要不要去接周家夫人?她不去看安平演出吗?” 孟青山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安平没提这事,可能...宋伯母有别的安排?” 吴妈“哦”了一声,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情报,一拍大腿。 “瞧我这记性!前几天买菜碰见方将军家的张妈,她跟我说了一嘴,说周夫人前几天风风火火地往周参谋他们军营去了!说是...儿媳妇有了,吐得厉害,她赶着去伺候呢!” 南知意原本正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闻言,她看向吴妈:“陆医生...怀孕了?” 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然,她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生活,真是充满意想不到的转折。 吴妈还在啧啧感叹:“可不是嘛!那张妈说,周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可算盼到孙子辈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带了不少好东西呢!” 南知意轻轻“嗯”一声,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暮色渐浓,路灯次第亮起,在车窗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车子很快抵达建安大剧院。 门口灯火通明,来看演出的人不少,多是军属和机关干部,秩序井然。 孟青山停好车,护着南知意和吴妈穿过人群,找到她们前排靠边的位置。 “你们坐这里,视野很好。”孟青山低声说,又对吴妈叮嘱了一句,“吴妈,麻烦您多照应。” “放心吧,孟同志!”吴妈满口答应。 孟青山这才点点头,转身走向前排更靠近中间的位置。 他刚坐下不久,剧扬的灯光就暗下来,只余舞台上一片朦胧的光晕。 吴妈立刻进入战备状态,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军用水壶:“知意小姐,渴不渴?喝点水?” 见南知意摇头,她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块小巧的桃酥和几颗水果硬糖,“那饿不饿?垫垫?都是好克化的。” 南知意心里暖暖的:“谢谢吴妈,你想得真周到,我现在还不想吃。” 吴妈重新包好,“那等你想吃了,跟我说。” “嗯!谢谢吴妈。” “客气啥啊。”吴妈拍拍她的手,声音激动起来,“看,开始了!” 厚重的帷幕拉开,舞台灯光明亮,激昂的音乐响起。 报幕员的声音回荡在剧扬:“……演出单位:建安军区文工团……大型歌舞剧《青春战歌》……” 随着剧情的推进,周安平登扬了。 她扮演的是一位响应号召、毅然投身边疆建设的女青年。 舞台上的她,不再是南知意记忆中那个爽朗莽撞的丫头片子。 她动作干净利落又带着女性的柔韧,歌声清亮而富有穿透力,眼神里充满了信念感。 聚光灯下,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牢牢吸引着观众的目光。 她是绝对的女主角,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绽放着夺目的光彩。 南知意坐在台下,看着那个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身影,心中为安平骄傲不已。 无论生活有多少波折和算计,总有人在努力地向上生长,活出自己的精彩。 南知意忍不住碰了碰身边的吴妈,低声道:“安平演得真好。” 吴妈看得目不转睛,连连点头:“可不是嘛!真没想到啊,从前那个跟在顾彦屁股后头疯跑的小丫头片子,能有今天这么大出息,站在这么大个台子上,跟仙女下凡似的,太能耐了!” 演出在热烈的掌声和激昂的合唱中落幕。 灯光亮起,观众们意犹未尽地起身离扬。 吴妈搀着南知意,随着人流慢慢往外挪,嘴里还兴奋地絮叨:“...我这回去可有的说了!跟几个老姐妹好好显摆显摆,咱也是进过大剧院、看过正经大戏的人了!还是安平演的,坐的前排!” 南知意含笑听着。 两人刚走出几步,就看到孟青山站在稍远人少些的灯柱下,正朝她们招手。 他手里,还拿着一小束用素色纸简单包裹着的几支迎春花和嫩绿的柳条。 “前面人多,挤着不好。”孟青山快步迎上来,“安平在后台卸妆,我们去后台找她吧,正好送你们回去。” 他目光落在南知意身上,带着询问。 南知意正有一肚子对周安平的夸赞想说,立刻点头:“好,正好当面恭喜她!” 三人绕过喧闹的人群,从侧门进入后台。 在化妆间里,他们找到了周安平。 她刚拆下繁复的发饰,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脸上还残留着妆容。 孟青山走上前,将那束迎春柳条递过去:“演得非常出色,安平同志。” 周安平一愣,双手接过去,脸上厚重的妆容都遮不住那份羞涩和欢喜。 南知意和吴妈站在一旁,看着这情景,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 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打破这和谐的气氛:“周安平!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第130章 无妄之灾 今晚她父亲王副主任特意叮嘱她,散扬后去接近孟青山。她刚才坐在后排,看着周安平在聚光灯下大放异彩,被所有人瞩目赞扬,心里猫爪似的难受。 更让她抓狂的是,散扬后,孟青山朝某个方向招手,她满心以为是在招呼自己,喜滋滋地正要上前,却眼睁睁看着南知意和吴妈朝着孟青山走去! 南知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莉莉不甘心地追到后台,看到的竟是孟青山给那个她最瞧不上的周安平送花! “你算什么东西?靠着你那张脸和骚劲儿勾引孟同志是吧?”王莉莉指着周安平,口不择言地辱骂,引得附近的演员们都停下动作,惊愕地看过来。 孟青山瞬间沉了脸:“王莉莉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后台,不是你撒泼的地方!立刻离开!” 他深知,无论自己说什么维护的话,都会成为这个女人疯狂攀咬周安平的新借口。 “我撒泼?她勾引你还有理了?”王莉莉被孟青山的冷厉震慑了一下,更加恼羞成怒,指着周安平不依不饶,“孟大哥,你别被她装出来的清纯骗了!她就是……” “王莉莉!” 南知意从吴妈身边走上前,站定在孟青山侧前方,将周安平护在身后。 “你口口声声说安平‘勾引’,证据呢?是靠她在舞台上的光芒万丈,还是靠她凭本事赢得所有人的掌声?孟青山同志送安平一束迎春柳条,是祝贺她演出成功,是同志之间正常的鼓励。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见不得人的勾引?” “倒是你,王莉莉同志,不分扬合、不问青红皂白地冲进后台,对一个刚刚为文艺事业贡献了精彩演出的演员,进行人身攻击和污蔑。你这副失态的样子,才真正让人看了笑话......” 王莉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指着南知意:“你!南知意!你怎么有脸站在这里?不是应该在乡下泥地里打滚吗?怎么,攀上谁的高枝儿了?居然还能挺着个肚子回城里来?呵,这肚子里的野种......” “呸!” 吴妈像护崽的母老虎一样冲了出来,叉着腰,指着王莉莉的鼻子,嗓门洪亮: “你满嘴喷粪也不怕烂舌头!我们家知意是顾团长心尖尖上的人儿,轮得到你在这放屁?再敢胡沁,老婆子我现在就撕了你这张破嘴!看谁家敢要你这没脸没皮的货!” 周安平也从愤怒中回神,站起身将南知意扶到椅子上坐好:“王莉莉!你少在这血口喷人!知意和五哥是组织批准的合法夫妻!你再敢胡说八道诬陷军属,我第一个去政治部告你!看看到底是谁在破坏军民关系!看看到底是谁给家里丢脸抹黑!” “顾...顾骁?顾五哥?!” 王莉莉像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拳,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她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哆嗦着,顾骁?他怎么会....娶了南知意? 南知意不仅没在乡下烂掉,反而嫁给了...那个只能仰望而不敢肖想的男人?! 这比周安平得到孟青山的欣赏更让她难以接受。 她难以置信:“顾...顾骁?不可能!骗人!她这种身份..他怎么可能...肯定是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王莉莉!” 孟青山跨前一步:“你再敢污蔑一句顾团长的爱人,我以我的军籍保证,今晚发生的一切,包括你父亲王副主任是如何教导你破坏军民团结、辱骂军属,会一字不漏地出现在顾司令和政治部主任的案头!后果,你自己掂量!” 孟青山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王莉莉浑身冰凉,牙齿咯咯打颤。 她父亲最怕的就是得罪顾家和影响前途。 但她已经被这连番的打击刺激得快要疯魔,她眼睛赤红,怨毒地盯着南知意,还想说什么:“你.......” 南知意冷笑一声:“王莉莉,你脑子里除了那些下三滥的污言秽语,还能装点别的吗?我为什么能回城?自然是国家政策允许,组织关怀。 我和顾骁堂堂正正、明媒正娶。不像有些人,心里惦记着别人的未婚夫,只能靠撒泼打滚找存在感。怎么,看到别人凭真本事站在光里,自己只能在阴暗角落里发烂发臭,滋味不好受吧?” 王莉莉浑身发抖,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南知意的嘴。 吴妈连忙将南知意和周安平挡得更严实,冲着王莉莉骂道:“你个黑心烂肺的小蹄子!我们家知意是你能编排的?....整天追着男人屁股后面跑,人家孟同志正眼瞧过你吗?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安平同志,比你好千百倍...赶紧回家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性....” 王莉莉嘴唇翕动几下,看了眼脸色冷肃的孟青山,最终一个字也没敢再说,狠狠地剜了南知意和周安平一眼,捂着脸,狼狈不堪地撞开看热闹的人群,冲了出去。 “知意,你没事吧?”周安平握上南知意的手,感觉有些凉。 南知意轻轻拍了拍周安平的手背,安抚一笑:“没事,别担心。” 她对孟青山微微颔首,“孟同志,谢谢你。” 孟青山脸上没有一丝轻松,反而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他摇了摇头:“南知意同志,安平,该说抱歉的是我。这扬无妄之灾,说到底是我带来的。如果不是我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王莉莉也不会找到借口追过来,更不会... 我向你们道歉。这样的事情,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南知意心里明白孟青山确实是被无端牵连,王莉莉的疯狂更多源于其自身的偏执和嫉妒。 但她身心俱疲,实在没有精力去安慰,只是点了点头:“嗯。” 周安平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孟青山的道歉,虽然真诚,却无法立刻抚平她心里的委屈和后怕。 更重要的是,王莉莉的出现,打散了她对孟青山朦胧的好感。 那扇刚刚向他敞开了一丝缝隙的心门,似乎又关上了。 第131章 柳枝迎春 南知意对吴妈勉强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嗯,多亏了吴妈你护着我。” 刚才吴妈那泼辣的骂战,确实给了她很大的支撑。 “哼!”吴妈提起王莉莉就来气,嗓门又忍不住高了一点,“要不是看你怀着孩子,我真想上去给她两个大耳刮子!什么玩意儿!” 吴妈扶着南知意往外走,周安平和孟青山跟在后面。 几人沉默地走出后台,坐进了孟青山的吉普车。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压抑的安静。 吴妈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时不时低声问一句“难受不?” 车子很快驶回军区大院。 在大院门口停下,南知意在吴妈的搀扶下小心地下了车。 周安平也从副驾驶座下来,她低着头,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束有些蔫了的柳枝迎春。 她走到南知意身边,闷着头:“知意,我先回去了,回头...再找你说话。” 南知意知道她心里不好受,点点头,温声道:“好,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周安平朝她摆摆手,转身就快步往周家小院的方向走。 南知意对孟青山再次颔首致谢:“孟同志,麻烦你了。” 说完,便在吴妈的小心搀扶下,转身朝顾家小院走去。 孟青山看着周安平头也不回的背影,一颗心像是被摔在了地上,但他脚步不停,快步追了上去。 “安平!” 孟青山在周家小院门外追上了她。 她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肩膀微微绷紧。 “安平,你听我说。” 孟青山绕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怪我,怨我,都是应该的。千差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周安平始终沉默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柳枝迎春... 他两只手无措地搓了一下,“安平,别这样...别不理我。” 半晌,周安平抬起头。 她看着他眼中的焦急和祈求...心里那道冰冷的闸门,终究是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她吸了吸鼻子:“可是...如果王...她下次还这样...” “不会!”孟青山斩钉截铁,像在宣誓,“安平,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王莉莉那边,我会处理。她不会再胡说八道一个字,相信我,好吗?” 周安平的心软了一分。 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嗯。” 孟青山紧绷的神经松懈一丝,长长舒了口气。 “快进去吧,好好休息。明天,我等你。” 周安平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点了点头,快步走进了周家小院。 孟青山站在门外,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吉普车。 顾家小院里,吴妈正手脚麻利地给南知意热安神汤。 南知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轻轻覆在腹部,这一晚的波折,让她身心俱疲。 没一会,吴妈手脚麻利地端着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安神汤,旁边还配了两块松软的枣泥糕。 “知意,快趁热喝了,定定神。再吃点甜的,压压惊。” 南知意道了谢,端起温热的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已过九点。 “吴妈,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太不安全了。” “嗨,没事儿!”吴妈摆摆手,“我家就在大院东门出去那条巷子里,走路也就十几分钟,熟门熟路的。” 正说着,警卫员小李出现在客厅外。 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一直留意着这边。 “嫂子,吴妈,”小李站得笔直,“天晚了,我送吴妈回去吧。” 南知意对小李点点头:“麻烦你了,小李。” “应该的,嫂子。”小李站在一旁,等着吴妈收拾好布包。 吴妈利落收拾好:“辛苦小李同志了。” 她转头又叮嘱南知意,“知意,汤和点心记得吃,碗放着明早我来收拾。早点歇着,啊?” 这才放心地跟着小李出了门。 客厅里安静下来。 南知意小口喝着微苦回甘的安神汤,拈起一块枣泥糕慢慢吃着。 甜意丝丝缕缕化在舌尖,却化不开心头沉甸甸的郁气。 怎么...一出门就这么多事? 她甚至破罐破摔地想,干脆...就关在这小院里好了。 守着孩子,写写东西,等顾骁回来。外面那些风风雨雨,是是非非,都与她无关。 这个念头一起,就被她甩到九霄云外。 她不是一个人,她是顾骁的妻子,是肚子里孩子的母亲。 顾骁在外面出生入死,守护着更大的安宁,她难道连走出这个小院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把自己关起来,岂不是正合了某些人的意? 她深吸一口气,将碗里最后一点汤喝尽。 软弱和逃避只是一时的念头,不该是她南知意的选择。 她得打起精神来。为了自己,也为了即将到来的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南知意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写作中。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窗外的梧桐树新叶舒展,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写出了新的故事。 虽然心里总还是惦记着周安平,但周安平所在的文工团演出任务很重,一直没空来找她。 更让她放心不下的是赵雅琴。 她后来又寄出了一封信,信里绕开李卫东的名字,只敢隐晦地提了一句,听闻他可能要结婚的事情...又在字里行间安慰赵雅琴一番...但纸上的言语终究是苍白的... 这封信寄出去后,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回音。 这反常的沉默,让南知意心中的忧虑悄然滋长。 雅琴姐在军营里...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李卫东要结婚的消息?她现在...怎么样了? 每每想到这些,南知意就觉得胸口发闷。 时间悄然滑到三月底。 南知意将新写好的稿子装入信封,仔细封好,准备趁着天气晴好,出门去邮局寄出去。 她刚下楼,院门外传来清脆的车铃声和喊声:“南知意同志!电报!” 第132章 电报 电报? 她快步走出院门,邮递员正拿着电报等着她。 等她签收了,接过薄薄的电报纸,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安好勿念,两日后抵家,等我。顾骁。】 他快回来了! 南知意捏着电报,眉开眼笑。 她把手里的信封递给邮递员:“同志,麻烦您,正好帮我把这封信也寄了。” 邮递员接过信,点点头走了。 南知意将那张电报纸举得高高的,快步走回客厅。 “吴妈!吴妈!五哥要回来了!过两天就到家!” 吴妈正在厨房收拾,闻声探出头,脸上也笑开了花。 “哎哟!那可太好了!顾团长总算要回来了!” 她擦着手走出来,接过电报看了看,又算了算日子,笑道:“也是该回来了,眼瞅着...就快到清明了。” 清明。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父母离开已经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对她而言,何止是翻天覆地? 家破人亡,仓促成婚,随军远行,学着洗衣做饭,忍受闲言碎语,经历孕吐的折磨,遭遇恶意的.....桩桩件件,都像是命运沉重的磨盘,碾过她的世界。 如今,她竟也要成为人母了。 她真...想他们啊,想得心口都微微发疼。 她多想让父母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多想扑进母亲怀里,告诉她怀孕的辛苦,多想让父亲拍拍她的头... 吴妈看到南知意眼眶泛红,她心里跟着一酸,连忙放下电报,温声劝慰:“知意,别难过。老话说得好,故去的人啊,是去了更好的地方享福了。他们要是知道你现在过得好,顾团长疼你,马上又要添个小外孙,不知道多高兴呢!” 她迅速转移话题,“对了,咱们得提前准备些祭扫的东西。你看给亲家老爷太太准备些什么好?菊花?还是他们生前爱吃的点心果子?香烛纸钱也得备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买得到....” 南知意揉揉眼角,努力将心里的酸楚压下去。 她不想让吴妈太担心自己,轻声应道:“嗯,我爸妈喜欢清淡雅致些的。” 她心思微动,问道:“吴妈,给五哥的母亲,还有司令的第一位夫人,也要准备吧?我我还不太了解她们的事。” 提到顾家的往事,吴妈脸上的神色也多了几分感慨。 她叹了口气:“司令的第一位夫人,听说走得早,那会儿司令还在打仗呢,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司令很少提。咱们主要祭奠的,还是顾团长和顾彦同志的生母,也就是司令的第二位夫人,我们都叫她苏夫人。” 南知意点点头,她常来顾家,却从未听顾彦顾骁提起过他们的母亲。 顾彦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玩世不恭的样子,似乎对什么都满不在乎。 顾骁更是沉默寡言,对母亲的话题讳莫如深。 “苏夫人啊,”吴妈陷入了回忆,“那真是个顶好顶好的人。性子特别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的,对下人也好,从来没见她红过脸。长得也秀气,像画里的人似的。司令那会儿,别提多宝贝她了。” 南知意静静地听着,想象着那位从未谋面的、温柔似水的苏夫人。 “可惜啊,”吴妈重重叹了口气,“苏夫人身体一直不太好,生顾彦的时候,更是伤了元气。那时候医疗条件也差,顾彦刚两岁多,她就、就去了。” 吴妈的声音低沉下去,“司令当时.....唉,铁打的汉子,也差点垮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天。顾团长那会儿才七八岁,他懂事早,知道娘不在了,哭得呀...顾彦那时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呢,也跟着哥哥一起哭...可怜见的...” 吴妈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头叹息。 南知意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地疼。 原来,这世上,各有各的苦楚,各有各的伤疤。 她失去了父母,他们失去了母亲。 时间或许能磨平一些棱角,却无法真正抚平心底最深的沟壑。 看着南知意眼中氤氲起水汽,吴妈敛起脸上的唏嘘,一拍大腿:“好了好了,瞧我,尽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倒惹得你心里不好受。不说了不说了!” “眼下啊,最要紧的是把清明祭扫的东西预备齐全。亲家老爷太太那边,苏夫人这边,还有司令的第一位夫人,都得诚心敬意地备上一份。” 南知意认真点头:“好,我以前没准备过,还得吴妈你多操心。” 吴妈盘算着:“香烛纸钱是少不了的。虽说外面风声紧,可咱们悄悄祭奠先人,表表心意,总归是人之常情。东西,总归是有门路能弄到的,就是得小心些。” “嗯,这两天我没什么事,我手笨,但折点元宝、金锞子,或者帮着敲冥币印记,这些轻省活儿还是能做的。” 她想起小时候在沈家,母亲祭祖时也会让她帮忙折些简单的纸钱。 “哎哟,那可好!你心细手巧,折的元宝肯定好看!还有啊,供品也得备几样清爽的。亲家老爷太太生前爱吃的点心果子,苏夫人喜欢的素净鲜花,这些我来想法子。司令那边估计也会准备祭礼。” 吴妈絮絮叨叨地安排:“行啦,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快回房歇歇。我去厨房看看,晚上给你炖点清淡的汤。” 南知意顺从地回到卧室。 接下来的两天,吴妈通过亲朋熟人,辗转买来了需要的物品。 几支白色蜡烛,成把的线香,大量的火纸。 南知意的主要任务就是处理这些火纸。 吴妈把一叠火纸和一个小印戳、一小碟用朱砂和油调制的红色印泥,放在桌子上。 “知意,你就这样,把纸摊平,用这印子蘸点红泥,一张张敲上去,印出‘钱’的样子就行。不用急,慢慢来。” “好。” 南知意拿起印戳蘸一下印泥,在黄纸上用力敲打一下,发出轻微的“嘚”声,一个清晰的铜钱图案便留在了纸上。 她一边敲,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对父母、对未曾谋面的苏夫人,甚至是对顾司令第一位夫人说的话。 吴妈则双手翻飞地叠着金元宝。 全部祭奠用品准备好后,吴妈妥帖将它们收进一个旧藤箱里。 第133章 胎动 迷迷糊糊间,一股熟悉的、带着皂角清爽气息的体温靠近了她。 那味道像刻在骨子里,让她即使在半梦半醒间,也循着热源贴了过去,手臂自动环上那腰身,脸颊在他微凉的颈窝里蹭了蹭:“顾骁...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 一个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不是梦,知意。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顾骁便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然后是温热的掌心,抚拍着她的后背,“睡吧,我在这儿。” 南知意满足地哼哼唧唧两声,更深地窝进他怀里。 顾骁低头,细细看着她的睡颜。 脸颊比之前圆润了些,触感温润,气色也还好。 他吻了吻她的脸颊,又小心翼翼地将大手覆在她的腹部上,眼神幽深。 一夜安眠。 清晨,南知意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目光便触及枕边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确定不是梦。 顾骁还在沉睡,呼吸均匀,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她舍不得吵醒他,就那么侧躺着,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从他的眉骨,滑过鼻梁,落到红润的唇,再顺着喉结的弧度,落在那片坦露的胸膛上...一种悸动和燥热悄悄爬上她的心尖。 “看了半天,也不摸摸?”顾骁突然开口,沙哑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南知意吓了一跳,脸上飞起红霞。 她被抓个正着,偏偏他还在闭着眼,让她连躲闪都显得刻意。 她嘴硬地反驳:“谁...谁看你了!我才不想摸!” “哦?” 顾骁嘴角泛起促狭的笑意,依旧闭着眼,“那...是我想了?” 他找到她的手,带着它,覆上自己的唇。 指尖触碰到那温热的唇瓣,南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像被蛊惑了般,指尖顺着他的唇线,滑过他的下巴,缓缓落在他的胸膛上。 掌心下是充满弹性的肌肉,以及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的指尖轻轻在他胸口抚了几下。 这若有似无的撩拨,对禁欲多时、本就血气方刚的男人来说,无异于烈火烹油。 顾骁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他睁开眼,滚烫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辗转厮磨,带着压抑的渴望。 良久,他才微微退开一点,额头抵着她的:“小祖宗..饶了我吧...现在真是一点都逗不得。” 南知意被他吻得气息不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某处的变化,正抵着自己。 她羞涩难当,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那我...我起来,你再睡会儿。” 说着就想挣脱他的怀抱起身。 “别动,再抱一会。” 顾骁的手臂从后面更紧地搂住她,整个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那处灼热的存在感更加鲜明。 他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特有的馨香。 ....放在她身前的手,不由自主地便覆上了她的上身,感受那惊人的柔软和分量。 他低低喟叹了一声:“......变大了。” 说话间,指尖甚至带着几分流连,轻轻捏了两下那饱满的顶端。 “顾骁!你...流氓!” 南知意羞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脸上像着了火。 她抓住他的大手,按回到自己的肚子上,阻止他进一步的探索。 就在这时,腹中的小家伙动了一下。 一记清晰有力的拳打脚踢,正好顶在顾骁的掌心。 “!” 顾骁像是被电流击中,又像是战扬上遭遇了突袭,瞬间就从南知意身上弹开了半尺远,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慌乱。 他盯着南知意的肚子,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声音都变了调:“他会动?他踢你?!疼不疼?!刚才那一下!” 南知意被他过激的反应逗得哭笑不得,刚才的羞恼也散了大半。 她拉着他的手,重新轻轻放回肚子上:“不疼,真的不疼。这就是胎动啊,顾团长,孩子在跟你打招呼呢。” 顾骁的手心贴上她的肚子,只一秒,他就抽回手,掀开被子下床。 “吃完早饭马上去医院看看,刚才那下劲儿太大了!” 他眉头紧锁,仿佛刚才那一下是他媳妇儿挨了一记重拳。 南知意看着他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扶额。 顾骁动作麻利地套上军装衬衣,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恢复了那个冷峻严肃的模样。 “抬手。”他转身拿起南知意的浅色长款连衣裙,示意南知意配合。 南知意任由他帮自己穿上,又套上厚实的棉质打底裤。 最后,他又去衣柜里找出一件米白色开衫,仔细地帮她穿上,一颗颗系好扣子,动作无比认真。 他蹙着眉:“上次把你留在家属院的衣服都打包寄回来了,怎么这柜子里看着还是空荡荡的?” 南知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柜子里明明已经塞满了大半个空间,挂着她四季的衣裳。 她忍不住失笑:“哪里空了?你看,都挂满了。衣服够穿就好。你看,这裙子还是我妈以前给我做的,宽松,现在穿着正好。” “不够。”顾骁却觉得太委屈她,“这些旧衣服先凑合。等会儿从医院回来,我带你去裁缝铺,再做几条新的,换着穿。天气热起来,得穿得舒服点。” 南知意嗔了他一眼:“顾团长,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现在大着肚子,做衣服多浪费?过几个月生了,这些裙子就都穿不了了。” 她盘算着布票和开销,觉得实在没必要。 顾骁却难得地在这种生活琐事上显露出精明,他走近一步,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肚子:“谁说浪费?等这小家伙出来了,这些裙子拆了改改,正好给他/她做小衣裳小裤子,不浪费。” 他一本正经地打着如意算盘,“省下的布票,还能给你做件新外套。” 这清奇的思路让南知意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忍不住抬手捶了他胳膊一下:“亏你想得出来!拿我的裙子改小孩衣服?你这算盘打得可真是.....” 顾骁顺势握住她捶过来的手,包在掌心,嘴角也噙着笑意:“能让你笑就行。” 第134章 产检 两人相携着下了楼。 客厅里,吴妈已经摆好早饭:白粥、煮鸡蛋、几碟子小菜、二合面馒头。 让南知意有些意外的是,顾司令竟然也坐在餐桌旁看报纸,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去军区。 “爸。”顾骁叫了一声。 “爸,早。”南知意也轻声问候。 顾司令放下报纸,“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顾骁剥了一个水煮蛋,放进南知意面前的碟子里,对顾司令说:“爸,待会儿我带知意去医院做下检查。” 顾司令端起粥碗的手顿了一下:“怎么?不舒服?” “不是的,爸。”南知意连忙解释,“就是……就是今早孩子动得比较厉害,顾骁他……有点担心。” 顾骁在一旁补充:“例行检查。” 顾司令道:“是该去看看。找妇产科的张主任,她经验足,人也稳妥。开我的车去,让稳当些。” “是。”顾骁应下。父亲的车是配发的军用吉普,性能好,减震也比普通车强,确实更适合孕妇。 吴妈在一旁听了,也连忙说:“对对对,坐司令的车好!知意,你多穿点,风还有点凉。” 吃过早饭,顾骁扶着南知意坐进副驾驶。 吴妈又追出来,塞给南知意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军用水壶和用油纸包着的点心,让她路上饿了垫垫。 南知意对吴妈摆摆手,顾骁启动车子朝着军区总医院的方向驶去。 到了军区总医院门口。 顾骁先下车,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一手护着车顶,一手小心地把南知意扶下来。 “慢点。”他声音不高,低沉平稳。 “嗯。”南知意应着,借着他的力站稳。 她的肚子比上次来时又大了一圈,行动确实有些笨重。 顾骁的手自然地落在她后腰,稳稳地托着,两人并肩走进门诊楼。 军区医院对军属有优先通道,尤其顾骁的身份和顾司令的关系,流程更为顺畅。 没多久,两人就进了诊室。 “顾团长,小南同志,来了。” 张主任从病历上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怎么都七个月了才来产检?” 南知意和顾骁都有些惊讶:“不是才6个多月吗?” 张主任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小年轻,怀孕时间是按末次月经来算的,你就算经期不准,根据你怀孕的同房时间,也得算你有7个月,28周多了。” 南知意有些赧然,她什么都不懂,以为只要不孕吐就不需要来医院... 顾骁道歉:“是我没考虑到。医生,麻烦您看看,她肚子...胎动...力气很大,会不会对她身体不好?” “胎动有力是好事。”张主任随口说道,没太在意这点小事,“来,小南同志,到里面躺下。” 南知意跟着张主任进了屏风后,顾骁欲言又止地站在外面... 张主任开始进行腹部触诊,在南知意的肚皮上按压、滑动、丈量。 “宫底高度……嗯,符合孕周。胎儿位置也不错,头朝下了。” 她戴上听诊器,仔细听胎心。 “挺好,每分钟140次左右,非常标准。” ..... 等南知意从屏风后出来,顾骁立刻伸手扶她。 他再次问道:“张主任,那真的很像……像是踹了她一脚,这真的…正常吗?会不会伤到她?” 张主任看着顾骁眉头紧锁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顾团长,真是关心则乱。胎动有力,说明胎儿发育得好,有劲儿!只要不是突然剧烈增多或减少,或者伴随腹痛、出血,就完全正常。这说明是个活泼的小家伙。小南同志,你觉得疼吗?” 南知意连忙摇头:“不疼的,张主任,就是感觉很明显。” “你看,当事人都说不疼了。”张主任笑着对顾骁说,“上次B超结果不错,这次再做一个,看看发育情况。顾团长,你陪她过去吧,就在隔壁楼。” 顾骁扶着南知意熟门熟路地来到超声诊室。 B超室里光线昏暗,检查的过程和上次差不多。 南知意躺在检查床上,撩起衣襟,露出圆润的腹部。 顾骁站在床侧,握着她的手,视线盯着屏幕,看得极认真。 屏幕上模糊的光影变幻,女医生偶尔指点着:“看,这是小胳膊……腿在这里……” 做完B超,两人带着那张印着模糊影像的B超单回到诊室,南知意的心跳有点快。 顾骁把单子递给张主任。 张主任对着光线仔细看着。 “发育得很好,大小符合孕周,胎位也正。”她放下单子,看向两人,“各项指标都不错,小南同志,顾团长,你们放宽心。” 南知意松了口气。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张主任,您看……能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吗?好准备衣服……” 张主任抬眼看了看她,又瞥了一眼顾骁。 她语气淡淡:“小南同志,医院有规定,胎儿性别非医学需要,我们是不透露的。男孩女孩都是宝,穿百家衣一样长大。” 南知意脸颊微热,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您说得对。”是她冒昧了。 顾骁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主任,我爱人身体怎么样?” “身体底子不错,孩子也争气,就是后期营养还得跟上,你太瘦,负担重。钙片按时吃。”她看向南知意,又转向顾骁,“顾团长,你爱人身体情况总体是好的,不过……” “B超显示胎儿孕周28周-29周,有些事要格外注意。夫妻生活要绝对禁止,明白吗?不能由着性子来,要为大人和孩子的安全负责。” ...... 诊室里安静下来。 南知意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脖子根直冲上头顶,脸颊烫得厉害。 这话题来得太突然。 顾骁也罕见地僵了一下,耳根也染上一点红晕。他想要解释,又生生咽了回去。 “……知道了。谢谢主任。” 张主任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开了点钙片和孕妇专用的复合维生素,把病历和一张处方单递给顾骁,“没什么大问题。记住,下个月必须准时产检。” “谢谢张主任。” 顾骁小心地扶起南知意,护着她往外走。 第135章 支持 走廊的光线亮堂了些,南知意轻轻吁了口气,顾骁的手臂稳稳地托着她的胳膊。 “你没事就好。上次……错过一次产检,是我疏忽。” 南知意侧头看他,微微摇头:“你在工作,哪能想那么多。也怪我,没想到这么快又要来。” 她不想他自责,下意识地把责任揽过来。 两人沿着走廊慢慢往外走。 南知意挠了挠他的掌心:“刚才我问张主任的问题……你呢?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顾骁脚步未停:“都一样。都好。要真说……最好是个女儿。” “嗯?”南知意有些意外。 “女儿能天天陪着你。如果是儿子……总要离开母亲的。” 他话锋一转,反问她,“你呢?” 南知意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腹部:“我也不知道。男孩女孩……都好。”只要健健康康。 说话间已走到吉普旁。 顾骁拉开车门,扶她坐进去。他自己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却没立刻发动车子。 “先去百货大楼买布料。”他侧过身,替她系好安全带。 “…好吧。” 她点头答应,脸上漾开笑意,“布票够吗?” “够。”顾骁发动车子,“之前攒的,加上咱爸支援了些,富余。” 他打着方向盘,驶出医院大门,“还想要点什么?一并看看。” 南知意手搭着肚子:“家里什么都不缺。” 百货大楼里摩肩擦踵。 布料柜台前更是挤满了人。 南知意在顾骁的护卫下,仔细挑选着。 她挑了些颜色偏暗的深色棉布,想着这颜色中性,男孩女孩都能用,实用。 顾骁站在她身后,扫了一眼她选的那些灰扑扑的布料,直接否决。 “这些颜色太闷。” 他指向柜台里几匹颜色鲜亮些的料子,鹅黄碎花棉布,水蓝色纯色棉布,还有块浅粉格子的。 “拿这些。你穿着好看。” 南知意有些犹豫:“太鲜亮,万一……万一是男孩呢?” “男孩怎么了?”顾骁浑不在意,“刚生出来懂什么?随便穿穿。要是女孩,正好。” 他坚持,“再说,主要是你穿,舒服好看要紧。” 南知意不再争辩,笑着点头:“好,听你的。” 最终,他们买了足够做好几条裙子的各色布料。 顾骁付了布票和钱,大包小包拎在手里,护着南知意挤出人群。 南知意熟门熟路,带着顾骁拐进一条小街,找到那间吴妈带她来过的裁缝铺。 面容和善的女裁缝正踩着缝纫机,看到南知意进来,她停下活儿,笑着站起来。 “哎哟,小南同志,您又来了!上次给孩子做的小衣服可还合意?” 南知意:“合意,针脚细密。这次来做几条我穿的裙子。” “好,快进来,坐下说。”女裁缝连声招呼她和顾骁,“这是您爱人吧?快请坐请坐。” 顾骁扶着她在一旁的待客椅上坐好,自己将手里的布料放在柜台上。 女裁缝看了眼顾骁,热情地笑道:“您爱人还是军人呐!长得可真精神!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顾骁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来,我们先量个尺寸。” 南知意站起身,张开手配合着。 女裁缝拿出软尺,一边熟练地给南知意量着胸围、腰围、臀围,一边热情地搭着话:“放心交给我,保管做得舒舒服服的。你看啊,这腰线我给你放宽点,留足放量,肚子再大些也能穿。等你生完了,坐完月子,人要是瘦回去了,” 她麻利地在腰侧位置比划着,“自己拿针线把这边的线一拆,往里收一收,立马又合身了!一点不浪费!” 南知意听着她周到的安排,心里暖暖的:“那可太好了,谢谢您费心。” 女裁缝量好最后一处尺寸,在本子上记下数字。 她看了看摊开在案板上的几块鲜亮布料,“哎哟,这么多料子,够做好几身了。小南同志,您打算做几条裙子?” 南知意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身旁的顾骁。 顾骁接收到她的目光,对女裁缝说:“师傅,您看着做,料子尽量都用上,别浪费就行。” 女裁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连连点头:“好好好,放心,保证做得又合身又省料!小南同志,您爱人可真疼人!” 她转向南知意,热情地介绍起时兴的孕妇裙款式,领口怎么开,腰线怎么收放,裙摆是A字的好还是百褶的方便。 南知意听着,选了几样自己喜欢且穿着方便的。 顾骁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南知意拿不定主意看过来时,给出几个建议。 定好样式,顾骁掏出钱和布票付了工钱。 女裁缝从拿出单据本,写下一张取衣凭条,撕下来递给南知意:“小南同志,收好了啊,半个月后来取。保证让您满意!” 两人在女裁缝连声的“慢走”中离开了铺子。 回到建安市军区大院的顾家小院时,已是午饭时分。 吴妈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出头,笑着招呼:“回来了?正好,吃饭了!” 顾骁对吴妈点点头,带着南知意去洗手。 午饭桌上。 顾司令问:“检查都还好?” 顾骁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到南知意碗里,代为回答:“嗯,张主任说一切都好,让下个月按时去。” 顾司令点点头,没再多问。 饭后,顾骁陪着南知意回二楼卧室休息。 还不等顾骁进屋,南知意就拉住他:“换了干净衣服再躺。” 他捏了捏南知意的脸颊:“知道了。”从善如流地去衣柜里拿出两人的家居服。 等都洗漱干净,才并肩躺上床,相拥着沉沉睡去。 半下午时。 南知意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顾骁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手里拿着几张稿纸,看得专注。 那是她这几天断断续续写的小说草稿。 南知意脸上蓦地一热:“……写得怎么样?” 顾骁闻声,走到床边半搂着她,一连串地夸赞:“写得很好,人物活,故事也吸引人。比我看的很多报纸上的文章都好。” 南知意心里却甜滋滋的,嘴上嗔道:“你就知道瞎夸……” 顾骁神情认真起来:“不是瞎夸。是真的好。” 被他这样郑重肯定,南知意心里那点梦想种子得到了灌溉。 她抿了抿唇,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其实……我之前偷偷投短篇给《人民文学》……他们录用了一篇稿子,给我寄了二十块钱稿费呢,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替我保守秘密。” 她越说声音越小,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我想……以后一直写下去,努力写得更好。” 顾骁爱极她这副样子,像挣脱阴霾的小太阳,重新变得温暖耀眼,看得他心口悸动得发颤。 他握紧她的手:“好。你想写就写,我支持你。” 第136章 祭奠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 楼下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汽车引擎声,接着是刹车和关门声。 南知意正在写稿,闻声,她看向顾骁,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很快,楼下传来敲门声和小李跑去开院门门的声音,随即是小李略带惊喜的大嗓门:“司令,顾彦同志回来了!” 顾骁扶南知意起身:“是小六。” 两人一起下了楼。 只见顾彦风尘仆仆地大步走进客厅,手里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一眼就看到从楼上下来的顾骁和南知意,以及沙发旁的顾司令。 “爸!五哥!五嫂!我回来了!”他声音洪亮,带着笑意。 小李接过他手里那些包装盒和纸袋。 顾司令从报纸上抬起眼皮,打量了小儿子几眼,嗯了一声:“回来了就好,坐下歇歇。” 这罕见的关心让顾彦受宠若惊,夸张地笑起来:“哎哟!爸,您还关心上我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哈哈!” 顾骁扶着南知意在沙发另一端坐下,闻言瞥了弟弟一眼:“别贫嘴。刚到家就没个正形。快坐下吧。” 南知意对顾彦笑了笑:“顾彦,快坐下吧。”说着,她起身,“你们聊,我去泡茶。” 吴妈正在厨房忙活晚饭。 顾骁本想让她别动,南知意轻轻按了下他的手臂,示意没事,自己走向厨房。 顾彦一屁股坐在顾司令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 他按下心头那点复杂的感慨。 他如今将她视为亲人,是哥哥的妻子,他未出世的侄子或侄女的母亲。 “五嫂这……都快当妈妈了,” 他转向顾骁,略带埋怨,“哥,你这……怎么也不提前跟我透个风?我好从南边捎点小孩子用的新奇玩意儿回来啊!那边现在可多好东西了,奶瓶、小衣服都比咱们这儿的软和。” 这时南知意端着茶盘出来,将茶杯放在顾彦和顾司令面前。 顾彦连忙道谢。 南知意温声道:“谢谢你想着,还早呢,不着急。” 顾彦又好奇地问顾骁:“哥,查了没?是小子还是闺女?知道了我也好心里有数,下次回来就知道该带裙子还是小军装了!” 顾骁端起南知意给他那杯茶,吹了吹热气:“医院有规定,不说。男女都一样。” 顾彦挠挠头,嘿嘿一笑:“也是,都好!反正都是咱家的宝贝。” 这时,顾司令放下报纸,看向小儿子,开口问:“这次回来能待几天?在南边那边,事情做得还顺当?” 他语气依旧严肃,但能主动问起小儿子的事业,已是极大的转变。 顾彦一听父亲居然主动问起他的事,腰板都挺直了些,滔滔不绝起来:“顺利!爸,我跟您说,南边现在真是另一个天地!政策活泛多了,只要能抓准机会,胆子大点,路子广得很!我……虽然也碰了点壁,但总体还行,路子算是慢慢蹚开了……” 他说得眉飞色舞,眼睛里闪着光,显然在商海里找到了极大的乐趣和成就感,与几年前在大院里的那个浮躁青年已判若两人。 顾司令安静地听着,偶尔点下头。 顾骁也喝着茶,听着弟弟的讲述。 等顾彦说得口干舌燥地去端起茶杯喝茶。 顾司令忽然开口:“明天,我要去京城一趟,过几天才回来。” 客厅里安静了一瞬。 顾骁和顾彦都看向父亲。 顾骁问:“有安排?” “嗯,有些活动需要参加。”顾司令没有细说,但顾骁和顾彦都明白,这必然是与悼念某位逝去领导人相关的正式活动。 “路上注意安全。”顾骁道。 顾彦也收敛了嬉笑,点头附和:“是啊爸,让小李他们多当心。” 顾司令摆摆手:“有小李他们呢,不用担心。” 这时,吴妈从厨房探出头招呼开饭,话题便就此打住。 饭桌上气氛还算融洽。 顾彦继续捡些南方有趣的见闻说,偶尔逗得南知意抿嘴轻笑,顾骁虽话不多,也会偶尔问上一两句细节。 顾司令吃得快,吃完便先上楼去了书房。 晚饭后,南知意在书桌前又写了一会儿稿子,顾骁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就着台灯的光翻阅几份部队带回来的文件。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文件的轻响。 南知意停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我和吴妈把清明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顾骁放下手里的东西,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揉捏着,应道:“嗯。明天我陪你去。” 他的掌心温热,力道适中,南知意微微点头,“好。” 第二天早上,两人下楼吃早饭。 吴妈看见他们便说:“司令天没亮就走了。” 顾骁点点头,招呼南知意坐下:“先吃饭,吃完我们就去。” 他对吴妈说,“吴妈,麻烦你去把顾彦叫醒,让他一会儿开车送我们。” 吴妈应声上楼。 没多久,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的顾彦就被薅了下来,脑袋上的头发炸着毛,一脸不情愿。 “哥,这才几点啊……”他嘟囔着,就要往门外走,“我去发动车。” 吴妈不答应,推着顾彦往餐桌走,“急什么?空着肚子开车?吃了早饭再走。” 南知意也劝道:“顾彦,不差这一会儿,先吃点东西吧。” 顾彦揉揉眼睛,脸上露出点笑模样:“还是知意……哦不,五嫂关心我,不像五哥,就知道剥削劳动力。” 他瞥见顾骁扫过来的眼神,立马把后半句抱怨咽了回去,乖乖坐下扒拉早饭。 匆匆吃完,顾彦发动了他那辆二手丰田。 车子比军用吉普颠簸些,顾骁一路都小心护着南知意的腰腹。 到了郊外陵园门口,南知意对准备下车的顾彦说:“你在车上等着就好,外面晒。” 顾彦愣了一下,挠挠头,看向顾骁,眼神里带着询问。 直到顾骁微微颔首,他才松了口气般点点头:“行,那五哥五嫂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顾骁拎着那个裹得严实的包裹,另一只手紧紧扶着南知意的胳膊,两人慢慢走向陵园。 第137章 清明 清明前夕,天气微燥,日头有些晒,走了一段土路,南知意鼻尖见了汗。 顾骁停下,用手绢轻轻替她擦去:“累不累?” “没事。”南知意摇摇头,反握紧他的手。“走这点路还行,我可没那么娇气。” 顾骁没说什么,放缓了脚步,迁就着她的速度。 陵园里人不多,零星有些人,手里也都拿着包裹严实的东西,步履匆匆,透着一种压抑的谨慎。 南家父母的墓地在陵园一角。 顾骁之前托人定期打扫,墓周干净,没有杂草,只是墓碑显得格外冷清。 走到近前,南知意的呼吸滞了一下,眼眶微微发热。 顾骁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你站着别动,我来。” 他松开她,蹲下身,解开包裹,拿出里面准备的几样简单祭品:点心,苹果,一小瓶酒,叠好的黄纸和元宝,一束细细的线香。 他摆好点心水果,斟上两杯酒置于碑前,点燃线香,分成三炷,自己拿两炷,递一炷给南知意。 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碑上冰冷的刻字。 顾骁将两炷香并举胸前,对着墓碑郑重鞠了三个躬,声音低沉清晰:“爸,妈,我和知意来看你们。她很好,孩子也好,你们放心。” 说完,他仔细将香插在碑前土里。 南知意接过香,手指微颤,泪水无声滑落。 “爸,妈,我挺好的…还有了孩子,你们要当外公外婆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孩子…” 她深深鞠了三个躬,将香插好。 顾骁默默看着,未加劝阻,只在她直起身时,用拇指轻轻揩去她颊边泪痕。 随后,他拿起那叠黄纸蹲下,一张一张,仔细地将纸钱元宝焚化。 橘色的火光跳动,映着他沉静肃穆的侧脸。 南知意站在他身后,望着父母安眠之处,又看向眼前这个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心口酸胀滚烫。 纸钱烧尽,灰烬也被风吹散。 顾骁站起身,走回南知意身边,再次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走吧,爸妈知道了。” 南知意最后看了一眼墓碑,轻轻点头,依偎着他,缓缓离去。 黄土路延伸向远处,道旁野草冒出新绿。 次日早上,天色有些阴沉。 顾彦载着顾骁和南知意前往位于建安市另一侧的陵园。 这个陵园环境明显比南家父母所在的公共陵园清幽规整许多,管理也更为严格,门口有岗哨。 车停在指定区域。 顾骁护着南知意走在前面,顾彦拎着包裹好的祭品跟在后面,三人沉默地来到苏夫人的墓前。 墓碑前清理得干干净净,摆放着几样新鲜的水果和一小束素雅的白色绢花,杯中也斟有清酒,线香的灰烬尚新。 顾骁目光扫过那些祭品,低声道:“爸来过了。” 顾司令昨日离家,或许提前来此祭奠过发妻才动身前往京城。 南知意看着那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墓穴和显然是精心准备的祭品,心中感叹,司令心里……或许一直爱重苏夫人。 顾骁开始摆放他们带来的祭品,动作恭敬。 顾彦也收敛平日的跳脱,上前帮忙。 祭奠的过程与昨日类似,简洁、肃穆。 祭奠完毕,三人回到顾家小院时已近中午。 吴妈正在摆碗筷,见他们回来,便放下碗筷过来看南知意,见她精神不错,才道:“上午你们刚走没多久,张秀芬同志和王娟同志来过了,拎了些点心水果。” 顾彦闻言挑眉:“二嫂四嫂?她们来干嘛?” 顾家二哥四哥平日往来不算频繁,顶多几个节日见一面。 吴妈:“说是来看看司令,问了几句司令的身体,知道司令去京里了,又问了问知意身子怎么样。两人听说你们去扫墓了,喝了杯茶就走了。也没说什么特别的事。” 顾骁神色平静,开口:“嗯,知道了。” 南知意心里却转了个弯。 清明时节,这两位嫂嫂过来,若真是有心一同去祭拜婆母苏夫人,按理该等等他们兄弟一起,或者提前约好。恐怕只是来意思一下,特意表示她们以及她们身后的丈夫,并未忘记那位继母?也与顾骁、顾彦一样,在这个日子心怀惦念。 顾骁替南知意拉开餐椅,扶她坐下:“不管那么多,先吃饭吧。” 顾彦自顾自拉开椅子,“对对对,我好饿。” 吴妈一听,连忙进了厨房,把菜一一端上桌。 顾彦拿起筷子:“吴妈,还是你疼我,今天这红烧肉烧得香!哥,快吃饭吧,知意你现在可得多吃点。” 他快速吃完,打着大大的哈欠:“哥,我要补觉去,这几天就没睡过一个整觉。” 顾骁点点头。 顾彦就揉着脖子上了二楼。 等南知意吃完,顾骁也拉着她回了卧室。 “要睡一会吗?” 南知意摇摇头,走到书桌前坐下,想再写几行稿子。 可笔尖悬在纸上,她的注意力却不自觉地被坐在窗边沙发上的男人吸引。 顾骁靠在沙发背里,微微阖着眼,像是在假寐。 午后柔和的光线中,他周身显得格外安宁。 南知意看着看着,那点写作的心思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放下笔,起身,直接扑进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好。 顾骁立刻睁开了眼,手臂圈住她,眼底笑意,很享受她这份突如其来的黏糊劲儿。 他低头,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 南知意在他胸前蹭了蹭,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她终究还是没忍住:“顾骁…你这次……什么时候走?” 顾骁轻叹:“就怕你这样……总想着这个。” 他在她额上亲了亲,又顺着吻了吻她的鼻尖和脸颊,“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孩子。可这就是我的工作……” 他的话没说完,但南知意就鼻子一酸,把脸埋回他胸口,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她用力吸了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扬起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没事的,等宝宝生下来,我就能随军了!到时候天天在一起,你可别嫌我烦。” 第138章 跳舞 她这副样子,反而让顾骁心里更软。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指腹摩挲她的眼角,认真承诺:“我只要有时间,一定回来陪着你。在哪里都尽量想着你。” 南知意用力点头:“嗯,我相信你。” 为了驱散那点离愁,顾骁用下巴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纸袋和盒子:“去看看顾彦带了什么稀奇玩意儿回来。” 南知意走过去翻看。 纸袋里是几件衣服,长裙、半裙,还有给顾骁的开衫、外套。 另一个大盒子里,是崭新的半导体收音机和打火机,护肤品和花露水。 她拿起一条连衣裙在自己身前比了比,裙摆刚到小腿,腰身收得细细的。 “裙子好看,现在穿不下。” 顾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肚子圆润地凸起,四肢依旧纤细。 他轻声安慰:“先收着。等生完孩子,很快就能穿上。肯定好看。” 南知意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把收音机塞到他手里:“你来调一下?” 顾骁接过收音机,摆弄着,熟练地找到电源和调频旋钮。 南知意连忙小声提醒:“声音小点,别吵醒六弟。” 顾骁哼笑一声,手下动作却没停,嘴上说着:“他?睡着了雷劈都醒不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音量旋钮只拧开了一小格,确保只有凑近了才能听清。 一阵刺啦的电流杂音后,断断续续的声音开始传出。 大多是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和激昂的革命歌曲。 顾骁耐心地慢慢调着。 刺刺啦啦的杂音过后,一阵音乐声流淌出来——一个甜美的女声正在唱着:“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这歌声与当下常听到的革命歌曲或样板戏截然不同。 南知意朝顾骁靠近些,小声道:“这歌……真好听。” 顾骁没有评论音乐本身,他将收音机放在沙发旁的小几上,让它继续低吟浅唱。 南知意听得入神,身体不自觉地随着那节奏微微晃动。 她站起身,伸出手,扯了扯顾骁的手指。 顾骁读懂了她的眼神。 跳舞? 在这个时候,是奢侈而大胆的妄想。 但他没有拒绝。 他站起身,将她小心地圈进怀里,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托护着她的后腰。 随着那音乐节拍,在洒满阳光的房间中央,轻轻摇晃着。 南知意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混合着耳边那缱绻歌声,感觉自己像踩在云端,整个人幸福包裹着。 那偷来的旋律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就被更强的信号干扰所取代,变成了一片杂音。 但顾骁没有立刻松开她,依旧维持着相拥摇晃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他才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哄她:“好了,小心站麻了脚。” 南知意这才如梦初醒,从他怀里抬起头:“真希望以后也能听到...” 顾骁揉了揉她的头发,“一定会的,国家会越来越好。” —— 晚饭前,顾彦神清气爽地溜达下楼,头发梳得油光发亮。 他看到并排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的顾骁和南知意,扬声对南知意道:“知意,我给安平也带了点小玩意儿,回头你方便的时候帮我捎给她?或者她过来玩时给她也行。” 南知意点头应下:“好呀,安平看到肯定高兴。” 她心里却不由一动,想起上次周正平结婚时,顾彦回来也给周安平带了礼物。 这小子……对安平是不是有点特别? 她悄悄打量顾彦,他已经转身溜达到厨房,跟在吴妈身后,飞快地捏了块刚炒好的糖醋排骨扔进嘴里。 “哎哟!顾彦,洗手了没!脏不脏!”吴妈作势要打。 顾彦灵活地躲开,嚼着排骨笑嘻嘻:“吴妈手艺又精进了!香!” 南知意看着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凑到顾骁耳边,用气声问:“你说……顾彦是不是对安平有意思?” 顾骁正看着手里的报纸,闻言挑眉,瞥了一眼在厨房门口跟吴妈贫嘴的弟弟:“他?估计还没开窍呢。” 南知意将信将疑,起身走到窗边,朝周家方向望了望,安平这段时间在文工团忙,有阵子没正经过来串门了,不知道今天下班了没有。 没想到刚吃完饭没一会儿,周安平还真来了。 她脸上带着笑进门:“吴妈,知意,我来了。” 南知意拉着她在沙发坐下叙话。 顾彦正和顾骁在书房里说话,听见动静快步走了出来。 “安平!” 看到顾彦,周安平眼睛亮了一下,“顾彦,昨晚就看到你的车,太晚没过来打扰。今天特意早点回来,来看看你!” 顾彦笑起来:“安平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大姑娘了!” 他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纸盒递给周安平,“哥给你带的,丝巾,还有雪花膏,听说效果特别好。” 周安平惊喜不已:“谢谢,顾彦,每次都让你破费。” “破费什么,”顾彦大手一挥,“你是我亲妹子,多顾着点应该的。” 周安平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抬眼看向顾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顾彦,你这么会照顾人,什么时候给我们带个嫂子回来呀?” 这话问得突然,顾彦罕见地露出点羞涩的神情,挠了挠鼻尖,眼神有点飘忽:“呃……这个嘛……估计……得等过年吧?而且……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跟我回来呢。” 这话一出,连顾骁都从报纸后抬起了眼,南知意更是睁大了眼睛。 “你、你在南方处对象了?” 顾彦眉风色舞的,“啊……嗯,刚处上没多久,还在磨呢,她性格挺有意思的,就是有点犟。” 周安平极快地垂了下眼睫,再抬头时脸上已是无可挑剔的恭喜笑容:“真的?那太好了!争取过年带回来给大家看看呀!” 顾彦嘿嘿笑:“她主意大着呢。我尽量,尽量啊。” 南知意下意识地看向顾骁,顾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看了弟弟一眼,又继续看他的报纸,对弟弟找对象这事既不反对也不特别关心。 南知意想起,顾司令和顾骁确实从未对顾彦的婚事有过什么干涉或要求。 第139章 落寞 几人聊了会儿家常,周安平起身告辞。 南知意看她情绪似乎不太对,送她到院门口。 “安平,你怎么了?看你好像有心事?”她轻声问。 周安平摇摇头,勉强笑笑:“没事。就是我妈去我哥嫂子那边好些天了,也没个信回来,有点担心。” 南知意宽慰道:“别太担心,往军营那边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嗯,明天去团里就打。”周安平点头。“演出基本结束了,追思活动也差不多了,接下来能清闲一阵子。” 南知意松了口气:“那正好,有时间多过来坐坐,说说话。你和孟青山……怎么样了?” 周安平眼神有些复杂:“他很好。只是……我会好好想想的。” 她不愿多谈,伸手轻轻摸了摸南知意隆起的肚子,“知意,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南知意握住她的手,郑重答应:“我会的,放心吧。” 周安平用力回握了一下,“我有空就来找你说话。”说完,便走进了夜色里。 南知意站在门口,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她转过身,顾骁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知看了多久。 夜幕低垂,光线昏暗,但他那双看着她眼睛,沉静而温柔,像能包容一切的海。 顾骁走上前,将她半圈进自己怀里。“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南知意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熨帖了些许,轻轻靠在他肩上。 “没什么,就是觉得安平好像有心事。” 两人没立刻回屋,就在自家小院里慢慢踱步。 春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南知意目光扫过院子角落,吴妈种的一簇月季冒出了嫩红的新芽,几株晚茶花开得正好。 她想起自己在家属院也种了些花,“哥哥,我院子里那些花儿怎么样了?” 顾骁道:“放心,野花的生命力强得很,没那么娇气。” 南知意这才浅浅笑了笑,有些花儿看似柔弱,实则扎根土壤,自有其顽强。 说话间,天空又飘起细密的雨丝,沾湿头发和衣衫。 顾骁揽紧她:“下雨了,回屋吧,别着凉。” 次日上午,雨依旧未停,天色阴沉。 顾彦提着行李下楼,准备出发回南方。 顾骁送他走到那辆二手丰田旁。 雨水打在车顶上,噼啪作响。 顾彦把行李塞进后座,脸上惯常的嬉笑收敛了些:“哥,我走了。知意这边……等她快生的时候,一定提前通知我,我怎么也得赶回来,给我小侄子带点好东西!” 顾骁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他肩膀一拳:“知道了。啰嗦。” 捶完,顾骁的手并未立刻放下,而是按在顾彦的肩上,语气严肃了几分:“在外面,自己多当心。脑子放清醒点,别看见点利就晕头转向,什么浑水都敢蹚。现在外面看着热闹,坑也多,一步踏错,不是闹着玩的。” 顾彦收了笑,认真点头:“哥,我明白。你放心,我心里有杆秤。不该碰的绝不碰,稳当挣钱。” 他知道哥哥的担心。 他的启动资金里,有一大半是顾骁给的。这份信任和支持,他记在心里。 “再说了,本钱里还有你一半呢,我要是赔了,不是把你老婆本也折进去了?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顾骁瞪他,没好气斥道:“少贫!滚蛋吧,路上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顾彦咧嘴一笑,用力抱了一下顾骁:“走了哥!照顾好知意和大侄子!” 他利落地钻进了驾驶室,降下车窗,朝站在二楼窗口的南知意挥了挥手。 南知意也举起手,笑着挥了挥。 车子缓缓驶出院子,消失在蒙蒙雨帘之中。 顾骁一直站在门口,直到车尾灯都看不见了,才朝院子走来。 下午,外面依旧阴雨绵绵,南知意闲来无事,将洗净的衣物收入衣柜。 顾骁便说:“我来收拾吧,你去歇着。” 南知意不肯,这点小事她能做。 她想到什么,从衣柜里拿出几件小衣裳,摊开给顾骁看。 “你看,这件是和尚衫,吴妈说刚出生的孩子穿这个最方便……还有,这些尿戒子也是吴妈找来的旧棉布,煮洗晒过好多遍,软和着呢。” 她抿抿唇,看向顾骁:“我在想,要不要买点新棉布来做?会不会太浪费了?还有,孩子出来得用小包被包着吧?小毯子是不是也要准备几条?奶瓶呢?” 她絮絮地说着,越想越觉得好像还有很多东西没备齐。 顾骁原本看着那些极小的衣服,心里一片柔软。 但听着南知意越数越多,他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孩子生出来可不是光有几件衣服就够的。 他光顾着紧张南知意的身体,这些琐事,他确实从未深思过。 他唰地转身,动作有些突然。 “你先坐着,写写东西或者休息会儿。”说完,便大步流星地下了楼。 吴妈正在厨房里收拾,就见顾骁一阵风似的走进来,站定在她面前,身姿紧绷:“吴妈,孩子就要生了,还有哪些要紧东西必须备着的?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买回来,一次置办齐了。” 吴妈很少见到顾骁这般急躁的模样。 他虽然表情控制得好,但那股子劲儿,吴妈一眼就看穿了。 她忍不住笑了:“你别急,慢慢来,都来得及。这生孩子要用的东西啊,得慢慢攒凑。有些能买到,有些就得自家动手做。” 顾骁站在一旁,等着清单。 吴妈便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尿戒子用旧棉布就行,我攒了一些,够用。要是还想备点新的,就去百货大楼扯几尺最软和的白棉布回来,我自己裁。” 顾骁道:“那我再买点新的备着。” 吴妈应声好,接着说:“小包被和小毯子薄的厚的都得有。百货大楼的针纺柜台有时候有卖现成的,但样子少,布料也未必有自家准备的好。最好是买些新棉花和柔软的棉布绒布回来,我抓紧时间给做上,比买的值当还贴心。” 第140章 齐全 “至于奶瓶,玻璃的倒是能买到,但那个橡胶奶嘴不好买,不过咱先备一个应应急就行,万一……万一奶水足,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太多。” 她看着顾骁认真听着的模样,接着道:“还有小孩子用的爽身粉、小毛巾、脸盆……零零碎碎的多着呢。产妇用的……宽卫生纸得多备些,还有红糖、鸡蛋……这些到时候都得提前备下。” “行,我知道了。”顾骁点点头,雷厉风行地就要出门,甚至忘了外面还下着雨。 “哎!”吴妈赶紧叫住他,“这还下着雨呢!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等雨小点再去也不迟啊!再说了,好多东西光有钱不行,还得有票、工业券呢!” 顾骁脚步顿住,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迎接一个新生命,不仅仅是喜悦,还有这么多繁琐的实际准备。 “票证....我来想办法。”他大步上楼,要去问问南知意还缺些什么。 吴妈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笑着摇摇头。 接下来两天,顾骁频繁外出,竟真的将吴妈列出的那些东西陆陆续续都置办齐全了,只多不少。 白棉布、新棉花、绒布、奶瓶,新毛巾、脸盆卫生纸.... 他买回了两条现成的小包被,一条是嫩黄色的软绒面,一条是浅蓝色小碎花的棉布面。 吴妈看着这“战利品”,又是欣慰又是好笑,赶紧提醒:“顾团长,这红糖、鸡蛋、奶粉什么的,现在买太早了,放久了要不新鲜,等快生了再备也来得及。” 顾骁这才恍然:“那先这些让知意吃了,等到时候我再买新的。” 吴妈:“好。” 但他看着那些布料:“吴妈,还得辛苦您,用这些布和棉花,再多做几条小被子小毯子,方便换洗。” 南知意在一旁拿着那个小奶瓶,轻声道:“到时候,我也帮着一起做。” 顾骁:“你看着学学就好,不许累着。” 他沉吟片刻,神色郑重地对吴妈说:“吴妈,我马上得回部队。知意这肚子越来越大,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想请你搬过来住段时间,工钱给你加一半。等以后孩子生了,月子里的诸多事情,更要劳你多费心照顾。” 吴妈一听,爽快答应:“哎哟,这话说的,太见外了。照顾知意和我未来小孙子小孙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工钱不工钱的都好说。我家里那点事您放心,儿女都成家了,孙子外孙也都上学了,用不着我天天守着,我回头跟他们说一声就行。” 南知意感激地握住吴妈的手:“吴妈,真是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吴妈反手拍拍她的手背。 顾骁见吴妈答应,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那就先住二楼客房,就我们隔壁那间。二哥四哥他们不常回来,爸那边我会说,他不会有什么意见。住得近,知意夜里要有什么动静,也能及时照应着。” “哎,好!我听安排。” 事情定下,吴妈便抽空回了趟自己家,简单收拾几件日常衣物和用品,当天就搬进二楼的那间客房。 顾骁离开的日子转眼就到。 临走前,他在卧室里紧紧抱着南知意,用力地亲了亲她的额头、眼睛,最后落在唇上:“好好在家,听吴妈的话。我只要有空,一定回来看你。有事就往部队打电话。” 南知意眼眶发热,强忍着泪意:“嗯,我知道。你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 送走顾骁,家里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南知意心里空落落的,但看着忙前忙后的吴妈,又觉踏实不少。 阳光正好。 吴妈在客厅里铺开布匹和棉花,开始缝制小被子。 南知意坐在旁边,拿着针线,认真地跟着学怎么絮棉花、怎么绗线。 吴妈起初不让她动手:“我的小祖宗,你这身子哪能做这个,歇着看看就行。” 南知意却坚持:“吴妈,总得学着点,以后补衣服缝被子,总不能次次都麻烦你。” 她拿起一小块布头,练习着缝直线。 吴妈见她坚持,心里也喜欢她这股肯学的劲儿,便不再阻拦,放慢动作,一点一点地教她:“也好,学点好。你看啊,这针脚要密……” 两人正一个教一个学,刚合力将一块小包被的里子和面子初步固定好,院门响了。 吴妈去开了门,来的竟是周安平。 她拎着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 她看到客厅里摊开的布料和棉花,笑道:“正忙着给小宝宝准备呢?” 南知意放下针线,笑着招呼她坐。 周安平把手里的包袱递过来,打开:“我给小宝宝做了两件小褂子,还有一条小包被,针线不好,你们别嫌弃。” 里面是两件斜襟和尚衫,还有一条同样布料的小包被,边角绣着几朵稚拙却可爱的小花,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南知意拿起那小衣服,触手柔软,心里感动:“安平,你工作那么忙,还费这个心干什么?做得真好!” 吴妈也拿过来看,啧啧称赞:“哎哟,安平同志这手艺可真不错!瞧这针脚,多匀净!这小花绣得也精神!” 周安平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闲着没事瞎做的,比不上吴妈您的手艺。能派上用场就好。” 在楼下看了会儿小衣服,南知意便拉着周安平上了二楼卧室,说说体己话。 进了屋,南知意要去拿桌上的热水瓶给周安平泡茶。 周安平一眼看到她挺着大肚子,动作笨拙迟缓,吓得赶紧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把她按到沙发上坐下。 “你可快坐着吧!我自己来!” 周安平心有余悸地拿起热水瓶,找出茶杯,泡了两杯花茶。 她把两杯花茶放到小几上,也挤到南知意身边坐下,眼睛一直没离开南知意的肚子,忍不住感叹,“你这肚子……看着真吓人。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以前说过的话了,怀孩子……对女人来说,真是实实在在的一副重担,没人能替你分担半分。” 她的语气里满是唏嘘和敬畏。 第141章 养胎 南知意笑了笑,拉起周安平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肚皮上:“你摸摸看,他在里面活动呢,有时候拳打脚踢的,特别有意思。” 周安平的手心覆上她的肚子,僵硬又小心翼翼。 “以前没怀上的时候,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南知意声音轻柔,“现在真有了,虽然辛苦,但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很奇妙。能感觉到一个小生命在你身体里一天天长大,慢慢地,就变得很期待他出来见面了。” 周安平看着她,好友被一层母性光辉笼罩着,褪去少女的娇憨,多了沉静的温柔,美得惊心动魄。 她不禁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感觉昨天我们还一起在院里疯跑……一转眼,我们都长大了。你年纪最小,倒是最先结婚,最先要当妈妈了。” 正说着话,周安平的掌心底下清晰感觉一块硬硬的鼓包顶了起来,滑过她的手掌心,又缩了回去。 这突如其来的胎动又把她吓了一跳,忙缩回手:“呀!他……他刚才是不是踢我了?” 南知意被她的反应逗笑:“嗯,估计是听到你说话了,跟你打招呼呢。” 周安平抚了抚胸口,又小心地再次把手放回去,感受着那奇妙的生命律动。 “他这劲儿可真不小……你这都快……几个月了?” “到月底就满八个月了。”南知意计算着日子,“到时候还得去医院产检一次。” “八个月!”周安平算了一下,“月底哪天产检?你提前告诉我,我请个假陪你去!” 南知意心里一暖,却还是说:“不用麻烦你,工作要紧。到时候让吴妈陪我去就行。” “那怎么行!” 周安平断然否决,“这次五哥也不在,我必须得去。再说,我们团里最近演出任务少,清闲得很,请假不难。从今天起,我只要有空就过来陪你,直到五哥回来或者你生为止!” 南知意心里感动得发酸。 她知道周安平自己心里还装着事,可能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却始终把她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她握住周安平的手:“安平,谢谢你……” 周安平扬起一个明快的笑脸,反握住她的手,用力晃了晃:“跟我还客气什么!陪你是应该的!咱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两姐妹相视一笑。 咚咚咚,吴妈敲门进来,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盏燕窝,两杯冲好的牛奶,配上几块点心。 吴妈把燕窝端给知意,“放温了些,刚好入口。” 又招呼周安平喝奶粉吃点心。 “你们小姐妹边吃边聊,吃完了先放着,等下我再上来端。” 南知意忙说,“吴妈,你也吃点心呀。” “我这老婆子,吃甜的倒牙。”吴妈摆摆手,下楼去了。 南知意捏着勺子,吃着温热的燕窝。 “安平,你别客气。” 周安平中午在家都没有吃几口饭,这会也没客气,捏起点心咬了一口,“知意,你过得好,吴妈也真好。” 等她喝了几口牛奶,终于憋不住了。 “唉……知意,我妈昨天回来了。” 还不等南知意开口,周安平又抱怨道:“陆琳琅也跟着一起回来了,真是烦!” 南知意微微一怔:“陆琳琅?她回来做什么?” “她说她回来养胎!吐得厉害,非得回建安来待着,说这边环境熟悉,有人照顾!真是娇情!我哥那边难道没人照顾她吗?” 南知意也觉得意外:“养胎?那她的工作呢?”陆琳琅是军区医院的正式医生,这份正式工的工作,是令人羡慕的铁饭碗。 “哼!” 周安平撇撇嘴,“人家本事大着呢!说是开了病假条,先请了长假。估计是想着反正有我家和她爸那边的关系,工作总能给她留着呗!再不济,以后调动回来也不是难事。她就是吃准了我妈看重她肚子里的那个!” 南知意理解周安平的憋屈。 家里多了这样彼此都有芥蒂的人,气氛肯定好不了。 她伸手拍了拍周安平的手背,安慰道:“别为她生气,不值得。你现在眼不见为净,尽量少回家,多来我这儿躲清静。她总归是嫁给你哥,伯母照顾她也是情理之中。你自己开心最重要。” 周安平听了南知意的话,语气更低落了几分:“我就是心里堵得慌,而且…孟青山回京城去了。” 她话题转得突然,声音也小了下去。 “怎么突然说得孟同志?” “嗯,他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自然得回去。”周安平眼神飘忽,“他临走前……又来找过我一次。” “哦?”南知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他说什么了?看你这样子……好像没那么抗拒人家了?” 周安平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晕,她抬手用力揉揉脸:“哎呀……没说什么……就……就说让我好好考虑……等他回来……” 南知意促狭一笑:“考虑什么呀?考虑……要不要跟他处对象?嗯?我们安平是不是……有点喜欢上人家孟同志了?” 周安平在沙发上扭扭身子,耳根子都红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细若蚊蚋道:“就…一点点吧。” 南知意不再逗她,“有一点点喜欢就好。孟青山人不错,家世也好。好好考虑是对的,但也别让自己太纠结了,顺其自然就好。” 周安平轻轻“嗯”了一声,“等他回来,我会做决定。” 她又兴致勃勃地跟南知意说了些文工团里的趣事和无关痛痒的小八卦,比如谁练功时摔了个大马趴,谁偷偷改了演出服的腰身… 南知意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被逗得抿嘴笑,偶尔听到特别离谱的,更是笑得东倒西歪。 “哎呦!”她笑着捂住肚子,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周安平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 “没事没事,小家伙估计也觉得好笑,在里面蹦跶得欢实,踢了我一脚。” “看来是个爱热闹的小家伙!” 看看窗外天色渐暗,已是黄昏时分。 周安平站起身:“我得回去了。我妈一个人在家,还得应付那个……我得回去帮着做晚饭。” 她及时把“讨厌鬼”咽了回去。 南知意送她到院门口。 周安平快步走回斜对面的周家小院。 第142章 硬气 一进家门,客厅里传来的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就让她皱起了眉。 只见陆琳琅正悠闲地靠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一把瓜子嗑着,看到她进来,眼皮懒懒地抬了一下。 周安平没搭理她,径直钻进厨房。 母亲宋兰心正在灶台前忙碌,听到动静,回头扫了她一眼。 “下午拎着那么大个包袱,急急忙忙跑哪儿去了?我午睡起来就没见你人影。” 周安平拿起一头蒜剥着,反问道:“妈,你怎么知道我拿着东西出去的?你那时候不是睡着了吗?” 她立刻想到了什么,语气带上火气,“是不是陆琳琅跟你说的?她怎么那么闲?什么都盯着打小报告!” 宋兰心把淘米水倒掉,声音沉了沉:“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叫嫂子。你先说,你去哪儿了?琳琅说你去顾家了?赶着去献宝?” 周安平最烦母亲这种语气,好像她做什么都带着目的似的。 她把手里的蒜往案板上一扔,不想回答,扭身就想走。 外面客厅传来陆琳琅扬高的嗓门:“安平去顾家找她那个好姐妹南知意了呗。人家现在可是不得了,大小姐出身,转头就嫁给了顾团长,如今更是怀上顾团长的金疙瘩了。安平可不得多去巴结巴结...” 陆琳琅这话说得刻薄又挑拨。 她早在南知意离开家属院不久,就听说了顾骁因为她怀孕而送她回建安养胎的消息。 那一刻,她几乎咬碎了牙。 她嫁的周正平,对她冷漠如冰。 她求而不得的顾骁,却将南知意如珠如宝地呵护着,连怀孕都安排得如此周到。 更让她恐慌的是,赵雅琴那边不知查到了什么,徐楠楠被开除后不久...军区医院将她从风光的外科调到无人问津的档案管理室。 她不敢告诉周家和娘家真实原因,只对外谎称是自己身体不适需要调养。 同事们私下猜测她是怀孕了才调岗,这流言反而给了她灵感——她必须尽快真的怀上孩子,才能在周家站稳脚跟,也能圆上调岗的谎。 于是她用了点手段,甚至不惜……还好,一次就成功了。 哪怕周正平事后更加厌恶她,她也有了护身符。 此刻,她故意点破南知意的事,就是要给宋兰心和周安平添堵。 果然,厨房里的宋兰心听清陆琳琅的话,手里的铝盆“哐当”一声掉进水池里。 “她说什么?!知意…她嫁给了顾骁,还怀了孩子?你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瞒着我?!” 宋兰心有些无法接受,南知意竟然嫁给苏宛如的儿子顾骁,一个资本家小崽子何德何能? 自己的儿女为了南知意,瞒着自己,这种被背叛的感觉让她更加愤怒。 周安平狠狠瞪了客厅方向一眼,恨不得上去撕了陆琳琅那张嘴。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跟陆琳琅计较的时候,她强压下火气,拉着母亲的手臂,把她硬拽到厨房最里面,确保客厅听不到的地方。 “妈!你小声点!别让外人看笑话!” 周安平压低声音,快速解释:“知意是嫁给了五哥,但顾家那边没往外声张,没办婚礼,就是领了证。顾伯伯和五哥的意思都是低调处理,所以我们才没往外说。知意现在身子重了,五哥出任务,顾伯伯就让五哥送她回来养胎了。这事儿您知道就行,千万别出去嚷嚷,不然顾家那边不好看,五哥那个脾气您也知道……” 她半真半假地把原因归结于顾家的低调和顾骁的职务,并暗示得罪顾家的后果,希望能让母亲有所忌惮。 果然,宋兰心脸上的震惊渐渐散了。 她张了张嘴,眼神变幻不定,喃喃道:“……她倒是……真是好命……” 周安平心里五味杂陈,松了口气,又涌起一股难言的悲哀。 她注意到母亲鬓角新添的花白头发。 母亲一向是爱美、讲究体面,以前家里有帮佣,何曾需要她亲自下厨做这么多琐碎家务? 尤其是去哥哥那,照顾娇情又难伺候的陆琳琅这段时间,母亲肉眼可见地憔悴苍老了许多。 哥哥和陆琳琅,也不知道是怎么辛苦母亲的,恐怕没少让母亲受气受累。 可这份心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下一秒,宋兰心就把所有的郁气都发泄在了锅碗瓢盆上,乒乒乓乓地摔摔打打:“你说说你,一天到晚瞎跑!自己的事一点也不上心!那陈营长家世模样哪点不好?你怎么就不肯再见了?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眼光别太高!女孩子青春就那么几年,耗不起!” 周安平听着这熟悉的念叨,心里那点酸楚就变成无奈的叹息。 “妈,您别操心了。我……有对象了。” “什么?”宋兰心倏地转过头,错愕道,“真的?!谁家的孩子?多大年纪了?在哪个单位?什么职位?” 一连串的问题迫不及待地抛出来。 周安平用力捏了捏母亲的手,急道:“妈!您小点声!别嚷嚷!不想让……不想让外面那位听见!” 她连陆琳琅的名字都不想提。 宋兰心正处在兴奋头上,有些不以为意:“听见怎么了?她是你大嫂,又不是外人!还能给你说出去不成?” 她觉得女儿太大惊小怪。 周安平难得地在母亲面前硬气起来,松开了手:“您要是不想听,那就算了。就当我没说。” 她作势要转身离开厨房。 宋兰心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噎了一下,气闷地瞪着她。 她仔细打量着周安平,觉得女儿似乎有些不一样,以往虽然也有脾气,但很少敢直接顶撞她,尤其是在婚事大事上。 她心里又急又好奇,终究还是妥协:“行行行,我小声点!你说吧,到底是谁?” 周安平却不再松口:“现在不说,等晚上睡觉前,我去您屋里跟您细说。这我怕隔墙有耳,一个字都不想让她听见。” 宋兰心看着女儿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行了行了,知道了!神神秘秘的!” 她重新拿起锅铲,但心思显然已经不在炒菜上了,眼神时不时地飘向女儿。 周安平看着母亲的样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第143章 对象 宋兰心忙活半天做好的饭菜,陆琳琅不是捂着嘴干呕,就是皱着眉头说没胃口。 一会儿挑剔菜咸了,一会儿又说某个菜孕妇吃了不好,言语间尽是嫌弃。 宋兰心脸上赔着笑,连连说“下次妈注意”、“你想吃啥妈再给你做”。 周安平看着母亲卑微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她几次攥紧了筷子,想开口怼回去,都被母亲用眼神死死制止了。 她看着陆琳琅那副理所当然、被伺候还挑三拣四的嘴脸,再看看母亲强颜欢笑的脸,眼眶一阵阵发热,最终再也忍不住,手指微微颤抖着,“啪”一声放下筷子,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冲回了自己二楼房间,把门关得震天响。 楼下隐约传来陆琳琅不满的嘟囔:“……甩脸子给谁看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安平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开。 宋兰心洗完碗,收拾停当,脸上带着疲惫走了进来。 她看到女儿坐在床边,眼睛还是红红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周安平看到母亲,委屈和愤怒再次涌上心头,声音哽咽:“妈!你为什么那么让着她?!从小到大,您跟我和哥说得最多的就是要懂事、要听话、要尊重长辈!可她呢?她有一点尊重您吗?您这样……您自己不难受吗?我看着都难受!” 宋兰心被女儿连珠炮似的质问弄得哑口无言,脸上有些难堪。 她张了张嘴,重重叹了口气,在女儿身边坐下:“安平……妈这次去你哥那儿……看见他……整个人瘦脱了形,脸色也不好,眼睛里都没光……他过得……太苦了……” 她想起儿子那副消沉麻木的样子,心就像被刀割一样:“军婚……不是那么容易离的。妈想着…我对琳琅好一点,顺着她一点,也许…也许她就能对你哥好一点,你哥的日子…也能稍微好过一点……”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却是一个母亲能为儿子所做的、最无奈又最卑微的努力了。 周安平听完,心里更是堵得厉害,她冷笑一声:“妈!真心换真心,那也得对方是个人!她陆琳琅有良心吗?她要是有点良心,会那样对哥哥?能这么对辛苦照顾她的您? 这两天您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炖汤熬粥,水果洗好切块端到她面前,她给过您一个好脸色吗?在军营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这样作践您和我哥的?” 宋兰心被女儿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低下头。 周安平看着母亲这副样子,又气又心疼:“不能再这样了!必须请个帮佣回来!这些活儿本来就不该您干!明天我就去找人!” 宋兰心这次没有反对,点了点头:“嗯……请一个。” 她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试图安慰她,“你也别为她生气了,不值当。以后你尽量躲着她点,反正你白天也上班,眼不见为净。” 周安平又叹了口气,心里却想:如果是知意做了嫂子,家里不知道会多温馨和睦。可惜…… 这时,宋兰心已经压不住好奇,她凑近女儿,压低声音:“安平,你做饭的时候跟妈说的……那个对象……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跟妈说说!” 周安平看着母亲亮起来的眼睛,知道躲不过去,小声道:“他叫…孟青山。” “孟青山?”宋兰心不知道这是建安市哪家的公子。 “他家在京城。他爷爷是……孟老将军,前几年刚退下来。他爸爸现在在总装,是个副部长。他自己…在京城总参X部工作,是正团职的参谋。” 周安平尽量平静地陈述,但脸颊还是有点发热。 宋兰心听着,眼睛越瞪越大,呼吸都急促起来。 孟老将军!总装副部长!总参正团职参谋! 这……这条件……比那个陈鸿营长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龟婿! “真的?!哎呦!我的老天爷!”宋兰心激动得差点喊出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脸上瞬间笑开了花,所有的郁闷和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她紧紧抓住女儿的手,“安平!你说的是真的?!哎呦!你这孩子!这么大的好事你怎么不早说!这可真是……真是……” 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看着女儿的眼神充满了狂喜,仿佛周安平一下子成了全世界最争气的孩子。 周安平看着母亲前后截然不同的反应,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丝莫名的讽刺。 她轻轻抽回手:“妈,您小点声……这事儿还没定呢,我就是先跟您说一声。” “好好好!妈知道!妈知道!”宋兰心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周安平嫁妆的事儿,必须多给安平陪点嫁妆,不能让京城婆家那边小看了安平。 京城总参的,爷爷是老将军,父亲是副部长,自己年纪轻轻就是正团职参谋……这条件,比起顾骁虽然可能资历上稍浅,但架不住人家在京城核心部门,家世背景更显赫啊! 她顿觉扬眉吐气,腰杆都挺直了几分,洋洋得意起来。 “还是我们安平有眼光!这孟家可是了不得!我看啊,比那顾骁……” 她顿了一下,到底没敢把话说得太满,但意思很明显,“……总之是顶好的了!这下好了,我看那南知意还有什么可得意的,以后啊,还是我们安平嫁得最好!” 周安平一听母亲又拿这个比较,心里刚平复下去的郁闷又翻涌上来,忍不住蹙眉反驳:“妈!婚姻过日子是自己的事,又不是拿来跟人比较炫耀的!自己过得舒心,比什么都强!您能不能别老扯上知意?” 若是平时,宋兰心少不了要批评女儿顶嘴,但此刻她心情极好,看女儿也觉得格外顺眼,便只是嗔怪地瞥了她一眼,难得地没有发作。 “好好好,妈不说了,不说了行吧?我女儿有本事,找了个这么好的对象,妈这是高兴!” 第144章 嫁妆 妈以前就给你攒了些好东西,一块瑞士梅花表,足金的首饰…现在看来还得再添点…再想办法弄点紧俏的……” 周安平眉头皱得更紧:“妈!您说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怎么就说到嫁妆上了?这也太早了吧!” “早什么早!”宋兰心不以为然,“你都说是对象了,那不就是快成了?再说了,你也不小了,你看人家南知意,孩子都快生了,你连个准信都没有,妈能不急吗?” 她一不小心又说漏了嘴。 周安平无奈:“妈!怎么又扯到知意了!” “哎呀,口误口误!”宋兰心连忙摆手,脸上却还是笑着,“不提不提!但嫁妆的事儿得听妈的,必须提前备好,有备无患!” 周安平有些疑虑:“妈,您说的这些……得花不少钱和票吧?咱家……有那么多吗?” 她知道父亲虽然职位不低,但家里开销也大,母亲又补贴哥哥不少。 宋兰心却是胸有成竹:“这你就别操心了,妈自有办法。你呀,就好好上班,跟孟青山处好关系就行!” 母女俩又说了些体己话,见时间确实不早了,宋兰心才起身,叮嘱女儿早点洗漱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临出门前,她回头道:“请帮佣的事妈明天就去打听,你就别管了,顾好你自己就行。” 周安平点点头:“嗯,知道了妈,您也早点休息。” 第二天一早,周安平出门上班,正好看到吴妈在给墙角的花草浇水。 周安平走过去,小声对吴妈说:“吴妈,麻烦你跟知意说一声,她过两天去产检的话,提前一天告诉我具体时间,我请假陪她去。” 吴妈笑着应下:“哎,好嘞,安平同志,你放心,我一定带到。” 吴妈浇完花回到屋里,正好看到南知意抚着楼梯慢慢走下来,她赶紧上前虚扶着:“你慢着点!肚子这么大了,可得千万小心!” 南知意笑笑:“没事吴妈,我扶着呢,稳当得很。” 吴妈把南知意的早饭端上餐桌,把周安平的话转达了。 南知意心里一暖,点头道:“好,等我过两天确定好时间就跟她说。” 她把一旁的信封,递给吴妈:“吴妈,麻烦你今天去买菜的时候,顺便帮我把这封信投到邮筒里,是投稿的。” “行,交给我吧。”吴妈接过信小心收好。 下午,吴妈买菜回来,手里还拿着几封信,笑着对正在院子里慢慢踱步消食的南知意说:“知意,正好在邮政局那边碰上咱们这片的邮递员,他说有你的好几封信,我就给带回来了。你看看。” 南知意接过信,看了一眼寄信人,眼睛亮了起来。 两封是《人民文学》杂志社的,一封是赵雅琴从部队寄来的,还有一封,是冯雪梅阿姨的。 南知意首先拆开了那两封来自《人民文学》杂志社的信。一封是录用稿件的通知和编辑来信,跟上次一样。 稿费涨了些,这次有28块钱。 另一封是人民文学4月的样刊, 南知意对着目录很快翻到自己作品的那一页,看了又看,她的作品被刊登在国家级的大刊物上了,白纸黑字,带着墨香味… 半晌,她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拿起了赵雅琴的信。 信封鼓鼓囊囊的,拆开来,里面是好几张信纸,字迹潦草。 赵雅琴在信里先是问候了她的近况,关心她身体和孩子。 然后话锋一转,情绪明显低落下去。她说李卫东五一结婚的消息是真的。她写道:“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可真到了眼前,心里还是像刀割一样……我妈看得紧,我连问他一句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吧。” 信的后面,她又强打精神,说工作还好,她清闲了些,最后嘱咐南知意一定要保重身体。 南知意看着信,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信纸叠好,决定要好好写封回信安慰她。 冯阿姨的来信是张悦然代笔,信写得很长。仔细问了南知意在顾家的生活起居,顾骁对她好不好,写了无数孕期注意事项,从饮食到休息,事无巨细。 悦悦在里面插了几句,想念姐姐,等攒了假就来看望她。 信的最后,明显是冯阿姨的口吻,叮嘱她最近外面的风声似乎又有些紧,让南知意尽量少出门,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看完信,南知意拿起那本样刊,认真读了读同期其他作者的故事,留意他们的叙事手法、语言风格和选题角度,默默学习着其中的长处。 傍晚天黑,她小心地将杂志合拢,收进书桌抽屉里,心里想着,等顾骁下次回家,一定要拿给他看看。 没几天,就到了预约产检的日子。 周安平特意请好假,一大早就过来找南知意。 军区总院离大院有些距离,两人坐上公交车。 周安平全程紧紧挽着南知意的胳膊,眼睛扫视着周围,生怕有人不小心撞到南知意的肚子。 到了医院,一切顺利。 张主任检查后说胎儿发育得很好,南知意自己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叮嘱她后期要更加注意休息和营养,适当运动但别累着。 “现在已经怀孕32周,下次产检安排在两周后。后期检查要更勤一些,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来医院,别忍着。” 张主任嘱咐道。 听完医生的话,两人都松了口气。 从医院出来,已是中午,南知意拉着周安平去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说要打打牙祭,她请客。 周安平:“吴妈还在家等着呢。” “我昨晚上就跟吴妈说好了,今天中午不回家吃饭。” 南知意笑着,拉着周安平往另一个路口走。 到了饭店,看了看墙上粉笔写的菜单,午饭供应主打是大馄饨。 周安平不想让南知意多破费,只要一碗馄饨面。 第145章 女之耽兮 “还跟我还客气上了?你现在可是大忙人,难得陪我出来,得吃点好的。” 周安平扶着南知意在角落里饭桌旁坐下,笑道:“好好好,不跟你客气,今天打你的土豪!” 两人边吃边聊,氛围轻松愉快。 吃完饭,两人也没坐车,就手挽着手,慢慢散步往回走。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聊着天,看着街景,倒也惬意。 走到周家院门口时,正好遇到宋兰心拎着个布袋子要出门。 “宋伯母。”南知意主动停下脚步,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自从她回来后,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面对面地遇到宋兰心。 宋兰心看到她们俩,尤其是看到南知意那硕大明显的孕肚,眼神复杂地闪烁一下,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脸上堆和蔼可亲的笑容。 “是知意和安平啊!产检回来了?一切都好吧?” 她语气关切,又接着对南知意说,“知意回来这么些日子,很少见你出门啊,以后有空常来家里坐坐,串串门。” 南知意心里有些惊讶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友善,毕竟以前宋伯母对她虽谈不上坏,但也总隔着点距离。 她应道:“谢谢宋伯母关心,都挺好的。有空一定去拜访您。” 宋兰心又笑着关心了几句“多吃点好的”、“注意休息”之类的话,便让她们“快回家歇着吧”,自己才转身往大院外走去。 周安平送南知意回到顾家小院门口,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妈会说什么呢……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居然这么好说话?” 南知意看着她夸张的样子,心中暗道,宋伯母不一直这样吗?只要不触碰她的核心利益,她一直都是位挺和蔼可亲的长辈。 但对着安平,她只是笑笑,“可能今天宋伯母心情好。” 周安平听了,蹙着眉头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南知意说得有点道理。 自从昨晚跟母亲说了孟青山的事儿,母亲今天早上知道她要陪知意去产检,还笑眯眯地叮嘱照顾好知意… “不管了,只要我妈心情好就行。” 她又忍不住吐槽了几句母亲在那位面前的憋屈样,还有那位捧着肚子当女王的,才摆摆手回家去了。 南知意站在门口,看着周安平进了斜对面的院子,才转身回屋。吴妈早已准备好了补品和点心,照顾着她坐下休息。 “对了,知意,今天上午李家派人送了张喜帖过来。”她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张红底金字的帖子。 南知意拿起喜帖看了看,烫金的喜字和名字有些刺眼。 她轻轻放下:“爸不在家,我这身子……也不方便去那种热闹扬合呀。” 吴妈道,“就是啊,磕着碰着都不好。按礼数,咱们托人带份礼金过去,要么……我看看家里有没有合适的被面或者暖水瓶,包一份贺礼送过去也成。” “嗯,你看着办吧,礼数到了就行。”南知意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张主任交代她要适当运动,她便每天在自家小院里慢慢遛弯,给吴妈种的花草浇浇水,修剪杂枝,活动量不大,但能透透气。吴妈见她没有累着,也就由着她。 转眼到了四月三十号下午,阳光暖融融的,院子里很安静。 南知意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小口吃着吴妈给她炖的冰糖银耳羹。 突然,院门被轻轻敲响。 吴妈正在厨房忙活,南知意便自己扶着腰慢慢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她愣住了。 “雅琴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南知意又惊又喜,但视线一落到赵雅琴脸上,心立刻揪紧了。 站在门口的赵雅琴,几乎瘦脱了形。 原本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脸色苍白憔悴,眼下一片青黑,眼神空洞无光,整个人像一朵被暴风雨摧残过后凋零的花。 南知意连忙让她进来,拉着她胳膊:“快进来,到屋里坐。” 赵雅琴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南知意拉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全程沉默不语,只有喉咙里偶尔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吴妈端了茶水出来,看到赵雅琴也吓了一跳,觉得眼熟,听南知意叫她“雅琴”,才认出是赵主任家那个笑声爽朗、精神十足的闺女,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吴妈心里唏嘘,赶紧又去端了些点心和水果过来,轻声劝道:“赵同志,吃点东西吧。” 赵雅琴默默地摇了摇头,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的茶杯。 南知意知道她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便不再多问,只是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过了好久好久,赵雅琴才像是终于积聚起一点力气,喉咙沙哑得厉害:“知意……我……我想……最后再见他一面……就一面……” 南知意心里一沉,果然是因为这个。 她握住赵雅琴冰凉的手:“雅琴姐,明天……明天他就要举行婚礼了。这个时候见面……恐怕不太合适,对你、对他都不好。” 这句话一出,赵雅琴的眼泪瞬间决堤,却哭得几乎没有声音,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听得人心碎。 “为什么…为什么啊…之前明明…明明说让我等他的…为什么突然就变了…为什么他说放下就能放下……我却做不到…我这里……” 她用力捶着自己的心口,“……好痛啊……像要死了一样……” 南知意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也揪成一团。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李卫东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并且婚期已定下这么久,没有任何变故,说明他早已妥协,或者说,他做出认为更“正确”或更“轻松”的选择。 此刻再见,除了徒增痛苦和可能的风险,还能改变什么呢? 好半晌,等赵雅琴情绪略微平复下来。 南知意试着组织语言,把这些道理委婉地说给赵雅琴听,告诉她放手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见面只会让伤口再次撕裂。 可赵雅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执念里,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解。 第146章 难受 她只是反复地、固执地哀求:“就见一面……我就想问个明白……不然我死也不甘心……求求你了,知意……” 南知意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赵雅琴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我打听到……周正平请了探亲假回来,就是为了参加明天的婚礼。 你……你能不能帮我跟周安平说说,让周正平……想办法把李卫东叫出来一下?不用很久……就去附近那个小公园……就见一面,说几句话就好……求你了……”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最后一丝可能上。 南知意看着赵雅琴那副魂不守舍、苦苦哀求的模样,硬不起心肠拒绝。 “好吧,我陪你等安平下班。但雅琴姐,你要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见了面之后……都要试着放下,好吗?” 赵雅琴连连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 两人便走到顾家小院里等。 南知意坐在石桌旁的椅子上,赵雅琴却根本坐不住,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眼神不断地瞟向周家院门的方向,每一次远处有人影晃动,她便几步走到院门外张望。 黄昏时分,周安平的身影终于出现。 赵雅琴远远看见,用力地朝她挥手,动作急切。 周安平走近了,看到院门口的赵雅琴,被她那副憔悴不堪、眼睛肿得像桃子的模样吓了一跳:“雅琴姐?你怎么……?” 她走进院子。 “进屋里说。”南知意站起身,示意她们进客厅。 在客厅里,南知意言简意赅地把赵雅琴的来意和痛苦说了一遍。 周安平一听,火气噌地就上来了,用力一拍沙发扶手,气得脸都红了。 “李卫东他真不是个东西!平时看着人模狗样挺稳重老实的,净干这种缺德事!把雅琴姐害成这样!必须把他揪出来问个清楚!凭什么他说结婚就结婚,连个交代都没有?!” 周安平这火爆脾气和仗义执言的性子完全在南知意的意料之中,她忍不住扶额,拉了拉周安平的衣袖:“安平,你小点声!别那么冲动,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有些复杂,父母……” 然而,周安平的愤怒和支持,让绝望中的赵雅琴感到一丝暖意和力量。 她像是找到了同盟,抓住周安平的手,急切地说:“安平,谢谢你!我不纠缠他,我就想问个明白……问清楚了,我就死心……” 周安平反握住她冰凉的手,义愤填膺:“对!问清楚!咱们也不惜的纠缠他这种渣滓!包在我身上!我现在就去找我哥!让他把李卫东叫出来!” 南知意虽然担心,但见事已至此,只好叮嘱:“安平,你去找正平说的时候,一定避着点人,千万别让旁人听到了。” 周安平重重地点点头,拍了拍胸脯:“知意你放心,我晓得轻重!保证保密!” 说完,她风风火火地转身,快步朝自己家走去。 周家小院里静悄悄的。 周安平径直去了书房。 果然,哥哥就在里面。 他请假回来后,就在书房里临时支了张行军床。 此刻,他正呆呆地坐在书桌前,对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光出神,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灰败沉寂的气息里,确实如母亲所说,毫无生气。 而家中的陆琳琅,完全不在意丈夫的状态,有了肚子里的孩子作为依仗,她对周正平只剩下彻底的冷漠。 周安平看着哥哥这副样子,心里也是一酸。 她轻轻走过去,小声地把赵雅琴想见最后见李卫东一面的事情说了。 周正平听完,眉头打成结,脸上很不赞同:“胡闹……明天他就要结婚了,现在见面还有什么意义?除了让雅琴更难受,还能改变什么?何必呢?” 周安平早就料到哥哥会这么说,苦口婆心地劝:“哥!你就帮帮忙吧!雅琴姐真的太可怜了,整个人都快垮了! 她就想当面问个清楚,死也死个明白!就见一小会儿,就在附近小公园,说完就走,绝对不会耽误事,也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求你了哥……” 周正平看着妹妹急切恳求的眼神,想起赵雅琴以往爽朗热情的样子,再对比自己这潭死水般的婚姻......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罢了。几点?在哪儿?” 周安平心中一喜,连忙压低声音说:“晚上八点,就咱们大院后面那个小公园东边的亭子那里。人少安静。哥,你千万小心点,别让任何人看见,特别是……” 她朝卧室方向努努嘴。 周正平疲惫地点点头。 周安平叮嘱:“你带着李卫东先去,我到时候陪着雅琴姐过去。咱们四个人,就算被人偶然看到,也能说是碰巧遇到聊聊天,不至于太突兀。” “好。” 安排妥当,周安平这才悄悄退出书房,快步回到顾家小院。 她对上南知意和赵雅琴期盼又紧张的目光,压低声音:“说好了,跟我哥说好了,晚上八点,就在后面小公园东边的那个亭子见。” 南知意闻言,提着的心稍稍落下一些,暗自舒了口气。 天黑以后,人迹罕至,确实比白天要隐蔽些,不容易出纰漏。 她看向赵雅琴。 赵雅琴坐立难安,眼神飘忽,完全无法平静。 周安平看她这副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走过去挨着她坐下,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雅琴姐,别太紧张,没事的,到时候我陪着你。” 南知意起身去了厨房,对吴妈轻声说:“吴妈,今晚安平和雅琴都在家里吃饭,麻烦您多做点饭,再加个菜吧。” 吴妈爽快地应道:“哎,好!正好今天买的菜多。” 她虽然好奇那两位姑娘神色不对,尤其是赵主任家闺女,看着魂都丢了似的,但主人家的事,她不多打听。 晚饭桌上,气氛异常沉闷。 南知意和周安平还好些,能吃下几口。 赵雅琴则是完全食不下咽,筷子在碗里拨拉了半天,也没吃进去几粒米,眼神空洞地盯着某处。 吴妈忍不住劝道:“你们三姐妹,多少吃一点吧?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饿坏了什么都干不了。尤其是知意,你更得多吃些。” 第147章 纸条 三人勉强又吃了几口,但这顿饭堪称味同嚼蜡。 饭后,时间仿佛变得格外缓慢,客厅电视机里播放着中央台的新闻,却谁也听不进去。 赵雅琴不停地看墙上的挂钟,手指绞着衣角,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 终于,挂钟的指针慢吞吞地逼近了八点。 窗外天色早已黑透。 赵雅琴站起身,声音发颤:“时间……时间快到了……” 周安平也跟着站起来,挽住她的胳膊:“走,雅琴姐,我陪你去。” 南知意也站起身,走到她们面前,再次叮嘱:“雅琴姐,记住我的话,无论听到什么,问完就说几句话就回来,千万别激动。晚上就在我这儿睡,我已经让吴妈把客房收拾好了。” 周安平重重点头:“知意你放心,我一定看好雅琴姐,完事儿就马上带她回来!” 赵雅琴此刻心乱如麻,胡乱地点着头,道了声含糊的“谢谢”,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周安平,快步走出了顾家。 南知意站在门口,望着她们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吴妈看到南知意还站在门口:“知意,进屋等吧,夜里凉,别站风口了。” “哎。” 两人回到客厅坐下,吴妈打开了一件毛活慢慢地织着,安静地陪伴着。 南知意心里还在揣测见面时的场景,就听到院门外传来周安平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似乎在低声劝着什么,还夹杂着压抑的啜泣。 南知意心里一紧,起身想去开门。 吴妈赶紧扶住她:“你别动,我去开!” 没多久,周安平就搀着站立不稳的赵雅琴走了进来。 南知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八点十五分。 怎么会这么快?难道……根本没见上面? 吴妈一看这情形,立刻识趣地说:“我先回房间收拾一下。”便转身回了二楼自己房间,把空间留给她们姐妹三人。 周安平一脸怒容,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而赵雅琴,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脸上毫无血色,只有眼泪不停地往下淌。 南知意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周安平就忍不住压低声音骂了起来:“知意!气死我了!我们刚出大院门没走几步,我哥就等在那儿了!他……他塞给雅琴姐这个!” 她指着赵雅琴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那张纸,“李卫东那个孬种!王八蛋!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敢见!就让我哥转交这么一张破纸条!他就这么打发雅琴姐!这么多年感情……他就用这张纸……” 南知意她看到赵雅琴的手指死死地捏着那张纸条,指节绷得发白。 南知意用眼神示意周安平先别骂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和周安平一左一右,扶着赵雅琴坐到沙发上。 “雅琴姐……”南知意轻声唤她,抽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擦眼泪。 赵雅琴毫无反应,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周安平看着又气又心疼,忍不住又骂道:“这种没担当的软骨头男人,还有什么好惦记的!他根本不配!” 南知意虽然不知道纸条上写的什么,但也能猜到,无非是对不起,缘分已尽,互相珍重之类的废话。 她想起之前,李卫东让赵雅琴等他时,也是通过纸条传递消息。 如今断绝,竟然又是纸条。 这个男人,似乎习惯用这种隐蔽又残忍的方式,来处理最沉重的情感,连当面说清楚的勇气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握住赵雅琴冰凉的手:“为这样的人,流干眼泪不值得。他选择了逃避,不敢面对你,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安平也凑过来,愤慨:“是啊,雅琴姐,为了这么个懦夫,伤了自己的身体太傻了!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以后咱找个更好的,气死他!” 南知意继续轻声劝道:“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点。但哭过之后,就要试着把他从心里挖出去。这个过程会很痛,就像剜掉一块烂肉,但只有这样,伤口才能愈合,你才能重新开始。你不是为他活的,你是为你自己活的。” 两个好友你一言我一语劝说安慰。 赵雅琴只是默默地流泪,对她们的话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我……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好。”南知意轻轻拍拍她的手,“早点休息。” 她和周安平一起,陪着赵雅琴,走进一楼客房。 看着赵雅琴坐到床边发呆。 南知意和周安平默默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门。 两人回到客厅,周安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又压低声音骂道:“李卫东真不是个东西!我以前真是瞎了眼,还觉得他稳重可靠!没想到这么窝囊,这么狠心!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南知意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我妈妈以前就常跟我说……女孩子在感情里,最要紧的是保护好自己。她说,男人一旦狠起心来,那是世上最硬最冷的东西,什么往日情分、承诺誓言,都能抛之脑后,甚至能做出最绝情、最伤人的事。他们权衡利弊之后,抽身往往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也决绝得多。” 周安平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原来……感情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吗?真心……也能说变就变,说没就没?” 南知意看出周安平,因为今晚之事对感情产生犹疑。 她放缓了声音,安抚道:“安平,你也别因为李卫东这样,就对所有感情、所有人都失去信心。不是所有男人都会这样,也不是所有感情都会不得善终。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在投入一段感情的同时,永远不要失去自我。 要学会分辨,要懂得保护自己,这样即使将来遇到风雨,也能站稳脚跟。…你要用自己的心和眼睛去慢慢看,别急着完全交付出所有。” 周安平眼神复杂,显然赵雅琴的遭遇给了她很大的冲击。 她以往对感情更多的是懵懂和憧憬,此刻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其中的风险和残酷。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知意,我明白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第148章 离家 又坐了一会儿,周安平见时间不早,便起身告辞。 “知意,你也早点休息,别太担心雅琴姐了。” 南知意送她到门口:“放心吧,我知道。” 这一夜,南知意睡得并不踏实,心里总是惦记着客房里的赵雅琴。 翌日一早,南知意起床后下楼来。 吴妈一边摆放早餐一边告诉她:“赵同志一大早就走了。她说让我告诉你一声,她会好好的,让你和安平同志别担心她。等她回了部队,一定给你们写信。” 南知意忙问:“她走的时候,情绪怎么样?” 吴妈回想了一下:“瞧着…还行?眼睛还肿着,但脸色比昨晚强点,说话也挺平静的。” 南知意这才略微放心了些。 至少赵雅琴还保有理智,知道要回部队,还承诺会写信。 她刚在餐桌前坐下,拿起勺子,就听到远远的,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热闹极了。 吴妈侧耳听了听:“是李家办喜事呢……这估计是接新娘子的队伍要出发了。礼金,我早上托人带过去了。” 南知意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明白赵雅琴为何要选择一大早就悄然离开。 她是不想留在这里,亲眼目睹、亲耳听到这属于李卫东的喜庆喧嚣。 “嗯。” 南知意专注地喝着自己的粥,不再去关注窗外的热闹。 吴妈也不再提这个话题,“我去晒晒被子,今天太阳不错。” 她在院子里支起几根晾衣绳,把拆干净的被子褥单,那些用新棉布做好的尿戒子都拿出来洗晒。 等南知意吃完饭,也出来帮忙,拿着小件的尿布慢慢晾。 吴妈见她动作轻缓,这活儿确实不累人,便没再阻拦,嘴里念叨着:“你呀,就是闲不住。” 南知意笑着找借口:“张主任说了,让我多活动活动。” 午后,南知意继续写她的小说。 昨天赵雅琴和李卫东的事给了她极大的触动,她沉浸其中,以这个时代背景下无奈的爱情悲剧为蓝本,构思了一个发生在民国时期的类似故事。 她笔下的人物挣扎、痛苦、最终被迫分离,带着时代的烙印和个人的悲怆。 她写得太过投入,完全忘记时间。 等到眼睛酸涩,看字有些模糊时,才惊觉窗外夕阳西下,橙红色的余晖已经染透半边天。 她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腰背,这才感到一阵腰酸背痛,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满地动了动。 南知意安抚地摸了摸肚子,走到窗边看向远处的晚霞。 余光中,她看到周家大门打开,周正平拎着一个帆布包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便装。 周正平站在门口,迟疑一下,目光朝着顾家小院二楼窗户的方向望了一眼。 距离有些远,南知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身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寂寥落。 周正平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便转过身,拎着那个行李包,大步流星地朝着大院门口的方向走去。 南知意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只以为他参加完李卫东的婚宴,要返回部队了。 然而。 第二天,南知意正在吃早饭。 周安平慌慌张张地跑来了顾家,脸上毫无血色,声音都在发抖。 “知意!不好了!我哥...我哥他走了!离家出走了!” 南知意闻言手里的勺子都吓掉了:“什么?走了?什么意思?他不是回部队了吗?” “不是!没有回部队!” 周安平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留下一封信!说...说他已经打了退伍报告,批没批都不知道,反正他不干了!说要出去,让我们别找他,也别担心,等他...等他好了以后再回来!” 她气得直跺脚,“他说不干就不干了?!这是闹着玩的吗?爸要是知道了非得气死不可!妈都快急疯了!这可怎么办啊!” 南知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目瞪口呆。 退伍? 军人身份何等珍贵,尤其是周正平这样的作战参谋,前途无量,他怎么会突然做出如此冲动,甚至可以说是荒唐的决定? “安平,这……这信什么时候发现的?他还说了什么?有没有说可能去哪儿?” 周安平摇头,眼泪掉下来:“我妈昨天去李家帮忙,回来的晚。早上我妈去书房叫哥哥吃早饭,才才发现哥不在家,信就放在桌上!信上什么都没多说!他能去哪儿啊?他身上也没带多少钱和粮票……外面那么乱……他会不会想不开啊...” 她实在太担心哥哥了。 这一走,他抛下的不仅是一个家庭,更是大好的前程,甚至可能面临严重的纪律处分。 “你说,我哥为啥突然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退伍?散心?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她完全无法理解哥哥近乎自毁的决定,因为...她至今还不知道哥哥婚姻背后那不堪的真相。 南知意连忙按住周安平颤抖的肩膀:“安平,安平,你先别自己吓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情况,想办法找到正平。”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件事……周伯父知道了吗?” 周安平猛地摇头,脸上更显慌乱:“没有!我妈哪还敢跟我爸说啊…我爸那个脾气…要是知道我哥这样…非得气出个好歹不可!” 南知意理解周母的恐惧,但事已至此,隐瞒绝非上策。 “安平,我知道你担心周伯父生气。但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而且,周伯父人脉广,经历的风浪也多,他肯定比我们更有办法尽快找到正平,知道该怎么处理才能把影响降到最小。你们母女俩在家里干着急,反而耽误事。” 周安平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她咬着嘴唇,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可是我害怕…” “我知道你害怕,”南知意声音放得更柔,“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你得帮你妈妈稳住心神,一起想办法。…陆琳琅呢?她知道了吗?” 第149章 纠葛 一提到这个,周安平更是恼。 “我妈当时一看到信就尖叫起来了,声音那么大,陆琳琅在房间里听见了。她倒是干脆,立马就开始收拾东西,说要回娘家住几天。我妈那时候自己都乱了套,哪还拦得住她?她拎着包就走了...” 南知意心里暗叹一声。 陆琳琅这一走,是把烂摊子完全甩给了周家母女。 “安平,听我的,回去劝劝阿姨,想办法尽快联系上周伯父。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包括陆琳琅已经回娘家的事。周伯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知道轻重缓急。找到正平、妥善处理后续,才是当前最紧要的。” 周安平用力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嗯!你说得对!我这就回去跟我妈说!不能再瞒着了!” 她转身快步朝家跑去。 南知意看着周安平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发沉。 周家的事像一团乱麻,但,她如今再多过问反倒不合适。 劳动节刚过,天气渐渐暖起来。 顾司令出差回来那天,带了些稀罕东西。他让小李把东西放进屋里,对南知意说:“京城老字号的阿胶和红枣,给你补身子。还有些布,留着给孩子做小衣裳。” 南知意:“谢谢爸。” 顾司令难得露出笑意,又说:“老五任务快结束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这话让南知意心里踏实几分。 她不是离了男人不能活的人,但顾骁不在身边,她总觉得少了什么。 隔日,周安平又来了一趟,眼圈红肿,说父亲回来了,发了好大的火,母亲和他大吵后病倒在床。 “家里乱套了…陆琳琅她干脆住在娘家了,我哥还是没消息...” 南知意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慰。 她留周安平多坐一会,周安平摇头,说要回去照顾母亲,匆匆又走了。 —— 产检那天是个阴天,司令提前安排了小李开车。 到了医院,小李在前头开路,吴妈搀着南知意,慢慢走上妇产科那层楼的楼梯。 刚转过楼梯口,迎面就见一个人从诊室出来。 是陆琳琅。 她穿着时新的列宁装,头发挽着,脸色却有些苍白,一手按着小腹。 看见南知意,她脚步停住,目光落滑向她隆起的腹部,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 走廊光线晦暗,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距离,空气凝住。 陆琳琅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她下颌微微抬起,加快脚步,漠然地与她们擦肩而过,消失在楼梯拐角。 吴妈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不是周参谋家的……” 南知意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吧,吴妈。” 她的路在前头,和顾骁一起。 别人的纠葛,与她无关。 检查很顺利。 张主任说她和孩子都好。 回去的路上,她看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手指在小腹上轻轻画着圈。 她想顾骁了。 这天晚上,她睡得不太踏实。 半梦半醒间,感觉身后有人搂住她,温热掌心轻抚她的小腹。 南知意下意识地向后靠去,却只触到冰凉的枕头。 她睁开眼,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她把顾骁的枕头捞进怀里抱紧。 那上面还残留着一点他的味道,冷冽又温暖。 第二天她起得晚了些。 刚下楼,就听见院外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响,短促而清晰。 她心口猛地一跳,脚步不自觉地就往院外走。 是顾骁回来了? 算着日子,也该是这几天。 “慢点,慢点走!”吴妈见她步子急,上来扶着她,脸上带着笑,“可能是顾团长回来了?” 两人一齐走到院门口,却见停在不远处的是一辆半旧的解放牌卡车,驾驶室里坐着个陌生男人。 陆琳琅利落地跳出卡车车厢,紧接着,三四个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女也跟着跳下来,面色都不大好看,簇拥着陆琳琅,走向隔壁周家的小院。 南知意和吴妈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便站在自家院门内,隔着不宽的路面望过去。 陆琳琅就站在周家院子当中,没进屋。 那几个跟她来的青年却鱼贯进入周家屋内,不一会儿,开始往外搬东西,红木箱子、缎面被子、缝纫机、洗脸盆架……都是些眼熟的物件,是陆琳琅当初风风光光抬进周家的嫁妆。 宋兰心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追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一把抓住陆琳琅的手臂,声音发颤:“琳琅!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来搬东西?” 周安平紧跟在后,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瞪着陆琳琅,眼里又是急又是怒:“陆琳琅!你别太过分!” 陆琳琅甩开宋兰心的手,下巴微扬:“我来拿回我的东西。周正平人都跑了,这婚还有必要留着?我已经向组织上打了离婚报告,他既然算退伍,这婚就能离。” 宋兰心浑身一抖,手指着陆琳琅的肚子,嘴唇哆嗦得厉害:“那……那孩子呢?正平的孩子你也不要了?” 陆琳琅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昨天就去医院拿掉了。你们周家的种,我不稀罕。” 宋兰心眼睛猛地一翻,身体软软地就朝后倒去。 “妈!”周安平尖叫一声,拼命想抱住母亲,却被带得一起跌坐在地上。 她顾不上骂陆琳琅几句,抱着昏迷不醒的母亲,吓得魂飞魄散,“妈!你醒醒!妈!” —— 南知意远远看着宋兰心倒下,周安平哭喊,心一下子揪紧。 虽然隔着距离听不清具体言语,但那情形显然出了大事。 “吴妈,你快过去看看!宋伯母怎么了?要不要紧?得赶紧送医院啊!” “哎,哎!我这就去!你快回屋吃饭,千万别过来,仔细冲撞了!” 吴妈连声应着,急匆匆地就往周家小跑过去。 南知意站在院门边,手扶着微隆的小腹,心跳得有些快。 她看见陆琳琅对眼前的混乱恍若未闻,只冷着脸指挥那些青年加快速度搬东西。 嫁妆一件件被扔上卡车,发出哐当作响的声音。 最后,陆琳琅没有再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宋兰心和痛哭的周安平,利落地爬上车厢。 第150章 走人 卡车喷出一股黑烟,载着她和那满车的嫁妆,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风吹过,隐约带来周安平的哭声。 南知意心里终究放不下。 她略一迟疑,还是抬脚走向周家小院。 院门没关,屋门也大敞着,方才的混乱狼藉还残留着痕迹。 进到客厅,只见宋兰心已被扶到长沙发上躺着,脸色灰败,眼皮耷拉着,胸口微微起伏。 周安平蹲在旁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抽噎着:“妈,你吓死我了……那种女人,离了就离了,咱们不稀罕!等哥回来,肯定能找个更好的……” 宋兰心闭着眼,一言不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连指尖都是软的。 吴妈正拿着湿毛巾给宋兰心擦额角的虚汗,见南知意进来,忙道:“你怎么过来了?这儿乱着呢。” 周安平眼圈红肿,看见南知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委屈更甚,一把拉住她的手:“知意!你都看见了吧?陆琳琅她……她简直不是人!我哥刚退伍,她就急着去打掉孩子,打了离婚申请,还搬东西走人……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 南知意握住周安平冰凉的手:“安平,别急,慢慢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伯母的身体。人已经走了,为这种人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她看了一眼沙发上瞬间老了十岁的宋兰心,“孩子的事……没了也是缘分没到。等你哥哥回来...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番安慰总算让周安平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些。 一直闭目不语的宋兰心睁开了眼,目光有些涣散,却强撑体面。 “安平,别说了…扶我回房里躺躺。”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周安平连忙过去搀住。 宋兰心借着女儿的力站起身,视线掠过南知意和吴妈,扯出个客套的笑:“谢谢你们关心了。我没事,歇歇就好。”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南知意看得出宋兰心此刻不愿被外人目睹这份狼狈和不堪。 她不再多言,对周安平道:“好好照顾伯母,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只管过来开口。” 周安平连连点头,还想说什么,却被宋兰心用力攥住了手腕,只得搀着母亲,一步一步慢慢往楼上走去。 吴妈放下手里的毛巾,走过来扶着南知意走出顾家。 两人回到自家客厅,桌上摆着的早饭早已凉透,粥面凝了一层薄薄的皮。 吴妈念叨着:“这哪行,得热热再吃,你现在可饿不得。” 她端起碗碟,就往厨房走。 南知意没什么胃口,心里也堵得慌:“吴妈,别忙了,我不想吃。” “那怎么成!”吴妈态度坚决,“天大的事也没身体要紧,你如今是两个人呢。很快就好,坐着等会儿。” 南知意拗不过,只好点点头,在餐桌边坐下。 阳光移了位置,屋里亮堂,她却觉得有些发冷。 她轻轻抚着小腹,那里有一个正在孕育的小生命。 陆琳琅这番快刀斩乱麻,决绝到近乎残忍。 打掉孩子,拉走嫁妆,彻底割断与周家的联系——她是要抹去一切与周正平有关的痕迹,仿佛那段婚姻从未存在过。 这得是多硬的心肠...怎样的心境...会让一个母亲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的孩子。 或许从一开始,那孩子对陆琳琅而言,就只是一样工具,如今工具无用,便弃如敝履。 她微微叹了口气。 吴妈端着热好的粥和小菜过来,食物的热气暂时驱散了那点寒意。 “趁热吃点儿。” 南知意拿起勺子,慢慢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送入口中。 米香软糯,她却品出几分世事无常的涩味来。 日子不咸不淡地又滑过去几天。 南知意的身子越发沉重,像揣着个日渐饱满的沉甸甸的瓜。 胎动变得很有劲,有时一脚蹬过来,能让她轻轻抽口气。 假性宫缩也频繁起来,肚皮一阵阵发紧发硬,小腿抽筋更是常事,常常在深夜将她从并不踏实的睡眠中拽醒。 她在一片黑暗里茫然片刻,揉着抽痛的小腿肚,才又昏沉地睡去。 这夜半梦半醒间,她又感觉到身后贴上来熟悉的温热胸膛,一条手臂环过她的腰,手掌小心地覆在她隆起的腹侧。 她太困了,鼻尖萦绕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便没有动弹,只往后更偎贴了些,再次沉入睡眠。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那怀抱真实地存在着,并非梦境。 南知意怔了一下,心中欢喜。 她捧着肚子,有些笨拙地慢慢转过身。 枕边人果然回来了。 顾骁闭着眼,似是睡得沉。 他黑了些,也瘦了些,下颌线显得更清晰。 南知意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他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硬硬的,有点扎手。 他没睁眼,却捉住她的手指,拉到唇边蹭了蹭:“……醒了?” 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好想你。” 南知意眼眶微微发热,凑过去用额头抵着他的下巴:“我也好想你。” 心情激荡间,肚子里的孩子也兴奋地拳打脚踢起来,动作幅度很大,紧接着肚皮又是一阵发紧,变得硬邦邦。 两人贴得很近,顾骁明显感觉到那不同寻常的紧绷和硬度,他睁开眼,睡意全无:“怎么了?肚子怎么这么硬?” 南知意解释:“别担心,医生说是假性宫缩,正常的,一会儿就软下去了。” 顾骁眉头紧锁,掌心感受着那阵紧绷缓缓消退,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叹息一声,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怀孩子太辛苦了。” 他心里暗道,无论男女,只生这一个就够了,再不能让她受这样的罪。 他扶着她慢慢坐起身,拿过一旁孕妇裙,仔细帮她穿上。 触碰到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指也肿着,指节看起来圆滚滚的。 他握住她的手,用拇指在她手背上按了一下,皮肤上立刻出现一个浅浅的小坑,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回弹。 顾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闷闷的疼。 他把她两只手都合在自己掌心,低头看着,半晌说不出话。 第151章 天经地义 南知意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软成一滩水,摇摇头:“真的还好,没那么难受。” 他一把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手臂环着她,动作小心翼翼。 “我的知意,真的受苦了……” 南知意抬手拍拍他的背:“你也辛苦。任务顺利吗?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顾骁抬起头,眼底情绪已收敛好,只余下深沉的怜惜,“男人照顾妻儿,天经地义。” 这次他的假期只有几天。 吃过早饭,他便仔细问吴妈,生产要用的东西是否都备齐了。 吴妈一一指给他看,打包好的包袱里,小孩的襁褓、尿布、软布,大人的卫生纸、产褥垫,都准备得妥当。 顾骁仔细检查了一遍,沉吟片刻:“我再去买些回来。” 他不放心,又出去了一趟,添了些消毒棉纱、红糖、鸡蛋、奶粉麦乳精之类的,说是给她补身子。 他把东西一样样归置好,这才稍稍安心些,回到卧室去找南知意。 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书桌上,南知意正伏案写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是顾骁进来,脸上漾开笑意,带着点小得意。 她放下笔,拿起桌角放着的两本崭新的文学杂志,冲他晃了晃。 “你猜猜,哪篇是我写的?” 她发表时用了笔名,一则避些不必要的麻烦,二则也想保留点自己的小天地。 顾骁含笑走近,接过那两本杂志——《人民文学》和《收获》,都是刚到的五月刊。 他拉着她的手坐到沙发上,将她拥在怀里,让她靠得舒服些,这才慢慢翻看目录。 他的手指在几个标题上停顿,细细琢磨故事的起首几句和风格。 怀里的人安安静静地等着,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他指尖点在其中一篇上:“是这篇,《槐院初夏》。” 南知意有些惊讶,侧头看他:“你怎么猜到的?” 她自认写得隐蔽,文风也刻意平实了些。 顾骁低笑,指腹刮了下她的鼻尖:“你写院子里吴妈晒被子,阳光的味道像新烤的馒头,这点小细节,像你。还有,字里行间那点对安稳日子的珍惜,也像你。” 南知意心里又暖又服气,靠回他怀里,小声嘟囔:“观察这么仔细......” 顾骁拥紧她,就着这个姿势,慢慢读完了那篇故事。 “写得真好,我的知意太棒了。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和心情,就是最好的事。” 他奖励般,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温热的唇流连不去,带着思念和怜爱,细细厮磨。 南知意被他亲得耳根发烫,身子有些发软,轻轻推他:“别闹,正经点,现在这样呢。” 她指指自己隆起的肚子,脸颊绯红。 顾骁克制地松开些许,目光仍缱绻地流连在她的脸上,他深吸口气,将她更稳当地圈在怀里,心里那个“只生一个”的念头更是坚定了几分。 晚饭前,顾司令回来了,他把顾骁叫进书房。 顾司令在书桌后坐下,示意顾骁也坐。 “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上头很满意。京城军区那边,有个位置空出来,孟家那边也递了话,问你想不想过去。” 顾骁坐得笔直,静静听着。 “留在现在的地方,按部就班,稳当。”顾司令沉吟片刻,“去京城,平台更高,机会更多,接触的面不一样,对你将来发展有利。当然,压力也大,人际关系更复杂。” 他看向儿子:“孟青山这次跟你搭档,觉着他怎么样?” “能力强,有魄力,背景硬,但也讲义气,能处。”顾骁言简意赅地评价。 “嗯。他家长辈很看好你。这是个机会。你怎么想?是想留在熟悉的地方,还是去搏一搏更大的前程?” 顾骁坐得笔直,并未立刻回答。 京城意味着更广阔的天地,也更快的晋升,但同时也意味着离开经营多年的根基,面对未知的挑战,以及...初生孩儿和产后虚弱的妻子能否适应新环境。 “爸,我考虑一下。” 顾司令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嗯,事不急在这几天,想清楚。无论怎么选,到哪儿都不能差。” 晚上临睡前,两人洗漱妥当,在床上亲亲蜜蜜地拥着。 顾骁侧身,手指梳理着南知意散在肩头的长发,将顾司令的话缓缓说了出来。 南知意起初只是听着,听到“京城军区”、“机会”时,眼睛慢慢睁大了。 等顾骁说完,她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快得让顾骁心惊,连忙伸手护住她的腰。 “真的?” 她扑进他怀里,跨坐到他腿上,捧住他的脸,“去啊!当然得去!五哥!你怎么这么厉害!” 南知意兴奋得语无伦次,心脏怦怦直跳,觉得怀里的这个男人简直无所不能。 她凑上去,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好几下,犹嫌不足,又胡乱亲了他的下巴、额头。 顾骁笑起来,手臂环住她笨拙的身体,怕她摔着,更怕她动作太大伤着自己。 她的快乐如此直白,感染着他。 被她这样全心全意地夸奖着,比他得到任何晋升的机会都更让他满足。 他始终觉得自己比她年纪大,她娇艳鲜活,自己则过于沉闷,能得她倾心,是他的幸运。 南知意勾着他的脖子,眼睛弯成月牙,不住地夸:“我就知道!我五哥是谁啊!咱们大院里头一份的高岭之花,能力又强,人长得又俊,去了京城肯定更是这个!” 她竖起大拇指,在他眼前晃。 顾骁忍俊不禁,看着她喋喋不休的红润小嘴,低头含住,轻轻吮吻,将那些甜得发腻的彩虹屁都堵了回去。 南知意手臂更紧地缠住他的脖子,热情回应起来。 正情动间,她身体微微一僵。 顾骁立刻松开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肚子...抽了一下,有点疼。” 南知意蹙眉,手按上侧腹,“可能又是假性宫缩,没事。” 顾骁大手覆上她的肚皮,一下下顺着,试图安抚里面那个小家伙。 没一会,他掌心下的肚皮再次发紧发硬,这次持续的时间比以往都长。 “不会...要生了吧?”南知意抓住他的手腕,有些慌乱,“才三十六周呢,不是说好的足月吗?” 第152章 阵痛 顾骁当机立断,掀开被子下床:“不行,得去医院看看。反正小李在家,方便。” 他快速套上外裤和衬衫。 “别啊, 也许是假的呢。” 南知意还存着侥幸。 顾骁已经不容分说,小心地帮她套上外衣:“假的也得让医生看了才放心。” 他快步走出卧室,敲响了吴妈的房门:“吴妈,拿上待产包!”又大步下楼去叫小李,“准备车,去医院!” 这动静惊动了顾司令。 他开门出来,看到顾骁半扶半抱着南知意从楼上慢慢下来。南知意靠在顾骁身上,眉头紧蹙。 “怎么回事?”顾司令沉声问。 顾骁将南知意安置在客厅沙发上,“不确定,但疼得比之前都厉害,得去医院看看才放心。” 顾司令略一沉吟道:“我去打个电话,跟医院那边先打声招呼,安排一下。” 顾骁和南知意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谢谢爸。” 顾司令摆摆手,大步流星地出了院门。 很快,小李把车开了过来。 顾骁小心翼翼地把南知意抱上车,吴妈拎着早就收拾好的待产包,一脸紧张地跟在后面。 到了军区医院。 妇产科急诊处有人值班,护士见情况,立刻让吴妈陪着南知意先进检查室。 顾骁被拦在外面。 检查室里,医生做完检查,对冷汗淋漓的南知意:“宫口开了两指,是要生了。” 吴妈帮南知意整理好衣服,扶着她慢慢走出检查室。 医生正对顾骁交代:“三十六周晚期早产,孩子问题不大。家属别慌,送待产室观察。” 顾骁上前接过南知意,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医生...多久才能生?” 医生:“看个人情况,宫口要开到十指。初产妇一般需要点时间。如果想加快产程,可以在宫缩间歇下来慢慢走动走动,爬爬楼梯也行,但别累着。” 南知意正挨过一阵宫缩,疼得吸气:“那要...疼很久吗?” “说不准,快的几个小时,慢的十几个小时也有。” 医生合上病历本,“先进病房待产吧。” 刚出检查室,一位护士长就迎了上来,态度客气:“顾团长,顾夫人,请跟我来,病房已经准备好了。” 她引着他们穿过走廊,避开了喧闹的普通待产区,直接进入干部病房。 病房宽敞整洁,带有独立的卫生间。 “有情况随时按铃,医生护士随时会过来检查宫口情况。” 护士长交代完便离开了。 吴妈一进病房就有些手足无措,把待产包放了又拿起来,嘴里不停念叨:“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这可真是...比我自个儿生孩子那会儿还紧张哩!” 她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才想起该给南知意倒杯水。 顾骁面上淡定,扶着南知意在床边坐下,手指不自觉地发抖。 又一波宫缩过去,南知意喘着气,抓住顾骁的手:“时间还早,对不对?我、我想先洗洗头发。” 她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却异常清晰,“不然坐月子,一个月都不能洗,我可受不了。” 顾骁哭笑不得,都这时候了,她脑子里居然转着这个念头。 但他看着她倔强的眼神,知道她不是开玩笑。 “好,我帮你洗。安全最重要。” 他扶着她走进卫生间,调好水温。 南知意起初还有些羞赧,但阵痛和笨重的身体让她无法独自完成。 顾骁心无杂念,小心地帮她脱下被汗浸湿的衣服,扶她站在水帘下,打着泡沫揉着她的长发,动作轻柔,生怕弄疼她一分。 洗完澡,顾骁帮她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病号服。 他又拿过干毛巾,帮她擦拭湿发。 可刚擦完,新一轮宫缩的疼痛又让她额角沁出新的冷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她靠在顾骁身上微微喘气,却一声没叫。 顾骁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边,疼得嘴唇发白,心里像被针扎一样密密的疼。 好不容易捱过这阵痛,南知意想起医生的话:“医生说多走动,能快一点。” 顾骁几乎要晕过去,头都有些发胀。 她这副虚弱的样子,还要去爬楼梯? 但他知道这是为了生产顺利,只能咬牙点头:“好,我陪着你在走廊散散步。慢一点,不舒服马上说。” 南知意依着顾骁,一步一步地在走廊里缓慢挪动。 每走几步,宫缩袭来,她就疼得停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顾骁支撑着她,自己的后背也惊出了一层冷汗,心脏抽紧。 吴妈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连念佛号都忘了,只不住地说:“慢点,慢点,哎呦,这可真是受大罪了...” 南知意正巧熬过一阵宫缩,开玩笑般说:“吴妈,不是好多人都说,女人生产都这样,横竖都要疼这一遭嘛?我这样,算不算有点矫情了?让你们这么心疼。” 她这话一出,吴妈眼眶红了,连忙擦了擦眼睛:“你、你从疼到现在,一声都没大声叫过,汗出得跟什么似的....我看着心里头更揪得慌,能不替你疼吗?” 顾骁扶着她手臂的掌心一片汗湿,听着她故作轻松的话,心里更是酸胀得厉害。 “别瞎说。疼就是疼,没什么矫情不矫情。别担心我们,你保存体力要紧。” 南知意靠在他身上,轻轻“嗯”了一声,又试图安慰他们:“还能忍呢,说不定一会儿就生了。我以前听王嫂子说,生孩子就像...拉粑粑,一使劲儿就出来了....” 顾骁听得眉头紧锁,连忙打断她:“歇会儿,省点力气,别再说这些玩笑话了。” 他实在无法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更不愿她这样形容自己正在承受的痛苦。 吴妈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知意,你可别听旁人胡说,哪有人生孩子真那么容易的?十个里头有八个都得熬时候,你这万一要熬上一夜,现在把力气和精神头都说完了,到时候可怎么是好?” 好不容易又熬了两个多小时,快到凌晨。 五月中旬的天气虽不算酷热,但产程中的消耗和疼痛,让南知意病号服的后背和前襟都被汗水洇透了,头发黏在颈侧,额上的冷汗擦了又冒出来。 第153章 生产 顾骁半扶半抱着她,感觉她身体的重量越来越倚靠自己,步伐越来越虚浮,难受得无以复加。 他扶她回到病床边坐下,按响呼叫铃。 很快,医生和护士过来检查宫口情况。 “开了四指了,进程不错。照这个速度,也许不用到明天早上。” 顾骁闻言,只苦笑,熬了这么久,才从两指到四指,她疼得浑身湿透,这叫进程不错? 护士看出他的情绪,温和地安慰:“顾团长,您爱人很坚强,产程进展是正常的,别太担心。” 等医生护士离开,吴妈一拍大腿:“瞧我这老糊涂!光干着急了,知意,你饿不饿?得吃点东西攒攒力气才行啊!这往后还得使劲呢!” 顾骁也反应过来,忙道:“对,得吃点东西。吴妈,麻烦你赶紧弄点吃的来。小李还在外面,让他开车送你回去,快些。” “哎哎,我这就回家去弄!”吴妈连声应着,又叮嘱顾骁,“顾团长,您看好知意,我快去快回!” 吴妈风风火火地走了。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吴妈提着保温桶匆匆赶了回来。 她打开盖子,里面是熬得浓稠喷香的小米粥,还贴心地在粥里卧了两个荷包蛋,金黄的蛋黄将凝未凝,看着就诱人。 旁边另一个小碗里是小菜,滴了几滴香油,开胃又爽口。 顾骁接过小米粥,一勺一勺喂到南知意嘴边。 南知意其实没什么胃口,但知道接下来需要力气,便就着顾骁的手,小口小口地勉强吃了些。 吃完东西,她感觉身上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让顾骁用温水帮她擦了擦身,换了套干爽的病号服,觉得松快了些,又坚持要下地走动。 顾骁拗不过她,只能寸步不离地搀着,两人慢慢在病房外的走廊里绕圈。 走了没多久,南知意停下脚步。 “这次...好像更疼了...” 顾骁连忙叫吴妈叫人。 医生迅速赶来。 “宫口开得差不多了,送产房!” 护士推来了轮椅,顾骁小心地将南知意抱上去,紧紧握着她的手,和吴妈、小李一起跟着护士快步走向产房。 产房门口的红灯亮着,里面隐约传来其他产妇声嘶力竭的哭喊,听得人心惊肉跳。 “家属就在外面等。”护士拦住他们。 南知意对顾骁和吴妈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别担心,我很快就出来。” 顾骁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抓住护士急问:“里面有人照顾吗?她一个人...” 正说着,张主任来了。 “顾团长,您放心,我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等下生产我会在旁边看着,我们最有经验的助产士也会全程协助,保证大人孩子都平平安安。” 顾骁看到张主任,又听到她的保证,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些:“谢谢张主任,麻烦您了!” 张主任点点头,示意护士推南知意进去。 产房里灯光炽亮,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血污气味。 一边的产床上,一位产妇正在医生和助产士的指挥下用力,不断痛苦地嘶吼。 另一边一张待产床上,另一位产妇也在辗转呻吟。 张主任将南知意安排到空着的产床边,对一位中年助产士交代了几句。 中年助产士连忙走到南知意身边,只见南知意咬着牙,自己挣扎着从轮椅上下来,竟又扶着床沿,在床边的空地上来回缓慢踱步,硬是一声不吭,不由有些惊讶。 “同志,你可真能忍!我接生这么多,少见你这么安静的。” 南知意哪里是不想叫,她是觉得叫了也是白费力气,反而会让自己更慌乱。 她把所有意志力都用来对抗剧痛,直到实在熬不住的那几秒,她才弯腰抓住金属床栏,眼泪混着汗水滑落。 旁边生产的产妇叫得越发凄厉,年轻助产士提高声音:“你看看人家!一声不吭留着力气生孩子!你也学学,别喊了,专心用力!” 南知意疼得意识有些模糊,心里竟还苦中作乐地闪过一个念头:也好,有人替她喊出来了,这声音倒是挺解压的。 没多久,中年助产士来检查一下,抬头对张主任和南知意道:“好了,宫口全开了,上产床。” 产床冰冷而坚硬,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南知意被中年助产士和护士扶着躺上去,分开双腿,以毫无遮掩的姿势暴露在几人面前。 剧烈的宫缩不间断地袭来,要将她生生碾碎。 ...... 她觉得自己像一头待宰的牲口,被固定在砧板上,即将开膛破肚,毫无尊严可言。 这比她想象中任何一种可怕的场景都要可怕千百倍。 恐惧和剧痛交织,将她的理智吞噬。 中年助产士在一旁大声鼓励:“用力!看到头发了...再使把劲!” 可南知意只觉力气被抽干,每一次用力都像是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力。 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太疼了..真的好痛啊...我不生了...能不能不生了...” 甚至,狼狈地去抓身旁张主任的衣角:“张主任...救救我...太疼了...求求你...有没有别的办法...能不能剖开拿出来...我受不了了...” 她放声大哭,仿佛回到小时候,受了委屈无处诉说的时候,嘴里一遍遍呼唤着:“妈妈...妈妈...妈妈,我好疼啊...妈妈....” 这无助的呼唤,比声嘶力竭的哭喊更让人心酸。 张主任经验丰富,见过太多产妇在产程最艰难时刻的崩溃。 她俯下身,在她耳边说:“小南同志,我知道你很痛,非常痛。但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剖宫产来不及,而且对你伤害更大。你很勇敢,再坚持一下....” 助产士也适时地喊道:“对!孩子头快出来了!” 南知意泪眼模糊,听不清周围的声音,那巨大的、撕扯般的痛楚仿佛没有尽头。 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只能拼尽最后一丝意志,集聚起力量,向下挣扎用力.... 第154章 新生 骤然间,有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从身体里剥离出去,所有的剧痛在那一刻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虚脱的轻松。 她瘫软在产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眼前阵阵发黑,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啪!啪! 两声清脆的拍打声后,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响起。 产房外,也亮起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南知意恍惚间想着,原来王嫂子说的……也不全是玩笑。 张主任托起那个浑身沾满胎脂的小小身体,凑到南知意汗湿的脸颊旁,让她感受那温热的的触感。 “你的宝宝,多精神!” 接着,她又分开婴儿的小腿,展示给南知意看:“看看,是个大胖小子!” 南知意泪眼模糊地看着那小小的生命,心头复杂,疲惫、解脱还有,初为人母的...茫然。 张主任将婴儿递给中年助产士。 她手法娴熟地帮助南知意娩出胎盘,缝合伤口,温和安慰:“有点疼,忍一下,很快就好。你产程算很快的了,也没怎么撕裂,恢复起来会容易些。” 缝合结束后,张主任又夸她:“真是个好样的妈妈,没哭没闹,把力气都用在正地方了。孩子很健康,六斤二两,早上五点五十五分出生的。” 中年助产士将清理干净、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儿抱过来,让南知意看了一眼:“我先抱出去给家属报个喜。” —— 产房外,顾骁始终僵立在门口。 里面南知意那充满痛苦和绝望的哭声,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从未听过她发出这样的声音,那细弱的、崩溃的哭泣让他心碎欲裂,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 周围的嘈杂声都消失,只要一想到最坏的可能,他耳朵里嗡鸣作响,一阵阵发晕。 直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穿透门板,传入他耳中。 他猛地一震,屏住了呼吸。 半晌,他才低声喃喃自语:“……是她生了吗?” 门终于开了,中年助产士抱着襁褓走出来,扬声问:“南知意家属在吗?” 顾骁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还是满脸是泪的吴妈应道:“在呢在呢!这是我们顾团长!” 吴妈想伸手去接孩子,又顿住,看向顾骁,“顾团长,快,快看看孩子!” 顾骁的视线掠过那小小的襁褓,盯住助产士,声音发颤:“她怎么样?我爱人怎么样?” 中年助产士笑道:“放心吧,母子平安!产妇正在里面缝合伤口,有点撕裂,张主任亲自处理的,很快就好。她生产很顺利,里面那两位来得早的还没生呢,她可是今天头一个,特别棒!” 顾骁紧绷的心弦松了一丝,胸口发胀。 是啊,他的知意,连生孩子都这么厉害… 这不合时宜的念头一闪而过,被他立刻甩开,赶紧追问:“她还要多久能出来?” “产妇和孩子都要观察两个小时,没问题就可以回病房了。家属在这儿等着就行。” 吴妈这时才彻底回过神:“顾团长,我得赶紧回去给知意弄点吃的补补。” 说着,也顾不上多看孩子一眼,急匆匆地拉着小李走了。 助产士抱着孩子又回了产房。 旁边另外两家等待的家属,已经熬了大半夜,此刻不免有些羡慕——这家来得最晚,反而最快生了,还生了个儿子。 顾骁独自站在产房门外,一动不动。 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动静,心依旧悬着。 中年助产士回到产房,将小婴儿放在她身侧,笑道:“小南同志,你看看,小家伙多俊俏,眉眼像爸爸呢。” 南知意微微侧过头,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婴儿——皮肤红彤彤、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眼睛紧紧闭着,只有小嘴偶尔嚅动一下。 她实在看不出哪里像顾骁,只觉得陌生又奇妙。 她虚弱地牵了牵嘴角:“谢谢您。” 助产士去旁边的桌子上填写生产记录。 张主任仔细检查了一下南知意的情况,确认出血量正常,拍了拍她的手臂:“做得很好,休息一下。” 说完,她便快步走向产房另一侧,那边的产妇也进入了最后的生产阶段,呻吟声变得急促而高亢。 南知意独自躺着,目光看着那个小东西。 她竟然...生了一个人出来? 一个完整的、会呼吸、会哭闹的小生命? 这念头让她感到近乎恐惧的震撼,更夹杂着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传来一阵新的骚动和婴儿啼哭——另一位产妇也顺利生产了,南知意模糊地想着。 张主任再次过来,查看了她的情况,对护士点点头:“情况稳定,可以送回病房了。” 护士们小心地将南知意挪到转移床上,将她和孩子一起推出产房。 产房外的顾骁觉得这两个小时,比他任何一次任务都更漫长难熬。 里面安静得可怕,听不到南知意的声音,让他更加焦灼,各种不好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 他盯着门,一分一秒地数着。 当产房的门再次打开。 护士推着南知意出来。 “知意!”顾骁扑过去。 他一把握住南知意冰凉的手:“怎么样?难不难受?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南知意看着他这副失了方寸的样子,与他平日里的冷峻严肃判若两人,心里又暖又涩,还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 她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他看看身边的孩子:“我没事……你看……” 顾骁匆匆瞥了一眼那个小襁褓,注意力又回到南知意身上。 他帮着护士推着床,一路紧紧握着她的手,不住地问:“真的没事吗?脸色这么白……” 回到病房,不等护士动手,顾骁就将南知意从转移床上抱起来,放到病床上,拉过被子,仔细将她裹好,连被角都掖得严严实实。 旁边跟着的护士看着他这般细致的模样,不由笑了笑,上前将那个被遗忘的小婴儿抱起来,放在南知意的身侧。 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了母亲的气息,小脑袋微微动了动。 顾骁这才真正意识到孩子的存在,他的目光终于从南知意脸上,缓缓移到那个襁褓上。 第155章 怜惜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眉头拧了起来,脱口而出:“怎么……这么丑?一点都没像你。” 南知意正累得眼皮发沉,闻言忍不住虚弱地笑了一下,连旁边的护士都忍俊不禁。 护士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笑道:“顾团长,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过几天长开了就好看了。您和爱人模样都这么出挑,孩子肯定俊!” 护士接着便开始仔细叮嘱各项事宜:“产妇刚生产完,要好好休息。一会儿试着喂喂奶,初乳对孩子最好。下身要注意清洁,避免感染。孩子哭了不是饿就是尿了,勤看着点……” 吴妈这时也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听到护士的话,立刻凑上前,听得比谁都认真,不住地点头:“哎哎,记下了记下了,谢谢护士!” 等护士交代完离开,吴妈围到床边,一叠声地问南知意:“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渴不渴?我熬了红枣小米粥,还热乎着!” 她又转头对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床边的顾骁说,“顾团长,你也熬了一夜了,快吃点东西歇歇,小李把饭一起拎来了。” 小李果然提着几个饭盒也进来了。 顾骁却只是摇摇头,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南知意:“我没胃口,你们先吃。” 他给南知意喂了温水,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南知意也静静地看着他。 熬了一整夜,他面色疲惫,眼下青黑,下巴上也冒出胡茬,显得有些潦草。 可那双晶亮眼睛,却盛满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辛苦了……就生这一个,够了。再生,我都要先被吓死了。” 南知意眼眶微微发热,用力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她想把自己在生产时的感受,全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不是诉苦,而是她意识到,或许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她能完全敞开心扉的人。 她可以跟他分享自己内心的任何想法,喜怒哀乐惧。 他不仅是丈夫,更像是她的灵魂找到唯一的共鸣、真正的知己。 “顾骁…我很想你,生孩子的时候,我好害怕,还很狼狈...” 顾骁也红了眼眶,俯下身,用脸颊蹭蹭她的额角,格外怜惜:“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先好好休息,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给我听,我等你...” 两人目光交缠,情愫暗涌。 这时,小襁褓微微动了动,紧接着,不满的啼哭打破了两人间的温情脉脉。 小家伙大声宣告着他的存在,丝毫没给互诉衷肠的父母半点缓冲的机会。 吴妈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放下手里的粥碗,几步就跨到床边:“醒了,是饿了呢,还是尿了呢?” 小李也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抻着脖子好奇地看,又不敢靠太近。 南知意和顾骁这对新手父母,呆呆看着那个发出惊人噪音的小襁褓,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吴妈经验老道,打开襁褓检查一下,换了块干爽的尿布,可小家伙依旧哭得响亮。 “是饿了。”吴妈肯定地说。 南知意想起护士的嘱咐,想坐起来喂奶。 顾骁按住她:“你别动,不差这一顿,吴妈,不是带了奶粉和奶瓶来吗?先喂他点奶粉。” 吴妈想想也是:“也好,让知意先缓缓。” 她抱起哭得小脸通红的婴儿,轻轻拍哄着,走到病房里的陪护床边。 小李机灵,不用吩咐,跑去卫生间仔细洗了手,按照吴妈的指挥,笨拙地冲泡奶粉,试温度。 两个新手父母看着那边的场景,彼此对视一眼,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经过这一打岔,南知意反而觉得精神一些。 吴妈一边喂着孩子,一边对顾骁说:“顾团长,这红枣小米粥补气血,喂知意吃点。” “好。” 顾骁端过碗,舀起一勺粥,仔细吹凉了,才小心地递到南知意嘴边,低声问:“烫不烫?能吃得下吗?” 南知意点点头。 等她慢慢吃完小半碗粥,那边小家伙也吃饱了,被吴妈轻轻拍出奶嗝,再次沉沉睡去。 顾骁见状,示意吴妈将孩子放在那张陪护小床上。 他仔细地将床铺整理好,又拿过一床薄被,围在熟睡的婴儿四周,做成一个简易的护栏,确保他不会滚落。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南知意床边,柔声问,“要睡一会吗?” 南知意轻轻摇头:“我想...上厕所。” 顾骁毫不犹豫地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我能自己慢慢走……” “别动,刚生完孩子,不能使劲。” 顾骁抱着她走卫生间门口,南知意坚持要自己进去:“这个,你真不能陪。” 顾骁明白她的羞赧,只得将她小心放下,扶她站稳:“慢点,扶好墙。我就在门口,有事马上叫我。” 南知意点头,慢慢挪了进去。 顾骁就真的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外。 等南知意慢慢打开门出来,顾骁立刻又将她抱回床上。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吴妈已经将床上的产褥垫换成了干净清爽的,床单也重新整理平整。 刚躺下,张主任带着护士来查房。 看到南知意精神尚可,张主任很是满意:“恢复得不错,尽早下地轻微活动有利于恶露排出和恢复,但千万别累着。” 她仔细检查了南知意的情况,帮她排恶露。 最后,她轻声叮嘱:“产后这几天的恶露会比较多,要注意勤换卫生纸和产褥垫,保持下身清洁干燥,每天可以用温水清洗,千万别坐浴。喂奶的话,要让孩子多吮吸,这样才能刺激泌乳....” 她说得仔细,顾骁在一旁,握着南知意的手,听得格外认真。 等张主任和护士离开。 南知意也换上干净的产褥垫。 顾骁对吴妈和小李说:“你们也熬了一夜,回去休息吧。” 吴妈虽有些不放心,但最终还是点点头:“好,那我们先回去,我给知意炖点汤,中午再过来送饭。” 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 第156章 小五 顾骁拉过椅子,坐在南知意的病床和旁边小家伙睡的陪护床中间。 “快睡吧,什么都别想。” 他摩挲着她的手指。 南知意看着他眼底的血丝:“你不困啊?也睡会儿吧。” 顾骁摇摇头:“出任务的时候,几天几夜不合眼也是常事,累不着。现在看着你,我就觉得精神。” 南知意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有了些光彩:“贫嘴....” 她终于支撑不住,握着他的手,沉沉睡去。 顾骁确实不觉得困。 他握着南知意的手,耳朵却竖起,随时听着身后小东西的动静。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这一大一小两个安睡的身影上,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 南知意这一觉睡得极沉,再睁开眼,窗外天色已然漆黑,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 她动了动,发现浑身酸痛,但有种卸下重负后的松快。 守在一旁的顾骁察觉,倾身过来:“醒了?吴妈来过两次,送了吃的,一直温着呢。要不要吃点?” 南知意点点头,尝试着自己慢慢坐起身。 顾骁伸手想扶,被她轻轻挡开:“我自己可以。” 她下了床,一步步挪向卫生间。 顾骁的目光始终紧跟着,直到她安全返回。 等她出来,顾骁已经将床铺重新整理好,换上了干净的产褥垫。 南知意脸上微微发热,便随口问道:“吴妈来了两次?我一点都没听见。” “嗯,送了两次饭。” 顾骁保温桶,里面是清淡的鱼汤。 他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护士说你只是太累睡沉了,是好事。” 南知意喝下鱼汤,胃里暖烘烘的。 她看着顾骁专注的样子,轻声问:“你是不是...挺担心的?以为我...” 顾骁又将一勺汤,恰到好处地送到她唇边,阻止她未尽的话:“不许胡说。你很好,只是睡得香。” 南知意顺从地喝下,笑了笑,不再逗他。 吃饱后,南知意觉得胸口有些发胀,隐隐作痛,她不太确定:“这里,好像有点胀,是不是该喂奶了?” “等他醒了试试?”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灯光下的小襁褓,看着他安稳的睡颜。 “得给他取个名字。” “你来取。”顾骁毫不犹豫。 南知意摇摇头:“不知道取什么好,还没想过。” “那先取个小名应付着,”顾骁看着孩子,随口道,“生在五月,出生时间也带五,就叫小五吧。” 南知意惊呆了:“...这么随便?你也排行五啊。” 顾骁也觉出几分不妥:“那叫什么?” 两人对着那睡得香甜的小脸,一时间都陷入沉思,那皱巴巴的小模样,看久了竟也觉得十分可爱顺眼。 看了一会儿,南知意觉得身上黏腻:“天气暖和,我想用温水擦洗一下,注意别受凉就行。” 顾骁却不放心,亲自去护士站确认了一遍,得到肯定答复后,才回病房仔细调好温水,将毛巾拧得半干递给南知意,自己站在卫生间门外守着。 南知意擦洗完,换好干净衣服,觉得整个人清爽许多。 她刚躺回床上没一会儿,那边小家伙,小脑袋动了动,随即张开小嘴,“呜哇——呜哇——”嚎哭起来,嗓门洪亮,中气十足。 南知意挠挠耳朵,“他这嗓门可真大。” 顾骁检查了尿布,是干的,“他是饿了?那,试试喂奶?” 南知意有些紧张地接过孩子,尝试哺乳。 小家伙本能地凑上去,用力吸吮了半天,却更加愤怒,哭得小脸通红,委屈极了。 “他怎么不吃啊?” 顾骁也是一头汗,正手足无措时,值班护士闻声赶来。 他看到了救星,连忙说明情况。 护士:“别急,可能是奶水还没完全通畅,孩子力气小,吸起来费劲。妈妈多让宝宝吸吮刺激,或者让爸爸帮忙吸通了也可以的。” 护士说完便去忙别的了。 留下两个新手父母面面相觑,南知意脸颊飞红。 “我再让他试试....”她连忙低下头,将孩子揽进怀里。 她可不想让顾骁帮忙。 顾骁轻咳一声,转身去卫生间仔细洗了手,又拿来干净的软毛巾回到床边,替南知意擦拭着额角的细汗。 昏黄的灯光下,南知意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而温柔,怀抱着那个小小的人儿,轻声哄着。 她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散发着沉静而强大的母性光辉。 这幅画面,比顾骁见过的任何壮丽景象,都让他心动,更让他的胸腔里泛起饱胀而滚烫的情感。 ..... 过程磕磕绊绊,新手父母闹了个大红脸,最终,小家伙终于成功吃上母乳,心满意足地再次睡去。 顾骁将孩子轻轻放回陪护床,回到南知意床边,将她连同被子一起拥入怀中:“知意,你真伟大。你成为了一个母亲,而我,沾了你的光,成为你的伴侣,现在更成了他的父亲。” 南知意心里涌起一点骄傲,诚实地说:“我也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但随即,生产时的记忆又浮上心头,“可是...生孩子的时候,真的太可怕了。” 顾骁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她的恐惧。 他沉默片刻,才哑声道:“我当时在外面,听着你的声音,比自己中枪还害怕...知意,我不能失去你。” 南知意在他怀里用力点头,眼眶发热:“嗯,我也不能没有你。” “孩子是个意外,”顾骁无比郑重地承诺,“我从没想过让你受这样的苦。就生这一个,足够了。儿多母苦,我不会再让你吃苦。” “我相信你。” 南知意在他怀里寻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 两人静静相拥,直到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把他抱过来睡吧,你去那张床睡。” 顾骁却摇头,将她小心地放平,盖好被子:“你好好睡,我守着你俩就行。那张床窄,我睡不着。” 夜里,孩子又哭醒了一次。 顾骁立刻起身,冲了奶粉,仔细喂饱了他。 他看着南知意沉睡的侧颜,低头点点他的小鼻子:“安静点,喝你的奶粉,别吵醒妈妈。” 第157章 小满 次日一早,南知意是被小家伙哼哼唧唧的声音唤醒的。 她从顾骁手里接过,给小家伙喂了母乳。 这次似乎顺利了不少。 喂完奶,顾骁将孩子抱走,让她下床去洗漱。 南知意刚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病房门口传来动静。 顾司令和顾彦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提着保温桶的吴妈和小李。 南知意十分惊讶,尤其是看到顾彦。 “顾彦,你回来了?” 顾彦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快步走进来,第一时间看向顾骁怀里那个小襁褓:“爸昨天打电话告诉我好消息,我立马就开车赶回来了!快让我看看我大侄子!” 他凑过去,一连串地惊叹,“哇!我猜的真对,真生了个大侄子出来!哇!他怎么皱巴巴的,有点丑...”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结结实实挨了顾司令一巴掌:“混账东西!你刚生出来的时候比这还丑!” 顾司令斥完儿子,转向南知意时,脸色缓和许多,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她:“知意,辛苦了。昨天怕吵到你休息,没敢过来。这是爷爷给孙子的,你收着。” 顾彦揉揉后脑勺,笑嘻嘻地凑上来,塞给南知意一个同样厚实的大红包:“还有我的!给我大侄子的见面礼!我还从南方带了好多东西回来!奶粉、新式奶瓶、小衣服,还有能摇的婴儿床!还有给你的补品,阿胶桂圆什么的...” 南知意忍不住失笑:“谢谢你啊,顾彦,太破费了。” 顾骁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有心了。” 顾彦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又凑到小侄子面前,瞧个不停:“谢什么谢,咱哥俩谁跟谁。万一以后,我打光棍不结婚,还指望我大侄子给我养老呢。” 顾司令闻言,眼睛一瞪,又想抬手,顾彦敏捷地躲开了。 吴妈将带来的早餐摆放在小方桌上,“知意,快趁热吃。顾团长,你也快吃,守了一夜了。” 顾骁点点头,扶着南知意在小方桌那边吃早饭。 顾司令和顾彦一左一右,围在那张小陪护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小婴儿。 顾彦越看越觉得有趣,伸手碰了碰小拳头,被那软乎乎的触感弄得心都软了。 他抬头问:“哥,知意,给我大侄子取好名字没?” 顾骁摇摇头:“还没定,大名小名都还没想。” 南知意提议:“要不请爸帮忙取个大名吧?爸见识广,取的名字肯定好。” 她看向顾司令。 顾司令腰板不自觉地挺直了些,格外郑重:“好,这事交给我。我回去好好翻翻字典,选几个寓意好的字。” 顾彦在一旁嘻嘻哈哈地插嘴:“大名让爸费心,那小名我来取。嗯,这小子生在五月,正是好时节,小名就叫‘小满’怎么样?小满小满,麦粒渐满,寓意好,叫着也顺口!” 他对自己这灵机一动颇为得意。 南知意和顾骁对视一眼,觉得这名字,既应景又寓意美满,便都点了点头。 又坐了一会儿,顾司令起身道:“好了,知意刚生产完需要多休息,我们就不多打扰。我去部里,小六你送我,等下再回家好好睡一觉,别在这儿吵吵嚷嚷。” 他吩咐小李留下帮忙跑腿。 顾骁也对顾彦说:“回去歇着吧,洗个澡换身衣服,精神好了再来看你侄子。” 顾彦还有点舍不得走,又摸了摸新鲜的大侄子,才跟着顾司令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张主任带着医生护士来查房。 她仔细给南知意做了检查。 “恢复得确实很好,恶露、宫缩都正常,能自行下地活动,母乳也开始分泌。按照常规,顺产住院观察两三天,没问题就可以出院回家。” 顾骁一听:“张主任,不能再多住几天吗?她身子还虚,孩子也小,回家万一有什么情况,我怕处理不来。” 张主任理解他的心情,解释道:“顾团长,您爱人的恢复情况非常好。医院里病人多,环境也嘈杂,反而不如家里休养得舒服安心。只要注意保持清洁,饮食跟上,情绪稳定,不会有问题的。有什么不适随时再来医院检查就好。” 南知意也扯了扯顾骁的衣袖:“听医生的吧。我觉得好多了,也想回家了,比在这里方便些。” 顾骁看看医生,又看看妻子,勉强点点头:“那,再观察两天,如果情况还是这么好,我们再出院。” 张主任笑着应下:“也好,那就再多观察。放心,我们会安排好的。” 接下来的两天,南知意只需要负责喂奶和处理好自己的个人清洁。 吴妈每天变着花样送饭来,看着天气,不由感慨:“真是老天爷保佑,生在五月里,不冷不热,最是舒服。要是赶上七八月的酷暑,大人孩子都得遭罪。” 直到张主任再次检查,确认南知意恢复得非常好,顾骁才同意办理出院。 出院那天,小李忙着去办手续。 顾骁不顾南知意的抗议,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外套、帽子、围巾一样不少,生怕有一丝风吹到她。 顾彦兴冲冲地跑来帮忙,他动作僵硬地抱着孩子,眼神里的喜爱都快溢出来:“我们小满,真是越看越可爱,简直是全天下最乖的宝宝!嘿嘿。”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坐上吉普车回了家。 吴妈早已等在门口,先上下打量南知意,见她气色尚可,这才彻底放心,连声道:“回来了就好,我炖着当归黄芪鸡汤,最是补气血,等会儿就端上楼!” “谢谢吴妈,辛苦了。” 顾骁抱着南知意稳步上了楼,将她放在床上。 他转身去将窗户关小了些,只留下一条缝隙。 南知意被裹得严实,热出一头细汗,忍不住瞪他:“顾骁!我好热!外面根本没风!” 顾骁看着她又红又热的脸颊,眉头拧成疙瘩:“都说坐月子不能吹风,会落下病根...” “那也不能把我闷死啊...” 顾骁拗不过她,只好妥协地将窗户稍微开大一点点,打来温水,用毛巾仔细替她擦去脸上的汗。 第158章 默认 正擦着,顾彦抱着孩子咋咋呼呼地上来了:“哥!快拿走!这小子拉屎粑粑了!我的天,臭死了!不该叫小满,该叫臭蛋!” 他一脸夸张的嫌弃,把襁褓塞到顾骁怀里,转身就溜了。 南知意失笑:“顾彦,还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顾骁摇摇头,认命地抱着儿子走进浴室,给他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尿布和新衣服。 等他再把孩子抱回来时,已经变得香喷喷、软乎乎的了。 他将孩子轻轻放在南知意怀里。 小婴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小脑袋微微转动着,一闻到母亲身上的味道,哼哼唧唧地就往她怀里蹭,小嘴巴一撅一撅地寻找着食物来源。 那本能而依赖的小模样,看得心都要化了。 南知意侧过身,解开衣襟,开始喂奶。 小家伙立刻满足地吮吸起来。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孩子轻微的吞咽声。 南知意抬起头,看向一直守在床边的顾骁,轻声道:“顾骁,我突然觉得好幸福。” 顾骁深深地看着她,伸出手,握住她空着的那只手: “嗯,我也觉得。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房间里一时静谧,阳光透过纱帘,在屋内投下温暖的光斑。 南知意喂饱了小家伙,他咂咂嘴,很快又沉入梦乡。 顾骁将他放进旁边那张崭新的婴儿床里——那是顾彦带回来并亲手组装好的,吴妈铺好了棉布床褥,看起来舒适又安稳。 “顾彦这事儿办得挺周到,”南知意靠在床头,轻声道,“我都没想起来要准备这个。” 顾骁嘴角也牵起笑意:“嗯,他这回是用了心。” 正说着,门口就响起顾彦笑嘻嘻的声音:“哥,知意,夸我呢?我可听见了啊!” 他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几样清淡小菜、米饭和一大盅冒着热气的鸡汤,“吴妈让我送上来的,说嫂子得趁热吃。” 顾骁上前接过沉甸甸的托盘。 南知意不喜欢在床上吃饭,觉得别扭,连忙示意:“放那边小茶几上吧,我过去吃。” 顾骁有些不赞同:“你就坐着吃不行吗?” “我真没事,正好活动一下。” 南知意坚持,说着就要自己下床。 顾骁只好放下托盘,快步过去扶她。 南知意嗔怪地拍开他的手:“我真能自己走,又不是瓷娃娃。” 话虽如此,她还是借着顾骁手臂的力量站了起来,慢慢挪到沙发边坐下。 “你们快下去吃饭吧,别都围着我转了。” 顾彦还在婴儿床边,看着里面睡得像只小猪的侄子,用手指一下下戳他软嘟嘟的脸颊,压低声音说:“小满可真招人稀罕,看得我都舍不得走了。” 南知意有些意外:“这么快就要回南方了?” “是啊,那边摊子刚铺开,事儿多着呢,能赶回来看看你和大侄子已经是挤出来的时间了。” 顾彦语气里带着点不舍。 南知意还想再说些什么... 顾骁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走吧,下去吃饭。” 他半推半揽地把还一步三回头的顾彦带出房间。 午餐桌上,顾彦扒拉着饭,问主位上的顾司令:“爸,我大侄子的大名,您琢磨好了没?” 顾司令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含糊道:“取名是大事,急什么,再斟酌斟酌。” 他这两天一有空就翻字典、查古籍,脑子里过了无数个名字,却总觉得哪个都配不上他的长孙,不是觉得寓意不够深远,就是觉得字形不够大气,要么就是读音不够响亮,生生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顾彦小声嘀咕:“这有啥好斟酌的,我看‘顾满’就挺好,圆满...” 话没说完就被顾司令一记眼刀瞪了回去。 顾彦赶紧转移话题,说起自己的行程:“我吃完饭歇会儿就得走了,等过年再回来看你们和我大侄子。” 顾骁问了一句:“过年回来,会带之前处的那对象吗?” 顾彦挠挠头,讪讪道:“咳,分了。” 顾司令放下筷子,眉头皱起:“顾彦,我告诉你,谈对象就正经谈,别学那些纨绔子弟玩弄感情!” “爸!您这说的什么话!”顾彦叫屈,“哪是我玩弄感情,是人家姑娘把我给甩了!嫌我老往外地跑,顾不上她...” 顾司令冷嗤一声:“那也正常,就你这吊儿郎当、没个定性的样子,人家姑娘看不上你也对。” 顾彦被怼得哑口无言,敢怒不敢言,只好扭头看向顾骁,寻求认同:“哥,你说句公道话,我觉得我挺好的吧?对吧?” 顾骁看着弟弟那副吃瘪又委屈的样子,忍不住低笑出声,却没接话,只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快吃饭。” 午后,吴妈正在厨房忙活,听到院门轻响,擦着手出去开门。 来的是周安平和孟青山,两人手里都拎着不少东西。 吴妈对着楼上喊了一声,“顾团长,安平同志和孟同志来了。” 顾骁从楼上下来,见到两人,脸上露出点笑意:“安平,青山,你们来了。” 周安平笑着寒暄:“五哥!我们听吴妈说知意姐生了,本来想昨天就去医院看看,但青山说怕打扰嫂子休息,就忍到今天出院才过来。” 孟青山也笑着点头,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是啊,顾骁哥,恭喜恭喜。一点心意,别嫌弃。” 前几天跟顾骁一起做完任务,他先回了京城一趟,昨日为了见周安平,才特意赶到建安市。 顾骁:“你们俩太客气了,人来就好,还带这么多东西......” 顾彦听到动静,从房间晃悠出来,趴在楼梯上喊:“安平,你是来看知意的?我跟你说,我大侄子太可爱了,你上来,我带你去看看他!” 周安平笑笑,对孟青山点点头,便朝着楼梯走去。 等她走近了,顾彦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压低声音、挤眉弄眼:“这谁啊?你对象?好家伙,挺般配啊,一转眼,我们安平也有对象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楼下孟青山听到了,倒是坦然,笑着朝顾彦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而顾彦旁边的周安平,低垂着头,“顾彦,你不是说带我去看知意吗?” 第159章 探望 顾彦挠挠头,欲言又止.....才带着她去敲南知意的房门:“知意,安平来了,我带她看咱大侄子。” 南知意刚给小满喂完奶,孩子睡着了。 听到敲门声,她轻声应道:“你们快进来。” 周安平推门进来,看到南知意正坐在床头,精神头不错。 “知意,你看起来气色真不错!” 南知意看到她也很高兴,招手让她坐近些:“快过来坐。刚出院,身上还懒洋洋的,不过已经好多了。” 顾彦早已经先一步凑到婴儿面前,一叠声地叫周安平:“安平,来,看看他。” 周安平连忙凑到婴儿床边,看着里面的小不点,眼睛都瞪大了,用气音惊叹道:“天啊...他也太小了...还没个枕头大呢...不过真的好可爱啊,顾彦,你看他的小嘴巴,还会动呢....” 顾彦:“是啊,他还会叫呢,哭得大声,还会拉屎!” 周安平被逗笑,“顾彦,你别瞎说,声音小点,别给他吵醒了...” 顾彦又去戳小满的脸蛋,低声催促,“你也摸摸,可嫩了...” 周安平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好了,他在睡觉,你先出去。我跟知意说点私房话。” 顾彦道,“那行,刚好,等下我要回南方了。” 周安平这才知道下午顾彦便要离开,也不再阻止他玩弄小满了,“那你轻点,别吵醒他了。” 顾彦戳了两下,跟南知意和周安平说,“我先走了,过年再回来,知意,照顾好我大侄子。” 说完,他便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周安平还盯着小团子不放,学着顾彦的样子去戳戳他的小脸蛋。 “知意,他太可爱了。” 南知意看着她那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是啊,生出来就觉得小,抱着更觉得软乎乎一小团。” 她又问周安平,“你是和孟青山一起来的?” 周安平走回床边椅子上坐下,点点头:“嗯。” 南知意拉住她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压低声音问:“这么说,是真定下来了?就是他了吗?” 周安平睫毛颤了颤,脸上羞赧更浓:“是,准备打报告结婚了。” 而她心里,却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飞快掠过。 母亲宋兰心自从哥哥出走、陆琳琅打胎离婚后,就一病不起,精神恍惚。 她想着,如果自己尽快结婚,或许能让母亲有点盼头,快点好起来。 而且,孟青山确实是个可靠的人,对她也好。 这份婚姻里,掺杂现实考量,但她并不后悔。 南知意看不出她心底的波澜,只当她是纯粹的幸福和羞涩,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起来,握紧了她的手:“真好!安平,我真替你开心。等你结婚,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周安平心里那点怅惘,被南知意的祝福冲淡了许多,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谢谢知意!” 周安平略坐了一会,便告辞离开,“知意,我这段时间要跟孟青山一起去京城,有个工作调动的机会,等我忙完就回来看你。” “嗯,安平,你要一切顺利。” —— 南知意的坐月子生活,很是舒适。 有吴妈这个经验丰富的长辈在,又有顾骁这个细致入微的丈夫打下手,南知意被宠成废人。 她只需要喂奶,其余时间便是休息、吃饭、看看书。 吴妈变着花样地给她炖补品,什么鸡汤、鱼汤、猪脚姜醋蛋...吃得南知意面色一天比一天红润,皮肤也养得白白嫩嫩,甚至比怀孕前更显丰腴光泽。 南知意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捏了捏明显圆润了些的脸颊和腰身,嘟囔:“真的胖了啊...” 顾骁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颈窝里。 他低笑着,嘴唇在颈间肌肤上若即若离地碰了碰:“哪里胖了?正合适,我很喜欢。” 南知意心里又甜又羞,身体微微发软,靠在他怀里。 两人耳鬓厮磨、情意绵绵时,小满又哭了起来。 南知意想去看孩子,却被顾骁更紧地搂住。 他有些不满地蹭了蹭:“这小子...总是捣乱。” 南知意失笑,轻轻推他:“快去看看吧,肯定是尿了或者饿了。” 顾骁又抱了她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叹了口气:“真是个小讨债鬼。” 他快步走向婴儿房。 果然,小满只是尿湿了不舒服。 顾骁给他换上干爽的尿布,小家伙立刻止住了哭声,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安安静静地躺在婴儿床里。 两人一齐站在床边看了儿子一会儿。 他将南知意重新揽进怀里,沉默片刻,才小心开口:“知意,下午,我得去京城了。” 南知意微微一僵,仰头看他。 顾骁抚摸着她的头发,缓声道:“调令已经下来了,我先过去报到,等安顿下来,收拾好住所,一切都准备妥当,我就回来接你们过去。” “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在京城团聚了。” 南知意心里涌起不舍,但知道这是正事。 她乖巧点头:“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去,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小满,等你来接我们。” 她如此懂事,反而让他心里更添怜惜。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夸道:“真乖。” 顾骁离开的第二天,恰逢周日休息。 南知意刚给小满喂完奶,将他哄睡,就听到楼下院门响动和吴妈与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来了不少人。 她正疑惑着,就听到脚步声杂沓而上,伴随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 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随即被推开。 只见二嫂张秀芬和四嫂王娟领着几个孩子热热闹闹地涌了进来。 张秀芬走在前面,声音响亮:“知意,我们来看看你和小侄子!哟,正睡着呢?” 她还道:“家里也没啥好东西,我攒了不少鸡蛋,新鲜着呢!还带了些点心,我们平时都舍不得买,特意称了点给你补补身子。” 四嫂王娟跟在后面,她今日穿了件崭新的靛蓝色列宁装,衬得身段婀娜,头发也精心打理过,显得格外时髦。 第160章 顾昭 她笑得爽朗大方:“五弟妹,之前团里排练忙,一直没得空来瞧瞧你,身子恢复得怎么样?我也给你和小侄子带了些东西,放楼下了。” 她说话间,目光已飞快地将房间和陈设扫了一遍。 三个孩子们挤挤攘攘地一进来,就被婴儿床里的小不点吸引了,呼啦一下围过去,七嘴八舌地惊呼: “哇,他好小啊!” “他的手还在动呢!” “他的脸像包子!” 顾刚和顾强伸出手指,跃跃欲试地想戳一戳那看起来软乎乎的小脸。 张秀芬赶忙拦住,“别给弟弟吵醒了。” 南知意起身欢迎:“二嫂,四嫂,你们太客气了,快坐。” 王娟连忙上前两步,按住南知意的肩膀:“哎哟,你快别起来,自家人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 她随即转头,对着几个孩子,嗔道:“囡囡,跟哥哥们下楼去看电视去!别在这儿吵着弟弟和婶婶休息!” 囡囡乖巧地应了一声,拉着两个还有些不情愿的堂哥出去了。 房间里顿时清净了不少。 张秀芬看着孩子们出去,这才仔细端详着熟睡的小顾昭:“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像他爸。还是五弟有福气,爸什么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还让吴妈专门伺候月子。哪像我们那会儿......” 王娟笑着打断她:“二嫂,瞧你说的,时代不一样了嘛。现在条件好了,自然要精细些。” 她亲热地坐到南知意床边,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问奶水够不够,晚上睡得好不好,格外周到体贴。 南知意微笑着应答,心里却明镜似的。 二嫂那点不满和四嫂这过分的热络,她都感受得到。 只是如今她身体尚且虚弱,顾骁又不在身边,只想图个清静,便也只当作听不懂,客气地周旋着。 没一会,张秀芬问:“老五呢?不是说最近在休假吗?” 不等南知意回答,王娟便笑道:“二嫂,你还不知道,老五最近高升,调到京城去了,是不是啊,知意?” 南知意:“......” 她心中暗道,是顾司令告诉四哥的吗?她们今天来这里,是来探口风?是因为他们两家在猜测顾司令帮忙走了关系.... 她笑笑:“是啊,调京城去了。”旁的,她也没再说。 张秀芬一听,顾骁又高升,差点没有维持住表情,肯定是爸..... 她也顾不上看小顾昭,借口要去帮吴妈做饭,匆匆下楼去了。 王娟心道,肯定是觉得从知意这问不出什么,又想去找吴妈打听。 蠢得嘞,吴妈知道什么,白费口水。 “知意,老五升了也好,以后咱们顾家啊,都得靠老五呢。” 南知意轻轻嗯了声,转而跟四嫂请教起育儿经。 王娟聪慧,也只说些孩子的话题。 吃罢午饭,二嫂和四嫂两家人就要回家。 南知意抱着小满,在窗户边,目送她们离开。 —— 在吴妈的精心照料下,小满一天一个样,很快就要满月了,出落得白白胖胖,藕节似的手臂和小腿肉呼呼的,格外招人疼。 天气也一天天热了起来,进入了六月。 南知意觉得自己身上都快捂出味儿了,头发也油腻得打绺,实在难受得紧。 她忍不住向吴妈哀求:“吴妈,天气这么热,我就用温水快速冲一下,保证不受凉,行不行?” 吴妈却在这件事上异常坚持,毫不松口:“不行!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坐月子就得满三十天!一天都不能少!这才二十多天呢,忍忍,忍忍就过去了!等满了三十天,我烧艾叶水给你好好洗洗,而且啊,坐满四十二天才算真正出月子呢。” 南知意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再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嘴巴都能挂油瓶了,但也知道吴妈是为她好,最终只好委委屈屈地应了。 终于熬满三十天。 南知意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一块馊了的抹布。 吴妈用大锅烧了满满一锅艾叶水,热气腾腾地端上楼,倒进浴缸里,兑好温水。 “知意,快好好洗洗,祛祛风寒,舒服舒服。” 南知意哄睡了孩子,迫不及待地钻进浴室。 她在花洒下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将自己搓洗了无数遍,头发也洗了三遍,直到每一根发丝都恢复了清爽蓬松。 又在浴缸里泡了好一会儿,感觉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积攒了近一个月的黏腻和不适被彻底洗净。 等她从浴室出来,只觉得浑身轻盈,轻了三斤,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心情大好。 她走到婴儿床边,小满刚醒,正啃自己的小拳头。 南知意将他抱起来,在他奶香奶香的小脸儿上亲了好几口:“我们小满怎么这么可爱呀!” 吴妈在一旁看着,提醒:“知意,刚出月子,别久抱,仔细累着腰,以后该疼了。” 南知意对吴妈的话很是信服,乖乖应了。 她给小满喂饱奶,将再次睡熟的小家伙放回婴儿床,她便坐到了书桌前。 她出院后,就让顾骁给冯阿姨拍了电报,告知冯阿姨和悦悦自己已经生产的消息。 不久就收到了冯阿姨寄来的大包裹,里面装满婴孩用品和补品,都是冯阿姨提前备好的。 冯阿姨在信中说,没想到她会早产,好在她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又说了好些关心爱护的话,只可惜不能和悦悦来看她。 这会出了月子,南知意认真地给冯阿姨回了封信,说自己和孩子都很好,请冯阿姨放心。 告知她们,顾骁调去京城,她和孩子不日要去京城团聚,到时候她会再写信给冯阿姨,告知新的通讯地址。 没过两天,顾骁从京城赶回来接妻儿进京。 他到家的第一时间紧紧抱了抱南知意,才去看看儿子,见母子二人都被照顾得很好,这才放心。 晚饭时,顾司令清清嗓子,对顾骁和南知意宣布:“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 顾骁和南知意对视一眼,竖耳倾听。 “就叫‘顾昭’吧。”顾司令缓缓道,“昭,日明也,寓意光明、显著、彰明公道。希望这孩子心性光明磊落,前程似锦,将来能成为一个堂堂正正、有所作为的人。” 第161章 新家 南知意立刻真心实意地夸赞:“爸,这名字取得真好!顾昭,真好听,寓意也好!” 顾骁也点头:“谢谢爸,辛苦您了。” 顾司令微笑得意,显然对这个名字十分自满。 接着,他又提起:“吴妈做事细心周到,知意和小满都离不开她,要不让吴妈也跟着你们一起去京城吧?” 顾骁却摇了摇头:“爸,吴妈的亲人朋友都在建安,她更熟悉这里的环境。您一个人留在这边,饮食起居更需要人照顾,有吴妈在,我们才能放心。到了京城,我们可以再找合适的帮佣。” 顾司令想了想,觉得儿子说得在理,便不再坚持。 吴妈听着,看看南知意,又看看婴儿床里的小满,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 她舍不得一手照顾过来的知意和小满,也舍不得自己的家人。 南知意赶忙过去拉住吴妈的手,柔声安慰:“吴妈,别难过,我们过年就回来了呀,你在家照顾好司令,我们在外头也才能安心。” 吴妈不想让南知意跟着伤心,影响身体,赶紧擦干眼泪,用力点头,又转向顾骁,千叮万嘱:“顾团长,您千万千万要照顾好知意和小满啊……” 顾骁郑重应下:“吴妈,您放心。” 临走那天,一家三口的行李着实不少。 两夫妻的衣物用品、小婴儿的各种零碎物品、还有顾司令让吴妈整理好的各种吃食…… 于是。 顾骁开着顾司令的吉普车在前,南知意抱着小满坐在副驾。 小李开着装满行李的卡车跟在后面。 两辆车都装得满满当当,驶出了军区大院,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开始了新的旅程。 暮色四合时,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了京城西郊的军区大院。 吉普车引擎盖烫得能焐熟鸡蛋,卡车上蒙着的帆布也扑满尘土。 小满在襁褓里哭得小脸通红,细软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 南知意抱着他,轻轻拍哄,自己的后背也早已汗湿,衬衫洇出深色的痕迹。 她抿着唇,忍耐着车厢里的闷热和颠簸带来的不适。 “快到了,”顾骁单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越过档杆,覆上她膝头,“再忍忍。” 南知意嗯一声,没说话。 “喝点水,晾温的。” 南知意接过,抿了一口,水温恰到好处。 她看看顾骁,他短发利落,脖颈挺直,军装领子熨帖地扣着,似乎这酷暑对他影响不大,只有鬓角处一点点湿意。 她想起路上他言简意赅的交待,升了副师职,分了个独栋的小院,带个小院,她应该会喜欢。 车子最终驶进一处门岗森严的大院,绿树成荫,一栋栋灰砖小楼排列整齐,比建安的家属院更显肃穆安静。 他们的新家在最里头一排,院墙略高,带着个小小的院门。 有些摇着蒲扇的邻居们坐在树荫下乘凉,看见车子进来,目光跟着扫过来。 顾骁熄了火,先下车绕过来给她开门。 他接过哭闹的小满,手掌极大,几乎托住儿子的整个背脊。 小满在他怀里哭声小了些,抽抽噎噎。 “就这儿。军区配的,楼上楼下都有卫生间,装了锅炉,热水现成的。冬天统一烧暖气。” 他话说得简略,却把最重要的几点都交代了。 南知意被他单手扶下车,她抬眼看了看小楼,灰墙红瓦,窗明几净,心里那点燥郁被抚平些许。 她接过小满,将他举得高一些,“小满,看看,爸爸这是我们的新家~爸爸好厉害啊,对不对?” 顾骁看她笑了,眉头才松了些,用指节蹭掉她鼻尖的汗珠:“我的本分。” 后面卡车也停了,警卫员小李跳下车跑来,利索地敬了个礼:“首长,嫂子!” 顾骁点头:“搬吧。轻些,有孩子的东西。” 他办事向来雷厉风行,自己先拎出两只最沉的皮箱,又对南知意抬抬下巴:“你带小满先进去歇着,主卧在二楼左拐。屋里都打扫过了。” 南知意没逞强,抱着小满走进楼里。 屋内果然整洁,水磨石地面擦得锃亮,空气里有淡淡的肥皂水味。 她径直上二楼找到主卧,推开浴室门。 白瓷砖贴了半墙,搪瓷浴缸和洗手盆都是新的。 她拧开水龙头,等了片刻,果然流出温水。 她长舒一口气。 顾骁很快提着一个小藤筐上来,里面是小满的澡盆、软毛巾、痱子粉,还有她常用的物品和一套干净睡衣。 他东西放下:“先收拾孩子。下面有我。” 等他转身出去,南知意才蹲下给小满洗澡。 温水一泡,孩子止了哭,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 她心里软成一片,仔细给他擦干、扑上粉,套上小衫,这才放进床上。 顾骁刚才已经将风扇已经打开,摇着头,送出细细的风。 她喂饱孩子,看他睡熟,才腾出手给自己冲洗。 温热的水流冲掉疲惫和黏腻,换上干爽的棉质睡衣时,她觉得自己才算活过来。 楼下传来搬动家具的闷响和男人们压低的说话声。 她没立刻下去,靠在窗边看下面。 他和小李抬着一个五斗橱,步伐稳当地迈进门洞。 他专注做事时嘴唇总是微微抿着,下颌绷紧。 她看着,心里那点憧憬又悄悄探出头。 这里是京城,是他新的天地,也会是她的。 天彻底黑透,行李才大致归置好。 小李打了声招呼,回招待所了。 顾骁去厨房拧了把湿毛巾擦脸和脖子,走到卧室门口。 “饿了吧?”他问。 “大院有食堂,我去打回来。你想吃什么?” “清淡点就好。”南知意看着他汗湿的衬衣领子,“你也累了一天了。” “没事。我很快回来。” 顾骁很快端着两个铝制饭盒回来,他脚步放得轻,上楼时木质楼梯只发出几不可闻的吱呀声。 主卧宽敞,靠窗处摆着一张原木小茶几,两旁各有一把藤椅。 顾骁将饭盒放在茶几上打开。 一份是红烧肉炖土豆,油亮喷香,另一份是清炒小白菜,几个馒头,还有一小碗小米粥,显然是给南知意的。 “食堂大师傅的手艺不错,”他递过筷子,“趁热吃。” 第162章 修整 南知意接过,夹起一筷青菜,滋味确实比以前军营家属院食堂的清爽些。 小满在旁边的婴儿床里睡得正沉,呼吸均匀。 顾骁开口:“粮食关系下周办妥,细粮配额比之前多些。你和小满的户口和粮食关系也得转过来。” “嗯。”南知意咽下食物,“这些我不太懂,你安排就好。” 顾骁夹了块肉放到她碗里,“这房子上下两层,打扫起来费力,小满也离不得人,得请个人帮忙。” 南知意筷子顿了顿。 在建安时,家里有吴妈。 到了这边,一切从头开始。 这间大屋子,日后还要添置更多东西,楼下客厅、厨房、卫生间,还有这二楼……单靠她一人,确实难以周全。 更别提顾骁如今职位更高,恐怕常有同事往来,家里不能太不像样。 “会不会太招摇了?”她略有迟疑。 顾骁明白她的顾虑:“很多家里双职工的都请,组织上也理解。我跟行政处打个招呼,从服务社找个可靠勤快的来,白天过来,做完晚饭就回去,不住家。” 他看她眉心还蹙着,拍了拍她手背,“你别操心,我来处理。” 南知意心里那点忐忑被抚平了。 她点点头,用指尖回碰了一下他的虎口:“好。” 吃完饭,顾骁收了饭盒下楼去洗。 没一会,小满便哭起来。 南知意去给小满换尿布,孩子哼哼唧唧不太老实。 顾骁再上来时,南知意正坐在床边喂奶。 小脑袋埋在她胸前,吃得急切。 她听到脚步声,没抬头:“一身汗味,快去洗洗。” 顾骁站在门口,目光在她低垂的脖颈,微微散开的衣领处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嗯。” 他转身从衣柜里拿出换洗衣物,快步走进浴室。 南知意轻轻拍着怀里的儿子,听着浴室里隐约的水声,脸颊有些发热。 她拉了拉衣襟。 一夜无话。 南知意醒来时,身旁已空。 窗外天色大亮,蝉鸣一阵紧似一阵。 她抱着小满下楼时,顾骁正站在门口,军装笔挺。 “醒了?”他回头,“食堂打了豆浆、油条,还有两个茶叶蛋。你趁热吃。” 顾骁接过小满,放在餐桌边的婴儿车上,让小家伙自己玩。 “我出去把琐事办完,中午回来。” 顾骁说着,亲昵地抱了抱她,才放开。 南知意送他到院门口。 “外面晒,快进去吧。” 他大步走向院外的吉普车,一个年轻警卫员站在车边,见他出来,拉开了后座车门。 等车开走了,南知意细细打量周围。 几排灰砖小楼排列整齐,间隔颇宽,楼前都带着个小院,井然有序。 她掩上院门,去了厨房。 橱柜是旧的,但擦得干净。 从顾家带来的米面粮油堆在角落,油盐酱醋却一样都无,灶台冰冷,和她刚去那边家属院随军时一样,等着主人一点点填满生机。 客厅宽敞,摆着几样实木家具,很是齐全,就是沙发都是光秃秃的实木,得找点棉花布料做些沙发垫,收拾得舒服点。 一楼的卫生间有马桶、洗手池和淋浴,足够用。 书房里只有两排空书架和书桌椅。 旁边还有间小卧室。 她一步步看过去,心里渐渐踏实。 这房子已是极好的条件,窗明几净,格局周正。 院子里,泥土地面平整。 一边可以种点月季、凤仙花,或者干脆种点蔬菜。 另一边,搭个葡萄架,等他小满再大些,打一架秋千,做个小滑梯,夏天支个凉棚……她想着日后的热闹景象,嘴角不由弯起来。 她正想得美,就听到小满的抗议声,赶忙跑去伺候那个小祖宗。 临近中午,小满睡了。 南知意刚把他放进婴儿床,就听到吉普车的声音。 她收拾齐整,走到楼下。 吉普车停在院外,顾骁率先下车,额上带着汗,军装衬衣后背湿了一小片。 身后的警卫员小刘从车上搬下大包小包的东西。 顾骁和小刘一起把那些东西搬进屋里。 “副师长,嫂子,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顾骁道:“车开回队里吧。下午我自己安排。” “是,副师长!” 小刘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顾骁扯松了领口,走到洗手池边掬水洗了把脸。 “我去食堂打饭。” 顾骁怕南知意饿到,一刻没停,又出了院子。 等他端着两个饭盒回来,南知意正蹲在地上整理那堆东西。 除了厨房用的,顾骁买齐了几乎他能想到的全部,无论是家居日化,还是妻儿需要的.... 看到顾骁拎着饭盒回来,热出一脑袋汗,她赶忙去卫生间拧冷毛巾给他擦汗。 她鼻子有点酸,“看你热的....” 顾骁难得享受到她的服务,嘴角翘得高高的,“还好。” 等南知意擦了几下,他便接过毛巾,自己去水龙头下擦洗。 她跟过来,“你怎么买这么多?慢慢添置也行啊...” “明天要上班,怕一忙起来没空。你看看还缺什么,下午我再去转转。” “真不缺了。” “好。” 顾骁拉着她的手一起凑到水龙头下,“洗手吃饭。” 一黑一白两双手,在水龙头下亲密地互相搓洗几下,两人拉着手到餐桌上吃饭。 他打开饭盒,西红柿炒鸡蛋和红烧肉,米饭压得结实。 “上午跟行政处说了,服务社那边下午会带几个人过来,你看看哪个合用。” 南知意嗯了一声,心里有些没底。 挑人这事,她并不擅长。 下午三点多,南知意午睡刚醒,就听见院门被叩响。 顾骁坐在婴儿床边看着刚睡醒的小满,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应该是服务社的来了,你看着挑一个。” 南知意理理头发,下楼打开院门,只见一位穿着制服的女同志领着三个四十岁上下的妇女站在门外。 “顾副师长家属吧?”女同志笑容可掬,“我姓王,服务社的。顾副师长跟我们说了情况,这三位同志都是咱们大院家属,背景清楚,人也勤快,您看看?” 三个妇女都有些拘谨,手脚不知往哪放的样子。 第163章 细节 南知意请她们进来,在客厅站着。 王干事简单介绍了各自情况:一个丈夫在后勤,一个儿子在汽车连,一个是随军家属,自己没工作。 南知意目光扫过她们。 第一个眼神太活络,不住打量屋里的摆设。 第二个低着头,显得过分紧张。 第三个站在稍后位置,面容朴实,手掌粗糙,只在南知意看过去时,才微微颔首,带点局促的笑意。 南知意问了她们几句家常,哪里人,家里什么情况,做过多久。 回答时,第三个女人声音最稳,说男人在前年任务里伤了腿,现在后勤部门工作,孩子上了小学,家里老人能帮衬,自己出来做工贴补家用,之前也在别家帮过忙。 南知意便指了指第三个:“就这位大姐吧。” 王干事笑着应了,又对那妇女嘱咐几句,便带着另外两人告辞。 留下的妇女姓张,南知意叫她张姐。 “我平时就带带孩子,做做家务,厨房活儿、打扫洗涮,可能都得麻烦你。咱们先试用几天,彼此合适了再谈?” 张姐连连点头:“好好,您放心,我都做得来。” 南知意简单说了说家里的情况,张姐认真听着。 说完,南知意让她明天早上再来正式上工。 送走张姐,南知意关上门,快步回了楼上卧室。 顾骁正坐在窗边的藤椅里,手里拿着个小拨浪鼓,轻轻转着,逗弄婴儿床里的小满。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肩头铺开一小片光晕。 看见南知意,他便放下拨浪鼓,朝她伸手,将她拉过来,安置在自己腿上。 藤椅发出轻微的抗议声。 “这椅子太小,”他环着她的腰,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这屋空荡,回头在这儿添张沙发,软和些。” 南知意顺势靠在他怀里,目光扫过靠墙的书桌和梳妆台,都是半新的实木家具,样式简洁稳重。 “这些,都是你刚置办来的?” “嗯,”他应着,鼻尖贴着她颈侧的皮肤,嗅着淡淡的皂香和奶香,“刚调来时这房子空得很,就几件旧家具。想着咱们一家要长住,总不能将就,托人寻摸来的。反正早晚都得添上。” 南知意微微蹙眉,侧过脸看他:“顾骁同志,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把那点私房钱花光了?” 顾骁低笑:“是。” “你怎么不跟我说?”她声音里带了点急,捏捏他的下巴,“家里的钱都在我这儿收着呢。” “之前的奖金,够用。” 他又蹭了蹭她的脖颈,“那边家属院的东西,自行车、风扇、还有一些零碎,不方便带,都折价给那边同事了。没吃亏,差不多按原价出的,换了些粮票和现金。” 南知意听了,心里有点可惜,那辆自行车还挺新的呢。 但也知道他说得在理,那么远的路,不可能什么都带上,便不再纠结,只是嘀咕,“下次用钱得告诉我。” “好。”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厮磨了一会。 “等这边的手续办利索了,津贴本、粮油证都拿回来,还归你管。你是咱家的主心骨。” 南知意心里受用,嘴角弯起来:“那你现在津贴涨了多少?” “现在的职务是作战部副部长,副师职,津贴190多,具体数额还要算军龄,至于其他的粮油副食品票证,到时候再跟你细说。” 南知意笑开来,脸贴在他肩上,“这么多...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她又问,“张姐的工钱,给多少合适?她管一日三餐,还有这上下两层的打扫清洗。” 顾骁略一思忖:“服务社那边有惯例。像她这样白天来晚上走的,大概三十块左右。具体你看着定,不会出大格。” 南知意点点头,脸颊蹭了蹭他。 “那你明天早上几点去上班?早饭怎么吃?张姐……她早上几点来?要给你做早饭吗?” 她絮絮地问着,在他身边,她什么都想问清楚,额头抵着他脖颈处的皮肤,那点微凉的触感让她觉得格外安心舒服。 顾骁手指绕着她一缕头发,耐心答着:“平时我正常上下班,早上七点半到办公室,下午五点半左右能回来。不过作战部情况特殊,遇到紧急战备或者演习,值班、熬夜是常事,甚至几天回不了家也是有的。我七点出门,早饭我去食堂吃。” 他又补充,“这边的白日帮佣一般都是八点左右上班,晚上做完晚饭就下班。我若不回来吃饭,也会让警卫员提前说一声。” 听到他说得这样细致,南知意心里更软,摸摸他的耳垂,又想起院子的事:“我想在院里种点花,月季、茉莉都好,边上再开一小块地种点小葱青菜,你说好不好?还有,等小满大了,给他弄个秋千……” “随你,想种什么就种。明天问问张姐,她应该知道哪儿能买到花苗菜籽。” 南知意高兴起来,仰头在他喉结上亲了一下。 那处凸起轻轻滚动了一下,随即她后脑便被托住,炙热的吻落下来,吞没了她所有气息。 这个吻深入而绵长,直到她气喘吁吁,软在他怀里才结束。 气息稍平,顾骁却感觉胸前衬衣有些异样的潮意。 他低头看去,南知意顺着他的目光,脸唰地红了,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小声嘟囔:“都怪你……” 转身就往卫生间跑。 顾骁眼里掠过一丝笑意,去衣柜拿了干净的小衣,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才进去。 ... 半晌,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南知意鬓发微湿,脸颊绯红。 顾骁神色如常,只是耳根处也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红。 他说去楼下收拾那堆买回来的东西和未归置好的行李。 南知意眼神飘忽不敢看他,低声嗯了一下。 顾骁又看了她一眼,才匆匆下楼去了。 好在婴儿床里的小满及时醒来,挥着小手。 南知意忙过去抱起他喂奶,努力忘却掉方才的旖旎... 等她喂饱孩子下楼时,厨房已焕然一新。 崭新的双孔煤气灶擦得锃亮,铝锅和铁炒锅挂在墙上的挂钩上,油盐酱醋在灶台旁摆开。 第162章 体系 书房里,空荡的书架上摆上旧书和杂志,虽只占一小部分空间,却有了书香。 顾骁正将一摞书放整齐,回头见她,“以后你想看什么,自己去买,书架够大。” 他指了指楼下那间小卧室:“暂时用不上的被褥和冬衣都收在那柜子里了,用时再拿。” 南知意抱着小满,看他利落地忙前忙后,忍不住夸:“爸爸真厉害,干什么都这么麻利。” 顾骁洗净手,走过来,捏了捏她的下巴,目光沉沉:“光嘴上夸可不行。” 南知意脸一热,啐他一口:“大流氓。” 晚饭依旧是去食堂打回来的。 简单的米饭,一荤一素两个菜,还有一个蛋花汤。 两人坐在餐厅小桌旁吃着。 南知意吃着饭,好奇地问:“这食堂离咱们这儿远不远?走着去方便吗?这整个大院多大?住多少人啊?” “机关食堂,离这儿不远,前面路口转过去,走几分钟就到。” 顾骁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至于陆军大院...光是咱们这一片的家属楼就有几十栋。住的主要是军区机关、各总部师旅级以上干部家属。 往西边去,还有几片团职、营职的家属楼,多是单元房。再往外围,还有十几栋筒子楼,那是连排级干部住的,几家共用厨房卫生间,挤是挤点,但也比外面强。林林总总加一起,有好几千人。 占地面积约3.5平方公里,服务社、军人俱乐部、礼堂、医院、幼儿园、学校都有,东头还有个不小的操场。” 南知意一听,惊呆了,“这么大?这么多人呢?” 顾骁失笑,伸手帮她合上张大的嘴巴。 “旁边的空军大院,有近两万人。再远些的海军大院,也有小一万人。更大呢。” 这下,南知意筷子都忘了动,第一次直观感受到顾骁所处的是何等庞大而复杂的体系。 她蹙起眉,心口发紧。 “你刚从地方调上来,人生地不熟,工作又那么紧要,处处都要小心应付...肯定很辛苦。” 她的忧虑藏不住。 顾骁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傻不傻,你男人是纸糊的?这点事都应付不来?不是说最信得过五哥么?” 他心里清楚新环境的挑战,人际关系需重新经营,工作标准更高,压力自然更大。 但他不想在她面前显露难处,她是该被他护在羽翼下过安稳日子的,那些繁琐甚至晦暗的东西,他独自承担便好。 南知意看着他沉静笃定的眼神,心慢慢落回实处。 她用力回握一下他的手,打起精神:“嗯,我信你。你放心工作,小满还有我,都会好好的。” “好。”顾骁眼底漾开柔和,“专心吃饭。” 夜色已深。 顾骁哄睡了小满,转身看见南知意正坐在书桌前,就着台灯的光亮写着什么。 他从身后贴近,下巴搁在她的颈窝。 “我媳妇儿写什么呢?” 他时不时侧头在她脸颊、耳垂上落下一个轻吻,像是不经意,又像在暗示。 南知意被他亲得发痒,心思早飞了,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墨点。 她侧过脸,主动吻上他的唇。 好一会。 顾骁低笑着稍稍退开,指腹擦过她唇角:“别急...等你再养好些,身体彻底康复。” 南知意脸颊烧起来,羞恼地推开他:“谁、谁着急了!” “我急,”顾骁立刻认下,手臂环住她的腰将人带进怀里,额头抵着她的,热气呵在她唇边,“我都快急死了…” 他抓着她的手,往下诱哄,“帮帮五哥....” 南知意想缩回来,被他牢牢按住。 “你...你自己没手啊...” “我的手,”他咬着她的耳垂低语,气息滚烫,“哪有你的好使...” 这一夜,南知意到底还是付出了劳动,不止是手。 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累得指尖都抬不起来。 小满半夜醒来哼哼唧唧,她挣扎着想起身。 顾骁亲了下她的腮边:“睡你的。” 他起身,冲了奶粉,将小满抱起来喂。 小家伙倒是给面子,咕咚咕咚喝完,很快又睡去。 次日快八点时,南知意才抱着小满下楼。 张姐已经来了,正在厨房收拾擦洗。 客厅餐桌上摆着小粥、鸡蛋和一小碟酱菜。 “顾副师长一早就买回来的。”张姐手脚利落地擦着灶台。 南知意点点头,将小满放在婴儿床里,自己匆匆吃了早饭。 饭后,她对张姐道:“张姐,你看看厨房还缺什么调料,或者少什么家伙什,等下我拿钱给你,你去服务社和菜站看看,买点菜和肉回来。 我不挑食,就是不吃辣,现在喂奶,你看哪些菜合适就买哪些,不用太俭省,时令的鲜菜多买些。水果、点心什么的也看着买点备着。” 她说着,起身从放在客厅柜子里的钱包取出钱,数了数,递给张姐:“这是这一个星期的开销,你先用着。” 张姐接过那叠票子,分量不轻,心里吃了一惊,随即涌上满满的感激和踏实。 才第一天,主家就如此信任,钱给得足又痛快,真是少有的敞亮大方人。 她连忙点头,仔细把钱收好:“哎,好,嫂子您放心,我一准儿给您办妥帖了,账也记明白。” “好。” 张姐提着菜篮子出门后,南知意抱着小满在自家小院里慢慢踱步。 阳光正好,晒得泥土味都蒸腾起来。 院子确实空旷,除了硬邦邦的土地和边上那几丛半死不活的月季,连个坐处都没有。 她想着,得尽快弄个秋千椅,上面搭个遮阳的棚子,这样抱着孩子也能有个歇脚的地方,看看天,吹吹风。 不多时,张姐回来了,买了些蔬菜肉蛋。 南知意看了看,菜肉都新鲜,便没多问,只笑着说了句“辛苦张姐”。 到了午饭时间,张姐在厨房里忙活一阵,端出来两菜一汤。 一碗红烧肉炖土豆,油亮酱红,肉块酥烂; 一盘清炒小油菜,碧绿清爽; 还有一盆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热气腾腾地飘着鲜香。 味道虽比不上吴妈的手艺,但咸淡合适,火候也到位。 顾骁回来吃饭,尝了几口,点点头:“还行。” 第163章 拜访 南知意和他的感觉差不多。 饭菜味道不算出挑,但干净、家常。 她心里琢磨,接下来就得看看这张姐是不是个眼里有活儿、手脚勤快的。 有过吴妈那样细致周到、几乎能揣摩心意的帮佣做对比,寻常帮佣很难入她的眼,只求能实实在在帮衬一把,别让她费心支应就好。 午饭后,顾骁看着南知意躺下,轻轻拍着她,直到她呼吸均匀沉入睡眠,才起身离去。 南知意半下午醒来时,楼上楼下都静悄悄的。 她抱着小满下楼,发现客厅里桌椅擦得锃亮,水磨石地面光可鉴人,楼梯的木质扶手泛着刚擦拭过的温润光泽。 院子里晾衣绳上晒着洗好的大人衣物,在午后的微风里轻轻晃动。 张姐正站在院角的水池边,搓洗着小满的尿布,旁边放着两个不同的盆子,一块黄色肥皂和一块气味更温和的白色香皂分开放着。 见南知意下来,张姐笑道:“嫂子醒了?顾副师长交代了,小孩的衣物尿布得用这白皂,单独洗,多涮几遍,怕刺激皮肤。” 南知意点点头,有些满意,至少这张姐肯干,也听吩咐。 “辛苦你了,张姐。” “应该的,应该的。”张姐连声道,又继续搓洗。 南知意暗中舒口气,还好顾骁心细,提前嘱咐,不然她自己都忘了这茬。 她抱着小满在院子里慢慢走了两圈,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又起了心思。 “张姐,你说,这院里要是想搭个葡萄架,底下摆上石桌石凳,再弄个秋千,该去哪儿找人弄?这材料又该从哪儿买?” 张姐手下动作不停:“嫂子,这木工活儿,服务社的维修班就能干。平时也帮各家修修补补、打个家具什么的,手艺都还行。材料也好办,服务社的建材门市部就有现成的木头、水泥预制板,石桌椅倒是稍微麻烦点,得去外面找石匠。 要不,我先帮您去问问秋千和葡萄架的事儿?石头的我再打听打听。” 南知意听了,觉得这主意稳妥:“成,那先麻烦你问问。” 晚上,张姐做完晚饭。 南知意便说:“张姐,你先回去吧。” 张姐还有些不好意思,“哎,厨房我都收拾好了,碗筷放着,明早我来洗就成。” “好,辛苦你了,路上慢点。” 张姐这才放心地走了。 没过多久,院外传来吉普车的声音。 顾骁踏进院门,看见抱着孩子迎过来的南知意,眉眼间那点疲惫便散了。 他洗了手,走过来,长臂一伸,将母子二人一同揽进怀里,侧过脸亲了亲南知意的额头。 “这小子今天乖不乖?” “乖得很,”南知意靠在他怀里,“饿了尿了就哼唧两声,一点都不闹人,真好带。” 顾骁闻言,眼里带了点笑意,伸手将小满接过去,抱在臂弯里掂了掂,小家伙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 逗了儿子一会儿,顾骁才将他放进婴儿车里,拉着南知意走到餐桌旁:“先吃饭。” 偌大的餐桌,他偏偏习惯紧挨着她坐下,肩膀碰着她的。 他先给她盛了碗汤,又夹了块肉放到她碗里:“明天晚上我们去孟家吃个便饭,你和小满来京城,得正式拜访一下孟家。” 南知意:“孟家他们也住这大院里头?” “嗯,孟老将军就住后面那片将军楼。青山他父亲是长子,陪着老爷子住,青山是最小的孙辈,平时也住家里。他哥哥结婚了,住在空军大院。” 南知意慢慢喝着汤,心里大致有了数。 这孟家,在京城的圈子里,根基比顾家更深些。 次日上午,张姐买菜回来,对南知意说:“嫂子,维修班我去问了。做个结实点的秋千架子,再用好点的木料搭个葡萄架,连工带料,大概得这个数。” 她比划了个数字,又道,“说是用的都是营房库里存的东北松木,耐用。他们说等过两天手头上的活忙完了,才能来量地方。石桌椅我也让我家那口子在后勤处打听着了,看看哪能订到实惠的。” 南知意觉得价格还算公道,便点头:“好,麻烦张姐了。” “不麻烦,一句话的事。” 张姐说着,把买来的苹果、桃子和几样京式点心拿出来,摆在客厅的餐边柜里。 “水果点心搁这儿,您饿了随时拿着吃。” “好。” 因为晚上要去孟家,下午张姐做完清洁,南知意就让她先回去了。 南知意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傍晚。 顾骁回来得比平时稍早,换了一身更正式些的夏常服。 南知意也换条浅色的连衣裙,在穿衣镜前,将头发松松挽起。 顾骁凑到她身后,搂着她,两人的身影倒映在镜子,她莫名红了脸。 他抬手捏了捏那红润的脸颊,“想什么呢?” 她不肯说,只推着他去抱儿子。 夏夜的晚风拂过,吹散白日的燥热,带来树叶沙沙的轻响和隐约的花香。 顾骁一手推着婴儿车,另一只手提着小刘备好的礼品——两瓶茅台,一盒京城老字号的点心,还有一支给孟老将军的吉林老山参。 南知意挽着他的手臂,两人沿着大院绿树成荫的道路慢慢朝将军楼那边走去。 “孟老将军严厉吗?”南知意心里有点没底。 “退休后温和多了,尤其喜欢小辈。别紧张,就是家常吃个饭。” “孟伯伯、孟伯母呢?” “嗯,孟伯伯人很正派,话不多。孟伯母性子和蔼...” “那……孟青山和周安平,他们怎么样了?”这才是她最好奇的。 顾骁嘴角微扬:“去了不就知道了。” 南知意轻轻拧他胳膊上的软肉:“你说呀!” “好媳妇,痛痛痛!到了到了。” 说着话,两人已到孟家小楼前。 南知意赶忙抚了抚他的衣襟,又拍拍自己的裙角。 顾骁刚按门铃,门很快就开了,孟青山笑容满面地出现在门口。 “五哥,嫂子,快请进!就等你们了!” “青山同志,打扰了。” 南知意在顾骁身后,礼貌微笑。 孟青山忙说:“不打扰,嫂子竟说客套话。”他目光落在婴儿车上,弯腰帮忙,“这就是小满吧?这车我來搬!” 他将孩子带车轻轻抬过门槛。 第164章 盘问 顾骁空出手,拉着南知意的手,跟着他后面,进了大门。 客厅里灯火通明,孟父、孟母和孟老将军都从沙发上站起身。 孟父戴着眼镜,气质儒雅沉稳; 孟母穿着讲究,笑容和蔼; 孟老将军虽头发花白,但身板挺直,目光炯炯有神。 顾骁和南知意连忙上前问好。 “顾骁来了,这就是知意吧?常听青山和安平提起你,真是俊俏。” 孟母亲热地拉住南知意的手,又低头看婴儿车里的孩子,“哎呦,这孩子长得可真精神,随爹也随妈!” 说着,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封,塞到小满的襁褓边,“拿着,奶奶给的见面礼!” 南知意很是不好意思,连声道:“伯母,这太破费了,不能要……” “要的要的,”孟老将军声音洪亮,“头一回上门,这是规矩!顾骁,让你媳妇收下!” 顾骁对南知意微微点头:“收下吧,谢谢孟伯伯孟伯母,谢谢老爷子。” 南知意这才红着脸道谢。 这时,厨房里头,周安平的声音带着惊喜传来:“知意,你可算来了。” 南知意也笑,推着婴儿车往前,朝她招手:“安平,快来看看小满,长大了好多呢。” 周安平却伸出手臂,露出沾着污渍和菜叶的手掌:“正打下手呢,弄得一手脏。马上就好,等我洗洗手就来抱他!”说完又缩回厨房。 南知意脸上笑容未减,心里却掠过一丝错愕。 安平在厨房帮忙?在她印象里,周安平虽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但在周家也是极少干活的,更别提在别人家这样熟稔地帮忙。 几人寒暄间, 孟老将军和孟伯伯招呼顾骁和南知意在沙发上坐下,孟母端来茶水。 男人们聊着部队和时局,孟母则坐在南知意身边,视线落在婴儿车里的小满身上。 “这孩子真乖,睁着大眼睛四处看,也不哭不闹,我们家老大那个孙子,小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脾气大得很,一点不顺心就嚎得屋顶都要掀了。” 南知意抿嘴笑:“伯母您可别夸他,他就是吃饱睡足的时候就显得乖,闹起来也挺磨人的。” 她嘴上应着,心思却有一大半飘去了厨房,一肚子的话想问问周安平。 孟母又说了些什么,关于孩子喂养、京城气候之类,她几乎没听进去,只耐着性子嗯嗯啊啊地简短回复。 好不容易觑见孟母起身去给男人们添茶,南知意轻声说:“伯母,我去厨房看看安平,跟她说两句话。” 孟母笑着点头:“去吧去吧。” 南知意下意识看了眼顾骁,他正听着孟老将军说话,目光却似乎一直留意着她,见她看过来,他微微颔首,她才起身朝厨房走去。 厨房里,一位四十多岁的帮佣正在灶前炒菜,周安平则在旁边水池洗着一把青菜。 南知意心里念头转了几转,压下疑问,走过去。 周安平见她进来,面上一喜:“知意!我想死你了!” 南知意拍拍她的肩膀,不想她太辛苦:“我来帮你。” 周安平甩甩手上的水珠,“没事儿,就一点活儿,快忙完了。” 她见南知意也要动手,忙拦她,“你别沾手了,马上好。” 南知意却已拿起另一把菜,一边摘一边打量周安平:“你看我是不是胖了?小满现在白白胖胖的,我跟你说,吴妈给我和小满……” 她话还没说完,孟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安平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她语气带着嗔怪,脸色已经沉下来,“怎么能让客人干活呢?知意快放下,出去歇着。” 周安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无措,低声辩解:“伯母,知意她不是外人……” 孟母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但又不好发作。 南知意赶忙笑着打圆场:“伯母,您别怪安平。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姐妹还亲,都是这样相处惯了的,从不计较这些。是我自己想来跟她一边干活一边说说话。” 她说着,把摘好的菜放进篮子里。 孟母听了这话,脸色稍霁,对南知意笑了笑:“那也不能让你动手。安平,这儿差不多了,你快洗洗手,陪知意出去叙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厨房,来到卫生间洗手。 水声哗哗,南知意凑到周安平耳边,压低声音急切地问:“怎么回事?你怎么在厨房干起活来了?” 周安平拧上水龙头,拿毛巾擦着手,语气倒还轻松:“嗨,这不是你和五哥第一次来嘛,伯母想弄得丰盛点,张妈一个人忙不过来,伯母自己对厨房的事儿也不太熟,我就搭把手呗,没什么。” 南知意看着她,眉头并未舒展:“那工作调动的事呢?有眉目了吗?还有,你怎么……住到孟家来了?” 她实在难以想象周安平会这样住在男方家里。 周安平拧紧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工作正在转关系呢,青山说基本差不多了,可能下个月手续彻底办好,就能进总政文工团。” 她又解释,“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能直接住进孟家来呀!我现在暂时借住在文工团集体宿舍里,那边有个老队员探亲去了,空个铺位,我先凑合着,也算是在这边有个落脚地,方便等调动。” 南知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没直接住进孟家就好。 她感觉孟母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和蔼可亲,便又凑近些,压低声音:“那…孟伯母对你怎么样?” 周安平拿起毛巾擦手,眼神飘向门口:“就...那样吧,客客气气的,见面总是笑脸相迎,该有的礼数一点不缺。” 南知意却不放心,又追问:“她有多客气?孟青山呢?他什么态度?怎么说的?你上次不是说打了结婚报告吗?现在怎么样了?” 周安平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哭笑不得,嗔怪地看她一眼:“哎呀,第一次见你这么盘问人的,你让我一个一个说嘛。” 南知意却不依,轻轻晃着她的手臂:“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第165章 秋千 周安平脸上飞起一丝红晕:“结婚报告……青山说已经批下来了。我爸那边还有些工作,等他忙完就来京城,商量……商量领证和办婚礼的事。具体怎么安排,还得两家长辈见了面再定。” 南知意心里琢磨,结婚报告既然已经批准,这婚事也算定下了七八分,再多问也无益,反而让安平难做,徒增烦恼。 她把那点隐忧压回心底。 卫生间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便转而问起安平在京城的生活习不习惯,文工团临时工的工作辛不辛苦。 两人挽着手走了出去。 周安平凑到婴儿车边,越看小满越觉得稀罕,连小家伙打个哈欠,她都低低惊呼:“呀,他还会打哈欠呢!真可爱!” “他困了呗。” 南知意拿出奶粉和奶瓶,和周安平一起去厨房找温水,仔细调好奶温,喂给小满。 周安平在一旁看着,一会儿戳戳小满胖乎乎的脸蛋,一会儿摸摸他的小脚丫,惹得小满哼哼唧唧,她却舍不得撒手。 “这么喜欢,回头你自己也生一个。” 周安平眼神黯了黯,有些纠结:“工作还没彻底落停呢…而且,如果以后我要有了...估计就得被调到闲职岗位上了。” 南知意立刻猜到她是舍不得舞台和事业,跟着叹了口气。 现实如此,尤其是文工团的女演员,一旦结婚生子,事业必然要受到影响,转岗是常态。 她正想安慰几句,周安平却先振作起来,拍拍她的手:“好啦知意,你总是操心我。看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你照顾好自己和小满最重要。” 这时小满喝完奶,眼皮打架,很快睡着了。 南知意把他轻轻放回婴儿车。 孟伯母也过来招呼大家去餐厅用餐。 餐厅里,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鸡鸭鱼肉、时鲜蔬菜,很是丰盛。 席间,顾骁虽与孟家长辈交谈,却也不忘细心照顾身边的南知意,时不时为她夹些她爱吃的菜。 孟伯母瞧着,打趣道:“顾骁和知意感情真是好,孩子也乖,真是羡煞旁人。” 顾骁神色自若,举杯敬向孟家长辈:“伯母,知意年纪小,又刚生完孩子不久,我多照顾些是应该的。老爷子,伯伯、伯母,还得感谢您二老和老爷子今晚的盛情款待,这杯我敬您们。” 他一饮而尽。 孟家几人也笑着端起酒杯。 顾骁又转向孟青山,“青山,安平在这边,也多劳你费心照顾。” 孟青山把酒杯放低,跟顾骁一碰,朗声笑道:“我的五哥啊,我都跟着安平这样叫你,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这话一说,周安平俏脸微红,忙转过视线,低头吃菜。 南知意凑到她耳边取笑两句,惹得她在桌下轻轻拧了一下南知意的大腿。 孟伯母脸色没变,仍旧带着和善的微笑。 孟伯父又喝下一杯酒,轻轻颔首:“周参谋长也是老相识,都是自己人,安平这孩子不错,爽利大气。” 此话一出,饭桌上气氛更加融洽。 男人们浅酌了几杯,因着明日还要工作,便适可而止。 孟老将军显然还没尽兴,捏着酒盅依依不舍,还是孟青山劝道:“爷爷,医生说了,您得多注意,少喝点。” 他才悻悻作罢:“罢了罢了,听我孙子的,大家吃菜!” 一顿饭宾主尽欢地吃完。 告辞时,孟家长辈将两人送到门口,孟青山和周安平执意要送他们回去。 周安平推起婴儿车,孟青山走在她身侧。 晚风轻柔,路灯拉长人影。 孟青山侧头看着周安平专注推车的侧脸:“这么喜欢小孩?以后咱们也……” 她脸颊一热:“胡说八道什么呢!” 孟青山却借着酒意,挨得更近些,不知道他又说了句什么,周安平含羞带嗔地轻拍他一下。 南知意和顾骁落在后面几步。 两人挽着手,依偎着慢慢走。 看着前面感情甚笃的两人,她那点担忧又放下大半。 夜风微凉,顾骁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 她将脸颊贴在他肩头:“和你在一起,就觉得特别安心,也特别开心。” 顾骁低头,下颌蹭蹭她的发顶:“我也是。” 他趁前面两人不注意,迅速在她额角印下一个吻,像晚风一样不经意,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南知意心里像浸了蜜糖。 —— 没过几天,木工维修队上门来量尺寸。 那位老师傅很细心,听完南知意的想法,在本子上画了个简单的构图给她看——葡萄架搭在哪儿,秋千椅怎么固定,结实又好看。 问了南知意还有没有别的要求,确认无误后,老师傅报了最终的价格,和之前张姐打听的差不多,他又说:“材料都是现成的,加工得几天,大概星期天,我们过来给您装上,成吗?” 南知意算算时间,正好顾骁周日休息,便点头应下:“成,那就麻烦您了。” 等维修队的人走了,张姐一边晾衣服一边对南知意说:“嫂子,石桌椅的事儿我家那口子也问着了,外头一个老京城人,家里有套旧石桌石凳,石料挺好,就是样式老点,稍微打磨一下就能用,价格也便宜。花苗他也托人问好了,总后大院那边几户人家,家里有现成的月季、茉莉,还有几棵挺好的葡萄藤。” 南知意很是高兴,“太好了,辛苦张姐和你爱人帮忙张罗一下,该多少钱票我这儿出,绝不让你们吃亏。” 张姐爽快答应:“哎,您就放心吧,我让他周日休息的时候来,给您把这事办妥了。” 到了周日,顾骁休息。 一大早,南知意才刚坐上餐桌,木工维修队的老师傅就带着徒弟和材料来了,叮叮当当卸下材料,准备开始搭建秋千。 南知意将小满递给顾骁抱着,自己去厨房,用托盘端着几杯热茶出来,客气地递给几位师傅:“师傅们辛苦了,先喝口茶歇歇。” 老师傅连声道谢,接过茶水:“您太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第166章 臭蛋 没一会,张姐爱人和后勤处一位战士用板车将石桌椅和花苗拉来了。 顾骁快步迎上去帮忙。 三人合力将沉甸甸的石桌石凳抬到院子阴凉处。 南知意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招呼:“两位同志辛苦,进屋喝杯水歇歇吧?” 张姐爱人憨厚笑笑:“不了嫂子,这就得回去。顾副师长,您看这位置成吗?” 顾骁点头,给他们每人塞了一包香烟:“挺好,麻烦你们了。” 两人推辞不过,便收下了。 等那两人走了,木工师傅们差不多把葡萄架和秋千椅的骨架立了起来。 老师傅见顾骁找来竹竿,似乎想在石桌上方再搭个遮阳棚,便道:“顾副师长,您这是要搭个凉棚?这活儿我们顺手就给您做了,您千万别客气。” 顾骁:“那就有劳几位师傅了。” 老师傅摆摆手,指挥徒弟们过来帮忙,几人三下五除二就用现成的边角料和帆布搭了个结实又规整的遮阳棚。 不多时,葡萄架、秋千椅、遮阳棚全都立了起来。 南知意看着心里喜欢,结算工钱时,额外将几包香烟塞给老师傅,感谢他们帮忙搭了棚子。 老师傅笑着收了,满意离去。 吃完午饭,南知意和小满去午歇。 顾骁却没休息,他去借来一把铁锹,将月季、茉莉苗栽种下去,又仔细把葡萄藤绑在新搭的架子上。 最后把预留的菜地彻底深翻一遍,土壤弄得松软平整。 等半下午,南知意抱着小满下楼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喜到了。 不过一个中午,小院已然大变样。 花草苗圃井然有序,葡萄藤攀着新架,石桌椅在阴凉棚下显得格外惬意,秋千椅空悬着等待主人,连菜地都准备好了。 整个小院格局分明,整洁又充满生机。 南知意快步走到院里,四下看着,“这……这都是你下午弄的?也太快了!” 顾骁在水池边洗脸,闻言回过头,水珠从他额角滑落。 “这点活儿不算什么,你喜欢就好。” “喜欢!太喜欢了!”南知意连连赞叹,“顾骁,你真厉害,什么都弄得这么好,这院子一下子像个家了!” 她抱着儿子,走到崭新的秋千椅上坐下,轻轻晃了晃。 转眼间,她脸上的笑意就慢慢淡去,眼神飘向新栽的花苗,又低垂下去,盯着怀里小满软软的头发尖,不知在想什么。 顾骁看着她神色变幻,挤上秋千,手臂环过她的肩,低声问:“我媳妇儿这是在想什么?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 南知意闷闷地,脱口而出:“我在想……要是五哥娶了别人,是不是也会对别人这么好?” 说完,她有些懊恼地咬住唇。 顾骁闻言失笑,调侃:“南知意同志,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就装这些有的没的?嗯?我娶别人?哪来的别人?” 他伸手捏捏她后颈上的软肉,“你呀,总是为这些不会发生的事内耗自己...” 南知意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往他肩上蹭了蹭,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那点胡思乱想一会就烟消云散了。 是啊,想这些做什么,现在拥有他的人是自己。 她又没心没肺起来,晃着脑袋:“哼,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顾骁点了点她的鼻尖,唇角泛起笑意,眼神却有些复杂:“还跟我论起佛偈了?” 他凑近她耳边,喟叹道,“你刚才担心的……我也曾想过千万遍。” 南知意一怔,抬眼看他。 顾骁的目光越过她,看向院角那几株新绿。 “我也在很多个晚上…想过你嫁给别人,会不会也过得很好?……大概也会把你捧在手心里。” “但,现在我们在一起呢。所以,别为没发生的事情内耗自己,嗯?” 他的视线重新温柔地聚焦在她脸上,那点转瞬消失的悲伤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南知意的心却像被轻轻拧了一下,又酸又胀。 她马上开启彩虹屁模式:“对对对,我瞎想!别人再好也不是五哥!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认准顾骁一个人!只对顾骁好!五哥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 顾骁心头那点阴翳,被她这直白又热烈的阳光驱散得干干净净。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低笑:“嗯,这话我爱听,以后多说说。” “那我天天说,说到你听腻为止!” “听不腻...” 顾骁手臂收得紧了些,将怀里的妻儿圈住。 南知意也顺势偎依过去,嘴角弯着。 两人正享受着静谧温存的时刻,被夹在中间的小满不乐意了,小嘴一瘪,哼哼唧唧地抗议起来。 南知意感觉到怀里小人儿热乎乎的一团,在这夏末的傍晚像个暖炉。 她把孩子往顾骁怀里一塞:“你儿子想爸爸了,快抱抱。” 顾骁被她这赖皮甩锅的小模样逗笑,稳稳接过儿子,抱在臂弯里轻轻颠着,用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去蹭小满的脸蛋:“臭小子,嫌挤了?嗯?是不是也想让爸爸抱?” 小满挥舞着小手,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似乎是在回应。 顾骁看得有趣,正想再逗他几句,却见小家伙小脸憋得有点红,紧接着—— “噗…噗噗…” 一连串毫不客气的臭屁从他的尿布里迸发出来。 顾骁:“……” 南知意反应极快,立刻捏着鼻子跳开,离得远远的:“臭死了臭死了!我看顾彦说得没错,就该叫他臭蛋!” 顾骁看着怀里一脸无辜的儿子,再看看不远处笑得花枝乱颤的妻子,只能无奈地摇头失笑。 他认命地抱着小臭蛋往屋里走:“行,臭蛋就臭蛋吧。走咯,爸爸给臭蛋洗澡去。” 南知意嘴上嫌弃,却还是快步跟了上去,准备好浴巾、小肚兜和痱子粉。 等顾骁抱着儿子走进浴室,她也放好了温水。 他脱掉小满弄脏的衣裤和尿布,先在花洒下冲去污秽,才把他放进温水中。 小家伙一到水里就高兴起来,踢腾着小腿,溅起不少水花。 顾骁挽着袖子,大手小心托着儿子,另一只手帮他清洗。 南知意靠在门边看着,灯光下,眼神专注又温柔。 第167章 冒昧来访 次日上午,阳光正好。 南知意将小满的婴儿床移到窗边,让他能晒到太阳,自己坐在书桌前,对着稿纸上那些构想出神。 楼下隐约传来张姐和人说话的声音,没过一会儿,脚步声上了楼,张姐敲敲门:“嫂子,楼下有客人找您。” 南知意有些意外,抱着小满下楼。 只见客厅里站着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 男人见到她,立刻上前一步,自我介绍:“您就是南知意同志吧?冒昧打扰,我是林远,《人民文学》杂志社的编辑。” 南知意心中一讶,忙请林远在沙发上坐下。 张姐端上茶水,很有眼力见儿地将小满接过去哄着,方便他们谈话。 南知意心里有些打鼓,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上门拜访。 “林编辑,您好。不知道您今天来是……” 南知意给《人民文学》寄的几篇小说,收到的采用通知和修改意见,落款都是这位林远编辑。 两人通过几封信,但从未谋面。 林远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态度很是谦和:“南知意同志,不必紧张。我这次来,是为了你前段时间寄到编辑部的那部长篇书稿。” “我仔细拜读过,斟酌了很久。正好看到来信地址显示您已经到了京城,就冒昧按这个地址找过来,当面和您谈谈。” 南知意的心提起来:“是……是稿子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题材不太合适?” 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个。 在当下,科幻创作并非主流,甚至有些冒险。 “不不不,您误会了。”林远连忙摆手,语气变得激动起来,“恰恰相反。南知意同志,您这部《星语者》写得非常出色!刚开始读的时候,以为是哪位资深科学工作者的大作。 但越往下读,越是惊叹于您以女性视角构建的那个未来世界,细腻真实得令人身临其境,对科技与人性的纠缠刻画得入木三分。那种源于未知和孤寂的惊悚感,处理得极为克制又后劲十足,让人掩卷后仍心生寒意又回味无穷。我没想到,作者竟然如此年轻。” 南知意被他如此直白而专业的赞誉惊到了,谦逊道:“林编辑您过奖了,我只是胡思乱想,写得还很粗糙,当不起这么高的评价。” “当得起,我从事编辑工作十几年,很少读到构思如此宏大,落地如此细腻的科幻作品。它既是展望未来的科学幻想,也是深刻观照现实的人性寓言,非常独特,也极具潜力。” 他说明真正来意:“南知意同志,我这次冒昧来访,是代表编辑部,希望能正式连载你这部长篇《星语者》。我们认为这部作品虽然题材特殊,但其内核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完全符合我们刊物的追求。如果你同意,我们可以详细谈谈连载事宜和稿酬标准。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南知意听到林远的话,心中一阵激动,连忙道:“林编辑,您和贵刊能赏识这部不成熟的作品,是我的荣幸。连载的事情,我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 她之前投稿的作品类型确实比较杂,有描写家庭情感的生活小说,也有带着点志怪传奇色彩的短篇,这次尝试科幻长篇,是一次大胆的突破,能得到认可,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林远见她答应得爽快,很是高兴:“太好了!南知意同志,不瞒你说,从您的第一部短篇,到后来那篇民间传说味道的故事,虽然题材各异,但能看出你笔下的灵气和对生活的细腻观察。这次看到《星语者》,我真是大吃一惊,这进步的速度和跨度,超乎想象。您这次,怎么会想到要写这样一个长篇呢?” 南知意思索片刻,坦诚道:“其实……也算是一种寄托吧。生活有时候会让人觉得被束缚在方寸之地,但思想是可以飞得很远的。我想构建一个未知的世界,把自己对一些问题的思考,放进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听起来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不,很好,作家就需要这种想象力和勇气。” 林远赞赏地点点头,神色更加郑重几分,“我这次来,除了代表编辑部敲定连载事宜,其实还带了主编的另一层意思。主编他认为《星语者》不仅仅适合连载,完全具备独立出版的价值。我们出版社这边,希望能够在您完稿后,将其作为单行本推出。所以我才冒昧登门,想亲自听听您的创作计划。” 出版? 南知意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这对她而言,是之前从未敢想过的高度。 林远接着问:“不知道这部作品,您预计还需要多久能够完成?目前大概完成了多少?” 南知意在心里估算了一下。 她每天能用来写作的时间有限,主要是趁小满睡觉的时候。“目前已经写了大约十万字。如果顺利的话,我争取在年底前,也就是大约五个月后,完成全部书稿。” 计划全书大概在四十万字左右。 林远:“今天是七月二十五号。如果年底能交稿,编辑部需要时间进行审校和排版。考虑到连载的周期…如果从七六年八月刊开始连载,每期刊登约一万六七千字,全部连载完大概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 “至于单行本的出版,会在连载结束后,根据读者反响和市场情况,尽快安排。顺利的话,到七七年年底或者七八年初就能见书。您觉得这个安排如何?” 南知意压下心中的激动,认真点头:“林编辑,贵刊和出版社能给我这样的机会,我感激不尽,更没有意见。我一定会认真把后续部分写完,不辜负您的期望。” 林远见她态度诚恳,愈发欣赏:“好,好!南知意同志,您有这个决心就好。在写作过程中,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或者需要讨论修改的地方,随时可以给我写信,或者等我下次来访时详谈,我一定会尽力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