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第一奸臣,李二求我别辞职!》 第一章 大唐第一贪官 大唐都城长安,两仪殿内。 李世民正手持着一封来自西北边陲长田县的奏疏。 这是一份平常的大唐官员年终考评,此时却让他怒不可遏! “臣,长田县令许元,治县五年,罪状如下:” “其一,私开铁矿,盗采官山。” “其二,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其三,治县五年,横征暴敛,巧立名目,聚财百万之巨。” “其四,私自募兵,扩充军备,远超朝廷允许之数。” “其五,私通草原,暗联吐蕃,鼓励商贸,以盐铁茶换取牛马金银,扰乱国策。” “臣许元,自觉罪不可恕,特此自首,请陛下赐死!” …… “岂有此理!” 李世民一声怒喝,将那份奏疏狠狠地摔在龙案之上。 “狂妄!竖子狂妄至极!” 他自继位以来,励精图治,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一天恨不得掰成两天用,就是想要让大唐的百姓过得更好! 他最恨的便是贪官,最忌的便是目无王法之人。 可现在,这长田县的县令,竟然公然将自己的罪状陈列于奏疏上。 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这奏疏上的任何一条,都足以将一个官员抄家灭族,诛灭三族! 可这个许元,这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竟敢将这桩桩件件,白纸黑字地写在考评奏疏上,呈送给他看。 李世民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都有些发黑。 他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的臣子。 “来人!” 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得像是数九寒冬的风。 “笔墨伺候!” 内侍连忙上前,研好了墨,铺开了明黄色的诏书。 李世民抓起御笔,手腕悬停,笔锋带着凌厉的杀气,几乎要透纸而出。 他要下旨,立刻,马上! 将这个不知死活的许元,凌迟处死! 不!还要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就在他笔尖即将落下的瞬间,一个沉稳而略带苍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陛下,何事动怒至此?”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须发半白的老者缓步走入殿内,正是大唐赵国公,也是当朝司徒——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是自晋阳起兵时期就跟在李世民身边的重臣,同时也是长孙皇后的弟弟,现在又是大唐三公之首,李世民最为倚重的臣子之一,入殿可免通传。 他看着李世民那铁青的脸色和龙案上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怒火,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 “辅机,你来得正好。” 李世民放下笔,指着那份奏疏,怒气未消。 “你自己看,看看朕的好臣子,这个长田县令许元,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长孙无忌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份奏疏。 他逐字逐句地看下去,一开始,他也如同李世民一样,为这份奏疏里面的内容所震怒。 然而,他很快又是眉头一皱。 “陛下,此事不对。” “不对?” 李世民冷哼一声,“又不是别人举报他,这是他自己供认不讳,有何不对?” 长孙无忌将奏疏重新放回案上,沉思片刻后,这才问道: “陛下,这世上,可有自己将诛灭三族的罪状写在考功疏上,生怕朝廷和陛下不知道的道理?” 简单的一句话,如一盆冷水,瞬间浇在了李世民的怒火之上。 是啊。 李世民怔住了。 刚才他被那嚣张的言辞气昏了头,却忽略了这个最基本,也最不合常理的地方。 这不合逻辑。 如果这许元是一个巨贪,只会想方设法地掩盖自己的罪行,怎么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公之于众? 甚至于请自己赐死他? 李世民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疑虑。 “那依你之见,这许元……是为何意?” 长孙无忌沉吟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陛下,臣以为,这位许县令,或许是想用这种方式,引起您的注意。”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 “按照朝廷规制,一县之令的考评,由州府汇总,吏部最终审核定级,断然是到不了御前的。” “老臣猜测,是吏部的人看到了这份奏疏,既不敢批,也不敢压,更不敢擅自处置,思来想去,唯有上呈给陛下定夺。” “这许元,或是算准了这一点。” 李世民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这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引起朕的注意?”李世民的眉头紧锁,“他想让朕注意什么?注意他是个旷古烁今的大贪官,好让朕快些砍了他的脑袋?” 这天下,真有人上赶着找死不成? “这……” 长孙无忌也露出了费解的神色,纵然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却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此举太过匪夷所思,臣也无法揣度其真实意图。” 养心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君臣二人,都对着这份诡异的奏疏,陷入了沉思。 良久,李世民忽然嘴角一翘,露出了一丝冷冽的笑意。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既然他费尽心机想让朕看到,是想引起朕的注意,那朕若是不去亲眼看看,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殿中的巨大舆图前,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陇右道的凉州地界,那个毫不起眼的小点上。 长田县。 “朕记得,再过几日,便要去陇右行宫避暑?” 李世民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划出一条从陇右行宫到长田县的路线。 “正好,这个长田县,距离陇右行宫倒也不远。” 他转过身,看着长孙无忌,眼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 “恰好朕也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既如此,那朕便借这个机会,去这长田县走上一遭!” “朕倒要看看,这许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的长田县。 县衙后院,一棵枝叶繁茂的石榴树下。 许元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摇椅上,闭眼感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 旁边的小石桌上,还放着一壶刚泡好的清茶和几串葡萄。 “这西域的葡萄就是甜啊!” 他扔了一颗葡萄进嘴里,好不惬意! “算算日子,奏疏送上去已经接近一个月了,太宗皇帝李二,应该看到了吧?” 他早就算好了,自己写那样一份奏疏,吏部那些吃干饭的,肯定不敢私自处理,定会上递给皇帝。 只要李二看到了自己的那份奏疏,他就不信对方能忍得住不弄死自己! “哎,说起来,这破系统也真够坑爹的!”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我治理好了长田县,才说要皇帝下旨弄死自己,自己才能回到现代!” 许元内心吐槽了一下自己的系统,随后便又再次沉浸在了午后的惬意之中。 只要等李二旨意一到,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死了! 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回到现代了! 第二章 到达长田县 半个多月后。 陇右道,凉州地界。 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正沉默地行进在这荒凉的官道上。 队伍中的士卒皆身着玄甲,威风凛凛,胯下战马也是神骏非凡,行走间步伐沉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一看便知是百战精锐。 这支秘密大军,护卫着中间一辆看似普通,实则内里宽敞舒适的马车。 这一行人,正是从长安出发,前来长田县外巡的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恭等人。 凉州城与长田县虽同属一州,但一东一西,相隔数百里,中间又多是高山,道路艰险,素来少有往来。 若非许元那份石破天惊的奏疏,恐怕也没人会在意这偏远的角落。 “吱呀——” 就在这时,马车的车窗被从内推开,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脸蛋粉雕玉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她是晋阳公主,李明达。 长孙皇后薨逝后,李世民便将这个最疼爱的女儿带在身边,亲自抚养,视若掌上明珠。 此次听闻父皇要微服巡视凉州,小公主便缠着要一同前来,李世民拗不过她,终究还是应允了。 “舅舅。” 小公主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软糯。 她望向骑马护在车旁的赵国公长孙无忌,小嘴微微撅起,有些委屈地抱怨道: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呀?兕儿的屁股都快颠成八瓣了。” 长孙无忌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外甥女,平日里在朝堂上那张严肃的脸庞上,此刻却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就你娇气,当初是谁非要吵着跟来的?” 他笑着打趣了一句,随后抬眼望向前方,安抚道。 “快了,快了,再忍耐片刻,过了前面那个山头,应该就……”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长孙无忌的眼神,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了。 就在前方不远处,那条他们走了半个多月的,颠簸不平、尘土飞扬的土石路,到了尽头。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平坦、灰白色的崭新道路,如同一条灰色的绸带,向着远方的山峦无限延伸。 而在那新旧道路的交界处,一块两人多高的石碑静静矗立。 石碑上,用隶书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长田县。 长孙无忌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立刻勒住马缰,来到马车旁,对着车帘恭敬地低声禀告起来。 “陛下,我们到了。” “哦?” 马车里的李世民闻言,不由放下了手中的书,掀开门帘站了出来。 此时的李世民,身着一袭寻常富商的锦袍,身上也没有太过招摇的装饰,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他随即转身,小心翼翼地将晋阳公主也扶下了马车。 “父皇,我们到了吗?” 晋阳公主拉着李世民的手,好奇地张望着。 李世民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已经死死地锁在了那块界碑,以及界碑之后那条迥然不同的官道上。 “驭……!”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后方传来,随后,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在李世民的马车后方停下。 此人,乃是鄂国公——尉迟恭! 尉迟恭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那新路的边缘,伸出穿着军靴的大脚,在上面用力地踩了踩,发出“梆梆”的闷响。 他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陛下,辅机,你们快看!” 尉迟恭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眼神死死的盯着前方截然不同的官道。 “这……这长田县的官道上,铺的是何物?怎地如此平整?俺老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路!” 他上前几步,俯下身来,用手指在那灰白色的路面上使劲抠了抠,却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更让他惊奇的是,这条宽阔的路面上,竟然连一根杂草都看不到。 这与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条杂草丛生、车辙深陷的破路,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李世民眉头紧紧皱起,他缓步上前,眼神锐利如鹰。 “辅机,你看此物,究竟为何?” 长孙无忌也走上前,蹲下身子,仔细地端详着路面,甚至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回陛下,臣也从未见过此物。” 他沉吟了一下,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过,观其色,触其感,应是石灰、沙土与碎石等物的混合,再以什么秘法凝合而成。其坚固程度不输青石,这种工艺……真是闻所未闻呐。” 李世民的目光顺着这条看不到尽头的灰色大道,一直望向远方。 这条路,至少有四丈宽,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 平整,坚实,干净。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元那份奏疏上的八个字。 “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他说的,都是真的? 李世民的面色,一点点地阴沉了下去。 修路,自然是好事。 可为了一县之地,修筑如此……如此奢华的官道,这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要征发多少民夫?要花掉多少钱粮? 前朝隋炀帝,不就是因为大兴土木,百姓怨声载道,这才导致天下大乱的么? 这个许元,修这样的官道,莫不是将整个长田县的百姓,都变成了修路的苦役? 这分明是好大喜功,是为了他自己的政绩,不惜压榨百姓的恶吏行径! 想到这,李世民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但就在这时,一旁的晋阳公主似乎察觉到了李世民的不悦。 “父皇?” 晋阳公主仰起小脸,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她拉了拉李世民的衣袖,不解地问道。 “这个县令把路修得这么宽,这么好,走起来又不颠簸,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您为何看起来……好像不高兴?” 听到晋阳公主的声音,李世民的脸色这才有所好转。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那股戾气强行压下,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给晋阳公主解释起来。 “兕儿,修路是好事,但要看怎么修,在何处修。” 他抬起手,指向远方连绵起伏,略显荒凉的群山。 “此地乃长田县,地处我大唐与吐蕃、突厥、西域诸国的交界之地,是真正的三战之所。” “如此边陲之地,匪患横行,战事频发,百姓流离失所,能够在此定居的民众本就不多。” “来这里之前,朕查过几年前的户籍黄册,这长田县,在册人口不过一万余。”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那条平坦得有些过分的灰色大道上,眼神也随之变得锐利起来。 “兕儿,你试想,区区一万余人的县,青壮男丁能有几多?” “要修筑这样一条奢靡大道,需要耗费多少人力?需要耽误多少农时?这背后,怕不是万家哭嚎,民怨沸腾。” 李世民的话,让一旁的长孙无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笔账,太好算了。 一万人的县,刨去老弱妇孺,能征发的丁役最多不过两三千人。要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几乎是要将全县的劳力都抽干,让他们不事生产,日夜劳作。 这与那暴隋的行径,有何区别? 晋阳公主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她自幼聪慧,这些年又得到李世民的亲自抚养,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对这些政事多少有些了解。 此时,听完李世民的话,她也明白过来。 这康庄大道看似好,但背后却是无数百姓民夫的血与泪! 李世民见她似乎懂了,心中稍慰,随即转头,目光扫向尉迟恭。 “尉迟敬德。” “末将在!” 尉迟恭抱拳躬身,声如洪钟。 “你让这三千玄甲军就在此寻一隐蔽之地扎营,不得入县。若无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李世民的眼神变得幽深。 “而后,你挑选十几个军中好手留下即可,届时我们依照先前所说,拌做商队进入长田县。” “朕倒要亲眼看看,这许元,究竟在刷什么花招!” 尉迟恭那张黝黑的脸上没有丝毫犹豫,他用力一捶胸甲,沉声应道。 “末将遵命!” 随即,尉迟恭留下十几个军中好手后,将其他人留在了此处,让他们就地扎营,随时注意长田县方向的信号,若有不对,则立即杀入长田县。 第三章入城费? 不多时。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尉迟恭,包括晋阳公主,以及那刚才留下来的十几名护卫,全都换上了普通人的衣服。 而后,一行人驱赶着几辆装着普通货物的马车,沿着那条灰色的官道,向着长田县城的方向继续前进。 车轮滚滚,压在坚硬平滑的路面上,几乎听不到任何颠簸的声响,只有一种平稳的“沙沙”声。 这般舒适的行路体验,却让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的心情愈发沉重。 路修得越好,就越证明许元在“大兴土木”一事上所言非虚,其压榨民力之酷烈,恐怕也远超他们的想象。 临近傍晚时分。 就在他们绕过一道山梁之后,所有人的脚步,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猛然停滞。 连同李世民在内,所有人的眼睛都微微睁大,嘴巴半张,脸上写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座巍峨的巨城,拔地而起。 那城墙高耸,目测至少有五六丈高,通体由巨大的青灰色砖石砌成,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一层冰冷而坚实的光泽。 墙体宽厚,城头之上,箭垛、女墙、望楼一应俱全,规制严整,气势磅礴。 这哪里是一个偏远县城的城墙? 这分明是一座足以与长安城比肩的雄关! 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凉气,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陛下……这……这便是长田县城?”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干涩与难以置信。 一个边陲小县,何德何能,修得起如此坚城? 李世民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已经从方才的阴沉,转为一片铁青。 如果说那条水泥路是劳民伤财,那眼前这座巨城,简直就是敲骨吸髓! 修筑这样一座城池,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比那条路不知要多上十倍、百倍! 这个许元,究竟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征发了多少无辜百姓,才建起了这座雄关? “竖子!国贼!” 李世民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握着马鞭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那许元必然是个好大喜功、残民以逞的巨贪大恶之辈!此等人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然而,就在李世民怒火攻心,杀意沸腾之际,一个清脆又带着一丝困惑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父皇?” 晋阳公主拉了拉他的衣袖,仰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粹的不解。 “您方才不是说,这长田县总共就一万多人吗?” 小公主伸出白嫩的手指,指着远处那宏伟的城墙。 “父皇,舅舅,兕儿也略懂工造的知识,可是……” “可是,就算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叫来修城墙,不吃不喝,日夜不停,好像……也修不了这么高,这么大吧?” 童言无忌,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李世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愣住了。 是啊。 兕儿说得对。 那许元上任长田县不过五年光景,这一万多人的县,就算把所有人都算上,也绝无可能在短短几年内,修筑起如此规模的城池! 这已经不是压榨民力的问题了,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算是把整个凉州的人口都填进来,也未必能如此迅速地建成这等雄关。 李世民心中的滔天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困惑与不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与李世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疑。 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走。” “先进城,一探究竟。”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 无论如何,眼见为实。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先进城去看看再说。 一行人走向城门那边。 此时,城门这边,有穿着统一制式皮甲的士兵站岗,但并未对进出的百姓进行过多的盘查。 李世民注意到,那些背着柴火的樵夫、挑着担子的农人、推着独轮车的妇人,都畅通无阻地进出城门,守城的士兵甚至还会对一些相熟的百姓点头示意,气氛竟显得颇为和谐。 这井然有序,又毫无紧张感的景象,让李世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与他想象中,酷吏治下,百姓噤若寒蝉的场景,截然不同。 就在他驱使着马车,准备跟随人流一同进城时。 “站住!” 一声清晰的喝令响起。 两名守城士兵伸出长戟,交叉着拦在了李世民的马车前。 李世民的眼神瞬间一凝,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不自觉地散发出来。 他看了一眼旁边毫无阻碍地通过的平民,又看了看拦在自己面前的长戟,心中涌起一股不悦。 他压着火气,沉声问道: “为何他们能过,我等却要被拦下?” 那为首的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们一行人几眼,目光在他们虽然普通但料子不凡的衣着,以及身后的货车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谄媚或畏惧,只是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看几位的打扮和车马,是行商的吧?” 李世民强忍着表明身份的冲动,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冷冷地“嗯”了一声。 “是又如何?” 那士兵闻言,脸上不由翻了个白眼,随后收回长戟,对着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城门旁一个挂着“税务”牌子的小小窗口。 “那不就得了?” “长田县有令:凡我大唐子民,平头百姓,入城分文不取。” “但,过往商贾,欲入城行商贸易,需缴纳课税。” 士兵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平淡,却说出了一个让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都为之瞠目结舌的数字。 “每人,十两。” “另外,你们的货物,也要按照我们许大人制定的分类标准和重量,缴税!” 李世民一行人闻言,顿时面露惊骇之色! 每人十两? 确定不是十文? 在大唐,一个家庭辛勤一年,所得也不过十几两银子。 而现在,仅仅是进这座城的“门票”,就要价十两一人。 这哪里是征税? 这分明是明火执仗的抢劫! 尉迟恭那双铜铃大的眼睛瞬间瞪圆,虬髯根根倒竖,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几乎就要当场发作。 此时,李世民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暴怒前的死寂。 他缓缓抬眼,目光越过那名公事公办的士兵。 他终于明白许元那奏疏上所言“聚财百万”从何而来了。 靠着这般拦路抢劫的手段,别说百万,便是千万,只要给他时间,也聚得起来! 好一个长田县令! 朕的大唐,竟出了你这等搜刮民财、敲骨吸髓的国之巨蠹! 然而,就在李世民即将爆发的时候,一道声音却忽然打断了他。 “老子说过多少遍了?他妈的你们不长记性是不是?” 只见那士兵身后的城门出来了一行人,为首之人是二十来岁的青年,穿着十分简单,手持一柄折扇,乍一看,颇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然而,他脸上的气质和嘴里说出的话,却是让他的形象大打折扣。 他听到这边的动静后,面露不悦,然后快速走了过来,一脚踹在那士兵屁股上,直踹得他向前扑去,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他踹完还不解气,对着士兵就骂了起来。 然而,那士兵看清青年的样貌后,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怒意,反而还一脸谄媚的凑了上去,连连作揖道歉。 “许大人,我错了,我错了,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了!” “艹!” 许元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在他妈强调一次!对于来咱长田县贸易的朋友,态度要好,听不明白吗?” “没有他们的投资,城墙你他么出钱修啊?官道你他么去挖啊?工厂的工钱你他么去结啊?” “是是是……” 那士兵不敢有丝毫忤逆,连连道歉。 不过,许元也没有跟他过多计较,教训完后,便改了一副脸色,笑盈盈的朝着李世民等人走了过来。 “这几位朋友,想必你们是第一次来长田县吧?” “刚才手底下的人不懂规矩,本官在此替他们赔罪了,来来来,为表歉意,诸位的长田之旅,就由本官亲自陪同如何?”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惊骇和其他的意味。 许大人…… 莫非,这就是长田县令,许元? 第四章 现代农场 李世民眼底的惊骇之色一闪而过,他与长孙无忌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对着许元微微颔首。 “这位大人,莫非就是这长田县令许元许大人?” 许元眯了眯眼,悄悄打量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脸上却是笑了起来。 “正是本官,不知几位朋友如何称呼?”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不慌不忙,当即便说出了早已备好的化名。 “在下李尹,乃是从长安而来的行商!” 李世民简单自我介绍后,又指了指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以及晋阳公主。 “这位是我的账房先生,孙辅机;这位是我手下的镖头,陈敬德;至于这位,则是小女青儿。” 李世民脸上不动声色,朝许元拱了拱手,学着商人的口吻又道: “初来贵宝地,有许多规矩不懂,还望大人海涵。” 他刻意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也透着一股商贾特有的精明与谨慎。 “哎呦!原来是长安来的大掌柜!” 许元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热切了几分。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一行人,心中更是笃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眼前这位自称李尹的中年人,虽然穿着普通布衣,但那股子气度,沉稳如山,渊渟岳峙,绝非寻常商贾所能拥有。 他身边的那个账房先生,眼神锐利,看似不言不语,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显然是个精于算计的厉害角色。 还有那个黑脸大汉,太阳穴高高鼓起,浑身肌肉虬结,眼神之中还带着凌冽的气势,一看就不简单。 就连那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也不同于寻常大家闺秀,身上带着一股莫名的贵气。 寻常商贾,哪有这般排场? 这必然是来自长安某个顶级商会,甚至是与五姓七望沾亲带故的豪门大族! 想到这里,许元心中一阵火热。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大金主! 虽然自己很快就要被李二砍了,但长田县可是自己经略了五年的地方,回去之前,再为这里做一点事儿也是极好的。 “李掌柜说笑了,是本官手下的人没有眼力见!” 许元搓了搓手,语气亲切得仿佛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诸位远来是客,别在门口站着了,来来来,我亲自带诸位进城,顺便给诸位介绍一下我们长田县的投资环境!” 说着,他便要引着李世民等人往城里而去。 就在这时,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脸色为难的看向李世民。 “不过……这位李老哥,虽然你我投缘,但这规矩毕竟不能破,您这一行人和货物的入城费……” 许元嘿嘿一笑,意思不言而喻。 该交的,一文都不能少。 李世民心中冷哼一声,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他倒也不恼,只是顺着话头继续问道: “许大人,可这每人十两,外加货物抽成,未免也太高了些。李某走南闯北,也从未见过如此高昂的入城税。”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既点出了价格的不合理,又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高吗?” 许元闻言,却神秘地一笑。 他侧过身,对着城门方向努了努嘴。 “李掌柜,您看那边。” 李世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另一支胡商组成的商队,正赶着十几辆满载货物的骆驼,浩浩荡荡地走向城门。 为首的是一个高鼻深目,满脸大胡子的粟特商人。 他走到那税务窗口前,甚至没等士兵开口,便主动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直接拍在那个税务窗口的石台上。 “老规矩!二十个人,十五车货!快点办,我们赶着去‘西市’抢位置!” 那粟特商人语气急切,脸上非但没有丝毫被盘剥的不满,反而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期待。 窗口的税吏熟练地清验完银钱,盖上印章,挥手放行。 那支商队立刻欢天喜地,催促着骆驼,涌入了城中,仿佛慢一步就会错失天大的机缘。 这一幕,让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竟然真是心甘情愿,甚至是迫不及待地缴纳这笔在他们看来堪称天价的税款? 不仅他们如此,接下来的其他商队,也都老老实实的排队,有人甚至还催促税吏搞快点,生怕耽搁了什么似的。 这究竟是为何?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等人的脸上露出不解之色。 商人重利,但这句话用在这里显然不太合适。 这些人,分明就像是在赶着给长田县送钱似的! 许元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我长田县的规矩,叫做高投入,高回报。他们交上这三百多两的税银,看起来是亏了。但只要进了我这座城,不出半月,他们就能赚回一千两,一万两!” “这点入城费,与他们将要获得的泼天富贵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掌柜,现在您还觉得高吗?” 李世民的眼底闪过几分冷色,听到许元所说,他终于想明白这些商人为何如此乐意交钱了。 此前许元的奏疏中曾提到,他鼓励商贸。 莫非,是许元给这些商人许下了重利,让他们得以在城中赚取数倍的利润,这才让他们如此? 好你个许元! 好一个重商之策! 李世民心中暴怒,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无不以农为本,重农抑商。 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商人地位最末,便是为了防止天下之人皆弃本逐末,废农经商。 因为土地,是国之根基。 粮食,是民生之本。 没有了农民种地,一旦遇上天灾人祸,或是突厥、吐蕃大军压境,边境封锁,城中这数万百姓,这满城的商人,吃什么?喝什么? 难道要他们去吃那些亮闪闪的金银财宝吗? 这个许元,将商贾的地位抬高到如此地步,用泼天的利益诱惑天下人来此经商。 长此以往,田地必然荒芜,无人耕种。 这无异于是在沙滩上建造楼阁,看似繁华,实则根基不稳,一阵大浪袭来,便会轰然倒塌,万劫不复! 此举之祸,甚于修路,甚于建城! 这许元,竟敢擅改国策! 李世民的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寒意。 他想的,早已不是一个商人的得失,而是一个国家的兴亡。 然而,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却被一直暗中观察他的许元,精准地捕捉到了。 许元心中暗道一声;果然没猜错! 这老李,绝对不是普通商人! 寻常商人,听到能赚十倍百倍的利润,早就两眼放光,急着投钱了。 可他呢? 不仅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反而还多了几分疑虑。 这样的人,不好搞啊! 许元心中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也再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此人,绝对是顶级大商会,甚至是世家门阀里,负责掌舵的决策层人物! 许元嘴角扬起了一丝弧度,忽然轻笑一声。 “看来,李掌柜是一位真正有远见卓识的人啊。” “您听到我说商人能赚取数倍甚至于十倍的利润,却不为所动,所忧虑的,想必是农业之本吧?” 一句话,让李世民心中猛地一震,瞳孔都为之收缩。 这许元……他看出来了? “您是不是在想,我长田县如此重商,万一无人耕种,粮食从何而来?” 许元将手中折扇打开,优哉游哉的摇了起来,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 李世民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然而,许元接下来的话,却让李世民等人又是一愣。 “既然李掌柜如此重视农业,那正好。” “本县上半年刚启动了一项名为‘现代高效农场’的项目,不知李掌柜……有没有兴趣投资个十万两二十万两的?” 说到这,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用手给李世民比划起来。 “您只需要投资三到五年,我保证,收益绝对在十倍以上!” “怎么样,李掌柜?” “要不要……考虑一下?” 第五章 这么熟? “现代高效农场?” 李世民脸色一怔,显然并不明白许元说的是什么。 “如此重利,倒是新奇。李某行走天下,这等好事,可不多见。” 李世民顿了顿,摆出一副沉吟的模样,目光扫过眼前这座雄伟的城池,缓缓开口。 “不过,投资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李某初来贵地,想先四处看看,考察一番。” “若是这长田县真如大人所言,是块流金淌银的宝地,区区十来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言下之意,便是钱我有的是,就看你这地方值不值我投了。 “哎哟!李掌柜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有远见!” 许元一听这话,脸色越发兴奋,果然没猜错,这老头是个大金主啊! “李掌柜说得是,考察是应该的!眼见为实嘛!” 许元热情地一拍大腿,猛地一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来来来,本官亲自为李掌柜当向导,保证让您看得明明白白,投得放放心心!” 说罢,他扭头对着城门口那几个还在发愣的官差吼了一嗓子。 “还愣着作甚?快,快去多叫几个人过来,帮李掌柜把货物都拉上,送到城里最好的客栈去!” “若有半点差池,唯你们是问!” 那几个士兵被他一吼,浑身一激灵,连忙点头哈腰地跑去叫人,不多时便来了七八个精壮的汉子,手脚麻利地将李世民商队那几辆马车上的货物接管了过去。 这番殷勤周到的安排,让李世民心中冷哼,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算是领了情。 一行人就这么在许元的亲自引领下,浩浩荡荡地踏入了长田县城的大门。 然而,刚进入城中,李世民等人却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了! 方才在城外,他们只是震撼于城墙之高,大道之宽。 可当他们真正走进这座城池,才明白什么叫做天翻地覆。 原本以为城墙不过是许元打肿脸充胖子,搞出来的门面工程,城内恐怕依旧是寻常县城的破败模样。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狠狠地给了他们一记耳光。 脚下的路面,并非寻常的黄土路,而是用一种灰白色的物料铺就,平整、干净,行走其上,竟听不到半点车辙的颠簸声,唯有清脆的马蹄回响。 街道两侧,商铺鳞次栉比,酒楼、茶肆、布庄、当铺、杂货店……各种旗幡招展,琳琅满目。 其繁华程度,竟丝毫不逊于长安城的西市!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让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感到匪夷所思的,是那些建筑。 除了传统的木质结构楼阁,街道上还矗立着许多样式古怪的房子。 那些房子通体灰白,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有的甚至高达三四层,表面光滑,竟不见一根梁木,一砖一瓦。 不过,很快,街上的行人便又转移了李世民的注意力。 原本在中央的记载中,这长田县不过万余人。 但现在看着这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已是傍晚,街道上却还有如此多的人,这不由让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都满脸疑惑。 按照这等人流来推算,这长田县,怕是都不止几万人了! 一个边陲小县,何来如此多的人口? 更重要的是,这人群之中,汉人百姓岁是主流,但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大量高鼻深目、穿着各色长袍的粟特商人;头戴毡帽、身材魁梧的突厥人;甚至还有几个身披氆氇、面色黝黑的吐蕃人。 这些人,或是在店铺前与汉人老板讨价还价,或是与身边的汉人勾肩搭背,用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谈笑风生。 没有隔阂,没有警惕,没有华夷之辨。 他们就像是这城里最普通的一份子,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片繁华之中。 李世民的脸色,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私通草原! 私通吐蕃! 他原本以为,这罪状指的是许元与那些异族部落有某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交易。 可现在看来,何止是交易? 这分明是引狼入室,开门揖盗! 将这些潜在的敌人,大唐的心腹之患,堂而皇之地迎入城中,与汉民混居! 如此行径,与卖国贼何异? 李世民胸中怒火如岩浆般翻腾,看向许元背影的眼神,已然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然而,就在这股杀意即将抑制不住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爹爹!爹爹快看!” 晋阳公主李明达拉着他的衣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兴奋。 她的小手指着路边一个摊位,那里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琉璃制品。 “那个水晶珠子好漂亮,里面好像有星星在闪!” 没等李世民回应,她又被另一个摊位吸引了过去。 “哇!那个糖人捏的是人首蛇身的女娲娘娘吗?跟宫里画本上的一模一样!” “还有那个,那个是什么果子?红彤彤的,兕儿从未见过!” 长安城虽是大唐的都城,天下中心,但规矩森严,商品也都以中原物产为主,她根本没有见过这些东西。 西域的葡萄、石榴,吐蕃的牦牛干,突厥的奶酒,再加上许元弄出来的各种新奇小玩意儿。 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来说,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宝库。 看着女儿那张写满了“我想要”的小脸,李世民心中的怒火,竟被压下去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换上了慈父的笑容。 “青儿喜欢,爹爹便给你买。” 他说着,便准备向那卖琉璃珠的店家询问价钱。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店家却一眼看见了他们身前的许元,脸上的表情瞬间从百无聊赖变成了热情洋溢。 “哎哟!许大人!您怎么有空亲自过来了?” “快,快里边请,刚从西域那边收来一批上好的和田玉,您给掌掌眼?” 店家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那股子亲热劲,仿佛见到的不是县令,而是亲爹。 许元笑着摆了摆手,看了看李世民等人,解释道: “不了,今日是陪几位丛长安远道而来的贵客四处转转,你们忙你们的。” 李世民微微一怔,这店家跟许元都这么熟?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认为是许元恰好认识这店家。 可就在这时,旁边几个卖香料的胡商也看见了许元,立刻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高声喊了起来。 “许大人安好!我新到的苏合香,要不要闻闻?” “许大人,今晚来我这喝一杯?刚酿好的葡萄酒!” “大人,您上次说的那个记账方法可真好用,我这个月一盘账,一文钱都没错!” 街道两旁的店家,无论汉人胡人,十有八九都主动跟许元热情地打着招呼。 那不是下民对上官的畏惧和恭敬。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亲近的爱戴! 第六章 搞神秘 这是何等场面? 李世民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亦是眉头紧锁,嘴巴微张,显然也被眼前这一幕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一路行来,他们之前也曾路过其他地方,也曾拌做商队进城打探当地的情况。 可是,此前见过的官员,要么是高高在上,百姓唯恐避之不及。 要么是故作亲民,场面和睦,却总透着一股子虚情假意的疏离。 可眼前这番景象,却截然不同。 这些商贩,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望向许元的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纯粹的、发自肺腑的亲近与崇敬。 那是一种百姓看待为他们带来好日子的父母官时,才会有的眼神。 做不得假。 就在这时,那一直盯着晋阳公主的琉璃珠店家,似乎是鼓足了勇气,从摊位后快步走了出来。 他手里捧着一串五光十色的琉璃珠,正是方才引得晋阳公主惊呼的那串。 店家走到晋阳公主面前,脸上带着几分憨厚的笑,将那串琉璃珠递了过去。 “小妹妹,可是喜欢这个?” “喜欢就拿着玩吧,不值什么钱。” 晋阳公主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接,但还是懂事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爹爹。 李世民回过神来,从袖中取出钱袋。 “店家,多谢好意,不知这需要多少银钱?” 在他看来,这种看起来似乎是琉璃的或者是琥珀的东西,应该价格不菲。 然而,那店家一听这话,竟是连连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 他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急切地说道。 “这位掌柜,您是许大人的贵客,那就是我们整个长田县的贵客。” “您看得起我这小摊上的玩意儿,是给我脸面,我哪能再收您的钱?” “这要是传出去,说我老王连许大人的客人都敢收钱,我以后还怎么在长田县里做人?” “这不是打许大人、打我们长田县所有人的脸吗?” 店家说得情真意切,一脸的“你敢给钱我就跟你急”的模样。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再次愣住。 他们行走天下,何曾见过这等视金钱如粪土,却把一个县令的脸面看得比天还大的商人? 尉迟恭更是挠了挠头,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这长田县的民风,未免也太……淳朴了吧? 李世民还想坚持,毕竟天子之尊,岂能白拿百姓的东西。 许元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 “哎呀,李掌柜,既然王老板这么热情,你就收下吧。”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些沙子烧的玻璃珠子,图个新奇罢了。” 许元一番话,将李世民的坚持堵了回去。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许元一眼,又看了看那满脸真诚的店家,终于点了点头,示意晋阳公主收下。 “多谢老伯。” 晋阳公主欢天喜地地接过琉璃珠,小脸上满是笑容。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李世民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他侧过头,目光如炬地盯着许元。 “许大人,朕……李某看你与这满街的掌柜都熟络得很。” “莫非,你平日里公务不忙,整日就是在这街上闲逛不成?” 这话问得极有水平,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 一个县令,不坐衙理事,却和商贾厮混,这本身就是一种渎职。 许元闻言,只是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开口。 他身旁那名一直跟着的年轻官差,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脸上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骄傲和崇拜,为许元大声解释起来: “李掌柜您有所不知!” “我们许大人常说一句话,叫‘要深入群众,才能了解群众’!” “大人还说,‘只有了解了群众的需求,才能真正地发展好长田县’!” “所以,大人只要一有空,就绝不会待在县衙里。他不是在城里指导这些店家如何改进经营,就是下到田间地头,教农户们新的耕种方法。” “您现在看到的这些商铺,有一大半的经营点子都是许大人给的!您脚下踩的这条路,也是许大人亲自带着我们一砖一石铺成的!” “若非大人事必躬亲,扎根在咱们百姓之中,哪有今日长田县的繁华?” 说完,他还不忘补充一句。 “所以说,您能来长田县投资,那许大人肯定给您亲自看着项目,包准没问题呀!” 这番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李世民再度愣住了。 深入群众,了解群众? 这是什么为官之道?他从未听过。 但细细品味,却又觉得蕴含着极深的道理。 一个县令,能放下身段,亲自指导各行各业…… 李世民看向许元的眼神,多了几分迟疑。 这个许元,难道真是个做实事的人? 就在这时,许元忽然停下脚步,看了看天色。 “天色不早了,李掌柜,今日就先逛到这吧。” 他笑着说道,然后对那名年轻官差吩咐起来。 “你,带李掌柜的伙计们,去咱们城里最好的驿馆住下,切记给我好生招待,账记在县衙头上。” “是,大人!” 官差领命而去。 许元这才转过头,对李世民、长孙无忌和尉迟恭三人神秘一笑。 “至于三位贵客,本官要带你们去见识一下我们长田县真正的特色产业。” “保证让你们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特色产业? 晋阳公主一听有好玩的,立刻拉住了李世民的衣袖,满眼都是小星星。 “爹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见识一下!” 许元闻言,面露难色。 “这个……小妹妹,你恐怕不能去。” “为什么?” 晋阳公主不解地歪着头,小嘴微微撅起。 “因为……因为……” 许元卡壳了,总不能说要带你爹去逛窑子吧? 他憋了半天,才想出一个蹩脚的理由。 “因为这个项目,是……是只有男人才能参加的!” “凭什么!” 晋阳公主顿时不干了,跺着脚抗议。 李世民此刻的好奇心已经被完全勾了起来。 这个许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什么产业,竟然还分男女?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莫非……许元要带自己等人去青楼? 好你个许元! 李世民内心震怒,朝廷虽然不禁止官员逛青楼,但许元竟然如此堂而皇之的邀请自己等人同往。 一县之尊,上值期间,与商贩贱民一同出入风月场所,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长田县的风气,在他的治下,焉能不败坏?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知摊牌的时候,等自己拿到了许元的罪证,再行定夺。 于是,他板起脸,对着晋阳公主沉声道。 “青儿,听话,跟你其他叔伯先回客栈休息。” “爹爹有正事要与许大人商议。” 晋阳公主见爹爹脸色严肃,虽然心中万分不愿,却也只能嘟着嘴,一步三回头地被一名侍卫带走了。 待公主走远,许元这才松了口气,对着李世民三人又是一个热情的“请”的手势。 “三位,请随我来!” 说罢,他便领着三人,拐入另一条街道,径直朝着城中心一座最为高大华丽的酒楼走去。 那酒楼足有四层之高,通体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将周遭的夜色都驱散了几分。 即便隔着老远,也能听到楼内传出的阵阵丝竹之声,以及男女的欢声笑语。 酒楼门口,有一牌匾,上面写着“水兰轩”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门口还站着数名身着统一服饰的彪形大汉,迎来送往,气派非凡。 而透过二楼那半开的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人影绰绰,歌舞升平,一道道婀娜多姿的身影在其中摇曳生姿。 里面的姑娘,似乎……非常多。 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恭三人对视一眼,脸色都变得有些阴沉起来。 他们果然没猜错! 这许元,就是要带他们去青楼! 第七章足疗项目 就在这时,门口的姑娘们看到许元等人过来,赶紧鞠躬行礼,将他们迎了过去。 “许大人,几位贵客,里面请——” 许元一马当先,笑容满面地走进了酒楼大门,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 李世民的脸色已然阴沉下来,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长孙无忌和尉迟恭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浓重的不悦与警惕。 李世民心头怒意翻涌! 自古娼妓不绝,朝廷对于青楼这种风月之地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古以来,不论是哪个朝代,官家都不会明律支持娼妓! 因为,若是律法无度,不知这天下,要有多少逼良为娼,要有多少百姓家的女子因此沦落风尘。 好一个长田县,好一个许元! 莫非,这看似繁华的长田县,都是建立在无数百姓罪孽之上的不成? 李世民脸色十分难看,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不过,他并未发作! 他倒要看看,这长田县在许元的治下,到底藏着多少腌臜! 想罢,李世民跟着许元,走向了水兰轩。 刚进门,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脂粉气息扑面而来。 堂皇四层高阁、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进出的多是衣冠楚楚的男子,而窗棂后隐约可见红裳翠带、粉黛如云。 厅内宾客盈门,觥筹交错间夹杂着女子娇笑低语。几个身段婀娜的姑娘正翩翩起舞,引得众人连声叫好。 掌柜的是个精瘦老者,一见许元便堆起满脸谄媚笑意,小跑着迎了上来。 “哎呦,这不是咱们县尊许大人吗?今儿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说罢,还冲着后堂招呼了一嗓子: “快,把最好的包厢腾出来!县尊许大人来了!” 许元哈哈一笑,显然跟此人十分熟络。 “王掌柜,我今日可是带了贵客来的,可得让他们见识一下咱们长田县独有的人情风味。” 那王掌柜立刻躬身应承。 “许大人您放心,每次您来了,我们哪回不是尽心伺候?” 说话间,他又吩咐伙计取来崭新的锦缎袍服,为三位贵客更换行装,并递上铜制手牌,上面雕刻着各自座号和身份标记,看起来极为讲究体面。 “几位爷请随我去雅间沐浴更衣。” 王掌柜殷勤引路,一边给李世民解释了起来。 “我们这里规矩严,要洗净尘埃才能享福呢!” 李世民等三人虽然满腹狐疑,但为了做足表面功夫,也只得依言跟随。 一行人在侍女引领下穿过曲折回廊,被送至二楼最豪华的一处包厢内—— 房内陈设考究,檀木案几、玉石屏风、软榻罗帏俱全,还有温泉池水氤氲蒸腾,其上漂浮新鲜花瓣。 另外,数名妙龄侍女早已候在旁边,为他们斟茶递巾,又细致替换干净衣物,将外面的旅尘一扫而空。 整个过程井井有条,无半点轻佻放浪之态,却偏偏越发显得诡异肃穆,让李世民等人的疑虑反倒更甚几分—— 这是青楼还是宫廷? 待众人焕然一新落座之后,不消片刻,只听外头鼓乐骤响,一队丽质佳人才鱼贯而入,各个妆容精致、仪态万方。 有温婉端庄者,有俏皮灵巧者,也有妖娆妩媚者;或持琵琶弹唱,或执扇曼舞,更有人捧盘奉果献茶,各展所长,美不胜收。 随后,她们齐齐朝许元盈盈施礼: “大人安。” 然后转向三位贵客,一个个露出甜美微笑,自报家门: “小女子阿兰,请爷赏脸。” “小女子采薇,请爷赐教。” “小女子春桃……” 声音宛若黄莺啼鸣,说不尽柔情蜜意,引得包厢中顿时暗香浮动、美色流转,让人为之一晃神魂失守之感…… 这一幕落在李世民眼里,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额角青筋暴跳,两颊泛起肉眼可见的怒色,但念及尚需稳住局势,他终究只是冷冷瞪了许元一眼,没有发作出来,只把拳头攥得嘎吱作响—— “好,很好啊……你倒会安排!” 长孙无忌亦是一副欲言又止模样,下意识往椅背上一靠,与那些主动靠近自己的姑娘保持距离。 而尉迟恭则干脆闭目养神,不敢搭理任何试图贴近他的艳丽少女。 他性格大大咧咧,倒是没有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那些心思,但也知道许元这样的举动无疑已经触怒龙颜,罪无可恕! 唯独许元,仍旧谈笑风生,全无半点避讳。 他拍拍巴掌,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给李世民等人介绍起来: “三位,这些都是我们塞北第一技艺坊“水兰轩”培养出来的姑娘,她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擅按摩舒筋,是专为远道商旅解乏驱劳准备的,你们尽管挑选喜欢的,让她们帮忙松松骨。” 说完,他还煞有介事地补充一句: “放心,我们这里规矩森严,从不会强迫任何良家妇女入行,全是自愿报名学习技艺谋生,她们清清白白,你们可以放心。” 话音刚落,那王掌柜便赶紧附和。 “正是正是!我们这儿可不是寻常烟花巷陌,而是真真正正的大唐首创‘足疗馆’,专治疲劳酸痛!” 然而这些解释,在李世民等耳朵里却如同苍蝇嗡嗡乱叫一般刺耳。 他根本没兴趣听这些狡辩,只觉得自己被彻底羞辱了。 堂堂天子,被区区地方官员如此调戏耍弄,还要假装欣赏歌舞美色,这种滋味如何能忍? 但他要抓许元的小辫根,只能暂且顺水推舟,以免打草惊蛇。 李世民当即板起脸皮,挥退那些凑前来的美女,随便挑选三个姿色尚佳的姑娘站到自己身侧,其余皆遣散出去。 “既然如此,那李某就不客气了!” 李世民强自按捺着心头怒火,朝着许元拱了拱手,便起身欲带人离开包厢。 许元却是一愣,伸手拦住了李世民。 “咦?李掌柜,你这是要去哪儿?就在这儿不行吗?” 李世民脚步微顿,只觉胸中气息翻涌。 他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许元一眼。 “许大人,李某……办事讲究清净,不喜欢被外人盯着。” 李世民内心冷意更甚,莫非这许元,竟然还喜欢聚众淫乐不成? “噗!” 尉迟恭猛然一喷,嘴角抽搐了一下,差点没绷住笑意。 他瞥了许元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装作若无其事。 长孙无忌则抿唇不语,只用袖子遮掩住半边脸庞,看似镇定,其实手指已悄然收紧衣襟。 许元见状,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误会了什么,当即忍俊不禁,大大方方挡在门前: “诶诶——李掌柜且慢!” 他笑得意味深长,把声音压低些凑近道:“几位是不是想岔了?我们这里可不是青楼那种寻花问柳的风流场所。” “哦?” 李世民眉梢微挑。 许元摊开双手,无奈解释起来。 “真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这叫足疗馆,是专给远道而来的商旅、劳苦百姓松筋活血、驱除疲乏的。姑娘们只管捏脚按摩、弹琴助兴,可没有别的勾当。” 他说到这里,还特意拍了拍自己的腿,一副正义凌然的模样。 “不瞒你说,要是有谁敢私下做那些苟且之事,我这个当县令的,第一个饶不了她!” 李世民闻言怔住,下意识打量四周,再看看面前这些端庄秀丽、举止得体的女子,一时间竟有些怀疑。 “真的只是捏脚按摩?” 许元哈哈大笑,两只手往后一背,笑着摇了摇头。 每次接待第一次到长田县的人,他都要解释一遍,实在是太心累了。 “千真万确!要不这样,让姑娘们现场给您试试?保准让您舒坦得忘掉烦忧,比御医还灵验!” 说完,他挥挥手示意几个技艺最精湛的姑娘上前服侍三人,并亲自坐回主座,将两只鞋袜脱得干干净净,把双足翘到矮榻上: “阿兰,你先给我演示一下,让贵客们开开眼界。” 第八章李世民的猜测 那位叫阿兰的姑娘盈盈行礼,上前跪坐在榻侧,小心翼翼托起许元的小腿,用温热湿巾仔细擦拭,然后十指并用,从脚踝一路揉捏至趾尖,每一下都力道分明、循经走脉。 厅内丝竹悠扬,檀香袅袅,那股独特安逸氛围渐渐弥漫开来。 另一边,那采薇和春桃也分别为李世民等二人解去靴袜,以同样娴熟柔和的动作开始服务起来—— 刚开始时,三人的表情还有些僵硬拘谨,但不过片刻功夫,他们就明显感觉到小腿酸胀消散、全身暖流涌动,说不出的轻松畅快! 尤其尉迟恭,他原本性格粗豪,对这种新鲜玩意儿向来嗤之以鼻,此刻却忍不住眯起眼睛发出满足呻吟: “哎呦,这法子倒真稀奇,比军营里的老郎中强多啦……” 长孙无忌虽然依旧板着脸,但嘴角已经悄然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唯独李世民,还死死绷着面皮。 但随着采薇纤指游走于足底穴位之间,一股酥麻透骨之感直冲脑门,他终于再无法维持威严形象,只能闭目养神假装镇定,却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句: “不曾想到,还有如此妙法……” 见此情景,王掌柜立马殷勤递上一杯温茶,小声解释道: “大爷,我们这水兰轩,都是正规生意。姑娘们每日练习琴棋书画与推拿按摩,就是为了让宾客消除疲惫,从未沾染烟花之气,更不会卖淫嫖娼。” 听她这么说,那春桃也附和起来,她声音软糯,却字字铿锵有力: “几位爷可千万别误会我们家许大人!入行之前就签过文契,要是谁敢偷偷与客人有染,被抓到了不仅罚银子,还要送去工地服徭役呢!” “我们姐妹都是凭本事吃饭,可丢不起这个脸啊。” “就是,我们每天都有课业考核,要学礼仪诗书,还能识药辨症调理身体。” 这一番话,让李世民三人皆是再次愣住。 他们原本以为这里就是一青楼,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刚才,确实是有些误会许元了。 李世民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心中思考了起来,若是这许元恪守底线,就冲他他办实事的劲头,自己倒是也可以放过他! 房间里气氛骤然缓和下来,没有先前剑拔弩张的不快,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新鲜趣味与融洽自在。 李世民一边跟许元聊着天,一边体验按摩捏脚,只觉得浑身上下通泰舒爽,如卸重负一般。 一个多时辰后,许元和李世民等人这才从水兰轩里面走了出来。 而此时,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三人的脸上都是满面红光,而且看起来似乎心情十分不错! “三位今日初到寒舍,不知觉得如何?有没有哪里招待不到?” 许元一边将李世民三人送上马车,一边询问起来。 李世民略一点头,本欲敷衍过去,但终究还是沉吟片刻,道:“嗯……尚可。” 他的语气虽淡漠,但眉宇间已有认可之色闪烁,显然对于许元的印象改观了不少,只是不愿明言罢了。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许元说着,朝着李世民抱拳告辞。 “李掌柜,你们三位初到本县,舟车劳顿,该早些回驿馆休息。” “我明日辰时再派马车迎接,好好带诸位领略一下我长田县的风光!” 说罢,许元便也离开了这里。 等许元离开后,李世民等人这才坐上马车,往驿馆而去! 车厢内,方才因足疗而带来的那份暖意与舒泰,正随着马车的颠簸,一点点从李世民的身上消散。 长孙无忌坐得端正,闭目养神,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尚未完全褪去,显然也是极为受用。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李世民,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方才在水兰轩里,陛下虽有不悦,但后来明明已经缓和,甚至可以说是颇为享受。 可这一出来,怎么脸色比进去之前还要难看? “陛下。”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解。 “那许元不是已经解释得清清楚楚了么?水兰轩并非藏污纳垢之地,而是正经营生,为何陛下……似乎余怒未消?” 尉迟恭也收起了那副憨直的模样,神色一肃,望向李世民。 “是啊陛下,俺瞅着那小子不像是在撒谎。那些姑娘们一个个眼神清澈,手上的劲儿倒是实打实的,不像风尘女子。” 李世民没有立刻回答。 他先开马车的窗帘,目光投向了院外灯火通明的街道。 此刻已是深夜,按照大唐律令,位于边境的各州县,都要实行宵禁,街上除了巡夜的武侯,不该有半个行人。 可这长田县的街市,却依旧人声鼎沸,喧闹之声隔着一条街都能清晰传来,宛若一座不夜之城。 “哼。” 一声冷哼从李世民的鼻腔中发出,带着冰冷的寒意。 “这里是凉州,是我大唐抵御西域诸部、吐蕃、突厥的第一道防线!国之边陲,军务为重,宵禁乃是军法之延伸,是为防奸细、探敌情、保境安民的铁律!” “而他许元,一个区区县令,竟敢公然废弛宵禁,夜不设防。你们说,这是为何?” 不等两人回答,他便自问自答,解释了起来。 “朕白日里看得清楚,这城中胡商极多,突厥人、吐蕃人、西域各国的商贩,杂居一处,往来不绝。白天放任他们入城,已是冒险之举,晚上竟还不加管制!” “若说他与那些胡人没有私下勾结,谁信?” 他将目光转向尉迟恭,脸色一正,下达了命令。 “尉迟敬德。” “末将在!” “一会回了驿馆,你派人出城,小心避开他的眼线,联络在那里待命的玄甲军。” “命他们枕戈待旦,养精蓄锐。一旦朕的信号发出,便以雷霆之势,即刻夺下四方城门,封锁全城!朕要将他和他所有的罪证,一网打尽!” “末将遵旨!” 尉迟敬德赶忙抱拳领命。 …… 次日,天光乍破。 李世民等人刚刚起身洗漱完毕,驿馆的伙计便恭恭敬敬地送来了早餐。 几样精致的小菜,一盆热气腾腾的粥,还有几碟从未见过的点心。 “父……爹爹,孙叔叔、陈伯伯,快来尝尝这个!” 一夜好眠的晋阳公主李明达,早就没了昨日的拘谨,此刻正捏着一根炸得金黄酥脆的长条面点,吃得小嘴油汪汪的,眼睛幸福地眯成了月牙。 “这个叫‘油鬼’,好香好脆!还有这个,像牛乳一样,可是咸的,里面还有小虾米和紫菜,兕儿从没吃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她指着碗里那半凝固状的,点缀着各色佐料的“羹汤”,一脸新奇。 “哈哈,好!” 李世民看到女儿天真烂漫的笑脸时,心情也是好了几分。 他拿起一根那所谓的“油鬼”,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外壳酥脆,内里却柔软有嚼劲,面香与油香完美融合,瞬间在口中爆开。 再尝一口那被晋阳公主称作咸牛乳的咸豆浆,入口温润丝滑,虾皮的鲜、紫菜的香、榨菜的脆、油条碎的酥,种种滋味层层叠叠,交织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绝妙体验。 饶是吃遍了天下珍馐的李世民,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长孙无忌品尝过后,亦是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碗筷,状似随意地向一旁侍立的驿馆店家问道: “店家,你们这早膳颇为新奇,不知是何名堂?本掌柜在长安,也未曾见过。” 那店家闻言,脸上立刻堆满了自豪的笑容,躬身答道: “回李掌柜的话,您可问着了!这叫‘黄金双煞’配‘白玉凝脂’,是我们长田县独一份的绝配早餐!” 他指着油条和咸豆浆,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来。 “这做法,连同这名儿,全是我们那位神仙似的县令许大人,亲手琢磨出来,教给大伙儿的!” “许大人说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百姓们一大早要下地干活,商旅们要赶路奔波,早餐定要吃得热乎,吃得舒坦,一天才有精神头!” 店家的话音落下,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僵在了那里。 又是许元? 这吃食,也是他发明的? 第九章 相处之法 李世民皱了皱眉,自从进入长田县以来,许元给了他太多意外。 筑城,修路,敛财,享乐……许元无一不通,甚至,还会钻研这等吃食小道。 不过,这也让他对许元产生了更多的兴趣,他倒要看看,这长田县,到底被许元治理成了什么样。 就在这时候,驿馆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县衙差役服饰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目光在堂中一扫,便锁定了李世民这一桌。 他不敢抬头细看,只是躬着身,恭敬地抱拳行礼。 “敢问,可是长安来的李掌柜一行?” 长孙无忌闻言,赶忙答应一声。 “正是,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那差役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顿时露出几分恭敬之色: “小人奉县尊许大人之命,特来向几位贵客通禀一声。” “今日县中突发几件紧急公务,涉及秋收后粮草入库及与几支商队的关税核定,县尊实在分身乏术,无法前来陪同各位了。” “县尊说,让各位贵客先在城中随意逛逛,体验一番我们长田的风土人情。” “另外,若有任何需要,可随时吩咐驿馆,或者去县衙寻小人。待明日公务处理妥当,他再亲自登门,为今日的失陪致歉。” 李世民闻言,嘴角竟是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 来不了了? 这倒是巧了。 他正愁这个许元跟在身边,关于长田县的诸多事情不好查探,如今倒是给了自己一个绝佳的机会。 “无妨。” 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许县令公务为重,我等自便即可。你且回去复命吧。” “多谢李掌柜体谅。” 差役不卑不吭的行了一礼,匆匆退了出去。 李世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丝精光。 “走吧,昨日来得晚了,不曾好好逛逛,今天正好仔细看看,他这长田县,究竟是个什么成色。” 说罢,李世民便带着长孙无忌等人汇入了人流之中。 来到大街上,几人这才发现街上的行人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多,现在不过辰时,街上已经人流涌动,商贩云集,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这样的场景,比之长安也不遑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看到这样和谐的画面,李世民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 起初,他还只是觉得此地胡商众多。 可走过两条街后,他便发现,这已经不是众多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在他近前,一群身材高大、满脸虬髯的突厥汉子,正围着一个皮货摊子,用半生不熟的汉话与摊主激烈地讲价,唾沫横飞。 旁边,几个身披毡裘、面色黝黑的吐蕃人,牵着几匹神骏的河曲马,在专门的马市区域与人交易,引来不少人围观。 更远处,甚至能看到几个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粟特商人,他们经营着一家珠宝铺子,柜台上摆放着晶莹剔透的琉璃和各色宝石,吸引了几位汉家妇人驻足。 突厥人、吐蕃人、回纥人、粟特人、波斯人…… 各色人种,各种服饰,各种语言,混杂在这座本该是大唐边陲的县城之中,形成了一副光怪陆离、却又诡异和谐的画卷。 李世民的脚步越来越慢,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异族面孔,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哪里还是他大唐的县城? 这城中,汉人的比例,恐怕连七成都不到! 长田县的地理位置,他比谁都清楚。 西接西域,北望突厥,南邻吐蕃。 此乃三站之地,兵家必争之所。 按照常理,这里不说烽火连天,常年受到劫掠,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 也该是百姓困苦、土地荒芜的窘迫之态! 可眼前的景象呢? 这些本该是豺狼虎豹的异族,非但没有在此地烧杀抢掠,反而安分守己地做着买卖,与汉人杂居共处。 这可能吗? 绝无可能! 除非…… 除非他许元,早已与这些异族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用什么来达成协议? 无非是土地、财富、甚至是……主权! 他将大唐的土地,变成了胡人的乐园,用大唐的资源,换取了这虚假的繁荣与和平! 想到这里,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李世民的胸腔中升腾起来。 他是想要让百姓过得舒服,可如果这一切是建立在丧失国威和主权的情况下,那他宁愿不要! 原本他以为许元的奏疏中所说的私通吐蕃突厥只是想引起自己的主意,现在看来,这完完全全就是事实! 好啊! 好得很! 李世民停下脚步,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得凌厉无比。 “尉迟敬德!”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冰寒。 “末将在!” 尉迟恭一个激灵,立刻挺直了腰杆,身上的憨厚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百战宿将的铁血煞气。 “你即刻出城。” “命城外玄甲军,即刻入城!” “朕要将这城中所有的胡人,连同那个通敌卖国的许元,一并……” “陛下,万万不可!” 就在尉迟恭抱拳领命,转身便要去寻僻静处发信号的瞬间,一只手坚定地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轻声摇了摇头,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嗯?辅机……” “陛下息怒!” 长孙无忌顶着李世民那股迫人的压力,沉声解释起来。 “臣知陛下心中所想,此地胡汉杂居,比例失衡,确实有天大的隐患。那许元,也确实有私通外敌的重大嫌疑。” 他先是顺着李世民的话,承认了问题的严重性。 随即,他话锋一转。 “但是陛下,请您再仔细看一看。” 长孙无忌伸出手,指向四周。 “您看那些汉人百姓的脸。臣与您一路行来,所见的,是安居乐业的笑脸,是衣食无忧的从容。臣未曾见到一人,脸上有被异族欺压的惶恐与不安。” 他又指向那些与汉人交易的胡商。 “您再看那些胡人。他们虽多,却都遵守着此地的规矩,公平买卖,言语间虽有争执,却无半分骄横跋扈之态。” “臣方才亲眼所见,一个突厥商人不小心撞倒了汉人老翁的货担,非但没有逞凶,反而连连道歉,并主动赔偿了相应的价钱。” “这……依我看,这些胡人,并不像是来这里耀武扬威的,倒更像是被某种秩序所约束的……归化之民。” 第十章 堪比长安第一楼的普通酒楼? 长孙无忌的观察,比李世民更加细致入微。 李世民闻言,暴怒的情绪稍稍一滞,眼中的杀意却并未消减。 “秩序?一个区区县令,能有什么秩序,去约束这些桀骜不驯的豺狼?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或许如此。” 长孙无忌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换了一个角度。 “可陛下,您难道忘了吗?”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穿透力。 “自渭水之盟以来,您日夜思虑的,不就是如何彻底解决北方边患,如何让我大唐与草原诸部,寻得一条长治久安的相处之道吗?” “我们打过,也和过。打,能胜,却不能根除。和,能安一时,却不能保一世。” “您一直想找到一个法子,一个能让那些胡人真正敬畏、并且愿意融入我大唐的法子。” 长孙无忌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陛下,万一呢?” “万一……这个法子,这个您寻觅了十数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无上之策,就在这小小的长田县呢?” “嗯?!!” 长孙无忌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李世民燃烧的怒火之上。 是啊。 渭水之盟。 那是他一生都无法洗刷的耻辱。 虽然后面他让李靖等人打回了草原,并且将颉利可汗带回了长安,洗刷了耻辱。 但这并不代表,北方的隐患被彻底解决了。 自古以来,北方游牧民族就与中原王朝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深知,一旦有一天草原人又强大起来,而中原王朝不再像现在这般强盛,那局势又将逆转! 想要彻底解决北方的游牧民族问题,可一直都没有很好的办法。 可眼下…… 李世民看着街上和睦相处的胡人和汉人,他忽然发觉这眼前的一切,似乎有些不太真实! 莫非,这许元,解决了这个千古难题? 不过,李世民虽然猜测这其中有许元的功劳,但也没有放松警惕。 也许,许元真是如他所想,是出卖了某种汉人的利益,才得以维持眼下长田县的和谐之景呢? “哼。” “朕先留着他的脑袋,我倒要看看,他许元,究竟是国之干城,还是……国之巨蠹!” 说罢,李世民便带着几人继续往前走。 出乎李世民等人的意料,这长田县的县城,竟然出乎意料的大! 他们走了一上午,竟然还没有逛完! 怪不得,外面要修那么大规模的城墙,现在李世民才有点懂了。 就这规模,虽然比不得长安城大,但其他的各个方面,都已经大差不差了! 尤其是这里的商品多样性,以及各种奇特的玩意儿,更是比长安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近午时,集市的忙碌高峰已过,人流虽依旧不少,却多了几分午前的闲适。 走了一上午,随行的晋阳公主李明达到底年幼,她轻轻拉了拉李世民的衣角,小脸上带着一丝倦意。 “爹爹,青儿有些饿了。” 软糯的声音将李世民从沉思中唤醒。 他低头看向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伸手摸了摸晋阳公主的头顶,目光在街边扫过。 “辅机,敬德,寻个地方,先用午膳。” “喏。” 长孙无忌应了一声,目光在街边逡巡。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一家看起来颇为干净整洁的酒楼上。 这酒楼不大,两层飞檐,门脸是寻常的青砖木梁,没有奢华的雕饰,只挂着一块写着“客来酒家”的朴素招牌,看起来就是个招待南来北往行商的寻常去处。 “陛下,那家如何?” 长孙无忌低声询问道。 李世民微微颔首。 他觉得,越是这种寻常的地方,越能看出长田县真实的底色。 “就那家吧。” 几人信步走了进去。 酒楼内的大堂宽敞明亮,摆着十几张四方木桌,此刻已坐了近半的客人,其中既有汉人打扮的商旅,也有几个胡人围坐一桌,高声谈笑,气氛热烈却不嘈杂。 一个穿着短褐,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店小二眼尖,立刻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里面请!想吃点什么?” 李世民等人寻了一处靠窗的清净位置坐下,心中并未抱太大期望。 边陲小县,能有什么佳肴? 长田县虽然比其他地方看起来要富庶一些,但又能有什么吃食?无非就是些烙饼、粟米饭配上几样粗陋的炖菜罢了。 他正准备随口让小二上几样拿手菜,却见那店小二却已将一张纸递到了桌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客官,这是咱们店的菜单,您几位看看想用点什么,写在上面招呼小人一声就成。” 菜单? 李世民微微一怔。 长孙无忌也是面露讶异之色,伸手将那张纸接了过来。 在长安,也只有那些最顶级的酒楼,才会效仿宫中食单,制出这等物事,方便贵客点选。 这长田县的一个寻常酒家,竟也有如此章程? 他将菜单在桌上铺开,李世民、尉迟恭几人也凑过头去看。 只看了一眼,几人的呼吸便不约而同地顿住了。 那张颇大的麻纸上,用隽秀的楷书,从上到下,分门别类地写满了菜名,甚至还分了好几个类型。 凉菜类、热炒类、大菜类、汤羹类…… 像什么白切鸡、凉拌三丝、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麻婆豆腐、回锅肉…… 洋洋洒洒,粗略一数,竟有五六十种之多! 这…… 李世民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份菜单上的菜品之丰富,花样之繁多,竟是丝毫不逊于长安城里最负盛名的酒楼天香楼! 甚至,其中有许多菜名,譬如那“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光看名字,他竟是连听都未曾听过。 一个边陲县城的寻常酒楼,竟有此等底蕴? 尉迟恭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咂了咂嘴。 “乖乖,这许县令不光会享受,还真会琢磨吃的。光看这名字,俺老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李世民没有做声,心中却是念头飞转。 在他看来,或许是因为此地胡汉杂居,各方口味不同,为了迎合突厥、吐蕃、西域等各路商贾,才不得不备下如此多的菜色。 然而,就在他目光继续向下扫过菜单时,他的眼神,骤然凝固了。 他的视线,死死地定格在了菜单“大菜”那一栏的末尾。 那上面,赫然用加粗的字体写着几行字: 火爆牛肉、清汤牛肉、红烧牛腩。 等等! ……牛肉? 第十一章 私自宰杀耕牛,重罪! 李世民的脑中嗡的一声,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定睛细看了一遍。 没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正是“牛肉”二字! 刹那间,一股比在街上看到胡人遍地时更加冰寒的怒意,从他心底最深处猛地蹿升起来,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耕牛! 那是耕牛啊! 自古以来,牛,便是农耕之本,国之根基! 无牛,则田地荒废;田废,则粮食无出;粮无,则百姓饥馑,社稷动摇! 是以,历朝历代,皆以律法明令,严禁私屠耕牛! 大唐亦是如此! 即便是老病将死的牛,也需上报官府,勘验之后方可宰杀,以作肉食。 这许元,他要做什么? 他竟然敢在这长田县,公然将牛肉列上菜单,当做寻常菜肴售卖? 这是在公然违抗朝廷律令!是在动摇他大唐的国本! 李世民身上,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弥散开来,让整个桌子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尉迟恭感受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脸上的憨笑瞬间收敛,神情变得肃穆。 长孙无忌更是心头一跳,他顺着李世民的目光看到了那几个刺眼的菜名,眼神也是一突。 他赶紧一手压住李世民的手腕,同时抬头看向了店小二。 “这位小哥,敢问一句。” “你们店里这牛肉,可都是从乡间收来的那些……老病之牛?” 他刻意加重了“老病之牛”四个字,企图给许元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要小二点头称是,那便说明许元至少还知道敬畏国法,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店小二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只见那小二闻言,眉毛当即就立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侮辱一般,脸涨得通红。 “这位客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引得邻桌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我们客来酒家在长田县开店三年,靠的就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您几位可以打听打听,我们什么时候卖过不新鲜的东西?” “还老病之牛?亏您说得出口!” 小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炸了毛。 他将胸脯拍得“砰砰”作响,一脸的激愤与委屈。 “我告诉您几位,咱们店里的牛肉,那都是每日清晨,从城西的专门屠宰场运来的新鲜货!” “每日一头,现杀现宰!生意好的时候,一天就能卖完一整头!” “生意稍差些,那也绝超不过第二天中午!” “我们许大人有令,城中所有食肆,入口之物,食材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否则查出来,轻则罚款,重则关店封门!” “您说我们用老病之牛?这简直是砸我们饭碗,污我们名声!” 店小二越说越气,但长孙无忌却是彻底僵在了那里。 完了。 他本想给许元找个借口,毕竟这一路行来,长田县跟其他地方比起来是什么样子,他是最清楚的,因此他不想让许元丢了姓名。 可是现在…… 长孙无忌看了看李世民。 果然,此时的李世民脸上十分难看,眼神之中迸发出了如实质一般的杀意! 每日宰杀? 专门的屠宰场? 这已经不是私下偷屠,而是许元以官府之名,将此事,变成了长田县一项合法的、成规模的产业! 长孙无忌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此刻的陛下,已然动了雷霆之怒。 这长田县,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此时,长孙无忌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这许元,也太不争气了! 自己本想给他求情,找个台阶下,可他倒好,竟然真的宰杀耕牛,动摇国本,真是胆大包天! 他,到底哪里来的胆子! 想到这,长孙无忌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小哥,你……你们如此大规模的宰杀牛只,就不怕……不怕县衙的官差来抓人吗?” 然而,店小二接下来的反应,再一次将他打入了深渊。 只见那小二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抓人?抓我们做什么?” 他用一种看乡下土包子的眼神看着长孙无忌,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 “客官,我们这可是正规渠道进的货,走的都是正经章程,县衙的官差凭什么抓我们?” 说罢,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转头指了指柜台背后的墙上,在那儿,贴着一张类似于告示一类的东西。 “您几位瞧瞧!” “这,就是我们许大人亲自签发的‘宰杀牲畜许可证’!” “看到了吗?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盖着咱们长田县的大印呢!全城所有卖肉食的铺子,都得有这个!” “我们店里的牛,那都是花真金白银从屠宰场买来的,有票据的!屠宰场的牛,也是从别处买来的,有交易文书的!” “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据可查,有法可依!这有啥好怕的?” 小二的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理直气壮。 可这每一个字,落在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的耳中,都无异于一声声催命的丧钟。 宰杀牲畜许可证! 长田县大印! 有法可依! 好一个有法可依! 依的是他许元自立的“法”!但抗的却是他大唐朝廷的“法”! 李世民的指节咯咯作响。 长孙无忌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律了。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李世民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那滔天的怒火已经敛去,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决绝。 他已经给过许元机会了。 从入城开始,他看到的每一幕,都在冲击着他的认知,也在不断抬高他对许元的期待。 可现在,这所有的期待,都被这“牛肉”和“许可证”砸得粉碎。 如此为官,岂能留他? 就在这杀机毕现的时刻,那店小二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眼前这几位客官,一个个脸色铁青,尤其是为首那位中年男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他感觉像是被一头猛虎盯住,浑身不自在。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们。 “几位客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觉得我们这牛肉卖贵了?” 他试探着问道。 见无人应答,他眼珠子转了转,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道: “哦……我晓得了!” “看几位的口音和打扮,应是初次来我们长田县吧?” 第十二章 私通吐蕃草原 李世民没有说话,长孙无忌则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是……从外地来的。” “这就对了嘛!” 店小二一拍大腿,脸上的疑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的笑意。 “我说你们怎么反应这么大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地说道: “几位客官,可是担心我们宰的是耕牛?” “嗯?” 李世民等人皱了皱眉,不明白店小二是什么意思。 这时,只见那店小二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解释道: “哎,几位可千万别误会了!借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动耕牛啊!那可是咱老百姓的命根子,许大人早就三令五申,谁敢私屠耕牛,是要抓去矿场挖一辈子矿的!” “我们店里用的牛,跟地里干活的牛,那可不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 长孙无忌急忙追问道: “此话怎讲?” “那您可就不知道了。” 小二的语气中,带着一种长田县本地人特有的优越感。 “咱们吃的这种牛,一部分是来自于许大人在城外专门开辟的牧场,那里养的牛,不耕地,不拉车,就是专门养来吃肉的,叫‘肉牛’!长得又快又肥,肉质可比那些干活的老牛好吃多了!” “另一部分,也是最大的一部分,” 小二伸手指了指北方和西方,接着说道: “则是从草原上的突厥人,还有西边的吐蕃人那里换来的!” “那些胡人,最不缺的就是牛羊了!每年入秋之后,他们都会赶着成群的牛羊,来咱们长田县,跟许大人做生意呢!” 肉牛? 牧场? 与突厥、吐蕃做生意? 一连串闻所未闻的词语,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来……是这样? 许元他……并没有私屠耕牛? 然而,这有什么区别? 他开辟了专门的牧场,来饲养专门用于食用的“肉牛”? 这个想法,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自古以来,牛就是牛,就是用来耕地的,谁会奢侈到专门养一批牛来吃? 李世民的心中,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在这一瞬间,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迅速地冷却了下去。 他很快就明白了。 事情,果然不是他想的那样。 这个许元,行事总是这般出人意表,让人根本无法用常理来揣度。 然而,那股消散的杀意,却并未让他的脸色好看起来。 因为,店小二的话,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个,或许比私屠耕牛更加严重的问题。 与突厥、吐蕃做生意。 用牛羊,来换取长田县的物资。 李世民的眼神,再一次变得锐利起来。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与北方草原部落之间,并非只有战争。 在和平时期,互市通商,以盐、茶、布匹、铁器换取对方的牛羊马匹,也是常有之事。 但是,这种交易,必须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 尤其是铁器、粮食这类战略物资,更是严禁流出! 因为这些东西,一旦到了草原人手里,转眼就能变成射向大唐将士的箭矢,砍向大唐百姓的弯刀! 这个许元,竟然真的私通突厥和吐蕃! 此时,李世民心中很关心,许元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去跟那些虎狼之辈,换来了这满城的牛羊,换来了这长田县的繁华? 若是寻常的丝绸、茶叶、瓷器也就罢了。 可若是…… 他敢用铁器、兵甲、粮食去资敌…… 李世民的眸底的杀意再次涌现。 就在这凝重到几乎要滴出水的氛围中,那店小二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说几位客官,你们问也问了,该解释的我也解释了,诸位到底还吃不吃了?” 他将擦桌子的抹布往肩膀上一甩,撇了撇嘴。 “要是不吃,可别耽误我做别的生意,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听到店小二的话,李世民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眼神依旧冰冷,但那股几乎要实质化的杀气,却被他强行压回了体内。 “吃。” 李世民缓缓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把你们店里,所有和牛肉有关的菜,都给我们上一份。” 他顿了一下,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再来一份那个……番茄炒鸡蛋。” “其他的你们看吧!” 李世民说着,把菜单递给了晋阳公主和长孙无忌等人。 “爹爹,就这些吧!够多了!” 晋阳公主乖巧的将菜单递了过去。 长孙无忌等人自然也没有继续点菜,直接将菜单还给了店小二。 “好嘞!” 店小二一听有大生意,脸上的不耐烦立刻烟消云散,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脸,高声吆喝着就去后厨报菜名了。 没过多久,菜肴便如流水般被端了上来。 “客官,您的红烧牛腩!” “水煮牛肉,小心烫!” “凉拌牛腱子!” “还有这道,番茄炒蛋!” 当盘子一一摆在桌上时,饶是李世民、长孙无忌这等见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物,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只见那红烧牛腩,色泽赤红油亮,汤汁浓稠,肉块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那水煮牛肉,更是奇特,巨大的汤碗里,一片片绯红的牛肉上,铺满了殷红的辣椒和翠绿的葱花蒜末,一股辛辣霸道的香气直冲鼻腔。 而那道番茄炒蛋,更是前所未见,金黄色的炒蛋与鲜红色的块状物交织在一起,散发着一种酸甜的、奇异的果香。 这……这是什么菜式? 别说吃,他们连听都未曾听过。 这香气也太霸道了,与中原菜系讲究的温润平和截然不同,充满了侵略性,勾得人食指大动。 李世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小二。” 他沉声问道。 “这些菜品,都是你们店里的独家秘方吗?” 那店小二刚放下最后一盘菜,闻言嘿嘿一笑,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长田县人特有的骄傲。 “客官您又说笑了。” “这哪儿是什么独家秘方啊。” “我们长田县,大大小小的饭馆酒楼,家家户户都会做!” “哦?”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只听那小二继续说道: “不瞒您几位说,这些菜的方子,都是咱们许县尊亲自琢磨出来,然后公布给全县所有商户的。” “当然,也不是白用的。” 他伸出手指捻了捻,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想用许大人的菜方子做生意,每年都得向县衙缴纳一笔‘菜品授权费’,钱不多,但家家都得交。交了钱,县衙会发个凭证,你就能光明正大地挂牌子卖这些菜了。” 菜品授权费?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面面相觑,再一次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震惊。 这个许元…… 怎么从哪儿都能找到收钱的名目? 第十三章 真香! 就在李世民心神激荡之际,一个清脆软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爹爹……” 晋阳公主扯了扯李世民的袖子,小声地嘟囔着。 “青儿饿了,可以……可以吃了吗?” 她眼巴巴地望着满桌散发着异香的菜肴,小鼻子使劲地嗅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在宫里,父皇不动筷,她和皇兄皇姐们是绝对不敢先动的,现在自然也要有规矩。 李世民回过神,看着女儿馋嘴的可爱模样,心中那股因许元而起的激荡与冰冷,稍稍融化了一丝。 他点了点头,拿起了一双竹筷,伸向了那碗色泽最是浓郁的红烧牛腩。 一块炖得软烂,被汤汁完全浸透的牛腩,被他夹了起来。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李世民将那块牛肉,缓缓送入了口中。 下一刻。 李世民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的眉毛不受控制地向上挑起,咀嚼的动作也瞬间停顿。 那块牛腩,几乎没有经过牙齿的撕咬,就在舌尖上轻轻化开。 紧接着,一股无比醇厚、香浓、还带着一丝丝回甘的复杂滋味,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一声,瞬间席卷了他整个口腔,冲刷着他的每一个味蕾! 好吃! 太好吃了! 这不是普通肉食的咸香,而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层层叠叠,丰富到了极致的滋味! 他身为大唐皇帝,什么样的御宴没有品尝过? 可没有一道菜,能给他带来如此直接,如此霸道的味觉冲击! 他脸上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精彩。 有震惊,有错愕,有享受,有难以置信,最终,全都化为了一种深深的迷茫。 “父皇?” 晋阳公主在一旁看得心都揪紧了,她紧张地攥着小手,满怀期待地小声问道。 “味道……怎么样呀?” 李世民仿佛没有听见。 他没有回答,而是放下了手中的牛腩,筷子一转,又伸向了那碗红彤彤的水煮牛肉。 一片牛肉入口。 “嘶——” 一股猛烈的辛辣与滚烫,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但这股辣意非但不让人难受,反而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味觉的另一扇大门。 麻,辣,鲜,香,嫩,滑! 种种滋味在舌尖上爆炸开来,刺激得他额头微微冒汗,浑身的毛孔仿佛都在这一刻舒张开来,畅快淋漓! 紧接着,是凉拌牛腱的筋道爽口,是番茄炒蛋的酸甜开胃…… 每一道菜,都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带给他截然不同的,却又同样极致的享受。 这位大唐的帝王,此刻完全沉浸在了食物带来的震撼之中,将什么许元,什么通敌,暂时都抛在了脑后。 直到他将每道菜都尝了一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抬起头,看到长孙无忌、尉迟恭,还有自己的宝贝女儿,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喉头不住地滚动。 他老脸微微一红,干咳一声,恢复了威严。 “咳。” “辅机,敬德,你们……你们也尝尝。” “青儿,吃吧。” 得了允许,三人如蒙大赦,立刻动筷。 “唔!” 长孙无忌第一口吃的就是牛腩,这位以沉稳著称的赵国公,眼睛瞪得像铜铃,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尉迟恭则是直奔那水煮牛肉,被辣得满脸通红,大口哈气,却是一脸过瘾的表情,筷子根本停不下来。 他们和李世民一样,都被这前所未有的美味,彻底征服了。 “哇!” 晋阳公主小口小口地吃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幸福地眯成了月牙。 她先尝了一口酸甜的番茄炒蛋,又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小块不辣的牛腩。 小公主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满足的笑容。 她忽然抬起头,满脸兴奋地对李世民说道: “父皇!这个比御膳房做的还要好吃!” 话音刚落,小公主自己就是一僵。 坏了! 她连忙伸出小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闯祸后的惊慌。 她悄悄地看了看四周,发现那店小二正在忙别的,其他的人也都在专心吃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这才松了口气。 随即,她冲着李世民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李世民看着女儿的模样,眼中满是宠溺,见无人注意到这边,便也没有追究。 酒足饭饱,一行人自那牛肉馆中走出。 午后的阳光洒落,带着边塞特有的干燥暖意,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 方才那顿饭,吃得实在是酣畅淋漓,尤其是尉迟恭,被那水煮牛肉辣得满头大汗,此刻正咧着大嘴,敞着衣襟,用手扇着风,嘴里却还在回味。 “痛快,当真痛快!” 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走在最前,神色复杂,既有美食带来的享受,亦有那份挥之不去的凝重。 “爹爹!” 晋阳公主拉着李世民的衣角,小脸上满是回味与崇拜。 “那个许县令,也不知是何等样人,怎么能想出这般美味的菜肴来?” 她仰着小脸,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闪着光。 “尤其是那个番茄炒蛋,酸酸甜甜的,青儿还想再吃呢。” 李世民闻言,脚步一顿,低头看了女儿一眼,故作恼怒地将脸一板。 “就知道吃。” 他轻声呵斥道。 “方才在店里失了仪态,爹爹还未曾说你,现在又提?女儿家的矜持都忘了不成?” 话虽如此,他眼中的严厉却是一闪而过,并未真的生气。 晋阳公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躲到了长孙无忌身后,惹得长孙无忌一阵莞尔。 虽然教育了小女儿一番,但此时李世民的心中却也还在回味。 刚才那顿饭,岂止是美味。 番茄与鸡蛋,辣椒与牛肉,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在那许元手中,竟能搭配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滋味。 这已经不是厨艺的范畴了。 这是一种思路,一种颠覆性的认知。 这个许元,究竟还藏着多少他们闻所未闻的东西? 几人心中各怀思绪,顺着街道继续前行。 早上只是匆匆一瞥,此刻再次细细打量,才真正感受到这长田县的与众不同。 街道宽阔笔直,皆由青石板铺就,干净整洁,两侧排水沟渠修葺得一丝不苟。 街边的房屋鳞次栉比,青砖黛瓦,虽无雕梁画栋,却也整齐划一,透着一股沉稳厚重的气度。 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李世民的脸色愈发深沉。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繁华了,这分明是一座规划严整,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才建成的雄城。 可这一县之地,真能聚起如此巨量的财富么? 第十四章 福彩? 就在李世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前方街角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一处店铺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熙熙攘攘,不时爆发出阵阵惊呼或是扼腕叹息之声。 “嗯?” 李世民眉头一皱,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 “过去看看。” 尉迟恭自告奋勇,蒲扇般的大手轻轻一拨,人群便不由自主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几人凑上前去,这才看清了店铺的模样。 门楣上挂着一块崭新的牌匾,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长田福彩”。 “福彩?” 李世民默念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是何意? 再往里看,只见店内摆着一张长长的柜台,柜台后站着几个伙计,正在大声吆喝着。 柜台前,挤满了各色人等,有汉人百姓,有胡商,甚至还有些穿着突厥服饰的牧民。 他们手中都捏着一张张巴掌大小的彩纸,正一脸紧张地用指甲或小木片刮着纸上的某处区域。 “中了!中了!我中了十文钱,哈哈,保本了!” 一个汉子忽然兴奋地大叫起来,高高举起手中的彩纸。 听到他的话,旁边的人群立刻投去羡慕的目光。 而更多的人,则是刮开后一脸颓丧,将手中的废纸扔进一旁的箩筐里,嘴里骂骂咧咧。 “他娘的,又没中!” “再来一张!我就不信这个邪!” 李世民看明白了。 这……这分明就是一处赌坊! 只是这赌博的方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比之寻常的掷骰子、押大小,似乎更加新奇,也更能吸引人。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个凄厉的哭喊声。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一个衣衫褴褛,面色蜡黄的汉子,状若疯癫地扑到柜台前,双手死死攥着一把被揉成一团的彩纸。 “我买了!我一连买了十几张!为什么一张都中不了!”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柜台后的掌柜。 “你们这定是黑店!里面肯定有鬼!有黑幕!” 他嘶吼着,伸手就要去抓那掌柜的衣领。 “退钱!把我的钱还给我!”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那掌柜的是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面对这疯癫的汉子,却是面不改色,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冷笑。 他没有动,只是轻轻一拍柜台。 “哗啦”一声。 他身后的几个伙计立刻围了上来,将那闹事的汉子团团围住,一个个面色不善。 “这位客官。” 掌柜的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他眼神一厉,盯着那汉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说我们店里有黑幕?” 掌柜的冷笑一声,伸手指了指头顶的牌匾,声音陡然拔高。 “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铺子是谁的!” “这,是咱们许县尊亲自开设的‘长田福彩’!” “你说许县尊的店有黑幕,就是说咱们县尊大人在坑害百姓!就是诋毁我们整个长田县!”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周围的百姓闻言,看向那闹事汉子的眼神也变了,从看热闹,变成了鄙夷和愤怒。 那汉子被这气势一吓,顿时萎了半截,但仍旧梗着脖子。 “我……我不管是谁开的!输了这么多,就是有鬼!” 掌柜的嗤笑一声,俯身向前,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再说了,你掏钱来买之前,我可曾把规矩与你讲得一清二楚?” “这福彩,一张十文钱,头彩一千两,二彩五百两,往下还有二百两、百两、十两……一直到最低的十文不等。” “中与不中,全凭天命运气,白纸黑字,童叟无欺。” “怎么?” 掌柜的眼神变得如同刀子一般。 “你自己手气背,祖坟没冒青烟,输了钱,就想来我这里撒野?” “当咱们长田县是什么地方!” 话音落下,那几个伙计又向前逼近了一步,凶光毕露。 而这句话,落在李世民的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许县尊……亲自开设的? 轰! 李世民的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那张因美食而稍稍缓和的脸,在这一瞬间,彻底沉了下去,变得比塞外的寒冰还要冷。 好一个许元! 好一个许元啊! 李世民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拳在袖中死死攥紧,指节都已发白。 朝廷法度,明文规定,官吏不得与民争利,不得经商! 更遑论是开设赌坊这种引人堕落的营生! 这已不是私德有亏,这是国法不容的重罪! 他许元,一个区区七品县令,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公然开设赌坊敛财! 他把大唐的律法,当成了什么? 私通草原吐蕃、宰杀耕牛也就罢了! 现在,又多了一条开设赌坊! 当真不把朕放在眼中么! 李世民的眼中,杀意凛然。 长孙无忌在一旁,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他轻轻拉了拉李世民的衣袖,示意他冷静。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压下。 他不能在这里暴露身份。 他要看,他要亲眼看看,这个许元,究竟还玩了些什么花样! 他与长孙无忌等人排开人群,缓步走上前去。 此时,那掌柜仍旧死死锁定在那个闹事的汉子身上,嘴角的冷笑愈发浓郁。 “小子,你问我为什么你一张都中不了?” 掌柜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 “规矩,在你掏钱之前,我的伙计就该与你讲得明明白白。” “这‘福彩’,一张十文钱,是给大伙儿一个盼头,寻一个乐子。” “有可能让你一夜暴富,也有可能让你血本无归。” 他顿了顿,用手指点了点柜台上的彩纸。 “这东西,刮开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钱是你自己掏的,纸是你自己选的,最后也是你自己刮的。” “命是你自己的,运气也是你自己的,到头来,你怨得了谁?” 掌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 “再说了,你也不用你那被驴踢过的猪脑子想一想!” “一张十文钱,要是张张都中奖,那咱们许县尊是开善堂的么?” “这铺子还要不要开下去了?我这满屋子的伙计,难道都喝西北风去?” 这番话,粗鄙,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道理。 第十五章 这不就是赌博么? 周围的百姓们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就是啊,说的没错!” “赌钱嘛,有输有赢,输了就认,闹什么闹?” “自己手气臭,还怪店家有黑幕,真是没出息。” “十文钱而已,就当是买个乐子,输了就输了,下回再来就是。” 人群的议论声,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在那闹事汉子的心上。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 “中了!中了!老天爷开眼啊!” 人群的另一侧,忽然爆发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狂喜叫声。 一个穿着短衫的脚夫,双手高高举着一张彩纸,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 “我中了!是五十两!是五十两银子啊!” 五十两! 这个数字,像是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巨浪。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那个脚夫的身上,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羡慕,以及毫不掩饰的贪婪。 五十两银子,对于一个寻常百姓而言,那可是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款! “快!快给我看看!” 掌柜的也是精神一振,连忙招呼道。 那脚夫激动地挤到柜台前,将手中的彩纸递了过去。 掌柜的接过来,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番,随即脸上堆满了笑容。 “没错!恭喜这位大哥,中了咱们的五等奖,五十两纹银!” 他高声宣布,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说罢,他转身朝后堂喊道: “取五十两现银来,给这位大哥兑奖!” 很快,一个伙计便捧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是五锭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子,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来,大哥,您拿好!” 掌柜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五十两银子交到了脚夫的手中,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沓。 那脚夫捧着沉甸甸的银子,激动得热泪盈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发财了……发财了……多谢掌柜的,多谢许县尊……” 周围的人群彻底沸腾了。 “天呐,真的兑了!” “五十两啊,说给就给,这家店果然是讲信誉的!” “快快快,再给我来五张!不,十张!今天我非得中个大奖不可!” “我也要!我也要!” 一时间,柜台前人头攒动,挥舞着铜钱的手臂如同林子一般,所有人都被那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刺激得红了眼。 再也没人去理会那个先前闹事的汉子。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疯狂的景象,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那五十两银子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假的……都是假的!” 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再次嘶吼起来。 “你们都是托!你们都是一伙的!就是为了骗我们的钱!” 然而,这一次,他的嘶吼声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很快便被鼎沸的人声所淹没。 掌柜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连看都懒得再看那汉子一眼,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大胆。”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敢在许县尊的铺子里撒野,还敢污蔑县尊大人的名声,胆子不小。”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拖出去,送到城外的劳工营去,让他好好挖上半个月的土,等到他脑子清醒了,再放他出来。” 话音刚落,两个一直守在门后,身材魁梧、面露横肉的汉子便走了出来。 他们一左一右,像是拎小鸡一样,架住了那闹事汉子的胳膊。 “不!你们不能这样!” 那汉子终于感到了恐惧,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们这是私设刑堂!这是王法不容的!我要去告官!我要去州府告你们!” 然而,他的挣扎在那两个壮汉面前,显得是那样的可笑。 其中一个汉子不耐烦地在他腿弯处踢了一脚,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发出一声闷哼。 “告官?” 那汉子冷笑道,声音里满是鄙夷。 “在长田县这一亩三分地上,许县尊,就是最大的王法!” 说完,两人不再废话,拖着那如同死狗一般的汉子,便朝着门外走去。 那汉子的哭喊声与求饶声,很快便消失在了街角的尽头。 周围的百姓们,对此竟是视若无睹,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话,所有人的心思,都还沉浸在那一夜暴富的美梦之中。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了李世民君臣几人的眼中。 尉迟恭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瞬间瞪圆了,虬髯根根倒竖,一股暴烈的气息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他猛地向前踏出半步,攥紧的拳头骨节“咔吧”作响。 “陛下!” 他压低了声音,声音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充满了怒火。 “此獠太过猖狂!光天化日,强掳百姓,私设劳役,这……这与强盗何异!” “末将请命,这就去将那人救下,再把这黑店给砸了!” 在尉迟恭看来,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到了极点! 然而,他的手臂,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 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的脸色同样阴沉似水,但他眼中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理智与算计。 “敬德,稍安勿躁。” 他摇了摇头,随后转向李世民,躬身道: “陛下,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此事处处透着诡异,这店家一口一个许县尊,显然是将那许元当做靠山。如今人已经被带走,我们若是贸然出手,必然会暴露身份。”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这‘福彩’究竟是怎么回事,坐实了这赌坊与许元的关系,拿到切实的证据,再行发落也不迟。” 长孙无忌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尉迟恭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李世民没有说话。 他的脸,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 但那双在阴影中闪烁的眸子,却比长田县外的寒风还要冷冽。 劳工营? 私设刑堂? 在朕的治下,在朕的大唐,一个七品县令,竟敢如此目无王法! 好! 好一个许元! 朕倒要看看,你究竟还能有多大的胆子!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杀意,强行压了下去。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准。” 声音沙哑,却重如千钧。 君臣几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们排开依旧狂热的人群,缓步走到了那长长的柜台之前。 第十六章 慈善基金 那掌柜的刚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心情正好,见到李世民这几个面生的客商走来,脸上立刻又堆起了职业性的笑容。 “几位客官,也要来试试手气?” 他热情地介绍道: “咱们这福彩,规矩简单,十文钱一张,刮开即兑,童叟无欺。”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装作一副商人的精明模样,开口问了起来。 “店家,你这话说得好听,可这中奖的,毕竟是少数。我们若是买多了,岂不是要把本钱都赔进去?” 那掌柜的闻言,哈哈一笑。 “客官一看就是个明白人。” 他竟也不隐瞒,反而坦然地说道:“不瞒几位,咱们许县尊定下的规矩,这福彩啊,所有的彩票,总的返奖率,有七成。” “也就是说,每一百文钱的流水里,只会有七十文钱,以奖金的形式,返还给买彩票的客人。” “所以啊,我劝几位,买这个东西,就图一乐,千万别上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嘛。” 这番话一出口,李世民几人,包括向来镇定的长孙无忌在内,全都愣住了。 什么? 返奖率七成? 而且,他还就这么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这天底下,还有这样做生意的? 李世民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贪官,见过酷吏,见过奸商,却从未见过如此“坦诚”的骗子! 长孙无忌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下意识地追问。 “掌柜的,既然只有七成返奖,那剩下的三成……岂不都进了你们的腰包?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谁知,这话仿佛是踩了那掌柜的尾巴。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眉头一皱,竟是露出了几分不乐意的神色。 “客官,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 掌柜的提高了音量,一脸不忿地反驳道。 “白赚三成?说得轻巧!” 他指着柜台上那些印刷精美的彩纸,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以为,这彩票是天上掉下来的么?难道印刷不要钱?” “再说了,印刷只是小钱!” 那掌柜将手中的彩纸往柜台上一拍,发出一声脆响。 “伙计的工钱,铺子的租金,哪一样不要开销?” “可这些,跟咱们许县尊的大业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掌柜的声音里,忽然带上了一种莫名的自豪与狂热。 “实话与你们说了也无妨。” “咱们许县尊开这‘福彩’铺子,压根就不是为了赚钱!” 此言一出,不光是李世民君臣,就连周围那些还在狂热购买彩票的百姓,动作都为之一顿,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是为了赚钱? 那这每日里成千上万的铜钱流水,是做什么用的? 掌柜的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轰动效果,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于布道般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此乃,长田县之慈善大业!” “除去所有印制与售卖的开销,这福彩铺子所赚得的每一文钱,都会直接注入‘长田县慈善基金总会’!” 长田县慈善基金总会? 这又是什么东西? 李世民的眉头,在斗笠的阴影下,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搜刮遍了自己脑中所有的词汇,也无法理解这九个字组合在一起,究竟代表着何种含义。 一旁的长孙无忌,素以博闻强记著称,此刻也是一脸的茫然。 他与李世民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只看到了同样的困惑与不解。 慈善?他懂。 基金总会?这又是个什么衙门? 就连性子最是粗直的尉迟恭,也察觉到了这名字里的古怪,他挠了挠头,满脸都是想不明白的神情。 然而,那掌柜的,显然没有为他们解惑的打算。 他见这几人光问不买,还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脸上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喂,喂,喂。” “几位客官,到底是买还是不买?给个准话。” “若是不买,还请让一让,莫要挡着后面等着发财的乡亲们。”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之意。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朝长孙无忌递过去一个眼神。 长孙无忌立刻心领神会。 “买,自然是要买的。” 他脸上堆起商贾惯有的和气笑容,从袖中摸出一小串铜钱。 “店家,给我们来几张,也沾一沾这铺子的喜气。” “好嘞!” 掌柜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麻利地抽出几张崭新的彩票递了过来。 “客官您拿好,祝您鸿运当头!” 长孙无忌接过彩票,分发给众人。 李世民拿到一张,尉迟恭一张,他自己留了一张。 剩下的两张,他笑着递给了李世民怀中的晋阳公主。 “来,青儿也来试试手气。” “谢谢阿舅。” 晋阳公主甜甜地应了一声,小脸上满是新奇与兴奋。 她学着方才那些大人的模样,拿起柜台上提供的一根细细的竹片,小心翼翼地在彩票的涂层上刮了起来。 李世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彩票。 纸张的质地颇为坚韧,上面的油墨与图案,也远比寻常的官府告示要来得精致。 他用指甲轻轻一刮。 “多谢惠顾”。 四个小字,清晰地印在纸上。 他面无表情地将彩票放到了一边。 身旁的尉迟恭早就等不及了,他蒲扇般的大手捏着那张小小的彩纸,几乎是粗暴地用指甲一划拉。 “他娘的,也是多谢惠顾!”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随手将彩票揉成一团,丢在了地上。 长孙无忌则是慢条斯理,刮开涂层,看了一眼,随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显然,也是一无所获。 连着三张不中,周围的百姓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看来这几位外地来的老板,手气也不怎么样嘛。” “这东西看命的,跟有没有钱没关系。” 那掌柜的也是一副“我早就料到”的神情,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就在这时。 “呀!” 一声清脆又惊喜的叫声,从李世民的怀中响起。 众人齐齐望去。 只见晋阳公主正举着手中的一张彩票,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李世民。 “爹爹,我这个……好像跟你的不一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小脸上满是惊喜。 李世民心中一动,连忙接过女儿手中的彩票。 只见那刮开的区域里,赫然印着四个字。 “贰等奖”。 而在那四个字的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纹银伍佰两”。 第十七章 中了二等奖! 伍佰两! 李世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拿着那张薄薄彩纸的手,都感到了几分沉重。 一旁的长孙无忌和尉迟恭也凑了过来,当他们看清那彩纸上的字迹时,表情瞬间凝固了。 尉迟恭那双铜铃大眼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伍佰两? 就这么……中了? 长孙无忌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那份从容淡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与荒谬的复杂神情。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掌柜的。 只见那掌柜的,此刻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李世民手中的那张彩票,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显然,他也未曾料到,这刚开出来的二等奖,会落在这么几个面生的外乡人手里。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小小的彩纸上,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五十两,已经足以让人疯狂。 那伍佰两,简直就是足以让任何一个平民百姓,彻底改变一生命运的神迹! “中……中奖了……” “天啊!是二等奖!是伍佰两!” “我的老天爷,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快,快看看是不是真的!” 周围的宾客议论纷纷,全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那掌柜的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还是恢复了职业性的镇定。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李世民拱了拱手,语气虽然依旧客气,却多了一丝掩饰不住的郑重。 “这位客官,可否将彩票给小老儿核对一番?”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将彩票递了过去。 掌柜的接过彩票,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核验了数遍,甚至还取出一方小小的印章,在彩票的某个角落里沾了点水,仔细辨认着那隐藏的暗记。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恭喜……恭喜这位客官。” “经核验无误,您中的,确实是咱们福彩的贰等大奖,奖金伍佰两!” 他转身朝着后堂,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去!取库银伍佰两的银票一张!” 银票?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的眼中,同时闪过一丝异色。 长田县这等边陲小县,竟然已经通行银票了? 要知道,银票这种东西,只有在京城那样的大地方,才有少量的流通,而且还都是仅限于一些大商号内部之间流通。 谁曾想,这儿居然也能用了! 很快,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捧着一个木匣,步履匆匆地从后堂走了出来。 那掌柜的接过木匣,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 里面没有白花花的银子,只有一张淡黄色的纸张,上面用精细的笔墨,书写着“大唐长田县信合钱庄”,以及“凭票即兑,纹银伍佰两整”的字样,底下还盖着几个鲜红的印鉴。 “客官,这是我们长田县信合钱庄的银票,您持此票,可在县内任何一家挂着信合牌子的钱庄,兑换足额的现银。” 掌柜的将银票递给李世民,解释道。 “当然,您用这张票,也能在咱们长田县九成以上的商铺里,直接当银子使唤,方便得很。” 李世民伸出手,接过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银票。 指尖传来的,是桑皮纸特有的坚韧触感,而且制作也十分精良,看起来十分考究。 “多谢。” 李世民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他将银票小心地收入袖中,然后抱起依旧有些懵懂的晋阳公主。 “我们走。” 长孙无忌与尉迟恭连忙跟上。 他们一行人,在无数道羡慕、嫉妒、贪婪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出了那间依旧喧嚣沸腾的福彩店。 身后,是更加疯狂的购买浪潮。 “连外乡人都能中伍佰两!我们长田人没道理会输!” “掌柜的,这一叠给我包圆了!剩下的我全要了!” …… 长街之上,人流如织,两侧商铺的叫卖声与方才福彩店内的喧嚣,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方才那股几近疯狂的燥热,被街面上清凉的微风一吹,众人的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李世民一行人默不作声地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虽然刚才中了伍佰两,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一生都难以企及的财富。 对于他这个大唐天子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这时候,还是长孙无忌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侧过身,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深思。 “陛下,这许元的手段,当真是别出心裁。” 他的语气里,竟听不出一丝贬低,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赞叹。 “此法看似聚赌,却又与寻常的赌坊截然不同。” “花上几文钱,买个念想,输了,不过一顿饭食的开销,不至于伤筋动骨,更不会让人倾家荡产。” “若是侥幸中了,便是一笔横财,足以改变境遇。” “这一来一回,既给了底层百姓一个改变命运的希望,又将这赌之一事的危害,降到了最低。” 长孙无忌捋了捋颔下长须,眼中精光一闪。 “更何况,他还说,这彩票所得的利润,会尽数投入那‘长田县慈善基金总会’。” “若真如此,此举,倒也算得上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他这番话说得中肯,就连一旁的尉迟恭,这个向来不耐烦动脑子的猛将,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听起来,这事儿好像还真没什么毛病。 然而,李世民的脸色,却并未好看几分,还是那般深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辅机,你看得太浅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冰冷。 长孙无忌心中一凛,躬身道: “臣愚钝,请陛下示下。” 李世民冷哼一声。 “你说说,哪有不偷腥的猫?哪有不贪财的官?” “依我看,这也不过是那许元巧立名目,聚敛钱财的手段罢了。” “慈善基金总会?”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这名目是那许元立的,这总会是那许元设的,收上来的钱,也是由他一手掌控。” “钱怎么用,用在何处,用多少,还不是他许元一人说了算?” “谁来监管?谁能监管?” “到头来,这所谓的慈善大业,不过是他中饱私囊,聚拢人心的遮羞布而已!” 一字一句,如重锤敲心。 长孙无忌的额角,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方才只看到了此法的巧妙,却忽略了这背后最根本,也是最致命的一点——绝对的权力。 第十八章慈善基金总会 是啊。 在这长田县,许元就是天。 他设立的机构,谁有资格去质疑?谁有胆子去监督? 这百万贯的财富,流入这个所谓的“基金总会”,与直接流入许元自己的库房,又有何区别? 想通了这一层,长孙无忌的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陛下圣明,是臣……想得简单了些。” 他涩声说道,再不敢有丝毫的辩驳。 “那依陛下之见,我们接下来……” 长孙无忌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探寻着。 “是继续在这街市上逛逛,还是……” 李世民的目光,扫过街边那些店铺,眼神愈发幽深。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怀中的晋阳公主抱得更紧了一些。 小兕子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只是安安静静地伏在父亲的肩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哼。” 良久,李世民发出一声冷哼,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 “既然那掌柜的提到了这个‘慈善基金总会’,那朕,便亲自去看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 “朕倒要瞧瞧,这个被他吹得天花乱坠的慈善大业,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朕更要看看,这究竟是泽被苍生的善堂,还是……藏污纳垢的魔窟!” 说罢,他不再停留,迈开大步,径直朝前走去。 长孙无忌和尉迟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连忙快步跟上。 他们在街边寻了个看起来颇为机灵的货郎,丢过去几文钱,随口问了那“长田县慈善基金总会”的所在。 那货郎一听这名字,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肃然起敬的神色,恭恭敬敬地为他们指明了方向,言语间,竟是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推崇。 这让李世民君臣三人的心中,又多了几分疑窦。 依着指引,他们穿过两条街巷,来到了一处颇为开阔的所在。 眼前是一座独立的院落,青砖黛瓦,看起来并不如何奢华,却也十分齐整干净。 院门之上,一块黑漆金字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长田县慈善基金总会”。 九个大字,笔力雄健,气势不凡。 李世民站在门口,抬头望着那块牌匾,眼神冰冷,一言不发。 他倒要看看,这门里头,究竟藏着怎样的乾坤。 就在这时。 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群人,正神情肃穆地从里面缓缓走出。 为首的,是一个年约花甲的老者。 那老者身着一身质地上乘的锦缎长袍,显然家境不俗,只是此刻面容憔悴,双眼红肿,神情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与落寞。 他脚步虚浮,几乎是靠着身旁两个家仆的搀扶,才勉强站稳。 而在老者的另一侧,一个身穿长田县衙役服饰的官员,正躬着身子,低声安慰着什么。 只听那官员说道: “老丈,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令爱泉下有知,也定不希望看到您如此伤心。” 那官员的声音里,满是真切的同情。 随即,他朝着那老者,深深地作了一揖。 “老丈高义,遭此大变,仍不忘捐赠大笔钱财入我慈善基金总会,以继令爱遗志。” “下官……代表长田县慈善基金总会,代表这长田县无数受过恩惠的百姓,谢过老丈的大恩大德!” 这番话,清晰地传入了李世民等人的耳中。 李世民的瞳孔,微微一缩。 长孙无忌脸上的惊愕,更是毫不掩饰。 他们刚刚才断定,这基金总会是许元用来敛财的工具。 可眼前这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死了女儿的富家翁,悲痛之余,竟还向这个机构捐赠大笔钱财? 这……这完全不合常理! 只见那身着锦服的老者,闻言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而苍老。 “不必言谢,不必言谢啊……” 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悠远而悲戚的回忆。 “几年前,小女流落民间,若非得到你们的帮助,恐怕老朽也不能与之重逢。” “后来,小女更是在基金总会捐建的善堂之中,读书识字,长了几岁,这才让老朽重新见到了她。” “我将她接回家后,那孩子……一直念着这份恩情,总说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许县尊,报答这基金总会……” 说到此处,老者的声音,已是泣不成声。 “谁曾想……谁曾想天不假年,一场恶疾,就这么……就这么把她给带走了……” “老朽如今了无牵挂,这偌大的家业,留着又有何用?” “将这些身外之物捐出来,也算是……也算是了却了那孩子最后的一桩心愿吧……” 老者那番话,被李世民等人清清楚楚的听了去。 然而,李世民此时却是眉头紧皱。 捐钱? 一个死了女儿的富商,悲痛欲绝之下,竟将偌大家业尽数捐给这个所谓的“慈善基金总会”? 李世民知道,这世上定然会有这样的大善人存在。 但! 此时看着眼前的一幕,却是觉得怎么都有些不太对劲。 李世民看着那边的老者,眼神愈发深邃,犹如一口不见底的古井,倒映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那老者的悲伤,看起来不似作伪,言辞恳切,合情合理。 难道,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这许元,当真是一个心怀万民,不求私利的大公无私之人,这才让这些乡绅主动捐钱? 为君数十载,李世民见过太多道貌岸然之辈。 越是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背地里的手段往往越是肮脏不堪。 这其中,必然有自己尚未看透的关窍。 就在李世民心中思绪纷乱之际,那名送走了老者的县衙官员,已经转过身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李世民一行人。 见他们衣着不凡,气度沉稳,尤其为首那人,虽抱着个女娃,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便知不是寻常商贾。 官员脸上露出一抹职业性的和善微笑,主动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可是从外地来的?” 他拱了拱手,态度不卑不亢。 “看几位的模样,想必也是听说了我们长田县慈善基金总会的名声,特地前来……行善积德的?” 官员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话语中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推测。 毕竟,能找到这里来的外地富商,十有八九都是这个目的。 第十九章污蔑许县尊,滚 此言一出,李世民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眼神中却不见半点笑意。 尉迟恭则是眉头一挑,差点就要发作,却被长孙无忌用眼神制止了。 长孙无忌上前一步,同样回了一礼,脸上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好奇。 “这位官爷有礼了。” “我们兄弟几人,确实是从外地来的行商,听闻长田县富庶,特来开开眼界。” 他顿了顿,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语气却转为不解。 “只是我等孤陋寡闻,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乡绅富豪捐桥铺路,或是捐些香火钱给寺庙道观,以求福报。” “却从未听说过,有人会将大笔的家财,直接捐给一个……这样的什么慈善基金总会。” 长孙无忌的措辞十分小心,既表达了疑惑,又没有流露出半点敌意。 他看着那官员,缓缓问道: “恕我直言,这般将钱财汇于一处,就不怕有那心术不正的贪官污吏,上下其手,将这些善款挪作他用,中饱私囊么?” “这长田县开了如此先河,难道就没有一点防备的章程?” 这番话问得极有水平,直接点出了最核心的监管问题。 那官员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呵呵,原来客官是担心这个。”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种长田县人特有的自豪感。 “看来几位是第一次来我们长田县,有所不知,也属正常。”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外面日头大,几位里面请,喝杯清茶,下官再为你们细细分说。”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抬步走进了这个挂着“慈善基金总会”牌匾的院子。 院内陈设简单,几排屋舍,几张石桌石凳,处处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几名穿着布衣的文士正在案前埋首书写着什么,见到他们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继续忙碌起来,显得极为专注。 官员将他们引至一旁的待客厅,自有杂役奉上清茶。 那官员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解释起来。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长田县慈善基金总会’,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机构。”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由衷的敬佩。 “它是由我们长田县的父母官,许县尊,亲手设立的。” “能在这里做事的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家世清白,品行端正,还需识文断字,精通算学,其考核之严,不亚于朝廷取士。” 官员说到这里,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而且,许县尊公务再忙,也时常会来此地巡查,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深夜,从不提前知会。为的,就是要杜绝任何懈怠与贪墨的可能。” 他伸手指了指远处那些正在忙碌的文士。 “我们这里,每一分钱的进出,都有着最为详尽的记录。谁捐的,何时捐的,捐了多少,都一一在册,分毫不差。” “而这些钱要花出去,更是难上加难。” 官员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大部分的款项支出,尤其是大额的善款动用,都必须要有许县尊亲自审阅,并签下他的手令,盖上他的私印,方能生效。” “没有许县尊的亲笔手令,谁也休想从这账上,挪走一文钱!”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本意是为了打消李世民等人的疑虑,证明此处的规矩何其森严,何其可靠。 然而,这话听在李世民的耳中,却是十分讽刺。 呵呵! 好一个“亲笔手令”! 好一个“谁也休想挪走一文钱”! 这岂不是恰恰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所有的权力,最终都汇集到了许元一个人的手中。 这所谓的森严规矩,不过是为他一个人量身定做的护身符。 他想让钱进来,钱就能进来。 他想让钱出去,一纸手令,钱就能名正言顺地出去。 监管? 他自己,就是唯一的监管! 这与直接把钱存入他许元的私人府库,又有何异? 不,甚至比那更高明。 此法,不仅聚了财,更聚了天底下最好听的名声! 李世民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大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抬起眼皮,目光如两道利剑,直刺那名侃侃而谈的官员。 “说得很好。”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听你这么一说,这章程确实是天衣无缝。” 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 “那我就想问问,既然规矩如此周全,账目如此清晰。” “这几日,或者说,这一个月,你们这账上的钱,都做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善事?” “可有什么实实在在的举动,能让我等这些外乡人,也跟着开开眼界?” “总不至于,这百万贯的善款,就只是静静地躺在账上,等着许县尊他……日理万机之余,偶尔想起,才签个手令吧?” 李世民的身子微微前倾,等待对方的后话。 在他看来,既然许元将这些钱都贪了,自然不可能用它们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只要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那这什么所谓慈善基金总会,也就铁定是许元敛财所设的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那官员在听到李世民这番近乎于当面质问的凌厉言辞后,先是愣了一下。 紧接着,他脸上的表情,并非是预想中的慌乱、心虚,或是词穷。 而是一种……全然的错愕与不解。 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谬绝伦的笑话。 “这位客官……你……你刚才说什么?” 官员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你说……我们这账上的钱,没做什么善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原本的和善与职业性微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后的怒火。 “哈哈……哈哈哈哈!” 官员怒极反笑,他指着李世民,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们根本不是来行善的,你们是来找茬的!” “你问我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满腔的自豪与愤怒一并喷涌而出。 “我告诉你!” “自许县尊设立慈善基金总会以来,用这里的善款,我们长田县,一共新建了十二座孤儿院,收养了全县乃至周边大部分无家可归的孤儿!” “我们建了十家养老堂,让那些无儿无女、老无所依的古稀老人,都能有个遮风挡雨、安度晚年的地方!” “我们还在城外设立了三处常年不关门的施粥棚,任何逃难至此的灾民,都能在那里领到一碗热粥,一张能活命的烙饼!” 官员越说越激动,双目赤红,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世民的脸上。 “这些!难道不是善事?这些!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举动?” “你们不捐钱也就罢了,我们长田县不差你们这点银子!可你们凭什么站在这里,对我家县尊的心血,对我等同僚的辛劳,血口喷人,肆意污蔑?”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大门的方向,声色俱厉地喝道: “出去!” “我们长田县的慈善基金总会,不欢迎你们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家伙!” “滚滚滚!” 第二十章 长田县的孤儿院 这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所有人都懵了。 李世民那酝酿已久、准备乘胜追击的气势,被这连珠炮似的反驳,硬生生给顶了回去,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愣住了。 孤儿院?养老堂?施粥棚? 还建了十几家? 一旁,长孙无忌的脸上,早已没了那副商人的精明与好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他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这小吏的愤怒,不似作伪。 那种发自肺腑的维护与自豪,是演不出来的。 眼看场面就要彻底僵住,长孙无忌赶忙上前一步,对着那怒不可遏的官员深深一揖。 “官爷息怒,官爷息怒!误会,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脸上堆满了歉意的笑容。 “我家掌柜的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几位绝无冒犯许县尊的意思,只是……” “只是我们兄弟几人,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却从未见过像许县尊这般……这般心怀万民、手段通天的县令!” 他话锋一转,开始不着痕迹地吹捧起来。 “我们实在是太好奇了!一个县令,是如何将一个边陲小县,治理得比江南水乡还要富庶?又是如何想出这等福泽万民的慈善之法?” “我们这次来,除了想开开眼界,更是存了心思,想在长田县境内寻觅合适的投资机会。” “长田县的繁华,我们看在眼里,许县尊的手段,我们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这投资事关身家性命,我等不得不慎之又慎,这才多问了几句,绝非有意冒犯啊官爷!” 长孙无忌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任何破绽。 果然,那官员听后,脸上的愠怒也缓和了几分,没有继续赶他们走。 不仅如此,那官员听完长孙无忌的话,脸色忽然一愣,随后露出了几分欣喜之色。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长孙无忌和李世民一行人。 这几个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尤其是为首的那个,虽然抱着个女娃,但那股子威严,连他刚才发怒时都感到一阵心悸。 难道……真是从外地来的大金主? 他心里的小算盘瞬间打得噼啪作响。 许县尊常说,要“招商引资”,要让更多有钱的商贾来长田县投资建厂,才能让更多的百姓有活干,有钱赚。 眼前这几位,一看就不是普通富商。 若是自己能把这笔“大大的投资”给县尊拉来,那可是天大的功劳一件啊! 想到这里,官员脸上的表情,又一次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怒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后的热情。 “哎呀!原来是这样!” 他一拍大腿,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只是这次的笑,比刚才真诚了许多。 “嗨,下官也是个急脾气,一听有人质疑我们县尊,这火气就上来了。误会,都是误会!几位贵客,快请坐,快请坐!” 他的态度又热情了起来,亲自给李世民续上了茶水。 “原来几位是想来我们长田县投资的大老板!失敬失敬!” 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下官刚才也是听到你们污蔑许县尊,一时被气昏了头。几位有所怀疑,也属正常。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 “这样吧!几位若是不信下官所言,觉得我是在吹嘘,不如……我亲自带你们去看看?” “就去我刚才说的孤儿院,还有那施粥棚!你们亲眼去看一看,不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这个提议,正中李世民下怀。 他与长孙无忌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与期待。 去看看! 必须去看看! 看看这许元,究竟是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是在演一出瞒天过海的大戏! “如此……甚好。” 李世民缓缓点头,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已是波澜再起。 “那就有劳官爷了。” “不劳烦,不劳烦!为长田县招商引资,也是下官的分内之事!” 那官员顿时大喜过望,立刻转身对院内喊道:“老张,这里你先盯着,我带几位贵客出去一趟!” 简单交代完毕,他便兴冲冲地领着李世民一行人,走出了慈善基金总会的院子。 一行人穿过干净整洁的街道,路上的行人脸上大多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这让李世民心中的疑云,又加重了几分。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官员在一座崭新的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院墙高大,门楼气派,门楣上挂着一块巨大的黑漆金字牌匾,上书六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长田县第八孤儿院”。 还未走近,一阵阵清脆的、属于孩童的欢笑声,便从院墙内传了出来,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李世民一行人站在门口,透过敞开的大门向里望去。 院内,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打扫得干干净净。 几十个穿着统一、干净整洁的孩童,正三五成群地在院子里嬉戏玩耍。 有的在推着一种会转的木马,有的在玩着滑梯,有的则围在一起踢着一个用藤条编成的球。 阳光洒在他们天真无邪的笑脸上,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毫无阴霾的快乐。 这一幕,又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恭三人的心上。 李世民脸上的神情,在瞬间凝固了。 他们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或是破败的院落,面黄肌瘦的孩童,一片愁云惨雾。 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是做给外人看的面子工程。 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样一幅和谐的画面! 这震撼的一幕,让李世民君臣三人,如遭雷击,久久失语。 那笑声是如此真实,那快乐是如此纯粹。 以他们的眼界,自然看得出,这绝非是能靠威逼利诱,就能演出来的场面。 这些孩子身上穿着的,是崭新厚实的棉布衣裳,脚上踩着的是做工精良的小牛皮靴。 那一张张因奔跑而红扑扑的小脸上,带着的是富足人家才有的健康光泽。 他们的眼神,清澈、明亮,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与麻木。 这……真的是孤儿? 他宫里的皇子公主,锦衣玉食,可那份无忧无虑,似乎也比不上眼前这些孩童来得真诚。 第二十一章 教育为本 看到这一幕,李世民抱着晋阳公主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 他喉结滚动,艰涩地开口。 “大人,这些……都是孤儿?” 那官员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理所当然的自豪。 “那还能有假?” 他仿佛早已习惯了外来者的这种震惊,语气平淡,却又难掩那份与有荣焉的骄傲。 “我们长田县,从不弄虚作假。” 说着,他似乎看出了李世民心中更深层次的疑虑,便朝院子深处一指。 “几位贵客,请随我来。” 他领着众人,绕过那片满是欢声笑语的玩乐区,来到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后院。 这里没有滑梯木马,只有几排整洁的房舍和晾晒着衣物的竹竿。 院子的一角,几名穿着朴素、带着印有“慈善基金总会”袖章字样的妇人,正围着几个孩子忙碌着。 而那几个孩子,与方才所见,判若云泥。 他们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几块勉强蔽体的破布。 身形枯瘦如柴,根根肋骨清晰可见,小小的脸庞上沾满了污泥与灰尘,只露出一双因恐惧或迷茫而显得硕大无比的眼睛。 其中一个稍大些的女孩,正被一个妇人温柔地擦拭着脸颊,可她的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另一个更小的男孩,则死死地攥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狼吞虎咽,仿佛那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这一幕,瞬间击中了李世民的心脏。 他那双阅尽人间沧桑的龙目,瞳孔骤然一缩。 这才对…… 这才是他认知中,流离失所的孤儿该有的样子。 凄惨,瘦弱,令人心头发酸。 然而,这股熟悉的“理所当然”,却让他心中泛起了更加汹涌的惊涛骇浪。 如果这些孩子是刚被收留的模样…… 那方才那些在阳光下肆意欢笑,健康得如同富家子弟的孩子们,曾经……也是这般模样? 那官员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适时地开口解释起来。 “我们长田县的孤儿院,不光收容本县的孤儿。” “许县尊有令,凡是流落到我长田县境内,无家可归的孩童,只要还有条件,一概接收。” 他的目光落在那几个瘦弱的孩子身上,带着几分怜悯,也带着几分庆幸。 “这些,应该是前两日才从西边逃过来的,听说是吐谷浑跟吐蕃那边又起了战事,村子被烧了,爹娘都没了,一路乞讨过来的。” 吐谷浑。 这三个字,让李世民的眼神陡然一凝。 那是大唐的西部边患,是他一直关注的焦点。 他没想到,自己经略天下的余波,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呈现在自己眼前。 那官员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日常工作。 “孩子送来后,院里的嬷嬷们会先给他们检查身体,看看有没有生病受伤。” “然后就是烧水,给他们从头到脚洗干净,换上咱们院里统一的干净衣裳。” “等吃饱了肚子,睡上一个安稳觉,就会给他们安排好住处,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了。” “吃穿用度,皆由我们慈善基金一力承担。” 长孙无忌在一旁听着,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 他看的不是那些孩子,而是这套流程。 检查、清洗、换衣、安置、供养…… 这不是简单的施舍,这是一套完整、成熟、且高效的救助体系。 这背后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以及那份细致入微的章程,绝非一个寻常县令能够想出来的。 就在这时,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不远处的一间屋舍中,清晰地传了过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声音稚嫩,却整齐划一,充满了某种向上的力量。 李世民猛地转过头,循声望去。 读书声? 在这种地方? 他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这边请。” 那官员似乎早已料到他们的反应,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领着他们朝那间屋舍走去。 屋门敞开着。 众人站在门外,朝里看去。 只见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几十个年纪约莫在七八岁到十岁之间的孩子,正跪坐在干净的蒲团上。 他们身姿笔挺,双手放在膝上,仰着头,跟随着前方一位老先生的教导,一字一句地诵读着《千字文》。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认真的小脸上,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 这一刻,整个院子的喧嚣似乎都沉静了下来,只剩下这纯粹而又充满希望的读书声,在空气中回荡。 李世民彻底呆住了。 他戎马一生,登基为帝,什么样的大场面没有见过。 可眼前的这一幕,给他的冲击,却胜过千军万马。 教育! 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延续与强盛的根本! 他为了让世家子弟之外的人才能有出头之日,广开科举,设立弘文馆,可即便如此,读书识字,依旧是全天下九成九的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奢侈之事。 然而在这里…… 在这大唐最偏远的边陲之地…… 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竟然在免费学习《千字文》?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他转头看向那官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莫非……这孤儿院,便是长田县的官学之所?” 在他想来,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许元或许是用了什么法子,将官学与孤儿院合二为一,以此来节约开支。 然而,官员的回答,再一次颠覆了他的认知。 只听那官员笑着摇了摇头。 “贵客说笑了。” “这哪里算得上是官学。” “这只是许县尊定下的规矩,凡是入住孤儿院的孩童,都必须先在这里进行启蒙教育,学一些基础的读写算术。” 他指了指屋内的老先生。 “这位是我们从县里请来的老秀才,专门负责教导这些孩子。” “包括先生的束脩,孩子们的笔墨纸砚,所有的开销,全都是由我们慈善基金总会来出,孩子们不用花一个铜板。” “这……” 李世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这还不是官学?” “自然不是。” 官员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独属于长田县吏员的自豪感。 “在这里,只是让他们认些字,明些理,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若是其中有天资聪颖,或是对读书有兴趣的,等到了年纪,县里会统一安排,让他们去真正的长田学堂,进行系统的学习。” “当然,那是要收费的。” “每人每年……一百文钱!” 第二十二章 不分贫贱,有教无类 轰! 最后那四个字,如同一道天雷,在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恭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一百文钱? 李世民的身体晃了一晃,若非怀中还抱着女儿,他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想到了长安城。 想到了那些王公贵胄,为了给子嗣寻一个好老师,争得头破血流。 想到了那些寒门士子,为了凑够一份束脩,不得不变卖家产,尝尽人间冷暖。 想到了国子监那高高的门槛,将多少天资聪颖的平民子弟,无情地拒之门外。 读书,在大唐,是一条用金钱和门第铺就的登天之路。 可是在这里,在许元治下的长田县,这条路,竟然被硬生生铺到了最底层的孤儿脚下。 一百文! 说白了,看着眼前长田县的百姓收入标准,这一百文,九成九的百姓都能凑到,而且并不算太难。 这岂不是说,这长田县,每家每户的子嗣,不论贫贱与富贵,都能读得起书了? 李世民低头,看着怀中女儿那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 他的兕儿,他的皇子公主们,有全天下最好的老师,有读不完的经史子集。 可他治下那千千万万的子民呢? 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敢想过,要让所有的子民,都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因为他知道,那不可能。 国库支撑不起,世家不会答应,整个大唐的根基,都承受不住这样的变革。 可许元,一个七品县令,他不仅想了。 他还在这边陲之地,悄无声息地……做到了。 那官员看着眼前三位“富商”如遭五雷轰顶般的模样,嘴角那抹自豪的笑意,愈发浓郁了。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了起来。 “其实,许县尊对教化一事,看重到了极致。” “在我们长田县,除了孤儿院,还设有多所学堂。” “学堂分为‘小学’与‘中学’二级。” “小学负责教导孩童们基础的识字、算术,以及许县尊亲自编纂的《长田县民行为准则》,让他们明事理,知礼仪。” “中学则会教授更深一些的经义文章,还有地理、格物等杂学。” “格物?” 长孙无忌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汇,下意识地追问。 “对,格物。” 官员点头,“格物以致知嘛!就是探究万物之理,比如水为何会结冰,铁为何能炼钢,草木为何能生长,诸如此类。”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心中的骇然已经无以复加。 经义文章也就罢了,这“格物”之学,闻所未闻。 这许元,到底想教出些什么人来? 官员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继续说道。 “凡是有我长田县户籍者,无论其父辈是官是民,是富是贫,只要到了入学年龄,皆可缴纳少量学费,入学读书。” “官宦子弟,与贩夫走卒之子,同坐一堂,学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考的也是一样的试卷。” 轰! 这番话又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世民的心口上。 不分贵贱,有教无类? 孔夫子周游列国,也不过得弟子三千,这是连圣人都难以实现的理想。 而许元,竟要在他的治下,将这四个字,变为现实? 他想做什么? 他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他不知道,士族门阀之所以能长盛不衰,靠的就是对知识的垄断吗? 他这么做,是想把整个天下的世家,都推到自己的对立面上去? 李世民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若是此事传到长安,将会掀起何等恐怖的滔天巨浪。 然而,那官员接下来的话,却让这股巨浪,变得更加汹涌,更加离奇。 “当然,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 官员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许县尊常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读圣贤书固然好,但若不是那块料,能学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同样是光宗耀祖之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众人消化的时间。 “所以,在长田县,除了小学和中学,还有另外几所特殊的学堂。” “我们称之为……技工学堂。” “技工学堂?” 这次开口的,是沉默许久的尉迟恭。 他一介武夫,对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不感兴趣,但这“技工”二字,却让他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没错。” 官员赞许地看了尉迟恭一眼。 “在技工学堂里,不教四书五经,不讲圣人文章。” “除了基础的一些礼学和算术之外,只教手艺。” “比如木匠、泥瓦匠、铁匠、甚至是织工、厨子……” “只要是能凭手吃饭的行当,学堂里基本都有专门的师傅负责教导。” “学子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想学的技艺。学成之后,便是一门能吃一辈子的手艺,走到哪里都不愁没饭吃。” 此言一出,李世民三人都彻底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而是彻底的茫然与错愕。 这……这算什么? 办学堂,教人做工匠?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自古以来,百工技艺,靠的都是师徒传承,口传心授。 一门手艺,就是一个家族,一个师门赖以生存的根基。 其中的关键诀窍,更是秘不外传,哪怕是亲儿子,师傅都可能留上一手。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长孙无忌眉头紧锁,他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指出了其中的关键。 “这位大人,恕我直言。” “你说的这技工学堂,恐怕只是个美好的设想吧?” “天底下的匠人,哪个不把自己的手艺当成命根子?” “他们当真肯到你这学堂里,将吃饭的本事,倾囊相授给一群素不相识的外人?” 尉迟恭终于等到了自己发言的机会,不由附和起来。 “就是,俺老黑就不信这个邪。铁匠铺的师父,打铁的火候、淬火的方子,那都是传子不传女的宝贝,能随便教人?” 李世民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不合常理,更不合人性。 许元纵有通天之能,也扭转不了这根植于人心深处的自私与防备。 然而,面对三人的质疑,那官员却笑了。 笑得云淡风轻,仿佛早就料到他们会有此一问。 “几位贵客说得没错。” “若是在别处,此事断无可能。” “但在我们长田县,这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为何?” 李世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 那官员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李世民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许县尊给的实在太多了。” 这个回答,简单、粗暴,却又直击要害。 李世民三人皆是一怔。 第二十三章 这等光景,何时见过? 这时,只听那官员继续解释道: “能进技工学堂当先生的师傅,那都是许县尊亲自把关,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仅手艺要顶尖,人品也得过得去。” “而一旦被选中,他们能得到的,远比守着一门手艺要多得多。” “首先,是极高的束脩,足以让他们一家老小,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 “其次,是体面。在长田县,学堂的先生,无论是教书的还是教手艺的,都享受着极高的社会地位,受人尊敬。” “最重要的一点,是养老的保障。” 官员说到这里,语气中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凡是在学堂尽心教导的先生,待到年老体衰,干不动了,我们慈善基金总会,会负责他们下半辈子的所有开销,生病了给请医问药,百年之后,还给风光大葬。” “试问,有如此优厚的待遇,又有许县尊的信誉做保,还有哪个师傅,会抱着那点所谓的‘秘方’不肯松手呢?” “他们倾囊相授,教出的徒弟越多,越出色,他们的名望就越高,拿到的奖金也就越多。” “因此,那些学子学成之后,或是自己开店,或是被县里的官营工坊招揽,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不仅养活了自己,也为我长田县的繁荣,添砖加瓦。” 一番话说完,整个后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恭三人,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不是靠道德说教,也不是靠强权逼迫。 而是用最直接,最有效的利益,去化解那份根深蒂固的人性之私。 高明。 实在是太高明了。 这个许元,对人心的洞察与把控,简直到了妖孽的地步。 他用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阳谋,硬生生撬动了“师徒传承”这块传承了千百年的顽石,为长田县,建立起了一套源源不断的人才培养体系。 李世民心中那股名为“忌惮”的情绪,在这一刻,悄然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欣赏。 这个许元,虽然行事离经叛道,闻所未闻。 但他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落在了实处,都是在为这长田县的百姓,谋一条活路,一条出路。 相较于朝堂上那些只会空谈误国的衮衮诸公,这个七品县令,更像一个真正的……实干之吏。 就在这时,那官员看着三人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了。 他的脸上,堆起了几分讨好的笑容,与方才那份从容自豪,判若两人。 “几位贵客,听小的说了这么多,如今对我长田县,应该有了全新的认识了吧?” 李世民回过神来,缓缓地点了点头,神情复杂。 何止是全新,简直是颠覆。 那官员见状,笑容更甚,搓了搓手,语气里带着一丝期盼。 “小的看几位气度不凡,谈吐儒雅,想来是来我们长田县投资做大生意的。” “您几位尽管放心,我们长田县如今百业待兴,处处都是机会。只要肯干,保管您财源广进。” “这……” 李世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却见那官员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几人能听到的音量,神秘兮兮地说道。 “不瞒几位说,小的在县衙里,还不曾得到许大人的赏识呢。” “几位若是生意做成了,日后若是在我们许县尊面前得了脸,还望……还望能为小的美言几句。” 说完,他还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世民连忙摆了摆手,神色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淡然。 “大人言重了,我等做的生意非同小可,投入巨大,非得将这长田县的里里外外都看个通透,方能下定决心。” “今日听君一席话,已是受益匪浅。只是,还需再盘桓数日,自行考察一番。” 长孙无忌在一旁抚着长须,适时地补充道。 “不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等还想再多走走,多看看。” 那官员也是个机灵人,一听便知今日是谈不出什么结果了。 但他毫不气馁,在他看来,这几位富商只要还在长田县,就迟早是许县尊的囊中之物,今日结下善缘,日后有的是机会。 “是是是,几位贵客说的是。” 他连连点头,恭敬地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小的就不打扰几位贵客的雅兴了。若有任何需要,可随时到刚才的慈善基金总会那边寻我。” 说完,他又是深深一揖,这才退出了后院,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从孤儿院出来后,李世民等人站在街道不远处,久久未语。 不远处,那座名为“启明星”的孤儿院里,传来的一阵阵朗朗读书声。 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朝气与希望,与他们这一路行来,所见的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浪小儿,恍若两个世界。 李世民负手而立,静静地听着,眼神悠远,脸上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欣慰,有赞叹,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 “陛下,这等光景,臣等随您巡视天下,何曾见过?” 长孙无忌站在他身后半步,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感慨。 “是啊……” 李世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万千思绪都一并吐出。 “遍地饥殍,易子而食的惨状,朕早年也曾见过。可这人人有书读,童稚皆欢颜的景象,朕,自高祖建国以来,却是第一次见。” “父皇,父皇。” 一直安静地跟在身后的晋阳公主李明达,此刻终于忍不住,轻轻扯了扯李世民的衣袖。 她仰起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闪烁着纯粹的光芒。 “兕儿觉得,这位许县令,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让没爹没娘的孩子有地方住,有衣穿,还有书读。父皇您常说,为政者当以民为本,他……他做到了。” 小公主的声音软糯动听,话语里的逻辑却简单而直接。 在她的世界里,做好事的人,就是好人。 李世民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爱女,眼中的复杂化为一片温和的笑意。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兕儿的头顶。 “兕儿说得对,他做的这些事,确实是好事。” 他顿了顿,话锋却陡然一转,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重新泛起了审视与锐利的光芒。 “但,能做成这些事的,未必就一定是个纯粹的好官。” 他是帝王,虽然他承认这一切许元做得很好,但这不是他评价一个官员的唯一标准! “嗯?” 晋阳公主不解地歪了歪头,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呀?为百姓做了这么多好事,难道还不是好官吗?” “呵呵……” 李世民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冷意。 第二十四章 长孙无忌的同乡 李世民没有直接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高大的院墙,以及更远处,那隐约可见的,崭新而坚固的城墙轮廓。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兕儿,父皇问你,盖房子要不要钱?” “当然要啦。” “那修路呢,筑城墙呢?” “也要钱。” “那建这么大的孤儿院,养这么多孩子,还要给他们请先生教书,要不要钱?” “肯定要很多很多的钱。” 小公主不假思索地回答,但随即,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脸上的天真烂漫,渐渐被一丝困惑所取代。 李世民眯起了双眼,眸光如刀。 “没错,是很多很多的钱。” “一个天文数字。” “这长田县,城墙的修筑,道路的铺设,学堂的兴建,孤儿院、养老堂的开销,还有那些匠人师傅高昂的束脩与养老保障……” 他每说一项,手指便在空中轻轻一点,仿佛在清点着一笔笔惊心动魄的账目。 “再加上维持整个县衙运转,养活那么多官吏差役的俸禄。” “这一切加起来,需要的钱财,恐怕就是一州之所有税赋,也不一定够。” 长孙无忌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顺着李世民的思路,沉声补充道。 “陛下所言极是。目前来看,这长田县的县中收益大头,乃是来自那‘长田福彩’和许元征收过往商人的入城费。” “纵使是他日进斗金,也断然填不上如此巨大的窟窿。” 李世民缓缓点头,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女儿身上,语气却是在对所有人说。 “所以,问题就来了。” “他的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朕一路行来,见长田县税赋极低,几近于无,百姓安居乐业,脸上并无被横征暴敛的愁苦之色。” “这就说明,这笔钱,不是从本地百姓身上搜刮来的。” “那……会是从何而来?” 李世民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涟漪。 是啊,钱从哪来? 这是一个最根本,也最致命的问题。 一个七品县令,在短短时间内,聚敛起一州税赋都无法比拟的财富,并且将它全部投入到了地方建设之中。 这听起来,怎么都有些过于魔幻。 “在没有查清他这笔钱的来路之前,朕,还不能断定,他许元,究竟是能臣,还是巨蠹。” 李世民一字一句的说道,眼神透出几分凌冽。 “陛下圣明。此事关乎国本,不可不察。一个人的能力越强,若其心不正,为祸也就越大。” 长孙无忌立刻躬身附和。 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目光再次扫过这片欣欣向荣的县城,。 “走吧。” “去别处再看看。” 然而,他刚走两步,身后的长孙无忌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嗯?” 李世民察觉到了异样,回头望去。 只见长孙无忌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立在原地,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街角处,一顶正缓缓行来的坐轿。 那顶轿子装饰并不算奢华,但抬轿的四名轿夫,步履沉稳,气息悠长,显然是练家子。 “辅机,怎么了?” 李世民眉头微蹙,开口问道。 长孙无忌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 直到那顶轿子的竹帘被风轻轻吹起一角,露出了里面端坐着的一张年轻而略显倨傲的脸庞,长孙无忌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是他……” “谁?” 尉迟恭也凑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公子哥。 长孙无忌脸色一怔,随后赶紧朝着李世民解释起来。 “陛下……若臣没有看错的话……” “那轿中的人,臣……有些印象。” “他好像是……凉州司马,卢勋的儿子,好像叫什么……卢……卢华,对就是叫这个。” 话音落下,李世民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的目光,如利剑一般,从那顶远去的轿子,瞬间转向了身旁的长孙无忌。 “哦?” 李世民的脸上露出几分探究之色。 “一州司马的儿子而已,如何能让你记挂在心?” 听到李世民的语气有些不对,长孙无忌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要不是在大街上,长孙无忌当即就要给李世民跪下了。 好在,他没有忘记此时他们一行人的身份,于是只是躬身给李世民请罪。 “陛下,臣……臣有罪。” “这凉州司马卢勋,确是臣举荐的。” 李世民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低头看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依旧锁定着那顶已经走远的轿子,眼神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长孙无忌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地交代起来。 “此人是去年上任的,他托了些同乡的关系,寻到了臣府上。” “臣念及同乡之谊,便多问了几句。也曾派人暗中考察过他的履历和风评,在当时看来,其才干尚可,为官也无劣迹,算是个……过得去的人选。” “他……他当时来拜访臣时,带着他的儿子,便是刚才那轿中之人,卢华。因此,臣才有些印象。” 说完,长孙无忌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静候发落。 他知道,任用亲故,举荐同乡,这是官场大忌,尤其是在李世民这位雄主面前。 “行了行了!” 李世民眉头虽然皱了皱,但却也并未过多追究。 长孙无忌,乃是他亲封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也是长孙皇后的弟弟,堂堂赵国公,任人唯亲,举荐一个州郡司马而已,还不至于怎么样。 “我没有时间听你说这些废话。” 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长孙无忌知道,他已经将此事揭过了。 “谢陛下。” 长孙无忌缓缓站直身体,悄悄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李世民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顶轿子消失的方向。 此时,那卢华的轿子在前方一个街口停了下来。 轿帘掀开,一名年轻人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向一处门户。 李世民等人定睛看去,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是一座医馆。 一座规模宏大到超乎想象的医馆。 三层高的木质楼阁,占地极广,门脸阔气,正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金丝楠木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六个大字——“长田县第一医馆”。 第二十五章 天王老子也不行! 医馆门口十分宽敞,各种马车、轿子停满了半条街,更多的则是穿着朴素的平民百姓,正自觉地在门外划出的区域内排着长队,队伍蜿蜒,竟有近百人之多。 队伍虽长,却井然有序,无人喧哗,只有偶尔的低声交谈和几声压抑的咳嗽。 一股浓郁的药草香,从医馆内飘散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然而,卢华的出现,打破了这份井然有序。 他看都未看那长长的队伍一眼,在一众家仆的开道下,径直朝着医馆的大门走去。 “让开,都让开。” “没长眼的东西,卢公子来了,还不快滚到一边去。” 家仆们粗暴地推搡着排队的百姓,硬生生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通路。 排队的百姓们纷纷小声议论起来,但也没有人站出来当出头鸟,大家都看出来这卢华身份不简单,不想多生事端。 卢华对此视若无睹,整理了一下自己华贵的衣袍,便要抬脚迈入医馆大门。 “站住。” 一个清朗而有力的声音,从医馆门口传了出来。 只见一名穿着灰色布衣,胸口绣着一个红色“医”字的年轻伙计,伸手拦住了卢华的去路。 伙计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对着卢华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 “这位公子,看病请到后面排队。” 卢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他上下打量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伙计,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排队?”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后面那些衣衫褴褛的“贱民”。 “你,让我,跟他们一起排队?” 他的声音充满了夸张的质问,仿佛这是对他天大的人格侮辱。 那伙计却面不改色,腰杆挺得笔直。 “公子,这是我们医馆的规矩。” “不管是谁,都得排队。先来后到,方为公道。” “公道?” 卢华笑得更厉害了,他身后的家仆们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 “在这凉州地界,本公子就是公道。我爹是凉州司马卢勋,你这医馆,不想开了?” 他直接搬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号,语气中的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周围的百姓闻言,脸色皆是一变,但若是仔细看,却都知道他们并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看好戏的眼神。 此时,那医馆伙计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惧色。 “我们许县尊定下的规矩,在长田县,不管是谁,都得守规矩。” “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排队。” “公子若是不愿排队,那请自便。我们长田县第一医馆,恕不接待。”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没有留半分余地。 “你……” 卢华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搬出自己父亲的名号,竟然还会被一个看门的伙计当面顶撞。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他猛地扬起了手。 “好大的狗胆,我看你是活腻了。” “来人,给我砸了这家破医馆。” 他身后的家仆们立刻面露凶光,就要上前动手。 远处的李世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没有去看那嚣张的卢华,也没有去看那即将爆发的冲突,而是侧过头,冷冷地瞥了一眼身旁面色发白的长孙无忌。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看你举荐的好人,教出来的好儿子。 长孙无忌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罢了,我们也上去看看。” 李世民低声自语,眼中的兴趣愈发浓厚。 他想看看,许元定下的规矩,和他治下官员的亲属,这两者之间,究竟谁更硬。 这边李世民的话音刚落,那头卢华嚣张的声音,便再次传了过来。 “规矩?本公子的话就是规矩。” 卢华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那灰衣伙计的鼻子,脸上满是贵族阶层与生俱来的傲慢。 “我爹是凉州司马,正四品的大员。你这长田县的县令许元,不过区区一个七品芝麻官,见了我爹也得点头哈腰。” “我,是他儿子。你敢拦我?” 那伙计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挺直的腰杆又向上拔了几分。 他看着卢华,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顽童。 “这位公子,我最后再说一遍。” “在长田县,许县尊的规矩,就是天。” “你再在此地喧哗,扰乱医馆秩序,按照我长田县新颁布的《治安条例》第三款,便是‘医闹’。” “我们有权将你当场拿下,送交县衙法办。” 伙计的语气平淡如水,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医闹?” 卢华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拿下我?就凭你们?” 他环视四周,目光轻蔑地扫过那些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最后又落回那伙计身上。 “老子刚到这长田县,就遇到这样的事儿,还真是稀奇啊!” “来啊,我今天就站在这里,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狗胆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他嚣张到了极点,甚至主动向前迈了一步,将脸凑到伙计面前,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他笃定,在这凉州地界,没人敢真的对他动手。 然而,那伙计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与他多费唇舌。 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医馆侧后方一个挂着“保卫科”牌子的小门,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啪。”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命令。 下一刻,那扇小门被猛地推开。 “哗啦啦——” 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十几个身穿统一黑色劲装,腰间佩戴短棍的彪形大汉,鱼贯而出。 这些人一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行动间带着一股军伍特有的肃杀之气,显然都是练家子,而且是见过血的。 他们没有冲向卢华,也没有发出任何叫嚣。 只是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阵型,迅速散开,将卢华和他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家仆围在了中间。 更让卢华心底发寒的是,另外几人径直走向了他停在街边的华贵马车,不偏不倚,正好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卢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身后的家仆们更是双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气焰。 卢华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能感觉到,只要自己再敢多说一个字,这些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他色厉内荏地瞪了那灰衣伙计一眼,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很好。” “你……你们给我等着。” 他,怂了! 第二十六章 朕的儿子也不行? 说罢,他便想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灰溜溜地从包围圈的缝隙中挤出去。 然而,就在卢华即将狼狈离去的时候,只见在排队队伍的末尾,一个身影缓缓走出,径直朝着医馆大门而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者,身形单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衣,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 他的一只袖管空荡荡的,随着走动在风中摇摆。 这是一个独臂的残疾老者。 排得长长的队伍,在看到他时,竟主动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百姓们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耐,反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尊敬。 “王老丈,您来看伤啊?” “快,让老英雄先过去。” 卢华的脚步停住了。 他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个独臂老者,就这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路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走到了那名铁面无私的灰衣伙计面前。 老者从怀中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被磨得油光发亮的木牌,递了过去。 那伙计接过木牌,仔细看了一眼。 下一刻,他脸上那冰冷如霜的表情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尊敬和热忱。 他双手将木牌奉还,随即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住老者的另一只胳膊,语气温和得像是换了个人。 “老丈,是您啊。手臂的旧伤又疼了?快,我扶您进去,已经给您留好位置了。” 说着,便要扶着那老者走进医馆大门。 这一幕,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卢华的脸上。 他刚刚因为插队被呵斥,被威胁,被十几名大汉围困,受尽了屈辱。 可转眼间,一个衣衫褴褛,甚至连身体都不健全的“贱民”,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插队进去了? 而且,还受到了如此恭敬的对待? 凭什么?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站住!” 卢华猛地转身,快步冲了回来,指着那伙计和独臂老者,面目狰狞地嘶吼道。 “这是怎么回事?” “你刚才不是说,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排队吗?” “为什么他可以不排队?为什么这个残废可以插队?” “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否则,今天这事没完。” 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双眼赤红。 那伙计缓缓转过身,看着状若疯狂的卢华,不由露出几分不耐。 “说法?” “公子,你乃是官宦之后,读书识礼。却连‘英雄’二字,都不认得了吗?” 他伸手指了指那独臂老者空荡荡的袖管,声调陡然拔高。 “你问他凭什么?就凭他这条手臂,是五年前为了守护长田县,跟在许县尊身后,与入侵的沙匪搏杀时丢掉的!” “就凭当年如果没有他们这些上阵杀敌的军士,你现在根本不可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 “我们许县尊亲口说过,军人,乃国之坚盾,民之卫士。凡为我大唐,为我长田流过血、负过伤的退役军人,皆为我长田县的英雄。” “英雄来看病,终身免费,且无需排队。这是我们医馆的规矩,有问题吗?” 他目光如炬,直视着卢华,一字一顿地问道。 “没有问题!” 一个百姓高声喊道。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从那近百人的队伍中爆发出来。 “对,没问题!” “英雄优先,这是应该的。” “这是许大人给我们立下的规矩,谁敢有意见?” “就是,人家拿命保卫我们,来看个病插个队怎么了?别说插队,就算让我把位置让出来,我也心甘情愿。” “你一个四肢健全的膏粱子弟,有什么资格跟老英雄比?” 卢华顿时被这股群情激奋的气势,震得连连后退,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他想不通,也无法理解。 在他看来,这些人不过是一群卑贱的泥腿子,而他,是高高在上的范阳卢氏子弟,是凉州司马的公子。 可现在,这群泥腿子,竟然敢为了一个残废的丘八,当众指责他? “你们这群贱民!” “反了,全都反了!” 卢华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我乃范阳卢氏之后,五姓七望,血统高贵。我爹是凉州司马……他一个残废,凭什么能享受连我都没有的待遇?” 他状若疯魔,指着医馆大门,又指着周围的百姓。 “让你们那个县令许元滚过来给我赔罪!!” “否则,我定要他好看!” “还有你们这群贱民,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然而。 现场回应卢华的,不是百姓的畏惧,也不是那伙计的退缩,而是一声极尽轻蔑的冷笑。 “呵。” 那灰衣伙计看着状若疯魔的卢华,缓缓摇了摇头,眼神中的怜悯之色更浓了。 “还让我们县尊大人过来给你赔罪?”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请求,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这位卢公子,你怕是没睡醒吧。” “若是许大人真的亲临此地,你,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卢华的叫嚣声戛然而止,他被这伙计眼中的那股子笃定给震慑住了。 那伙计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 “军人优先,英雄优先。这不单单是我长田县第一医馆的规矩。” “这是我们许县尊,在三年前,当着全县数万百姓的面,亲口颁下的法令。” “这条法令,早已一字不差地,刻进了我长田县的律法法典之上。” “是法,不是规矩。你懂吗?” 伙计说到“法”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看着卢华的脸色也露出几分不屑,仿佛在看一个文盲一般。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卢华。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范阳卢氏,五姓七望,血统高贵。” “那我倒想问问你,你这高贵的卢氏,为我长田县做过什么?” “是你们修了这宽阔平坦的水泥路,还是你们筑起了那坚固的城墙?” “是我长田县的孤儿没饭吃时,你们开了粥棚?还是我长田县的老人无人养时,你们建了养老堂?”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一般,轰得卢华头晕目眩,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伙计伸出手指,指向那刚刚被扶进医馆的独臂老兵的背影。 “王老丈,为长田流过血,断过臂。” “这长田县的安定,有他的一份功劳。这长田县的繁荣,是他和他的袍泽们用命换来的。” “所以,他们有资格享受这一切。” 伙计的目光,重新落回卢华的身上,那眼神中的鄙夷,再也不加掩饰。 “你凭什么?” “别说你只是一个区区凉州司马的儿子。” “就算是天家贵胄,皇帝的亲儿子来了,在这长田县的律法面前,也得一视同仁,不行就是不行!” 这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周围的百姓听得是热血沸腾,纷纷叫好。 而人群之中,听到“皇帝的亲儿子来了也不行”这句话的李世民,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第二十七章 真动手了? 然而,李世民眼中的阴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没有发怒。 非但没有发怒,他的内心深处,反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认同感。 他想起了自己的右仆射,房玄龄。那可是自己最倚重的肱骨之臣,文官之首,论功绩,论才华,谁人能及? 可就是这样的人物,想为自己的儿子求娶五姓七望中一家的女儿,都被对方以出身寒士为由,拒之门外。 那些所谓的世家大族,一个个眼高于顶,自诩血统高贵,清流门第。 可大唐立国以来,他们除了盘踞地方,兼并土地,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外,又真正为这个国家,为天下的百姓做过什么? 反倒是那些跟着自己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百战老兵,那些为了守护大唐疆土而流血牺牲的将士们,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脊梁。 他们,才最应该得到尊重和优待。 这个许元,虽然言语间有些“大逆不道”,但他做的这件事,却真正做到了李世民的心坎里。 想到此处,他甚至赞许地看了一眼那名言辞犀利的灰衣伙计。 另一边。 那卢华被伙计的一番话,怼得是哑口无言,面色青白交加。 道理,他讲不过。 可他身为范阳卢氏子弟的骄傲,让他无法就此低头认输。 “你……你放肆!” 他憋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一群泥腿子,竟敢妄议世家,非议天潢贵胄……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 他色厉内荏地指着伙计,还想继续用自己的身份来压人。 然而,就在此时。 “踏,踏,踏——” 一阵整齐划一,沉重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传来。 那声音,带着金属与石板碰撞的铿锵之音,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所有人的心跳节点上。 原本还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听到这声音,脸色齐齐一变,瞬间安静下来,自动朝着街道两旁退去,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只见一队身穿黑色铁甲,头戴铁盔,腰挎横刀,手持长矛的士兵,正以一种标准的战斗队列,跑步而来。 他们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芒,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冷峻和肃杀。 “是城卫军!”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 那一队士兵约有十人,在一名身材魁梧的队正带领下,迅速抵达了医馆门前。 他们没有丝毫停顿,以一种极其熟练的战术动作,“哗啦”一声散开,直接将还在叫嚣的卢华以及他那几个早就吓傻了的家仆,再次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一次的包围,比之前医馆保卫科的包围,更具压迫感。 那明晃晃的矛尖,几乎就要戳到卢华的鼻子上。 卢华为首的几人,瞬间如坠冰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那名领头的队正,目光冷冽地扫了卢华一眼,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那灰衣伙计面前,沉声问道。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洪亮而沉稳,不带一丝感情。 那灰衣伙计显然与他相熟,对着他抱了抱拳,然后指着被围困的卢华,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的经过,快速复述了一遍。 队正静静地听完,随后转过身,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卢华身上。 卢华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强撑着说道:“我……我乃范阳卢氏,我爹是凉州司马卢勋,你们敢……”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队正便不耐烦地一挥手,直接打断了他。 “抓起来。” “是!” 身后的城卫军士兵,立刻上前一步,将卢华一行人围了起来。 两名城卫军直接朝着卢华抓去,一人伸手如铁钳般扣住卢华的一边肩膀,另一人则直接一脚踹在他的膝弯处。 “噗通”一声。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卢公子,就这么毫无尊严地跪在了地上。 “啊!你们……你们好大的狗胆!放开我!我是……” 卢华剧烈地挣扎着,嘴里还在疯狂地咆哮。 然而,那队正却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宣布道。 “依据《长田县治安管理条例》第三款、第七款之规定,此人当众寻衅滋事,扰乱公共秩序,情节严重;且公然侮辱为本县立下战功的英雄,罪加一等。” “现将其拿下,送至城外劳工营。” “劳教十日,以儆效尤。” “带走!” “混账!你们这些泥腿子,知道我是谁吗?!” 卢华被城卫军死死按在地上,依旧不甘心地挣扎嘶吼,面色因为羞辱和恐惧而扭曲。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些人真敢动手,而且是如此的干脆利落,根本不给他丝毫反抗的机会。 “放开我!我爹是凉州司马卢勋!你们敢动我,长田县的县令他担待得起吗?!” 然而,不管他怎么出言威胁,那队正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没听到他的叫嚣一般,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身旁的士兵,督促他们动作麻利点儿。 “聒噪。” 两个城卫军士兵心领神会,一左一右,伸手便死死扣住了卢华的下颌骨,直接让他没办法再大呼小叫。 很快,这一行城卫军便将卢华给拖了下去,而他的那几个家仆,也被一同带走了。 与他相反的是,他那几个家仆,因为没怎么闹事儿,反而是被轻松的请走的,并不像他那般狼狈。 人群渐渐散开,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一般,只有现场的百姓还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而此时,一旁的李世民长孙无忌等人却是愣在了当场! 他们亲眼看着卢华被毫不留情地拿下,被当众摁跪在地,然后拖走。 这等行径,放眼大唐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不可想象的。 一个区区县令,不!一个区区县城城卫军的小队长,对一州司马之子视若无睹,到底是真的无所畏惧,还是啥都不知道? 而且这一切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任何掩饰。 “我看,这些城卫军根本不怕那什么司马的儿子啊,是许元给他们的底气?” “这……这许元当真大胆,难道他就不怕那卢勋的报复?” 尉迟恭粗声粗气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震惊。 长孙无忌的眉头也紧紧皱起,深邃的目光看向城卫军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等作风,完全不给凉州司马留半点颜面。”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法理解的困惑。 按理说,凉州司马卢勋是长田县的顶头上司,许元如此行事,无疑是在公然打上司的脸。 李世民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灰衣伙计,又看了看医馆内进进出出的百姓。 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震惊之余,他又隐约觉得,这长田县的风格,似乎与别处有所不同。 它少了些世故圆滑,多了些凛冽直白。 他想起了那医馆伙计口中所谓“皇帝亲儿子来了也不行”的豪言。 难不成,自己的儿子们来了,还真就没办法插个队?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李世民不仅没有丝毫生气,反而还有些奇怪的情绪,亦或者说,是对长田县这一股作风的认可! 第二十八章 晋阳公主旧疾复发 正当李世民深思之时,身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呻吟声。 “父皇……兕儿肚子好痛……” 李世民猛地回过神来,他低头一看,只见晋阳公主李明达不知何时已捂住了小腹,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颊,此刻更是煞白一片,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的娇小身躯微微蜷缩着,眉心紧蹙,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兕儿!你怎么样了?!” 李世民的脸色瞬间大变,所有关于卢华和许元的思绪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立刻蹲下身,焦急地扶住晋阳公主纤弱的肩膀,声音中充满了担忧。 “可是旧疾犯了?快告诉父皇,哪里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的小女儿自幼体弱多病,从出生起身体便一直不好,常年卧病在床。 李世民对这个爱女的疼爱,几乎达到了溺爱的程度。 正是因为她自幼多病,他才不顾朝臣规劝,将她留在身边,亲自抚养长大。 可以说,晋阳公主便是他李世民心头最柔软的一块。 尉迟恭和长孙无忌也连忙围拢过来,面色皆是焦急。 “陛下,晋阳公主身子一向娇弱,可不能耽误了。” 长孙无忌沉声提醒,目光瞟向不远处的医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此处不正是医馆吗?不如先进去看看?” “对对对!正是如此!” 李世民猛地抬头,仿佛才想起眼前这医馆的存在。 他亲自抱起晋阳公主娇小的身躯,急声喊道:“快!快进医馆!” 一行人顾不得其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向医馆大门。 此时,晋阳公主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她的双眼紧闭,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抖,嘴唇已经开始发紫,气息也变得急促而微弱,似乎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兕儿!兕儿你撑住啊!” 李世民的心脏几乎揪成一团,他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脸上也再无半点帝王威仪,只有无尽的恐慌与焦急。 他额头青筋暴起,抱着晋阳公主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这一幕,自然也引起了医馆门口正在排队等候的百姓的注意。 “哎哟,这姑娘看起来病得不轻啊!” “瞧她那脸色,都快晕过去了!” “快!走急诊通道啊!” 一个热心的大娘眼尖地看到了晋阳公主的惨状,立刻指着医馆侧面的一条小门大声喊道。 “那边是急诊!不用排队,赶紧进去瞧瞧!” 其他的百姓也纷纷出言相助,让开了道路,主动帮李世民指引方向。 “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可一定要撑住啊!” “这医馆的郎中医术高明得很,定能治好!” 李世民听闻此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连道谢,抱着晋阳公主便径直冲向了那所谓的“急诊通道”。 长孙无忌、尉迟恭等人紧随其后,步履匆匆地进入医馆。 医馆内部,与李世民想象中的传统医馆截然不同。 没有药草的陈腐味,也没有郎中们围坐一堂的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敞明亮的走廊,两侧隔出了一个个独立的房间,每个房间的门上都悬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不同的名称。 “内科?” “外科?” “还有皮肤科?呼吸道疾病科?” 李世民扫了一眼,口中低声念叨,尉迟恭也好奇地看着,长孙无忌更是疑惑地念出几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他们看着这分门别类的“科室”,脸上都露出了惊奇之色。 每个科室里,都坐镇着不同的郎中,或老或少,或严肃或和蔼,但都穿着统一的灰色长衫,面前摆放着一张干净的诊桌。 “这里头是如何瞧病的?” 李世民抱着晋阳公主,一时有些茫然。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灰衣、臂上戴着“导诊”字样袖章的年轻伙计快步迎了上来。 “这位先生,请问这位姑娘有何不适?” 伙计语气温和,带着职业的询问。 李世民连忙将来意说明,将晋阳公主腹痛的症状简要描述了一番。 伙计听完,沉吟片刻,然后指引道: “小娘子这症状,当去胃内科就诊。请随我来。” 他带着李世民一行人,快步走向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房间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郎中正戴着一副奇特的、套在眼睛上的“透明片子”,神情专注地看着一张不知名的图谱。 他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而专业的氛围。 “杨老,有位急诊病人。” 伙计轻轻敲了敲门,恭敬地说道。 老郎中闻声抬头,看到晋阳公主的状况,立刻收起了手中的图谱,示意李世民将她放到诊床之上。 李世民小心翼翼地将晋阳公主放在铺着洁净棉布的诊床上,晋阳公主疼得紧闭双眼,发出微弱的呻吟。 老郎中动作娴熟地走上前,先是搭上晋阳公主纤细的脉搏,然后又仔细观察她的舌苔和面色。 紧接着,他从桌案上拿起几件李世民从未见过的“器物”。 一件是听筒状的,被老郎中按在晋阳公主的小腹上,他凑近耳朵仔细聆听。 另一件则像是一个小巧的圆盘,上面镶嵌着透明的玻璃,老郎中将其在晋阳公主的腹部轻轻滑动,目光则专注地盯着圆盘内部。 李世民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些闻所未闻的“仪器”,让他们感到既陌生又惊奇。 一番检查后,老郎中收回那些“不明仪器”,他的眉头微微舒展,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神色。 他转过身,对李世民沉声说了起来。 “这位仁兄,你家这位姑娘,可是自幼体弱,尤其腹部常有不适?” 李世民闻言一震,连忙点头:“正是!老丈医术高明,一眼便知!” 老郎中轻轻捋了捋胡须,缓缓开口道。 “小姑娘之疾,并非新发。依老夫看,她年幼之时,应是感染了伤寒之症,且未能得到彻底有效的治疗。” “这病根便留在了腹中,导致脏腑虚弱,气血不畅,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腹部炎症,反复发作。” “今日遇冷或饮食不慎,便会引发剧烈疼痛。” 李世民听到诊断,心头巨震。 他没想到,自己女儿的腹痛顽疾,竟然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老丈一语道破! 李世民脸上露出几分惊讶,这还真让这人说中了。 那是兕儿五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伤寒差点夺去了她的性命,高烧不退,腹部剧痛,御医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挣扎。 自那以后,兕儿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腹痛之症也时常发作,且愈发频繁,愈发剧烈,让李世民这个做父亲的每每心如刀绞。 此刻,这名不见经传的老郎中,仅凭一番望闻问切,竟能将兕儿的病因说得丝毫不差,这般医术,简直堪称神迹! 李世民紧紧地盯着老郎中,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方才所有的担忧与焦急瞬间转化成了一种近乎狂热的渴望。 他急切地向前挪动了一步,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颤抖。 “老丈所言,句句属实!敢问老丈,兕儿之疾,可有彻底根治之法?!”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恳求与希冀,既然对方说中了晋阳公主的病情,那也许就有办法根治。 第二十九章 新型医馆 长孙无忌和尉迟恭在旁听得也是震惊不已,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可思议。 他们何尝不知晋阳公主的病症? 那些自诩医术高明的御医们,在公主面前也只能摇头叹息,开出的药方无非是治标不治本的调理之药,从未有人能像眼前这位老郎中一般,一语道破病根。 老郎中面对李世民近乎失态的追问,却依旧面不改色,他轻轻捋了捋稀疏的胡须,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但也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业和沉着。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平稳。 “这位仁兄,这小娘子之疾,并非新发,病根深种,要根治,却不是这般简单。” 李世民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从云端跌落,脸上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尉迟恭的眉毛也拧成了一团,粗声粗气地问道: “怎地不简单?难道神医也治不好吗?!” 老郎中没有理会尉迟恭的质疑,目光落在诊床上依旧眉头紧锁的晋阳公主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怜惜。 “这小娘子自幼体弱,身子骨孱弱不堪。如今下重药,虽能速效,却只能压制病症,使其不再发作,却难断根。”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李世民。 “许县令曾言,此类感染之症,欲根除,需一种名唤‘抗生素’之物。” “抗生素?” “许县令?” 李世民、长孙无忌和尉迟恭三人闻言对视一眼,皆是面露疑惑。 又是许元?! 许元还懂医术? 还有,这个什么抗生素,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名词对他们而言,如同天书。 老郎中看到他们茫然的神色,也不意外,继续解释道: “此物乃是长田县令许元,从古籍残篇中偶然所得的奇方,经他改良研制而成,据说对寻常的感染之症有奇效,能够彻底根除病灶。” “只是,此物现如今仍在研制之中,产量稀少,且药效对人各异,并非所有病症都能对症下药。” 他微微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尤其你姑娘这旧疾,病因复杂,药效还需精准匹配,目前尚不能确定是否合她的病症,冒然使用,反而不美。” 李世民听完,心中五味杂陈。 希望再次被点燃,却又被现实泼了冷水。 他看向老郎中,眼神顿时有些黯然。 他拳头微微攥紧,但很快又松开,帝王的心智让他迅速接受了现实,转而寻求次优解。 “那……依老丈之见,如今当如何是好?” 李世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 老郎中看出了李世民的失望,但眼中却带着一丝宽慰,他轻轻捋须,语气柔和地安慰起来。 “仁兄不必忧心,尽管不能立时根治,但老夫却可先为小娘子调理身子,减轻其痛苦。” “待她身体稍有起色,再辅以其他温和药方,假以时日,虽不能完全断绝病根,却也能大大减少病症发作之苦,让她能与常人无异。” “如此,待许县令那‘抗生素’研制成功,且药性稳定,找到适合小娘子的配方时,再行彻底治疗,岂非两全其美?” 李世民闻言,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虽然不是立竿见影的“根治”,但能够缓解兕儿的痛苦,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对他而言,已是莫大的恩赐。 他当即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多谢老丈!多谢老丈!” 李世民心中对这位老郎中感激涕零,这比那些只会开些平庸药方、收着天价诊金的御医不知高明多少。 老郎中见状,便不再多言,他转身走到桌案前,拿起一支细长的毛笔,在几张裁剪整齐的白纸上迅速地写下了一连串的药方。 “按此方抓药,先服三日,每日两次,早晚各一次,服药期间饮食清淡,忌生冷油腻。” “行了,去那边交钱吧。” 老郎中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李世民,并细细叮嘱道。 李世民恭敬地接过药方,心中默默估算着这几服药的价钱。 以皇宫御医的药方为例,其中一味稀有药材便能价值千金,更何况是这般精准对症、效果奇特的方子? 他暗自盘算着,至少也要数百两银子,甚至可能上千两,他都已经准备好出钱了。 自从进入长田县以来,每处都要花钱,但这一次,确实唯一一次让他花得心甘情愿的。 他抱着晋阳公主,小心翼翼地离开了诊室,径直走向了医馆大厅一侧的药房柜台。 “老丈,这是杨老开的药方。” 李世民将药方递给药房内一位年轻的伙计。 伙计接过药方,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从身后的药柜中精准地抓取药材,动作熟练而迅速,不多时,便将几包药材用油纸包好,递了过来。 “共计……五百文。” 伙计的声音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数字。 “什么?!” 李世民闻言,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就连手中的药包也差点没拿稳,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是不是听错了? 五百文? 不是五百两银子?也不是五十两银子?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伙计,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包,仿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尉迟恭和长孙无忌也惊呆了。 长孙无忌的表情更是精彩,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结果却听到了一个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这等药方,在长安的任何一家药铺,没有十两黄金根本拿不下来。 甚至那些所谓的“神医”,随意开张方子,便能收取数十两乃至上百两的诊金,而眼下,仅仅五百文? 李世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再次确认了一遍。 “这……这只需如此些许?!” 伙计见惯了这种反应,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语气淡然。 “正是如此,这位先生。” 李世民付了钱,接过药包,走出医馆大门时,整个人都还处于一种恍惚之中。 他回头望向这座看似普通却内藏乾坤的医馆,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感慨。 “此医馆……当真闻所未闻!” “不仅收费低廉,就连里面的那些什么内科外科啥的,看起来好像也十分专业。” 李世民喃喃自语,语气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抱着怀中虽然痛苦但已然稳定下来的晋阳公主,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方才在医馆内的所见所闻,彻底颠覆了他对医者和医术的认知。 一个简单的医者,竟然能细分为内外皮呼吸等诸多科室,各司其职,各有所长。 长孙无忌此时也走上前来,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医馆的牌匾,脸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陛下所言甚是。” 他轻抚着下巴的短须,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 “如此细分下来,各科郎中便可专精其道,将心思倾注于一隅。这不仅仅是提高了诊治的效率,更是开辟了一条全新的医道。” 他微微停顿,声音带着几分激动。 “如此一来,郎中们便能潜心钻研医术,不被其他杂事所扰,更能寻得更多救治之法。” “想想看,每个郎中都只精研一科,日积月累,所学所精,岂非比那些驳杂不精的郎中强上百倍?!” “这不仅能大大提高诊治之效,更能免去误诊、拖延,大大降低病人因耽误而导致的不幸!” “如此仁医仁术,岂非福泽百姓之举?此许元,当真有大才也!” 长孙无忌的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他自然能看得出这医馆如此布局,可以节省大量的世间不说,还能更高效的发挥出各个郎中的本事。 他的话语让李世民心中的震撼愈发强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长田县的模式,简直是对传统医术的颠覆与升华,其背后蕴含的道理,竟与他治国安邦的理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第三十章 聚众训练,这是谋反? 就在这时,尉迟恭也在一旁附和了起来,他回头看向医馆,脸上写满了佩服。 “赵国公说的不错,俺也觉得此法甚好!” “而且,他们的收费还如此低廉!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说到这,他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回忆之色。 “想某幼时,爹娘生病,囊中羞涩,莫说请郎中上门,便是去药铺抓药都捉襟见肘,只能眼睁睁看着爹娘受病痛折磨!” “那些黑心的药铺掌柜,药材价格高昂,令人望而却步!一味寻常的草药,都能卖出天价,害得多少穷苦百姓看不起病,吃不起药,只能等死!” 尉迟恭说着,眼中流露出几分悲愤,那是他对年幼时贫困的切身体会。 “可这里!……这长田县的药材,价格竟比长安城里寻常药铺低了两倍不止!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许元……我倒是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了啊!” “陛下,此人,是个人才啊!” 尉迟恭说着,还向李世民推举了一番许元。 “哦?” 李世民听到尉迟恭如此说,顿时有些意外,尉迟恭平时不怎么参与政事,推举人才这种事情他也是鲜有参与,没想到这次竟然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小县令说起了话。 不过他也知道,尉迟恭之所以帮许元,完全是因为许元做的这一切,已经打动了他。 但…… 李世民再次回头看向医馆的方向,深邃的目光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若是这许元真的这般大才,又为何会主动请死呢? 李世民的目光凝重,心中对那长田县令许元的疑惑更深了几分。 此人,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的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市场繁荣,医馆更是颠覆了常识。 按理说,这等功绩,足以上奏朝廷请功,甚至加官进爵。 可他偏偏,选择了上奏自请赐死。 他想不通!这其中,莫非隐藏着什么自己尚未察觉的玄机? 李世民的眉头紧锁,但始终想不明白。 夜幕渐垂,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消散殆尽。 长田县的街巷亮起了点点灯火,人影幢幢,却不显得喧嚣,反而透着一股悠然自得的气息。 李世民一行人已逛得差不多了,虽有心继续探查,但疲惫也渐渐袭来。 “陛下,天色已晚,不如先回驿馆歇息?” 长孙无忌轻声建议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抱紧了怀中已然沉沉睡去的晋阳公主,步伐向着驿馆的方向迈去。 尉迟恭和房玄龄等人紧随其后,穿梭于逐渐稀疏的人流之中。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拐入通往驿馆的巷口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声响。 那声音初时低沉,继而渐高,隐约夹杂着人声与乐器的韵律,透着一股奇异的热闹。 “那是什么声音?” 尉迟恭耳朵动了动,好奇地问道。 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中央广场方向,灯火通明,人影攒动,仿佛汇聚了整个县城的热情。 “过去看看。”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他停下脚步,转向广场的方向。 长孙无忌和尉迟恭对视一眼,随即也跟了上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嘈杂却富有节奏感的声浪愈发清晰。 他们走近广场,眼前景象让三人瞬间愣住。 偌大的青石广场上,竟是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然而,这些人并非聚在一起闲聊,而是分成了数个方阵,各自活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群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身着宽松的布衣,或男或女,正不疾不徐地挥舞着手臂,踢动着双腿。 他们的动作缓慢而有力,招式之间透着一股奇异的协调与韵律,似拳非拳,似舞非舞。 在另一侧,则是一群年轻一些的妇人,她们身姿轻盈,随着一阵快节奏的鼓点,舞动着腰肢,甩动着袖摆。 她们的舞步大胆而充满活力,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更令人惊奇的是,每个方阵的旁边,都有一支乐队在助阵。 这些乐队乐器各异,有胡琴、琵琶、鼓,甚至还有些他们从未见过的奇特乐器。 他们奏出的乐声或雄浑,或激昂,或轻快,或悠扬,所有人都跟着各自乐队的节奏,一丝不苟地跳舞或打拳。 整个广场,在夜色中显得气势恢宏,声势浩大,仿佛在进行着某种神秘而庄重的仪式。 李世民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紧紧地盯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的震撼被一股强烈的警惕所取代。 这群老人和妇人,如此大规模地聚集在此,动作整齐划一,步调协调统一。 这哪里是什么寻常的百姓聚会,分明是某种训练! 李世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两个字——“谋反”。 他握着晋阳公主的手微微收紧,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 谁会没事聚集这么多人,大张旗鼓地进行这种集体“操练”? 而且,他们使用的乐器,奏出的乐曲,虽然听起来不似军中号角,却同样能起到振奋人心的作用。 这许元,莫非是借着这些花哨的由头,暗中训练私兵,意图谋逆不成? 想到此处,李世民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脸上的表情,在摇曳的灯火映衬下,阴沉得可怕。 作为帝王,如果说有什么事是他最为忌讳的,那一定是谋反这两个字! 就连他的亲儿子,做了十几年太子的李承乾,也在去年,因为谋反,被他亲手废掉,流放黔州! 所以,虽然李世民宅心仁厚,从不轻易动刀,但一旦牵扯到谋反,他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长孙无忌何等人物,他自然察觉到了李世民身上骤然爆发的杀意与猜忌。 他眉头微蹙,却并未立刻附和,反而再次仔细观察起广场上的众人。 这些老人虽然动作整齐,但眼神中却并无寻常将士的锋锐与杀气。 他们的脸上,更多的是专注、舒展,甚至带着几分怡然自得的享受。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恐怕没有这般简单。” 长孙无忌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李世民的猜测。 李世民的目光转了过来,带着询问与一丝不悦。 “这些老者看似在‘训练’,但其拳脚招式软绵,并无杀伐之气,更像是强身健体之术,而非军中杀伐之术。” 长孙无忌低声解释道。 说着,他指了指那些舞动的妇人。 “陛下您看,那些女子,更像是在跳舞取乐,而非受训。” “况且,陛下,我等对这长田县的兵力部署和防卫力量尚未摸清。” 长孙无忌继续劝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谨慎。 “若是此时轻举妄动,万一惊动了许元,恐生变故,我等身在县城深处,恐会陷入被动。” “不如先观望一番,待摸清他们的底细,再作定夺不迟。”长孙无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理智的光芒。 李世民闻言,虽然心中疑虑未消,但长孙无忌的提醒不无道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与猜忌,点了点头。 “赵国公所言有理,暂且再看。” 第三十一章 夜探长田 得到李世民的许可,长孙无忌便带着李世民和尉迟恭,慢慢地朝着广场边缘的一个老者方阵靠近。 他们刻意放轻了脚步,不引起旁人注意。 长孙无忌目光一扫,锁定了一个正在休憩、擦拭额头汗珠的老大爷。 那老大爷身板硬朗,精神矍铄,虽然头发花白,但动作之间依旧透着一股不服老的气势。 长孙无忌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语气恭敬地问道:“老丈,晚辈冒昧打扰,敢问您们这是……是在做何训练?” 他刻意将“训练”二字咬得略重,目光锐利地盯着老大爷的反应。 那老大爷刚喝了一口随身携带的水壶里的茶水,闻言抬起头,上下打量了长孙无忌一眼。 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不解,随即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训练?这算什么训练啊!” 老大爷粗声粗气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和好笑。 “这叫锻炼!你连这都不知?看你模样不像是本地人,莫非是刚到长田县?” 他停顿了一下,将水壶收好,指了指广场上热火朝天的众人,脸上露出了几分自豪。 “我们许县尊说了,这人啊,要想活得长久,就得多动弹!” “他呀,还给我们编了几句顺口溜呢!” 老大爷说着,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念了起来:“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平常多锻炼,活过老神仙!” 他念完,还得意洋洋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仿佛在炫耀着什么了不得的口诀。 “可是……” 李世民眉头一皱,不由问道: “这锻炼就锻炼,在家不就能锻炼么?还搞个甚么乐队,这又是为啥?” “嗐,这有啥稀奇的?” 老大爷咧嘴一笑,露出几颗豁牙,对着满脸错愕的李世民等人解释着。 “许大人说了,这叫什么……‘广场舞’!” “一开始俺们也不懂,就觉得,光在院子里瞎比划没意思。” “大人就说,要不找个乐队,大家听着曲子,一个步子一个调,多带劲!” 他拍着胸脯,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与满足。 “这不,俺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每天晚上都来这儿,跟着乐队扭一扭,可比在家里闷着强多了!” 李世民的眉头紧紧锁着,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打量着眼前这片欢腾的人海。 耳畔是鼓点与笛声,眼前是各色衣裳舞动的身影,这哪里是寻常百姓的晚间消遣,这简直是盛世歌舞,人间仙境。 他不由得又看向那些随着音乐挥拳的老者,他们的动作虽不迅猛,却带着一股子精气神,脸上洋溢着健康与活力。 再看那些妇人,她们的舞步轻快,笑声爽朗,丝毫不见长安城中百姓的倦怠与麻木。 他心中猛地一震,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这些长田县的百姓,他们的生活……竟是如此的丰富,如此的滋润。 这比之大唐的都城长安,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温饱奔波一生的百姓,简直是天壤之别。 长田县的百姓,他们不必为了明日的口粮而担忧,不必为了病痛的医药费而发愁,更不必为了年迈无依而心生绝望。 他们有余力,有闲心,在每日的傍晚,褪去白日的辛劳,换上一身轻松,来到这广场之上,享受着“锻炼”的乐趣。 这简直颠覆了李世民对“百姓”二字的认知。 他原以为,治国之道,在于安民,在于教化,在于开疆拓土。 可如今,他在这小小的长田县,看到的是一种超越了这些的……真正的“富足”。 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丰裕,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充盈。 长孙无忌站在一旁,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他望着广场上的人群,再看向李世民,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陛……掌柜的,您看……”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憧憬。 “此地百姓,安居乐业,夜间无忧,这等治民之法,若是能推广至全国……” 他微微停顿,眼中冒出一缕精光:“那岂不是真正做到了人人富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 他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大唐万里河山尽皆如长田县般的壮丽画卷。 那将是何等的辉煌!何等的盛世! 李世民闻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见方才的惊叹,反而多了一分凝重。 他缓缓摇了摇头:“辅机,你我身为君臣,当知治国之难,非一隅之地可论。” “长田县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县城,人口不过数万,与我大唐千万子民相比,不过沧海一粟。”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夜幕下的县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许元此子,或许有些奇才,有些手段,但其能力,能否驾驭整个大唐,尚不能定论。”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冷厉。 “更何况,眼前这一切的繁华,是否是以出卖国家利益为基础,是否与吐蕃、突厥等贼子有所勾结……” “这都还另说。” 他收回目光,环视了一眼长孙无忌和尉迟恭,眼神锐利如刀。 “若真有那般卑劣行径,朕绝不会放过他!” 长孙无忌和尉迟恭闻言,顿时心头一凛,方才的惊叹与赞许尽数收敛。 他们深知帝王的疑心与权衡,尤其是对于这种突兀崛起的异才,更是容不得半点瑕疵。 两人赶忙拱手称是。 “陛下圣明!臣受教!” 夜色渐深,广场上的“广场舞”也渐渐进入尾声,人群开始散去。 李世民一行人也悄然转身,朝着他们落脚的客栈走去。 一路无言,只有夜风轻拂,带着远处隐约的乐声和欢声笑语,却未能驱散李世民心头的疑虑。 回到客栈,李世民首先安排晋阳公主去休息。 她今日也是见识了许多新奇事,虽然腹痛未愈,但精神却格外振奋,只是小脸儿上已显露疲惫。 “兕儿,你几天旧疾复发,需要静养,你就早些歇息吧。” 李世民温声哄道。 晋阳公主乖巧地点了点头,在侍女的搀扶下回了房。 待公主的房门关上,李世民却并未回房,反而目光转向正准备各自回房休息的长孙无忌和尉迟恭。 两人刚要转身,便见李世民站在廊下,面色沉静,目光深邃,显然还有话要说。 尉迟恭一头雾水,挠了挠头。 “陛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老臣正要去歇息呢!” 李世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夜风拂过他的面颊。 他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 “辅机,敬德!” “白天,我们见了长田县的繁华,见了百姓的安乐,见了医馆的奇术,见了所谓的‘大人’之治。” “但朕总觉得……这一切都有些过于‘完美’了。” 尉迟恭一愣,不解地看向李世民。 长孙无忌则微微颔首,心中已有所明悟。 “朕怕,怕的是,白日所见,皆是表象。” 李世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深不可测的探究。 “朕想知道,这长田县的夜里,到底是什么模样,它是否真如白天那般和谐安定?” 说到这,他顿了顿。 “朕总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太对劲,进入长田县以来,所见所闻,皆是匪夷所思,超出了朕的认知。” “朕担心,这一切,是那个许元在演戏给我们看!” “毕竟,我也不敢保证,我们从长安一路行来,行踪没有暴露,身份没有暴露!” “若是他早已知晓我们的身份,想要演这么一出戏,想必也不是很难!” “所以,今夜,朕决定,夜探长田。” “你二人陪我一起去看看,这长田县的夜幕之下,是否也像白天那般!” 尉迟恭闻言,眼中瞬间亮起了光芒,他最喜欢这种刺激的探查任务。 “陛下尽管吩咐!末将定当把这长田县的底儿都给您掀出来!” 长孙无忌则是眉头微蹙,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明白帝王的警惕不无道理。 “陛下所言甚是,臣等遵命!” 三人说着,便各自换了衣服,让护卫暗中保护,便一同离开了驿馆。 第三十二章 夜市烧烤? 李世民三人出门后,悄无声息地汇入长田县深沉的夜色之中。 几名大内高手则化作寻常夜行的路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方,将一切可能的危险隔绝在外。 李世民背着手,面色沉凝如水,走在最前。 他需要亲眼看看,这夜幕之下的长田县,是否藏着他未能看透的阴影。 尉迟恭跟在身后,浑身的骨头都透着一股兴奋劲儿,一双豹眼在夜色里四下扫视,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原始的警惕与好奇。 长孙无忌则走在最后,他眉头微蹙,眼神深邃,还在回味着白日里的一幕幕。 从福彩到医馆,从学堂到广场舞,这个许元展现出的治理手段,环环相扣,却又处处透着一股子他无法理解的“新奇”。 按照他的设想,此时的长田县,即便没有宵禁,也该是行人稀疏,家家户户闭门安歇。 然而,他们才走了不过百步,李世民的脚步便微微一顿。 街道之上,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冷清。 虽不比白日喧嚣,但行人往来不绝,三三两两,或提着灯笼,或结伴而行,脸上不见丝毫惧色,反而洋溢着轻松的笑意。 街边的屋檐下,挂着一盏盏防风的灯笼,昏黄的光晕连成一片,将青石板路照得亮堂堂的,驱散了夜的寒意与黑暗。 “陛下,这……” 尉迟恭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发懵。 “这都亥时了,怎的街上还有这么多人闲逛?他们都不睡觉的么?” 就算是在长安,此刻胆敢在街上游荡的,不是巡街的金吾卫,就是不要命的蟊贼,哪有平民还在闲逛的。 长孙无忌抚着胡须,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 “敬德,你看他们的神情。” “他们不是无所事事的游荡,倒像是……刚刚散场,各自归家。” 李世民没有作声,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路人。 有刚从酒家里出来的壮汉,满面红光地与同伴勾肩搭背,高声谈笑。 有年轻的夫妻,提着一包刚买的点心,低声私语。 甚至还有几个少年郎,一边走一边还在比划着什么拳脚招式,口中喊着“哈”“嘿”,引得路人莞尔。 和谐,安定,轻松。 看到此情此景,李世民首先想到的是这三个词。 他原以为白日的繁华,是许元精心布置的一场大戏。 可戏,总有落幕的时候。 眼下这般景象,百姓们发自内心的松弛与安然,是无论如何也“演”不出来的。 难道,那个许元真的有通天彻地之能,能将这区区一县之地,治理到如此地步?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一阵比这边更加鼎沸的声浪,顺着夜风,从前方不远处的街角隐隐传来。 那声音嘈杂、喧闹,混杂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伙计的吆喝声,还有无数人畅快的谈笑声。 同时,一片冲天的火光将那边的夜空映照得一片橘红,仿佛白昼提前来临。 “嗯?” 李世民眉头一拧,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如此规模的动静,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聚众闹事?还是……匪寇袭城? “过去看看!” 他低喝一声,脚步加快,当先朝着那光亮与喧闹的源头走去。 尉迟恭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立刻快步跟上。 绕过两条被灯笼照亮的街道,当他们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李世民和他身后的两位肱骨之臣,齐齐愣在了原地。 只见眼前一条长长的街道,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街道两旁,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成百上千的百姓摩肩接踵,汇成一条热闹非凡的人间烟火长河。 有卖吃食的摊子,蒸笼里冒着腾腾的热气,铁板上滋滋作响,油锅里翻滚着金黄的吃食,香气混杂在一起,霸道地钻入每一个人的鼻孔。 有卖各色小玩意儿的,泥人、木雕、拨浪鼓,琳琅满目。 甚至还有搭台唱小曲的,拉弓射箭套圈的…… 吃、穿、用、玩,应有尽有。 其繁华热闹的程度,竟是比之京城长安的东西两市,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这是……” 尉迟恭一双牛眼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半天没合拢。 “这他娘的是夜市?!” 长孙无忌也是一脸的匪夷所思,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长安城也有夜市,但规模不大,且多为权贵豪富消遣之所,哪有这般……属于平民百姓的喧嚣与活力? 李世民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或许是兵营,或许是秘密工坊,或许是许元与外族交易的黑市。 他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活色生香,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平民夜市。 演戏? 这如何演? 难道这满街的百姓,这上百个摊贩,都是他许元豢养的私兵不成? 若真是演戏,这手笔,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了。 就在三人怔在原地,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得有些失神之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耳边响起。 “哎!那边的三位客官!看半天了,是不是饿了?” 三人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烧烤摊子后面,一个膀大腰圆的摊主正满脸堆笑地朝着他们用力挥手。 那摊主赤着上身,腰间围着一块油腻的布巾,手里抓着一大把肉串,正在一个长条形的炭火炉子上来回翻烤。 “来尝尝俺家的烧烤!这可是许大人亲自传下来的手艺,保准你们吃了一次还想第二次!” 随着他的翻动,一缕浓郁而奇异的香气飘了过来。 那香味霸道无比,混着肉的焦香、油脂的醇香,还有一种他们从未闻过的辛辣香料味,直往鼻子里钻,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李世民等人面面相觑。 烧烤? 他们自然吃过烤肉,宫廷大宴,围炉狩猎,烤全羊、烤鹿肉,都已是寻常。 可眼下这摊主口中的“烧烤”,无论是从形态还是香气上,都与他们认知中的烤肉截然不同。 那肉被切成小块,用细细的竹签串起,在炭火上烤得滋滋冒油,上面似乎还撒了些五颜六色的粉末。 尉迟恭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李世民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一个外地客商的镇定,带着二人走了过去。 “店家,你这……便是‘烧烤’?” 他指着炉子上的肉串,故作好奇地问道。 “对不住,我等从外地而来,倒是第一次见这等吃法。” “不知,这有何特殊之处?” 第三十三章 烧烤就得配啤酒 “哈哈哈,客官你可问对人了!” 那店家见来了生意,更是热情,一边麻利地翻着肉串,一边唾沫横飞地介绍起来。 “这玩意儿,叫羊肉串儿!是我们许大人亲自琢磨出来的吃法!” 他又指了指旁边陶罐里的各色粉末。 “看见这些佐料没?花椒粉、孜然粉……也都是许大人弄出来的新奇玩意儿!这肉串儿之所以香,全靠它们提味!” 店家将几串烤得焦黄流油的肉串拿起,在三人面前晃了晃,豪气干云地说道: “三位客官,来几串尝尝!我跟你们说,不好吃,不要一个子儿的钱!” 李世民看着那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羊肉串,听着耳边“滋滋”的烤肉声,再看看周围食客们大快朵颐的满足模样,腹中竟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他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动摇与好奇。 也罢。 想要了解这长田县,便要先融入这长田县。 “好。” 李世民点了点头,沉声道。 “店家豪气,我等便来见识见识。” “好嘞!” 店家大喜过望,连忙将他们引到一张空着的小木桌旁坐下。 “三位客官,先来十串羊肉,十串五花肉,再来点素的?” “你看着上便是。” 李世民随意地摆了摆手。 “得嘞!” 店家应了一声,转身去忙活,不一会儿又探出头来,热情地问道: “三位客官,要不要来点酒水?” “吃咱们这烧烤,不配点啤酒怎么行?” “本店的酒水也便宜得很,是我们许大人亲自研发的啤酒,解渴又解腻,清凉爽口,这么大一杯,只需要五文钱!” 店家用手比划了一个颇大的杯子,向几人介绍。 啤酒? 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恭三人,再一次愣住了。 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词。 也不知道为什么,李世民三人一听到这些从未听过的东西,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许元。 莫非,这又是许元搞出来的什么新鲜玩意儿? 从“福彩”到“抗生素”,从“广场舞”到“烧烤”,这个小小的长田县,这许元,到底在脑子里藏了多少新奇古怪的东西? 那摊主见三人一脸茫然,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外地人身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格外憨厚。 “看三位客官的样子,是没听过咱们长田县的啤酒吧?” 他也不等三人回答,便自顾自地炫耀起来,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 “这啤酒,可是咱们长田县的独一份儿!也是许大人捣鼓出来的宝贝!” “这大热天的,忙活了一天,吃着这滚烫的羊肉串儿,再来上一大杯冰镇过的啤酒,那滋味……” 摊主说到兴起,咂了咂嘴,喉结滚动,仿佛自己已经喝上了一口。 “嘶哈……那叫一个透心凉,心飞扬!浑身上下的暑气和乏累,一下子就全没了!” 他说得神采飞扬,听得尉迟恭心里直痒痒,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唾沫。 冰镇过的? 在这夏末的夜晚,还能喝到冰镇的饮品? 李世民心中疑窦更甚,要知道,即便是皇宫大内,藏冰也不是一件易事,多用于给宫室降温或是冰镇些瓜果,寻常酒水很少如此奢侈。 这许元,竟能让平民百姓在夜市上喝到冰镇之物? 他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念头。 事已至此,若不亲身一试,如何能窥得这许元治理之术的全貌。 “店家。” 李世民收敛心神,沉声开口。 “便如你所言,给我们也来三杯……啤酒。” “好嘞!三位客官稍等,烧烤啤酒,马上就来!” 摊主高声应和,转身便去张罗。 不多时,那摊主便端着一个大木盘,稳稳地走了过来。 木盘上,几十串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串码放得整整齐齐,旁边是三只硕大的陶杯。 陶杯的外壁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丝丝白色的凉气从杯口溢出,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一阵清凉。 “客官,你们的羊肉串、五花肉,还有鸡胗、菜卷,都齐了!” “这是啤酒,快尝尝,凉气还没散!” 摊主将肉串和陶杯一一摆在桌上,一股混合着焦香、辛香和麦芽清香的奇特气味,瞬间将三人包围。 尉迟恭早已经按捺不住。 他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起一把羊肉串,也顾不得烫,直接就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唔……哈……” 肉块入口的瞬间,尉迟恭的眼睛倏地瞪圆了。 首先是炭火带来的焦香与羊肉本身的鲜美,紧接着,一种霸道而奇异的麻辣感,如同电流一般,瞬间炸遍了他的整个口腔。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滋味。 麻,带着一丝丝震颤,让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 另外,吃下后,又传来一股辛辣感,但却不是单纯的灼痛,而是一种酣畅淋漓的刺激,直冲天灵盖。 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非但没有冲突,反而将肉的醇厚衬托到了极致,逼得人额头冒汗,口水疯狂分泌。 “过瘾!他娘的,太过瘾了!” 尉迟恭一边哈着气,一边含糊不清地大声赞叹,手上动作不停,一串接一串地往嘴里送。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见他这般模样,也不由得拿起一串。 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两人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李世民的眉头先是紧紧一皱,似乎在抵抗那股突如其来的麻辣冲击,但紧接着,他咀嚼的动作却越来越快,眼神中透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惊艳。 长孙无忌更是被那股麻意呛得轻咳一声,他抚着胡须,细细品味,眼中精光连闪,显然是在分析这味道的来源。 “敬德,莫要光吃肉。”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竹签,端起了那杯啤酒,声音略带一丝沙哑。 “试试这酒。” “哦哦,对,酒!” 尉迟恭这才想起啤酒,他抓起冰凉的陶杯,像喝水一样,咕咚咕咚就灌下了一大口。 “嗝!” 一口冰凉的液体下肚,一个响亮的酒嗝不受控制地打了出来。 尉迟恭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他那张被辣得通红的脸,先是茫然,随即被一种极致的舒爽所取代。 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仿佛一股清泉,瞬间浇灭了口腔里的燥热与火辣。 一股淡淡的苦涩之后,是粮食发酵后独有的清甜麦香,伴随着无数细小的气泡在舌尖炸裂,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口感。 第三十四章 会爆炸的火器? “爽!” 尉迟恭将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陛下,辅机,快尝尝!这酒……这啤酒,简直是神仙喝的东西!” “又解辣,又解渴,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清爽劲儿!” 见他如此失态,李世民与长孙无忌也不再迟疑,各自端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 入口的瞬间,两人皆是身体微微一震。 冰凉,微苦,爽口,气泡在口中跳跃。 这种感觉,完全颠覆了他们对“酒”的认知。 大唐的酒,多为米酒、浊酒,口感偏甜腻温和,何曾有过这般清冽、这般充满冲击力的体验? 若是说羊肉串的味道是打开了一扇门,那这啤酒,就是直接把他们踹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长孙无忌放下酒杯,目光深邃地看向那依旧在忙碌的摊主,缓缓开口。 “店家,可否问一句,这啤酒……究竟是何物所酿?” 摊主闻言,擦了擦额头的汗,憨笑道:“客官这可问倒我了,俺就是个卖力气的,哪懂这些。”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不过,俺倒是听人说过,好像是许大人用麦子,还有啥……啤酒花之类的东西酿出来的。” “寻常的米可酿不出这个味儿。” 麦子酿酒? 李世民心中一动。 以粮酿酒,自古有之,但这等金黄透明、气泡丰富、冰凉爽口的酒,他闻所未闻。 果真又是许元! 他心中不禁感叹,此人当真是满脑子的奇技淫巧,却又能将这些“小道”用在正途,化为富民的手段。 这份心思,这份能力,倒也可圈可点。 随后,三人一顿风卷残云,桌上的几十串烧烤很快便被一扫而空。 尉迟恭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眼睛还盯着自己的空酒杯。 “陛下,要不……再来一杯?” 李世民抬眼,一道沉静而威严的目光扫了过去。 尉迟恭脖子一缩,顿时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 他们是来暗访的,不是来吃喝的。 浅尝辄出,了解即可,岂能在此沉溺。 李世民丢下几枚铜钱,正准备起身。 就在此时—— “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从县城深处的某个方向传来。 那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的滚滚闷雷,震得整条夜市的地面都似乎微微一颤,桌上的陶杯嗡嗡作响。 “什么动静?!”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瞬间站起,脸色剧变。 尉迟恭更是第一时间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一双豹眼迸射出骇人的精光,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大内高手们的身影也在暗处微微一动,瞬间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足以让长安城鸡飞狗跳的巨响,却似乎并未在夜市里引起太大的波澜。 周围的食客们只是被吓了一跳,纷纷抬头看了一眼,便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吃喝谈笑。 摊主们更是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那烧烤摊主,甚至还扭头对旁边卖醪糟的摊主唠起了嗑。 “老王,听见没?今晚这动静,比前两天又响了点。” “可不是嘛,” 那姓王的摊主撇了撇嘴,接过话茬。 “也不知道许大人的火器研究得怎么样了,这都炸了小半个月了,天天晚上不来这么一两下,我睡觉都不踏实。” “哈哈,谁说不是呢。希望许大人早日功成,到时候给咱们长田县再添一件大杀器!” 两人的对话声音不大,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李世民三人的耳朵里。 三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火器? 爆炸? 李世民眉头一皱,火器他知道,无非是些火箭、火油罐之类的东西,用以纵火罢了。 可……会爆炸的火器是什么东西? 他征战一生,平定天下,从未听说过世间有何种“火器”,能发出刚才那般毁天灭地般的巨响。 而此时,那摊主见李世民三人一副被惊得魂不守舍的模样,还以为他们是被这阵仗吓到了,脸上的自豪之色更浓。 他擦了擦手,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兮兮的炫耀。 “三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没见过咱们长田县这等场面?” “不瞒你们说,许大人研究的这火器,可不光是动静大。” 摊主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回味无穷的神采,仿佛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 “去年过年的时候,许大人亲自登上城楼,给咱们全城的百姓都放了一场烟火。” “那家伙,五颜六色的光点‘嗖’一下就窜上天,‘砰’的一声炸开,那叫一个好看,漫天都是彩色的花儿,比天上的星星都亮堂。” “咱们长田县的老老少少,活了几辈子,都没见过那等神仙景象。” 烟火? 彩色的? 炸开之后还很好看?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面面相觑,脑子里更是一片混沌。 在他们的认知里,“火”与“药”的结合,是战场上的焚城利器,是带来死亡与毁灭的狰狞面孔。 可在这摊主口中,它却能化作漫天彩花,成为普天同庆的祥瑞景象? 这许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竟能将这等凶险之物,玩弄于股掌之间,既能让它发出毁天灭地之威,又能让它绽放赏心悦目之美? 长孙无忌抚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他向前凑了凑,用一种尽量随和的语气问道。 “店家,你方才说,这火器……经常在响?” “是啊。” 摊主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这般巨响,官府就不管管?也不怕惊扰了百姓?” 长孙无忌追问道,话语里带着几分试探。 此话一出,那摊主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淡了几分。 他那双原本憨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上下打量了长孙无忌一眼。 “这位客官,你问这么细干什么?” 他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般热情,而是多了一丝疏离和审视。 “许大人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咱们长田县好,为了大唐好,俺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懂那么多军国大事。” “再说了,听习惯了,就当是听个响,心里还踏实呢。” 他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再多说。 “三位客官,肉吃完了,酒也喝完了,要是没什么事,俺还得招呼别的客人呢。” 这逐客令下的,已是十分明显。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问。 他知道,再问下去,非但问不出什么,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小小的摊贩,竟也有如此警惕之心。 这长田县的民风,当真是不一般。 第三十五章 敬德,进去看看? “结账。” 李世民丢下几枚铜钱在桌上,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 他站起身,与长孙无忌和尉迟恭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心照不宣,转身便朝着夜市外走去,方向,正是方才那爆炸声传来的地方。 三人高大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市的人流之中。 烧烤摊主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低头收拾着桌上的陶杯和竹签,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 这三个人,不对劲。 他们的衣着虽然是寻常富商的打扮,但那身气度,尤其是为首的那个中年人,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寻常商人,哪有这般气势? 而且,他们问的问题也太奇怪了。 对啤酒、烧烤好奇也就罢了,可对许大人研究的火器,刨根问底,这就不寻常了。 尤其是刚才,自己提到官府时,那老者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 摊主擦拭木桌的动作猛地一停。 他想起来了。 前些日子,县衙里贴出过告示,说是如今长田县声名在外,恐有别国或是其他州府的探子前来刺探情报,让全县军民务必提高警惕,若发现形迹可疑之人,立刻上报。 形迹可疑…… 这三个人,可不就是形迹可疑! 摊主的心“咯噔”一下。 “婆娘,你看好摊子,我出去一趟!” 他对着里间正在穿串的妻子吼了一嗓子,连围裙都来不及解,便匆匆挤出人群,朝着李世民三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 另一边,李世民三人早已离开了喧闹的夜市。 他们循着方才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穿过几条安静的里坊,来到了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类似于硫磺的硝烟味。 前方的路,被一道新立的木栅栏给挡住了。 栅栏上挂着一块醒目的木牌,上面用苍劲有力的墨迹写着八个大字。 “军事重地,闲人免入。” 几名身穿长田县特有黑色劲装的士兵,手持长枪,面容肃穆地在栅栏内外来回巡逻。 透过栅栏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巨大的院落,似乎是某个工坊或者军营。 院落深处灯火通明,隐约有人影晃动。 就在这时,院落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几名士兵抬着一个用厚重油布严密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体,小心翼翼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不知要运往何处。 那东西看起来极为沉重,几个精壮的士兵抬着,脚步都有些踉跄。 整个区域,都笼罩在一种戒备森严的紧张气氛之中。 李世民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般严密的防卫,这般神秘的举动,无一不在印证着他心中的猜测。 方才那如同天雷炸裂般的巨响,绝对大有来头。 再结合刚才那小摊贩的话,顿时便让李世民的眼神之中多出了几分炽热。 若这等威力,当真可以由人来掌控…… 李世民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有惊骇,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炽热。 为君者,谁不渴望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征战半生,所依靠的,无非是精锐的兵卒,锋利的刀枪,神骏的战马。 可若是有一种武器,能于百步之外,发出雷霆一击,摧城拔寨如探囊取物…… 那这天下的战争,将会是何等模样? 大唐的边境,又将会何等稳固? 想到此处,李世民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一定要亲眼看看,那能发出巨响的,究竟是何物。 想到这,李世民侧过头,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尉迟恭。 “敬德,可有办法进去?” 尉迟恭一言不发。 他那双锐利的豹眼,如鹰隼一般,迅速扫过整个院落的围墙。 这里的守卫滴水不漏,正门硬闯绝无可能。 但对于他这样的沙场宿将,天下间,还没有什么墙能真正拦住他。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院落左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的院墙,因为地势的关系,似乎比别处要低矮一些,而且紧挨着一颗老槐树,枝叶繁茂,正好可以作为掩护。 尉迟恭没有说话,只是朝着那个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 “陛下,那里!” 一个简单的动作,李世民便已心领神会。 “走。” 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先迈步,三人如三道鬼魅,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的阴影,朝着那个角落摸了过去。 月黑风高,正是夜探之时。 几人鬼鬼祟祟地来到了那处低矮的墙角下。 尉迟恭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巡逻的士兵刚刚走过,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脚下猛地发力,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只矫健的狸猫,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双手便已搭在了墙头。 手臂肌肉贲张,一个引体,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翻了上去,稳稳地蹲在墙头,动作干净利落到了极点。 他伏在墙上,先是探头朝院内观察了片刻,然后才回过头,对着下方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伸出了一只蒲扇般的大手。 在尉迟恭的帮助下,即便是养尊处优的李世民和文弱的长孙无忌,也算有惊无险地爬上了墙头。 三人如壁虎般,紧紧贴在墙头之上,借着夜色和树影的掩护,紧张地向院内望去。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发现。 在不远处街角的黑暗中,那个本该在夜市里卖烤串的摊主,正一脸骇然地望着墙头上的三道身影。 他的心跳得如同擂鼓。 翻越军事重地的围墙! 这已经不是形迹可疑了,这是明目张胆的刺探! 果然是探子! 摊主脸上露出几分兴奋之色,这样的功劳居然被自己捞到了! 他不敢有片刻的停留,猛地一转身,提起衣摆,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发疯似的朝着县衙的方向狂奔而去。 另一边,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在尉迟恭的帮助下,也进入了院墙,三人悄无声息地从墙头翻入院内,稳稳地落在了一处堆放木料的阴影之中。 然而,方一站稳,眼前的景象便让三人齐齐屏住了呼吸。 这院落比他们在外面看到的还要大得多,而且绝非什么普通的工坊。 院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数百名身穿统一灰色短褐的工匠,正在各自的岗位上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有的在巨大的熔炉前,汗流浃背地拉动着风箱,火星四溅。 有的在长条形的木案前,手持各色工具,仔细地打磨着不知名的零件。 还有的则围成一圈,对着一张巨大的图纸,低声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整个院落,人虽多,声虽杂,却无半点混乱之感。 敲击声,打磨声,风箱的呼啸声,人们的低语声,交织成一曲紧张而又和谐的交响。 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手头的工作,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投入,绝非任何强迫劳动所能达到的景象。 第三十六章 许元他要造反?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这哪里是一个边陲县城的工坊? 便是朝廷的将作监,怕也未必有这般井然有序、热火朝天的景象。 尉迟恭则更是心惊,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工匠。 这些人,一个个手脚麻利,身形矫健,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都有些拳脚功夫在身。 这不是普通的工匠,更像是一支伪装成工匠的军队。 三人不敢多做停留,贴着墙角的阴影,如同鬼魅一般,朝着院落深处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摸了过去。 很快,他们便被一处被单独隔离开来的场地吸引了。 那里,有十几个人正围着一张石台,神情肃穆到了极点。 为首的是一个山羊胡老者,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杆小小的铜勺,从几个不同的陶罐里,分别舀出一些颜色各异的粉末。 黄的,黑的,白的。 他将那几种粉末按照某种特定的比例,倒在一个石臼之中,然后用石杵缓缓地研磨、混合。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慢得如同蜗牛,每一次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李世民看不懂那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紧张。 终于,那老者将混合好的粉末倒在一块铁板上,堆成一小撮。 他朝周围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后。 众人依言,纷纷后撤了十几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神里既有期待,又有畏惧。 老者深吸一口气,从一旁的火盆里,用铁钳夹起一根烧得通红的细长铁条。 他屏住呼吸,缓缓地,将那铁条的尖端,凑近了那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 就在两者即将接触的一刹那。 “轰!” 一团刺眼的白光猛然炸开,亮得让李世民三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即便隔着十几步远,依旧烤得人脸颊生疼。 一股浓烈的、带着硫磺气息的刺鼻浓烟,瞬间弥漫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有一声沉闷的爆燃。 但那瞬间释放的光和热,却比任何巨响都更让人心胆俱裂。 李世民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那块铁板。 铁板之上,已是空空如也,只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仿佛从未有过任何东西。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口干舌燥。 这……这是什么妖法? 几种平平无奇的粉末,混合在一起,竟能生出如此可怖的威力?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不远处。 在那片空地的中央,赫然有一个直径足有数丈的巨大深坑,坑边的泥土都呈现出一种焦黑的琉璃状。 那狰狞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此地曾经发生过的恐怖。 方才那雷鸣般的巨响,应该便是由此而来。 李世民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眼底也闪过几分惊骇。 长孙无忌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他抚着胡须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陛下,此物……威力过甚,恐非祥瑞。”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尉迟恭则更是双拳紧握,眼神中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一种身为武将的直觉。 他知道,这东西若是用在战场上,将会是何等光景。 什么玄甲军,什么铁骑冲锋,在这种神鬼莫测的力量面前,怕是都如同纸糊的一般。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继续深入。 他的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三人绕过那片试验场,又向前摸索了一段距离,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库房。 库房的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光亮,尉迟恭艺高人胆大,当先一步,悄无声息地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向内望去。 只一眼,他那张素来沉稳如山的面庞,便骤然变色。 “陛下,您……您自己看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惊骇。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心中一凛,凑上前去。 透过门缝,库房内的景象,让这位大唐皇帝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库房之内,并非金银,也非粮草。 而是一排排、一列列,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兵器。 寒光闪闪,杀气冲天。 这些兵器,样式极为古怪,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有一排长刀,比寻常的横刀要长出近一倍,刀身厚重,刀刃却闪烁着流水般的寒芒,刀柄末端还有一个沉重的铁环。刀架上,赫然刻着三个字——“改良陌刀”。 还有一排长枪,枪头之下,多了一个倒钩的月牙形利刃,造型诡异而凶悍。名曰——“钩镰枪”。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造型奇特的短刃、臂盾、以及一种可以快速上弦的精巧手弩。 每一件兵器,都透着一股为杀戮而生的冰冷气息。 而更让李世民浑身发冷的是,在库房的另一侧,堆积如山的,是崭新的黑色甲胄。 从头盔、胸甲、臂甲到腿甲,一应俱全,那幽深的光泽,显示出其优良的做工和惊人的防御力。 这些兵器,这些甲胄…… 数量之多,足以武装一支上万人的精锐大军。 李世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股冰冷的怒火,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森寒,如同腊月的冰窟。 “好,好一个许元。”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前的平静。 “私研火器,私藏甲胄,私铸兵刃……他这是想干什么?” “他这是要谋反!”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铁水浇筑而成,砸在长孙无忌和尉迟恭的心头。 谋反! 这是天下间最重的大罪。 长孙无忌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先前,他还能为许元辩解几句,说他那些行为虽然荒诞,但毕竟是为了兴教育,办慈善,是能臣干吏。 可在此等如山铁证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私藏甲胄,在大唐律法之中,便是十恶不赦的死罪,足以诛灭九族。 而眼前这等规模,何止是私藏? 这分明就是在打造一支属于他自己的军队。 许元此举,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长孙无忌的脑海中闪过,让他遍体生寒。 就在这气氛凝重到近乎窒息的时候。 “踏踏踏——” 院落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 听声音,人数绝不在少数,正朝着这个院落飞速靠近。 李世民三人心中猛地一惊。 被发现了? 第三十七章 被当成探子了! 李世民等人瞬间收敛了所有心神,闪身躲回了门后的阴影里,透过门缝紧张地向外望去。 只见院落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猛地推开。 一支百人规模,手持火把与长枪的城卫军,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迅速控制了院内的各个要道。 为首的一名军官,快步走到那个还在指挥工匠的山羊胡老者面前。 “刘管事,县衙接到举报,有三名形迹可疑的探子,翻墙潜入了你们这里!” 那刘管事一听,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什么?探子?” 他惊呼出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后怕。 “快!封锁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得进出!” 军官一声令下,城卫军立刻行动起来,一部分人守住大门,另一部分人则手持火把,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进行搜捕。 整个院落,瞬间陷入了一片紧张的混乱之中。 尉迟恭见状,脸色一变。 他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对李世民说道。 “陛下,不对劲,得马上走!” “一旦让他们把这里围死,挨个搜查,咱们就成了瓮中之鳖,到时候身份暴露,事情就麻烦了!” 李世民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库房内那如山铁证,将那滔天的怒火强行压入心底。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他们必须在被发现之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走!” 尉迟恭低喝一声,他一把拉住李世民的胳膊,另一只手推了长孙无忌一把,身形如狸猫般,率先从库房门后的阴影中窜出。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紧随其后,三人贴着墙根,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速撤离。 院内的城卫军已经开始分散搜查,火把的光芒在院落中交织成网,将阴影一寸寸地驱散。 “那边有动静!” 一名眼尖的军士,似乎瞥见了墙角一闪而过的人影,立刻高声示警。 “嗖!嗖!嗖!” 十几支火把立刻朝着那个方向汇聚过来,脚步声杂沓而急促。 “快!” 尉迟恭咬紧牙关,他虽然是万军从中去敌将首级的大将军,但毕竟年岁不饶人,早已过了气血最鼎盛的巅峰时期,此刻带着两人在屋宇间腾挪,远不如当年那般举重若轻。 尤其是李世民与长孙无忌,虽也有些骑射功夫,但在这等需要飞檐走壁的场合,便成了不折不扣的累赘。 尉迟恭一手提着一个,脚下猛地发力,跃上那堆放木料的垛子,借力再次翻上墙头。 “噗通!” 落地的声音,到底还是重了些。 “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院墙外的街道上,同样有巡逻的城卫军听到了动静,呐喊着围了过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三人刚一落地,便陷入了重围。 “陛下,走这边!” 尉迟恭双目赤红,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护在李世民身前,沿着一条昏暗的窄巷冲了进去。 身后的追兵穷追不舍,呼喊声、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李世民的脸色铁青,胸口因急促的奔跑而剧烈起伏,但他心里清楚,此刻绝不能停。 一旦被这群城卫军抓住,他们“探子”的身份便坐实了。 到那时,他这个大唐皇帝,难道要在这长田县的大牢里,跟许元对质不成? 那将是滑天下之大稽,皇家的颜面将荡然无存。 眼看巷子尽头的光亮处,又有数名城卫军的身影出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李世民的眼神陡然一厉。 他停下脚步,在奔跑的间隙,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夜空,做了一个微不可察的下劈手势。 就在此时。 “咻!咻!咻!” 几道微弱的破空声,从众人头顶的屋檐上响起。 紧接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些追兵的身后。 那些城卫军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后颈一麻,便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没有一声惨叫,只有几声沉闷的倒地声。 巷口堵截的几名军士见状大惊,刚要张口呼喊,几枚石子便精准地射中了他们的哑穴。 黑影们动作快如闪电,兔起鹘落之间,便将数十名追兵尽数放倒,随即又如潮水般退去,重新隐没于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尉迟恭看清了那些黑影腰间的令牌,紧绷的身体才松弛下来。 是百骑司的精锐。 三人不再停留,迅速穿过巷子,消失在夜色深处。 …… 半个时辰后,驿馆,上房。 房门紧闭,烛火摇曳。 李世民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踱步,他换下了一身商人装束,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脸色愈发阴沉,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砰!” 他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好一个长田县,好一个许元!” 他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朕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这长田县的百姓,朕看过了,对他许元,是发自内心的拥戴,甚至是崇拜。” “他说一,无人敢说二。这民心,他有了。” “那惊天动地的火器,朕也见识了。那足以武装万人的兵甲,朕也看到了。这武备,他也备下了。” 李世民转过身,一双龙目死死地盯着长孙无忌和尉迟恭。 “民心,兵甲,钱粮,他一样不缺。” “你们告诉朕,他这不是在谋反,是在做什么?” 长孙无忌的脸色同样苍白,他抚着长须,手却在微微颤抖。 眼见为实,那如山的铁证,让他之前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么可笑。 可他终究是李世民最信任的谋主,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保持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陛下息怒,此事……或有蹊跷。” “蹊跷?” 李世民冷笑一声,“铁证如山,何来蹊跷?” “陛下,您想,”长孙无忌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若许元真有不臣之心,行此等灭九族的大罪,必然是小心谨慎,唯恐被朝廷知晓。” “可他为何,要写那一道奏疏,将长田县的种种异状,主动呈报于您?” “这不合常理。” “这无异于一个贼人,在自己家门口挂上一块牌子,上书‘内有金银,速来查探’。这世上,哪有这么愚蠢的谋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