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废材的我偏仰着头》 第1章 让他爹高兴,做好吃做难吃都是只管啃 朔风如刀,空气干冷得像结了冰碴,偏偏天穹蓝得像淬了冰的琉璃,日头亮得晃眼,碎银似的阳光泼满院落,连云絮都冻得不见半丝痕迹。 沈砚拉开厢房门要出去,一个马步没跨出来,就被人挡了回去,面前站着他一脸络腮胡的爹宁威伯沈伍光。 这名字起得挺好,沈老太爷生六个,北人南下牧马,海峰口一场大战,六个孩子五个没了。 剩的一个只好叫沈伍光。 沈伍光年轻的时候,他爹是不许他习武的,独苗了都,还习什么武呢? 然而读书不成,混到三十多岁,就又混了个军职。 没干几天,南方海倭横行,那些府所都已糜烂不堪,百余海匪就可以劫掠县城,朝廷找人出征,伍个光了,第六个出马了。 他在大晟南方半壁河山连续征战几年,不说平定海倭,也把海倭赶得到处乱窜。 本是跟异世戚继光一样的抗倭名将,结果回来的路上把缴获海匪的财物顺手牵羊,揣身上拿回家了。 一回京,那各路奏章就雪片一样往内阁飞。 你都贪成这样,你能不动公帑? 本来他这样的大功之臣,内阁要见,皇帝要见,结果一阵子弹劾,所谓的功劳就成泡汤了。 沈砚谁都不服,就服他爹这点儿。 你他妈的多缺钱呀,你偷这几十两银子,被人抓个正着? 他爹回家也没觉得多大事儿,还能冲怒吼的沈砚瞪着眼解释:“你爹把南国给皇帝平了,就顺手牵羊拿它几十两银子,他不干了,不愿意了?爹是自污,你知道什么是自污吧,就是你功劳太大,你功高震主,你没事儿给自己找点事儿,犯个小错,皇帝一想,你人单纯呀,是吧。” 是你大爷。 不是自己爹,自己就骂娘了,你功劳多大?你大吗,你只是个伯? 海匪虽然听起来凶悍,但都是一拨一拨,每一支顶多千八百人,打一仗斩首二、三百都是多的,谁当你个剿匪的货立了多大的功? 几年仗打下来,你一写信就要钱,一写信就要钱,人家带兵打仗的,回来都是脑满肠肥,你把家里要了个家徒四壁。 这还不说,在回程的路上,你能不顾身份,跟个贼一样,顺手牵羊了几十两银钱。 就这? 你拿啥管我? ”臭小子?干啥去?” 沈伍光挺着大肚子,背着一双手,见面就是一顿教训,最后就用庞大的身躯把沈砚挡在了门口。 他左颊有道斜贯颧骨的刀疤,平东南海贼给划伤的,如今嵌在络腮胡里,如同黑土地的深壑,每当他一咧嘴,疤跟着一抽搐,再露出缺了半颗的犬齿,可谓凶神恶煞。 牙是早年教儿子沈小柱扎马步时,被混小子一肘撞断的,至今没有长出来。 而沈小柱,就是眼前这位沈砚。 他从小也是习武的人,当今皇帝自从登基开始,每个夏天去北方避暑,顺便约上功臣武勋秋猎,有时候想看看这些家族有没有可堪一用的少年子弟,就会给他们立科目比试。 沈砚那时候也跟去过,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去就拉肚子,一去就拉肚子,那时候他爷,比他爹受宠,都给皇帝去守门。 皇帝在野外宿营,要是有人害他怎么办? 当时就信任到这种程度。 皇帝让给少年们测根骨,他不敢动;让人把锦衣挂柳树上,怂恿少年贵族去射,射下来就等于赐衣了,他也不敢动;让摔跤,过过手,他也不敢动一动……人家一群人争先恐后,宴席上沈砚只能跟他爹坐一起,屁股沟子夹着。 皇帝就问他:“你这孩子,怎么坐着跟个砚台一样呢,还扭来扭去的?” 当时的沈伍光就跑出来说:“启禀陛下,这是下臣的儿子,下臣早年被俺爹逼着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没读出来,没读好,这想来想去,读书的事儿,俺还是干不来,让儿子读算了。” 就这样,沈砚本名沈铁柱,皇帝给送了个名叫砚,回到家,老老沈,老沈都觉得这名字不错,多有文化气息,你别管屎叩沟门子还是怎的,他坐住了,咱看结果,咱看过程干啥呢? 现在,沈铁柱已经姓沈名砚字书生,在家踏踏实实,不给你出门,是个标标准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读书人。 也是京城勋贵圈子里有名的废材。 这废材标准是什么? 家废了,爹不行,娘不行,家里吃老本,家道中落,没钱没势;人废了,不读书,不习武,京圈无闻,都不知道你这个人;路废了,贵族子弟是不能正常科考的,后来放松了,但只给其它兄弟考,不给嫡长子考,除非你放弃爵位…… 不管现在宁威伯这个爵位多鸡肋,在不得赏赐,不得圣见,不能再得利的情况下,一年也要给1000石的粮食。 折合下来,是60000公斤上下的粮食,而按照大晟国的亩产,是400到500亩地的收入。 白给你,你也不要吗? 如果你读书,就算你考取个贡生,你能怎么着呢? 你要说你能补缺? 勋贵子弟若不是太菜,本身就可以谋个职,而且人家的职都是闲职。 所以,一旦嫡长子要走读书这条路,身为独苗,没有把握中进士,你还是不要轻易去尝试。 沈砚连忙说:“在读书呢,在读书,我想读得更把握一些。爹,我骑马去前门楼子看看,约了个读书人,去到跟人家交换一下读书心得。” 沈伍光趾高气昂地教训:“咋给你说的,让你在家读书,你不好好读书,我们家再不能出行伍了,弓马兵器你少碰,这个年龄的人了,我袍泽老苏家,人家儿子考个秀才,人家读书,你爹我也让你读书,你读的书呢,你读狗肚子里了,连个童生都不去考。这你娘死得早,你是咱家三代单传呀,我的责任我已经完成了,我有了你我解脱了,你不能呀,你好好读书不行吗?过两年,爸给你想办法把柳家的千金接回来,门一关你们过日子,生三个五个的……” 沈砚解释说:“我是在读书呀,我就是出趟门,约好了个读书人,准备一起去书店看看有没有什么新书。” 沈伍光尤不放过:“别说我不信你,你见个人出门骑什么马呢,你骑马干什么呢,你不知道吗,从此马就跟你无缘了,你这种废材,就没有资格骑马了,找老三棒拉个独轮车,推着你去。” 沈砚震惊说:”爹。我有手有脚的,我不骑马了还不行吗,你至于吗,我出去见个朋友,家人推车推着?要不行,你要是雇得起四个轿夫八个轿夫的,我出门坐一顶小轿也行。“ 沈伍光口中道:”会有的。会有的,这也回来一段时间了,摸那点银子,风波也该过去了,再怎么说,也不说悄无声息,交完兵,大家慢慢都忘了。“ 他一旋身,从背后拿出来两只大鸡腿,递给沈砚一个,自己拿上一个,殷切地说:”柱子。吃鸡。我想了,公鸡不下蛋,没啥用,我宰了,下的老卤料,你尝尝,啊,没几天了,等得越久,赏得越多。“ 沈砚看看油光闪闪的大鸡腿,一时哭笑不得。 爹,咱是伯爵人家,虎倒也不散架子,咱还有个大院,咱还有个田庄,最起码咱一年还能领那么多粮食,我知道你不善经营,干什么大手大脚的,我可以呀,是不是,等爷爷下去了,不一日多少钱吊着命,咱们家没那么惨,京城权贵这个身份咱就别多想了,跟咱没关系,但吃饱穿暖还顾得上,想吃肉吃肉,想吃鸡吃鸡,最起码也是个大财主。 沈伍光自己撕了一口,给沈砚说:“我知道你恨爹,明明立功的事儿,你管不住你的手,非要拿人家点,你不知道,爹给你说,爹往里头贴钱了,他们没给我,我觉得我太亏了。” 他又说:“我想着我跟阁老们诉苦,我想跟皇帝诉苦,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你说是不是?” 沈砚无奈说:“对。对。对。” 沈伍光说:“爹给你卤个鸡腿,算补偿你行不行?不恨爹?” 沈砚莫名其妙:“爹你说什么呢,无所谓的,行,我知道,这鸡腿真的是你卤的呀,怎么那么苦?” 沈伍光说:“人家都是让他爹高兴,做好吃做难吃都是只管啃,吃的一点不剩。” 沈砚无奈。 左撕右啃,一口气吃完,只听得外头突然一阵纷乱,吵得人头皮发麻。 沈砚正要去看怎么回事儿,沈伍光说:“儿呀。别去了,蹲厕所里去吧,你爹手贱,想着回家了看儿子,怎么能两手空空的呢,拿了点钱,我还让他们记下来,记下来,咱们自己垫的有钱,回头一算账,一报销,拿的那点算什么呀,就抵消了,谁知道一群文官不依不饶的,一个劲儿弹劾,这内阁不给见,皇帝也说病了。这就成了我喝兵血,贪墨公帑,要抄家抓人了,我怕你烈性,老规矩,给你吃泻药了,蹲坑去吧,你爷呀,我送庄子里了,你别忘拉完粪去接他回家。他要问咱家咋空了,你就说,皇帝赏得太大,在外地,咱搬家了。他老,不好挪地方,我就先去享福,把你俩留在这老院子了。” 腹中一阵剧痛。 我个二百五的爹,他都这样的大老粗,我还能每次都中他圈套,我咋觉得我就那么废材呢? 第2章 他非要把我养成个出门坐独轮车的货不可 抄家快得很。 没啥东西你抄什么呢? 沈砚低着头,从来来去去的兵丁间穿过往外走,这是抄家,不灭门,连有个人理他都没有。 走到前院照壁前,影壁前的条案歪放着,案后坐着个穿鹭鸶补子青袍的文官,骑着二郎腿,右靴底蹭着案腿,腰间玉带钩挂着串油光水滑的玉饰,他手持两枚核桃,正滴溜溜转着。 沈砚忽然就觉得有点眼熟…… 那手里的俩核桃磨得发红发油。 沈砚瞳孔猛地一缩。三年前爷爷寿宴上,柳侍郎端着酒杯,笑盈盈地给爷爷敬酒,说了一堆恭维的话,爷爷身体不好,自己要替爷爷挡酒,被爷爷训斥,走出去,撞见这人与柳家管家站在一起。 不用说,这不是柳家的亲戚就是他的门生故吏,如果是,他们来查抄柳侍郎的亲家? 他还在确认看得准不准。 文官已经抱了抱拳,自我介绍说:“下官刘焕,奉命前来抄家,对不住了,小伯爷,你这是赶着出去,你不盯着清点咯。” 沈砚说:“不清点了,啥都怕,就是不怕抄家,更何况你在,我想柳老爷和您认识,最起码不会栽桩陷害。” 刘焕说:“这倒是,我要真干了,柳侍郎也遭殃,小伯爷,你来一下,这边你签字画押。” 沈砚上前,想了一下,提笔写道:“家中早已残破,无须见证,大抵这些东西,某某愿证。” 刘焕感怀说:“令祖父不是向柳侍郎夸口,家中藏银三五万两还是有的?这我看,也就些马匹军械值钱,你老实说,是转移走了,还是就这么多,我好回去给柳老爷回话。” 沈砚怀疑他是在套自己话。 自己爷爷也是信口开河的二百五,怕柳家嫌贫爱富,在人家脸跟前吹牛,此时,此地只怕对照不上呢。 他笑着说:”没错。有间屋子,一把烂锁,你一脚踹开,都在里头呢,几代天子所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还有花红柳绿的上等贡缎,用用不上,卖不敢卖,随便拿出去,三五万两还是有的,指了一匹马说:“这一匹马你看到了吧,是河曲来的龙种,怎么着也七八百两吧。这弓弩,甲杖,盾牌,十八般兵器,都不是样子货,光是我爹一把300斤拉力的重弓,它的材料都不是钱的事,我不知道你懂不懂,这都是钱,自古穷文富武,没这些家底你打仗呢?“ 他补充说:”反正这些,我也用不着,我也就是个读书人,你们要收走、收走就行了。我爷爷年龄大了,送到乡下庄子去了,我去看看,哦,解释一下,不是我们自家的庄子,我们自己的庄子挨着皇庄呢,皇帝高兴时,哄着我爷爷说是他兄弟,给个庄子给到他皇庄旁边,老了好陪他,其结果,里头的人都是秀衣户,谁也使唤不动,每年给你送个仨瓜俩枣的。你还真不好吭气。我爷爷去的地方,是他几个残疾老哥在的村落,我去看看,临死来个这,怕他受不了。你们查着抄着,只要不垫钱,不追赃牵扯别人,也就这么多了。我是个读书人,我无所谓的,我也是提醒您,刘大人,不要轻易追赃,容易追到皇家的人,你不信是吧,你不信的话,我来告诉你,我家账册上,农历九月初八,账房支取给马三先生二十两银,你知道马三先生是谁吧,皇帝早年的一个侍卫,高粱河一战,他替皇帝挡追兵,被砍三刀,皇帝指着他,给我爷爷说,从今以后,你来管他,别让他和他家人饿着。你要是不信,回去请示一下柳老爷,让他申请查一下档,皇帝身边跟着史官,内廷均有记录和归档……他妈的,总有王八蛋只管许诺,不管兑现,你追赃追狠点儿,别让他跑了。” 刘焕直接懵了。 等沈砚要走,他又喊一声慢着,人从一侧上来,跟在沈砚往外送,小声说:“小伯爷,我没别的意思,我就看这查抄的情况,也没什么大问题,我也没为难您的意思,是受柳恩师所托,看看您有什么难处,他好派他柳家长公子找您谈一谈,这种事情呢,我就不多参与了。” 谈什么? 嫌贫爱富了么? 想谈就谈。 人走出来,别说坐个马车,骑个马了,连马都没有了,走了三四百步,对面豆腐摊上蹲着的人起身,从豆腐摊一旁推了个独轮车上来,他边走边宣布说:“世子。世子。我马三呀,伯爷安排我了,让我在这儿等着,说见到你,喊你坐我的车,你别走呀,你看你,乡下坐独轮小车的多了去。” 沈砚震惊:“我的个亲爹呀,我是多惹他厌烦,他非要把我养成个出门坐独轮车的货不可。” 马三已经直奔跟前了。 刚刚说不久前支20两银子的就是他,当年为皇帝挡追兵的也是他,身上三刀六洞,人到老了,反而结实了。 看一眼他那把胡须,黑里带白了,沈砚请求说:“马三爷。要不这样,你坐上,我推着你好了。” 他补充说:“让你这个年龄推着我,我折寿呢,我有腿有脚的,还学过神行术,何必一定坐你车呢?” 马三也急了。 他大声说:“你嫌老汉是吧,你嫌老汉是吧,你信不信老汉一头撞死呢,世子,你快来坐我车。” 实在没办法,沈砚走到他身边,左右看看有没有人,一欠屁股,坐上去,就这样,整个人像是坐在了马三怀里。 马三推着独轮车送他下乡了。 过了转角,街口的青石板突然被阴影劈成两半。 一辆乌木巨辇横在路中央,前后都是骑从。 六匹青色骏马前后错开并辔而立,那车厢紫檀木框架,窗棂镂空,糊着的蜀锦窗纱上绣着百鸟朝凤。车辕上立着个穿墨色劲装的驭手,腰间悬着鎏金马鞭,鞭梢缀着三枚青铜铃铛,每动一下便发出龙吟般的清响。 如果是往日,沈砚觉得奇怪,肯定围着看一番,但今日,自家都这样了,自己还去找事儿吗? 光看前后的骑从也不是少数呀。 他坐着独轮车匆匆远去,忽然哀伤上来,信口唱道:“你要是让我走呀,我拍拍屁股走,你要是让我来呀,我再也不回来。” 那车中躺着的一位老者,却被歌声惊动起身了。 一位俊美的少年扶着他起来。 前头的车夫说:“禀报老爷,宁威伯之子,刚从脸跟前过去了……” 老人吐槽道:“他妈的都是读书人?沈伍光,六个死光五个,这是读书人起的名字?到沈砚,沈铁柱,这是读书人起得名字,我这回治改他,林昭,知道你父皇,为什么非要治改他祖孙三代吧?” 少年说:“知道。” 老人森然说:“粗人?全是装的。其心可诛。不是读书人就一定是粗人,粗人你能领兵打仗呢,四十岁出头的人,开始学人家自污,假装赚点小便宜,我让他赚去,我让他好好赚,别让我抄家抄出来公帑。” 第 3 章 你那样,你儿子那样,反而成了我败家? 在大晟朝,抄家和治罪既可以紧密相连,也可以分开,作为独立的处罚措施实施,给一些权臣勋贵人道饶恕。 又叫留你一条狗命。 但同时,它也可以作为一种办案手段,像这次沈伍光案,侦办他贪污公帑,你一时找不到证据怎么办,简单粗暴,直接抄家看答案,家里有没有? 这是办案的手段,所以罕见地没有立即没收伯爵府,还给沈家留了一个空宅院。 至于后续留住留不住,沈砚托人问了,够呛,伯爵府是跟着爵位,爵位收回,爵宅也会收回。 这不是罪不罪的问题,尼玛皇帝抓你,你得低头,你得承认错误,你得说,是我不对,我贪婪了,我有错,皇帝治罪,我心甘情愿认打认罚…… 人家沈伍光又干个牛逼的事情。 他硬着头皮说:“老子立了那么大的功,借了几十两银子多大的事情吗? “皇帝薄待功臣,之所以我要借几十两银子,是平寇我是垫钱了,而且我穷,我穷我才拿的。 “我家数十条人命,换来了什么?我回家见我爹、我儿子,我都要借几十两银子回家,是丢我沈家的脸,还是丢皇帝的脸,爱咋办咋办。只要你们有证据,随便你们一些文人怎么办案。 “反正我儿子从此不从军了,以后我们也读书,我们也考功名,我儿子读书可好了,哎,读个书多好,房子里坐着,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太阳晒不着,一考考个功名,跟立了多大的功劳,救国救民了一样,你们重文轻武成这样,我看大好男儿谁从军……” 头一仰:“不服。” “没罪,大不了欠那几十两银子,家产抵债,还能要俺咋的?” 三法司都为之震撼。 法盲吗? 沈砚跑一趟姥爷家,托姥爷诚意伯刘文龙去打听情况。 刘文龙并不想搭理。 她女儿沈刘氏活着时特别爱占她娘家便宜。 刘家也在走下坡路,到沈刘氏不在时,刘文龙又娶两房的小妾,手头入不敷出,竟想把沈刘氏名下的嫁妆要回去,非说沈家薄待他女儿,将来一续弦,财产也不可能到外甥手里,自己要收回去保管,闹得尽人皆知,后来在英国公的说和下,沈老太爷不但穷大方,全部给他还回去,还打脸一样另添了50亩地,但此后,两家人跟断亲一样,往来极少。 眼下沈砚是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读书人,父亲的同僚、袍泽不曾认识,和一些当权的勋贵也无来往,没有别人可求,更没有门道可走,只好上了姥爷家的门。 他预料到姥爷只会看笑话,张口就是家里有难,想要回姥爷给自己放着的财产,看姥爷家方便不方便还给他,这等于点醒姥爷一下,其实他姓沈的也可以无赖起来,走当年姥爷讹财的路线。 如果作为一场官司打,刘文龙自知没有打赢的可能性。 这种案例当朝很常见,女儿死了,娘家希望要嫁妆回去,然而只要女儿生的有孩子在,官府几乎都会判夫家胜出。 几年前,他借口怕沈伍光续弦,要替沈砚保管,问题是现在人家沈伍光不但没续弦,小妾都没纳。 眼看外甥一眨眼长大了,沈伍光耍光棍,谁说老沈家不是为了沈刘氏的嫁妆跟自己死磕呢? 最怕的是追账追到自己家。 就这样,沈砚一用这件事威胁,说啥是啥,驱使外公刘文龙自掏腰包去外头活动。 消息很快反馈回来,说案子审着、审着,渐渐已经演变成勋贵集团与文官之间的争斗。 眼下五军都督府那边来往过、没来往过的勋贵,以英国公为首联名讲情,而文官集团则群情激愤,双方斗得不亦乐乎。 关键是整个伯爵府查抄下来,马匹、兵器、甲具,宅院,两个庄子……折算银两三万多两。 这个钱说少不少,说多不多,世袭开国伯爵,传了好几代,攒这些家底,你能断定他贪污公帑? 按照大晟律,公爵、伯爵犯罪需要“廷议”,罪名一直安不上,宫里那位也一直不表态,案子似乎有了缓和。 沈砚觉着也就这样了。 参考最严厉的处罚,也就是刚开国后那段时间,贪污大于六十两的勋贵将领,勋贵削爵罚产抵赃。 关键是咱爹没到六十两。 甚至,沈砚都怀疑负责抄家的刘焕,在按自己的报价折的价,而且为了凑数量,锅碗瓢盆都往高里估。 那又怎么样呢,清白之家就是清白。 你就是这样折,你还是没有证据证明,我们家贪污公帑了呀。 我爷爷最终官任左军都督,我爹干过都指挥使,现在是都督佥事,放出去平寇,是加总兵衔。 我爹职官俸禄年收入三百多两,伯爵爵位收入五六百两。 两个庄子有收入。 加上祖上余荫,正可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产三万多两不正常吗? 只要他们不非法追账,把你亲朋好友故交甚至袍泽都挖出来,把这个年代的投靠式经营都算到你头上,怀疑他们在替你家窝藏账款,把他们的钱追缴汇集起来,这点钱根本不怕查。 爹。 我支持你杠下去。 沈砚打通关节,还去看了一回,看沈伍光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大为放心,第二天,就带爷爷回家。 家里已经空了。 曾悬 “威宁伯第” 鎏金匾额的朱漆大门,怕查封的财物失窃,被官府的人封过封条,后来财物统计完全,都拉走后,又被官府的人撕开,一些残余的白痕,早已被回来踩点的沈砚给刮干净。门环上的铜狮头缺了左角,露出底下斑驳的铁胎,本来就是如此破败,而今几天不在,更生了锈,边边槽槽都是绿痕和冰屑,像大门的两只眼睛瞎了,还盯着门前空荡荡了的街道。 远近空旷,只有一把三弦琴在弹奏,有位老人用嘶哑的嗓音在唱: “表的是洛阳才子张君瑞,普救寺降香遇裙衩,这位莺莺小姐女裙衩,带领着丫鬟叫小红……” 此情此景心里正怅然若失,有个老流氓思春一样唱此曲儿,还字正腔圆,让沈老太爷一阵咂巴味儿。 他人老糊涂,但欣赏能力没变,转个身,给沈砚说:“孙儿。我想听曲了,这肯定是赵老倌唱的段儿,你请他到家里来唱一回,末了给他封2两银子……我想听。” 艺术不该是大家的吗? 你咋要独享呢? 看他大门口不进去了,想往地下堆。 沈砚信口哄他:“行。我改天请他来家里,2两银子太小气,封就封他个10来两,显得咱伯爵府大气,你看成不?” 沈老太爷训他:“你不要败家呀。你个臭小子,十几两银子一亩地,我要还想听呢。” 沈砚悲愤交加。 不一定谁败家呢。 你那样,你儿子那样,反而成了我败家?把你安顿下,我还要活动活动,让我爹早点出来。 事到如今,什么权力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 第 4 章 我们这些武夫,凡事想简单了 半夜突然被惊醒,沈砚揉着惺忪的睡眼,听到院外传来一阵窸窣声。 他披上外袍,循声观察,一直走到外院,只见黑夜之中院门大开,竟然有黑衣人鱼贯而出,一闪而逝。 一开始还以为眼花了。 随机反应过来,沈砚迅速追到门口,耳边“嗖”一声弓弦响,躲开之后,箭矢钉在门上嗡鸣,余音不止。 再追之不及。 他想要大喊大叫,唤人来,自觉这权贵聚集之地,东街公爵,西街伯爵,别人家又不像自家潦倒,定能喊出家丁来。 嘴都张开了,却又觉得不妥,不是,黑衣人闪逝离开,只为了到你家宅邸写一句“今日我到此一游”呢? 不放心。 谁知人不等他唤,官兵就已经来到。 听到动静,扭头看去,黑暗中一片嘈杂,是官兵打着火把,马步相杂,从另一个方向往这边飞赶。 绣着獬豸纹样的黑色披风在夜风里猎猎作响,是秀衣卫! 火把的光晕将他们身上的甲叶映得粼粼闪闪,靴底碾过石子的声响像无数把小锤子敲在沈砚心上。 因为不放心,沈砚转过头来。 一回头,望见院中被人放下一只巨大的木箱,箱盖上斜插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刃尖钉着一封信笺。 他顿时心中一紧,多了些不祥的预感,快步赶回去,上前一把拔出匕首。 把书信抓在手里,略一犹豫,听到官兵已到大门外,他自觉毁书不及,又不知书信是何内容,慌忙之下揣到自己的身上。 官兵鱼贯而入,为首千户身材矮壮,玄色官服上的飞鱼纹样在火光下泛着暗金光泽。 他在沈砚的惊愕中上前,傲慢地绕着木箱踱步:"宁威伯之子沈砚,对吧,这箱是黄金么?如若所料不差,这是朝廷犒赏三军的钱财?怎么解释它出现在你家里?若你还收到一封信,就对了……好呀,抄家抄不出来的东西,原来藏到倭寇那儿了,如今倭寇替沈老爷‘送’来,正好避开抄家核查,当真是算无遗策!" 沈砚愣住,只觉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父亲沈伍光那布满刀疤的脸在眼前骤然清晰,那个在沙场真刀真枪跟人拼杀的汉子,怎么可能通倭寇,他送倭寇回老家还差不多。 这怎么可能? 这一看就是诬陷。 "这是……" 沈砚的声音颤抖,眼看官兵围上来,他干脆拿出那封封信,咬着牙,将那方信笺抖开。 然而目光触及信纸的瞬间,瞳孔却骤然收缩 。 他妈的。 这是倭寇头目来信。 书信题头上用蝇头小楷写着: “伯爷,爵前,化外东海双鱼岛汪载纯顿首再拜谨禀钧上。” 后面的字句无需再看,全是诬陷,随着双目泪光,信笺已模糊成一片墨影。 那倭寇头目的名号“汪载纯”像烙铁般烫在纸上。 他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掌间内力疾催,信笺瞬间化为齑粉,细碎的纸灰混着夜风,飘落在夜空中。 爷爷还在里头呢。 他转身望了一眼,生怕惊到老太爷,闷声不吭干脆冲向院门。 到外头,被官兵围住,跟几个秀衣官兵走了几个来回,因为手里只有用脚尖勾起来的那把匕首,还是送信人扎在木箱上的,短小到不及一尺,加上又不敢伤官兵,反而险些被刺伤。 扭头看去,官兵早已包围了院落,围得水泄不通,月光下的兵刃不断反光,像一片冰冷的荆棘丛。 好大的阵仗! 为首那千户声音低沉却带着诡异的笑意,像毒蛇吐信:"沈家公子,你以为毁了信就完了吗?也不想一想,我们怎么来得这么及时,我们是突审倭寇头目,及时得来的情报。" “这信是假的!” 他大声嘶吼。 院子里官兵已经将那箱木箱撬开,火把探上去一照,一层一层码起来的元宝,火光下金光灿灿。 有人托着几锭金元宝回来。 沈砚"啊"了一声,差点气晕厥。 绣衣卫趁机扑上来,如狼似虎,用冰冷的锁链缠住他的手腕。 他被一群士卒按住,随后链子牵着,像一条狗一样,被人扯了几个来回,不由怒吼咆哮:"用得着吗?想抄家灭门尽管来,用得着这么下作么?" 千户一挥手,他就被秀衣士卒围裹着带走,不放心祖父,想扭头看一眼,身边都是人簇拥。 什么也看不到。 夜色沉沉,寂无响动,被一声牢门打开的声音打破。 沈砚也被押入牢狱。 隔壁就是他爹沈伍光。 黑暗中沈伍光一改前态,前所未有地潦倒不堪,竟是先知道了此事:"砚儿,爹对不起你和你爷爷,想简单了,还让你们回家住……" 沈砚一挥手,冷笑说:"再不要惺惺作态,不是你顺人家几十两银子何至于此?江南乃钱粮重地,不一定多少道貌岸然的官吏与海寇勾结,你动人家利益了,自己一无所知,还把自己双手奉上,我不想理你。" 坐去牢中的干草堆里,扭头侧卧,他就不说话。 无论父亲怎么唤他,他都不想说话,直至意识模糊不清。 第二天清晨,沈砚被一声惊呼惊坐起来。 原来牢卒发现他父亲沈伍光自尽了,身体已经冰凉,正在大喊“来人”。 沈砚扑过去,却被木柱挡住,一时浑身上下瘫软,滑落堆在地上,心中悲痛欲绝,捧脸一阵嚎啕。 牢吏手握腰刀赶来,颤抖着打开那封信,发现是写给沈砚的,他像是在同情沈家遭遇,大声读出来:"砚儿,爹对不起你,我……我与倭寇并无瓜葛,只是……被人陷害,你说得对,我们这些武夫,凡事想简单了……" 沈砚跟着木柱,无力地跪在父亲尸体旁,泪水砸在冰冷的地上。 他太明白了,父亲那句"你骑马干什么呢,你这种废材,就没有资格骑马了"的话,是出于对他的保护。 是我幼稚了,朝廷臭名昭著的诏狱,能是那么容易就让你完完整整地出来呢? 狗皇帝! 他又仿佛听见父亲的声音,"砚儿,你爹对不起你,我们这些武夫,凡事想简单了……" 悔恨像是潮水一般袭来。 我为什么不说没关系呢? 我为什么不愿意理解他,鼓励他,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呢?我是不是应该说:“爹。事到如今,你挺住,你别气馁,如果咱们是冤枉的,咱不怕,只要咱们做,就能澄清自己。” 然而,人在牢中,噩耗又来,家中未被遣散干净的老家人威伯,瘸着条腿,来报丧了。 沈老太爷半夜也听到动静爬起来了。 他能眼睁睁看着沈砚被带走,追上来不让带,不知道抓沈砚的千户回去给他说了什么,老人也在绝望中服药,下半夜里吐着血,拽不住,满院子转圈,高声哀呼:"悔不该……,悔不该……" 牢房外传来老家人威伯的哭声,他泣不成声地讲述,在地上把头磕得稀巴烂,旁边的狱卒为之动容,不知何时,旁边站着几个绣衣卫,面面相觑,竟然现出愧色。 沈砚呈现一个大字,躺在干草堆上,目中都是泪水,心中只有一句话:家破人亡了。 第5章 你读书人了,你鸡都没杀过呢? 天一下雪,牢房里就又潮湿又阴冷,人缩在干草上,没点热气,也是越躺越凉,不知从哪里窜出只灰毛老鼠,成了沈砚的出气筒,被他弹身踩住。 老鼠半翻着身子把踏着,三角嘴一张一合,像是在求情。 沈砚冷笑说:“你要是个硬骨头老鼠,我今天也就放过你了,想不到你也是欺软怕硬,看我怎么教育改你。” 牢里抓一把干草,耐着心搓个草绳,他就把老鼠拴上教育了。 突然间,两名身穿深青色飞鱼服的带刀卫,跟着狱卒来到,手提绣春刀,站在狱卒身后,等着狱卒开门。 他们都是肩妆花纱,四爪飞鱼纹,一看就是宫里来的,沈砚踩着老鼠,直勾勾看着,想知道这是不是狗皇帝还不放过,斩草除根,一时不由杀心暗起,低头看一眼手上的锁链,思衡自己能不能夺刀杀出去……而且他很有信心,以两名带刀卫的衣着看,是府军前卫带刀官,这些人都是公侯伯驸马之子,也不是没人提议送沈砚去,虽说需通过武艺考核,但以沈砚对他们伯爵府大街周边的了解,这些子弟娇生惯养,鲜有在武艺上正儿八经下功夫的。 他所知道的人里没一个能打的。 铁链哗啦作响,牢门突然打开了。 正是要咬牙决断的时候,其中一名带刀卫叹气说:“沈砚你节哀顺变,姑父已死,想开点吧,别憋着想干点什么了,我你哥,刘行知,走吧,我们指挥使大人在等着你呢,他会给你看几样东西……” 沈砚大吃一惊。 刘行知是自己表哥? 不该是表姐吗? 刘杏芝? 如果真是男孩,姥爷和舅舅也不会疯狂纳妾,有点钱就养妾室,他怎么变男身了,还长了一张男人脸? 说实话,他真的认不出来,除了自小一起玩,长大后就没见过面。 一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户小姐,一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读书人,加上两家来往日少,哪有机会面见?但同样,也没觉得多亲切,有时候姥爷家的人做事太过分,就看现在,为了袭爵,把孙女扮成男人,就给送宫中了,得幸亏长得不好看,跟她先祖一样长一张战场上冲杀的刚毅脸,否则被识破事小,这女子在大晟这个时代,缠小脚的越来越多,名节哪里还在? 见是自己表姐。 沈砚只好作罢,但一点脸色也不给:“呸。狗鹰犬。” 都狗了,还是犬。 不是因为不亲近就辱她,毕竟是自家亲表姐,这也是怕她受牵连,通倭大罪要是坐实,老刘家岂能幸免? 他这就随二人去了,穿过三条暗道转过五道弯,眼前豁然是间暖阁。炭盆噼啪作响,里头有位紫袍公子背对而立,束着沈砚所不了解的乌木冠,不曾知道什么指挥使用冠用乌木。 人转过身来,眉骨如剑刃破鞘,英武,眼睛也生得好,深邃有神,透露出威严或智慧,就是多了桃色潋滟,鼻如悬胆,但是白皙柔软,有一种玉质感,唇线微抿,嘴角微扬,下颌消瘦,似青瓷开片,似瓜子带尖。 他背着双手,倒有内廷指挥使那种高位者的气度,通身衣着素无装饰,显得他腰间悬着的翡翠双鱼醒目,在火光中宝光隐现。 他轻轻说:"沈公子受苦了。本官姓召,是太子身边的近臣,现任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都督同知、左都督、绣衣卫同知掌绣衣卫事,令尊曾教太子骑射,太子相当挂念,今日受太子所托......" 沈砚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大晟的官这么不值钱,虽然不是午门外唱名的出身,看着像是哪位公爵后人因荫袭上来的,照着当今皇帝那点抠门吝啬的性子,把中军都督府卖给他了吗? 这个年龄袭个都督府都督佥事就上天了,他掌了中军的印、佥书,再加上都督同知和左都督,大晟中军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吗?再加上绣衣卫一把抓,同知,指挥使都是他,这简直是顶天的官职。 你可以看成是大晟大元帅了。 怪不得她不穿官服,这官爵,官服都不知道咋穿了呀。 沈砚扭头看向刘行知,想知道她是不是跟了个骗子,什么时候大晟有这种大权一把抓完的官员。 刘行知喝道:“大胆沈砚,还不见过我们都指挥使大人?” 沈砚头偏去一侧,抱拳应付道:“久仰,久仰,在下生员,不用跪,说吧,想干什么?我相信只要不傻,就知道我爹是被人栽赃陷害,我爹南征倭寇,这些年积少成多,死在他手里的倭寇不知道多少,仅兵部勘验,就有八九千之多,另外击溃,伤逃不计其数,献俘大小头目百人,他通倭……” 召大人也在观察他,最终不动声色垂下眼帘说:“也许他真的是清白的,但这不能证明他不是通倭,你要知道,历史上养寇自重的将领一样不少呀。” 沈砚愣了,心也一凉,那要这么说,这么浅显的栽赃就洗不白了? 召大人说:“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我知道你爹觉得受辱了,征伐倭寇的人通倭,还有比这更羞辱人的吗?但你不觉得,你们家老太爷和你父亲,就是死在一点气都受不了上,通倭朝廷有定论了吗?” 你看? 你细想也是。 沈砚差点无话可说。 他红着眼睛说:“没错,我家人都是粗人,人要脸树要皮,一介武夫受不得羞辱,是他不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了,但我也想知道,我爹南平海寇,兵部勘验的首级都八九千,可有任何封赏,我爹都是垫钱开销,这个忠心报国谈不上,这个可以垫钱,就不可以支走几十两应个急呢,有功不赏,无过受殃,我看上位者的这种驭人手段也堪忧。若不是我爹不受恩宠,皇帝任言官弹劾,贼人看到有机可乘,岂敢用通倭诬陷他?今日朝廷这种处置方式,我不服,还有,将来南国再有匪患,试看谁还敢领兵出征……” 召大人叹气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暗中有人离间君臣,这是有人趁吾皇之病,趁机陷害忠良。你放心,太子说了,一定会查明真相,给你一个公道,沈砚,而今你祖父、父亲都不在了,你可愿入大内,做一位府军前卫带刀官,辅佐太子殿下。” 沈砚冷笑:"草民不敢攀附天家。" "放肆!"刘知行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的,刀都抽出刀鞘。 召大人抬手拦住,她拍了拍手,脆生生叫道:“来人呀。” 烛影摇曳间,进来三名绣衣卫,一人捧一个红木托盘,一个托盘里一颗人头,召大人面不改色,将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展现再沈砚面前。 当天入府捉拿自己的千户赫然在案板上。 召大人说:“人说镇抚之官专理诏狱,而法司几成虚设,太子觉得有道理,当日几个锦衣卫官员审了个所谓的倭寇,就得到消息,到你家,正好拿住赃物,于是顺势抓人,他们是如何敢如此草率行事的,所以本官受太子大人所指,清理了门户,给你一个交代,但文官那边,暂时爱莫能助。不如你来,我们一起查清楚,到底谁是幕后黑手?” 沈砚称谢道:“谢过召大人与太子了,沈某是生员,袭荫做个带刀官,带刀干什么呢,杀个鸡都不敢……” 他头一抬大声道:“学生一定努力读书,争取金榜题名,午门外唱名,从此报效国家,绝不敢再干风霜戎马那一堆烂事儿,脏污。还请召大人示下,看看怎么处置,反正人不死,终有洗冤的一天。” 召大人愣了一下:“沈砚。你可知你在干什么,你拒绝了什么,太子因为对祖父、父亲心有愧疚,都会回报在你身上的,你的仕途一马平川,前途不可限量。” 沈砚道:“行。我亲人不多了,回去我就把我姥爷剁了,提头来见,换个更大的功名,如何呀?” 刘行知气得牙都要咬碎,刀又抽出来半匝。 另外一名带刀官扭头偷笑。 召大人失望,扭头看向一侧:“你可以走了。” 沈砚问:“不是。案子不审了,说放就放了,我爹是否通倭,也不要定论了?” 召大人看也不看他,头偏在一侧抬着,一付画卷上的辛弃疾形象,他冷冷说:“疑罪从无,何况你只是亲属,赶紧滚吧。不识抬举。我就看你沦落民间,怎么查清真相,怎么给你父祖洗冤。” 沈砚指指方向:“可以走了?” 刘行知希望他赶紧走,别惹来人生气,刚出来再进去,直接替召大人说:“赶紧滚。” 沈砚反而不走了,指着三颗人头:“你们没啥用了吧?我替你们带出去喂狗?” 召大人愣了一下。 她咬着亮牙,带着邪气讥讽:“你可真是个好生员,血糊糊的头颅,本官看了心里都不舒服,你不怕呢,你读书人了,你鸡都没杀过呢,反正是太子祭奠他的师长,杀也是为沈将军杀的,你随便,回家扒骨熬汤也随你。” 第6章 以为咱爹真通倭寇呢,偷偷摸摸埋了? 出了牢门,才察觉洞中无日月,外头已经到了下午。 风雪肆虐,天低低压向屋檐,雪如鹅毛,风再一扬,穿空乱投,纷飞乱舞,天地一片白。城楼、屋脊尽埋于雪下,已经了无颜色,却又被嵌入洁白之中,素洁得要命。道路两边早已关门闭户,行人罕见,偶尔遇到一两个,也是裹了又裹身躯,佝偻着头,捂着帽子,或者猫着腰走或者背着身走。 街角光秃秃的槐树枯枝挣扎探出,一半白雪,一半树干,笔锋似的向上戳破了灰青色的天幕。 沈砚龇着牙,一副狰狞嘴脸,手挽着头发,倒提着三颗人头,他也是一出来,就迅速被雪糊了前半身,他自己都能感到那人头的发梢在手里被浸湿,再被冻硬,再糊上白雪一层。 他走。 召大人也走。 她乘坐的马车不算豪华,但很具美感,帷幄用的是青色,车身是褐色的原木,由两匹骏马,只有少许的地方鎏金螭首,看起来没有那么豪华,但又让人觉得讲究。 里头一名宫女跪等在车上,还正在准备暖手炉,召大人一上来,她就连忙递过去自己装好的暖手炉,请罪说:“殿下,天太冷了,您先暖暖手,奴婢有错,没看到殿下上来,没迎出去解披风。” 召大人“嗯”了一声,等她跪过来,一欠身,让她把披风收走,自己则半躺下,撩开遮挡马车车窗的帷幄…… 一股冷风进来,宫女先打了个冷战,她又提醒说:“殿下莫受寒,万一生病了。” 马车一走。 前后从骑二三十,也都是迅速被雪糊成半个白人,就连召大人手边的马车帷幄,也是一抖就扑扑掉雪坨子。 他看到了前面走着的沈砚。 风雪几乎把人淹没,走在路边,在视线里时隐时现。 召大人轻声说:“桃枝,你大声唤一下刘行知,让他送一送他表弟,或者?借他一匹马用。” 桃枝唤了刘行知来。 召大人让车门转动马车,方便能看到人。 他看到刘行知追上去,又看到刘行知下马,再看到二人背着风雪说不几句话,然后沈砚扬长而去,刘行知一人一马留在原地风雪之中。 片刻之后,刘行知回来,隔着马车,在背风安静的一面,告诉说:“殿下。他就是个犟驴,你不要管他。” 召大人说:“他是读书人吗?” 刘行知被问住了,迟疑道:“多年不曾来往了,真的不清楚,只听说他爹圈着他读书,但读得进去读不进去就不知道了。要我说,他也不是块读书的料,要真是读书的人,早就考功名了。” 召大人笑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伯爵世子是不允许通过科考进入文官体系的,行知,还有,你马上去查一下,他在什么地方读书,他入了国子监了吗?他怎么就理直气壮自称生员?” 刘行知不由心慌意乱。 他不知道去哪查。 他什么都不会,除了生于伯爵世家,小时候习了几年武,就是一年前他爷爷、他爹再难生,让她女扮男装,将来袭爵,加急请人教他朝觐、祭祀、服饰礼仪等等,她也没有读过什么书,什么都不懂。 就算是个男的,朝廷是不允许这些勋贵入国子监一类的学府读书的,只允许在府内请私教,而且不允许科考,你能学出来个什么呀。 没有继承权的子弟,分门别户之后,倒是可以求学、科考,但大多数对进入文官系统也是兴趣寥寥。 大晟高皇帝防高爵,他限制贵族限制得就跟养猪一样。 所以? 刘行知一被主子问事情就心虚。 他慌乱地应了一声,竟然傻里傻气地问:“殿下,我能不能直接去他家问他,他还敢不说不成,也省得到处调查?” 召大人不自觉叹气。 一群高爵子弟,都是外表金玉。 说不两句话,你就确信他们一个个都是草包,他们袭了爵,进了五军都督府,真的能带兵打仗吗。 所以人家沈砚说,今天他爹这种下场收场,他年有事,你找不到人为将,你就看这些勋贵少年? 他也算一语成谶,就没几个能带兵打仗的。 他们又重新出发了,在风雪交加的路口,与孤身一人的沈砚分道扬镳,车马辘辘,走往相反的方向。 天地风云翻动。 大雪更白了,天色却越发黑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街心雪雾深处,沈砚的身形才露出来。 他已经雪人一样了,犹如白云长天中的一只沙鸥,缓步踏雪,站在了威宁伯爵府。 他手里兀自提着三颗人头,那三颗人头断茬上的防腐的石灰,已经全部被冰雪封住,拿在手里,像邪恶地府中的水晶玩偶。 抬头看着雪中的威宁伯第几个鎏金大字。 当初先祖南征北战,战功卓著,又于雪夜率轻骑夜袭威北人王庭,获大胜而还,朝廷敕封为伯爵,恩号威宁,准威宁伯府护卫定额八十人,许用金钉朱漆大门,惟不得僭用螭首门环,可谓风光于一时。 然而一介武夫,终究不擅经营,也应付不了官场,才埋下了今日落败的根由。 他丢下人头,就那样凝视了,像是看他的先祖,看他祖父,看他爹这一路走来的血与火,爱与仇。 突然他腾身而起,飞身上去,口中一声厉呼,一脚断匾,牌匾一分为二下落,木屑纷飞中,他人飘然而下,可谓鹊起鹞落。 所谓伯爵带来的荣誉与富贵? 其实一文不值。 如果咱爹只是个普通百姓,人家污蔑他通倭,他也不会羞愧赴死,一死自证,他顾脸自尽,无非是这片牌匾惹出来的罢了。 响动惊到了人。 随着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是沈忠一脸怒火探出头。 他是老家远亲,灾荒年来京城投奔沈砚的爷爷,格外得沈砚爷爷和父亲器重,家里的庄子都是他在打理,眼下家中大难,人紧急回来了。 沈忠本来以为是什么人捣乱,想拼命的,一看是沈砚,嗷一声扑雪地上了,抱着沈砚的腿:“少爷。少爷你回来就好呀,爵位没了,钱财没了,咱不要了,咱们一起回老家,回咱江淮老家,不瞒您说,这几年我在老家买了几十亩地,我供着您,按老爷,老太爷的遗愿,咱们科考。” 沈砚大吃一惊:“还有遗愿?” 大晟还有个破规矩,伯爵不能回老家,非奉旨非公干不得离京,离京要报备,就算作为都督佥事出去巡查勘定所管辖的府卫情况,也是说几个月就只能几个月,如果爵位没了,就真的可以回老家了。 从此你可以看得出来大晟家的高祖皇帝那种防人防到骨子里的性格,何况他的子孙呢。 所以这什么伯爵。 其实是大好男儿的枷锁。 咱爹咱爷爷自己是一介武夫,自己性格上的问题,他们怎么就羡慕人家文官羡慕上了呢? 进了门,人竟然都在门房里。 此时全出来了,威伯、马三爷、赵大勇,陈远山,周广福,王铁枪…… 一二十人,就在耳房里生着火,说着话。 这些人里有家丁、有老护卫,有家仆,有自家庄子里的人,还有府卫那边的旧部小旗和百户。 威伯告诉说:“已经来几波走几波了,风雪大,大家陪着我,都在耳房里坐着说话,世子,你冷不冷呀……” 他额头还有伤,不知道谁治的,糊着大膏药,人揣着袖子,瘸着腿,边走边喊:“王婶,王婶,那鸡窝里还有只老母鸡,里头我看了,还有仨鸡蛋,你抓来给世子打了,做个荷包蛋,一定要带热汤,让他驱一身的寒气。” 等不回来沈砚,他们都是凑份子一样,凑了一些钱,为沈老太爷,沈伍光收敛,要办风光,要大葬。 老太爷有自己的棺椁,沈伍光还没准备,人从诏狱接回来,给的是个杨木棺材,大家嫌孬,又打了一副楠木的,才刚送来不久,大家才把爵爷请进去,把杨木的扔在院子里,才回耳房坐着说话。 灵堂搭在正堂外,里头两套棺椁,因为是父子,按照规矩,还不能并排放。 因为风雪仍是大,钉的孝布刮得不像样子,里头的灵位是马三去找的秀才,写下来刻出来的,看着过得去。 又一阵风雪打来。 沈砚感谢说:“咱爹咱爷是个啥人,咱比谁都清楚,那性子粗鲁,不为人,如果没有祖荫,他成不了个高官、将领,我还说,这一介武夫,又不是在家乡的族人面前,还是个罪臣,能来几个亲朋呢?没想到叔叔、伯伯们不嫌弃咱家人得罪人的性格,念着来往旧情,就都来了,还凑钱给咱爹咱爷下葬,沈砚在这里给你们磕一个。” 真就雪地上跪下来磕了。 不知道召大人知道了气不气。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扶起来。 周广福还在说:“你是个官人,你怎么能跪我们这些人呢,惜着身子,人不常说留在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呢?俺们都是受了你家的恩,这客气话的,要是说太多,那是看不起俺们这些行伍人。” 沈砚被他们扶起来,连忙说:“忠叔,你都记下来,凑的分子,谁的是谁的,都不是有钱人,咱挣回来,要一笔一子还回去。" 他决定说:“雪停了之后,还得劳烦一下各位叔伯,灵堂不设在在家里,设到外头去,就设在大路旁,咱们关起门来,把咱爹咱爷给埋了,不知道的人,以为咱爹真通倭寇呢,就关起院门,偷偷摸摸埋了。咱光明正大摆外面,该摆出来的摆出来,既然被他们一群喷子喷,被他们诬陷栽赃,咱让他们看一个真的,爱信什么他们信什么,但咱清清白白,就得给人知道咱的清白。各位叔伯们觉得呢?” 他又说:“咱爹、咱爷受点冻,咱觉得他们也欣慰,他们觉得值得呢。” 第 7 章 他妈的,狗皇帝 虽然沈砚出来,小殓、大殓都由亲戚朋友操持了,但因为事发突然,还需要先去寻墓地。 因为是冬天,可以延长停灵时间。 老太爷的墓地已经买好的,是跟祖母葬在一起,但父亲和母亲合葬,地方却不够,需要多买一块地。 京西走廊墓葬区的地没有那么好买的,往往都是恩赐,沈砚去邻居抚远伯家借了一匹马去看看。 那点儿墓葬地,母亲墓地的东边,别人要200两银子,西边说是皇家给谁留的,总不会给沈伍光留的,你要受赐才行。 眼下安葬他爹,要么皇帝特赐,要么朝廷划拨,要么你强占民地,沈砚想想,自己哪个也做不到。 一块墓地而已。 沈砚想了一下,回去的路上,想的是葬到自家农庄外头,农庄虽然被收走了,但里头认识的人多,你葬过去不花钱,人家也不会说啥,安葬的时候,念着他们一家没催过收成,想必不会为难。 但这样做,也很残忍,需要把他娘的坟敲开,捡骨迁坟。 心里想犟,但又觉得自己不孝,不知不觉到了家,然而刚到家,威伯就来捋马,告诉说:“表少爷来了,正在等着你。” 沈砚还在质疑:“哪来的表少爷。” 以前家里十几二十几匹马,最多的时候,四五十匹,现在被人抄家了,家里的人看到马就觉的亲。 威伯也没跟上来,是在那儿心疼马,一遍一遍捋马鬃毛。 进到屋子里,发现是刘行知,威伯应该是不知道姥爷家的事情,以为是表少爷,其实是表姐。 刘行知对他也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自家表弟虽然披麻戴孝,容貌憔悴,但没想到看着还是英俊,现在长得高大,身形还那么均匀,一点也不像小时候,跟个憨瓜一样练铁头功。 这年头,表兄妹结婚的多了去,表哥都成了情郎的代名词,刘行知不自觉就做了点与男人身份不符的事情,开始用手抠自己的衣角。 他是为召大人问话的。 但姑父刚死,她也不能一来了,就生硬无比,直入话题,于是客套说:”表弟,你干什么去了?“ 沈砚说:”给我爹找坟穴去了。“ 这么一说,让刘行知也不免叹气:“你是想让他跟我姑姑合葬在一起吗?” 沈砚说:“再说吧,还没想好,一介罪臣,葬京西园林不够格呀,一侧要200两的天价,一侧还没划,要天子赐予。” 他迟疑说:“要是把我娘的坟迁出来合葬呢,不得迁坟起骨吗?你们家能不再借机生个事儿?” 刘行知不安地绷起下唇。 他突然有个想法,大着胆子说:“我问你件事,你要给我说,你只要老实说,我就能帮你。” 沈砚愣了一下。 果然,我姥爷家的人就是我姥爷家的人,他妈的都是奇葩,我爹娘合葬,他们能帮忙不帮忙,还这时候给我谈条件? 但没办法。 你一直停尸下去吗? 沈砚说:”那你说吧。“ 刘行知问:”我想问你,你自称生员,你怎么成生员的呀?“ 沈砚不自觉打量了刘行知一番。 不是他说他能帮上忙,沈砚都想讥讽说:”鹰犬。“ 为什么会这么说,你让一个心思敏捷的人,他想不到吗,舅舅家什么时候关心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生员? 谁想知道,肯定是召大人想知道。 虽然他这种身份,国子监捐了监生,确实里头有猫腻,但也没什么可隐瞒,这种事情京城富户都知道。 他告诉说:”我给自己捐了个监生,读书嘛,闭门读不明白道理。“ 刘行知问:”你不知道世子不能科考吗?“ 沈砚实在受不了他的无知,坦言道:”我考了吗,我没考,我去捐个监生,读书有了疑问,可以去问问,国子监有藏书,可以去借阅,这有什么不行的呢。你想说,你入学也不行,表姐,哦,表哥。我这么做,对人有危害吗?而且我现在白身了吗?我想干什么不行呀。“ 刘行知说:“案子没结,你确定你的伯爵世子就没了?” 沈砚起身说:“给我我也不要呀,塞个爵位给你,从此跟养猪一样了?想什么时候抓,什么时候抓,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我就问你,表姐,不,表哥,四书五经你读过吗?” 刘行知紧张扭头,左右看看。 沈砚问:“兵法战策你读过什么?天下地舆你了不了解,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定都大京?我想请问,等一天你真的袭了爵,管了府所,甚至带兵出征,你能打仗呢?你知道不知道西山行省的大通在哪?你知道不知道太行八陉都哪八陉,路途远近,都要经过什么地方,怎么行军?” 刘行知两手都抓在大腿上了。 他“嘘”了一声说:“你别说呀,我是习过武的,我是有武艺的,只要习武,就可以的,不是吗?” 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眼下因为开了与北人的边贸,天下还算太平,等哪天打仗了,这群勋贵就该接受考验了。 别人笑咱家是武夫粗鄙,教养不行,起码疆场争胜的本领咱家没丢,咱爷爷能打仗,咱爹能打仗。 咱一口咱,一口我,一口俺,还是在家吃不饱,跟随高皇帝起兵的先祖本色,天然淳朴。 刘行知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旎旖事儿,脸一红:“要不表弟,你教我?” 沈砚呵呵假笑。 你咋说嘛? 刘行知还不罢休,告诉说:“我就是臂力差点,我射箭可好了,我射箭,十次最多能中靶九次。” 你要没有先来一句,我臂力差点儿,我肯定是想,不错了呀。 你臂力差点儿,那么你射靶,是不是距离也近点儿?你要箭靶戳在脸上,我相信你百发百中,次次红心。 我家等着办丧事儿,你在这儿完全跑偏,沈砚提醒说:“墓地的事儿,你怎么帮咱?” 刘行知一扶幞头傻帽,起身说:“表弟,你等我,我去去就回。” 出门他就撞门框上了。 沈砚无奈抬头看看屋顶。 反正他们老刘家自己都是佩服,谁曾想这家人,先人在开国之初,是媲美诸葛亮的人物呢? 你说她能不能帮上忙? 沈砚完全不抱期望。 马虽然没用完,但眼下家里这样,留着别人的马,别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想法,沈砚出来,牵上马去还邻居。 其实只要牵给他们奴仆就行了。 结果刚出门,就碰到抚远伯家丁开道,从外面回来。 老伯爷掀开帘子,犹豫了一下,笑眯眯叫他说:“威宁伯世子?” 是说我们家灵堂设在路上吗? 沈砚说:“谢谢伯爷让下人借我马用了,您是有什么吩咐?” 抚远伯犹豫了一下说:“你看你们家现在这个样子,爵位估计是没戏了,我看你从小能骑马能开弓的,给你个前程行不行?我家老二受兵部差遣,要去镇守辽东,总要有个家将带着家丁……我也是为你考虑,是吧,你跟着他去几年,他到时候回来升个官,你也跟着得个官职。” 沈砚不自觉抬眼看他。 想说我对干家奴不感兴趣。 但这样得罪人。 他抱拳道:“谢伯爷抬举,父祖之丧,砚要守孝三年,三年期满再说如何?” 抚远伯严肃地说:“人要从权。你是知根知底的人,你跟着他,我放心,有什么条件你开吧。" 还有这样的事儿,我借他家匹马,他赖上我了? 沈砚再拒道:“家父沉冤未雪,还有官司要打,而且我这样的读书人,就从小学会个起马,能干家将,带着人打仗呢,伯爷真的抬爱了,眼下爵位看着是保不住了,我寻思我不如趁守孝三年,好好读书,去科考,博一个午门外唱名。” 抚远伯哈哈一阵笑。 他也是在夸:“志气高,志气真高,可以呢,那要不,你把马送进去,喝口茶?” 虚伪吧。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就到这儿吧,把马交给别人,难不成到我家,我还让人给泡杯茶。 沈砚把马交给别人,抱了抱拳,他又是看抚远伯的衣着,又是看他的车驾,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条街上,自己家就是最穷呢。 都领一样的粮食,为什么人家家里,就觉得富得流油了呢? 他们有什么挣钱的秘诀不成? 好吧。 不包括我姥爷,那也是上了天,直接一头往地上栽的户,弄不好再一代人过去,还不如之前我们家呢。 要说挣钱,不如咱们先说说讨债吧,自己爹爹三四千两银子的开销,还没有从户部要出来呢。 自己今晚就把名目整理好,出殡时,有宾客来,大会宾客,让他们看清楚,朝廷欠我们三千多两,我们领不出来,我爹拿了几十两应个急,能家破人亡,让人评理事小,让我爹躺得瞑目是大事…… 还有那功劳簿。 战功卓著人头让你们一个一个点数。 这种杀敌报国的人,被人栽赃,抬了些黄金,名声就能让你们坏了? 等一下,真是一箱黄金吗? 一箱黄金折合白银五六千两,这得抢多久,我就不相信海寇们如此大方,辛苦抢来的钱,送我家里来了。 我知道我爹的问题怎么洗刷了。 这些天真是头脑发昏,都是我害死我爹的,我就没想过去验一验那些黄金。 如果是真的,里头包藏了大祸心,这种诬陷的事儿,贼人也说不准,拿出本钱,能是那么简单。 如果是假的,当场就清楚了。 不是御史们一个个读了点书,就傲慢着,率先弹劾吗,干脆请来一位,让他们好好看看,继续弹劾。 等过去了,我还要请了状师,讨要欠我家的钱,我不图别的,这些对皇帝都是九牛一毛。 我就气他我垫三千多,我拿走三十多,他凭什么办我。 他妈的。 狗皇帝。 第 8 章 天子嘛,肩上是九州万方 雪粒子扑簌簌砸在檐角的铜铃上,文华殿中不免冷清,沈砚所见过的召大人赫然在殿,正在案头翻阅奏折。 皇帝患病之后,身体一直不见好,因为膝下只有一子,所以疼爱有加,为了让太子顺利摄政监国,皇帝特意成立内阁,以太子的几位老师领班,从翰林院中选拔一些读书人给太子打下手,帮忙决策,因为这些人都在文渊阁办公,所以太子监国的地方就变成了文华殿,离得近,方便。 但太子不喜欢臣子随侍在身边,所以办公地点是分开的,他代皇帝批阅奏折后,还要转到他老师李现那儿,由李现带着学士讨论,觉得没问题,就会寄发出去,如果有问题,就会找回来。 正因为办公地是分开的,天色一晚,太子这边的宫宇就变得异常安静,而且他在这里住不惯,更不要说后面文渊阁还有阁臣值班,所以他一起身,大家都会判断他想回钟粹宫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恩,赶紧提着拂尘赶来,得到同意之后,就拿上了他的奏折送去给李阁老他们,没有遇到问题,需要司礼监用印,即可用印。 而贴身宫婢桃枝也低着头,握着双手,趋步飞快,怕她要起驾回钟粹宫。 起居大太监因为太子不喜欢太监贴身,就远远站着,抱着拂尘低着头。刘行知从朱漆门里转出来时,玄色官靴碾碎台阶上的薄冰,脚步带着薄冰细碎的破裂,在这个时候听着特别响。 本要起驾的太子就站在廊下,看着刘行知紧赶慢赶,而自己皱着眉,在想自己是不是让刘行知干过什么事儿。 他一站着不动,宫女桃枝连忙提醒说:“主子。廊下太冷。肩舆已经准备好了,有什么事,不如让刘带刀跟着去钟粹宫,有什么话,到那边再说。” 太子是个不喜形于色的人。 多数时间,他都是看你一眼,然后收回来,把下巴仰一仰,给你看她一段白皙如玉的脖颈。 但此时此刻,他看着刘行知着急赶来的模样,问桃枝:“你有没发现,平时没事儿,一到急了,这刘带刀扭腰晃腚,一手提刀,一手在前握着横摆,特别像是女子。” 桃枝瞪大眼睛:“是呀,她还每走快两步,垫一垫脚再走,主子不提,我都没注意到。” 太子小声说:“我让人调查了,刘敬堂一直无子,倒是有一女,如果刘行知不是突然过继来的,那她有没有可能是个女子?交给你了,找几个宫女围着他,掏一掏雀儿,如果是的,直接就安排在钟粹宫当差,我看她武艺也稀疏平常,监督他,让他趁还年少勤加练习。” 又要走。 坐上肩舆,正好刘行知到了身边,太子招了一下手,让他跟上,他就跟在太子的肩舆下禀报。 “启禀太子殿下,我调查了,我表弟沈砚是私捐的国子监监生,我已经警告过他,高爵世子不得?不得乱捐,不能干文官,他说他知道了,他再也不敢了,等削爵之后再考虑去读书。但问题是,他这个爵削不削呢,就是因为不知道,现在他正在发愁,他娘葬在京西园林,现在没地了,他爹葬不进去了,他着急问我,要不要回家给我祖父说一声,把他娘的坟迁出来……” 太子手扶一下下巴。 他也带着不可思议说:“为什么?” 旁边的太监连忙说:“高爵的园陵需要皇家恩赐。” 太子说:“你要这么说,孤王也觉得没趣,葬人的地都要皇帝来恩赐,大家都不觉得麻烦吗?” 他问身边的太监:“这些事,礼部就可以照章办了吧。” 太监小声说:“不行。因为西山的地越来越少,陵寝越来越多,所以礼部为了不得罪人,谁有朱批给谁。这事儿咱家知道,高爵、大臣薨了卒了,礼部按例报丧,然后呈入内廷,等待恩赐和朱批,陛下有时候觉得累,会让学士们或者司礼监直接批下去,一般不会阻挠,就是你得有呈送。毕竟有些重要的朝臣和高爵,皇家要有额外的问候和赏赐,你都不知道他死了,日后会闹笑话。” 太子震惊了。 你死了也要上头批准,但他无意挑战旧章规则,扭头看了刘行知一眼,附耳给太监说:“威宁伯一案悬而未解,孤王看父皇也不想草草了解,如果他们无罪,难不成是父皇逼死了忠臣?但人死为大,该安葬要给人家下葬,这个孤王来批就行了,你现在派人到礼部,连夜让他们呈送那些报丧的书文……” 大太监立刻应和道:“扎。” 安排下去之后,太子给刘知行说:“给他办了没关系,但他要念恩,孤王也是为他好,你再去,让他连夜到乾清……” 哦。 他进不来。 太子更正说:“在午门外谢恩。你告诉他,爵位保住保不住,抄了家能不能给他还过去,关键在于这个知恩谢恩。你去吧。” 打发走刘行知。 身边的大太监也在安排小太监跑腿去礼部,连夜报送,这是给死者最大的敬意了。 太子不再说话。 威宁伯世子那种人,他去不去谢恩呢,想起那个孤傲的身影,太子有点头疼,不自觉低头,掐着两边的太阳穴。 谢恩谢得好。 我再为他父子说话,弄不好就顺利袭爵了,父皇的本意,也只是驯服他一家,留给我来用。 谁知道二人怎么如此刚烈,自尽了呢,还有?那晚上送金的人会是谁呢。 他突然决定说:“摆驾乾清宫,我要给父皇问安。” 到了乾清宫,靖端皇帝病情好了不少,正在嫔妃的服侍下小口小口地喝着燕窝粥,人说太子来了。 女嫔赶紧上前,提前跪在地上。 很多人以为在宫中,嫔妃多有地位,上斗皇后、贵妃,下斗太监、宫娥,其实则不然,大晟后宫,只能有一位皇后,那是皇帝的结发妻子,只能有一位贵妃,这是皇帝的平妻,其余贤妃、淑妃、庄妃、敬妃、惠妃……德嫔……是封号,也是她们的等级,至于那些没有封号的宫嫔,昭仪、婕妤、贵人、美人等人数不清,所以不要说国之储君,就是在皇后和贵妃面前,也不过是一介奴婢,想上位很漫长,起码要先怀孕,一般怀孕可以挣个有封号的妃…… 偏偏皇帝除太子外,就是几个公主,其余无所出。 所以这种皇帝宠爱而无子嗣的嫔,一样见面就趴了,头都不能抬,她们是侍奉老皇帝的人,看他儿子想干什么? 太子一来,就把人遣散了,自己跪在一旁,替皇帝喂食,皇帝反而兴趣寥寥。 他带着赞许说:“你最近处理的政务,朕都看了,还不错,就是仁厚了些,圣人不仁,你肩上担负的可是九州万方,不要着眼于那些小事情,就像威宁伯一家,就是死绝了,于国何损?” 还在讲威宁伯。 表面上看,威宁伯死就死了,他不平反,不昭雪,甚至动不动就说这个人不重要,但他老提。 太子甚至觉得,这是对父皇的一次沉重打击。 他的目的是什么? 沈伍光干过北平行都指挥使司。 也就是说,他直接管辖过京城周边五个府所,后来做了前军都督佥事,又屡次出征作战,是历经战阵的将领。 他怕他不行了,自己出问题,所以打算驯服打老实之后,等着太子施恩,这样的话,再一任命,京畿军权不会旁落。 结果把人逼死了。 所以不管皇帝怎么说这个人不重要,死了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大可不管他,但太子肯定,他这是羞愤所致。 所以太子来,假装不是征询他的意见,而是说:“父皇,威宁伯死后,爵位是削是留还未有定数,个人是功是罪,亦无定论,但下葬呀,礼部未及时上报,陵园地没有恩赐,儿臣虽然是让人照办了,毕竟人都死了,人死为大,等着下葬,但又怕父皇生他们的气未消,向父皇禀报一声。” 皇帝说:“你办了就办了吧。陵园地?呵呵,跟他一样,朕就不给他,置君臣道义于不顾的混账玩意儿,他们顾脸了,把朕置于何地?这些事情不要过于关注,太子监国,要着眼于大事儿,不要把这个心思放到某一个人,某一个臣,相比于九州万方,表面上看这个人如何如何重要,不过沧海一粟尔,太阳离开谁都能照常升起。就比如威宁伯爵有没有人袭,你放三、五年也无所谓。” 太子说:“关键是威宁伯之子,得知陛下不以他家族罪责为意,照例赏赐,心存感激,要谢陛下之恩。” 他观察着父亲,小心翼翼地问:“您见吗?” 他又说:“就是那个沈铁柱。沈砚。” 皇帝嘿然一笑说:“那是个废材,恩不恩的算了,给他个生路,是吧,你安排个侍卫给他。戴罪立功嘛,将来朕不在了,用着试试,没大错就行,爵位还了他,毕竟我跟他祖父……” 当年也是称兄道弟的。 不说了。 他说:“你觉得朕见不见他?” 太子说:“要是不见,究竟是不是他们家有罪,等于父皇都没理清,要是见了,一笑泯恩仇,那是父皇理清了,大度,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皇帝说:“好。朕听你的。一笑泯恩仇是对的,天子嘛,肩上是九州万方,能跟哪一个人置气?置气的话,这个苗我也不给他留,你说呢,还有,我听说你还在查他们的案子,不查了,不查了……” 太子说:“那箱黄金来得蹊跷。” 皇帝说:“蹊跷什么呀?” 他看看外头,小声说:“有人泄了禁中语,外头怕朕换人管中军,他一死,已经没什么用了,你再查下去,把老臣得罪了,还换不下来,得不偿失,眼里要容得下沙子,这事儿就过去了。” 第 9 章 这让孤王如何跟父皇解释去呀? 天已经黑下去,夜色深沉,北风卷着冰碴子,将大街上的灵棚刮得吱呀作响。白幡缠着麻绳,在夜空中疯狂翻卷,仿佛垂死之人无力的挣扎。沈砚坐在灵棚里,灵棚里烛火早已缩小如斗,在寒冷中摇曳。 他身穿一袭素白麻衣,被捂了一身棉服,谁都替代不了孝子贤孙,也只能让他守着一盏在寒冷中缩小成豆的灯火。 沈忠也在,他是亲族,饥荒年间来投奔,算起来近二十年了,老太爷给他成家,让人给他说媒娶媳妇,比着老太爷他能算半个养子,就鼻涕拉碴地陪着,本来他还非要带着他妻子,但太冷,人也顶不住,一会儿鼻子和脸都跟玫瑰花一样,沈砚就求他让婶子回家去了。 天不黑的时候,伯爵路上还会有一些孩童出来,狗屁不懂,找事儿捣乱,但天黑之后,就都消失不见了。 平时大马路上时不时路过权贵外出、回家的车马,但这几天,他们都知道威宁伯府上办丧事,过来看热闹,打招呼,但天晚一点都迷信有鬼神,就开始绕行,不从面前路过了。 沈砚都能看到抚远伯家里有车马出来,平时都是往这边走的,也是往反方向,从长街另外一头走了。 沈砚再次开口让沈忠回去,见他不回去,撵不动,也不管了,眯在大棉服大棉被里打个盹。 心里正浑噩,听到哪里传来马蹄声,因为困,也不打算查看情况,更无心理睬。 都是沈忠看到刘行知的到来,站起来打的招呼。 刘行知把沈砚叫醒,告诉他说:“墓地我已经给你要回来了,就是这墓地是皇帝赐封的,你得自己去谢恩。” 她推了几推,沈砚也无动于衷。 沈忠也跟着劝,忍不住说:“咱家的事儿,你恨天恨地,你能恨得了皇帝吗?人家都说,天不管地不收的,见了皇帝犯浑,剐了,又都是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心里怪气,忍一忍跑去谢个恩有啥呢。” 刘行知都火了:“你总不能让你娘,我姑姑挖出来曝骨迁坟吧?你爹是自杀的,你爷都那么大年龄了,也不是人家降罪杀的,你屁股长地上了吗,你都不动一动,你个不孝子真是你?”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你一扯我一拽,你心里的恨他们也不懂,你给他们说,你也说不明白。 就觉得是自家命数不好,谁都能怪,就是不能怪皇帝,那是大逆不道了的。 沈砚心里也松懈。 你现在墓地找不好,你连出殡的日子都没法定,总不能这么冷的天,搭个灵棚,陈尸在外一两个月吧。 沈忠又是劝:“咱要能去,咱就替你去了。大丈夫都是能屈能伸的,你就是不服,你去磕个头回来有啥呢?就算是置气,你也想想你爹娘,表少爷说得多对,再说了,你把你娘挖出来迁坟,你看你姥爷家愿意不愿意?他们打人不打人?” 无奈之下,沈砚只好起身,刘行知还带了家人和马车,让他坐上去,带上人就赶紧走。 到午门外,沈砚在马车里睡着了。 守灵那么冷,上了马车觉得温暖。 他一犯困就睡着了。 而且有人抢先一步来了,前头一片车马停在雪地里。 沈砚被表姐,不,表哥叫醒,带着不情愿,往跟前凑了过去,不凑不知道,一凑才知道是谁。 抚远伯带着他们家老二来午门外,已经挑选午门外正正的位置给跪了,身穿礼服官袍,跪下去身上反光,那是花花绿绿的。 灵棚里看到抚远伯家有车马出门,弄半天,就是他们出来,现在抚远伯人在午门外跪着呢。自己也凑过去跪着? 沈砚从后面上来,碰到他们家的人,看着认识,忍不住问他们:“你们伯爷这是干什么呢?” 家丁说:“求见皇帝,当面向皇帝叩谢天恩呀。” 沈砚奇道:“谢什么恩?” 家丁小声告诉说:“我们家二公子外放,要去辽东的府所做镇抚,镇抚是从六品,爵爷就带着他来叩谢天恩。” 刘行知忍不住埋怨:“看。让你来,让你来,你不动,现在来晚了吧,往人家身后一跪像个啥?” 沈砚就不说话。 现在事情就摆在自己眼前,走过去一起跪地下,还是参观一下,见识完回去算了? 还有就是,你往这一跪,皇帝怎么知道,大晚上,眼看就又飘雪了,人不见人,鬼不见鬼的,就对面门洞亮着灯…… 硬着头皮走过去。 还是不想跪这冰天雪地里,奴相十足,在这儿叩谢天恩。 刚一接近,抚远伯家的二公子夏恩就已经发现他了,扭过头驱赶他:“去。走。别过来。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明天再来。” 还有这种事情。 你们跪你们的,我跪不跪还不一定呢。 他揶揄说:“跪好。别乱看。伯爷你也不管管我这二哥,你看跪没个跪相的。” 夏恩爬起来就奔他来了。 他牙齿锋利,还是都是寒意:“你娘的威宁伯世子,老子忍你几年了,你爷你爹都死完了你还横,狗厮鸟,我操你大爷?” 他上来拽着沈砚就撂跤。 沈砚忍住了,询问说:“伯爷。你管管我这二哥。” 抚远伯倾斜身躯,扭过头,眼睛在夜里寒光闪闪的,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夏恩一个绊摔,被沈砚跳过,就胳膊一抡奔脸上来了。 沈砚只好说:“再这样我还手了。” 这是白天还是邻居,夜里就变成仇雠,沈砚反手抓着他的手,又喊了一声:“伯爷。你不管一下?” 抚远伯说:“我管不管他,看你,你来凑什么热闹,你们家的事情,你改天再来,让我先把我们家的事情了了。” 服了。 皇帝人在深宫,乾清宫离午门起码一二里地吧,马上天又下雪了,大晚上也没个人看得到,就因为争着舔沟子,只能他舔,别人不能舔了? 后面刘行知也跑得飞快。 他大声说:“你们干什么呢,你们谢你们的恩,我弟谢我弟的恩,八竿子打不着,凭什么你们跪在这儿,就不允许别人跪?” 夏恩拉着腔问:“你谁呀?姓沈的是吧,你们沈家倒啦,通倭,还以为是以前呢,可敬着可不敬着。给我滚。现在就滚。” 他拽着沈砚的领子,指着远方:“滚不滚?” 刘行知一跺脚:“你?” 他也无可奈何,他来就带俩家人,还都是奴仆,主要是为了弄一辆马车给表弟代步,人家一家来十几个,都是护院家丁。 他提上腰刀,点着人:“你等着。” 上前一步,他打算拉沈砚走。 他们来,是跟太子说好的,让走就走,跟太子咋交代?好汉不吃眼前亏,去向太子禀报去。 告状去。 夏恩说:“这就对了。走就对了,爷不跟你们计较,要是计较,府邸让你们住不了,你爷你爹的棺材给你扔了……还有,姓沈的,爷马上是从六品的武官,以后见了咱,你最好给我躲远咯。” 刘行知拉着沈砚只管走,叮嘱说:“你在外头等着我,哪黑在哪呆着,现在沈家落难,人家是抚远伯,让他们一让,我进去一趟,我去禀报一声,我去找……” 沈砚问:“召大人?他这个时候在宫里?” 刘行知也愣了一下。 他马上支支吾吾说:“对,在宫里,他值班他,你别忘了,他还是绣衣卫指挥使,他在宫中值班。” 也对。 沈砚说:“把你刀给我,我给你拿着,你进去就行了,去吧,我等着。” 侍卫等人进宫,是要走神武门,沈砚看着他走远,掂掂他的腰刀,提着往回走了,不是,凭什么午门外的地他霸占了?老子可以不跪,这个恩可以不谢,本身也没想好,但我就看不得见我们点不好就欺负上来的,还要把我爹、我爷的棺椁给扔了,还要让我伯爵府住不了。 你忍我好久了。 我也忍你们好久了。 今天我借你们马出行了,我不主动动手,但你动手,我不会不还的。 就这样。 他沿着午门外的河畔走了过去。雪地上有雪光,夏二公子一看人又回来了,怒不打一处,就又爬起来了。 他大叫:“直娘贼,给你脸你不要脸,你又回来了。我的乖乖,老子今天赶不走你了,老子到辽东是干女直的,干不了你能成?” 他跑得飞快。 到沈砚跟前一抡拳头,同时又骂:“直娘……” 沈砚挡了他一拳头。 他“啊呀”一声,又来抓沈砚衣领,沈砚说:“你爹在看着的啊,你先动手的。” 然后翻手抓他的手,一刁拿一拧,在他惨叫中单手给他个拿臂摔,然后几折叠,拧着他胳膊,坐他身上了。 夏二公子惨叫:“地下都是雪,还有冰渣子,扎脸呀,沈铁柱,你他妈的疯了,你也不看看你们家现在是什么光景,你就敢惹我,你信不信,我一喊人,我们家把你打死在这儿?” 也对呀。 沈砚起身,把他拽起来,控着他往抚远伯走去。 抚远伯也站起来了。 他也是如出一辙:“沈铁柱你疯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 沈砚说:“身份不身份不重要,这块地我看上了,你们给我滚,还有,老老实实道个歉,弄不好我日后心里一不高兴,抚远伯府邸我让你们住不住。” 抚远伯一张口,乡音都出来了:“恁咋那么铁也。” 他一拉系绳,松了披风。 沈砚睁大眼睛:“啊呀。伯爷你自己要跟我过两手,你没听说拳怕少壮吗,你还行不行,万一血气一翻腾,明天躺棺材里,跟我爷我爹并排放了呢。” 抚远伯手一伸上来,出手就是正宗的岳家鹰手,相传为先代岳家名将所创,常年以撕湿牛皮作为指掌练习,练出来之后,生裂虎豹,他一出手,就是连续展臂,把岳家鹰手的三盘锁给用了出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两家离得近,沈砚从小偷看他们家练武,早就知道,这鹰爪功要破,就是要以整破缠,先进半步夺势,趁它老鹰高飞展翅,你人爪练不到脚上,不给你拧身的机会,等于你大开空门…… 沈砚早就想试试能不能破了,排除伯爷吐声如雷的干扰,不退反进,抢得半步先机,而后不顾分错左右的鹰爪,腰胯拧转,脊椎绷弹,直取抚远伯胸门,抚远伯两臂交叠挡了一记,因为是螺旋崩劲儿,大有一力降十会的震抖。 抚远伯浑身一麻。 想跳出圈外,调整姿势,但沈砚哪里给他机会,钻拳直打尺骨,又把穴位打了个实在。 抚远伯小臂都有点抬不起来。 然后沈砚用一手猛攻,接连击在他的胸腹,抚远伯差点喷出来,等沈砚收住手,咬咬牙,把翻腾的血气咽下去。 他带着不可思议看向沈砚,看看人,又看看那把腰刀。 也就是说,沈砚打他父子,是用一只手,他哈哈想笑,想借以收场,但内心深处,是该收服了,说惜才找个台阶下,还是结仇了,嫉才弄死…… 连打两人。 随着夏二公子的怒吼,十几个家丁护院围了上来。 沈砚”切“了一声说:“我看看你们有没有扔我爹我爷棺椁的本事。” 对待这些家丁护院,就不是必须别人动手,自己后发制人,他飞奔上去,鬼魅一样抓上一人的喉咙,还算手下留情,掼倒在雪地上滑走,口中道:“看好了,这才是岳家鹰手。” 高手都是取其意去其形。 你打人之前,你展开俩翅膀,跟练功一样,还在身后背一下,你不是等着人家找到你的破绽吗? 两手一手一爪,爪是左右撕拽,岂不是空门大开? 这时候,如果不给你鹰摇的机会,你毕竟不是鹰,鹰展开双臂,用它的脚了,你咋办? 到沈砚手里又不一样,他去了鹰爪的形,几乎没有大鹰展翅的影子。 紧接着一个腾空,竟然于空中螺旋翻滚,手在下,抓住了一人的后脖颈,然后用力一按,又有了鹰爪的形。 刀都没出,顶多是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连刀带鞘砸一砸人。 转眼间,十几个家丁不知道有没有装的成分,几乎都爬不起来了,躺着各种姿势哼哼。 再走向抚远伯。 抚远伯咽唾沫了。 他说:“贤侄呀,伯伯是试试你的实力呢。” 沈砚说:“废话少说,这块地如果你们非要今天用,我给你们给机会,你们也别说我欺负人,我公道,这块地,连我们伯爵府,一千两银子卖给你们,我爹没地方安葬的,今日来找皇帝,也就是讨块墓地,我知道你们家有钱,一千两银子,你家将来老大一个伯爵院子,老二一个伯爵院子,加上我让出午门外的三尺地,公平吗?” 抚远伯大吃一惊:“你真的要搬走呀。” 沈砚冷笑说:“不搬走,等着你们看笑话呢,还是等着你们哪天趁我不备,找人偷袭我呢?” 夏二公子说:“太贵了,不行,八百两。” 沈砚说:“那就你们滚,钱我欠着,回头我来收房,你觉得如何?” 夏二公子眨眨眼,气恼地说:“那还是你走吧。爹。给他。将来我当了大官,我调回来,在五军都督府任职,我给你要回来,到时候我……” 抚远伯上去就是一脚。 踹了他自己儿子。 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在这儿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再怎么说,我还是伯爵,我还在五军都督府有职务,我弄他也不是不行,眼下你说个求呀。 他砍你两刀亡命天涯去了。 就他这种武艺以后多难抓捕? 你不是白挨吗? 抚远伯说:“行。我认了。就是这大晚上出来,那么多银票,我不可能揣身上。” 沈砚说:“我不怕。我落到这副田地,估计以后也只能靠好勇斗狠,给人收收账什么的,放心,为自己收账最上心。先付个定金吧,搜搜你爷俩身上,家丁们身上,有多少先给我多少,另外再抵给我一匹马,现在去哪都不方便,借了你们家的马,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还。” 抚远伯激动地说:“你这可是打劫,你正在打劫一位大晟的伯爵。” 沈砚说:“对呀。没错呀,你明天喊去吧,你被老沈家的废材打了,父子二人,连同家将,你看你家老二还能补辽东的官职不?” 他自己捋了一匹马,把表姐,不,表哥的刀,扔给他表哥家两个跟来之后一直蹲着看打架的家人,大声说:“得抚远伯爵爷慷慨解囊,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就不在这儿求人了,你俩给我表哥说,我谢谢他了。” 一拉缰绳,就觉得是匹好马,甩头都甩得威风。 再一振缰,吓得两个家丁到处躲藏。 人扬长而去。 武艺我从小练到大,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管练,所以我是专业的,他们心太杂,就都是业余的,这没办法。 召大人和刘行知出来,为了更快赶到,是从午门出来的,出来就看到沈砚振缰而去。 门洞值班的绣衣卫禀报说:“启禀太子殿下,抚远伯一家人和一个什么人打半天了,我们也不知道该不该管,后来两边好像又和好了,抚远伯给了那人一匹马,那人就骑着走了。” 召大人扯着自己的袖子,一拍脑门。 我跟我父皇怎么说的? 这谢恩谢的人呢,这让孤王如何跟父皇解释去呀? 第 10 章 表少爷点着灯,正数从人身上搜下来多少钱呢 太子没看到打斗的过程,门洞里的绣衣卫虽然也是踮起脚看热闹,奈何午门外的筒子河河堤两侧装的都是汉白玉栏杆,人站起来,他能看到上半身,躺下了,他什么就都看不到,谁最终打赢了,他还真不知道,所以他只说打架,他不提胜负,毕竟这勋贵的圈子有时候讲脸面,你看不到你能瞎说? 太子又去了乾清宫。 他表现出来的是淡然,像是超然于两家臣子的争斗,谁打死谁跟自己没关系,但心里却气抚远伯拆他的台,见着皇帝这几天天天见好,还打算打个五禽戏,就自一旁说:“父皇。您就不要等威宁伯世子了,他今日来谢恩是来不了了,刚人说他在午门外,被抚远伯带一群人打跑了。” 皇帝愣了一下。 他反而笑着说:“这么可怜呀?啊呀,像丧家之犬呀,这抚远伯也是, 威宁伯在的时候,他都绕着走,这人家一死,就欺负人家遗孤,行呢,行呢,我也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的。” 太子愣了一下。 这抚远伯欺负威宁伯世子,父皇还高兴上了,他高兴什么呢?替他出气了? 他忍不住问:“父皇。这抚远伯父子的人品可见一斑呀,他们父子这样的人,能委以大任呢。” 靖端皇帝说:“也不能这么说,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威宁伯世子还能不能袭爵那还不好说呢。” 他淡淡地说:“都来谢恩,朕的这身体,也真不打算见,是冲着你太子的面子呀,林昭。永远要记住,御下之术,就要让他们斗,两个人来,朕只见一个,三个人来,朕只见两个,那么他们相互一抢,抢的是你抛出去的橄榄枝,一旦他们相互斗了,做皇帝的就可以各个击破。” 太子问:“那道义呢?” 靖端皇帝笑笑,低头瞅着她:“道义?做皇帝的给人讲道义?狗吃了。太子,无能的人才靠道义。当年东汉的马援,评价光武皇帝说,陛下多次召见我,每次接见时与我宴饮交谈,从傍晚一直到天亮。他的才智、明断、勇气和谋略,不是常人所能匹敌的。而且他推心置腹、开诚布公,没什么隐藏的心思,性格豁达而注重大节,这一点大致和汉高祖皇帝相同。他对经学广泛阅览,处理政事的能力和文辞辩才,前代无人能比……” 太子说:“于是隗嚣问:‘你认为他和汉高祖相比怎么样?’他认为,是光武皇帝不如汉高祖皇帝,因为汉高祖皇帝自己立的规矩,自己却不遵守,处事灵活,跟无赖一样,没有什么准则,而光武皇帝擅长处理政务,自己定的规矩自己会遵守,行动符合规矩法度,又不喜欢饮酒。” 他强调说:“儿臣不敢苟同。” 靖端皇帝说:“就知道你不苟同,你看结果对不对?那沈铁柱已如丧家之犬,你一旦施以援手,他会如何呀?” 他笑笑又说:“等抚远伯不好用的时候,谁能自告奋勇替你对付他,那就是被他欺负成丧家之犬的沈铁柱。” 他决定说:“既然是这样?打走了一个,剩下的一个朕就见了。传,宣抚远伯父子觐见。太子?!你不要走。你坐在朕的下首,政务上我对你是放心了,你毕竟自幼好学,博览群书,但人心你看不透呀。” 抚远伯和他二儿子一路上都在整理仪表。 刚刚打了一架,这时候皇帝召见,要是问了怎么办?治你一个君前失仪怎么办? 自古天威难测。 身为臣子,不得不战战兢兢呀。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到乾清宫,见皇帝坐在纱帐里,像笼了一层纱,反而更紧张,往地下一伏,头也不抬,充满情感地问:“陛下,龙体如何,可感觉到好一些?” 皇帝”嗯“了一声,问:“难得你有此孝心呀。朕问你,你刚在午门之外,向何人动手了呀?” 父子二人半点没音。 这皇帝都知道,你怎么回答吧? 不回话又不行,抚远伯硬着头皮说:”威宁伯世子与小儿有宿怨,追来午门闹腾,二子随我来谢陛下隆恩,怕他惊扰,就赶他走,两个孩子打架,没想到陛下都知道了,您看到他……“ 问题来了。 皇帝有没有看到谁在打谁? 太子问:”那你们就一哄而上,把别人给打走了吗?“ 抚远伯松了一口气,这就好,知道打架了,以为我们父子打他,他连忙说:”启禀太子殿下,孩子们争斗,家丁们帮忙在所难免,臣怕把威宁伯世子打坏了,把他们拉开,就让人走了。“ 太子脸扭向一侧,抬一抬下巴。 抚远伯来,是为儿子谋个职,从六品,挺高兴,但又怕把儿子给扔到辽东苦寒之地回不来了,带儿子来,主要是让儿子称谢,按照师爷给的腹稿,大谈军事,让皇帝觉得优秀,主动说,抚远伯家的老二特别优秀,去辽东是去锻炼的,只要干得好,一年半载之后,给他调任了。 果然,皇帝兴致来了,开始问夏二公子对辽东军事有什么看法了。 抚远伯长舒一口气,太好了,马上明后天就走了,只要表现得好,皇帝有印象,将来一定会想着把他调回来。 他们陛见的时刻,刘行知则带着家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越想越不舒服,越觉得表弟可怜,两家不和是不和,可那是亲表弟,他训二人:“你看他们打起来了,你们去帮忙呀,你们傻吗,看着表少爷挨打,被他们打跑吗。” 两个人都坐在车辕上,跟一个车夫,一个副车夫一样。 老倌肯说话,皱着眉说:”我们也帮不上忙呀,表少爷那麻溜,上去弄倒一个,上去弄倒一个,那打的,我们帮不上啥忙,就蹲那儿看了。“ 刘行知没听明白就还在训他们,陡然间,后知后觉,扭头问他们:”谁打的谁?老王头,你睁着眼说瞎话吧,他们十几个,我表弟主动上去打他们,上去弄倒一个,上去弄倒一个,全撂倒?你是说反了吧。“ 老王头不自觉点了旱烟:“公子你问栓子,后来银票都给他们搜走,牵他们一匹马,把你的腰刀给我们一扔,说谢谢伯爵慷慨解囊,就走了,那跟传说中的大侠是一样、一样的。” 刘行知说:“我不信。跟我一起去他们家,别打坏了,咱人都不知道。” 到了的时候,沈砚已经回来好一阵子了,到院子里拴了马,回到灵棚,因为沈忠要给他说话,他不好意思把钱掏出来数一数的,否则沈忠肯定会问他,这钱都是哪来的。 是一直熬到沈忠打盹,趴膝盖上睡着,他才在豆大的灯火下掏出来银票,小元宝,铜钱,一五一十在那儿数。 有钱人呀,伯爵一出门身上能带上百两。 有钱人对孩子也慷慨,夏二公子身上也几十两,你说他们带这么多钱干什么呢? 这年头一亩地才十几两银子。 凑一下。 不到二百两。 但是那墓地开口要二百两,人家也不一定非二百两,你还还价,让个二三十两应该不是问题。 正摊着一大摊子,把最后一点碎银子和制钱估一下,刘行知突然到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马车上,老王头还在抽他的旱烟,吧嗒,吧嗒的,给刘行知说:“你看,表少爷点着灯,正数从人身上搜下来多少钱呢,你看他数得认真的,我们来了,到跟前了,他都不知道。” 刘行知脱口问沈砚:“你把他们都打了,搜他们搜来的钱?” 不能认。 解释不了我为什么会跑呀。 沈砚说:“他们把我给打了,怕我讹他们,就把身上的钱给我了。” 老王头懵了,也急了:“不是,表少爷,我几十几的人了,我还睁着眼说瞎话,骗人不成?” 沈砚说:“你看。我一个书生,整个伯爵街的人都知道的废材,我还能把他们打了,身上的钱搜搜?” 第 11 章 御史能考成吗?这不是良人养成疯狗了吗? 跟抚远伯做了一场交易,把伯爵大院给卖了,上门交割也顺利,两家谁打谁了,恩恩怨怨抛开不说,抚远伯觉得是好兆头,威宁伯第院子虽然是朝廷赏赐的,但年代久了,地契什么的齐全,都给你,那不就是你的吗? 前面也有贵族削爵之后,提前把自己的院子卖了,朝廷并未不认。 院子只要不被朝廷收走,这笔交易就划算。 关键是这预示着老二也能飞黄腾达呀,他两个嫡子一门两伯爵呀。 慷慨给钱,他还在说:“啊呀,本伯可惜你呀,说让你跟我们老二一起去辽东,就是不愿意去。好吧,以后有什么难处了,尽管向我开口,再怎么说,我和你爷爷、你爹都是同殿之臣,远亲近邻。” 对。 不光是近邻,还是远亲。 因为公、侯、伯开国时被高皇帝屠戮过,后期虽然又有递补,但整个大晟朝,贵族家数并不多,婚嫁看不起平头百姓,跟文官集团往来吧,前些年还可以,现在随着武职官员不读书,一些大官宦还看不上你,加上皇帝忌惮文武勾结,怕武官有了头脑,文官有了军队,勋贵们多数只能跟同是贵族的人家自相嫁娶,今天这个嫁个那个,明天那个娶这个,反正绕来绕去,多多少少有点亲戚。 从抚远伯手里拿到钱,出殡的日子就能定了,而一但有了钱,丧葬上也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爷爷爱听戏。 嬴英还给搭了个大戏台。 只是因为祭品里有三颗人头,露天面朝人摆着,赵老倌人只来了一场,回去就生病了,不肯再来。 再去寻,赵老倌那个圈子里就都在传,说赵老倌染了邪祟,回去就病倒了,弄不好威宁伯府那几条人命里有冤死鬼。 于是,多数不愿意来,少数可以谈,但也要价高,而且一去都是一个戏班子,给你计较管不管吃,管不管住。 丧礼本就嫌麻烦,家中遭变故,人也不好支使,谁有心思去跟他们讨价还价? 大戏台子就放那儿了。 沈砚每天一大早都会出去,骑着马,像是去遛马,实际上,他找到都察院了。 他每天都会在都察院外观察一会儿,御史们办公的场地在皇城西侧,建筑群包括大堂、后堂、各道公署、经历司等,设法混进去过,询问过,他们官员按品级分署办公,人是卯时上班,申时下班。 最让人欢欣鼓舞的是什么? 普通御史待遇不高,按照折算,一年五六十两银子而已。 有人恐怕连这个数都拿不到。 虽不免有人拿灰色收入,但在京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毕竟自己的同事看你不顺眼就可以弹劾你,弹劾成功之后,你可是知法犯法的典范,“御史犯罪,加三等,有赃从重论”。 所以上班出行,他们都不讲排场,有的步行上班,有个坐个小驴车,好一点的自己骑马,鲜有家丁簇拥。 出殡的前一天,申时,柳头桥下,沈砚先把一个御史的驴车车夫给控制了,问了一下,主人姓苏。 姓苏好呀,大学士的后人。 绑起来之后,放在驴车里。 他自己则乔装打扮片刻,赶车去了都察院。 苏御史心里有事儿,一看是自家的驴车就上去了,一上去,就被人摁倒,捂着嘴了,刀顶着。 沈砚威胁说:“配合一点儿,别动。” 摁在驴车上,跟摁只羊要宰了一样,最终塞上嘴,捆上了,沈砚还在他大胡子上擦擦尖刀。 看着苏御史一脸恐惧,他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就又用刀顶着塞进去一个,这个没及时塞嘴,但是害怕,没敢喊叫,口中道:“好汉。好汉。你要干什么?你可知绑御史是大罪,有什么冤情,有什么案情……” 沈砚上去摁上,把人绑了,嘴塞了。 看看驴车里头塞三个人,还能塞一个,他就又下去了,片刻之后,打晕了一个扛了过来。 这个犟。 只好打晕。 又绑个结实,掰开嘴塞上。 沈砚一车四人,是一个驴车车夫,三个御史,拉上离去。 他敲着驴臀,环城逛了一会儿,最终找个没人的地方,撩开帘子,把三人嘴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 三个御史交换完眼神。 苏御史率先自救说:”好汉,你是何人,你有什么目的?之前王大人给你说了对吧,绑架御史那是大罪,你可要想清楚……” 沈砚龇牙笑笑:“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故威宁伯世子沈砚,罪不罪的,大得过通倭么?” 王御史先怂。 他跪着欠欠身,慌乱道:“你爹我是弹劾了,那是大家都弹劾了,我就跟着做了一篇文章而已,我可没提通倭,那时候还没有通倭这个罪名,我就是,职责所在。” 沈砚说:“哦。只管弹劾,不管查验,而且肆无忌惮,言官无罪嘛,反正大家都喷他威宁伯?” 王御史着急说:“世子。世子。我知道你怨我,但你可知我们都察院现在有考成法?你光上班,不弹劾人不行呀,你就是吃这口饭的,所以发生个什么案子,事实确凿了,去弹劾、弹劾,总比你冤枉人的好,对吧,威宁伯已经有人先弹劾了,也都认了,我们就都是为了考成。” 沈砚问:“谁第一个弹劾的?” 三个御史沉默。 沈砚说:“我知道,怕说了之后,日后活着回去了,有人指认你出卖同僚,这好办呀,说的人可以活,其它两个我给弄死,不就行了吗?” 三个人一着急。 其中那个不知道他姓什么的御史抢先说了:“这种顺手牵羊的小事情,我们远在京城,一介京官怎么知道呢,肯定是江南道的巡按御史先弹劾,坐实了,我们才一拥而上,凑个考成。” 这他妈的该死的考成法,御史能考成吗?这不是良人养成疯狗了吗? 沈砚问:“他是谁?” 苏御史看了两边的同事一眼,告诉说:“江南道巡按李士实。” 沈砚问:“党附于谁?” 王御史看看前面两位,苦笑说:“你可知福王党?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以证明,这和我们三个完全没有关系,世子何必迁怒呢,还给自己惹来大麻烦,你放我们走,我们回去纠正一下弹劾不就行了吗?我也不是贪生怕死,干御史的,就是得罪的事情,我们也觉得这个事情有蹊跷……” 沈砚说:“那你们就不能不再不看就喷,而是去真正了解一回这个案子?” 看着天黑了,沈砚又把嘴给他们塞上了,路边买了酒菜熟食,就带上他们,赶着驴车回家了。 到家,已经有亲朋提前到了。 虽然不知道忙不忙,都是来帮忙,威伯也一瘸一拐赶往跟前,借着火光要来捋驴。 沈砚说:“威伯也别管我,这是我借来的驴车,到后院里拉点东西,前门来了亲戚,你去招呼他们就成了。” 车里三位御史面面相觑,这够大胆的,绑他家里来了。 驴车车夫是奴仆,不知道三位御史都妥协了,放弃挣扎了,呜呜想叫。可惜的是,沈砚根本不停驴车,而他们这些武将之家,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直接就能把车赶去后宅,呜呜那两声没任何人在意。 到了后宅,趁着老太爷薨了,最起码他的正屋以礼不会住人,沈砚把人一个人一个人拽下来。 怕他们跑,沈砚点了二、三十步外的一个干葫芦,等四人全都转过脸,手一掷,刀就扎葫芦上了。 这是威慑。 然后,他把四人一一推进房间,口中却说得客气:“得罪四位先生了。屋子里有我收集的证据,你们可以看一看,酒食我都准备了,我这边,只劳诸位费心,看一晚,到明天出殡,出来为我做个见证,然后我就放你们走。” 他又补充说:“若不吝心力,帮了小弟这一回,过后定有重谢,若是非要走,一晚留不住,坏了我的事情,那先生们也休怪我不客气了,有些事情不愿意去做,却不是做不到,你们就想,我能抓到你们,能不能抓到你们的家人?” 给人点上灯,解开绳索,关上门,拿出个大铜将军锁锁上。 就这么着吧。 第 12 章 身为职业疯狗,这是有良心的人仅能做到的了 晚上沈砚想去后院跟几个御史见面。 看材料是看材料,他还想趁没人了再去,跟御史一起秉烛夜谈,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讲给他们听,看看他们有什么疑问,再回答他们的疑问。 同时也想让他们牵出线索,那一箱黄金查封了还是入库了,有没有检验过真伪。 如果黄金是真的,这么大的数额,倭寇来钱来得再容易他们也舍不得,更不要说千里运进京城了。 在前院谢了一回宾客。 都是提前来的市井底层人,最高不过百户和小旗。 他们不在五服之列,就算人家婚丧嫁娶时你随过份子,也一样可来可不来,更不用早来。 之所以早到,就是想着伯爵府没人了,明日他们准备帮忙抬棺材出殡的。 仗义还须屠狗辈。 他们不怕牵连,念头朴实得让人心里麻烫。 沈砚现在手里有点钱,也不想亏待他们,请了一拨厨子做饭,不吝鸡鸭鱼肉,给他们可着造。 饭炊出来十里飘香,一院子人都在默默干饭。 威伯还代替沈砚来回催促他们多吃,跟他们说:“咱家倒是倒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饭总得管饱。亲人们跑十里八里来,没啥招待的,你再不吃饭,再客气,咱家哪里过意得去?咱家之前在外头挂个匾,写着什么威宁伯第,看着高不可攀,实际上祖上也都是泥腿子,庄稼人,实在人……要是不好好吃,吃不饱,作假,那真是看不起人。” 沈砚扒了半碗饭,沈忠从外头跑回来,找到他,给他说:”你外祖父带了一家人,男男女女来了十来个,等着你出门迎接,你看你接上之后,是不是把他们安排到后院去?” 你担心什么来什么不? 本来老太爷的房间,你来的亲朋友好友就是让人家住人家也不住,高堂老屋,你自觉辈分够大,能坦然住老太爷那儿? 结果多年不来往的外祖父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一侧了。 没办法,出去接吧,你任他们十来人自己趟进来,岂不是更麻烦? 起身跟着沈忠一起出去。 到外面就把刘文龙这个姥爷、刘敬堂这个舅舅挡外头了。 刘行知扶着他姥娘,他姥娘受一辈子气,小棉袄又去得早,五、六十岁的人,身骨佝偻得不像样子,见了面“哇呜”一声就哭:“我苦命的女儿哎,我的孩子呀,我地孙……” 沈砚都被她一声哭腔唤出来眼泪了。 问题是咱爹咱爷死,咱又没事儿,姥姥你好好的,你哭我干啥呢? 这话自己在心里说说。 他又不是二百五。 他不是二百五,但不意味着别人不是二百五。 刘行知也急了,扶着祖母,连忙告诉说:“奶奶。奶奶。死的是他爹,他爷,你哭他什么呀?” 祖母哭着说:“我的傻孩子呀,娘早没了,现在爷没了,爹没了,孙儿孤零零一个不可怜吗?” 咋办? 一旦接进去,十来人呢,你能不让老两口住大后底爷爷住的屋,里头被我掳了三个御史一个车夫? 急中生智。 沈砚挡着门口,硬着心肠说:“咱姥爷咱舅来,是要把给我保管的我娘的嫁妆都还回来么?” 他本以为刘云龙和刘敬堂父子会勃然大怒,说他不识好歹,说他恩将仇报,你爷、你爹死了,我们担心你来看你,你见面你要钱,你翻之前的老账?但没想到这一次,却是气氛诡异。 刘云龙这位老太爷咳嗽了一声,还训斥老妻:“哭什么,哭什么,憋住。” 他说:“柱呀。你要是愿意姓刘,我把你过继给你舅,等我俩死了,死了都是你的可成?” 沈忠不愿意了:“这话可不能乱说,老太爷先进去。” 进去干什么呀? 脸皮厚得跟城墙一样。 你跟他谈你娘的嫁妆,他破罐子破摔,说你要改姓刘他就给你。 这是真话吗,这是跟你胡扯呢。 刘敬堂也叫嚣:“真的。你要愿意过继给我,你的前程我包了,我跟你外祖商量了,你家之所以有今天,就是你祖父、你父亲他们自身的问题,他们性格使然,不知变通,咎由自取,就是他们人还活着,我也这么说,自从你母亲不在,你看你们家是什么样子,被操持成了什么样子?” 太好了。 激怒我。 我也激怒你。 沈砚说:“舅父你说得太好了,你的官话也说得好,一点儿当年先祖从家乡土地上带来的味道都没有了,全在京城这个大染缸里染高雅了,你口口声声我祖父,我父亲,性格决定命运,那你呢,你说着雅言,好像你读过书一样,你科考过吗,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家先祖那是军师将军,军中儒将,江南才子呢,你到现在,你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你拿了我娘嫁妆,你自己娶妾生你不放心,你还能让你爹续弦也接着生,还是知礼节进退的人,这世界之大,就还真有儿子不孝敬自己的娘,给他爹找小老婆的人呢……” “啪”地一声。 刘敬堂打他脸上了。 刘文龙也气到了:”你个孽子,高爵不让你科考,是你舅舅不去考吗,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吗?“ 沈砚将两人一起怼,说:“那就说到、说到了,科考不让你考,兵法不让你读了呢,武艺不让你习了呢?我爷爷南征北战,我爹南下平倭,你父子呢,武艺稀疏,一辈子都把精力用在生男生女上了。” 刘文龙老脸先顶不住。 他脱口道:“我们走。就让这个屡教不改的孽子拿头往石头上碰。满京城名门贵族,谁不知道你武不就文不成?脑袋都是磕傻的?” 他们印象深刻,沈砚从小练铁头功,就是拿头在往石头上碰。 成功把姥爷一家人全部气走。 沈忠还在着急:“你外祖他们来也是好意,正好两家可以重归于好,你靠着你外祖,总还好爬起来,你怎么什么话都说,他说让你过继,你不愿意,打个哈哈过去不就行了吗,先把人接进去呀。” 沈砚问他:“接进去干什么,通倭的威宁伯沈伍光的余孽遗孤,跟诚意伯勾结到一起吗?我爹一日不昭雪,我与他们没法往来。” 再在大门两侧,灵棚周边看一遍,他悄无声息回去。 潜入后院,打开门,来到御史们面前。 苏御史正拿着一匝垫款的支出翻阅呢。 沈砚主动说:“另外还有一匝,是我通过钱庄,为他飞钱的留底记录,你们都能一一对照上。” 他哈哈疯笑:“你们说可笑不可笑,我爹为天子平江南,自己垫了至少3000多两,我爹回来的时候,早已弹尽粮绝,怕回家使唤钱,借了三十多两,从此身败名裂,为保名节自尽身亡,诸位觉得言官弹劾得可好?” 苏御史愧疚地说:“我们真不知道。” 王御史说:“哪有自己垫钱的将领呢,他去户部支取呀,我记得在他之前,胡部堂负责江南匪事,一年支取三十多万两。我估计是你爹不懂规矩,大将回京支钱粮,袖子里都要备好大票,见堂官先孝敬,见清水衙门要递冰敬,你什么都没有,你别说自己垫钱,正常军需也难转运支撑。” 他补充说:“你支取三十万两,你起码得花十万两,这都是约定成俗的老规矩,否则也不是不给你,就是让你等,就是拖着你,就是少给你,现在让我们看,你爹他是一点不懂我们大晟的官场了。” 沈砚哑口无言,一脸震惊。 他本来还要开喷这些言官,把怨气撒给他们,没想到又牵扯到了户部。 你不懂规矩,户部不好好给你支取,卡你钱粮卡太狠,怕你兵败了出事儿,卡你自己垫付的钱没问题,这就是在教育你,让你早日回头是岸,不沆瀣一气,事儿不好办。 沈砚问:“这时候不该你们言官弹劾了吗?” 孙御史说:“我们也怕呀,我们是七品小官,若是一时义愤,弹劾了一位两位大员,硬着头皮干了。六部堂官你一起下手你还敢?你可知言官无罪,也是有条件的,诬陷之罪可以反弹?” 沈砚没吭声。 他理解是这样,你状告当朝尚书,你说他有罪,他说他没罪,你跑到皇帝那边说你有证据,他就是有罪。 皇帝看你一脸诚恳,也许只是为了自己放心,就派人去查了,结果人家位高权重,罪证一抹抹除了,查案结果汇总到皇帝跟前,皇帝一看大臣没事儿,一个小御史疯狗一样伤了大臣的心,他不弄你安别人的心吗? 是,言官无罪,你弹劾你言官你无罪,你一口咬定人家有罪,你证据都拿出来了,言之凿凿,是不是诬陷,诬陷,是不是要反坐? 前几天,自己都想一个个捅死完他们,然而绑过来仨,逼着他们做见证呢,这一深入了解,你就又觉得他们言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一个月弹劾几次,弹劾几个人都给你计入考成。 身为言官,大的你惹不起,无风起浪了,你觉得你没事儿找事儿,捕风捉影了,你觉得于心不忍,那就只剩一条路能够完成任务了,一旦哪个官员有个小错,大家蜂拥而上,言辞激烈,大义凛然,实际上是觉得这种问题有点疼,有点痒,有点伤人,但到头来你弄不死人家…… 身为职业疯狗,这是有良心的人才能做到的了。 这大晟呀。 看起来歌舞升平,太平盛世,内部一扒,早已腐朽不堪了。 这狗皇帝。 第 13 章 太子,叫人,给我抓了 出殡的吉时是在下午。 上午接受吊唁,下午才出发。 若是正常人家,这一天受礼、待客,摆出流水宴席,午后吃完、喝完,泛泛之交可以先回了,至交亲朋,五服亲人则一路跟上,大家前往西山。 西山远,这时候出发,尽可能赶到未时埋葬,如果赶不上,则先入墓穴而不掩,一直等到夜里寅时再封墓,那个时辰天光未亮,阳气渐生,阴气未散,能让逝者灵魂借助阴阳交替之际,更顺利地离开人世间,去到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避免亡魂留恋尘世而影响生者。 沈砚没打算再受礼,想只待客不收礼,眼下钱够了,招待人足够了,眼下都是贩夫走卒,拿人家礼金也说不过去,至于父亲和爷爷官场上的关系往来,人走茶凉,人家未必亲来,派管家、家人给你交来礼金,好像你多缺钱一样,也没必要。 更关键的是,自己还要给自己爹给自己爷爷昭雪,主要是昭雪。 眼下绑了御史,再一本正经收礼金干什么呢,到时候人不一定会不会被抓,要钱有什么用。 从后院出来,睡了一小会儿。一会儿梦到少年时习武读兵书的场景,一会儿梦到他娘笑吟吟的,好像未曾病逝,他干脆爬起来,把沈忠叫醒,算好欠款,把剩下的钱给他,带着吓唬给他商量说:“咱爹咱爷还没昭雪,也还没有定案,弄不好人下葬完,人家人情给了,继续折腾。这个大宅子我已经卖出去了,咱是守信的人,给人家腾出来。丧葬之后你们就走,我留下来处理点后事。有地方去的,能遣散的遣散,一人十两、二十两银子,威伯他们没有地方去,你带回咱老家,我给你的钱,遣散剩下的,我算着还能有上几百两,一半是给你的,抵这边你那小院,免得你不舍得,你走后,我就住了,等于是找了个官府找不到的栖身之所,剩下的另一半就置办点田宅,用来给威伯他们养老。” 沈忠大吃一惊说:“少爷你这安排,太突然,我都有点转不过来,你的意思,丧葬之后就走吗?” 沈砚说:“对。这下半夜,你就去叫咱婶子,咱弟弟,咱妹妹,一切都准备好,我们送葬去西山,人葬下去,你们跟威伯就别回来了,这会儿不要跟我争,朝廷那边还没完,被人一网打尽好?还是你们回老家,给我弄个亡命之所好?到老家,田产宅院用上威伯的身份置办,等我有一天回去了,谁知道我在住着。” 沈忠信以为真,计较说:“是不是田宅置办得越偏僻越好。” 沈砚说:“对。” 沈忠又问:“那你这边是什么打算,你跟叔讲,还有什么后事没安排,你不会去击登闻鼓喊冤吧。这事儿弄不好背后就是皇帝老儿,叔劝你低头,但叔心里都有数,背后是他,你告谁去?” 他劝道:“要不就算了,丧事办完,我们一起走,到了老家,隐匿一段时间。” 沈砚说:“这你不懂,你就别管了,我请来了御史,这个通倭以咱爹咱爷的清白,我们不背着。我还是看看情况,到时候,我在我爹的坟前搭个草庐,没事儿的时候在那儿守孝,让朝廷的人看着人在那儿,有事的时候,我就潜藏回京,住在你那小院,洗不清我爹身上的污点。我于心不甘。到最后真没办法也就算了,我这是让你们先走,帮我铺好后路,再不要这这那那的,我们武将世家,干啥事儿要干脆,丧葬一结束,他再兵马堵门也来不及,咱一个人都不在了,岂不快哉?” 沈忠把手按在他手上。 他本来是在为伯爵府打理产业的,抄家抄了个干净,他也没啥营生,坐吃山空,让他走当然肯走。 就这样说好了。 他这就爬起来,着急回去跟他老婆商量去了。 天刚蒙蒙亮,沈砚就也起来了。 他感觉连日奔波有点受寒,拧了两管子鼻涕,暗自告诫自己,哀伤是大病之因,自己没有把丧事办完,万万不能倒下。 门楣悬着三丈白幡,灵棚上垂落着素绢,仿佛连空气都凝固在这沉闷和悲戚中。 大家起床,凑了七八个白灯笼,逗着烛火,避免它们在寒冷的清晨明明灭灭,找上位置,迎接前来吊唁的宾客。 一宣布不收礼,不摆桌子写礼单,威伯都拉着他的衣裳,扯了他好远,老伯爵、伯爵在世,那都送出去过多少礼,眼下拿回来,将来可以用来东山再起。 你不要,不收,不是傻了吗? 沈砚说:“我觉得能把咱爹,咱爷的冤屈洗干净,比收钱更重要,收钱了,路人不进来,不收钱,大家都能来,现在这些人,送葬的人,自家人给吃饱,到时候来的其它人,把剩的鸡鸭鱼肉烧成汤,天亮喝碗汤,有多少管多少。” 威伯拗不过他。 灵棚覆着三重素绢,最外层已被露水浸成灰青色。 棚下八仙桌一字排开,一子摆开三颗人头,然后是一些供品,白瓷碗里盛着刀头肉和白米饭。 临时买来的香炉里,已经插着三根香,袅袅青烟升腾而起,似在诉说着对逝者的哀思。 很快就有人上门,想交礼金,却无人收,问了一下,才知道不收,但沈家人要感谢人家还是得感谢人家。 沈忠也赶回来,跟沈砚两个人谢完客人,让人暂时入座。 眼看人越来越多,一些公伯随份子,自己人都不见来,管家、家人来的,看不收礼,就把车辆全部停在大路对面的空地上。 空地上停泊的一辆乌木马车里,赫然是便装了的当今皇帝。 太子在陪着他。 皇帝扯着马车帘子,往外看着,给太子说:“朕今天来,就是想知道,他沈伍光有没有什么党羽……” 太子也不接话。 遮羞之语,你揭开吗? 他今天来,一是想知道沈家现在多惨,二来也确实想看看来多少人,大家的舆论是什么,会不会说当天皇帝不珍惜忠臣,忠臣良将渐自凋零,三来就是想看一看这些高爵大族都有谁来。 至于说是党羽。 可能正好相反。 反正太子就觉得,人家落难时候雪中送炭,以友相待的,都是正直忠诚的人。 但看了一会儿。 也看不出所以然,因为很多高爵,正主都没来,但有没有管家和家人来,你也根本分不出来。 沈砚一说不收礼,也不唱礼,你怎么知道都是谁来了,谁没来? 路过的,看热闹的,有些像是乡间赶来的,再加上那些车马,渐渐有点人山人海。 皇帝却是兀自琢磨:“太子,他不收礼是什么意思?” 太子说:“家道中落,不想再欠人人情吧?” 皇帝却突然歪着头问:“他该不是想造反吧?你说要造反,缺钱缺粮缺人,他该收礼才对呀。” 太子顺着他说:“那沈世子是个草包,他不懂,他只是些意气之争。” 皇帝说:“匹夫之勇。靠他一个人,想跟朕鱼死网破?" 太子劝他说:”父皇。儿臣觉得我们今天来都不该来,您都说了,这九州万方,做皇帝的,怎么眼里有某一个人,去关注某个小事情呢,可您看,现在出殡的日子是您让绣衣卫打听的,到跟前,你放下九州万方的事情,自己来了,你还担心个匹夫,怕他造反了,不应该吧。“ 一阵沉闷的铜锣声骤然打破宁静,“哐哐哐”,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下都敲在人们的心坎上。 有谁运足气力在大喊。 太子跟沈砚接触过,一听就是他的声音,不由赶紧看了皇帝一眼。 自己这个爹呀。 就是心口不一,你歉疚,你表示一下歉疚之情,一会儿觉得人家反常,一会儿觉得人家想造反。 他无奈地摇摇头。 沈砚大声道:“今天我爹,我爷爷出殡,劳烦那么多的亲朋好友,乡邻乡亲前来,沈某在这里谢过了。咱家祖宗跟着高皇帝江淮起兵,征战天下,换来了威宁伯的爵位和那么一点儿薄名,却随着我爹南下平倭,就都毁在今日今朝了,我知道,盛传我爹贪污军饷,勾结倭寇,大家嘴里不说,心里都在想,是不是真的呢?” 车里皇帝半跪着,耳朵都趴车窗口了。 他问太子:”他想干什么?他在讲什么玩意儿?“ 太子说:”心里冤屈。想下葬的时候,澄清他爹不是勾结倭寇的人。“ 沈砚说:“我请了几名御史来作证,你们看,他们就在我身后,昨晚我把涉及我爹案子的各种材料都已经给他们过了目,而今天日昏聩,沈某已不求官家洗冤,但求向诸位自证。以求父祖下葬不带走那些污名……” 皇帝懵了。 他张口道:“太子,叫人,给我抓了,他造反了,什么叫天日昏聩,什么不求官家洗冤了呢?” 太子无奈,觉得要不派人先把沈砚人控制了,免得这么多人,他说了什么干了什么,到时候父皇又没事找点儿。 然而掀开车帘,却下不了马车了,全堵里头了,本来便服出行,就没带多少人手,这会儿自己带几个人走,把父皇扔这儿呢。 他又缩了回去,给皇帝说:“父皇。动不了。堵死了。您忍一忍。现在玉宇澄清,天下太平,不怕他闹。大不了父皇回去之后,给他平反昭雪了,您说呢?” 皇帝说:“本来他不闹,朕停个三五年,朕看他忠厚老实,知道感恩,朕就给他平反昭雪了,威宁伯的爵位,很多人都在提,朕都留中了。他都要造反了,朕那么可欺,给他昭雪呢?” 第 14 章 你知他唱的是谁,姓黄名巢字举天 沈砚大声宣布朝廷欠他爹三千多两银子,他爹只拿了三十多两应急,一时宾客哗然。 再谈到威宁伯家抄家抄出来三万多两白银。 对于很多文官来说,没有外财守着死收入,一年才能到手几十两银子,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绝对贪了,这是误区,这是两个官僚体系互不熟知造成的。 三位御史夜里一扒拉抄家清单和收入来源,他们就坐不住了,锅碗瓢盆都折现了不说,人家收入在这儿放着呢,两个庄子的来源清清楚楚,其中一个还是当今皇帝赐下的。 你把这两个庄子的核产和宫内一系列的赏赐去掉,再去掉作为一个武将必不可少的战马、武器、甲具看看? 一位伯爵。 父子二人都是二品武将,家里都已经快一贫如洗了,还因为南平倭寇,垫出去三千多两。 财政到了崩溃的边缘,你能说人家贪? 恐怕朝廷自己都忘了,本来还允许别人养八十名护卫的。 更不要忘了。 沈伍光还有五位兄弟,他们战死的时候都有军职在身。 俸禄和抚恤金呢? 苏御史公布出来,他自己都是不敢相信,声音不自觉哽咽,大声说:“我相信威宁伯支这几十两银子,真的只是应急,作为一位御史,我对朝廷勋贵的了解太少了,武将和文官还真不一样,威宁伯府没钱,穷得很。” 场面哗然,皇帝在马车里坐立难安。 他问太子:“一个伯爵仅凭他的俸禄,他家产三万多两,他没贪,现在收买了个御史宣扬说他没贪?” 他是心慌意乱。 太子却心里有数,跟皇帝说:“两个庄子去了呢,家里十几匹马去掉呢,盔甲、长槊,火绳枪,各种武器,都抄没了,都算成了逆产,但一个领兵的将领,他没有这些像什么?外出征战,请身边的人饱餐,带家丁出去作战,家丁战死又非国家抚恤,这都是武将巨大的开销。” 她公允地说:“威宁伯是破产户,打完仗,就是在等着封赏救命,那三十多两银子,真的应该是他应急支取。” 皇帝说:“我不信。朕只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拿到明面上,有不吃空饷,有不私下占点屯田的将领吗?你一查就清楚了。” 太子针锋相对道:“所以胡部堂一年三、五十万两平不了的匪患,沈伍光三年平定,兵马耗费反而大幅锐减,这不是每一两银子都用在战场上了?这有什么不可信的呢,威宁伯就是一位安分守己,靠征战沙场挣军功的良将。” 皇帝说:“我不信,要查,再查,他把钱都放到倭寇那里去了,这不是人家给他送来一箱吗?” 太子叹气说:“这么拙劣的诬陷,是父皇看不出来,还是不想相信?” 外头沈砚一时兴起,大声喊道:“爹,爷,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在场的亲朋故交,父老乡亲都是信你们的,你们走得那么急干什么呀?” 他高呼:“爷爷,我知道,临了临了您想听一听曲,让我封赵老倌二两银子,可赵老倌他病了,今天来不了,孙儿没别的本事,孙儿自己给您唱几段。” 皇帝说:“他妈的。野小子,废材一个,他学人唱戏,他唱上了。你不让他唱。” 太子知道父皇赌气呢。 他说:“下不去了,咱们来得太早,被车马堵到里头了。” 皇帝说:“都是那些纨绔子弟提笼逗鸟,唱些淫靡小调,他完了,你要不给他爵位,他无以谋生,死求他。” 外面,沈砚已经清唱上了:“空盼望,气难忍,我好心伤,跨战马,提银枪,足穿战靴换戎装。今日里我上战场,来寻忘恩负义郎。这苦衷,对谁讲?倒叫我又悲又恨又羞又恼怒火满腔。” 这一段是【对花枪】中的词句。 取自瓦岗寨传说故事,是罗艺少年成亲后,抛弃结发夫妻,上了瓦岗寨又另外成亲。 四十年后,巾帼英雄姜桂芝跟罗艺重逢,怒斥他忘恩负义,然后着战袍,换戎装,校场之上跟罗艺这样的猛将校场比试武艺,刀对刀,枪对枪,把罗艺打下了马去,迫使罗艺认错投降。 魔性铿锵的节奏把人灵魂都击个透穿。 皇帝越听越觉得像讽刺,问太子:“谁是忘恩负义郎,他自己自尽的,他有什么苦衷,他要对谁讲?” 然而,沈砚只会家中常唱的词,又一转调儿,铿锵唱道:“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尊一声过往宾朋听从头:一不是响马并贼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杨林与我来争斗,因此上发配到登州。舍不得太爷恩情厚,舍不得衙役们众班头。实难舍街坊四邻与我的好朋友,舍不得老娘白了头。” 这是【秦琼发配】的折子戏,一不是响马并贼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又令人浮想联翩了。 皇帝又问:“他想干什么?反出大隋?” 太子从小在宫中长大,井未听过民间的戏曲,一时觉得唱得极好,万万没有父皇口中提笼逗鸟,口哼淫靡的调调,反而听得热血澎湃,韵味十足,以至于他美目盈盈,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断现出几分兴致。 紧接着,沈砚又唱道:“甲子年开科选,山东来了一生员。家住在曹州并曹县,姓黄名巢字举天。三篇文章作得好,试官点他为状元。跨马三日游宫院,宫娥彩女笑连天。唐王见他容貌丑,贬去了试官贬状元。贬去了试官不要紧,贬去了状元起祸端。” 皇帝当场炸了:“给朕抓人,非抓不可,反了反了,是反了,你知他唱的是谁,姓黄名巢字举天……” 太子说:“不至于。” 皇帝大怒:“父皇的话你也不听了?!这人叫他废材都抬举他,这小子天生反骨,脑后反骨,你要是留着他,他迟早造你反。这跟题反诗没什么区别了,你要不提他的头见朕,休再叫朕父皇。” 太子只好哄他说:“知道。知道。儿臣听父皇的,葬礼一完,儿臣就带人抓了再说,服气放他,不服斩了他。” 皇帝说:“服气也是假的,只管斩了他,朕本来想看个笑话,脑子都快被他气炸了。” 习武之人中气足,英武之士声音铿锵,加上若有所感,情感投入,韵味又足,唱得是极好、极好。 外头一片叫好声。 只有皇帝一个人杀意升腾。 第 15 章 我表姐狂犬病发作吗? 西山上落霞似凝血泼洒天际,渲染了半边的远天。 马蹄声如雷,数百绣衣卫铁骑裹着一辆马车,扬着滚滚烟尘疾驰而来,玄色飞鱼服在暮色中被风刮得猎猎作响,腰间绣春刀泛着冷光,为首的百户扯着嘶哑的嗓子咆哮:“让开!让开!捉拿朝廷钦犯!” 山道转角处,素白孝幡被山风翻饼一样来回刮折,一队送葬归来的人正蹒跚而行。 骤然听到这震天呼喝,人群瞬间僵住,一位老妪还在撒着纸钱,然而孩童已经吓得抱着她的腿往身后钻。 为首百户跳下来,上去抓了个年轻的汉子,问他:“你们是哪里的人?见没见到威宁伯爵送葬的队伍?” 有人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旁人死死拽住衣袖。 百户转过脸,用凶神恶煞的绣春刀指向他,怒吼道:“我就问你,在哪呢,不说把你们全部抓回去。” 别人给他用手一指。 山势绵延一线,山林晚照绯红,山间鸟雀惊飞,有一种只在此山中,你们自己找的模糊。 百户正要气恼。 后面有人传话:“大人说了,不要为难百姓,放他们走。” 于是他们又在百姓的避让中,往山林中趟去。 百姓扭过头追看行踪,一行人在烟尘中腾云驾雾一样,直奔西山的墓葬区。 走上山麓,速度慢下来了。 召大人也不得不扶一扶冠,撑一撑衣袖,再睁一睁明亮的眼睛,直到丰朗如故。 刚刚那一阵子疾驰,太快了。 人在车里,颠簸得坐不住,感觉差点要马惊车败,但车马一慢下来,你还不能让人看出来。 他掀开车窗,让人传刘行知来跟前。 刘行知心里忐忑无比,你明知道他抓的是谁,却无力阻止。 刘行知甚至觉得,召大人带上自己,是忘了自己是沈砚的亲戚,但她转念一想,心中恍然大悟,不是,她需要我带路,我知道我姑姑的墓地在哪呀。 到了车边,召大人问:“知道本大人为什么传你,让你跟着吧?” 刘行知在马上弯着腰,尽量凑近了,回应说:“知道。知道。大人是让我前面带路,大人,沈砚他不可能反……” 召大人说:“反没反叛不是你说了算。我就问你,为什么传你?你立刻就到了?你不是为了给他通风报信吧?你应该在送葬的队伍里才对!“ 走着说话不方便。 召大人宣布说:”让他们先停下,再不要漫无目的地应付,以他们这种声势上山,人早跑了。“ 队伍在一片空地上停下来。 千户、百户返回到马车旁边,跪地待命。 召大人下了车说:”不着急。已经临近了,这时要的不是快,而是一击必中,休息休息,本大人问刘带刀点儿事情,你们忙去吧。” 为了方便说话,马车周围保持着三丈内没人。 召大人要求说:“你讲吧?为什么你没去送葬?” 刘行知慌乱地说:“昨晚上我们一家都去他家,他挡着家父、祖父不让进门,还出言不逊,家祖一气之下,带着我们走了,所以我今天就没在送葬的队伍,本来的请的假,也销假了。” 召大人问:“你特别希望他被吗?为什么我传你,你就到了,说带你去抓他,你就跟上了?” 刘行知皱皱面庞不说话。 召大人说:“我要听真话。” 刘行知连忙说:“禀大人。昨天他辱我家长辈……” 召大人打断说:“怎么辱的?” 刘行知带着不好意思说:“他说家父家祖扣他娘的嫁妆,还说家父不学无术,不读书,武艺也差,一事无成,他爹他爷爷南征北战,而家父只想在家生男孩,家父就给了他一巴掌,家祖就带着我们走了。” 召大人问:“你们家没男孩呀?” 刘行知“嗯”了一声,马上脸色惊恐起来,他连忙补救:“不不。除了我。就再没有别的男孩。” 召大人问:“所以你恨他,辱你父祖,你今天非要替本大人抓到他不可?” 刘行知怯生生地说:“殿下。” 召大人严肃地说:“在外叫我召大人。” 刘行知说:“是。殿大,不,大殿,不,不,召太大,召大人。你就看他嘴那么毒,不就知道了吗?他就是个嘴毒的人,所以嘴毒几句,不是谋反吧,嘿嘿,大太大人,我个人是这么觉得,当然大人您只要说他谋反,我就认为他谋反,我就跟他势不两立。您放心,我一定替殿大,不,是召大人抓到他。” 召大人说:“他文不成,武不就的,大把的时间都用来听曲,学唱曲了吧?” 刘行知说:“我不知道。我们两家好多年都不来往了,就是因为家父家祖把他娘的嫁妆要回去了,他们家生气,不搭理我们,要不是他们家出这事儿,见面我都不想搭理他。” 召大人说:“关键的时候,你们还是亲戚,对的吧?” 刘行知知道又说错话了。 他连忙解释说:“不不不。殿……” 召大人说:“你再叫我殿大,我用脚踹你,你信不信?” 我也不想呀,我紧张嘛。 刘行知表忠心说:“自古忠义两难全,只要太大人,我又说错了,是召大人,我发誓,亲戚也不行。” 召大人看看天色说:“行吧,马上天快黑了,太黑了就不好抓了,你前面带路,不要走太快,尽量都下马,慢慢包抄过去,免得惊扰了你表弟。我要看你具体的表现,带路去吧。” 刘行知一头扎地上了:“扎。” 他站起来,一手扶刀,一手顺拐,然后回来牵马,再然后给召大人紧张地笑笑,再扭过头,牵马往前走,结果马不配合,她站在马前,跟拉弓一样,拉弯了半个身躯。 召大人都不得不歪着头看她。 刘行知走到前头,时不时看向天色 天快黑了? 天黑了就不好抓,对的吧? 于是接近墓地,天就黑了。 召大人腰绰宝剑,裹着披风从后面赶来,到刘行知身边,压低声音训她:“不是给你说了吗,不要到天黑,不要到天黑,这会儿天都要黑了,人跑了呢。” 他吩咐千户说:“让人原地不动。全给我待着。刘带刀。跟我走。” 离开众人,走了好远一段距离,看着有了障碍物,召大人要求说:“背对着我,看着人,我去小解,你是男的,我是男的,我让你看着点儿,没问题吧?” 啊? 我不是男的呀。 但既然冒充男儿身,将来好袭爵,更尴尬的事情我都忍住了,大不了我背对着不看就行了。 淅淅索索。 召大人一脸清爽地回来了。 但很快,召大人问她:“你不去小解吗?” 跑一下午了。 哪狗不想去小解。 但问题是? 召大人笑笑说:“都是男人,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去,我看着,去吧。” 刘行知直接懵了。 他看着,我咋蹲呢,我站着会洒身上的。 召大人像是看穿了,笑着说:“不好意思呀,行,我知道了,是个雏,本钱还小,我转过去总行了吧。” 刘行知松了一口气。 等两人一前一后回来,天色就更浓了三分,本来以为人更不好抓,结果发现沈砚点了一堆篝火,正在搭草庐。 摸上来的人连马都不敢带,就在黑夜里趴着,观察着,召大人又到刘行知旁边了,刘行知不免紧张。 召大人说:“他在这儿结庐守孝呢,这么孝顺吗?是装的吧,行知,我们藏好,你去,你去看看是不是陷阱。” 千户提醒说:“大人。刘世子是威宁伯世子的表兄,他万一到上头提醒了呢。” 召大人说:“不要紧。我相信刘带刀懂,前途命运和表弟哪一个更重要?我相信他。” 刘行知绷着脸,扶着自己的帽子,弯着腰,拖着刀往上走。 怎么办? 几百人呢。 召大人都亲自来了。 人都说皇帝对表弟一家暴怒,灭人九族的心都有,刘行知认为有可能,否则召大人能亲自来吗? 沈砚还真在。 他打招呼说:“表……” 刘行知一声尖叫:“来人呀,人在这儿呢,都赶紧来呀,我先拦住他。” 她一路小跑,跑到一条下山的蹊径上去,口中又道:“小贼。我与你势不两立,拿命来。” 然后,她自己翻了一个跟头,觉得已经是视线盲区,直接倒在地上,用胳膊当路标,往山下一指:“啊呀。好贼子。你哪里跑,你不要走。” 沈砚都懵了。 我表姐狂犬病发作吗? 她自己跟自己打了一架,一口气打完不说,还直接躺山道上了? 第 16 章 上一个称呼我为小姐的人,已经永远都不会说话了 随着刘行知的惊呼,视线中人影幢幢,沈砚觉得不对,一猫腰就往墓地里跑了。 这个傻表哥? 他倒地都能倒成路标。 他不知道往山下跑,只会和追捕的人相遇,就算是个口子,也不可能躲得过追兵,摆脱追兵吗? 一道身影又一道身影,在篝火草庐边一跃而过,往墓地深处追去,大家穿行飞快,因为未近身,未遭遇,也没有喊声叱喝,只有衣物穿梭摩擦的哗哗声,和时不时咬着牙的闷哼。 召大人也出现了。 他看着一瘸一拐的刘行知,带着些许的明知故问:“你这模样,是你表弟打的?他打你你没还手?还是你打他把腰闪了?” 刘行知捋捋袖子说:“见了面,我一个饿虎捕食冲了上去,他上来挡住我的双臂,打在我的胸上,我大意了,没有躲?” 召大人带着些许经验,问他:“打在胸上,他没有任何反应吗?” 刘行知一搂胸,觉得哪不对,又觉得是对的,最后确定还是对的。 我是男人,我表弟打我的胸有不对的地方吗? 他说:“是呀。也不知他力气现在怎么那么大,我就被他打飞了,就摔到那个地方去了。” 他用手指一指。 召大人坐在篝火边的木墩上,还捡到了一只穿在树枝上的兔子,剥好皮的,这大概就叫捡现成的,正好是沈铁柱的晚饭。 他挑起树枝,就在火上烤了起来。 一名绣衣卫牵了一匹马来,匆匆赶来禀报:“大人。发现了他的马。” 召大人说:“刘带刀,你将功补过,去搜一搜,看看他都随身携带了什么,有没有长兵和劲弓。” 刘行知铿锵有力地回答:“是。” 投身黑暗,在简陋的草庐里搜了一下。 有笔墨、宣纸和生活用品。 刘行知负责收,召大人负责看。 马上,随着一个木箱被拎出来,刘行知撅着屁股,开始密集地往外递,召大人他则抓在火下看,忽然就把兔子移开,自己则身形一震,原来这回拿到的是一张画满线条,写了蝇头小楷的图纸,上面随着山势一样的勾线,写着石景山,平坡山,翠微山,西山皇陵,虎头山,福寿岭…… 召大人肯定自己未在官档中见到类似的图谱,这定是沈砚自己总结,通过图集回忆一样画出来的,他想干什么,他真想藏身京畿为匪了呢…… 又一张,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府所。 京城的防卫是重中之重,因此京城周围府卫72,约40万人,遍布附近地区:通州、涿州、蓟州、遵化、三河、密云、良乡、平谷、武清、丰润、香河、宝坻等等,这一张就是京城近处的府所和总旗。 还有漕运路线图。 漕运也有了。 又一套线装书:历代状元文章。 还有他自己写的八股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召大人读了两句,还读通了:天时地利,皆形之胜,求而不可得,人和者,心之德也。夫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圣人重人心而轻天险也。尝谓京之驻军,圣祖手笔,然百二十年已过,天地时利皆有所变化,今之弊端,不在山川地理,在于不得于民…… 召大人震惊在那儿。 拿八股文写军事上的看法呢,京畿府卫急需一场改革呢? 这就解释他搜集、汇总、回忆的那几张地图的原因了。 脑子好呀。 可惜了。 黄口小儿,他就是想论证现在时代已经跟当初不通了,当初40万人卫戍京城的时代已经过去,而今毫无用处,军屯和普通百姓制度上的不同造成大量的问题,而且疏于训练,成了治理国家的隐患。 于是他得出结论,就是随着军事需求的变化,应大量裁撤府卫,练精兵,兵贵精。 召大人都想笑。 如果这文章是他爹写的,召大人还会重视,带回去好好想想,是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练八股文的杰作…… 呵呵。 幼稚了。 他知道高皇帝屯兵设卫是为了干什么吗? 不花钱粮而足兵。 谁都知道养精兵,养精兵好呀,可花钱呀,你军队从不花钱到军队大量花钱,你财政应付得来吗? 你年轻人毫无阅历,就敢闹着裁撤府卫? 召大人心情转好,突然翘起二郎腿,继续烤他的野兔,还把纸张递给刘行知,让她折叠收起,笑着告诉说:“刘带刀,你表弟倒是个妙人。若是有人愿意栽培他,则前途不可限量……” 刘行知背个身,口中虽无声,却念念有词:“骗我的,骗我的,没抓住,借我的口利诱他呢。” 背着人走到木箱旁,木箱并不大。 召大人又说:“你知不知道?他犯了一个大错误,你给他指的路他不走,而是逃往山中去了,偏偏我带的人里,有极擅长追踪、神行的高手,他这般逃,哪里能逃得脱呢。” 刘行知身形一震。 他迅速跑回来,给召大人解释说:“大人。我发誓,我没给他指路。” 召大人说:“那你告诉我,沿着你之前倒地的位置往山下走,是不是当时没有布置人手的区域,再回顾一下,一见面,你扑上去,他打在你胸上,然后把你打横七八步,又倒飞出去,躺在那儿了?他是抓着你的胸放风筝,还是抓着你的腿放的风筝,还能绕棵树,让你飞得如此从容?” 刘行知一咬牙,给召大人说:“大人你看,当时这样……” 他模拟从山下冲上来,然后喊“你别走”,一个饿虎扑食,再然后,且战且退,且战且退,刀舞的虎虎生风,最后在原来倒地的位置躺地上了。 召大人不自觉地按了一下脑门,小声说:“这个神经病,他是装傻还是真傻呢,他自己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吗。” 重新打一遍,刘行知舒服多了。 原来真的可以饿虎捕食完,且战且退,且战且退,最后躺在要躺的地方。 还有问题吗? 既然真的可以,我不怕了呀。 召大人也懒得理她,自顾自烤着野兔,野兔烤熟了,人不见追上沈砚押解回来,他也不着急,吹着烤熟的野兔吃。 刘行知看得馋得不行,但也不指望这主子给点吃的。 别说你是侍卫,又是个男的,就你是个女的只怕也不行。 他长得太好看,太有权势地位,他不需要取悦任何人,都是别人取悦他,所以你看着他吃就行了…… 召大人说:“把孤王的战利品,都送到我马车上去,不管他们,他们追捕他们的,我们要走了。” 刘行知背对着,又嘴唇一阵开合撮皱,念念有词。 为了正好挂在马屁股上,这些所谓的战利品,是带出来的一个箱子和一个皮囊,凑成左右褡裢。 箱子是用具,皮囊是吃的,我还带着腰刀,我怎么拿走? 他欠欠屁股,他走了,他能知道我跟我表弟不一样么? 我表弟他是男人,他男的拿起来肯定特别轻松,我拖,我拽,我仰了头…… 召大人吃饱喝足,看车夫还在,马匹在,守马匹的人也在,他们在不远处蹲着喝水吃干粮,自己也特别放松,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刚一上去,就被人环着脖子捂住嘴巴。 一股强烈的男人汗臭。 真的很臭,估计十天没洗澡,估计天天在马身上擦,召大人临危不惧,两只大眼睛在车里亮了起来。 一个男人的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召大人脸庞不断扭曲。 很快,沈砚不动了,他是摸召大人身上有没有兵器的,却摸着了一张柔软的葫芦腚,于是不敢相信,小声说:“你不是召大人,你是个女的。” 召大人拍拍他的手。 告诉他,他在捂着自己的嘴呢。 沈砚也不由矛盾起来。 他警告说:“我手里有刀,我身手很敏捷,我丢了手,你不准喊叫啊?你有什么想说的,你说,我们可以协商,我也是没有地方躲,看到你的马车,想到他们不敢搜你的马车,才躲到你马车里的。” 沈砚松开了。 但两个人,仍是面朝一个方向,一个人贴着另外一个人坐着。 召大人临危不乱,轻声说:“我们是双胞胎,他是哥哥,我是妹妹,有时候他顾不过来,分身乏术,就会让我冒充他,不管怎么说,你要感谢我,是我让你表兄去通知你快跑的,所以你现在这个样子,分明是在恩将仇报。” 沈砚说:“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召大人说:“你问我呀,你问问你自己,戏唱得太好了,你都黄巢黄顶天了……” 沈砚更正说:“黄巢黄举天。你怎么知道的?不是,我唱段戏文,有什么不对的吗,那么多人在唱?” 刘行知搬山挪石一样来了。 召大人都听到了她的吭吭声和脚步。 沈砚又把他搂住,尖刀放在他脖子里。 召大人虽然呼吸有些急促,也自觉地配合着,身子向后倾。 刘行知喘着气,喊道:“大人。大人。你的战利品我送来了?” 召大人说:“行。我知道了,我车厢里干净,不想装那么臭的东西,你让人给我带上。” 刘行知连忙说:“行。我知道了。那我表弟的马呢?” 召大人说:“系在我马车上,一起带走,我要休息了,你守在一丈外,不要让人打搅我。” 刘行知铿锵有力地回应了一声“扎”。 她一走。 车里无比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召大人开始发抖,她觉得寒冷的冬天里,她被炉火给包围了,浑身炙热,快被烤化,一时懒洋洋的,而且她肯定沈砚没好到哪去,一点也不老实,把自己扳倒在他身体上,肌肤贴着,呼吸好粗重,而且他的呼吸,全能落到自己的后脑和后颈。 召大人打破宁静:“你是臭的,很臭唉。你多少天没洗澡了?” 沈砚“哦”了一声。 他带着喘息说:“可你香,真的很香,特别香,香得……要不这样,你调开他们,我下车,骑上马就走,否则这样下去,我怕影响小姐香誉。” 召大人说:“走哪去?太子说皇帝暴怒,海捕文书都已经张贴了,他把你当成黄巢黄举天了。你这几天就别到处走动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在那边躲个十天半个月的,回头我想办法把通缉给撤了。” 沈砚愣了一下:“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 召大人没好气地说:“至始至终,我都觉得你们是被冤枉了,可惜人微言轻,我和我兄长,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帮到你,只希望能保护好你,别让父,别让皇帝愤怒之下做了错事。” 沈砚说:“这狗皇帝?” 他骂谁呢? 召大人一咬牙,拧在他跪坐的大腿上。 为了先下手为强,她厉声说:“你骂谁呢?你疯了吗?皇帝是你想骂就骂的吗?你不知道你家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吗?” 外头传来轧轧声。 刘行知走路的声音,他问:“大人跟谁说话呢?” 召大人怒吼一声,声音不大,却虎啸一样:“要你管我?给我把人喊起来,不等他们了,我们走。现在就走。” 沈砚说:“那我向先生,不,向小姐请教,我家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召大人说:“你不知道?午门外,抚远伯你不是遇到了吗?他父子在干什么,你们父子在干什么?” 她冷笑说:“人家在谢恩。你们在喊着,皇帝欠你们的,凭啥欠三千,不能拿三十,这不是问题吗?我再问你,从古至今,除非是造反了的,几个人敢骂当今皇帝,你张口就是狗皇帝?我这都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清楚……” 沈砚都被她一阵话训得愣怔。 不是? 我们一家人能跟抚远伯那一家人一样吗? 他们那不是纯狗吗? 但他也没辩驳,听着也是为自己好,他无奈道:“是呀。性格使然。” 越来越信任对方。 他就把搂颈的胳膊撤了,尽量往后移动,免得再有身体的碰触。 召大人的眼睛又在黑暗的马车中亮了。 黑暗中,她“切”了一声,略有些迟疑,问沈砚:“你往后躲了,我不香了?” 沈砚说:“就是太香了,我才怕做出对小姐不好的事情,沈某这里谢过小姐,唐突之举还望见谅。” 召大人说:“我兄长为了方便,可不许谁称呼我小姐、小姐的,上一个称呼我为小姐的人,已经永远都不会说话了。” 车夫上车了,向召大人请示去什么地方。 召大人就说:“就近去豹园吧。天太晚了了,豹园离得近,又是我自己的地方,我今天就休息在豹园了。” 因为有了车夫。 不肯定晚上安静,二人说话会不会惊动他,二人就不说话了,最终召大人还是选择靠在了他的身上。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一年。 那一年她十一岁,随驾去承德秋猎,晚上跟着英国公家的余醇一起出来玩。 余醇是他的亲表兄。 然而走着走着,路过一段树枝,上面垂下了一条蛇。 余醇很害怕,只管跑着喊人,把她留在原地。 她试图挡开那条蛇,但蛇缠到她的胳膊上,她再不敢动了,她看着蛇,蛇看着她,蛇的身子弓得弯弯的,吐着信子,信子给人的印象深刻,像一条从嘴里伸出来的红飘带。 她尤记得自己当时有多害怕,觉得蛇只在下一个念头就能窜上来,咬上自己柔软的鼻子,咬上自己的嘴唇。 这时候,旁边有人突然出现,赶上前去,眼疾手快,就像正好是在蛇咬人的那一个念头上,他一把抓住了蛇头,把蛇嘴捏扁在手里,也不知道蛇的毒牙,为什么没嵌入到他肉里。 问他是谁,他抱了抱拳,跳灌木丛中,提着一条死蛇,背着手走了。 很多年过去了,召大人其实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留名,又为什么说走就走呢? 难道你救了人? 你没想过他有可能是太子吗? 他可以给你荣华富贵? 第 17 章 不讹钱吧,后面不说多少多少两银子? 豹园在宫城西。 作为土生土长的皇城人,沈砚知道是在西苑旁边,这几年西苑扩建,边上也添了很多的园林建筑,应该有一处叫豹园。 马车进去,过了西苑阙楼,只见路边宫灯已经被点亮,却寂静无人。 从骑到门口就不再进来,而马车走到里头,召大人竟然把马车叫停,让车夫走了。 二人在车里等了片刻,四周已经毫无动静。 召大人问沈砚:“你还不下去吗?” 她主动说:“你驾上马车继续往前走,前面有敬事房派驻西苑管事太监的住处,这边宫人极少,而且从不外出,不会知道你是谁,甚至不知道我是谁,所以你有什么秘密,我有什么秘密,就都出不去。” 沈砚也不多问。 召大人太过神秘,似乎也不知从何问起。 他驾车往前走去,果然看到一排房子,上面挂着【西苑值班】。 这会儿都挂着帘子,天太冷,不见人冒头,召大人塞给沈砚一块玉佩,让他手持了去叫人。 喊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太监,看着白白胖胖,就站在马车这儿,隔着马车听召大人安排。 召大人说:“我先去豹园,你现在安排人去,把广寒宫老地方给我准备出来,也是老规矩,不用留人伺候。” 安排完,他就又让沈砚赶车,坐马车沿着来路往回走了,但并未出去,而是沿着西苑的侧路走下去,到一处走廊处。 二人从那儿下来。 原来穿过此走廊,可以走去豹园,还未接近,就看到一处深池假山,下面好几双绿莹莹黄澄澄的眼睛,随着里头一声呜咽,沈砚大吃一惊:“你这豹园真养了豹子?” 此时,沈砚心中疑云密布。 她是谁?她怎么能够随便出入宫禁,她的豹园怎么可以与皇家园林相连。 关键是伯爵街,还有不远的公爵、侯爵府邸,沈砚虽然做不到熟悉,但从未听说过有哪家姓召的权贵。 召大人问:“你怎么了?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出入宫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对吗?你觉得我会是谁?” 沈砚沉吟说:“我在国子监读过高皇帝实录,高皇帝时期,他从家族中挑选英武之男,成立了一个绣衣卫中绣衣卫,叫林阳凤卫,讳林国姓,又称阳凤卫,极其神秘,该卫指挥使的名字姓召单名太,姑娘该不是他的后人吧?” 召大人愣了一下,但这个张冠李戴的身份确实很好,自己反而不用编故事了,她点点头,说:“你说得对。我是召凤。我哥哥叫召龙。你可以把我们看成当今太子的左膀右臂,左右化身吧。” 入了豹园。 靠近暖阁,就有了宫人,一名大宫女见召凤就拜,跟随召凤回头看了沈砚一眼。 召凤见沈砚老远吊在身后,左看右看,跟宫女耳语一二,宫女就抱着袖子走上前去,挡在暖阁廊下。 一看就像要挡着沈砚,不让他再往里头跟。 沈砚也没打算跟下去,走到这儿,满鼻子都是脂粉气,谁好意思还往里头钻,他就回过身来,抱着胳膊,一动不动地站着。 身后那宫女“哎”了好几声打招呼。 他只好转过来问:“你喊我呀?” 宫女说:“除了你还有谁?大个子?我们家主子说你是赶车的,除了赶车,你还会点儿别的什么吗?会修园林吗?会饲养豹子吗?” 沈砚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召大人给自己找到的,让自己躲几天的地方是在这儿。 这儿算是在西苑呢,还是不算是呢?如果是西苑,算皇宫呢,算皇家园林呢? 现在让宫女问自己会干什么,这是要给自己一份工作来掩饰着身份吗? 沈砚硬着头皮问:“会吃行不行?” 宫女天真无邪地反击:“可以呀,如果你像豹子一样会吃,也是没问题的。我叫春杏,我和桃枝都是主子身边最可靠、最可靠的人,所以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给我讲,你会什么也要主动告诉我。” 沈砚问:“喂豹子和打理园林,二选一是吗?如果是这样,那我还是打扫园林吧。” 宫女说:“那好。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洗个澡,给你换一身干净的衣裳,主子说了,你太臭了。” 这把人说的? 不舒服呀。 沈砚说:“我在守孝。” 宫女说:“守孝也要从权呀,守孝也没说不让洗澡呀,守孝也不能说,不让换衣裳呀。知道园子里为什么养着豹子吧?君子豹变,小人革面,都是为权宜之计做出的变化,但是君子如同豹子一样焕然新生,而小人呢,只做了表面文章,所以呀,豹园正应该让你多待一待。” 沈砚差点无言以对。 他不敢相信道:“你一个小宫女,你怎么那么伶牙俐齿呢,你带我去哪儿,你要知道,我可不是净过身的阉……” 旁边出现一位太监,阉狗二字,他生生自己咽了回去。 太监一副娘娘腔,还在跟春杏争执:“春杏小娘子,我们豹园从来没让一个男人洗过澡,你肯定这是主子的意思?” 他前头带路。 沈砚无奈跟着,你说咱需要这个栖身之所不? 我在我爹娘墓前搭了草庐,书籍用具带着,山郊野外守个孝,我需要你给我找个地方躲几天吗? 你只要不抓我。 我躲到什么时候都没问题呀。 没办法。 事到如今,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可能不行了,召凤是个小娘子,过一会人还会出来见自己吗?到明天,自己一到明天就求见她,给她说一声,让她把自己的东西还给自己,自己就回西山墓地那边了。 娘娘腔太监给他找了个洗澡的地方,水却是要先去烧热,一桶一桶提来,然后倒入浴桶。 这得要多久呀。 沈砚现出几分不耐烦,他甚至害怕自己洗澡的时候,一放松,涌出来一群太监,把自己按着骟了。 坐立不安老半天。 看着没有太监增兵的可能性,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眼看一会儿来个小太监,送个这个,一会儿来个小宫女送个那个,他又觉得承受不起,一会儿起身给人说一句谢谢,一会让起身给人说一会儿谢谢。 等到春杏亲自抱着一身崭新的裘衣送来。 娘娘腔太监和沈砚都被震惊了。 太监拉着宫女春杏就走,走到门口,在那儿小声问:“这不是主子的衣裳,他能穿吗,他僭越吗?” 沈砚听不太清,也觉得就是不够格要的意思,他也睁一睁眼睛,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这些天挺折腾的,衣裳你要说脏,那是免不了的,但咱的衣裳差吗,再怎么说是伯爵世子,出去之后,衣裳跟寻常百姓比,怎么也算不上差吧。 穿人家一件什么毛皮大衣?根本用不着,还让人家那么破费。 所以他就抱定主意了。 拒绝是不拒绝了。 但自己也是不会穿的。 好不容易,洗澡水好了,还有小宫女进来,对着洗澡水撒花瓣,看得沈砚直龇牙,这够奢侈了……视线移向一侧,雪白、雪白的布巾好几条,青盐,粉红色的香胰,褐色的皂角块,木屐,天鹅绒袜子等等。 你要借鉴了去,开个大澡堂子只怕也是个营生,日后也饿不死人。 他一咬牙,脱罢脱罢,纵深一跃,快一人高的大木桶,直接就翻了进去。 娘娘腔太监完全被他的动作镇住,主动站到高处,让他踩在澡桶里面的凳子上,趴到前面,帮忙帮他搓背。 等洗出来,感觉搓走了一二斤的泥水,浑身清爽。 看着里头一片狼藉,沈砚于心不忍,问:“你们主子平时也在这儿洗澡呀,会不会我洗了之后,她从此感到别扭?” 娘娘腔说:“你想什么呢,主子要用天然的烧热的温泉水,别忘了,我们可是在太液池旁边。” 一句话沈砚肯定了。 这太监,他根本不知道他主子在哪洗澡,怎么洗澡的。 这天然的温泉水,还要再烧热一回吗? 去拎自己的衣裳,打算穿起来,发现衣裳不见了,他一下变了脸色,扭头看向娘娘腔太监。 太监说:“按主子的意思,让人拿去给你洗了,你穿新的这一套,里外衣都有,主子穿上大了,忍痛给你了。” 我想要她忍痛吗? 沈砚不放心地问他:“不讹钱吧,后面不说多少多少两银子,让我自己买单吧?” 第 18 章 我敢光着屁股练,你敢不敢教 原以为召凤让人安排好舍房,自己就能安稳住下,却不料换好衣裳后,便被换了女装的召凤叫去,她要去广寒殿。 沈砚只好出来,再驾着马车送她过去。 一路上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 马车缓缓通过石桥,驶向道上那座神秘的宫殿,他心中满是疑惑与期待,不知道会不会和神秘的召凤发生点儿什么。 广寒殿正殿东西宽 120 尺,深 62 尺,高 50 尺,崇栋飞檐,金铺玉砌,重丹迭翠。 马车缓缓停下,已经可以看到广寒殿内溢出几缕碎光,显然太监已经派人点燃了灯火。 这座本来大夏天可保留真冰的避暑之殿,在这大冬天也是处特别的地方,竟被烧热,不等接近,暖意就已经扑面而来。 据说这是前朝皇帝接待四方宾客的地方,虽已偏废,但其恢弘的建筑依然令人震撼,流光溢彩间充满着异邦风情。 宽广不算什么,殿高才是真正罕见。 借鉴西方哥特式建筑风格,它的高度在国内难寻其二,连大晟皇帝来了,都不免惊叹它的高大宽敞与清虚自然。 沈砚跳下马车,正望着殿宇出神,耳边突然传来清脆的敲击声。 扭头一看,召凤弯腰钻出车厢,月白色襦裙上金线绣的牡丹在微光下熠熠生辉,她轻轻敲着车厢是在示意沈砚搭把手,让她能够优雅地走下去。 沈砚看着四周没有踏脚石,又不见旁人,心一横,大起胆子,双手卡住她的腰,一用力将她抱了下来。 落地的瞬间,召凤身子微微晃了晃,沈砚下意识地想要扶稳她,却在触碰到她手臂的那一刻慌忙缩回手。 召凤挑眉,“切” 了一声,没好气地说:“登徒子,这样抱过很多的女人吧?” 沈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尴尬地笑笑,不知如何作答。 召凤却不依不饶,继续追问:“说呀,你有没有这么抱过你表姐?” 沈砚不想再陷入这尴尬的境地,连忙伸手示意召凤赶紧进殿,口中转移话题问道:“你偷偷来这里,属于监守自盗吧,被发现了严重不严重?” 召凤迈着轻盈的步子向前走去,裙摆在斑驳的青砖上铺开,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 她头也不回地说道:“不会被发现的,本是已经废弃了的宫殿,也就我喜欢,让人把它收拾了出来,你要说我为什么喜欢它,因为它是广寒殿,它是嫦娥仙子的仙宫呀。” 说着,眼看已经踏足大殿,她突然一旋身,连续转换身位,做起了舞蹈动作。 那一瞬间,空中似有玉玲发出细碎声响,仿佛在回应她的舞姿。 沈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赶紧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一抬头,则看到了高悬的金幢,难不成是风吹金幢发出的声音? 他再看向召凤时,却发现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慌乱惊奇的神态,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 她吃吃笑着,走上前扯了扯沈砚的衣袖,雀跃地问道:“已经傻了是吗?你觉得这里独特吗。你听到的是天风海涛之音,所以这个大殿,被前代的野蛮人给糟蹋了,它就适合那种寂静之中,静中有动的时刻,它会用自然的天籁来回应你,这里也是我最喜欢它的原因之一,在这儿,没有喧嚣和烦恼,我可以身穿喜欢的女装,一个人,就像广寒宫中的仙子,顾影自怜,翩翩起舞。” 两人沿着石阶而上,来到一处席位,早已有人送来了酒食。 沈砚的目光被席位前一块巨大的玉石雕件吸引,那玉石被雕刻成浅钵体,黑白相间,钵壁上雕刻着海浪怪兽,一位成年人左右展臂,都难以抱过来一半,上面是这样的容器,下面还有个一体成型的工字型底座。 召凤主动介绍道:“这是渎山大玉海,当年的皇帝昏庸无道,嗜酒如命,一旦宴饮,就都用这个东西来喝酒,据说这个酒具值 4 个城池。” 沈砚震惊地看着这块玉石,心中感慨万千。 原以为皇帝们高高在上,享用着天下民脂民膏,却没想到他们耗费万千民力,打造这样奢华的酒具,最终价值连城的奢华,到头来也不过是满足吃喝拉撒的基本功能。 就在沈砚思绪万千时,召凤突然像是滑着走了出去,开始轻轻舞蹈。 她摆动双臂,身姿轻盈,犹如乳燕立于巢,笋正拔节成竹。这初一开始,她似乎在寻找着天籁之音的节奏,不断旋身。她的舞步算不上娴熟,甚至有些生涩,无法踩出金莲之姿,但她脸上却洋溢着陶醉的神情,恍惚间真有了几分广寒仙子的模样,从左往右,从前往后,尽情地舞动着。 沈砚看着眼前的召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本就饿着肚子,看着满桌的酒食,心中直犯嘀咕,到底是等她跳完,还是现在就吃呢? 念头在脑海中转了几转,最终,他大声喝彩道:“好。”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竟把召凤的舞步打乱了。 召凤尝试了几下,都没能找回节奏,只好停下来,嗔怪道:“讨厌得很。真好假好呀,你突然那么一嗓子,都把我喊乱了……” 沈砚有些不好意思,双手点着满桌的酒食,口型夸张,无声地提醒:“凉了。赶紧的。天冷。” 在这烧得暖和的大殿里,其实一点儿也不冷。 召凤白了他一眼,还是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她拿起酒壶,为两人斟满酒,举起酒杯,说道:“来,敬这广寒殿,敬这寒宫锁困的仙子们。” 两人碰杯,沈砚轻抿一口酒,再拿起来看看,竟然是上好的白酒,有点烈了,他没问题,看向召凤,怕召凤吃不消。 召风却有一股豪杰气,头一仰,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这些似乎让她更加放松,再无些许的紧张。 召凤一边吃着菜,一边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关于广寒殿的各种传说。 她说起嫦娥奔月的故事,眼中闪烁着向往的光芒;说起前朝皇帝在此宴请宾客的盛况,语气中满是感慨。 沈砚突然迫不及待地打断她:“我想问你,我们家的案子是谁在办,送往我家的那箱黄金验了没有?” 召凤说:“封存了。但真假?应该不会是假的吧?” 沈砚说:“我听我爹说这倭寇,一部分是来自日本战国的浪人,一部分就是沿海活不下去的百姓,穷困潦倒才上岸掳掠,你要说他们运气好,能抢几笔大的,我相信,但你要说他们拿出一箱黄金,锭式一致,官库字样,你让倭寇,他们舍得拿出来吗,就算舍得拿出来,运进京容易吗?是通过镖局,还是通过钱庄呢?学生以为,你不如建议你哥哥和太子验出真假,找到它的来源。” 召凤愣了一下说:“你还是不甘心?” 沈砚说:“对。一箱子黄金,五六千两白银,现在一亩地也不过十几两银子罢了,此人陷害朝中良将,又与倭寇勾结,出手之大方,一笔就花出去几千两,本钱就这么多,他图利几何呢?更何况?他用来栽赃的人来自于哪儿,谁接应,谁配合,官兵为何那么及时赶到却又不与他们相遇……” 召凤缓缓点头。 沈砚说:“我相信,能做到这一点的,放眼大晟,没几个人,首先是皇帝。” 召凤断然否认说:“这不可能。” 沈砚说:“我也觉得不太可能,狗皇帝虽然……” 被召凤恶狠狠地盯着。 他改口说:“他要使唤一堆人去诬陷我爹的话,反而容易走漏消息,容易被千夫所指,所以从动机上,可能性不大。” 召凤赞赏说:“小监生思维还挺缜密,好吧,我说说我的看法,这个人一定是想夺卫戍兵权,又或者卫戍兵权本在他手,他不愿意再易手,但你再去想,这种手段也不高明,他为什么敢用?而且有把握成功?” 沈砚静静地听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召凤的脸上。 灯光照亮她素净的鹅蛋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此刻的她,褪去了平日里的伪装,多了几分柔美与娇俏。 他摇了摇头。 召凤说:“他的目的不是要你爹的命,他的目的是言官群起攻之,让你爹战胜归来,没有接手卫戍的可能性。” 递来一杯酒。 两人碰了一杯,又都一饮而尽,酒已过三巡,召凤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神也越发明亮。 她突然站起身,拉了沈砚说:“涉案的一定是国之重臣,没有证据,我们多说无益,我那时叫你来查,你不来呀,走,我们去外面看看。” 沈砚站起来,没有被她拉动,反而问他:“那个不是你哥哥?” 召凤娇笑着,无礼地擂了他一下说:“哦,我习惯了,冒充多了,我自己都不分了。” 又来拉人出去。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拉着走到了殿外的台阁上。 此时,月光洒在大地上,西山晴雪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美丽,太液波光粼粼,与月光交相辉映。 召凤松开沈砚的手,张开双臂,感受着夜晚的微风。她说:“你看,在这里,仿佛能忘记一切烦恼,能与天地融为一体。” 沈砚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的侧脸,心中的悸动愈发强烈,他侧过脑袋去想,她引诱我呢。 我家破人亡,一无所有,她就这样不设防,跟引诱我一样? 召凤突然转过头,问道:“沈砚,你教我唱戏吧。人说你文不成武不就的?你是不是把你的时间都打发在学戏上了,不管怎么说,你还有点用,起码会唱戏,要不你就留在我身边,教我。” 沈砚愣了一下:“啊?” 召凤问:“啊什么呀,你还不高兴,你现在被海捕,犹如丧家之犬,反正天下虽大,你也无处可去,不如到我身边,给我驾一驾马车,教一教唱戏,让我心情放松,我心情一好,一用心调查,就把你爹的冤屈给昭雪了。你觉得呢。” 沈砚一时颓然。 他破罐子子破摔一样,嘴角微微上扬,说:“没想到你还挺会安慰人,为什么要通缉我呢。” 说是这么说,心里也不觉得太冤枉,抢劫殴打抚远伯,绑架御史? 两人就这样站在台阁上,静静地看着月色,谁也没有再说话。 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息,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彼此的心中悄然生长。不知过了多久,召凤等不来他的回话,觉得无趣,打了个哈欠,说:“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沈砚点点头,不自觉来到马车边,准备送她回豹园。 召凤“切”了一声,往广寒殿走去,回了殿内。 沈砚看着召凤渐渐有些困倦的模样,轻声提醒她说:“你要是累了,我送你回去,你先休息去呀。” 召凤摇摇头,说:“我还不想睡,来教我唱戏。” 沈砚无奈说:“我只会几段,都是我爷爷爱听,太脍炙人口,我就跟着熟了,你确定你学呢。不适合你唱。” 召凤说:“我不信。“ 沈砚说了句“那行”,唱道:“我把长江当匹练,信手舒卷履平川。东风起、烧战船,应笑我白发苍苍着先鞭。烈火更助英雄胆,我管叫那八十三万强虏灰飞烟灭火冲天。收拾起风雷供调遣,百万一藐谈笑间。额啊啊啊啊。” 召凤大吃一惊:“你这是吞了块肉吗,怎么唱出来那么粗?我把那长,长……你重新来,一句一句的。” 沈砚说:“没那么简单的,这个戏曲要从小学,舞台上的角色他是有区分的,像这个生、旦、净、丑,唱的时候,身份不同,唱腔不同,你得先选一行,然后唱、念、做、打,这时旁边最好要有乐器好师傅,能让你配合弹唱的节奏,还要辅助以手、眼、身、法、步,结合剧目融会贯通。像刚刚这一段词,明明是老将军豪迈冲冠,聊发狂,啊啊张张,你这样,这样,腿赶上一步,身子一顿一停,手一按,眼睛一瞪……” 召凤说:“还说你没学,试出来了吧,你看我,腿这样走,上前一小步行不行?我觉得这样上去挺带劲?” “不行。人家这步,不是你想怎么走怎么走,刚刚这是老生步,稳健庄重,步幅适中,脚跟先着地,身体微前倾……” “规矩真多,我也必须遵守吗?” “你到底学不学?” “行。行。师傅。能光着脚吗?” “你要不要光着屁股练?” “姓沈的,我敢光着屁股练,你敢不敢教,你真是,接着我的鞋,嗖,看镖!” 第 19 章 是为了外松内紧,引诱他回家 很快,刘行知被正式通知,成为太子的贴身带刀官了。 回忆前几天的表现,似乎自己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表弟也跑不见了,至今也不见下落,这他把我调在他身边? 莫不是? 他觉得我其实长得像个姑娘? 他对我有好感? 不管是不是,反正不至于专门调我过去折磨我。 刘云龙很快就知道了,大晚上,他亲自堵门交代,准备把人教出来,免得孙子官场无经验,重蹈沈家覆辙。 你看这个侍卫,都是侍卫,你主人到哪去,你木桩子一样往那儿一站,三年五载过去了,他看你是什么,木桩子。 到头来,木桩子还是木桩子。 不是主子不给你机会,他对你的印象,就是段木桩子,他能给一段木桩子换一个好工作吗? 所以呀,作为一个好侍卫,首先不能是一段木桩子,他要有温度,有感情,有热情。 比如你早晨去,一看这个太子吃饭出来,作为一个侍卫,此时此刻,你是一言不发呢,还是你赶紧献关心,献殷勤? 你忘了你刘行知是什么人了吗? 你是女扮男装,你身上有男人没有的细心,你是不是应该展现你有的别人没有的东西,温情和关怀? 你是不是应该问候一句:”太子,吃饭吃好了吗?口渴不喝?你先别动,我马上去给您弄一壶茶水?” 刘行知歪着脑袋,眉头时而紧张,时而放松,经过一夜的恶补,天一亮,他便匆匆赶去钟粹宫。 刘行知作为新人,一到值班处就表现得积极上进,但在心里,却是温故知新,给袍泽们也都献了一遍殷勤。 显得亲近。 眼看时辰到了,众人开始出来做准备,套马车,要去豹园接太子。 太子不在宫中? 住在豹园。 他为什么住在豹园呢? 不管那么多了,赶紧去豹园。 刘行知一马当先,走得飞快,他心里有数,要想看起来不像木桩子,你就要有自己特殊的地方,比如你总第一个到,或者你总是最后一个到,这样才能给主子留下深刻的印象。 到了豹园,宫人说是太子还没睡醒,让他们等着。 别人都等在大老远的地方,刘行知却跃跃欲试,就守着门,这样太子一出来,就会第一个看到自己。 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日上三竿了,太子终于出现了。 乍一见太子,祖父的话就响在耳边。 刘行知赶紧献殷勤:“殿下。您昨晚没休息好呀,我看着您这眼圈有点黑呀……” 太子吓一跳,反问:“明显吗?” 刘行知关切地说:“挺明显的。” 爷爷怎么说的? “为巴结太子,你还要有分寸,人不是牛马,勤政的君王于天下而言,肯定是福,但对他自己来说,他累呀,这个时候,要有人关心他,是吧,去站在他个人的立场,而不是站在天下人的立场。” 懂了。 刘行知举一反三,马上道:“殿下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呀,不能太过熬夜,国事那么多,哪有办的完的时候呀,咱还是要先顾着自个身体要紧呀?您要有个轻来小去,你让九州万方的百姓怎么办呀。” 太子愣了一下。 这刘带刀吃错药了吗? 略一寻思。 他解释说:”我没有熬夜处理政务。“ 说完太子有点偷乐,这几天跟个傻子在一起玩呢,跟着他学唱戏呢。 刘行知愣了一下,他没有处理政务?我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爷爷又说什么? “光劝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吃,想睡睡,这也是佞臣,他回过味来了,你也不觉得你是对他好,所以呢,关键的时候你也要学会规劝,但这个规劝,要让他向好,要适可而止。” 刘行知又说:“殿下,那你也不能纵欲过度,色是人头上一把刀哇,这男女之事更不能毫无节制,最好是适可而止……“ 太子瞪大了眼睛。 他刘行知说我什么? 色是人头上一把刀? 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了,他差点火冒三丈,一巴掌糊刘行知脸上。 忍住了。 太子再一想,话糙理不糙,虽然没干别的,不过这几天,就是不太一样,一心想去广寒殿吃喝玩乐。 他脸色不由一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你想说什么?” 刘行知愕然。 是,对,我想说什么来着? 我来了之后,我说一大堆,不让他夜里办工,不让他夜里御女?这应该都是顺带的,但我要说点什么正事儿呢? 问他吃完饭渴不渴? 刘行知说:“我表弟还是没找到,我都派人打听了,不在家里,不在墓地,他就跟消失了一样,弄不好是被谁藏起来了……” 太子直勾勾看着他。 我有问题吗? 难不成我眼睛也是黑眼圈吗? 太子突然打断说:“我不想听到他,你没有别的什么正事儿了吧?没有的话,我们赶紧到文华殿。” 太子今天迟到了。 太子还在监国。 监国期间需要代父亲上朝,但按他老师的意思,在皇帝病体有好转之后,太子要主动不再去替皇帝早朝。 言外之意呢,是希望父皇好起来自己上朝,而不应该让人觉得太子从此抱着权力不丢了。 早朝可以不上。 但老师还建议,原本上早朝的早朝期间,他要去看他父皇、他母亲,按礼法做到晨昏定省。 也就是早晨一醒就来,晚上睡前还要看一遍,你爹病情一旦有点小变化,你赶紧为了照顾他,甚至夜晚不睡觉,在他那儿守着他。 这都是孝顺的体现。 但这几天太子没去,这倒不是他不听老师的,他爹、他娘就他自己,独苗,疼他疼惯了,他对这种纯孝行为无所谓。 一脚踏入文华殿。 他又退出来了,在带刀侍卫中寻一圈,直接点中刘行知说:”刘带刀。你去大理寺去找李少卿,他以前做过太子舍人,出自我的门下,你给他讲,让他马上把你表弟的通缉令驳回撤了。“ 刘行知大吃一惊:“就这么说?他要不肯呢,他要问我为什么呢?” 太子说:“不会问你的,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如果有父皇身边的人追问你,你就说很快就到头七了,是为了外松内紧,引诱他回家……” 奸诈呀。 刘行知说:“那行。我知道了。” 太子去处理政务去了,刘行知骑着马,跟瘸了条腿一样去往大理寺。 表面上是大理寺驳回刑部的通缉令,实际上,却是外松内紧,太子爷给布置的一个陷阱,怎么办? 我现在我也不知道表弟在哪呀,我想告诉他这是个陷阱,我也告诉不到呀。 我怎么破这一招呢,靠我走慢点儿,靠我从早走到晚走不到地方? 第 20 章 听闻威宁伯死,为他报仇来的? 到了文华殿,内阁的官员等了一片。 不等太子询问,李贤作为太子的老师,就凑旁边告诉说:“殿下。通政司那边收到八百里加急,沿海又起倭事了,闵省沦陷了一个县城,怎么办?御前内阁那边肯定也已经给陛下报了,我们怎么办,如果陛下问太子,殿下发表不发表什么意见?” 大晟言下的内阁,其实是双内阁,但都是辅政性质的。 说白了,这时候的内阁成员都是顾问。 一个在御前,是御前阁臣,他们在辅助皇帝。 一个是太子这边,是太子的顾问,因为在文渊阁办公,又叫文渊阁阁臣。 这两个小团体也渐渐各为其主。 李贤现在想的倒不是怎么彻底解决问题,而是太子如何成为皇帝眼中百分之百满意的接班人。 这能咋办? 沈伍光案,现在满城风雨。 也是人家倭寇争气,这个时候又闹了一回。 他们是想告诉大晟朝廷,沈伍光根本没把他们剿灭完? 还是知道沈将军在冤案中人没了,因相互勾结或者惺惺相惜,夺个县城纪念一下? 这是不是显得连贯了点儿? 太子反倒镇定。 起码诬陷沈伍光的东海双鱼岛汪载纯人还在。 沈伍光南下平寇,虽是在南方卫所选的兵,但他哪来舟师到海岛上去呢? 虽然近处的海岛,可以征集民船,但远一点,就无能为力。 更何况班师是朝廷的决定,而按照大晟军队用兵制度,军队战胜之后,要交还兵卒回各自府所……也未留军队镇守。 一两个漏网之鱼这时候跳出来作乱,太正常不过了,如果再有人在背后指使,那更是合情合理。 李贤说:“这事陛下说不定已经知道了,倘若他征询太子的意见,问计于太子,殿下以为该如何献策?” 太子深吸一口气,反问李贤:“以先生之见呢?” 李贤道:“万不可再鞭尸沈家,徒劳无益,先解决眼下之急,则是再图长远之计,最终怎么根除。你要知道,最近又有开放海禁的声音呀。” 太子沉默不语。 这时候再闹倭寇,总让人觉得有什么阴谋在背后,但要如何应对,对朝廷来说又让人愁。 他要求说:“把军报给孤王,孤王想先看一眼倭寇的规模。” 草草把通政司转来的军报看完,那边皇帝已经派人来请他去了。 看来今天早朝虽然未朝,但马上开始成了午朝。 到了之后,相关大臣和一些武勋已经到场,规模也不算太大,估算一下人数,四、五十人之多。 果然大家争相鞭尸威宁伯爵。 太子不由哂笑,这都是顺着他父皇的意思,反正沈伍光死了,如何说他,他也爬不起来,而皇帝对沈家仍有成见,这个时候,批评沈伍光除恶未尽,是政治风险最小的。 否则你能提出什么解决办法? 打造一支庞大舟师,见海岛就剿灭? 还是再派一员将领,南下坐镇三、五年,眼下不是胡总督和朱伍光那时候了,那个时候,倭寇可不是这一起,眼下这只是一起,就又大兵压境了? 这种大炮打蚊子的方案也不可取,时间一长,倭寇还在,朝廷因为顾此失彼,来回奔波,累垮掉了。 太子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定,往下扫视,左侧英国公,魏国公,曹国公等等在前排,以下又是其它勋贵武将。 文官体系那边,几位阁臣,还有六部的主事都在,外加兵部好几位官员。 这会儿文官的声音反而小,因为这摆明了就是残匪给朝廷颜色看看的,背后动机还不完全清楚。 但武将那边就太热闹了,闹得最凶的就是汇昌伯,就差点把沈伍光挖出来鞭尸,他是外戚,反而最没资格评价人家威宁伯。 皇帝问太子:“太子觉得应该怎么办?” 太子想也不想说:“汇昌伯怪故威宁伯未能全功,儿臣的意思是,不如派汇昌伯领军,仿威宁伯少量抽调京营,至南方后于各各府所抽兵,若能平定匪患,全功封赏,若不能全功,还有小股残存,则治罪……” 汇昌伯一下懵了,左右看看,发现大家突然安静了,没人反驳太子的提议,说不行,连忙站出来说:“启禀殿下。臣老迈,恐怕有心无力,诸位将军本事都比臣的大,怎么就想到让臣去了呢。” 太子说:“万一各位国公各位侯伯领兵,南下剿匪,回来之后,你再怪他们未能全功,欺世盗名呢?我看您老人家去,目前是最保险的。” 众人哄笑。 皇帝也知道他不行。 外戚混上来的爵位,自己的舅舅,七老八十了,你让他去,没到江南,人就死在路上咋办? 他打断说:“你就别逗他了。太子你有什么想法,你也谈一谈,现在英国公的意思是,此贼疥癣小疾,不用放在心上,责令闵省巡抚以自己的标营人马收复失地,找出是哪股海匪作案,上岛剿灭之即可。” 他又说:“曹国公的意思则是,由京营出兵,着一将领快速南下,尽快解决匪患。” 他还说:“文官这边的意思,是开放海禁,说这个沿海匪患,多数是因为禁海造成的边民困苦所致,单纯的镇压,犹如抱薪救火。” 他总结说:“各有各的道理,莫衷一是。” 太子说:“以臣之见,京营不必动,海禁是否开放,可以提上日程,更重要的是,犯我大晟者必亡,这股海匪必须尽快剿除,孤王的意思是,父皇快速给沈家平反,于威宁伯治下旧将中择取一人,迅速征调先前老卒,根据地方情报,快速灭此匪患,之后这一军,不再遣散归其府所,而令其筹备舟师,为长久安定打下基础。” 皇帝大吃一惊:“你认为威宁伯无过?” 太子说:“儿臣认为无过,此时海匪作乱,虽不知其动机何在,但算着时间,仅仅是威宁伯之死传至南国,儿臣以为,威宁伯剿贼日久必有积威,所部将士定然积累了与海匪作战的丰富经验。这个时候从京城调兵也好,选将也罢,前往南方,想要熟悉情况就要花费一定的时间,不值当。” 朝堂之上一片安静。 汇昌伯似曾看到皇帝在使眼色,又跳出来说:“老臣反对。这功是功过是过,怎么不是倭寇与威宁伯勾结,听闻威宁伯死,为他报仇来的?” 太子说:“那就查到底嘛,掀开盖子,看一看到底是功还是过,是罪责还是冤案,而且不但一查到底,在结案之前,不得以罪臣称沈家,沈家之独子,亦不再予以逃犯追捕,但江南之事,仍应以儿臣之意照办,快办,威宁伯剿匪之余威尚在,一旦怠慢从事,时日若长,海寇皆以为我大晟再无克星,又会复乱,恳请父皇圣裁。” 他竟然把声音都压下去了。 众人似乎这时才发现,相貌柔弱如好女的太子,竟然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户部尚书还不敢相信:“海禁也可以开放?” 太子道:“自海匪泛滥以来,地方上纠其原因,多称是禁海所致,既然如此,放开并无不可,介时各地再难以此理由诿过,地方治地再出现问题,父母官首当其冲,负起保土之责,城若破,领朝廷俸禄者,无论是官,是吏,是役,与地共存亡。” 皇帝咳嗽了一声。 太子连忙回身,抱拳行礼。 皇帝说:“太子太武断了,太平盛世的,我看不如以英国公的办法先试一试,同时按曹国公的意思调动京营,两手准备,曹国公也亲自去一趟,如何呀?” 第 21 章 狗皇帝昏庸无能,毫无察觉 朝罢之后,太子不免对朝议失望,但他也没什么好争的,不是父皇认为自己的主张不行,而是他一心遮丑,从他既听英国公又听曹国公,混着二人的主张用,就可以肯定,他觉得哪个办法都不好。 既然他不听,太子也心虚,沈家的钦犯就被藏在身边,太子也没必要留下来跟父皇争执,然后迅速变成新的争议,你为啥为姓沈的跟父皇犟。 这几天,太子也没心情处理政务,朝会一结束就想走。 他正低着头,匆匆下丹墀,身后首辅阁臣武英殿大学士刘东人站在台阶上,在身后唤他:“太子殿下。” 太子不敢视而不见,只好站住,回过头来,只见老臣刘东气喘吁吁地追下来,连忙先行行礼。 这是对老臣的尊重,而文渊阁那边自己的首席文渊阁大学士李贤,那是自己的老师。 刘东也连忙还礼。 他带着赞赏,笑道:“老臣觉得太子的意见未有任何不妥,太子殿下可知为何陛下拒绝不用?” 为了遮丑呗。 这还用说吗? 眼下他正恨沈家,来个平反,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太子笑道:“英国公、曹国公都是老臣宿将,自有深谋远虑,这是孤王所不能及的地方……” 刘东轻声说:“放开海禁何以见得就能平寇?殿下可知市舶司每年的收入几何?闹着放开海禁的又是些什么人?不要被那些邪门歪道障了眼呀。” 太子愣了一愣。 抱拳和刘东分开,上了车,他就奔豹园去了,昨日比前日回来早,今日又比昨日回来早。 很快,一脸娇羞的召凤出现在豹园,对镜梳理红装。 其实他的身份,很多宫人也都瞒在鼓里。 西苑内虽是皇家园林,除非皇帝到西苑避暑,随行人跟着伺候,人混到了一起,否则两个体系早已被人为地分开。 春杏说:“主子,您最近出入豹园太过频繁,而且今天早上都是让东宫的人直接接你走,久而久之,太子就不是来看妹妹,而是与主子重叠上了,皇后之前再三叮嘱奴婢,让奴婢规劝您,非月事期间不得来豹园。” 召凤说:“没事,孤擅长易容之术,而且孤确实有一位小孤两岁的妹妹,世人不知她已早夭,你跟孤的体型又像,关键的时候化个妆就解决问题了,不要太担心,谁敢质疑一国储君,这是要乱国吗?孤要去西苑了,给你也化个妆,让你感受一下做东宫太子的感觉,宝贝儿快来。” 把手放在春杏怀里,以极靡乱的动作,把惨声求饶的春杏给制服,易容了出来,让她留在阁楼上读书,吸引其它人。 召凤自己则推窗望远,在西苑里极目寻找家中某位园丁的所在。 春杏指给他说:“在那里,那姓沈的一直在修整园林,他以为他真是被请来干活的,今日把他的衣物、用具、马匹也要去,还问我,他想出去的时候,能不能出去。” 召凤伸出修长的手指,从唇齿一直抚摸到自己的颈部,她妖冶一笑说:“这个废材干活还挺踏实。” 沈砚已经把自己的衣裳换回来了,外头套了一件宫廷杂役的罩衣。 他给自己在身上结了绳扣,在绳扣上别着修剪园林的柴刀、斧头和大剪,因为身体高大,气力十足,武功还好,修剪园林又快又好,召凤已经了解过了,他一晌午能顶两个园林工一天干的活。 因为西苑面积大,即便有洗洗涮涮的宫女,也都已经是老太太了,西苑多半的事务也是委托工部在做整理和维护,也没人感到奇怪。 甚至一位太监看沈砚的身手好,不知道想干什么,老是沈砚干活,他站一旁盯着看。 召凤让人调虎离山走,才去喊沈砚:”废材你还挺勤劳呀,跟我走,去广寒殿,我有事儿问你。“ 沈砚愣了片刻。 不是,自己这个园林工是不是待遇太好了,每天女神陪着,好酒、好菜供应,还动不动去广寒殿那种地方吃,睡觉因为广寒殿供暖,还允许自己在偏殿值班的地方摊开被褥睡觉。 照这样下去,自己一辈子在这儿干园林工了,那能行吗? 所以他开始动了要走的心思。 把衣物用品要过来,把马匹要过来,就是为了离开,今日见了召凤,就是在考虑怎么开口好。 跟在召凤后面,他忐忑不安地说:“凤姑娘,自古男女有别,我们天天这样见面,你也不带个人,会不会不合适呀。我是没什么,家破人亡,亡命天涯的,名誉于我有何用,但姑娘您,却是白璧蒙尘了。” 召凤扫视他一眼,冷笑说:”你也算尘,你顶多算大苍蝇,像条丧家之犬。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当被苍蝇叮了,被狗咬……“ 自己说到这儿,似乎哪不对,被苍蝇叮了,被狗啃狗咬了,骂得是沈砚这个不长眼没长心的。 怎么觉得反弹了呢? 被苍蝇叮了? 被狗咬了? 召凤说:“你也别妄自菲薄,人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废材劈了烧火也还行,所以对于你这废材而言,把主人伺候好,就是你发光、发热的时刻,你以为我指望你什么?文可安天下,武可定国家?至于我,你不用担心,你知道名誉于你何用,你又岂知名誉于我谁敢诋毁……” 上了马车,一路去广寒殿,因为赶车赶得专业,似模似样,召凤干脆露头说:“我看赶车也还行,你老实告诉我,如果我安排你和刘行知比武一场,你们表姐弟谁更胜一筹?” 沈砚大吃一惊,连忙更正说:”表兄弟?“ 召凤说:”哦。表兄弟呀,我就是看她有点娘娘气,故意这么称呼的,你还挺维护他呀?说吧,你俩武艺上谁更胜一筹?“ 沈砚犹豫了一下,笑着说:”肯定是他好。“ 召凤发愁说:“那你就光可着肚子长颗胆?你要连他都不如,混侍卫悬点儿,读书呢?你那八股文我看了,也还行,就是言之无物,人家文人骚客心里都是家国情怀,闲情逸致,你眼里呢只有几个府所,士大夫的文雅、修养你没有,粗鄙性格,你觉得你真能靠读书科考出人头地吗?” 她又说:“难不成你真想?你真是敢想,你要真有想法,能学得进去,要不我给你找几个饱学之士灌你个一年半载,倒也不是没希望。” 沈砚只好怼她说:“你话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你冒充你哥哥的时候,你一个劲儿想说话怎么办?糊一张膏药吗?” 啊? 他嫌我话多? 我没嫌他什么吧? 召凤扶着马车车框出来,就开始绷着脸,从后面蹬他的背,踹他的屁股,沈砚突然一甩鞭。 鞭子“啪”一声响,再口中一怒斥,马突然加速,一下蹿了。 召凤跌回在马车里,“哎呀”了几声,怒道:“沈铁柱,你等着我。” 到了广寒殿。 沈砚把她扶下马车,送进广寒殿,突然郑重抱拳说:“感谢凤姑娘的收留,连续打搅几天了,一直留在这里也不合适……” 不是开玩笑。 召凤一下愣住了。 她啪、啪两个鞭腿,踢在沈砚大腿上,人都发抖了,我都是在干什么,一大早我就让你表姐去为你撤销通缉令,到中午,我明知敏感,我还是在朝堂上坚持主张,忤逆着我父亲,我要给你家平反,我一回来,我就上阁楼看看你在哪,然后我找到你,我带你来,我还想告诉你江南又有了倭寇…… 你要走? 召凤问:“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吗?你走,你走哪去,海捕文书还在呢,我今天才让人给你去撤,你告诉我,你离开这里,你去哪儿,住到西山陵园那里,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饮毛茹血呢,这就是你的孝,你不考虑为你爹平反昭雪了,你连地方去的都没有,你就走,你就告诉我,你打算去哪儿吧?” 沈砚说:“我想先去漠南蒙古,再去朵颜三府看看,那边有我爹的一位故交,而且据我所知,边地的军户不断逃亡,像我这样正值壮年的去了之后,府所是不会追查我身份的……” 召凤问:“然后呢?” 沈砚说:“没有然后了,东北那些地方,地大人稀,文书往来不便,鹰犬不会追捕到那里,没几年就没人记得有个人叫沈砚,是威宁伯世子了,到时候我半年几个月回来一趟,给我爹娘上上坟就行了。” 走一圈潜藏回来,躲在暗处,等着跟我爹昭雪,甚至回老家去,谁还一直追捕我呢? 但我不告诉你。 召凤气得眼睛都红了,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张嘴就怒斥他说:“你就这点出息?” 沈砚说:“你看,这就是你们根深蒂固的想法不?有人投笔从戎这是好是坏?当年班定远笔杆子一撅,进西域了,最后给大汉还回来一个西域都护府,大晟呢,太看不起武人,重文轻武太严重,养我等高爵跟养猪一样,连让你读书都不让你读,到头来除了混个荫官,能干什么呀?上都没上过战场的人,就像抚远伯的儿子,直接给个六品官,去辽东做镇抚去了。他能打仗吗?” 召凤气不打一处:“我还得谢谢你,起码你没造反是不是?你去学人家黄巢、黄顶天嘛,哦,黄举天,你也举天,你去造反去好了,你要真想为国效力,你怎么不去东南……” 沈砚说:“去东南干什么?只有我爹那样的蠢货,以为倭寇可以剿灭完,没用的。你有没有听过九洲岛,你有没有听过琉球,你有没有听过东蕃,你又有没有听过吕宋,对于他这样的粗人来说,他什么不知道,他以为牛马一样只要勤耕田,终有剿灭海寇的一天,可能吗?他就不知道大海有多大。所以就算他没自尽,事后会不会被清算还不一定,因为平了海寇回朝,不久之后海寇就又有了,咋办?朝廷那么多的嘴炮,他们认为是春风吹又生吗,他认为是你没剿灭干净。” 还真是。 召凤愣了一下说:“你还真说对了。闵省闵县又被攻破,倭寇卷土重来了,那我问你,你爹有没有给你讲过海寇的情况?人家都说放开海禁就可以平倭,你觉得呢?” 沈砚说:“一派胡言。朝廷首先不可能轻易放松海禁,因为市舶司是内府的钱袋子,狗皇帝绝对不可能把口袋里的钱掏给别人,更何况没有武力震慑,没有海军,不修武备,抢劫永远比贸易成本低,怎么可能自己就好了呢?这都是那些文官们的一厢情愿。” 他又说:“至于倭寇,我爹搜集的资料也很有限,我听他说,个别海盗里混有红毛洋人,有火枪手,他弄不清是从哪来的,我也弄不清,我认识了一个天主教主教的学生,我那天约好了跟他见面,准备在他的引荐下,去拜访天主教窦主教,向他请教问题。结果那一天,我家被抄家了。我就在想,我去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什么呢?我这一生跟马都无缘了,我还管倭寇那些事情干什么呢?” 召凤说:“我都没有放弃,你要放弃了?我告诉你,我让人验了,别人拿来诬陷你们家的黄金是真的。你要知道,大晟黄金不予流通,这些黄金,民间根本不可能随便凑出来,整个大晟因为特殊的原因,去年一年总共才开采了4000两黄金,所以只有两个地方可以迅速凑齐,第一是内府,第二是某位王爷,那你说诬陷你爹的人,是不是想着让他跟皇帝离心离德,重新用不成呢?” 她愤怒道:“我在辛辛苦苦为你查案,你放弃了,你说你要走了,你要去东北,去东北都是山林雪原,你不要说你准备在那里找个女的过一辈子了?” 沈砚说:“不用查了,其实我猜都能猜得到。福王和曹国公勾结在一起,黄金是福王出的,为的是保住曹国公在卫戍兵权上的影响力,至于他想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召凤问:“你怎么知道?” 沈砚说:“如果不是皇帝诬陷我爹,这京城,就只有英国公和曹国公与胜利班师的我爹有利害关系,也只有他们,才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大半夜给你运黄金,让绣衣卫正好赶到抓人,结合第一个弹劾我爹的人是福王党的李士实,而我爹在回京之前,福王的人曾试着拉拢他,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这就是福王党人从中策划,由曹国公等人实施。” 召凤问:“都你说的这么简单,朝廷还要大理寺干什么?而且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沈砚说:“我想是要造反吧。狗皇帝昏庸无能,自以为是,而且毫无察觉……” 召凤打断说:“你口说无凭,证据呢?” 沈砚说:“证据?我要有证据,我还说什么呢?直觉可以吗?” 第 22 章 没练成母老虎,往往练成猫了 晚上虽然在一起吃的饭,但已经是话不投机,召凤就是想不明白,沈砚这个废材怎么能那么犟,他走,走哪去呢。 外面下雪了。 沈砚推开殿门送她走,她再次威胁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是你人生唯一一次机会。” 沈砚看向远处,寒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有万寿山的方向上塔影模糊。 召凤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马车都没上。 她搂着胳膊,被风卷得头发都乱了,挥着手说:”我不让你管我,你想走,你只要出得去,你走好了。“ 沈砚赶车跟了十几步,看她不依不饶,跳下马车,把她扛起来塞马车里了。 召凤神色震惊,她长这么大,似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粗鲁地对待,关键是你还反抗不了。 不是,我也是习过武的,我只是女人,力气不够而已,我这样就算了? 沈砚前头赶车,她则咬上牙,凶狠地撩开自家帘子,不断用脚踹。 没反应? 不是? 我这无敌的腿法,踹不动个人了? 最终,她下了马车,赌气走回去,见了春杏,二话不说就是一脚,春杏捂着腿就趴下来了,“啊呀、啊呀”惨叫。 好着的呀。 出去找了个太监,一脚踹出去,太监后飞两步远,蛤蟆一样趴地上了。 我没问题呀。 我是练过武的,不说多厉害,我不能连刘行知都不如吧,我大于刘行知,刘行知大于沈砚。 答案是什么? 总不能他受的是内伤,一到没人的时候,他肚子一鼓,吐一口血? 又接连试了几个宫人。 就没有人不被自己一脚踹倒的。 召凤爬上阁楼,回身让春杏吹灭灯火,推窗看去,那辆马车一时没动,似乎沈砚也在车夫的位置。 春杏忍不住问:“主子。他今天惹你生气了?” 召凤问:“我问你,你是不是自幼送往峨眉,后来又是影卫召正山和东厂提督陈宽亲手训练出来?为什么我踢你一脚,你那么大反应?” 春杏说:“主子神功盖世,天下无双,别说我,就让陈提督亲自来接您一脚,他也惨呼不止呀。” 召凤问:“如果我在江湖上行走,你觉得我属于几流高手?” 春杏想也不想就说:“超一流。” 召凤“哦”了一声说:“你看,我这样的超一流高手,沈砚说绑架我就绑架了我,扛着我上马车,我怎么挣扎都没用,再然后,我踹了他十几脚,你说他这会儿是在下头圆寂了,吐了一小盆血呢,还是心里念叨,这妮子踢我一点都不疼?” 春杏懵了。 她讷讷地说:“主子文教第一,一味好勇斗狠,入了下乘呢,而且这个沈砚,有没有可能是个超、超一流的高手呢?” 召凤看着她,好一会儿收回视线:“狗丫头,孤王就这么好骗吗?要不以后我也继续这样骗自己好了?” 沈砚也在抬头看着豹园的建筑。 阁楼虽远,他一样能看到有人推了窗。 就这样吧。 我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地遇到了你。 希望你不要为我再去犯错,西苑本不是普通人随便进入的地方,你不一定为我冒了多少风险。 而且这一切都不值得,我们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对不起了,如果我还是威宁伯世子的话,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你的长辈,向他们提亲,但现在的我,只会牵连你。 也感谢你的挂念,我见过海捕文书,通缉令,那上面的画像跟真人也没那么容易对照…… 最终,他驱车离开,趁着风大雪大,寻机混出去。 连续多日,他都尝试早上送召凤离开豹园,如果早上没有机会,晚上他也在送召凤的时候,出现在门禁周边,有时候故意赶车出去,然后再故意回来,就是为了让侍卫们看清楚自己。 一夜风雪未歇,沈砚把自己的个人用品放在马车里,利用风雪糊脸的气候,利用侍卫对那辆马车的熟悉,手中举了一块石块,大声喊“主子出门,要去北镇抚司衙门”,就给混了出去。 但春杏? 却对他了如指掌。 她回来抖落一身的雪。 召凤问她:“人走了?” 春杏说:“走了。主子你想都不想不到他是怎么出去的。他胆子大得很,他已经多次赶着那辆车靠近门禁了,给人看眼熟之后,冒着大雪,直接赶着那辆马车,从侍卫眼跟前混过去了。” 召凤写字的手不由一颤。 春杏忍不住说:“主子既然不想让他走,为什么不直接留住他?敢走,直接打断他的狗腿。” 召凤冷笑说:“等他出去后,惶惶如丧家之犬,衣食均无着落,他就该怀念有个让他吃饱穿暖的地方了……” 春杏“哦”了一声。 召凤冷冷道:“守卫如此松懈,你马上派人,让南镇抚司指挥同知朱骥来一趟,南镇抚司衙门,再不能形同虚设。” 发了一夜脾气。 该折腾的人一个都没放过。 东厂厂公陈宽都不得不打着灯笼赶来,踩着雪,头顶纱帽,跪在雪地上请罪。 一大把年龄了。 要不是习有玄功护体,只怕一头就扎雪窝里了。 最终她消停了,春杏则作为弟子,扶着陈宽,回他司礼监去。 走在路上,春杏告诉说:“师傅。太子今天觉得他一碰我们,我们就倒,太假了,他正生气呢。” 陈宽打发走跟自己来的小太监,让她远远离开,这才小声给春杏说:“你都在装,你怎么知道别人不是也在装?十年以上的寒窗,日复一日习武,太子可能比你差一点半点儿,因为他有所旁骛,但他能肯定不会差那么多,所以她呀,她也是在试你们考验你们,毕竟他……” 毕竟他? 春杏点了点头。 陈宽说:“咱们老陈家已经没什么人了,你是阿爷唯一的亲人,你不要跟桃枝比,殿下曾答应我,将来她会把你放出宫去,给你寻个好人家,让你结婚生子,好给我们陈家留后。” 春杏撒娇说:“爷?” 陈宽叹气说:“你看,血雨腥风就在身边,你能这样一撒娇,爷?你根本不了解,一个强者,他的心首先要强,你这心态就是个弱者,你打一遍四象功。” 春杏双脚平行分开与肩同宽,脚尖迅速朝前;然后膝盖微屈,脊柱竖直,尾闾内收,双肩随双拳下放,放松下沉,下颌微收,双眼轻闭,静静站定,突然豆芽一样喊一声:“呀。” 陈宽不自觉用袖子挡着脸。 女人练功呀。 没练成母老虎,往往练成猫了。 第 23 章 你想天天睡也可以睡,你想让她唱也可以唱 沈砚去了沈忠的小院,打开门,除了雪把柴房外头的柴火棚子压塌了,其它地方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的,沈忠是紧急避难而走,很多日用家什都带不走,就都还在。 拔一拔缸里,还有点大米。 出去鸡棚里看看,里头窝着伯爵府最后一只鸡,那只还下蛋的老母鸡。 沈砚看到这只鸡惊讶极了。 不是王婶就是威伯,还想让他能有鸡蛋吃,于是把这最后一只,抄家没能提溜走的老母鸡给他拎这儿来了。 看来这也是个吉祥物。 关上柴门,外头北风的呜咽声似乎少了一半。 将马车里头的东西卸下来,看看,马车上还套着两匹马呢。 得幸好不是四匹。 如果是四匹,忠叔这小院的廊厩不够,还得有两匹赶在风雪下。 这两匹马,一匹是自己从抚远伯手里抵账的。 另外一匹是从召凤那里带出来的。 沈砚还打算还回去。 他拴好马,填马点儿草料,才去睡的觉。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起来了,煮了点米粥也没喝,打算等着回来之后再喝,这就就着豆大的灯光拿出身上的银两,算了算。 身上还有十几两银子。 他趁着天还没亮,四邻八舍冬天里起床晚,不会给自己碰面,就骑一匹马、拉一匹马,出去找行市了。 上次跟刘焕吹嘘,自家一匹河曲龙马多少钱,多少钱,足足900两,然而上了行市他才知道,民间普通马匹,就是那种一看就是家养拉货的矮马,七、八两就卖了,这让他神情焦虑。 回望他牵出来的两匹马看半天,他不知道该卖多少钱了。 因为这两匹马都是大型挽乘马,一看就是匹好马,一个财主模样来问:“你这马看着膘肥毛顺的,看着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给你20两一匹你卖不卖?” 沈砚心态都崩了。 抄家的时候,自己得意洋洋,给刘焕说,你看到我们家那匹马了吧,我爹900两银子弄来的。 到底是我们家是冤大头呢? 还是……我爹爱吹牛呢。 卧槽呀。 财主说:“20两不少了,我也问一圈了,你还不舍得咋的,这年月,买个人才多少钱呢?” 沈砚心理已经崩塌。 20两就20两吧。 正要说“那就给吧”,旁边突然间给蹿出来了一个人,像财主出来买马带的行内人,张口还价说:“老爷高了。你给他说,15两卖不卖?” 尼玛。 沈砚恶狠狠地说:“不卖。20两。” 那人也不生气,凑上来一张黄脸:“18两,兄弟行不,图个吉利,你不知道,我老爷也是个大善人,这大善人也是有好报,儿子考学,考中了,问他想要啥,他给他爹说,给我买匹马吧,走在路上老爷也就说了,其实要是马太贵,出门骑个驴子也行,也就是个童生……” 沈砚耐不住他磨,看了又看自己那两匹马,一咬牙说:“那行。给你一匹吧。希望那位年兄能够有个好成绩。” 人给了钱,把马拉走了,沈砚才回过味来,不对劲儿。 考学考中了? 他为什么还是个童生呢? 而且哪一场考试,是在秋冬季节考的呢,也就乡试晚,农历八月考吧? 纯粹是人家瞎编,自己就信了。 卖一次马,就又让他自己遇挫一回。 你说自己武将世家,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碰到个平民甚至是长工,人家就把自己哄了,少收了2两银子,自己上当受骗完,还给人真诚地道一句祝福。 结合着自己老爹买一匹所谓的宝马花900两银子,这只能说自己家人出门都是傻子呀。 还以为一匹马能卖百十两银子呢。 带回来了十八两。 十八两就十八两吧。 一整天沈砚都没敢出门,不定外头还抓不抓自己,人不出门,就在心里想,还能为召凤做点啥。 到了快天黑的时候,他这才用单马把马车套了出来。 没办法,另一匹马已经卖了。 把所有银子准备上,他赶着马车,赶紧去查楼戏园子和太平园那边了,到了之后,才知道戏园子要避宵禁,都快散场了。 好在这冬天天黑得早,与时辰上有点差时,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 沈砚再三询问,才问到一位女角,结果还是男扮女装。 这个年代,不允许女子登台演戏。 他是自己从召凤那儿走了,召凤一个劲儿想学京剧,这就想着还马车的时候,给召凤选个京剧女师傅。 这一问才知道,本朝不允许女性登台。 你说你能选个男扮女装的角给她做师傅去? 到时候再让他跟召凤日久生情,由着一个男戏子玷污自己心目中的女神? 咋想咋觉得恶心,他就怏怏而归。 有没有京剧行业父亲是名角,女儿会唱,什么都会,但是不登台的呢? 回来的时候,看着天色,他就拐去了赵老倌那儿一趟。 假装是之前请赵老倌唱戏,结果累得人家病倒了,这次去是看望人家,还在街上顺手买了二两糕点给带上。 赵老倌家也没啥人。 这种人家年轻时往往风流倜傥,人心花,良家人也顾忌他的行业,不好适配。 赵老倌倒不至于娶不来老婆,只是他老伴已经过世,他收入高,手里攒的有钱,为儿孙考虑,避免儿孙走出去,知根知底的人家都觉得是他们是伶人,不让儿子、儿媳在身边,给他们另外买地、盖房,住其它地方去了。 现在跟着他的一个是他的老搭档,弹个乐器什么的,可惜眼睛已经瞎了。 还有一位是个四十多岁的仆人,估计是徒弟也是亲戚,出门的时候,会用竹竿领着瞎老头。 仨人就是这样的一个组合。 沈砚来家里,家里再怎么家门不幸,三人也觉得蓬荜生辉了,赵老倌都拉着人要磕头。 沈砚赶紧把他们托住,给赵老倌说:“我这次来,一是想着我爷的丧礼上,你冻着了,不知道好了没有,来看看,二是呢,前几天有个恩人帮我了些忙,他们家有个女儿喜欢戏曲,托我给她找个女师,我觉得赵老爹是这一行的,于是跑来问问,看看有没有可推荐的?” 赵老倌愣住了。 他常年唱戏,形象很好,嗓音也好,说起话来,其实挺像读书人,温文尔雅还透着一股亲和力。 他说:“本朝不许女性登台,你要找纯唱曲的,就是班子里有,他们也不敢承认,但话又说回来了,还有一行会这个,有可能还唱得更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就是那些清吟小班,官坊的不一定让你带出来,私班的嘛,卖艺不卖身的,恐怕难,及笄年龄到了,只要恩客出钱,都跑不了,我想想……” 他身边的瞎子说:“那也不好说的,有些清吟小班的角足够好,妈妈们待价而沽,也不一定就破身了。可是这种你要买,她人贵得很,喊走去做个教习,她人又不自由,你去问问再说吧。前几天有个清吟小班,离得挺近,让老赵头去指点他们琵琶记,我看公子可以去问问。” 就这样,沈砚就赶紧出来。 因为时辰要到了,他将马车赶回去,自己则步行找了去。 这样遇到宵禁,自己避一避就行了。 然而到清吟小班,人家正在四合院里接待客人。 沈砚进去问了一下,硬是把妈妈叫出来了。 妈妈报了个60两的价格。 今天卖了匹马,才卖了18两,加上自己身上十来两,还不知道人家曲艺本领如何呢,就已经先不够了。 他凶神恶煞扯来妈妈,怪她乱要价。 妈妈委屈地给他说:“你去教坊司问一下,看看人家教坊司是不是明码标价,普通的乐户少女,我买回来就要30-50两,我买回来,我还要调教,我还要到处给她找师傅,我还要养着她……” 沈砚心思动了。 既然教坊司在干这事儿,我去教坊司嘛。 先看好人,要是只30两,我钱也接近了,要是价格太高了,到了夜里,我直接给带走。 就这样,他又直奔教坊司去了。 这官家的生意,就没有宵禁的限制了。 沈砚大摇大摆走进本司胡同,马上发现不对,这边好像不是营业的地方,而是居住的地方。 找了个官差,给塞了点税银子,正好又有官差刚到,押送一家罪臣女眷,二人一起避开。 他就说:“想买人呀,你有礼部的批文吗。你有的话,我直接带你去,你要是没有,你可得想好了。” 这也太麻烦了吧? 沈砚诈称:“我想开个曲艺苑,我又不是回家蓄养,还得有批文?” 毕竟先前去的清吟小班不是也买到人了吗? 官差回头看看,小声说:“那你要这样,你可以租,谈个合适的价格,租走经营,到期再续。这种本行业租也不贵,你想天天睡也可以睡,你想让她唱也可以唱,你要是出得起本钱,我立刻带你去找我们提督太监。” 沈砚已经烦得不行。 但事已至此,他同意说:“我去见见。” 官差又张口索要了钱财,沈砚也又给了一些碎银子,让他带着,去见管理官妓的提督太监。 实际上乐坊司是另有署官的,礼部委派有流官,乐籍世袭像奉銮、左右韶舞等人,也都有品级,但只要有太监的地方,往往都是这些太监们说了算。 他们有品没品,耐不住后面有组织,不管是御马监还是钟鼓司,你别看到了宫里都不一定够格提尿壶,但出来之后,往往把官吏给你架空掉。 而且这些太监一旦外任,他手里有钱了,他反哺宫内,给大太监送礼孝敬,地位也跟着上来了。 到了太监的住处。 太监正在屏风后听淫乐小曲,等打了招呼见面,人肥肥胖胖,怀里还搂了一个官妓。 聊不几句,看他一个酒色财气太监跟个大爷一样,沈砚就让人出去,主动关上了门。 太监也不排斥。 通常这个时候这么干,摆明了是贿赂你的嘛。 但很快,他就知道后悔了。 随着一声惨叫,外头的人心头不由跟着一颤,透过厢房灯影,里头的景象已经不太对。 沈砚摁倒太监,刀子抽出来扎在他脸跟前,然后两拳捶下去,他就抱着头屈服了,只管讨饶说:“好汉饶命。” 第 24 章 从此前路漫漫,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京城的夜寒凝在几片琉璃瓦檐上,灯笼上悬挂着锥子一样洁白的冰棱。 沈砚攥着腰间短刀的刀柄,面对七、八个公差,好几位缩成一团的官妓,表情中还带着讥讽分笑容,看不出一丝的紧张。 他不紧张,就是充满恐惧的提督太监慌乱,太监被他抓拽着,用手中寒芒剐了几层脖梗。 此时此刻,他怀疑自己的脖子上已经血红。 女乐被人带出来,沈砚观察了她一番,才允许她缩在自己身后。 粗心并不该是习武之人必备的毛病,此时大意了,被个伪装的女人救太监捅一刀,可就闹笑话了。 女乐的指尖攥住沈砚外袍的下摆。 “壮士,这女子是教坊司新调教的头牌,就等着及笄之年,卖个好价钱。真的,好几位官宦人家都看上了。” 太监的嗓音颤抖,尖细如猫,谄媚里透着不甘,“您看这身段,这眉眼……” 话未说完,沈砚的刀尖再次抵住他喉头,扎进去一点,还挑一挑,寒铁的凉意让太监瞬间噤声。 “会不会戏曲?” 太监吸气说:“疼。疼。壮士轻一点儿,会。她会的。她什么都会。聪明伶俐。一学就会。” 那就好。 挟着太监,让乐女先上了太监让人准备好的马车。 就这样,沈砚挟持着教坊司提督太监,带上太监挑出来的,符合他条件,通诗书,会曲艺,官宦人家,清白之身,漂漂亮亮的姑娘,坐上了马车,在一群官差的惊慌失措中驰入黑暗。 到了荒僻的地方,他抓上太监卖他乐女的文书,卷一卷收起来,而后塞给太监二十八两银子,带上也一心逃走的乐女,下车扬长而去。 回头你告官好了。 我有契约,你收了银子,二十八两银子已经接近三十两了,也是个标准价。 谁来作证这是我抢走的人? 找见证是吧。 教坊司都是你们的人,谁知道是不是串通口供? 更何况我是谁他们知道不知道? 他告谁呢? 女乐一直簇拥着沈砚的胳膊,让走就走,也不敢说话。 时不时的肢体接触,让人知道她衣着单薄,身段柔软。 那身石青织金襦裙看似华贵,内里却只衬了层薄薄的素纱,针脚细密处能看见隐约的肌肤轮廓。 沈砚突然顿住脚步,身后的女乐踉跄一下,额头轻轻撞在他后背,发出一声极轻的 “唔”。 “怎么了?” 女乐慌忙摆手,睫毛垂得更低,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 沈砚这才注意到她嘴唇冻得发紫,牙关正微微打颤。 沈砚怕她被冻坏、冻坏,自己也想加快脚步,主动把棉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 厚重的粗布棉衣带着他身上的热气,瞬间将齐小苑裹住,那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男人的气息,让她肩膀紧绷。 她垫着脚,声音细若蚊蚋,嘤嗡一句:“我不冷,壮士你穿吧。” 什么冷不冷的。 沈砚压着声线说:“穿上。”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等乐女配合着,胳膊穿到袖子里,沈砚又弯下腰来,冲她要求说:“来。上来,我背着你,这样我们都不冷了。” 女乐大吃一惊:“哥。你背着我呀?”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裙角扫过墙角的冰棱,发出细碎的脆响。 沈砚皱了皱眉。 “快点儿。” 他催促道,蹲下身去。 这倒不是怜香惜玉。 沈砚脑中景象接连闪现。 教坊司那朱漆大门内侧的官差,在屁股掩藏着匕首。 方才太监等自己背过身,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看到自己看向他,又迅速化为几分乞求。 弄不好提督太监已经往回跑了。 这群人作威作福惯了,没那么容易认栽,他自己的人多不说,弄不好还会报官,这会儿隐隐听到的动静,弄不好就是已经有人在寻找二人了, 此刻每耽搁一刻,危险便近一分。 乐女趴上了沈砚的背。 沈砚用腰带将她系在自己身上,缚结实了,然后掰着人屁股蹲一顿,发现很牢固,这就放心了。 乐女不自觉“啊”了一声,似笑非笑,一口热气哈在沈砚脖梗。 沈砚也是哪黑走哪,哪不好走走哪,他是要翻墙越户的,这样,女乐整个冰凉的身子都贴到他背上,柔软就印在上头,他便加快了速度。 这大晟京城,你让一个人天天逛,地方那么大,他也不一定各个片区都熟门熟路。 沈砚也是沿着一个大致的方向走,想走到自己熟悉的路上去。 他是没心走迷宫的,走到有些巷子,明明已经到了尽头,他竟然背个人一拔上墙,在屋顶墙头如履平地。 尽管靴底踩在瓦片上,发出极轻微的 “簌簌” 声,时不时引起狗叫,惊动着屋内人,但都挡不住他一路奔纵不停,上去下来,再上去。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走得浑身腾雾冒烟,他才回到熟悉的街区。 这会儿反而不敢走墙头房顶了。 踩坏瓦不说,将来这些邻居把你认出来了,当你是梁上君子怎么办? 他这就在一处僻静的巷口停下,把女乐放下,解腰带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乐女腰间的软肉,她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小鹿,却一下抱紧了沈砚。 沈砚也赶紧道了句歉。 到家后,点上灯火,他才细看女乐。但在灯火下,只见人脸颊秀薄有形,瓜子小脸,蛾眉轻轻一抹,似远山含黛,眼睑处薄敷了珍珠粉,随着眸光流转,泛起细碎的晕光,鼻若琼玉,唇点绛朱。 再看那腰肢,被海棠绦带束得盈盈一握,只因为年岁的原因,胸部堪堪鼓隆,上半身系着半幅茜色小衣,外罩石青织金襦裙…… 沈砚歪着脑袋,抱着胳膊,觉得还可以,于是问她:“老实说,你还是处子呢?” 话音刚落,便见少女羞得满面红霞。 她蛾首低垂,“嗯 ”了一声说:“是让我今天就侍寝吗?可不可以完了,不要把我还回去?我今生今世都对你好,给你做饭,给你生孩子,伺候你,只求你别把我还回去,让万人骑。” 那声音带着哭腔,尾音微微颤抖。 什么意思? 沈砚问:“乐坊里头就这么可怕?” 少女点点头。 她捋出胳膊给沈砚看,几道红痕纵横交错,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像是刚被人抽打过,她说:“于清白人家的姑娘而言,再可怕不过,我马上就及笄了,一及笄,就会卖初夜,日后就不再是处子之身,所以你带我走是正好,我还没被别人玷污呢。” 哦。 沈砚说:“既然解救你出来,我就不会把你还回去,给你寻个好人家,你别误会呀,不是把你买卖掉,你会唱戏对吧?” 少女“嗯“了一声。 沈砚问:”你都会唱什么?“ 少女说:“牡丹亭、西楼记、胡笳十八拍,我会的可多了,我还会跳舞,我现在唱给你听吧。” 沈砚放心下来。 他要求说:“睡觉吧,天亮之后我带你走。” 看看摊开的床铺,只有一床,去外间找找被褥找不到,心想稻草堆里睡一觉也行,忽然又想起什么,问少女:“你饿不饿?” 外头的母鸡也没见怎么下蛋,天气冷,不好好喂食,靠它自己刨一点吃的,没死就不错了。 沈砚打算去生火,再煮点粥,此时别说少女,他自己都饿,习武之人食量大,今天尽喝稀粥老觉得饿。 推门去柴房,少女追出去了,问他:“大哥,你也不问我名字么?” 提醒得好。 沈砚问:“你叫什么呀?” 少女说:“齐小宛。” 她眼神不离沈砚,不依不挠围着沈砚转,主动说:“我家也曾是官宦人,家祖齐玉,本是芳州名士,未央年间中的进士,官至东山省布政使,他为官清廉,敢于直言,只因受人陷害才被冤杀,那些都是阉党干的,所以你不要觉得我家门不清白,我相信总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沈砚突然一直身,齐小宛吓一跳,以为自己在他跟前喊冤,恶到他了。 沈砚问:“你怎么知道是冤杀的?” 齐小苑说:“我爹我祖父都是有功名的人,家人吃饱穿暖,读圣人言,怎么可能私藏妖书的,可是那妖书,就是从我家中搜出来了。” 沈砚问:“什么妖书?” 齐小苑说:“白莲妖书《弥勒下生经》。” 《大晟律》明确将 “左道乱正”“妖言惑众” 列为重罪,规定 “凡师巫假降邪神,书符咒水,扶鸾祷圣,自号端公、太保、师婆,及妄称弥勒佛、白莲社、明尊教、白云宗等会,一应左道乱正之术,或隐藏图像,烧香聚众,夜聚晓散,佯修善事,扇惑人民,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白莲教叛乱期间,处罚尤为严重。 官宦之家,读的都是圣人的书,家中搜出《弥勒下生经》,义理扭曲,确实受人诬陷的可能性大。 沈砚问:“不喊冤吗?” 齐小苑说:“祖父、父亲他们都死了,我娘死不入教坊,也投河而死,我在教坊长大,谁喊冤呢?” 沈砚问:“多少年了,还不水落石出吗?” 齐小苑说:“八年了。上天还能自动还你清白不成?” 一句话戳心窝子了。 沈砚就不再说话。 你被动等一天真相出来,可能你永远等不来这一天,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有冤屈,自会昭雪,故事都是在戏曲里。 一时思及自己,不由心有戚戚。 沈砚坐在灶台后面烧火,柴火 “噼啪” 作响,闪出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尤让人觉得英武不凡。 齐小苑终究年龄小,心性和好恶都藏不住,总想说点什么,反而反客为主了:“大个子,你不爱说话是吧,你是不是娶不上媳妇,想到了教坊司,抢一个回来,你说他们会找得到我们吗?” 沈砚说:“找到和你也没关系,我可没有去抢人,付了二十八两,签字画押了的。算我赎了你,换你给人当一年半载的女先生,教人唱戏,你可愿意?” 齐小苑意外道:“你不是绑我做媳妇的?” 她歪着头看沈砚,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眼中的惶恐已淡了许多,多了些好奇。 哪有找个媳妇还必须会唱戏? 沈砚摇了摇头,他说:“粥烧好,你吃完休息一会儿,天一亮我就送你去,她家境很好,不会让你受苦的,而且?你对她要是忠诚,也许她受感动,能给你家平反昭雪,好吧。” 再不多说了。 火光中似乎看到召凤蹁跹的身影,也不知道自己的离开,对她来说,是随时忘却的过客,还是刻骨铭心的印记…… 她这样的天之骄女,很快就会有自己的新朋友,更会寻找到一位门当户对的郎君做心上人,淡忘也是好的。蛮好、蛮好的。 吃完饭,他伏案写了一封信,看着天色欲亮,就出去套车了。 齐小宛眯了一会儿,突然惊醒,莫名地紧张起来,又跑出来问他:“我能不能不走,真的,我吃的少少的,我可以伺候你,我今天是第一天,所以我没有主动生火、做饭,伺候你……” 沈砚说:“胡说什么呀,我这穷得快身无分文了,我怎么养你,相信我,真的是个不坏的去处。现在你是自由的,等她学完了戏曲,你说一声,我去接你回来就行了,到时候凭你的意愿,给你成个家。” 把齐小宛抓进马车里。 她还是抓住沈砚的衣袖,眼中满是哀求,沈砚把手给她拂掉了,哄她说:“也就一年半载的,到时候我去接你,这一段时间,我想办法挣点钱,等接你的时候,我给你分一半可以吗?” 马车辘辘驶离巷子,沈砚回头望了眼自家柴门,雪地上留下两道车辙,很快又被新落的薄雪覆盖。 车厢里传来轻轻的哼唱,是《牡丹亭》的选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齐小苑的嗓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晨光中悠悠飘散。 沈砚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他不知道齐小苑将来能否得到真正的自由,他也不知道齐家的冤案召凤有没有能力给她昭雪,他只知道在这个寒夜里,自己做了能做的一切,碾碎了薄冰,斩断了情仇,从此前路漫漫,唯有这一车一人,不,车和马也是要还回去的,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在大晟京城的晨光中,走向未知的命运。 第 25 章 自己碰到的都是好人呀,这老大爷多好 齐小宛被带到春杏面前,还带着一封信。 春杏特别佩服沈砚的是什么? 人家姓沈的不愿意占你一分一钱的便宜,不但把马车和马一起还回来了,还一起还回来个人。你不是喜欢唱戏吗?留我在你身边为了学唱腔?干脆我给你聘了一位女师。 看着眼前的狐狸精坯子,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一问三不知,自己能不知道自己身世家庭? 分明不敢说。 就这样人给送来了,他自己消失了,他以为谁想接近主子就能接近主子呢? 他人呢? 他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走了? 把齐小宛送走,沈砚只剩下点儿碎银子。 吃饭开始成问题了,寻去官府张贴缉拿令的地方,自己的头像还在上头,只是看起来粗壮太多了,凶神恶煞,嘴歪眼斜,要说也是,画自己的人未必见到过自己,这画像应该都是根据见过自己的人描述出来的,再看看下面的话:案犯沈砚,字铁柱,故威宁伯世子,不满其父获罪,自称黄巢,有造反之言,今日欲投山林,有知其下落者,赏银十两…… 沈砚轻蔑一笑。 就自己当众唱了几句戏词,就黄巢了? 再三铭记案犯特征,扎的是爵,可能画师觉得威宁伯世子就应该扎爵,这个特征自己没有,大概是人描述长相,说自己眼睛大,这人眼睛跟牛眼一样,也不像,脸颊,脸颊有点像,是仿自己爹画的,将来自己可能长那样,现在脸也没那么大,还有什么,白面无须……按自己的年龄,胡须是还没有长出来,人说常常刮一刮,胡须就可以长出来了。 看得认真。 官差来了,他也没在意。 官差到了之后,信手一撕,看沈砚看得仔细,主动告诉说:“别看了,赏银没那么好拿的。” 沈砚看官差只有两位,如果自己走,他们也拦不住,就故意问他们:“你们不觉得案犯跟我长得像?” 为首官差直接就“切”他了。 另一位官差看一看手里的图,再伸展出来,看看图,看看他,从上到下看过一遍,冷笑说:“看着似有一点儿,怎么着,你自己把自己送衙门,领白银十两呀,想的美的你。已经撤啦,听人说追捕的时候,被绣衣卫一刀杀了,你就是让人把自己送衙门,这个钱你也领不到。” 沈砚不由击了一下掌,内心雀跃。 从张贴告示的墙壁前离开,他还是不大敢大白天在沈忠家附近闲逛。 这官差认不出来,但熟悉的人能认不出来吗? 虽然沈忠住的地方,离自己家有段距离,但你保不准,就是碰到个见过自己的人呢。 沈砚不自觉走近,就又绕着圈子走远了。 现在身上接近于身无分文,他想在大街上走走看看,希望能挣点钱…… 这年头,连做个学徒都是要保人的。 沿街走了大半天,都过午了,肚子咕噜噜作响,问了两三家,找不来一个不问你来路,就让你在他们家干活的。 心虚。 沈砚也没有所有要人的地方都问一问,再验证下去。 因为马上就吃不起饭的焦虑,他突然想起之前府上遣散的人。 是不是能让他们给自己做保人呢? 但要是接上头了,丢不丢份儿,又或者会不会不安全,犹犹豫豫,大街上买了个炊饼垫垫…… 突然几个风尘仆仆的装卸工从前面走过来。 大冬天,人敞着怀,推着独轮车,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身上都是麦麸子。 他们冲过来要买炊饼,眼看炊饼要等,为首大汉身体往后一仰,大声冲店家喊:“你这老爷子,你快点儿行不,我们还要赶着回通州,四五十里地呢,看这天,回去天黑啦。” 眼看人在那儿等。 沈砚心砰砰跳着,他鼓起勇气问:“你们都是通州来运粮的?这好几十里路,不用牛马大车,靠人推吗?” 为首的壮汉说:“这是大车不够用了,这大冬天,马上该过年了,需要的粮食多,转运不过来,兄弟你是干啥的?” 太好了。 沈砚说:“正无处谋生呢,啥也不会,就光一把子力气,你们缺不缺弟兄,扛个活什么的?” 另外一个年龄偏大的老汉说:“你这看着不是个力气人呀,倒像个白面的书生。” 沈砚苦笑说:“这不刚从老家出来,爹亲娘爱的,还没晒黑,这出来谋生来着,啥也不会。大哥,你看咋样算力气大,搭个手,你看我能把你拎起来,算不算力气大?” 老汉说:“那你要是把我拎起来,那你厉害了,一百多斤呢。” 炊饼已经出来了。 他们拿上炊饼就要走。 我靠。 不收我。 人前头走了,后面沈砚跟上追问,但他们都不怎么搭理,沈砚忍不住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怎么说走就走……” 为首大哥说:“你生瓜,你不懂。我们是跟着东家来的,我们接的是通州那边的活,不能在京城这儿久呆,得赶紧走,否则你们当地在帮的兄弟看到了,会跟我们闹误会,以为我们在你们地界抢饭吃呢。” 京城也有? 专门扛粮食的苦力? 追问没追问出来什么。 沈砚回来,想着是不是再买几个炊饼带回去。 “后生,想扛活啊?” 炊饼摊的老板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开口,“去正阳门外头看看吧,每日清晨都有苦力等活……” 正阳门外头? 老板又说:“各坊的巷口也有人,你看着在那儿推牌九,看着游手好闲的人,其实不是,人家都是干活的苦力人,不过人家都有家伙呀,起码带着缆绳,你这啥也没有,看着不像干活的。” 沈砚请教说:“是不是还要弄辆车?牲畜车?” 老板说:“那肯定,有车更好,没车你装不了货,码头呀,货场生意,你单个人,人家都是在帮的,你接不上。” 沈砚说:“行。我知道了。再给我装俩炊饼,太感谢您了,我以后多捧场您生意。” 这就等于有了方向。 晚上回去,沈砚在族叔家里找找,找了两盘绳,这绳索结扣其实他会,捆扎大车什么的,也是行伍上的手段,车也有,就是没牲口了,成了单独的双轮架子车,沈砚找来斧头,把车厢拆了,拉着当个平板车,天一亮就出发了,希望能碰碰运气,挣点钱,攒上一些,再琢磨营生。 往正阳门走去,到城门下,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挑着菜担的菜农,有推着粪车的脚夫,还有骑着毛驴的货郎。没人注意到这个推着破车的年轻书生,他就像一粒尘埃,虽然也拉辆车,站在京城的晨雾中,却是那么不起眼。 正阳门外果然聚集了不少苦力,他们三三两两地蹲在墙根下,有的在啃窝头,有的在抽烟袋,身边放着扁担、绳索和各式各样的工具。 沈砚将车停在一旁,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 “新来的?”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凑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他,“会装车不?会赶车不?” 沈砚连忙点头:“会!我会扎绳结,也会赶车!” 老者笑了笑:“看你这样子,不像吃这碗饭的。不过也好,这年头,多个人多条路,有活了,咱们搭一伙行不。你跟紧我,你跟紧我,我老干活的了,待会儿就有活计来了,到时候你眼疾手快些!” 沈砚心中一喜,连忙道谢。 他跟着老者找了个角落蹲下,开始问老者:“叔您贵姓呀?” 老者说:@啥叔不叔的,你叫我老徐,你看我给你介绍活,你饼给我一个吃不?” 啊? 饼啊。 沈砚赶紧拿出昨天买回去的炊饼。 然后,老人拿上饼,一边吃,一边让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将麻绳摊在地上,眼睛紧紧盯着路口。 寒风依旧凛冽,但沈砚的心里却热乎乎的。 不管怎么说,从今天起,自己就不再是威宁伯世子沈砚,只是一个为了糊口而奔波的人了。 而且你看,自己碰到的都是好人呀,这老大爷多好,人家活多,愿意接了活跟你一起干。 第 26 章 大哥你替我看着,我要给他摔回去 随着天渐渐大亮,不等日头刚爬上城楼飞檐,雇主们纷纷踩着碎冰,纷至沓来。 绸缎庄的管事、深宅大院的管家,各色人等在雇工堆里逡巡。 干活的人早早出来接活,雇人的人也都早早出来找人干活,否则算天工就觉得亏了,不断有各种各样的雇主从沈砚前头走过。 沈砚也试着起身,凑过去飞快,但别人一问干过没有,他往往会陷入犹豫,是没干过,不太好意思说假话的。 后来老徐上去,围上个管家模样的,他在那儿手舞足蹈,时不时回过头来,伸手指向沈砚。 沈砚觉得他跟雇主谈,谈到了自己,也频频点头。 老徐谈成了,回来叫上沈砚就走。 走在雇主身后,他赶紧叮嘱沈砚说:“为了接活方便,我跟人说你是我侄子,你喊我喊叔就行了。” 到了地方,是一个财主要家里后花园里盖个亭子。 沈砚不由懵了,这种活技术性这么强,自己可没干过。 但老徐已经说了他会,但是要买材料,买木头,包工包料需要多少钱,算了半天,一共讨要二两六钱银子。 老徐要去买料去,让沈砚先干些基础的工作,把亭子的地坪铲出来,夯结实土,然后再挖四个坑,然后他就拉着沈砚的平板车走了,留下沈砚一个人干基础工作。 沈砚就把破瓦烂砖的挑挑拣拣,把地给铲平。 干完之后,就已经半中午了,看看老徐没回来,他就又用财主家的推车,拉了一些散土和水,看看东家有个废旧的碾稻麦的石磙,没有太重,是用杯口大的滚木从中间穿过,挂牲口后面拉碾用的。 想到要夯土,沈砚找管家说了一声,把滚木从石磙中抽出来,修填修填,缠上破布砸结实,让滚木从另外一头不出来,他就赤裸着上身,抱着滚木,滚木连着竖起来的石磙当夯土工具。 人本来浑身不显肉,肩宽腰细,就是看着好看点儿,结果双手这样一扣滚木,扎着马步,连滚木带石磙都薅了起来落下去,浑身青筋腱子给老鼠一样乱滚,发出咔咔爆响,主人家连家眷带仆人,都大老远盯着看,说说笑笑,震惊这后生的力气,都说他这种一准能打好几个人。 一个凉亭没多大。 来来回回夯土,结果还是等不来老徐,财主是个四十多岁的读书人,对人也客气,眼看都午后了,过来看进度,还跟沈砚抱了一抱拳,喊他跟管家一起去吃饭,开玩笑说:“你叔不会跑了吧。说买些檩木,这时候都不回来,问你呢,是你亲叔不是?” 沈砚愣了。 说实话,他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候,你要是怕买材料去别人不信,用不着,人已经去买材料了。 沈砚没敢硬撑,承认说:“不是。干活认识的。我看他年龄大,我叫他叔。” 旁边管家一拍大腿,说了句:“坏了,他给我信誓旦旦,说你是他亲侄子,他把你放在这儿,让我先给他钱买材料。” 架子车他也拉走了。 沈砚自觉人没这么坏,这么无耻,问管家:“不会吧?” 他也着急了。 要是财主家报官,他能见官吗? 这要老徐是个骗子,把自己押在人家家了,这弄个啥呀,他硬着头说:“我觉得他不像坏人,我想再等等,兴许是路远,他上了年龄,他走得慢。” 财主也叹了口气,没好气地训管家:“我说找个木家班吧,你说活小,找几个人就干了,省钱……” 他看向沈砚,想说什么,又觉得这小伙子一表人才,虽然不胖,但如牛似虎的,没舍得说难听话,就说:“该去吃饭吃饭吧,吃完饭,不行的话,让管家报官,如果不干你的事儿,我也不难为你,你这干一晌午活,是真在干活,我们都看着呢。” 咋好意思再吃人家饭呀。 饥肠辘辘,沈砚还是拒绝了:“不吃了。老爷你要是信我,我去找他去,虽然是干活认识的,但也有别的干活人认识他,我把他找回来,我把钱给他要下来,我知道您能报官,但我觉得二两银子的事情,官府不乐意管,顶多是到正阳门溜一圈,他们跟我不一样,这是我的信用,我不能丢到这老骗子身上,就算找不来,我自己去西山砍树,我也把这个亭子给您搭起来。” 官家说:“他走了,你这一走,我们到哪找人去?我们报官,起码有你一个在这儿呢,你说你不是他亲侄子,我们知道是不是?” 老爷一挥手,叹气说:“先去吃饭。你这后生那是好后生,先去吃饭,你说得对,你要报官,也管不出来个结果,我可惜你呀,去吃饭吧,吃完饭,能找回来人找回来人,找不回来人算了,回头你给管家留个地址,我让人给买上材料,让他去喊你,你在这儿帮忙把活干完好了。” 人背着手走了。 沈砚羞愧得无以自容。 吃完饭,管家也没说啥难听话。 沈砚也没敢因为自己可能会被抓,就给人报假地址,还主动带个长工,让人跟着回家看看。 就是家徒四壁,这二两六钱银子给人家变不出来。 一般半中午正阳门前基本上就接不到活了,这一个来回,冬天又天黑得早,都快半晚上了。 沈砚想来想去,还是找回去正阳门下了,看看有推牌九的人,上去问了一下,一说老徐,当场就有人笑了。 “被骗了是吧。那个老赌鬼,就这样,别说你是刚来干活的,见着谁骗谁。估计现在在大耳朵的场子里赌钱呢。” 沈砚看看,他们席地而坐玩着牌九,散落着铜钱,不用说,也是在赌钱。 他吐了一口气,问清楚地址,找了过去。 到了之后,是一个土院落,就是门口站着人守着,看着脸大腰胖,敦敦实实的。 见他要进去,胖子说了一气黑话。 沈砚听不懂,自顾说:“我来找老徐,就是正阳门外干活的老徐,和你们没关系,你们让一让。” 锥体模样的胖子上来就推人。 沈砚只好一咬牙,上去一拿手臂,把他撂倒在地,因为他身量大,倒地溅起来的不是雪粉就是干泥。 胖子震惊说:“老子也是练跤的,天桥底下没你这号人,你把老子给撂倒了。” 沈砚丢开他进去。 胖子就在后面跟着闹腾:“哎。我刚才大意了,我不知道你是练家子,你出来,我们光明正大摔一回。” 他缠着不让,沈砚都看到老徐了,这就说:“你先让我把老徐揪出来,想摔咱们再摔一跤。” 胖子就在一旁等着他,看到一个穿长衫,手插兜的大哥到跟前,就给他一指:“他上去把我撂了一跤。刚才是我不小心,等你一会儿,大哥你替我看着,我要给他摔回去。” 第 27 章 你不会,你跟人家搞的跟真的一样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赌场里一片乌烟瘴气,喊声中虽有欢声笑语,但更多的是声嘶力竭,骰子撞击瓷碗的脆响、牌九拍打桌面的闷响,与此起彼伏的嘶吼交织成一片混沌。有人攥着银票笑得前俯后仰,唾沫星子飞溅在油腻的牌面上;也有人青筋暴起,瞪着血红的眼睛龇牙咧嘴。 老徐正佝偻着背缩在赌桌前,手里攥着一个铜板,额角冷汗涔涔——今天从东家那儿拿到的钱堆在他的面前,本来应该两个半束腰高翅一两银锭,他面前已经只有一个,剩下的就是一把小制钱,顶多一百多文,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将那堆钱往自己身前拢了拢。 沈砚一把拽住他的后领,看到他的眼神从惊愕迅速变为恐惧,再一伸手,把他面前的钱抓一抓,因为有上百制钱,抓拿不完,而旁边有个钱袋子,沈砚干脆身子一挺,挤开老徐,分几次给装了进去。 正赌博的庄家不愿意:“你谁呀?” 沈砚说:“我是谁不重要,钱是不是他的才重要……”说话间看老徐想跑,他又一把拽住老徐的后襟,任老徐舞手蹬脚却跑不掉。 一手抓着钱袋子,漏了好几文,他也不管了,另一只手不肯松开老徐,把人给提了回来,已经分不出手来。 老徐央求说:“反正都不够,你不如让我翻了本,咱们一起去买木材。” 沈砚冷笑。 我还信你? 庄家从赌桌后绕出来,急躁地问:“咦。你谁也。” 沈砚正烦,回身用拎钱的手指住他,威胁他别动。 庄家挑着下巴,一脸凶煞,上去就用手去握沈砚的手指,沈砚干脆往他腰里踹了一脚,把他踹坐在了地上,将一条短板凳都给挂倒。 这动静打破了赌场的气氛,很多人看过来。 沈砚也不知道哪些是赌场的人,带着震慑的想法怒吼:“不想我给你们砸了,一个、两个全闭嘴。” 那门外交过手的胖子还在给他大哥指人。 他大哥也是个胖子,只是矮了些,人敞着绸衫,肚皮圆滚如鼓,拇指粗的金链子晃得人眼花,捋捋袖子,袖口露出半截刺青,他“啊呀”一声,张口道:“这是砸了我场面就想走呀,你谁呀,哪条道上的?懂不懂规矩?” 沈砚已经拽着老徐只管往外走。 我是那条道上的,我反正不是你这条道上的。 大哥也怕把自己的场子给砸了,给人一个眼色,也提前到外面去堵人。 连大哥一共四个,一起站到院子里了,从正大门堵了人。 脚下的院落也没清理过,一地的雪踩过,现在都是些冰屑。 胖子给他大哥说:“哥。我先跟他撂一跤。” 他大哥点了点头。 沈砚说:“不要自找没趣,我等着干活,无缘无故打什么呀?这老徐接了雇主的钱,把我扔下,自己跑来赌钱了,我找他走,和你们什么关系呢?一群街溜子,聚众赌博,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胖子说:“再摔一跤,你只要摔赢我,你只管走,我跟我哥说。” 沈砚说:“没空,等着干活,摔赢你耽误我的事儿。” 胖子说:“耽误你什么事儿呢?耽误的事儿我给你补上……” 他大哥脸偏向一旁,也对这兄弟没辙。 他找着空档,给自己这兄弟说:“这是你们摔跤的事儿吗?这是他,来砸我们场子?” 胖子指了过去,激动地说:“那要是打不过,他来砸也没毛病呀?” 他大哥就愣住了。 好像也是。 不等沈砚同不同意,答应不答应,胖子走两个跤步,先一步如饿虎扑来。 沈砚一肘子撑开老徐,侧身避过,靴底碾在结冰的青砖上,借力旋腰一顶,来个顺手牵羊! 胖子控制重心,没被带出去,踉跄两步,反手揪住沈砚腰带,要借自己身高体重把沈砚甩出去。 民间跤和军中跤的不同,就在于摔跤手的目的不一样,军队中的跤,能是把你抡一圈砸地上呢? 沈砚上去一爪,抓在他的胳膊肘反关节,胖子惨叫一声,反而不敢再摔下去,转身挣臂,又被他扣住腕穴一拧——正是军中擒拿的狠招。 胖子痛嚎跪地,沈砚趁机锁住他脖颈,膝头虚压其背:“承让。” “不算!再来!”胖子挣扎嘶吼。 沈砚却松了力道,蹬他一脚出去,给人说:“没有闲情逸致跟你在这儿摔跤,我们要挣钱吃饭。” 退开三步,一看老徐又想跑,上去把他拽回来,问他:“你不说清,你又想跑,你就成心做别人眼里的骗子呢……” 老徐生怕他打自己,捂着脸说:“不是,小沈,我就没盖过亭子,我不会呀,我谈好了价格,我跑去问,人家说一大堆,什么柱子、砖、瓦、檩条,梁、枋、椽、斗拱、栏杆,好些还得让木工做,我不会呀,难道你会呀?是我想简单了,他给的钱根本不够,你别拽我那么狠,我老胳膊老腿,胳膊脆。” 这个老骗子。 你不会,你跟人家搞的跟真的一样,在那儿一阵算账,还有零有整收了人家二两六钱? 拽着老徐出了门,身后胖子也跟了出来。 沈砚也不知道他想干啥,只管提着老徐走,而且不打算隔夜再去,没地方看押老徐的,现在就得去跟财主说清楚。 说不清楚,自己不也是骗子吗? 说清楚了,又该怎么解决呢? 怎么让人家没有损失呢,把亭子给盖出来? 关键是这老徐他就不会盖亭子。 在脑海里过一遍亭子的结构和部件,他只在营造类书籍上看过。 他叹了口气,给老徐说:“先给东家老老实实地承认吧。我平板车呢?” 在赌场后面扔着呢。 又去拉上平板车,一路上,沈砚都在想,钱也花出去一半了,眼下这个亭子,自己到底能不能盖呢? 人家自己家用的亭子,也没有多复杂。 四根柱子的简单亭台而已,也就在后院赏个雪赏个花,其实没有多复杂,也没要求琉璃瓦,雕梁画柱的。 到了财主家,天才刚想黑,沈砚给家仆说了一声,站在外头求见主人,一斜眼胖子又跟上来了,他觉得胖子是地皮流氓,生怕闹人家东家了,回过头语气不善地问胖子:“你不用干活吗?你跟着我干什么呢。” 胖子贱兮兮地凑上来,满脸堆笑说:“咱就是想跟你认识、认识,咱是练摔跤的,干活呀,看场子就是干活呀,认识一下行不,我姓周,叫周全。兄弟你身手咋那么好呢,跟谁学的,你教教我呗。” 沈砚也温和下来。 他瞄一眼拉架子车的老徐:“不是。我要干活呀,这老徐,把人家给的修亭子的钱,连工带料二两六钱,就扔你们赌场了,我这边要给东家个交代,还要把亭子给人家盖起来,你明白吗?” 胖子问:“我给我大哥说一声,给你要回来?” 老徐一下来精神了,丢开平板车凑旁边:“周全,你真的能把钱给我要回来?” 不说能不能要回来。 愿赌服输。 你怎么不认这个账,好意思给别人张口呢? 第 28 章 兵户的事儿我不懂?你知道我什么出身吗 雇佣他们的这家财主姓吴,在正阳门外有生意,不知道是考的捐的,还是个贡生,看到沈砚揪着老徐进来,意外了一下。 有时候你听人给你说,我多讲信用,多讲信用,转个身就消失了。 而且这一市侩,在大晟朝特别明显。 就是因为大晟朝高皇帝不喜欢高门大阀,不喜欢有钱人,看到谁有钱,谁过得好了,谁官做得大了,有罪没罪他弄你。 最后,大家挣钱都不明着挣了。 经常有当官的穿得浑身补丁来博清廉,经常有大呼小叫的文官乱怼,说他不怕死,有种杀了他,以此博直名。 读书人也彻底功利化。 除了八股文有关的书,其余的书几乎不怎么读。 朝廷的法治也被诏狱系统破坏,天子跟臣下斗得高兴,防人防到骨子里,丞相不设了,皇帝直接管辖六部,再后来,事务处理不完,弄出来个内阁,为了制衡内阁出问题,就又在宦官里头搞个司礼监。 世风日下,历来以德治国的华族,道德是个啥东西,都快忘掉了。 社会彻底庸俗化了,人就觉得没啥是非呢,能苟活、苟活,厚黑、厚黑的,奸狡、奸狡的。 所以大晟人的表里不一,两面三刀,唯利是图,同是大晟人的吴员外可不要见识太多。 偶尔碰到个傻子。 有时候人蛮感动的。 沈砚说:“吴老爷,你看我们这钱因为老徐赌博,就剩一半了,你要是信我们,我们用这一半的钱把亭子给你修出来行不行?不满意的话,到时候您说话,我们再返工,一定修到您满意为止。” 吴员外说:“去西山拉木头省钱,把亭子给我建起来?” 沈砚说:“对。没错。就是工期上,希望您能多给几天,耽误您了。” 吴员外点了点头。 他说:“好。一言为定,如果你需要什么东西,你给王管家讲,我不是缺这一两多银子,我是想看看你盖出来的亭子。” 沈砚抱一抱拳,吴员外迟疑了片刻,也给他抱了一下拳。 走出去,天就已经黑了,沈砚自己拉上平板车,也没搭理老徐,现在自己拿上了这一两多银子,他跟不跟自己干不重要。 周全却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又出现了。 沈砚哭笑不得,他站住问:“哎。周兄弟,你住哪?” 周全说:“居无定所,跟谁关系好,就在谁那儿挤一夜。” 老徐特别想跟他套近乎。 赌场常客最想巴结的就是看场子的,万一哪天被人打了,认识看场子的,能救自己一命。 他来了一句:“咱也是。现在一个个的都不讲义气,你说在他那儿歪一晚上,他都不愿意,以前你请他吃十顿,现在他请你吃个馍,他心疼得跟啥一样……” 这俩人一说,都把人听得寒噤,说半天,就都是无家可归,大冬天不知道去哪凑合的人。 沈砚冷笑说:“家呢。” 周全抢先说:“俺爹不让我回去……” 老徐先问他了:“你爹不让你回去,让你在外头浪,大冬天连个地方住的都没有,是你亲爹吗?” 周全说:“兵户的事儿你不懂。” 老徐“咦”一声说:“兵户的事儿我不懂?你知道我什么出身吗,老军了,想当年咱在兵仗局,都是在王恭厂上工,那都是搞火药的人,那时候咱家还有婆娘,月钱还高,我操他奶奶,想起了伤心事了。算了不说了,这么一大把年龄了,说这些还有啥用?” 周全说:“你也是军户?” 老徐说:“那不然呢。你该不是为了逃兵役吧?” 周全没吭气。 老徐说:“看你都是在习武,你逃什么兵役呢?” 周全说:“俺爹说了,不避一避,非死在九边不可,你别看他百户,他也保不住我,就让我来京城,就那个开赌场的大耳朵,是俺哥,不是亲哥,也是逃兵役跑的,家里都没人了,谁又不傻,好男儿谁当兵呀。你们要是都没地方去,我带你们去赌场睡,宵禁以后剩几个人,赌着赌着就赌不动了,大家弄点酒弄点吃的,到时候一起凑合。” 沈砚半天都没吭气。 人都是震惊着的。 他问:“逃役,府所不抓人吗?” 老徐说:“抓求,人都跑完了,能回老家的回老家了,回不了老家的,宁愿死外头,你不是兵户,你不知道,地都没了,不让你种,都是当官的拿去租田,招佃户,你去外面的地主家租种,人家给你收三成,你回去种地,你上官能给你要六成,本来军屯是五成,他还再给你加一成,这一成是他跟他上级的,他非说是杂费摊派。人要是走的话,你走走好了,他报荒芜,招佃户。就是让你走的,你都不走,他们到哪弄钱?因为走的人多,轮番不给你轮番,去九边你就回不来了。都知道。” 沈砚鼻子有点酸。 他想说“我也是兵户”,没说,觉得套这近乎丢人,自己觉得自己家破人亡,多惨,看来兵户家破人亡的多了。 周全说:“咱们好过几年,那几年说是威宁伯管着周边的府卫,不让夺田,那时我爹还被奖赏过,上官说我爹是模范百户,结果人一走,又不行了,都是大贪官,都是贪得明目张胆。我出来,俺爹说了,你先混着都行,过两年给你找关系,到民户村子里出个籍去。” 老徐问:“你爹不是百户吗?百户也这么惨吗?” 周全说:“本来还行,现在到处都是借职百户,以前还能一年领多少粮食,现在毛都没有,以前给你六十亩地,现在只有十亩田了,人家说了呀,你都没兵了,你兵跑完了呀,你啥百户,给你几亩地就行了……” 他又说:“咱爹在京城有个至交,也就是咱师傅,练跤的,叫郑五爷,我是来找他学跤的,来了练半年,那时候还没跟俺哥混,一心练摔跤,结果,咱师傅一场比武被人打死了,这个仇咱还没报,你看咱跟你练跤成不成。” 沈砚问:“练好了再去寻仇,把人家打死?” 周全说:“那咋的?而且到时候扬名立万,有人请你当教习,自己也可以开场教学生,这才有个出路。” 跟两个无家可归的人在这儿混啥呢。 沈砚走到路口,决定说:“就在这儿分开吧,我明天要去西山伐树,你们一个是赌徒,一个是摔跤的人,你们明天不定去忙什么呢,我得把人家的亭子盖起来,咱们各有所求,就在这儿分开好了。” 老徐张口埋怨道:“你都跑掉了,你找到我,你说剩一两多银子,你要了,我给你,咱俩等于一人一半,也行,你又把我抓去,还认下来……” 沈砚一转身,抓着衣襟把他拎起来。 老徐吓一跳:“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好不好,你以为那个财主是什么好货么?你问问人家修个亭子多少钱?” 沈砚问:“多少钱?” 老徐愣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但我去问一下材料,我就知道咱俩被坑了,反正干不下来。” 沈砚说:“你这是给自己找借口的,你想说不是你想拿着钱跑的,而是你发现干不下来,你觉得咱俩被坑了,你才跑的,对不对?亭子的造价,是你在人家跟前装模作样算一阵子算出来的吧?” 他冷冷道:“滚吧。” 拉着架子车就走。 后面两人就又都跟上来了。 老徐说:“我没地方去,你看你,祸是我闯的,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担着呢,这样吧,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周全也连忙说:“对。对。对。我是在咱哥那儿看场子,去不去的无所谓,你这边砍树呢你,明天咱仨一起去,都没吃饭吧,我去买点吃的,不不,我买吃的你俩就走掉了,走在路上碰到啥我买点啥。” 沈砚震惊了。 我出来第一天干活,就碰到两个氓流,黏身上了一样。 他停住脚,转过身来。 周全、老徐都怕他,看他这个模样,周全扛了老徐一把,老徐连忙说:“一个篱笆三个桩嘛,一个好汉三个帮嘛。你就收留俺俩无家可归的人吧,可怜可怜俺们,以后你就是俺们大哥……” 他又劝:“你看你干活,走单帮不行,你一个人,人家不给你活干,招两三个兄弟,再一唤,就可以接七八人的活,你说呢。” 不是呀。 我能跟这俩货搅合在一起吗? 不过想想,第二天西山砍树,亭子除了四个柱子,还要有椽,檩等一大堆东西,你让一个人去伐木,树大了小了,重了轻了,反而是在赌气呢,他趁机迟疑说:“丑话说在前头,你二人现在没有地方去,投靠于我,不听我的,我随意打骂,屡教不改,直接赶走,没有问题吧。” 周全举手说:“哥。我没问题。” 老徐说:“我也没问题,能不能犯错了,该打打,别赶走?” 话说到这份上,沈砚就带着二人一起回去,心里却是在琢磨凉亭的结构。 一所凉亭,如果要求不是那么高,四根柱子的,到底造价几何呢,二两六钱建不起来?我从西山伐木,一两银子建不起来? 西山还不能乱伐,伐到官林和皇陵了,就又犯罪了。 你说我本来有匹马? 我他妈的当时犯浑吧,我竟然给卖了,明天去西山,加上伐木,靠脚底板拖着回来,这可难受了。 第 29 章 有这本事还去干啥活呀,每天晚上顺两家不就行了吗? 吃完饭之后,三人在灯下商量盖亭子。 老徐跟周全就在那儿争执亭子的四根柱子是应该放在砖头铺的地板上,还是再在亭子里铺砖头。 其实这两种亭子都有。 沈砚则在灯下用毛笔勾勒部件和形状,老徐偶然一伸头,震惊说:“老大。你不光看起来是读书人,真的是读书人呀,你这是文曲星下凡吗,画画你也会,哇?这一笔一笔的好真呀。” 你不废话吗? 你画的构造图,榫是榫,卯是卯,不对吗? 为了能组装出来亭子,你连长短宽度都得有呀。 真是没见识。 周全忍不住说:“老大。你该不是文武全才吧?” 两个人不知道称呼沈砚什么好,叫小沈吧,不合适,叫大哥吧,周全还勉强,你让老徐,他根本没法叫,所以很快,两个人就“老大、老大”叫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三人迅速组成了帮派呢。 你就是别扭,你能咋说呢。 沈砚问:“你以为习武之人,就必须目不识丁吗?我问你,我们大晟军队,战时士卒日给米八合,折算下来,大致一斤二两,给你一支千人的军队,带多少粮草够一个月的口粮?你告诉我,我不信你不读书你能算出来,将来你若从军,做了将领,难道就靠你手提大刀,骑一匹高头大马,光指挥说,往这打往那儿打?” 周全哑口无言。 老徐则捏着指头,假装在那儿算,问沈砚:“是不是三万六千斤粮食?” 沈砚耐心地说:“我没算,我就是给你们打个比方,武人,可能要比文人读更多的书,我再问你,如果对方城高八丈,你云梯要造多高?还有,如果你是守城一方,如果对方用巢车,你该如何应对?” 周全和老徐都懵了。 沈砚说:“习武,也不是你们认为的那种习武,天天练练力气,找一样顺手的兵器可以施展。一支军队,有用枪的,用矛的,用火绳枪的,用钩镰的,用弓箭的,用腰刀的……一名将领要把队伍训练出来,是不是枪法要懂,矛法要懂,火绳枪要知道怎么用,钩镰枪要知道怎么拒马,琢磨弓箭怎么射,怎么散射,怎么列队不间断射,让成片的敌人无法靠近……” 他轻声说:”文人可以轻武,武人必须重文,战争期间的天文地舆,战场角逐,阴谋诡计,难道少得了吗?会比文人写两篇文章更容易吗?” 周全忍不住问:“你该不是也是兵户吧?” 沈砚没说话。 谁说不是呢? 我们家也是兵户,但他们现在都那么仇上了,不好意思说呀。 沈砚想了一会儿,出去听一下梆子,叫上老徐和周全说:“把平板车和绳子带上,跟我走。” 他是想到老宅那边,还有抄家没抄走的东西。 这是很难得的。 像家中藏书,沈砚读的四书五经,他们都给你搬走完,事后卖卖,否则的话,家里营造类的书籍,直接拿上再翻看翻看了。 什么没被抄走? 劳动工具。 家里木工用的一套工具,锄头、斧头这一类的农用工具,抄家的时候被分拣出来堆放,但没有被抄走。 太普通了。 难不成官府拍卖处理的时候,贴上标签,威宁伯家锄头一把,大锯一只? 沈砚曾尝试制作过弓、弩,木工用具就是他的,从锯到刨,墨斗,鲁班尺,全套,那时候家里条件好,买这些工具,家里谁也不觉得乱花钱了,后来给父祖搭灵棚还用到过。 虽然自己把宅子卖了,但这些工具算卖了没有呢?抚远伯他们一家又会拿走用吗? 相比而言,你要买这一套东西,就现在三人的状况而言,那真是让他们雪上加霜的。 趁着抚远伯家的人没搬入新宅院,肯定能拿走的全拿走。 出门还起了雾。 这是要变天呢。 明天估计又要下大雪。 这更好,容易隐藏行迹。 三个人沿着路边,低着头,推着车,老徐还从家里顺了条布巾,当围巾一样围着,挡着嘴。 一路直奔故威宁伯府。 怕耳房里已经有抚远伯家的仆人住下,来这儿看大门了,沈砚没敢直接开大门,绕道西侧的院墙。 这儿是之前搭灵棚的一块空地。 因为灵棚后来送葬去了,送葬完就没再回来,所以没有拆,他还想知道,能不能再捡回去点檩木之类的材料。 可惜的是,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很多人专门捡不要的东西,已经被人拆了个干净,就连挂着的白绸和麻布都不带残留的。 看看没有,沈砚也就不指望了。 他正要一拧身,蹿上墙头,被老徐一把抓住。 老徐担心地问:“这是大户人家呀?” 令人望而生畏,怕出事情,不敢招惹。 沈砚冷冷地说:“对呀。不顺大户人家,还偷小门小户,让人家雪上加霜?那我们又是什么人?欺贫怕富,杀贫济富?” 老徐讷讷道:“你这咋是绿林中人的想法,你别听他们喊替天行道,杀富济贫,你看那施秀才写的水浒话本,那梁山好汉,几个人替天行道了,几个人杀富济贫了?” 他又说:“小门小户,你顺走点儿,他顶多骂大街,要是大户,他们会告官的。” 周全忍不住说:“你管人家告不告官?干什么呀,害怕呀?磨磨唧唧的,你听老大的就行了,他让你干啥你干啥,他妈的,就你事儿多。” 沈砚说:“老徐你在外面守着,我们进去,你找个地方躲,出来的时候,我以猫叫唤你。” 老徐问:“为啥不用鸟叫?万一真有只猫叫了呢?” 周全说:“卧槽。你这老糊涂,这大冬天呢,哪来的鸟半夜叫,给你说猫叫就猫叫,你是吓着了吧?” 老徐张着嘴“我我我我”了半天,没说出来个所以然,再一看,沈砚已经一拧身,一跃而起上了墙。 老徐一捶大腿,捏捏自己的脸。 等二人走了,他自言自语说:“有这本事还去干啥活呀,每天晚上顺两家不就行了吗?” 他找个地方躲着,背对着墙坐雪窝里,跟黑山老妖一样紧紧自己的头巾,两只手跟白骨爪一样,往这一搭,往那一搭,模拟从别人家抓东西。 而周全进去之后,紧跟着沈砚,发现大院里连个人都没有,他也忍不住了,小声说:“我咋感到脖子后面阴风阵阵?” 咋不是呢? 父亲、祖父都是冤死的呀? 沈砚熟门熟路,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门清得很,一会儿功夫,斧头什么的全部卷带出来。 二人搂着在雪地上来去。 意外之喜,就是农具里除了木工工具,农活斧头之外,还混了一对镇宅的镔铁龙头吐斧,可能是又锈又黑,抄家的时候没当回事儿。 这东西可以镇宅,也可以当兵器用,就是卖废铁,因为重也值几个钱。 上去下来。 下来上去。 沈砚招呼老徐捡东西,自己想了一会儿,不甘心,日后人家住进去,自己还能来得了吗? 他就带着周全全部摸一遍,有点用的,能带走的全部卷走,差点把床也抬走一张。 因为太重放弃了。 最后沈砚借着月光,把视线放在厢房门上,厢板上。 他亭子给他造好之后,四周给不给他装上雕花的栏杆? 他上去就把充满艺术气息的门给拆下来一扇,给周全点点头,继续捡薄一些轻一些的门和木厢墙板拆卸了,拆着拆着,又捡了个好东西,镇宅的老制钱,也抠抠拿走了,洒落地上的就不捡了。 当门板递下去,老徐也是脱口来了一句“卧槽”。 再三清理了一下痕迹,怕碰到更夫什么的,三个人一路上藏藏掖掖往家走。 沈砚说要用这些门板截了之后给吴财主做雕花栏杆。 老徐脱口道:“老大,有专门收这讲究人家的门窗,你看是红木的,很值钱,到时候,卖的钱给他们买几块白板栏杆好了。” 第 30 章 逼急了,逼急眼了就好了 早晨天不亮,三人还是带着砍树工具和木工工具出发了。 外面雾越发地大,有种种迹象表明要下雪,考虑到大雪天野外人少,可能会遇到野兽,也会有打野味的机会,沈砚默不作声地把弓箭也带上了,怕路上被官兵检查,他把弦去了,保留一张驰弓,跟木工的工具混在一起,把箭矢藏到竹伞的杆子里。 走在路上,老徐格外不放心。 他不停警告说西山那边皇庄和皇室禁地的树木不能伐,官山林木不能伐,贵族和百姓家的林木又是人家私产。 周全烦了,直接让他住嘴。 就算是偷伐,砍完人走了,就那么倒霉被官府抓上吗? 老徐再想一想,这俩货摆明了亡命之徒,只好说:”也是,我们眼下三人这光景,盗采个树木算啥呢?” 三人到了西山一带,直奔印象里可以伐木的林带去的。 天这时候下起雪来了,前面林场有人正在伐木,三人生手心虚,过去问问,才知道伐木要伐木证。 采伐许可证称为 “砍伐票” 或 “木票”,需注明采伐者姓名、树木种类、数量、地点及用途,加盖行政单位的印章。 你让三个亡命之徒去官府盖章? 别开玩笑了。 伐木工人看三人不走,老影响自己,顺手指给他们说:“那边有砍柴区,看到了没,就是那边的山洼子里,” “早些年定下的规矩,冬天的时候,允许让穷百姓进去砍点枯柴。不过啊。” 他压低声音,“那里头哪有什么好木头,好木头早被砍光了,剩下的是些歪瓜裂枣,能不能用就看你们运气了。” 三人谢过伐木工,推着平板车往远处的山坳走去。 雪又下起来了。 两旁的树木越来越稀疏,多是些歪脖子的山杨和皲裂的槐树。 树干扭曲如虬龙,枝桠上挂满了冰棱,碰上一碰,还会在风雪中发出 “咔嚓” 的断裂声。 “你看这棵,” 老徐指着一棵歪倒的檞树,树干上布满了虫眼,“烧火够旺,可盖亭子怕是吴财主能跳起来追我们滚。” 在这打柴的山区来来回回找,看到的也都是歪脖子孬木,烧火可以,盖房子只怕不行。 三人不能空来一趟,家里要烧火,你住城里还要买柴火,还是在里头伐了一些感觉着有点用的木头。 最终还找到一段罕见的黄花梨木,就是太细了,做个手杖还行,于盖亭子而言,没啥用。 不知不觉下起了雪。 到下午,雪是越下越大。 三人又渴又饿,啃着干粮,商量着实在不行,到哪个村落里问问,要是木材便宜,买上两根回去算了。 路过潭柘寺,天马上就要黑下来了。 潭柘寺是皇家寺庙,拥有大片的林地,沈砚他娘还在的时候,到这里上过香,据说富得流油。 沈砚带二人探头探脑,想知道大雪天,能不能在寺庙落脚,借宿一宿,天亮之后再想办法买林木。 一名僧官带着几个僧人出来,凶神恶煞赶他们走,不允许他们靠近,还上去夺了他们的平板车推出来,往斜坡上一送,让它自己往山底下滚,最后扎在雪地里。 周全跟他们推搡,想跟他们打一架,被沈砚叫住了。 三人只好再另觅过夜地。 走在路上,周全说:“这些和尚吃斋念佛,没一点慈悲之心,这眼看着天都黑了,还下着大雪,都不让人借宿一晚吗。” 沈砚说:“不让不好吗?让了,咱们还不好意思跟佛祖商量借他几棵树木,走吧,就在他们的林子里歇息。” 老徐忍不住说:“会不会有狼和野猪呀?” 有。 但是不怕。 沈砚带着他们去寺庙后面的老林。 林子地大,又下着雪,三人惨得不像样子,带辆平板车一起进去,最后越走越深,天光也越来越暗,要不是雪光映射,马上伸手不见五指了。 三人本来是寻找避风雪的地方,再后来就跟迷路了一样。 还真碰到了狼。 本身潭柘寺的后山就有狼,这边都是老林子,到了冬天一下雪,雪大的时候,狼也不好觅食,它们喜欢奔有人迹的地方去,看看能不能捡便宜,遇到牲畜和落单的人就该袭击了。 远处林地中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三人就这么幸运,找地方避风雪找不着,还碰到了几头凶神。 老徐吓得不行。 周全也紧张不已。 有时候你不能纯粹从能不能打得赢,来衡量人跟狼的搏斗。 你打死它打死个畜生,它哪怕死了,咬了你一口,你都不划算的。 这年月身上有野生动物啃咬的口子,得不到很好的救治,说感染就感染,说不治就不治。 你让仨人这种状况,再因为遇狼受了伤,怎么治,你不只能听天由命吗。 沈砚却不紧不慢,从车上抽出来一根弯曲的驰弓。 二人一直以为这是木工用的玩意儿,在里头混着,不料沈砚死命压下去,扣上弓弦之后,就是一张弓。 再打开伞把子,倒出来箭矢看看,沈砚安排说:“你俩找个背风的地方,看能不能生上火,我去给你们打头狼当野味吃,你防着它几个,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敢靠近,还不如主动点儿,打死驱散,也改善生活了……” 周全忍不住说:“老大,我真把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卧槽,我咋觉得你要去了九边,很快就能混成大将军。” 沈砚说:“不拍马屁会死呢?没事儿的时候想想正事儿,看看咋谋生,别过两天就又去给赌场看场子去了。” 老徐却是换另外一种方式献媚,连忙说:“老大你小心一点儿,夜晚这些家伙的眼好得很。” 林地的雪都有了半脚深,沈砚留一串脚印,人就从二人跟前消失。 二人推着车,找了一个背风坡,一边清理地方,一边还真的开始讨论日后咋谋生。 老徐说:“要我说,我觉得我们这样不行,耽误咱干正事儿,就老大这种身手,应该带着咱俩打天下,我们也占个地盘,凭啥只能他们收保护费,揽活,开窑子,开赌场,咱们不能呢?” 周全说:“那你给老大说嘛,我不敢说,我怕他打我。” 老徐说:“没事儿,等着吧,逼急了,逼急眼了就好了,就这,到头来不还是偷人家的树来了?” 两人在地上费心扒拉生火。 老徐还觉得沈砚可笑:“老大他竟然寻思,在和尚庙的林地里偷伐几棵树,他拿和尚赶我们做借口,要给佛祖借了,他不知道这佛祖要是逮着咱,也一定不轻饶呀。” 周全说:“就他寺庙的和尚?那么菜,怎么可能逮着我们呢?” 老徐说:“也是,只要不是大白天,我们伐了树推着跑,他们后面撵,一路上呼唤官兵,怎么逮得住我们嗯?” 又一声清晰的狼啼,把二人吓了一大跳。 老林空谷的,那畜生叫起来,声音又回荡得远,你根本不知道它离你多远。 周全想了又想,一边摸干粮,一边自言自语说:“我就想打那几个和尚,你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们在寺庙门口避个风雪,碍着他们什么了,你说我们清净之地,你进来出去给弄脏了,也行,我们靠外边对付一宿,找个房檐子,能不淋雪就行,一出来就怼人,卧槽,别等我混出来,混出来我天天弄他们。” 老徐幽幽道:“你混出来你也弄不了他们,潭柘寺是皇家寺庙,你这辈子都没戏,下辈子也难说。” 正说着,又是一声狼啼,再没有那种悠远放荡,而是一声惨叫短啼,有点儿像家中的狗被打惨了的杠杠叫声。 周全猛地站起来,带着兴奋给老徐说:“老大得手了,赶紧的,我们走,万一狼围着他了呢。” 两人摸上家伙,连滚带爬,朝有响动的地方追去。 到了之后,雪地上一泊血,雪天热血冷风,腥得要命,躺了只狼,旁边都是蹄印和脚印,周全忍不住说:“老大又往里头跑了。” 他想去扒这只狼,然后拖走,刚要去碰,狼没死绝,头一昂,扭头杠杠。 二人心里一惊,你一铁锨我一斧头一阵砸,砸没了动静,这才喘口气。 然后老徐推着周全说:“快去看看老大。” 周全这就沿着脚印,一蓦一蓦往林中深处去。 没走多远,是沈砚提着一头狼,黑夜之中带着影子,跟铁塔一样在移动,周全确信自己看到的他,就跟铁塔一样。 这是一种很强烈的心理暗示,让他觉得这位新拜的老大几乎不可战胜。 他激动地趟过去:“老大。老大。你又打一匹,卧槽呀,贼厮鸟,这能好几天,天天吃肉呀。” 沈砚把狼扔给他,又把短刀也给他,兴奋地说:”我再去找找。那群畜生要是没跑,再打回来。这要一天几头狼打,吃饭不是问题,你们赶紧剥剥烤了,等会儿吃完,咱也不休息了,趁雪夜没人,伐了树好走。” 周全回去跟老徐一道,斧头、刀子都用上,把其中一只剥了皮。 穷惯了,内脏能留的也留下。 雪地里弥漫着一股一股的血腥味,混杂着肠胃掏出来的腥臭。 折腾大半个时辰,沈砚再打不到第三只狼,也回来了,老徐连忙拍马屁,递来烤透了的狼后腿。 沈砚也不推辞,撕拽了往嘴里填,大快朵颐。 三人吃饱喝足,怕夜越来越深,时间不够用,顶风冒雪,借着雪光来去挑树木了。 太粗的不行,值钱是值钱,你弄不动,不好弄走的,而且盖亭子用不上。 太细的也不行,没啥用,三人就在树皮上用手量,就要周长两三尺的,很快就定下来一棵。 周全不太会用锯,迫不及待甩开膀子,抡斧头就开干了。 斧刃嵌进树皮,砸进树身,咚咚作响, 不断溅起一片木屑。 雪沫子从枝头落下,扑扑簌簌。 本来三丈高的树,只要周长能满足二尺左右,基本上够用了,怕不够用,三人挑了三棵。 伐树很快,也不是特别粗,很快三棵树倒下来,接下来就是修剪乱杈子,然后截断装车。 梢上太细的不要。 三根彬木最终截成九段,每根三米左右,算着普通人家,这个尺寸怎么着都够了,三人合力将原木抬上平板车,用绳子捆紧,再把工具,狼,狼肉扔在上面,拖带上开始往外走。 雪又下大了。 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很快就将他们的脚印覆盖。 三人推着沉重的平板车,在雪地上行走。 想出林地难了,车轮在雪地里打滑,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不好走不说,林隙转弯太难。 估计已经下半夜了吧。 车子终于出林子了。 那一丈大长腿,让拉车的周全难受得不行。 老徐坐在那儿笑:“你说我们傻不傻,我们怎么不在林地边上伐呢?是不是做贼心虚,不敢呀?” 可不是? 按说风雪交加大半夜,就是在林地边上,寺庙也不会出来人看看吧。 正说没人呢,没人了呢。 来人了。 有人骑着马打着火把,往谭泽寺去,一行十几骑呢,三人横一辆车,把路给堵得死死的。 一看还是绣衣卫。 周全和老徐都吓死了,差点掉头就跑,但沈砚松了一口气,你说绣衣卫是不是没事儿干了,抓几个偷寺庙林木的蟊贼。 他喝了一声:“干什么呀,麻利点儿,过来,跟官兵大爷把路腾开。” 不料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他表姐,不,他表哥刘行知。 刘行知跟几个绣衣卫一起下马,眉毛挑了又挑,给眼神暗示,这是想告诉表弟,这里头有见过你的人。 有惊无险。 绣衣卫们没在意,等他们迅速让出地方,着急通过,直接就奔潭柘寺了。 三人带着后怕一路飞奔。 后面马蹄声声。 刘行知一个人追回来了,他大声喊道:“是我。你过来。” 沈砚让两人先走,自己去跟刘行知接头去了。 刘行知问:“你怎么胆子这么大,召大人就在潭柘寺,哦,他?他陪太子一起来的,皇帝病体好转,来上香还愿的。” 沈砚点了点头。 脑海里顿时浮现一个倩影,心底不由呻吟一声。 又不是她在,她哥哥、太子,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行知说:“这会儿还下着雪,你半夜怎么会在这儿,偷人家树来了是不是,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他边从身上掏银票,边问沈砚:“躲在哪呢,你现在在哪藏身,你得主动联系我,你知道不知道?” 沈砚不要他的钱,给他挥手:“你赶紧走吧。不缺钱。有啥事儿了,我知道怎么找到你。” 第 31 章 我得去国子监去,谁知道我被通缉了 回到家中小院,那是历尽千辛万苦。 因为要烧水做饭,烧灶之后暖和,老徐往柴房里的干草上一堆,就瘫在那儿就不起来了。 沈砚和周全也又累又困,弄了顿吃的,就倒头睡了,等三人醒来,就见唯一的一只老母鸡吃点喂的饼碎屑,不好好咯咯哒叫,开始学公鸡打鸣了。 其实这是正常现象,当鸡群中缺乏公鸡时,母鸡有时会经历性反转,即从雌性转变为雄性。 老徐不知道呀,震惊地蹲在一边,喊了周全喊沈砚,告诉说:“这是要天下大乱吗?牝鸡司晨,这是咱们国家要女的上台吗?” 真是没事儿干了。 周全开玩笑,在屁股上蹬他一脚,沈砚则喊他们帮忙,开始根据图纸作为木工去处理这些木料了。 他还在院子里挖四个坑,尝试着边处理木料,边组装,别到时候到人家那儿因为不会弄,图纸不对闹笑话。 这时候没有电锯,没有手电钻,更没法车木头,你无论是截也好,修也好,全靠手工。 你像这个柱子,你把树皮拔了之后,树木多多少少下粗上细,你得刨出来,而且你伐出来的木头是新木,没有沉塘过,没有晒干过,你还要想办法烘干。 这都还不算什么,你想过在这个时代,把圆柱形的木头剖开,剖成平面有多难不? 你用锯是吧,一根长木,你能用手工锯从这头锯到那头,切成薄片吗,为了保证不锯歪,锯下来不浪费,不用怎么刨,这该多难。 把整个院子折腾得不像样子,白天干完,晚上继续干,到睡觉的时候,大件上问题都不太大了。 沈砚还是把两张狼皮给拎出来,在外头让风刮一夜。 他怕自己的图纸出错,打算天一亮,找个地方卖掉去,看看能不能找家书店,买一套专门讲营造的书籍。 天亮之后,鸡一叫,沈砚就醒了。 他醒来准备闻鸡起舞来着,看老徐和周全都在睡觉,立刻把两人揪了起来。 让老徐去烧火做饭。 带周全去练武。 老徐还好,岁数到了,加上时不时出来打短工,起来晚了赶不上集,也经常早起,但周全却浪荡久了,没有早起的习惯。 他痛苦都挂在脸上,都想跪地求饶,让老大给自己再睡一会儿。 沈砚当场就冲他们发飙了:“你们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是吧,无家可归了,到处浪荡着,吃了上顿没下顿,就这还想着偷懒,你们想想生计,就算咱们现在勉强能吃饱,有狼肉能应付,能撑几天?再然后呢,以后呢,不要这么没出息,没饭吃了,我们得想着吃饱,吃饱了的时候,我们得想着攒钱,攒上钱,我们得找个稳定的营生,然后一点点发展壮大,现在你们这个样子混什么呢?抹脖子,上吊了都不可惜。” 老徐和周全被骂得没脾气。 老徐忍不住说:“这不是不知道怎么上进吗?我这个年龄除了混口饭等死,还能干个啥,就是小周,在这么大的京城,他又能干点啥,要说我们怎么发家,非得出去拉一帮人马,占个地盘才行。” 周全太想出去占地盘了。 他连忙说:“对。就跟我哥一样,拉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谁不服啪啪打一顿……” 还想说下去,马上挨了一脚,他只好闭了嘴,怏怏道:“老大你不是?想安分守己,要吃饱饭,混出来真的太难了。” 这就是大晟这个朝代的主流。 很多人都处于这种困境,大家要地没地,要工作没工作,又不是在江南富庶地带,依附着市舶司,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工坊大量要人,眼下你除了正阳门外打个零工,干个零活,你还能干啥,你佣耕都不行,东家不要那些不知根底的佃户,怕你不给租子。你要做生意,你有本钱吗?你有门道吗?你说你学个手艺,大家都是敝帚自珍,父传子,子传孙,谁教你呢?去干个学徒,就算是个小饭馆跑个堂,为了不给工钱,他也让你跑个三五年才让出师,更不要说没有保人,人家还不要你。 沈砚问他们:“那你们就躺倒了?你们就没发现点什么?出去干活,你要什么都不会,人家肯定不用你,但你看,这个亭子一旦咱们会盖了,是不是就有了谋生的手艺,你们看着咱们现在是难得不行,在家里这样试验那样试验,但我们只要把这第一单生意做成了,以后这类活都敢接了。” 把两人突突一阵子。 他不忘损一下周全:“懒成这样,身骨都要塌了,爬墙头都不利索,还想成跤王?” 吃完饭,他就带上周全,拉上平板车,先去吴财主家一趟,假装再量一下尺寸,实际上是为了见个面,打个招呼,表示消失这两天,我们是去给你做准备去了,不是人不见了,马上准备工作一做好,我们就开始给你干。 回来的路上,则去卖那两张狼皮,因为一张狼皮的卖相已经不太好了,两张狼皮一共才卖了二钱银子。 又带着周全去了书店。 一问经典的营造书籍【鲁班经】,最便宜一刊,也是一两六钱。 摸摸身上,加上卖狼皮的钱也不够呀,而且翻一翻这种民间营造书籍,插图不够质量也不够详尽,多成品图少构造,并不是一书在手,营造可以横着走,所以钱凑手的话,买一部回去做参考是没问题,但眼下钱不够呀。回忆了一下,这套书不如宋人的【营造法式】,元人的【梓人遗制】,更没有一些收录工部图册的藏本实用价值高,眼下买还是不买呢…… 不买一本参考着,亭子要是装砸了呢,自己再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潭柘寺顺几根木头回来重新再来? 他就掰着书,迅速浏览着与亭子有关的内容,在那儿犹豫不决。 书店的伙计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了,书生们囊中羞涩的时候,都是这副嘴脸,你要是过去说他,不买你别翻了,他还能冲你一顿,然后给你来一句,本来我想买的,看你这态度我不买了。 没敢惹他。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国子监。 自己是给自己捐了个监生的呀。 难道我家倒了,我个人成通缉犯了,我这个钱就白花了,那不行,我得去国子监去,谁知道我被通缉了?本身我捐监生,我也没敢让人知道我是威宁伯世子,现在我就是一个捐了监生的不学无术的膏粱子弟,我回到国子监了,我翻翻书,我带上纸笔,我抄录东西,不行吗。 这么一想,沈砚都兴奋起来了。 他人以为我已成流犯,亡命天涯,穷山恶水中躲着,其实我人就在京城,我照样出入国子监。 第 32 章 怎么都觉得现在的风气和思潮都有点儿不对劲儿 打发周全回去打磨木件,沈砚找到自己的借书贴,带上纸笔去了国子监。 在大晟朝,除了通过科举、荐举等正规途径进入国子监的生员外,还有一类,就是沈砚这样的,通过捐纳获得监生资格的群体,称为 “捐监生” 或 “例监”。 这一群体与大晟的财政相关,与部分师长的收入相关,所以其身份、待遇与正规监生大为不同。 本来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也是希望能上课的,通过在校学习走向科考,但国子监师长们认为,多数人占用着朝廷资源而且培养不出来,所以,国子监很快就以难以容纳为名,允许捐监生 “自备资斧,不必常住在监”,仅在考核、朝会或历事时到校。 就这样,国子监很快成了捐监生养起来的机构,但师长也好,正经监生也罢,就又极看不起这群捐监生。 而大晟勋贵子弟要想入国子监,也不是绝对不行,需要皇帝恩准的,属于个别恩宠,而非制度性安排,即便能入监,入监后,多数也跟混一样,并无专属班级,是与其他监生混编在六堂,又因身份特殊免于常规考核……所以最近十年吧,勋贵子弟入太学的人可能不超过十个。 沈砚能混进来读书,还是因为跟他定亲的未婚妻柳家小姐是礼部侍郎柳钧正的千金,柳家人怕未来夫婿不知书,应沈砚祖父的要求,就想办法把他送了进去。 送进去的时候,还没说捐监生不能入学听课,那时候不但可以住校,跟其它监生一起听课,月底还给发补贴,但后来就不行了,直接就被学校赶回家了。 沈砚匆匆来,也不用先去自己所在的初级堂,而是直奔典籍室,凭借自己的借书贴在里头用心翻阅【未央大典】。 《未央大典》是大晟未央年间编纂的一部集典籍于大成的类书,全书 22877 卷,约 3.7 亿字,分装成 11095 册,收录典籍达七八千种,涵盖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等各个领域,各种你在民间找不到的书籍和内容,都能在里头找到。 关键是它是官府编撰的,在营造内容方面,将没有佚失的历朝、历代工部营造图集都收录了进去。 这也可能是历史上唯一一部将建筑图式编纂入库的图书了。 因为调阅查询费劲,午饭他都没顾得吃,最终把几种亭子的构造,样式一一找到,又画图又记笔记,把制式官亭的一般标准尺寸都复录下来。 纸张上写得密密麻麻。 他是练过工笔画的,自觉自己画的比典籍中画的还好,还很满意,完成之后,装好簪笔墨汁,心说造亭已经没有了问题,就站起来离开。 走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自己同窗杜叙了,人摆着手喊他:“沈生。沈生。” 杜叙是正儿八经的监生,品学兼优,现在都已经进了率性堂,是当初沈砚在监中上课时最好的朋友之一。 沈砚也一脸激动,折折自己誊抄的笔记,上去给他行礼,然后勾肩搭背说话。 杜叙说:“沈生你还不打算去考个出身吗?我知你刻苦认真,但你直到现在好像一次科考都没参加过吧?你要是参加考试,我相信你就不会因为捐监生被赶回家去了。” 沈砚不由叹气。 杜叙又问:“你捐个监生,一年掏那么多钱,现在又不给你入监读书,总不能只为了偶尔来国子监一趟,借阅借阅书籍吧?我好久都没见到你,心中欢喜得很,就想着你能回来,我们相互交流,一起攻读,下一回直接参加乡试。” 这咋说了。 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呀。 沈砚比他个子高,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就算了,我现在正在学习营造,将来我怕是走不了科举这条路。” 也没说死。 万一将来大赦天下,自己不再是逃犯的身份了,而且因为没了威宁伯爵位的牵绊,另外出籍,谁能说自己一定就不能科考呢。 杜叙白了他一眼:“你就是旁骛了,读书只有只读圣贤书,才不会分神,课业上的进步才足够大。” 咋不是呢? 人家杜叙天天刷题,天天写文章,想必科考手拿把攥。 站在廊下说了会儿话,杜叙还要去率性堂读书,沈砚看看天色,也要走了,二人依依惜别。 最终沈砚目送杜叙,大声向他承诺说:“过几天我挣到钱了,我叫你出去,我们一起吃饭啊。” 就是这个挣到钱? 你咋说呢? 明年捐监生的费用还没着落呢。 他也一掉头转身就走,走在廊下发现前头聚集了十几个人,堵住了路,围得结结实实,听得里头叱喝声声:“咬它。咬它。” 不知道是干啥的,绕道了。 出了监,沈砚寻觅地方吃饭,就又发现有人在吃饭的地方头对头,手持草根在瓯内拨,大声叫嚣:“咬它,咬它。” 凑近看看,是在斗蟋蟀,这东西在京城很是流行,皇帝也喜欢。 皇帝的热衷带动了贵族阶层的效仿,王府、勋贵府邸中纷纷出现 “蟋蟀盆”、“斗场”,甚至以黄金、美玉制作蟋蟀容器,将斗蟋蟀与身份地位挂钩,一位文人记载:“京师人至七八月,家家皆养促织…… 瓦盆泥罐,遍于市廛。” 沈砚小时候也曾痴迷过,在院子里头扒拉,要找大将军,他祖父给他踩死几回,教训他说:“这种虫蚁,正经人谁去玩呀,都是不正混的人抱个虫子当宝贝,用它赌博。也就皇帝不像话,回头我上书,问他天下人都不事生产,都养虫子逗着玩,都赌博行不行?我这大老粗都知道,他不知道。” 后来沈砚就没再养过。 国子监本来是严禁斗蟋蟀的,看来现在是放松了,监生们从学校里斗到饭馆里,斗得是不亦乐乎。 沈砚无奈摇摇头。 他觉得大晟是个挺没有是非的朝代。 你在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哪怕皇帝和当权者昏庸无道,但士大夫们作为主流思潮,他们总是积极向上,分辨得出善与恶。 可你看现在的大晟?表面上看还是太平盛世,怎么都觉得现在的风气和思潮都有点儿不对劲儿。 他已经饥肠辘辘。 来到这小饭馆是吃饭的,就喊了一声,要了碗面垫垫。 国子监周围照顾求学苦读的师生,有一些小饭铺很便宜。 沈砚对这边熟,知道一碗面也就十文八文的,吃习惯了,也不觉得贵。 饭馆靠里的餐桌上,有人盯着他辨认,盯了很久了。 他其实注意到了,但看着不像绣衣卫的密探,觉得可能是以前的同窗,就微笑着给他点了点头。 那人一丢饭钱,站起来就走了。 沈砚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从怀里掏出笔记,一边看,一边等着上饭。 等面上来,斗蟋蟀的俩人也走了,沈砚左右看看人都走没了,他就再顾不得斯文,三下五除二下筷子,吹着热气,把一大碗面吞干净。 起身付完钱,刚走,小饭馆里,就有一位公子带着二三十个人,大冬天手持折扇找来了面馆。 刚刚盯着沈砚看的那人大声说:“人呢,人呢。” 面馆的老板都吓到了。 他连忙说:“吃完饭走了呀。” 那人就转过脸,面向花花书生模样的公子说:“柳公子,我看得很清楚,就是沈生,你要找的沈生。” 柳公子用折扇撑撑幞头,疑惑不定道:“不是说他人被通缉,跑了吗?你确定没有看错?” 那人说:“我确定,现在衣着打扮,看着不再读书了,像个干活的人,我绝对没看错,我绝对认不错。” 柳公子问面馆老板:“人往哪个方向走了?” 面馆老板一指方向。 柳公子大喝了一声:“走。追。” 就这样,他又手挑一把折扇,踏步在前,跟戏曲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带着二三十人,有的生员,有的看着是奴仆,大踏步寻找沈砚去了。 第 33 章 吴先生这么抬举我,我还能说什么呢 沈砚一路回家几乎是飞奔回去的,对于盖亭子,他不但觉得没问题了,还觉得自己能根据具体情况,把亭子建造得既简单又美观,就想着匆匆回家,尽快验证,然后拆下来给别人装上去。 至于后面谁追他,谁找他,因为走得快,根本就不清楚。 到了家,老徐和周全都在偷懒了,两个人正在一起凑着,手半天动一下,相互开着黄腔讲小段子。 沈砚到家看看,让他们俩打磨一下表面,他们都是用麻巾攒精砂,在那儿磨洋工,不过这也不全怪他们,你用麻布攒沙子去擦那么大的面积,本身就不出效果,要想出效果,只能尽快做一些砂纸出来。 老徐还提醒他说:“这肉太多,粮食没有了咋办?要不我去门口支个摊,卖卖肉,回头换点粮食?” 沈砚瞪他一眼说:“冬天肉冻在外头又不坏,别瞎费劲,去买点生漆和胶,桑皮纸,我给你列清单,你买回来之后,做成砂纸,好用来打磨木件。” 周全一下就痛不欲生了:“谁盖个亭子?给他盖好了,还怕不光滑,给他擦得像大姑娘屁股一样。” 沈砚无奈说:“这是盖亭子不可少的工艺,等装上之后,我们还要上腻子,再打磨再刷漆,保证这个木材不生虫。” 老徐也跟着说风凉话:“不知道的以为他盖个亭子花几十两呢,你要这样弄下去,咱这一两多银子就又花给他们了。” 他问:“砖头咋办?瓦咋办?那琉璃厂和黑窑厂,砖头至少5文钱一块,瓦至少8文,几百块砖头,几百块瓦,我们的钱够吗?”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 他在心里算了一下,还真是,亭子内就算只垫一层砖的话,起码要二百多块砖,瓦估算一下,也要一千多块。 他马上意识到了,当初老徐跟人家做得预算有多扯了。 不是? 这不是你惹出来的事情吗? 要不这亭子干脆就不铺砖了?但是不铺砖,又怎么解决下雨天地面被踩稀巴烂的问题呢? 沈砚忍不住问:“这砖,这瓦怎么都这么贵?” 老徐说:“你不信你去问一问,我跟人一起干活的时候,听泥瓦匠老师傅说的,他给我说,普通人家盖房屋,他们都是到永定河那边的民窑自己去拉砖瓦,否则太贵了,错四、五倍之多。” 你把话说完嘛。 沈砚松了一口气说:“这么说,还有便宜砖和便宜瓦呢?” 老徐说:“就算去永定河拉,错上几倍,一两多银子给你花完还不够,你要这么给他去盖,回头我们能亏死。” 沈砚要求说:“周全马上去问价格去,实在不行,坐个牲口车,尽快问回来。” 这是一不小心就要亏进去呀。 这个砖头和瓦? 沈砚寻思半晌,决定多给吴财主几个方案。 如果他选择用砖、用瓦得加钱,用草、用石子不用,用草自己带上俩兄弟,外头河坡里给他打苇子去。 我明明白白告诉他,当初老徐给他算的钱,脚底下是泥地面,亭子顶是用草。 你不信我?我给你算,估算出来,光是铺一层砖,就是二百多块,如果把亭子和地基包起来,五、六百块打不住,一只砖5文钱,那亭子上一千好几块瓦,一只瓦7、8文,上万文,一两银子800文,这是多少银子呢?就算瓦排稀一点,省上一半,也得七、八两银子吧? 光买砖头、买瓦片,远超过你给我们的钱了,屋脊、檐口再额外使用瓦当、滴水、脊瓦呢? 之前是老徐拿到钱人跑了,我觉得过意不去,但我现在正儿八经在给你建亭子,是不是咱就可以挺起腰,委婉地告诉你,你给多少钱,我给你建多少钱的亭子呢? 他打发两个人去忙碌,而自己开始给吴财主构思不同的方案和组合。 做生意不能靠硬杠,咱人还是得诚心,咱挣钱挣的是口才、策略和手艺。 按说现在我已经亏了,彬树再怎么说,一棵也一两银子,三棵树多少钱了,我们做工不要钱吗。 但我亏,我认亏,老徐干了亏心事,胡乱报价,自己还跑了,这是出于歉疚,我们让利了。 我现在按你增加多少,我多要多少钱。 你亭子用砖不用?用瓦不用?亭子栏杆你雕不雕花?你亭子是要素亭还是上色?你要不要题个字挂上面? 我这一步步给你选择,是不是我亏的钱,我就又套路……呸呸,我就又用聪明才智给挣回来了? 周全问完砖头价格,方案出来,沈砚又夹上图纸,一大早去找吴财主了。 他图纸和成图工笔画出来十几张。 吴财主笑着叫来管家,两个人下场先跟沈砚理论一场,什么当初这么多钱是你们自己算出来的,不能让我们满意,一说上色,你加钱,一说用瓦,你加钱,亏我还觉得你是个老实人。 不过这都跟开玩笑一样,他还是很客气,还让人给沈砚泡了一杯茶,给坐在客位上,自己则不停翻看沈砚的工笔画,称奇说:“小沈也是读书人?要真是读书人,都好说,你知道,我虽然有生意,骨子里也是个读书人,平时邀请好友来家里,居室狭促,京城嘛,就这样,现在女儿好几个,不方便的,就想着到后花园建个亭,雨也好,雪也好,在里头说个话,喝喝茶,不至于下到头顶上,到时候,再修葺一下花园,种点花卉,感觉也是那么回事儿。你要是建出来等同间房屋了,那就太花钱,但你要建出来太寒碜,引朋友们笑话,我连建它都没必要建它,你说呢,小沈,所以咱们既要说得过去,也要以省钱为目的……” 他请求说:“我想听听你是什么想法?” 看吧,咱因为老徐给人家胡乱算价格,而后拿钱跑人,道德上低人一头的局面已经改观了吧? 沈砚说:“你看是这样的,吴先生,咱们读书人讲……” 吴财主打断说:“等一下,你还真是读书人呀?这图纸都是你自己画的?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他又说:“我爱才呀,可惜你,行行行,你说,你说。” 几句话插得,差点让沈砚乱掉。 沈砚继续说:“咱们读书人讲究一个雅字,千金难求一雅量,这个亭子,花太多,花里胡哨的,我觉得没必要,我首先要考虑怎么为您省钱。 ”我们先从实用性上考虑,地坪要高,地坪要用砖圈砌起来,然后要有一条小路,亭中呢,我们可以铺砖,但铺砖俗气了,也要钱,对吧,我想的是能给你省就给你省,买一些细皮的鹅卵石,煎汁砌上,这是地面上,亭子顶部呢,我考虑把防水结构做好,分以下几层,木构架层,防潮层,草泥垫层,糯米灰浆层,不包含瓦,就用四层,瓦挺贵,用不用瓦片层看您?如果不用,那我就修剪一些衰草,批挂上去。当然,如果没有瓦当,做那么多层也白瞎……” 吴财主点了点头。 沈砚又说:“如果要用瓦,咱们还不用琉璃瓦,一来贵,二来它扎眼,看着就不像是雅物。” 吴财主伸出手指说:“我懂。我懂。俗气了。” 沈砚说:“我会订制一批素色瓦当,咱是订制啊,价格高是高了一些,独一无二,您说呢?” 吴财主大吃一惊说:“又要加钱?“ 沈砚说:”不加钱,不加钱,你先听我说完,这个实用性说过了,我再说观赏性和亭型,就跟介绍瓷器的器型一样,这个亭子呀,放在后花园里,它不适合把檐子挑起来,太张扬了,你是比正屋高呢,你是比正屋低呢,而且还太普通,因为现在随便一位达官贵人修个亭子,他都是这个样,千篇一律了,我们反其道而行,给它古拙一点的造型,甚至让它看起来肉肉的,带一种厚重圆润,大巧不工嘛,这样的话,我们的素亭,这又素又雅的气质也就活了。“ 他说:“你看我的那第三张图。” 吴财主拿出图纸,没有檐子,一条等边三角亭子侧顶下来,他翻来覆去看,是在琢磨,这是个啥造型。 没啥造型。 为了省钱。 只砍了三棵树,怕三棵树不一定够,四根柱子,檩、梁、枋、椽,外加扶手栏杆,没经验,现在还不能肯定够还是不够。 这亭子顶部的坡面,肯定是变化越少,倾斜度越小,用木料越少,用瓦越少,木头要真不够了,少一点儿不怕,好弄,瓦当是大头呀,你要是能省一半的瓦,你能少下来很多钱…… 沈砚说:“至于瓦,我跟老徐他们商量,我们也需要一个营生,我们是想着,我们集中烧一批,给您订制,这边给您的价格还便宜,剩下的呢,我们到时候找个地方,专门卖这种素色陶瓦。” 订制不加价? 吴财主瞅着他的图纸说:“你这亭子的柱子不用圆的,用方的?反倒亭子顶厚厚敦敦,不是圆的却有点像圆的,这感觉好奇怪呀,你别说,它看起来,好看谈不上,就是拙,古拙古拙的,大拙反而成了大雅呀。你这把圆柱子打成四方柱子,一定会很费工时吧?” 沈砚说:“没事儿,这是我们应该的,我还年轻,就力气不值钱,能给您省的给您省了,谁让我们老徐不规矩呢。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您要用这个方案,该用瓦用瓦,您总共给我给十两银子就行了,您知道,瓦当算下来就那么多钱了,何况砖头呢,石头呢,汤汁呢,用工呢,同时呀,我还想再把亭子中间给你打成火塘,当我白送的。” 他强调说:“这火塘呀,可以当桌子,冬天则是个火塘,烤烤手,温温酒,烧烧茶,想野炊了,升起来火,烤烤红薯、烤烤肉。” 被打动了。 吴财主说:“用火塘这个想法?你是怎么想到的呢,你要这么一弄,与众不同了,我就问你,钱不能少了?” 沈砚说:“您看着呢,这一五一十都给您列出来了,我们几个穷鬼,你要是不给这个钱,我们就是有心回报您老,我们也做不到了,这个钱呀,我们利润什么的都已经舍去了,还把力气贴进来,就像那个彬树,我现在弄了三棵,这个您可以让下人们出去问问,市上卖什么价格。我就是给您致歉来着,我们那个老徐,不像话,对了,您看是这,这一次呀,还得让您先支钱,而且我们要定制瓦当,还需借一点,为了让您放心,我把我家的房契也带过来了,直接压在您这里,管家派人去过我那儿,你要是想去看看也可以去看看,看看值不值得几十两的银子。” 吴财主都震惊了。 二两半的亭子,现在盖成十二两半了,还要再借给他一些钱,不用说,张口借,至少十两,否则一窑几千片瓦当,怎么烧呢? 吴财主迟疑道:”房契我看一眼,我还想知道的是,你借我一笔钱,借多少,什么时候能把钱给我还回来?” 沈砚说:“我借40两,年底之前还清。” 吴财主大吃一惊:“你要定做50两的瓦,我知道你想着卖了之后还我,你怎么肯定能卖完?” 沈砚笑道:“我不是做50两的瓦,我是想接个民窑,自己烧,刚不是跟您说了吗,我们兄弟也没个营生,趁着您的支持和看重,直接织个摊子做个什么营生,为什么说年底就能还呢,一窑下去之后,5天就差不多开窑了,这年底冬天冷,我们准备烧点耐火砖,给人砌个炕,打个火塘什么的。” 吴财主说:“那你这个不保准。借40两?有点多呀。这样吧。我也是看重你的人,包括你的人品,你要是还不来,钱我不要了,我要人,你到时候直接到我们家里来干活,你看成不?” 沈砚答应说:“没问题。吴先生这么抬举我,我还能说什么呢,我首先要保证不能让吴先生有损失,按时还钱,还上了之后呢,吴先生如此抬举,我一样愿意来为吴先生做事的,就是怕到时候有自己的生意,顾不过来。” 吴财主给他竖了一下大拇指:“小小年纪,滴水不漏呀,就这么说了,管家,直接给小沈先生支钱。” 第 34 章 是黑老大就好,打就打黑老大 从吴财主那儿拿回了五十两银子,差点把老徐吓到。 他去接活,是不管自己会不会就跟人家喊了2两6钱,原以为自己老江湖,可以凭实力要钱花,因而沾沾自喜,后来被沈砚弄回去交代问题,人肉体是屈服了,但心里不免想,小沈就是太老实。 然而到沈砚这儿,一开口要来了50两,这让他有一种要是出事儿兜不住,吴财主绝对能把几人送入大牢的感觉。 拿到这五十两银子,沈砚竟然先花12两银子买了匹马,重新把他那辆马车给套了起来。 于他而言,这都是经验教训,没个代步的工具,你的活动范围小,时间浪费得多。 这折腾一圈子,就是自己把自己的骏马换了匹瘦马,你要说唯一不亏的是一来一回倒腾出来几两银子。 让人欣慰的是新买的马还不错,它就是庄稼人不会喂,不舍得喂,常常挨打,瘦骨嶙峋的,但马架子挺大,牙口也轻,长脖子,尖耳朵,捕声音灵敏,要是填膘填上来,不一定就差。 有了这笔钱,他就开始施工了。 老徐都被他花得怕。 他似乎是手里有了钱,舍得花,眼睛都不眨,都开始请人干活了,反复给周全讲怎么清场地,让周全去早市上找人干。 这回让周全找有经验的泥瓦匠,重新按规格夯地基,然后开基槽,在亭子的四角磉墩,好下柱子,但不用柱顶石,第一是北方天气相对干旱,不常用柱顶石,第二是因为他把柱子改成了四方的,外部为抬高亭子的地基,用砖头砌起来,把柱子包进去了一段儿,也没必要了。 你要说在他心里,为什么以前那么怕亏钱,现在为什么那么舍得,不但雇人,还提前用砖磉墩,在泥土下包柱子? 那是他这一笔生意肯定会挣钱。 这个钱,是沈砚不想说的秘密。 钱挣在瓦上。 10两银子,如果按照标准去用瓦,你让匠人把方亭用瓦给你算下来,瓦片都要一千多,就是能便宜,加上运输成本也三、四文,你看这都多少钱了? 而沈砚在【未央大典】中翻阅出了一种瓦式,缅瓦。 缅瓦是什么特点呢? 断面呈现直线状,平面近似方形,与汉族传统瓦件的弧形断面相比,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么这种瓦的制作太简单了,无檐四角方亭,坡度再收缓,你直接用方瓦横铺,你能省出来多少瓦? 更不要说沈砚他打算买个窑自己烧。 要说这种瓦,也有问题,就是它容易滑落。 不过,放在千变万化的中式建筑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可以让亭子边缘的边条高一点挡住,也可以在最边缘的位置用汉瓦横铺一排压个边,然后在棱线上用汉瓦封一排再压个边。 沈砚还有个想法,是把这种瓦烧薄,重量很轻,然后带一段角弯,把椽条横钉,让这些瓦带挂钩一样扣在上面,相互压叠合缝,那么就进一步解决滑落的可能性了。 你要说不结实,是,可能会不结实,你又不是用来防砲呢,你就防个雨雪而已,只要下冰雹的时候不会砸烂,就没问题都没有,甚至更好用,更安全,因为房屋屋顶轻重合适,它就不容易压塌房屋。 如果说真烂了,这种瓦造价那么便宜,花几文钱买瓦,再花几文钱找个人就换下来了。 带着老徐去永定河那边的窑厂,老徐坐在马车上,享受着马车的弹跳感,却变身了正经人。 他规劝说:“老大,你这样花钱花得太快了,借的那40两银子,到跟前要还不上,吴财主可没那么好说话,现在你把房契都给人家押在那儿,听你那意思,要是还不上,他还不光是收房子,还让你以身去抵,你现在干活也让人家干,还买匹马,接下来,还要再接个窑,我就觉得你让财神爷按这种干法,到年底也就一两个月的光景,哪来钱还他。” 沈砚转过来问他:“那你以前还赌博?” 老徐申辩说:“那是没钱的时候想以小博大,有钱了,我这个年龄的人?还不知道钱难挣呢?” 沈砚说:“只要我们好好干,我觉得没问题,毕竟该过年了,不管做什么,生意就都会变好。” 老徐扭着脸,带着郁闷说:“各行各业都会变好,就是一种生意大冬天的它变不好,老大你不知道是啥吗?” 他欠个身问沈砚:“周全昨日去,把情况说给你听了吧,现在他们都没什么生意,冬天了,动工盖房的人少,像吴财主这样冬天修个亭子的有几个?砖头卖不掉,瓦片也卖不掉,都是在苦熬,好些家熬不下去正转让,你说这种生意人家做不好,我们做就能做好?老大你未免太自信了。” 沈砚寻思说:“也不是自信,总要给你,给周全找个什么营生,咱们去正阳门外接活,天工才20文左右,现在有的地段卖个饼还两三文钱了呢,就是天天能接到活,也只能混个饥饱。” 老徐抱抱个胳膊,人换个方向。 你还说啥呢。 他是给我俩找活呢。 但很快,他又转回来:“老大,我就是担心。” 沈砚说:“你担心什么呢?你真是,大不了到期给不了吴先生钱,把城里的房子给他,我们有了窑口,住到这边来。” 老徐叹口气,略带点激动说:“它主要是淡季,淡季,冬天没人盖房,咱们东西卖不出去。” 就这样争执一路。到了永定河这边了。 这永定河,按大家的说法,它从来就不是一条好河,上游流经黄土高原,河水含沙量大,旱时旱,涝时涝,汛期不固定,河道也经常变道,迁徙不定,故旧称“无定河”。 永定河是大家对它的期望,而不是它真的很老实,就像老生病的孩子一样,大家给起名叫大壮。 这永定河河畔的夹头沟一带,靠水,有煤矿,土质特殊,开窑的条件都具备,烧窑你要有煤,和泥你要有水,烧砖烧瓦烧陶烧瓷器,你黏土质量越好,你烧出来越好,所以到这一带,密密麻麻都是民窑,全盛时期,各种窑厂上千家之多,规模多数都很小,都是家庭式作坊居多,不定被水淹了,经营不善了,惹着官司了,男人赌博了,就见是不停新开、废弃,废弃、再开。 淡季的时候,就有人顶不住了,熬过去,到了旺季,你也不一定能挣钱。 同行竞争太激烈,太卷。 人家官窑黑窑厂那边卖5文的砖,他们这边1文就往外卖。 你人工,你用煤算上,你就那么挣钱呢? 有的烧废几窑,因为用了十几个人工,他就亏得受不了。 但你说这个时期,没个温控温度计什么的,一旦缺少烧窑的好师傅,你烧废不正常吗? 所以旺季的时候,挣钱,但不一定是你挣钱,淡季的时候,你坐吃山空,一定是亏钱。 就这,这里头还有黑老大,天天收保护费,欺男霸女。 有客商来了,他们跟派活一样,让这家出,让那家出,哪一家看着不顺眼,他不让你出…… 转让的这些家里,其中一家就是男的对黑老大忍无可忍,拎刀出去砍人,被人反杀。 家里男人没了,直接天就塌了,没法干的,只能卖窑。 在当地,干这一行门槛低,也卖不上多少钱。 沈砚看了一下,就觉得这一家还不错。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老板娘,两只眼已经哭得跟桃子一样,这大晟,很多女的都已经开始裹小脚。 这种身体状况,进一步削弱女性的身心,没了男人她们是啥都干不成。 打量一下这位女妇,她年约三十,麦色肌肤衬着白麻上衣,粗布襦裙,发髻用木簪松松绾住,几缕碎发垂在额角,沾着些许窑灰,面容虽然有点黑,却有一道柳叶眉,一双红肿的杏眼。 她是干活的人,双手因操持事务布满薄茧。 女妇被他看得紧张,觉得眼神中带侵犯性,不自觉后退两步,低下头去。 沈砚视线下移,则看到了一双正常的脚,没有裹小脚。 他想了一下,提议说:“你也别要我30两、40两了,在这一带,我随便在一旁刨个坑我自己就干了,大家不都是这么干的吗?你这房子也偏,没舍得用几块砖瓦,自己烧砖瓦的,都没怎么用砖瓦,眼下谁也不可能给你那么多,时间一久,耗下去你就撑不住了,这样,我给你10两银子,你和你孩子还可以住在这里,房子我给你们一间,你来给我干掌柜的,对,女掌柜,我一个月给你二两银子,如果挣了,咱们再分,还有,你男人那边,我带你进一趟城,去找个御史,状告一下地方官不作为,伸张一下你家冤屈。” 大致也就这样,在当地,如果你能立得住,你自己能刨来土,你自己说干就干了。 几间泥房子,一家院落,窑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有一大一小两个窑口,用的都是新石器时代就出现的横穴窑,只不过在此基础上改进了,也用了砖头,能达到烧制的温度罢了。 大窑的产量也不高,一窑下去砖瓦也不过千。 按照他们这边普遍的烧窑时间,一般2到5天一窑,加上制胚、晾晒,这产量都供不起盖三间大瓦房的富户。 要说变现能力? 也就家里有几百块砖瓦还没卖。 因为冬天淡季,存货没卖完,坯子也没做。 女妇愣了一下。 她突然大着胆子问:“你这大兄弟,你不知道俺男人怎么死的吧?你是想把俺一起收房了是吧?你这算盘打得好呀,到头来也不过是10两银子放在我这儿,连人带地方都是你的了?” 沈砚不由愣了一下。 他脸都红了,连忙说:“我没这意思,我对你没想法,我就是可怜你们母女,别说这个时节,你找不来人接窑……” 女妇说:“那倒不是,想接窑的多了,他们是不敢惹常总旗。知道俺男人为啥死吧,常总旗垂涎俺,那天就把俺按在那儿准备强奸,旁边还站俩人控制俺男人,俺男人就抡斧头了,这种情况,这周围的人都不敢接窑,你接了,你还要俺,你想过后果没有,你要这么说,你把常总旗给俺杀了,俺和窑口都是你的。” 什么嘛。 老徐都看不下去了。 他忍不住说:“你看咱老大一表人才的,还年轻着呢,能稀罕你吗?你真是?弄得人都不好意思。” 女妇说:“那也有啥稀罕不稀罕的,好人也能想女人,想找个人睡,还能财色兼收。” 老徐给她摆摆手,拉着沈砚出了门说话,觉得别好心沾上事儿了,结果女的又追出来了。 沈砚也已经理出头绪了。 但你眼下,其实你还真有点趁人之危的架势,10两银子就抄个窑口,跟人讨价还价的时候说你卖不出去,你不值钱,你什么都没有,但你自己就算另起地方,你需要不需要时间?你有没有建设成本? 那边马上亭子起来,你着急用呢,别说10两,20两,30两,现在只要给得起,沈砚都想要。 他“嗯”了一声,表示老徐给他说的他都知道了。 看女妇追出来,他扭过来跟女妇说:“大姐。我没别的意思,没你说的那种意思,但你说的事儿,我可以帮忙,但帮不到程度,我跟你们非亲非故,官老爷判案不公,我只能给你找个御史弹劾,但我不保证结果。再就是常总旗,替你教训他我可以做得到,但杀了他,我也做不到。” 他又说:“而且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是不是你说的,我也还不清楚,所以生意只是生意,你这边呢,要是不愿意受雇,也觉得卖得低了,我给你20两,你远走高飞也行。” 女妇轻蔑一笑:“我走,你会烧窑吗?” 沈砚说:“多试几回,没大问题,而且我首回烧的东西也简单。” 正说着呢。 隔着院墙,外头有人喊:“罗家小娘子,你想好了没有,你想好了,给我回个话,你男人都没了,你还跟我犟什么呀。” 女妇对外一指,给沈砚说:“你听。姓常的总旗就又来了,听他说这话,你还不信我说的?” 马上人出现了。 沈砚和老徐本来要走,他走进了院门,面对面站了个对面儿。 常总旗年近五旬,又高又胖,方脸膛上横肉堆叠,皮肉上已经是皱纹和老人囊袋,一双三角眼藏在浓眉下,瞳仁浑浊却透着阴鸷,笑时嘴角咧向耳根,露出几颗熏黄的牙,鹰钩鼻下是八字胡,修成刀削状,但这不影响他茂密的络腮胡显得青面獠牙。 沈砚问:“常总旗?兵户?一个比百户还低的武官,就在地方上欺男霸女了?” 常总旗问:“你干啥的?你胡说什么呀,谁欺男霸女了?这家人欠我的钱,男人还不老实,砍我的人被反杀了。你哪来的,你看罗娘子有几分姿色,想弄她,你就听她的,对付我呀,你也不打听打听,咱家在这儿是干啥的?信不信我先弄死你?” 外面又有人进来,喊了一声:“老大。” 老大? 他不是仗总旗的势,他是当地的黑老大? 老徐先怕了,后退一步,从后面拉拉沈砚。 沈砚正觉得这些天憋屈,找不到人发泄情绪的,更何况心里有种义愤。 这种恶霸? 他活动一下背膀说:“太好了。我就是马踏永定河两岸老大,专打百户、总旗这类的沈大爷。我是不是在你弄死我之前,先弄死你呢?” 是黑老大就好,打就打黑老大。 弄完你,就等于我在永定河夹头沟立威,然后我这个外来户日后就能少很多的麻烦。 时间宝贵,绝不浪费。 他上前一步,脚一蹬,人跟会飞一样,腾空就是一个膝撞。 常总旗大叫:“直娘……” 是想喊一声“直娘贼”,说打就打呢,膝盖就上来,他护头,两手一挡,结果被直接撞出了门。 这是刚进来,就被打出去了。 常总旗的小弟刚挤进来,这一看不行,连忙拔出来一把攮子,再追外头去了。 不是他不知道找老徐等人出气,而是怕对方打完老大把自己挤院子里。 到了外头,进可攻,退可跑。 第 35 章 捅人是他自己人下的手,咱该干什么干什么 小弟发誓他是攮沈砚的,结果一攮下去,他攮常总旗肚子上了,他吓得半死,着急中拿出来再攮,胳膊被沈砚一搡,又攮常总旗肚子上了,小弟惊恐地看着常总旗,发现常总旗也惊恐地看着自己,惨叫得不像样子,他差点呆愣在那儿。 不能呀,我这攮的人? 咋就不对呢? 小弟一咬牙,拔出来又攮,又被沈砚一牵引胳膊,又攮常总的大肚皮上了。 戳仨、四个窟窿了。 血呼呼往外冒。 沈砚怕沾身上,赶紧跳出圈外,他指了说:“你完蛋了。不干我的事儿啊。和我没关系啊。” 罗娘子和老徐各找棍棒奔出来,就见二十几步外,常总旗被打得滚一身雪土,被沈砚捞着,他小弟来捅人,一捅捅常总旗肚子上了,你捅一下捅错了有情可原,又一捅,又捅上去了,再捅还捅上去。 常总旗捧着肚子,血一股一股往外飙,他往一个方向跑,跑着跪着,倒下去,再爬起来又走。 而他的小弟去扶他,扶两下不扶了,想到什么恐惧的事情,直接跟他分道扬镳,往不同的方向跑得飞快。 罗娘子呻吟一声:“我的老天爷呀,她爹,你的大仇这就说报就报了?” 她往地上一跪,拜沈砚。 刚刚这后生还给我说我们关系不到,他不可能替我弄死人的,结果照面就把常总旗给弄死了。 沈砚说:“你别误会呀,这是他自己人捅我呢,捅自己人身上了,这和咱没关系,凶器不是咱的,捅人是他自己人下的手,咱该干什么干什么……” 罗娘子爬起来,咬咬牙,拎着一个大铁铲就追,被沈砚一把抓回来:“你跑去干什么呀?他需要你再痛打吗?” 老徐却在浑身发抖。 老无赖哪曾想过自己老大能这么狠? 他看了沈砚一眼又一眼,又敬畏又崇拜,提醒说:“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不来?” 他突然觉得老大借人家40两银子是好事儿。 就这号狠人,还不起的话,带上自己跟周全就混黑道了,从此也在京城占片地盘,呼风唤雨。 沈砚说:“老徐你跟着看看,要是走着、走着倒地上了,天冷死了,他自己已经有口难言,怎么死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尽管是他自己人捅的,我们知道我们不说,该干嘛干嘛就好了。” 对呀。 这河岸上弄个窑,大冬天不出门,常总旗死到自家门前,不对,死在周围,我们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罗娘子咬着牙,爬起来要跑去跟着看,被沈砚一把抓住。 沈砚说:“你不能去。你跟他有仇呀,你去了,有人看到你在,不就想象在一起了吗?让老徐远远看看,是替你看的,回来告诉你,我觉得是活不了,那攮子我看了,还带血槽,这伙人打架真狠,捅起来都不收利器,直接一扎到底,大冬天的,血流得止不住,不一会儿就冷死了。” 罗娘子满眼泪花,一抬头,带着鼻音说:“恩人。俺说的是真心话,杀了他,这窑,这人都是你的。” 沈砚扭脸看看她。 尴尬呀。 他连忙说:“你看我杀他了?我没动手,他自己人捅的,你想让官府抓我吗,你说是我杀的?别说这些了,生意是生意,走,再谈谈。” 罗娘子犹如梨花带雨,噗嗤一笑说:“还谈什么呀?都依你说不就成了吗?俺女儿被送去了她舅家,就这么说了,这个坏人死了,安全了,我着急,我想接她回来。” 我正经事呢。 你又想跑呢。 沈砚赶紧拉住她:“先别去。我也着急。赶紧进去说。” 罗娘子就捞回铁铲,另一只胳膊有力地挥舞着,雄赳赳气昂昂,跟着他一起回去。 其实越是这样,你越不好压低价格,更何况刚刚10两是谈生意的出价,而不是心中的底价,沈砚怪不好意思,给她按十五两了。 女的看只有两个人在,老徐不见回来,一时记得自己的许诺,两只手?一会儿这个手搓那个手,一会儿那个手搓这个手,高耸的胸部一起一伏。 沈砚生怕她非要以身相许,赶紧说一下正事儿,给她画了一下瓦片的形状。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罗娘子为难地说:“官人你不知道,这瓦我们烧不出来。” 沈砚愣住了。 他问:“这么简单的东西,烧不出来?为什么呀?” 罗娘子苦笑说:“官人,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制胚,是有模具的,不讲究的砖和瓦是用铁丝拉切,要做成色好的砖和瓦,要木模定型,脚踩脱模,你这都是看着简单,我们没有模子,不会做呀。” 沈砚懵了。 啥叫纸上谈兵呢? 我看【未央大典】和【天工开物】这一类的书籍,我开动脑筋,我就觉得真的会了? 他也沮丧,无奈说:“我是急要,早知道我不给人家推荐造型了呀,我推荐的造型做不出来?” 一男一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罗娘子生怕他突然不买了窑了,到时候自己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撑得起来呢? 她连忙说:“官人。官人你跟我来,咱们一起想想办法,要不行,让人赶紧做个模具出来?” 沈砚跑模具跟前给看看,模具特别简单,这一次他又有主意了,我现在不是还是个木工吗? 我赶紧回去拿木工的工具,我自己做模具行不行? 紧接着,罗娘子又打击他了:“官人,我还想给你说,我们制砖的话,为了烧出来不开裂,得晾一个月,制瓦的话,瓦薄,最好是晾七、八天等它干,要是天热,运气好,也许一两天,三四天就差不多了,但这是冬天,干得慢,得七、八天。” 沈砚手扶脑门上了。 老徐跑得直喘气,一口气跑回来。 他站在二人面前,着急告诉说:“那总旗人倒半路上了,走了没太远,就倒地上了,我看有人路过,大家都赶紧绕着走,没人凑跟前,我估计,他就死在那儿了,不定啥时候有人报官呢。” 他又提醒说:“他有家属吗?” 罗娘子说:“没有。有也不在这儿,他是沿河城长城那边空心台的台头,老军,朝廷还能让他带着家属呢,他其实就是打错了算盘,想把我当家属,离他们近,在近处找个愿意跟他通奸的奸妇…… ” 沈砚大吃一惊:“他不是屯田兵户,而是长城上的?” 罗娘子说:“怎么?会有麻烦吗?” 沈砚说:“我看他没穿军衣,我以为是兵户,没想到是军卒,军卒的手,都能伸在你们当地呢?” 罗娘子担心地说:“他手底下几十人,当地的地痞流氓被他制服,都听他的,怎么?他身份没有啥大麻烦吧?” 能有啥大麻烦? 和咱们又没有关系,自己人戳了自己人。 就算被抓了指认,捅人的也是单独的人证,他说他的,我们说我们的,回他一句莫名其妙就行了…… 罗娘子又说:“我们这个窑,每年要向官府交20两银子,官人您知道不知道?窑票办不下来,光说是5两银子,你花50两办下来,可能都是假的,所以我们都是黑窑,不过现在黑窑不管了,先前查黑窑,查得京城买不到砖头和瓦,现在开始,不管了,就是你一年要交20两银子,等过完年,来年春上就要主动去交。” 老徐嘀咕:“一年能不能赚20两呀?” 本来沈砚有把握的,但刚刚罗娘子给他指出两个问题,严重挫伤他的自信心。 他没应这句话,让罗娘子带着,一遍一遍看窑,听她细讲整个流程,中间停歇的时候,问罗娘子工人呢,罗娘子就又告诉说:“咱们的窑没那么大,平时也就孩子他爹和孩子他舅二人,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和我嫂子一起干,不敢雇人,没有那么挣钱,要不你一个月也别给我二两了,一个月一两行吗。” 自动让步了。 就是怕沈砚反悔,没人接窑,她一个女的弄不了,只能被逼着卖掉,现在这后生又高大又英俊,武艺出众,为自己报了仇,还好说话,愿意收留你,你让他跑了呢? 他要一说走,咱就跪下来抱他的腿呀。 要不干脆来个绝的,如果他反悔,不敢买窑了,咱不但不退他钱,带着咱女儿去找到他家里? 嘴里说报恩。 实际上赖上他? 沈砚说:“那能反悔吗,你就踏踏实实按月拿吧。还有,你再给我讲一讲砖的价格?为什么官窑那么贵?” 罗娘子说:“官窑当然贵了,他们物勒工名,烧得精细、讲究。我们的砖都是仿造他们,比着他们,价格也是贴着他们给,比他们的低,就像他们的砖,现在是6文,我们就卖4文,有时候烧得孬了,2文3文也卖……” 老徐问:“不是有那种1文一块的砖吗?” 罗娘子恍然道:“是有呀,那砖小,小多了,好的卖2文,差一点的直接卖1文,你们不知道,官府不让我们乱取黏土,非要指定区域,就有人跟官府勾结,暗中收钱,所以我们没办法……” 沈砚说:“普通泥土也可以,只是成色上不够好。” 罗娘子说:“对。这1文钱一块的,除了砖头小一半,成色上相比而言不够好,就是给普通人用的。” 老徐问沈砚:“我们给吴财主用这一文钱一块的砖?” 沈砚说:“给吴财主用好的,要不,罗娘子,那总旗死在周围,没抓到凶手之前,不一定官府怀疑不怀疑是你,先不要接你女儿回来,我们一起去吴财主那儿看看?” 罗娘子一寻思也是。 就跟着他上他的马车了。 然后走到半路,她忽然就听懂了,沈砚买她窑厂的钱是借来的。 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我这个掌柜,他说他一个月给我二两银子,我能领多久?现在跳车还来及不? 算了。 一女能跟几个男人,听天由命吧。 沈砚突然有个问题,问罗娘子:“我回去你给做模具,模具的问题不是问题,我就想问问你,如果用干土直接压在一起,可以烧出来么?” 这是个新问题。 你看,你的泥巴切出来,做成坯,你要晾干,但如果我直接用干土压成的干坯,能不能烧成砖和瓦呢。 罗娘子脱口道:“压得成吗?我不知道,我没试过。” 第36 章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才能把自己变强大 沈砚带着罗娘子进京,先去吴财主家看施工去了。 木料拉过去,基槽和磉墩都已经完成,赶过去的时候,柱子已经立了起来,正在柱子之间连接枋。 因为是简单的四柱亭,加上木头采的不够,枋也当梁用了,枋、梁一体,只在枋的四角垫方木,给上面架檩和椽留空间。 沈砚就在这儿指挥,为了让木料恰恰够用,他把圆柱子切成四方的,就是为了余出木料做椽。 枋是柱子从中剖开而成的长方形,让宽面朝外,看着也挺粗,实际上是偷工减料的。 用剩下三根三米木头,和切柱和枋剩余的木料,加工成檩和椽,而且已经提前做好,整个就像是亭子的上盖。 最后还剩一些木料,沈砚计划做成亭子的栏杆,正好全部用上。 除了栏杆还没做,其它部分在家都已经组装过的,他就看着,指挥着,胸有成竹地看着整个亭子的框架一口气完成。 吴财主的家人也围着看,因为不懂,也没见过,并不觉得哪偷工减料了,个个啧啧称奇,夸沈砚干活快。 他们是不知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 老徐挂一耳朵,不由哼了几哼。 在家里三人都没明没黑地干活,手上都是泡,还一会儿挨骂了,一会儿挨骂了。 你别的不说,你用一把手工锯,把三米长,周长两尺的柱子锯成四方形试试? 打完墨线之后,三人轮换,生生从不怎么会用锯开始,到一人一个时辰锯,大半夜的吱吱唔,吱吱唔,锯出来之后,为了平滑,固定好之后,再刨出来,找平之后,砂纸擦擦…… 他看了,这个亭子做好,三个人中老大成了可以盖房的老师傅,自己和周全就都已经是资深的学徒工了。 正抬头看呢,他余光就看到吴财主的二女儿给贴身丫鬟说几句话,丫鬟奔沈砚去了,给沈砚塞了个鸡蛋。 这哪不对吧? 再一看,罗娘子也在盯着看。 这又不太对吧? 关键是沈砚猝不及防,他还把鸡蛋接了。 老徐羡慕嫉妒恨呀。 年轻真好,想当年我年轻,也是挺帅…… 好像当时也没大姑娘看上我。 框架搭出来,因为要等其它材料,沈砚跟吴家的人一阵瞎吹,接下来程序是干啥干啥,桐油、生漆都是怎么上了,上了之后要干多久,以此来拖延工期。 等把人带回家做安排,罗娘子知道,为什么他着急要瓦了,你这边都快好了,没砖瓦不行呀。 回到家里,沈砚往主位一坐,周全马上想坐到他身边去,却被老徐一把拉住。 一个眼色施给,有个小娘子不知道吗? 结果就是沈砚在上首,罗娘子坐去他旁边,再后面是老徐和周全。 这也等于是在开会了。 沈砚安排说:“周全这边开的基坑先不要填,就留着坑,到后面砖出来之后我们再填,其实只是上面一部分用砖,但吴财主会认为那么深的坑,我们全部用砖砌起来的。你每天都要安排两个人过去,时辰工或者半天工,也就是十文、八文的,让他们到那儿之后做点什么,然后就走……” 老徐看周全不懂,解释说:“就比如你打一遍桐油,你说要晾一天,一天之后你再带砂纸去磨两下。 “一来表现咱们工序复杂,一道都不省,一来拖着时间。到将来,吴财主不会觉得工期太长,而且一想到我们这些复杂的工序,就觉得花十几两花得值。” 周全恍然大悟。 沈砚说:“你自己再带上个人,去永定河那边去找鹅卵石,咱们为过几天,给他熬汤铺路做打算。” 他又说:“不要掏笨劲儿,找好了之后,堆在那儿就行,不用拉回来,到时候咱们直接用马车去拉。” 沈砚又安排罗娘子:“你这边等一会儿跟我一起去苏御史家。” 罗娘子惊讶地问:“这会儿,常总旗应该已经断气了,还去找御史干什么呀?大仇得报,不告官了呀。” 沈砚说:“咱与常总旗有仇,找不到凶手的时候,官府未免不会往我们身上想,这个时候,我们找到了御史,还在弹劾告官,就会约束他,避免他先把人抓走,拷打了你,问是不是你杀了常总旗,你顶得住吗。我记得大晟律中有明言,说这个在戍的军卒于民间意外被杀,地方要在三个月内审结,这会给办案人员压力,造成他们急于结案,找个人顶罪。” 一句话把罗娘子说得背后凉飕飕的。 周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个劲儿追问,老徐就侧身给他讲是怎么回事。 罗娘子这边儿则连忙说:“奴家都听官人的,那咱们去苏御史家,要准备什么不?” 准备什么呢? 沈砚说:“暂时不用,不要让人觉得咱是送礼去的,咱就是去陈情的,御史纠弹,他不能只是冲给你男人报仇,本着常总旗这种芝麻官去,首先你有冤,地方官员判案糊涂,其次是地方上的治理有问题,最后是他官员治理地方治理得不好。 “也不能告太狠,因为你一弱女子,你也看不到人家背后有没有来往,不掌握什么证据,没有证据的东西咱不乱说。大晟律诬告是反坐的。” 三人都由衷佩服。 周全带着不敢相信:“老大,大晟律你都会背着呢,这你也知道,那你也知道,你这是文曲星下凡呀。” 马屁又拍上了。 沈砚不好意思说:“你要能读书,你也知道,别打岔。” 他又说:“这个事完了之后,我把模具做出来,送你回去,你组织人手,把瓦给烧出来……” 他说:“先试试能不能压成干瓦坯,试一下,两手准备,万一可以呢,将来我们制砖制瓦比他们快,不要怕烧废,没事儿,现在窑我接手了,烧废我赔得起,我们就是要尝试新东西,接下来我们还要考虑,将碳一起烧。” 罗娘子大吃一惊:“官人。把碳一起烧上?” 沈砚说:“对。改一下窑就可以了,不然呢?回头我给你图样和模具,咱们再烧点儿耐火的炉膛,毕竟大冬天天气寒冷,眼下的生意要放在给人做火塘,改炕上。那边你们烧窑是用煤还是用柴,我看是用过煤……” 罗娘子说:“用煤。一般的黑窑不知道,以为用煤贵,实际上用煤更耐烧,算下来比买薪省钱。” 沈砚问:“价格呢?” 罗娘子笑着说:“给你讲了呀,我哥家嫂嫂就有亲戚在官督民办的煤矿上管事儿,咱们常年跟煤矿打交道,咱们买,是百斤一分银子,市面上批发煤,至少要一分五,沿街卖的时候,散着称,论斤卖,那就没谱了,都能卖到1文钱1斤,1文钱2斤。” 沈砚说:“你开始买煤,上千斤、上万斤买,雇人砸碎压饼……” 罗娘子说:“根本用不完,官人,而且压成饼的,我们自己也买过,不好用,压太结实,不好着火,自己用没必要。” 沈砚笑着说:“谁说自己用了?吴财主这完工后,我每天去通州,带上煤饼去,其实你知道我为什么买你的窑呀,是我看到你们在用煤,问你了,跟煤矿上关系好不好,多少钱能买来,我是通过咱们这边,往通州卖煤卖砖卖瓦。以我所学的地舆知识,通州没有煤矿,你不压成饼,大块小块的,不好运,所以我们压成饼,你不是说燃烧不好吗,你试试混入稻草,打成蜂窝,想想办法嘛……” 老徐恍然大悟道:“老大冬天挣钱的底气,就是往通州卖煤?也是这个原因,才买了一匹马?” 罗娘子说:“我们那边也有往通州贩煤的呀。” 沈砚说:“他们卖不过我们,回头你让我见见咱们的关系人,好好谈谈,保证我们的价格更好,而且我们准备全套的东西配合卖煤,比如火盆,比如耐火砖,再比如火炉,别人卖煤只管煤,我们的目的就是冲着给人取暖的。” 罗娘子说:“我听说用煤取暖有死人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天亮人就无声无息死了,那冬天太冷,冷的时候,我也想用煤取暖,就不敢用。” 沈砚愣了一下,他欣喜若狂说:“那太好了。太好了。” 罗娘子震惊说:“怎么会好呢。死人。人都不太敢用呀。” 沈砚一拍大腿站起来,冲她说:“糊涂呀,给他们家包打火塘,外接烟囱,用不用砖头?” 他说:“咱们说到明处,用煤取暖,弄不好会死人,所以我们可以给打火塘,打火墙,打烟囱。” 三个人全愣了。 卧槽。这本来一件多影响卖煤的事情,他啥人呢,他反而为此快高兴疯了。 沈砚说:“罗娘子,你再托人买点鸡或者兔子,我们自己观察,看看烧煤它们死不死,都是怎么死的,为啥死,一定要找出原因,这样我们就胸有成长了,我从小到大读书,都是要找出原因,问一个为什么,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别人只知高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不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过程才能把自己变强大……” 看着东倒西歪的三人,他赶紧打住了,这不是在学堂。 他就说:“老徐这边,回头你去通州,这边没啥事了你就去,到那边联络生意,我则运煤过去,你要保证卖掉煤,还要保证可以联络到活,让我能当天拉粮食返京,过年了,通州往京城转运粮食转运不过来,运费会涨,粮食也涨,无论是拉给别人,还是我们择机囤积,都可以,囤粮的话,到年底之前再放出来。” 老徐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粮食来不到?” 沈砚笑笑说:“我就是知道。几十里的距离,有人推着独轮车就在往返,我问题,不给你四五十文,你干这活呢?” 他说:“他们独轮车往返,为了保险,最多、最多拉三、四百斤粮食,而而咱们马车拉粮食,起码是他们的三到五倍,就算安全起见,备上车轮和车轴也拉得下。一路往返,他们四、五十文,咱们一天一百多文不应该吗?” 老徐问:“十天一两银子?” 他又更正说:“不不,800文其实就可以换一两银子了,八天一两银子?不到八天,我的天呐,要不我们再弄辆马车吧。” 沈砚“嗯”了一声说:“现在还不行,备着钱囤点粮食,还要周转煤和砖,要挣到钱了,我们肯定还要买马,我们上蒙古买马,我们贩马,现在委屈你们点儿了。老徐你到了地方看,如果腿慢,先弄头驴,将来淘汰下来,给罗娘子拉磨,磨煤面,牵鼓风机。” 就这样,四人各做安排,沈砚就起身,带上罗娘子去苏御史家了。 不知道苏御史本月的考成有着落了没有,类似这种弹劾,波及并不大,还是正义行为,也才是干正事儿嘛。 第39 章 他不躲,我扑他怀里了咋办呀 生怕一耽误,回去的时候宵禁了,沈砚带上罗娘子,马不停蹄直奔苏御史家,然而他只知道大致地址,眼看到了苏御史家不远的地方了,他有点拿不准,只好刹住马车,持赶马鞭下来。 北风卷着些许碎雪掠过青瓦,有往人身上扎的架势。 苏见雪裹紧狐裘斗篷,指尖仍然被冻得发红,她带着丫鬟出门,往胭脂铺方向走。 疾驰的马车把她吓了一跳。 这对小姐、丫鬟慌乱完,相互嗔目对视。 正在心中无声地咒骂这马车上头的唐突人,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后生手提长鞭杆,跳下马车,转回来冲她喊了一句:“这两位姑娘留步!” 苏见雪回头,这后生倒是高大英俊,只是一身干活人的衣裳,如果没有吓一跳,她或许会好好说话,但眼下她不想,她张口道:“留步怎么样,不留步怎么样,你难不成还用你的马车把姑奶奶带走,真是上天了你,见着官宦人家的小姐,直勾勾看人家脸,信不信让人把你眼珠子抠了?还看,还看,你叫什么,车夫你叫什么,你敢告诉我的名字你试试。” 这问个路问的? 沈砚不自觉看向这姑娘的脚。 不是他唐突,而是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是个陌生男子,突然跟小娘子说话了,小娘子她羞愤。 往往在这种时候,他都会不自觉地看向人家的脚,就像他跟罗娘子说话一样,看看她的脚,就知道她是哪一种类型的女子,就知道她被程朱理学坑到什么程度。 没错,沈砚自认为自己也在格物致知,但他绝对不会为了实践朱熹的“格物致知”,去格七日七夜的竹子,把自己格吐血。 他不觉得这种空想格法,能格出圣人任何道理,这他妈的是邪说,是在空谈义理,这是在曲解先秦圣人的意思。 “格物” 需结合实证与实践,“格物” 应该像自己现在这样,为了盖亭子去格物,读书和观察让自己明白了盖亭子的知识,但学习之后,有一些问题自己不碰到还是不知道,等实际去盖了,一步一步解决问题,你是不是就弄懂了,然后举一反三,得到更多的知识和道理,再总结下来,是不是格物致知? 此情此景,虽然没有那么多的念头,但就是这些日常念头触发下,他会不自觉去看人家脚了。 还好。 是大脚。 沈砚松了一口气。 泼辣的苏见雪又叫嚣:“你傻了吗,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吭气呀,你想干什么?拿你的鞭子打我吗?” 沈砚都被她突突懵了,张口说:“我看你脚大,觉得你讲道理。” 苏见雪一仰头,哈哈就是一番脆笑,笑得嚣张得连她丫鬟都不自觉颤了一下,就知道奇幻卿佳人,魔性我小姐,见着个干活的陌生男人,她弱女子,带着我个更弱的女子,她就跟人家拤腰干仗了? 这男的不要一般见识,不要一般见识,快走,赶紧走,快点走呀…… 罗娘子看是位官宦家的小姐,狐裘斗篷模样娇滴滴的,行事有恃无恐,纯粹是没事找事儿,连忙扒了自己头巾,转过来,再拨开脸颊的头发说:“大小姐误会了,我们就是想问个路。” 苏见雪愣了一下,脱口道:“你们是问路吗,你们是想撞死姑奶奶,没撞死,又把鞭子拿出来了对吧,你们想干什么,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认了。 不问了还不行吗? 沈砚给罗娘子说:“不搭理她了,我们走。” 苏见雪寻思那么片刻,自己问自己,是我无理取闹了,是他们问我个路,我狂躁了吗? 不是这样的。 是他们驾个马车他们嚣张,她大叫:“你们走什么呀,还没说清楚呢,你们走哪去呀?不是要……” 马车已经动了。 苏见雪上手去拉马车的车帮子,双脚后坠,希望能把马车拉住。 谁也没往后看呀,相比于人,马劲儿更大,往前一走,啪叽。 人拽不住车了,一松手,仰面翻了一跟头。 这下午,大街上车水马龙,都是温度升高,人脚踩马踏带出来黑泥汤。苏见雪翻这个跟头,因为少女身体的柔韧,正好一整个跟头翻过去。 雪白狐裘前后滚一圈,成了个泥猴。 她震惊了。 凄厉哭喊惊飞了檐角栖鸦。 沈砚扭头看到了,还想停车,罗娘子小声说:“赶紧走,赶紧走,是个讹人的官家大小姐。” 两人一车,不负责任地扬长而去。 苏见雪爬起来,两手泥,关键是冷,手指头都是针扎一样,还想再哭,发现眼睛和脸都冻得疼。 不哭了。 丫鬟拿着手绢来给她攒。 她就把丫鬟也抱一身泥,哇呜说:“糖糕呀,我想死,我恨死了,恨死了,我咬死那个人。” 丫鬟连忙说:“小姐,小姐,是你自己摔倒……” 被咬了。 糖糕“啊”一声惨叫:“不要咬糖糕呀,糖糕无辜的呀。” 斜阳余晖把两个少女人拉长,她们一前一后耷拉着脑袋往回走,因为冷,苏见雪哈着手,打着哆嗦,因为哭过,整个脸沾了泪,再被冻红,看着就是那么清透…… 到家门口了。 家门口有辆马车。 苏见雪放慢脚步了,一掖色都已经花了的白狐裘,步履也变有劲儿了,绕着马车走了一圈,还时不时点点头。 糖糕紧跟其后,也想辨认这马车,是不是刚刚那一辆。 苏见雪捋捋袖子,狂笑一声说:“自打来了这烟京,我就没像今儿一样吃那么大的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呀,糖糕你一会儿要是敢拉着我,看我不把你打出糖汁来。” 袖子一扬多高,她连人带丫鬟冲进去。 在堂屋。 沈砚正在让罗娘子陈情,而他自己,为了让苏御史重视,也在心里罗列说服别人的理由。 在他看来,地方官肯定跟黑恶势力勾结了。 不然这么明显的的一个案子,怎么可能把人判了自卫呢? 但这种个人冤案,你要有反复诉讼的过场,要有证据,你才好让御史插手帮你发难。 你不能说,御史通篇就是他冤枉呀,然后理由也给不出来。 而且这种案件,如果不是千古奇冤,御史也不想管,主要是民间的案子真的太多了,你拿这样的事情说事儿,大家都觉得你这士大夫没格局,没情怀,你眼里怎么只有某个人某个案子呢,你的家国情怀呢,你的拔高和升华呢。 沈砚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确定现在的京城,人就业难,因为就业难,所以地方治理是大问题。 京西那边完全忽视这种问题,你不给人家窑票,先是查黑窑,处罚得人家倾家荡产,然后又玩赎罪银,让人家一年交20两,一会儿取黏土你不给,一会儿从煤炭上卡别人,勾结黑恶势力,纵容黑势力控制资源,从中渔利,还动不动找事儿,不是摊派就是其它手段,你榨不出几个钱来,你还能把局面搞乱。 一旦乱了,可不是京城无砖瓦可用的问题。 全盛时期,上千家工坊,有大有小,就取最小数,按照罗娘子家的这种苍蝇窑去说。 她、她男人、她哥哥,她嫂子,她家其它亲戚,就平均5个佣工吧? 上千家工坊算下来能提供多少人劳作? 起码为当地能提供5000成年人的就业。 这还不算连带就业。 往外运输砖瓦,有没有人就业? 批发商们是不是也跟着就业了? 如果当地工作稳定,就业人口充足,有饭吃,足以保整个京城不乱,起码能保证京西不乱。 如果恰好相反,是不是蕴藏了巨大的危机? 政治清平,杜绝黑恶势力,营商环境好,又是不是能拉动更多人的就业呢,在帮京城减少5000以上的氓流呢? 现在小娘子尹罗氏一家在京西遭遇这样的事情,地方官不向她,不扫黑不除恶,反而偏向黑恶势力,这难道是一个个例吗? 结合之前所言的种种现状,这起码说明当地的地方官昏聩,看不清大局…… 你这种官员,你在为帝国首都埋火药罐你知道吗? 咱就假如一拨子流民,成年男子5000,拖家带口好几万,蜂涌进了烟京城,进京城了,是不是冲击之下,这京城这也乱那也乱,马上十几万、几十万人跟着乱? 你皇帝受得了吗? 天子脚下都这样,这是亡国之兆呀。 因为罗娘子在讲她家整个事情的经过,沈砚还没机会插言,他就在心里打腹稿,打算把这番话说给苏御史,好说服苏御史,甚至他想建议苏御史可以去京西走走看看,实地调查一番。 苏御史时不时用余光观察他,表面上客客气气,但内心不免忌惮,虽然遭绑架没告官,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但坐沈砚面前,总能不自觉想起那天他把人控制起来,目光阴毒,手中利刃寒光闪闪…… 说实话,他万万想不到,故威宁侯世子还能有胆量,再登门找自己。 所以? 他打量罗娘子,观察沈砚,究竟是沈砚出于义愤呢,还是跟这罗娘子睡一起了呢? 突然一声叫嚣,把三人言行思路全打断,苏见雪冲进来了,跟灰毛狮子狗一样叫喊:“好呀,我到处找你,你来我家了,糖糕,你别拉我,看我不咬死他……” 她向前跑了。 糖糕能不拉她吗? 自家小姐色厉内荏自己能没点数吗? 低着头冲一半,还扭头看一眼,糖糕拉她,越拉她,她越起劲,羞愤大怒,只管低着头直奔沈砚。 糖糕拉不住,人脱手而出。 苏御史就见他的宝贝妹妹从外面冲进来,狐裘都是泥巴珠子,然后她说了一句要拼了,非要扑过去,糖糕拉不住,她已经直扑座位上的沈砚。 苏御史一时惊乱。 他跟沈砚是怎么认识的? 对此人是何感觉? 但他细脚长腿的妹妹打人家去了。 而且快到拉不住。 就见人飞快扑去,然后沈砚拔身让开,苏见雪像一条狐犬扑向椅子,翻到对面去了。 苏见雪自己也吓死了。 糖糕没拉住我,我自己收不住了。 幸好他躲了,他躲了我只是摔一跤,他不躲,我扑他怀里了咋办呀,然后抓他的脸,拽他的头发吗? 第 38 章 官人,你这也太老实了吧 苏御史送走沈砚,就关门闭户了。 沈砚还看看天色。 奇怪,看着没到宵禁呀, 罗娘子一时感激,还想抱着他的胳膊走路,被他赶紧让开了。 坐上马车,罗娘子干脆问:“官人,今天是回去还是住城里?” 一口一个官人,一口一个官人,弄得人好不习惯,就没看人家苏御史的眼神? 她是不是不知道官人有两个意思呀? “官人”可以被用作对一般男子的尊称,类似于现代的“先生”或“君子”,但也常被妻子用来称呼自己的丈夫。 沈砚主动说:“罗娘子,我姓沈,名砚,也不是什么官吏,你叫我官人,官人,有歧义你知道不?” 罗娘子脸一下红了,理解力太好,正好反着听,她小声问:“当家的?” 算了。 还不如官人呢。 模具还没出来,二人又回到沈忠的宅院。 进去之后,只有老徐在,周全去找工人,安排明天的事情了,到明天不用再安排,他自己就能出去寻鹅卵石。 沈砚着急制模,罗娘子则去了柴房,本来她想赶走老徐,让老徐给沈砚帮忙,她来做饭呢,结果一看,家里怎么那么多肉,不知道是不是狗肉,看着像,反而像主食是肉…… 罗娘子一时都愣了。 这仨人顿顿吃肉呢? 忍不住问了两句,老徐就给她吹上了,说这是狼,他讲,罗娘子想听更多,所以无论他吹不吹牛,可不可信,罗娘子就是不信,就是打听,就是质疑。 你咋那么能呢? 你出去见一群狼你们还全须全影的? 一晚上打两只? 要是一晚上打两只狼,一只好几十斤呢,一斤肉十几个铜钱,因为到了冬天,物价上涨,都20个铜钱,两只狼加起来,再怎么着过50斤,这种收入你还干别的干啥呀,你天天在西山打狼好了。 老徐看咋说她都不信,往堂屋的方向看一眼:“打死常总旗,你不是在看着嘛,那你信不信呢?我给你讲,有些事情我不大想讲,就咱们老大,出去都是能干江洋大盗的,那真是……” 你要正经人家,说某某将来肯定是江洋大盗,家人绝对生气,但罗娘子却一阵悸动,心花怒放。 被别人欺负够了呀。 对于大晟朝的平民百姓而言,他们受了太多的欺凌,因为大晟不以德治国,没人推崇道德君子,民间风气极不恰,就比如出现的话本三国演义,大家听的是刘备,但夸的是曹操和吕布,刘备会啥呀,一代枭雄刘备呀,在他们眼里就是主角光环,得了五虎上将和诸葛亮。 大家听三国,想干的是曹操和吕布。 曹操言而无信,狡诈多智,怀疑你就杀你;吕布也不然,勇猛而且帅,能抱四大美女之一的貂蝉…… 这水浒一群土匪啸聚山林,其中不乏杀人如麻,毫无人性之徒,但大家也是听得高兴。 不是有人说,这水浒是两个作者吗? 知道为啥两个作者不? 前面出场的人物,林冲,史进,鲁提辖都是好人,这是真英雄真好汉,然而境遇不佳,全无好报,观众嫌一个作者写的不爽,不爱听,到后面开始滥杀无辜,攻城拔寨,还给三寸丁娶个抢来的扈三娘,人不受气了,追评书追的人多了,迫使你改的。 再听这金瓶梅? 你听的是谁? 是不是西门庆? 所谓最终的恶有恶报,不过是写他的人,生怕别人觉得自己是坏人,往回收了一下笔,来了一个因果报应而已。 罗小娘子突然来了一句:“我听人说太行山上都是土匪,官府管不到他们,种地也不交税,下山来的时候,你看着是村民,想干啥也不受影响。” 两个人就在柴房里围绕着沈砚嘀咕,跟密谋一样。 最让老徐受不了的一件事是啥?沈砚找他们商量,打算给潭柘寺送回去5两银子,他说:“老大说,当时是情形所迫,为了吃饭,不得已伐了人家三棵树,现在能挣回来,就把人家三棵树的钱给了……” 他说:“当场周全就不干了,给他说,那潭柘寺咋对我们的?下那么大的大雪,都不许我们在那儿避个风?” 罗娘子也激动:“那他咋说?” 老徐说:“小胳膊还能扭过大腿?他就是人家那道德君子,刘备刘玄德,你不逼到那份上,他不占地盘,他给人推让城池,他死不进四川,他……” 怕老大听到了。 他又跑去看一眼:“所以罗娘子,你要能治改他,我们就真心当你是大娘子,你要不行的话,当我没说。” 罗娘子说:“俺都这个岁数了,俺还有个闺女了,俺不成,俺看他就没打算动俺,今天他带我去苏御史那家,那苏小姐见了他就找事儿,苏御史都在家,就往他身上扑,俺寻思他喜欢那样的……” 她伸手给老徐:“你看俺的手,团泥巴团的都是黑垢,刷子都刷不完全,他正年轻,他能不嫌弃?” 老徐说:“那人家苏御史家里能愿意?人家是官,我们是匪。” 罗娘子说:“那也不一定,他要是想得手,肯定能得手?” 老徐不说话了。 他都是飞檐走壁的人,晚上进去就得手了,一旦关键的地方留了重要的人,苏御史这种官家能怎么着他? 沈砚要是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肯定气死。 他正在做模具,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压薄饼一样的压制瓦片呢,单纯的模子没什么好说的,框成瓦片不难。 湿泥巴太容易了。 但怎么将干土压成薄片呢? 他开始尝试起来了,到大家吃饭的时候,还是不行。 但你要说完全不行吧,也不对,可以压成个饼,就是太薄了,太散了,一碰就不行了。 其它三人都吃完饭了,马上要宵禁,沈砚想了一下说:“周全赶车先出去,带着罗娘子在城外等我。” 周全套上车喊罗娘子喊不走。 这大晟朝的道德都在女人身上。 她一个寡妇,自觉自己心甘情愿跟了沈砚,跟别人凑成一男一女到人看不着的地方去? 名节呢? 你现在是这么打发我走,将来你不舒服,觉得我俩有啥了呢? 最后没办法,怕马车出不了城,周全就先走了,罗娘子凑在沈砚身边,两个人琢磨模具好不好用,能不能压干土压成饼。 罗娘子提醒了他一句,告诉说:“我见过人家压煤饼,虽然也是湿的,但工具上都是一个长杆子,这样压得结实。” 木牵(杠杆)作用。 沈砚构思了一下,简单构造出来,在院子里尝试了一下,可以,只要压力够大,是可以压结实的,好多了,眼下只是太薄,如果厚一点儿的,稍微有一点墒(湿润),就足以压结实了。 他也松了一口气。 罗娘子又说:”你这个瓦这么薄,我觉得容易干呢,就算是湿的,在灶台上炕一下,个把时辰就能炕干。我没想到你要做这么薄。官人,做这么薄,要不加釉料的话,我怕雨水能浸进去,而且块头也显得大了,这么大块,得用好一些的黏土,否则的话,我估计也不结实。” 沈砚一扭头看向她。 罗娘子吓了一跳,以为他会没面子,冲自己发脾气,连忙说:“官人,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 沈砚问:“要是用釉,要增加多少成本?” 罗娘子愣了一下,打脸了,他也没发脾气? 马上,她醒悟了,这不是自己亡夫。 他是个跟自己亡夫全然不同的人,不会维护面子,一恼羞成怒就发火,弄不好还给你嘴巴子。 在沈砚的追问下,她又柔柔打量沈砚两眼,在心里算了一下说:“这个不好说的,没算过,釉的成本不高,其实看窑,火和温度不好烧到的,要是烧到了,等于烧成瓷了,上釉烧成瓷也有好处,想要什么颜色要什么颜色,还有釉光。” 老徐来看两次,一男一女,两人头对头,就在琢磨怎么实现。 老徐又忍不住多想了。 你搞个少妇,你不搂着上床,你跟她讨论怎么和泥巴,你不要你说呀,我跟周全我俩都是光棍。 沈砚其实都头疼死了。 以为很简单的事情,竟然越来越复杂。 你浸釉,你时间更长,也要等干。 他寻思道:“能不能不整个浸进去,找个刷子,这边泥坯饼一样出来,下边垫在黄纸上,上面刷子刷刷,到时候烧的时候,也只需要一面有釉彩,而且我们的要求不高,不要求多平整,有深有浅,有浓有淡,反而远远看去有层次。” 罗娘子说:“我也觉得行,就算垫纸纸烧了之后,影响瓦面,那也是瓦的背面,这就可以了呀。” 她太喜欢这种氛围了。 一个男人把你当个人,跟你在一起,可以一起商量事情,一起做瓦,一起试验配方,尊重你,听你意见,时不时还夸你,把你夸得心中一甜,时不时让你自诩炫耀,怎么就觉那么快乐呢。 已经很晚了,他知道不知道呢? 沈砚终于注意到时辰了,惊呼一声,赶紧捞起罗娘子除掉的衣衫塞给她,让她快点儿,自己出去去穿自己的棉衣。 等他们带上模具,城墙下洞里出城,周全都披着被子,在马车上睡觉了,被他俩找到叫醒,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砚歉意地说:“到咱窑去,让罗娘子给你熬一熬姜汤,免得再冻病了。” 走在路上,沈砚还在说:“今晚上恐怕折不回来了,明天一大早,你跟我一起去潭柘寺一趟吧,我寻思,3两银子,5两银子应该够了,给到管事和尚手里,我们盗采树木的事情就了了。” 罗娘子耳朵一下竖起来了。 今晚在柴房里老徐给自己说了不? 哪有顺走别人几棵树,别人没发现,等你有钱了,你回去把钱给了的? 周全不情愿,一个劲儿“哼哼”,也不说愿意,也不敢说不愿意,罗娘子实在忍不住了:“官人。那潭柘寺本来抓不到人,事情就过去了,你这去了,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他要是不愿意呢,他不要钱,他非要见官呢。潭柘寺可是皇家寺庙,人家不在乎钱,人家说你坏人家风水呢。” 沈砚说:“那要不,直接大晚上的,银子给他放进去,附一封书信。” 罗娘子心里呻吟一声,官人,你这也太老实了吧,万一被哪个和尚揣自己腰包里了呢。 第 39 章 为家国平寇去,让罗娘子一个人走 大晟朝的冬天不知为何,越发冷得早冷得很。生在这个朝代,你其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但就是冷。 让上了年纪的普通人回忆,就是觉得儿时不曾这么冷。 北风裹着细雪颗粒,裹着脸也能钻进去,时不时,围巾被掀开,吹得猎猎作响。 车辕摇晃间,铜铃铛发出沉闷的 “当啷” 声,刺破死寂的夜空。 碾碎薄冰的脆响在旷野上回荡,昏黄的光晕里,枯瘦的芦苇丛在风中如鬼手般狂舞,发出刺耳的 “簌簌” 声,远处山影如巨兽匍匐,几点零星的火把远处明灭,像野兽幽绿的眼睛。 罗娘子整个人都在沈砚身上偎依着。 她从身体的触感中明显地感觉到一开始沈砚是反对的,老想躲,但后面,以为她睡着了,就没有再躲避,她就踏踏实实地靠着,甚至钻半个怀,随着马车走动,她心里就觉得有一种难熬,不断随着马车的晃动,在人身上擦磨,越是靠着,越是磨着,越觉得难受。 那么远的路,她竟然一点都不困,脑子清醒得很,都是在想着,怎么能钻怀里钻深点儿,怎么接触得更紧密。 等车到了,河边的小窑厂,尤让人觉得荒凉可怕,乌鸦呱一声展翅,罗娘子吓了一跳,她忽然对未来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如果拿不下这个后生,如果贴不牢她,日后这片院墙里,只有她和她年幼的女儿,该怎么生活呢,把妈妈接来一起住? 沈砚说一声”到了“,晃晃她,她还懒洋洋地不想动,装着睡着了,不清醒,还慵懒地哼哼。 后面周全一跃而下,找地方尿尿去了,黑夜中,永定河岸边,静谧得只有他放水的响动。 罗娘子嫌弃得在心里啐了好几口。 这群臭男人,谁也不比官人好,我咋就这么幸运,遇到了他呢,怎么才让他把俺收房了呢? 最终下了马车。 她拿出钥匙,插进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将军肚子上,把门打开,等着沈砚赶车进去,沈砚却说:“车不进去了,咱们走得太晚,这看着都下半夜了,让周全进去,在里头暖和一会儿,我去修书一封,待会儿我们就走了,趁着天不亮,去潭柘寺,把银两和书信给他们放到大雄宝殿去。” 他解释说:“这样的话,就不会被人私自捡到揣口袋里了。” 罗娘子有一种着急。 不是拒绝他去还钱,而是气他要走,理由不敢讲,根本讲不明白,就赌气说:“我不给他烧姜汤,我凭什么伺候他呀?” 这话都把沈砚砸得一愣,都是一伙的,你女妇呢,人家周全城墙地下等我们,等得想生病,你不能给人烧个汤? 罗娘子也隐隐后悔,看周全还没跟上来,在外头看院子呢,就说:“你要对我好,我就对你兄弟好。” 沈砚只好说:“行。行。我肯定会对你好的。” 莫名其妙不? 他找来灯火,给罗娘子要了笔墨纸砚,周全则喝上了姜汤,罗娘子还不是不情愿,一五一十算五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周全知道她想阻挠,他自己也不情愿,也是在那儿哼唧闹腾。 没办法,本来准备了五两,最终沈砚妥协说:“那我听你们的了,只给三两,就别跟我闹了。人可以困顿于一时,为了求生迫不得已,但一旦这口气喘过来,咱们应该有这种胸怀回馈给天下苍生的。” 罗娘子搂着胳膊看着屋顶。 想知道那上面有没有苍生,何谓苍生,自己跟自己闺女是不是苍生,如果没有沈砚来买窑,自己母女这一对苍生怎么办? 周全则喷了一口姜汤,连烫带呛出汗了。 罗娘子幽幽说:“那说书人天天说,人不狠站不稳,高皇帝拿啥得天下,就是他狠,功臣被他屠戮完了,一杀杀好几万人,当官的给你扒皮填草……不狠这天下能是他林家的?” 沈砚就觉得自己写信太难了。 从开头到结尾,这俩人就没不干扰的。 沈砚说:“你们这种眼光呀,要是大家都不尊重私产,没有是非了,你来夺我的,我没了,再去夺他的,到头来就是天下大乱。” 周全说:“我不信,还能比现在更乱吗?农民起义,白莲教?老大,我给你说,有一段时间我就特别想加入白莲教,就是食菜事魔我受不了。” 沈砚就笑他:“你知道什么叫食菜事魔吗?” 周全说:“吃大白菜,大白菜又被他们称为白莲,祭拜大魔头,不然为什么官府说他们是魔教。” 沈砚说:“你看吧,这你都不知道,你还想学别人结社信教呢,白莲教提倡素食,且部分教派供奉摩尼为光明之神,摩尼出生于波斯帝国,自称光明使者,这都是外来的宗教,不能说好与坏,伦理纲常与我中土各异,自己有祖宗有知识不学,觉得外来的和尚能救苦救难,本身就荒诞。” 周全问:“那佛教呢?” 沈砚说:“一样的,现在的佛教已经不是他本来的样子,信这些,不会让你好,只会让你沉沦,比如佛教断尽一切烦恼,脱离轮回,可证阿罗汉果,就是你生下来修行,就是为了啥都不在乎,你爹死,你娘死,你兄弟姐妹死,你都不痛苦,然后断完烦恼,脱离轮回,去死。修习的目的是毫无牵挂去死。” 佛教已植根中土,罗娘子和周全都忍不住反驳,你一句我一句反驳,等沈砚包好银子揣好信,招呼周全“要走了”,周全忍不住呻吟说:“我看白莲教没入魔,佛教没入邪,你入了障呀。老大。你掐掐我,让我清醒知道,我不是在一场梦里吧。” 沈砚上去一脚。 一屁股坐地上,周全确认不是梦了,憋着一脸委屈爬起来。 他突然眼睛一亮,咋呼说:“老大,你今天带弓了没有,那路上有狼,要不我们改天再去吧。” 沈砚气得牙痒,上去拎着他往外拽,训他说:“有狼也吃不了你,你要被狼啃了,我赔你爹个儿。” 把人抓走了。 罗娘子一跃而起送他们走,到门边,突然改主意了,闹着说:“我也去吧,这河泊里我害怕。” 就这样。 仨人又一起坐马车上了,周全不想去,被抓走的,罗娘子不让去,赖上面不走的。 沈砚一甩鞭子,开始往潭柘寺走去。 走了十几里地,眼看着潭柘寺到了,他们看到了火光,那火光最初像是几点零散的火星,在风中摇曳闪烁,却眨眼间汇聚成势不可挡的烈焰。 火苗像是拥有生命的舞者,疯狂地扭动着身躯,能看到它在寺庙上空,蹿起足有两米多高。风,这可恶的帮凶,呼啸着席卷而来,每一阵强风都如同给火焰注入了一剂猛药,让它们愈发嚣张。 马车上三个人几乎全愣住了。 罗娘子害怕,尖叫说:“官人,我们赶紧走,掉头走,这是不是失火了?” 失火了? 隐隐马蹄声声,金鸣叱喝,火光中似有人影来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周全毕竟出身去兵户,他大声说:“老大,我们掉头,谁在攻打潭柘寺,非是什么皇室有人住在里头。” 太子? 对。是太子,召大人是太子最信赖的人,上一次遇到表姐,她说了,太子为皇帝祈福,召大人负责保护,召大人在,所以她也在。 沈砚发抖地想:“召凤在不在?” 他马上醒悟到了,召凤不在,这种皇家寺庙,太子祈福,怎么让召大人的妹妹跟着呢,她不在。 表姐呢? 表姐她职责所在,没办法,她要吃这个口饭,她想袭爵,她必须把自己当成男人来接受皇帝的使唤。 火光其实没有那么大,但在沈砚眼里,像是映红了整个山头,原本漆黑的山峦此刻被照得通亮,那些树木的轮廓在火光中扭曲变形,像是一群在痛苦中挣扎的灵魂。远处的潭柘寺在这刺眼的光芒映照下,也失去了平日里的庄严与神秘,古旧的建筑被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橙光。 我可以不管的对吧,我爹,我祖父的冤屈,至今没有给我们昭雪对吧? 我凭什么管他们呀。 他调转马头,咬着牙,狰狞笑着,卧槽呀,报应呀,我爹在,他们家有一员猛将,宵小胆怯三分不? 我爹这样的老实人都被你们除了。 谁为他父子拼命呢?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哼哼哼…… 沈砚停住了,狗皇帝虽然不仁,但如果他或者他单传的太子出了事儿,国家是要大乱的呀。 我? 不管什么样? 眼睁睁地看着? 太子死了会怎么样,召凤的哥哥也会死,她又会不会获罪呢,这天下会不会陷入战乱? 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我就这样带着我这伙子人,跑了? 他停住了,扭头看一眼,给周全说:“兵户不?走。为家国平寇去,让罗娘子一个人走。” 周全说:“我不去。我没受他恩,我怕我们去了死里头。” 沈砚跳下马车说:“那我去了。” 罗娘子蹬周全一脚:“你大哥对你那么好,他去了,你赶紧呀,你别让他一个人那么走呀。呜呜。我讨厌这种傻子……” 第 40 章 我最近练功连得胸有点鼓 潭柘寺在沉沉夜色下,在火光的照耀中,由呼啸的北风和喊杀声拉开一道凄厉壮阔的帷幕。 不知哪来的人马,半夜三更蒙面入寺,用的都是强弓劲弩,铁马兵戈,他们在寺内张弓追射,纵马奔驰。 随着僧侣惊呼“护驾”,僧人从一间间僧舍中冲了出来,老僧裹着袈裟在廊下奔跑,空地上有人大声诵法,伸手喊着“去,魔障”,有人跌坐闭目,手持大念珠嗡鸣,而棍僧们拎着哨棒,不要命地顶上来,和一道黑流撞击在一起,一朵朵鲜血喷溅在洁白的雪地上,宛如怒放的红梅,旋即又被寒风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渣。 惨叫声被风吞没大半,更添几分恐怖。 侍卫和绣衣则团团围住寺内离宫。 沈砚飞奔进来,随着敌进守卫倒退,大门已经敞开,他因为手无寸铁,还要藏身躲一下,观察一二,不料青石板路上突然炸开一声暴喝,园坛上凌空跃下一位持刀汉子,雁翎刀斜举过顶,从空中劈落下来。 沈砚迎面冲了上去。 他不闪不避,待刀锋将至面门,突然踏前半步,矮过半头,让右肩顶上贼人下砸的前臂,再一起身,猛然扛起人的双臂和一把刀。 随着一声闷哼,他右手抡起一拳,砸向贼人前臂,身躯变拳架,以腰为轴旋身拧臂,左手曲握,直奔人咽喉。 一声惨叫,敌人雁翎刀撒手,脖子绽飞一块血肉,整个气管都被捞了出来,再被他蹬一脚,倒飞出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尽显空手入白刃的狠辣。 沈砚刚刚捡起雁翎刀,横展抱刀,呈现一个抱刀式看自己捡来的刀,又有二贼闻声转过来,一人持长枪,一人手持金瓜…… 沈砚手中的雁翎刀足有四尺,上面猩红带渣,血槽上一道飙血后的红线,不知道砍中了哪位老和尚。 足够长了。 太长了。 自从南方闹海匪,海匪中混有倭寇,那些倭刀长,很多将领为了争这一寸长一寸强,把制式雁翎刀加长了,但实际上,加长的刀身只起到给士卒壮胆的作用,你刀太宽,跟狭长的倭刀不一样,而且倭人往往配置长刀一把、短刀一刀,长短兼顾,你光有一把又长又阔的刀,柄部又不够长,训练不足,难抡难斩,斩下又难收回,还失去了削切等功用,压根就是不懂却又乱来。 沈砚喘息一声,余光中已经看到跟上来的周全。 好兄弟,够义气,说是那么说,人还是跟来了。 他有种打虎亲兄弟的骨肉感,怕周全空手上前,张口喊道:“胖子,呆在原地,哥今日教你单刀破枪。看好,我只给你看一遍。” 他踮动脚尖,移动向持枪的敌人一侧。 因为枪的特点,枪一施展,为了拦拿,他会把持金瓜的同伙隔绝出去了,那你在这一时间,只在对付一人。 果然,持枪的贼人拿枪奔向面前,拦枪起势,随着沈砚几次移动,他又几次变枪,就把同伙隔在了外头。 最终,看着像在练功的沈砚不断摆出姿势,变化刀势,就是不肯进攻,二丈外的枪兵再忍不住,冲前几步,弓步扎枪,枪杆瞬间绷得笔直,三棱枪尖泛着冷光直取面门,红缨随着枪势剧烈颤动,带起细碎破空声。 沈砚一侧身,让过枪尖的锋芒,右手雁翎刀顺势向外斜撩,刀刃贴着枪杆后掠,整个人快速滑动,动如脱兔,直奔枪兵而去。 枪手怕他近身,手腕急抖,长枪突然下压横扫,枪杆如铁棍般扫向沈砚下盘。 周全看的着急,忍不住怒吼:“砍他的枪,砍断他的枪?” 砍他的枪干什么? 大概率砍不断。 这种一丈多的枪,都是复合枪身,跟制槊一样,哪怕他用的只是上好的白蜡杆,因为用枪的人也天天练抖枪,不会让你砍实在,你斩下去,也大概率斩不断,就算斩断了,他枪变短了,断了的枪身,功夫到了,照样能要你命。 沈砚翻刀压枪,刀和枪身发出令人牙酸的生硬响动,左手成掌拍向枪杆,右手雁翎刀则顺着枪杆内侧快速上滑,这招 “顺藤摸瓜” 是破枪的精髓。 贼人紧急收枪回来,边后退边压枪起尾,想用枪身拦刀。 但来不及了,这是个半真半假的动作,沈砚没有直接隔着一条枪,对他劈砍,而是人直接跑过去,一瞬间,刀从右手换到左手,旋身发力,连人带刀抡了个大半圆,由左手完成横削。 随着一声惨叫,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那拿金瓜的正因为无法加入战团,四处游走,一看伙伴惨死,立刻化为一道黑影,不等沈砚收势,就奔他砸了过来。 来人左右手各一杆金瓜,手持的金瓜锤约小臂长,浑圆的锤头上密布棱形凸起,铁柄缠着防滑的浸油麻绳。 眼看都是他一声闷喝下捶,一声闷喝下捶,金瓜锤不断呈弧线斜劈而下,沈砚退,他再捶,沈砚再退,他再捶,沈砚这边落尽下风,周全再坐不住了,正好地上撒手了一把长枪,冲过去就捞。 那持金瓜的敌人因此分了一下神,金瓜易发难收,没有及时收捶,就只听得一道破空声,短促而锐利,沈砚已经逝如流星,站在他的身后,他像不敢相信,一只手丢了金瓜拿起手指,摸了摸自己脖子。 身首已经两断。 看向远处,人马喊杀声都在围绕着寺内离宫,那边的战斗更激烈,沈砚喊道:“快来,你持金瓜,我拿枪……” 周全本能地服从,把捡来的枪给他,自己则拿了金瓜。 沈砚别了雁翎刀带上,持枪道:“不要靠太前,枪头不好施展,不要太靠后挡着我,就站在我前面三尺远。” 然后,他枪杆别在周全身上旋舞长枪,算是预演了一回,就和周全一起杀向内院,马上周全就知道枪配金瓜多好用,怎么用了,刚刚那俩存粹是不会,遇见敌人,一个照面,沈砚就扎死一个,一抖枪,枪出来,敌人人多蜂拥,多数用的是刀,有人冲破枪头,周全只管抡金瓜就砸。 沈砚拔枪出来,再拦拿,其它人被沈砚荡枪一封,只剩一人在圈内,进退无空间,砸击无处可挡,周全一手一金瓜,无脑对人抡就行了。 因为第一次这么砸,不够自信,捶了三次,一砸断刀,二砸惨叫,三砸不死也重伤,惨叫着倒地。 因为枪长,沈砚在后,已经先行划了一道圈线。 人再杀进来,就又像是漏网之鱼,所以敌人十几个,始终形成不了包围之势,一会儿功夫,反倒被两人杀散了。 但他们也成功吸引了敌人的注意。 眼看离宫就在咫尺,一群棍僧前赴后继,绣衣卫用人墙拼杀,虽然不断被人射中,却给守住了,这背后又杀出来两人,冒出来个威胁,一名敌人的骑兵手持长枪,竟沿着寺路压着枪身冲刺过来。 沈砚怒吼:“胖子弯腰。” 周全已经在实战中对他百分之百信任,一弯腰,就觉得背部一沉,再骤然一轻,抬头一看沈砚踩上了自己的背部,飞奔而去,犹如一道长虹贯月,直奔那骑兵去了。 他一人在空中飞跃,骑兵一人一马冲锋之势也成,正是周全暗自担心的时候,二人呈现一定角度。 周全也在这一瞬间看明白了,你将长枪压在一侧冲刺,我们来到另外一侧,隔着马头你能奈何? 人在空中,沈砚展示了变化的回马枪,人过去了,长枪嗖地扎回去,直接穿过骑兵颈部,战马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死亡,长嘶一声,扬起前蹄,树立起来。 整个战场一片安静,随后,绣衣卫和棍僧们疯了一样呐喊欢呼…… 但这时,已经有头戴面具的敌人进了离宫。 几名侍卫红着眼,死死护住太子,但他们没有一合之敌,不断有人浑身是血,被打得东倒西歪,也有人身死,惨叫不动,剩下的只求能拖住人,不顾一切簇拥太子从后门走,向寺院后方的钟楼方向退去。 太子脸色发白,眼中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要死死记住了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和那张狰狞的青铜面具。 刘行知一看又一位袍泽倒下,对面的面具人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反问他们:“想走?” 她觉得该自己了,一把抽出腰刀,“啊啊啊啊”喊叫,举刀,太子没让他死,拉着他一起走了。 面具人身形再动,犹如鬼魅,便要追击,随手将夺来的绣春刀掷出,刀如流星,瞬间将一名殿后的侍卫钉死在廊柱上。 然而一旁倒地的侍卫转醒,冲上去搂住了他的后腰。 因为自己人的拖延,出去之后,似乎迎来了喘息之机。 太子带着人直奔钟楼,还剩的几人则守在下面,桃枝干脆咬着发簪子,开始扎头,刘行知正要说她两句,以一位保护者的姿态,责怪她不知道轻重缓急,这个时候,一本正经去扎头。 太子拉住他说:“把你的甲具和兵器给桃枝。” 带刀侍卫们为了帅,情况又紧急,都是套的半身甲,从后面一拉,就把活结给他拉开了。 刘行知愣了一下:“殿下?不是,我得保护你呀,我就是武艺不行,但我也能扑过去,抱着腿,咬他一口。” 太子都怒了:“是你们在保护我吗?是你们在送死,一个个不学无术,孤王再不要你们这些勋贵们的保护了!” 刘行知痛哭流涕:”殿下,给我个机会呀,我看着他们去死,我难受,你让我情何以堪呀。“ 桃枝已经扎结实了头,用脚踩着痛哭的刘行知,从他身上拽甲。 刘行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桃枝拔他衣裳,他跪在地上,扒太子衣裳,拽太子的袍子。 桃枝冲他怒吼:”你给我脱了,再不要耽误。“ 刘行知也着急上火,吼着请求:”殿下。你脱呀,你把衣裳给我脱了。“ 太子都吓到了。 他往后退,刘行知则往前爬,桃枝抓了甲裙下来,刘行知边爬边甩自己的甲,跟条疯狗一样,抵近了太子。 太子实在无奈,一屁股坐台阁的栏杆上,用脚蹬着他的脸:”你要干什么呀?“ 刘行知抬起一张近似疯狂的脸,大声说:“殿下,殿下,我来穿你的衣裳呀,你去穿桃枝的呀,你傻了吗,敌人不能力敌,你们都傻了吗,没读过兵书吗?殿下,下臣武艺虽差,但一颗心是忠诚的,而且是读过兵书的人,这叫李代桃僵,金蝉脱壳,下臣只求为殿下替死,死了之后,要是咱和咱家人有啥错,你赦免了吧?” 他想的是他要是死了,女扮男装是藏不住了。 太子却想到了别的:“你喜欢你表弟,你想用你一命,换孤王赦免他?” 他提醒刘行知了呀。 对呀,我反正一死,我为啥不连我表弟一起赦免了呀,他满脸泪光,再抬起头,点了点头。 桃枝支持她,劝谏说:“主子,就这样换吧。” 太子说:“这可是你们让我换的,孤王想了,孤王也确实不能死,孤王还要留着命为你们报仇。” 换衣裳也简单,又不是脱光,只换外袍而已,黑夜中辨认,你看的也都是外袍,三个人各自背过身,开始脱外衣。 刘行知不放心,他来了一句说:“我最近练功练得胸有点鼓,你们不要怕,我穿上衣裳,我就下去了。” 黑夜中太子满眼泪光,抬头想笑没笑。 她胸有点鼓? 练功练的? 他不知道我不让他冲锋陷阵,跟别的侍卫一样赴死,就是因为我知道他胸有点鼓? 第 41 章 为了不冻死,可以吗? 沈砚刺骑兵下马,剩下的无鞍空马跳了两跳,发出声声悲鸣,还没多想,周全却一下眼中放光。 不是? 有匹马呀。 他用手一指马,给沈砚喊着:“老大,老大,马。” 跑多快去捋。 沈砚也马上明白过来了,你不是去通州,去时送煤,送砖,送陶器,瓷器,回来拉粮食回来吗? 要是把这匹马缴获,我们就是两匹马,周全跑多快去捋马,他也不反对,眼看战线分明,转过身,为周全作掩护。 谁知看一眼,毛都炸起来,敌方弓矢好几个,全对着自己这边。 那戏台上,那评书里,都是为猛将们吹牛,以为你把兵器舞得密不透风,就能挡箭矢。 那嘴炮起来,漫天箭雨,你可以用杆枪挑,用刀拨。 这怎么可能呢? 你要说一支两支箭矢,再重的弓,沈砚都觉得自己只要能集中精神,就有可能避让或打掉。 但要是密集的射箭,手中没有盾,你谁也躲不了,否则也不会中箭的关二爷,更不会有杨将军失陷小商河。 舞得再生风,你追不上箭矢的速度。 你觉得你舞出来花枪,外人看起来跟个大磨盘一样,但它不是磨盘,只是你视线里的残影,箭矢穿过的速度,远远超过你转一圈的速度。 正因为了解。 所以他顿成滚地葫芦,在死人堆里连滚带爬,已经有箭矢追着他,嗖嗖插在地上和人身上。 最终,他摸了一面小圆盾,顿时自信了不少,一手抓枪头,拖着枪杆去找周全汇合,一手持圆盾,好遮挡流矢飞射。 马往无人的后院跑,周全往无人的后院追,沈砚也被弓箭追射,被逼得猫着腰,顶着盾往后院退。 因为燃起来的火主要集中在前院,后院黑了不少,周全捋马,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 这算不算要钱不要命,脱离战场了。 沈砚想不管他,返回去杀敌,又怕周全不能紧跟自己,被人弄死了,他大喊:“周全。胖子。” 有一声呼应。 听着是他。 沈砚没来得及喊他回来,注意力就被交手的响动吸引走了。 交手就在钟楼的下面,因为刚刚没入黑暗,眼睛还不适应,听到有个清脆的叱喝声,本能去揣测,是不是自己关心的亲人? 沈砚不假思索喊了她一声:“刘行知。” 却不是。 没得到任何回应,然后一道黑影在空中翻滚,直奔自己而来,沈砚大吃一惊,举盾硬扛了一记。 一股大力涌现。 沈砚都有一种被打成了球的感觉。 这绝对是玄功大成的体现。 那个女声再次响起,是她飞跃而来,手中剑光闪闪,让黑影首尾难以相顾,然而也是鹊起鹞落的功夫,女子也惨叫一声,被黑影打飞出去。 沈砚自发配合,也一手提枪头,拖着杆子,一手圆盾,飞跃过去。 砰地一声。 接近之后,又被那人打了一掌,沈砚血气翻腾,却隔着一面盾牌丝毫无碍。 然而他也暗暗心惊,对来人的身手也重新做了估量。 面具人也大出意外,“嗯”一声,又一掌打在盾牌上,一名箭矢都被拍进来,扎在胳膊上,沈砚又闷哼一声,怕盾被拍碎,不断后退卸力,再后退,再卸力,一直退往墙角,持盾一臂已经血流如注,颤抖得握也握不住,另外一只手,却藏在盾里,把枪尾抵到建筑物上,死死压成弓形。 面具人冷笑道:“死在我掌下,你也可以瞑目了。” 口气多自满。 他怒吼一声,飞跃而下,一股撕裂的力量拍实在盾上,小盾四分五裂,沈砚只觉一股大力传来,箭矢箭头几乎把肩膀刺穿,不由惨叫一声,但这只是掩饰,右手一松,枪头昂起,再一送直奔面具人去了。 面具人猝不及防竟然用手去接。 枪被沈砚握着枪头,一直藏在盾下,他发现是枪头利刃也已经来不及了,他一样惨叫一声,随后向后飘飞,但他判断失误了,他以为是短剑,结果发现比短剑长,往后再飘退,以为是长剑,却又比长剑长,又追出来,再退,这时出来的枪身已经够长,沈砚先握一只手,后又忍痛送出追势,用了另外一只手,手中利刃顿时变成一丈有余,那人玄功虽然大成,却已躲无可躲。 划拉一声,就捅到东西了,先是沉重,后面轻,凭感觉是扎偏了,撕下来一块肉,沈砚也是性起,咆哮着抖枪,挽了一个炸开的枪花。 黑夜中一声剧烈的裂帛响,两丈开外,衣袂崩裂,连衣裳带甲具,被震得崩飞,黑夜中现出一具白亮亮的肉体出来。 人凄厉一声道:“我要杀了你。” 沈砚冷哼一声:“来杀。” 又一拧枪杀了过去。 枪头如龙,对着白亮的肉体又抖又搅又刺又拍,一套动作砸完,虽然也换来惨叫几声,却仍不能重伤对方。 沈砚气喘吁吁,决定掉头就跑,并不是怕他了,而是看到一身亮黄的衣裳在对面隐现,他觉得是皇太子,于是以身吸引,砸了就走,如果敌人不追,自己就掉头站在两丈外砸。 果然,对方彻底被他激怒,咆哮一声,惨叫如夜鸮,一起一落,追在他身后,二人迅速打到东墙。 沈砚又故技重施,压完长枪,把对方吓一跳,他自己却一跃而起,借助长枪弹势,飞跃上了高墙,在高墙上持枪下蹲,做了一个闪步。 来人疯狂进攻,沈砚则在墙头上翻滚,靠长枪握的位置,来完成长枪只能放长击远的不足。 那面具人已经被刺激疯了,嚎呼来去,掌风之中都是腥气,沈砚敢说,他从小到大,所遇之人,就没见过武功这么高的。 武功高也怕菜刀。 一枪在手,手中有依凭,至今也不算吃亏,沈砚是越打越冷静,他确信自己可以随时能走,只是为了把人吸引在这儿,避免这种身手的人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 远远眺望,一条火龙已经入山,想必官府援军已在赶来的路上,沈砚假装无法力敌,惊呼一声,失足往墙外坠去。 之所以不直接逃走,就是怕自己跑了,这面具人不追,自己还要再翻墙爬回来拖住他。 自己要是表现出不支,自然可以吸引到他,他会欲罢不能休,想着结果了自己再掉头。 果然,他坠地,而面具人直接越过墙头追击来了,墙外是密林,沈砚持枪反而成了累赘。 本来身上还别一把雁翎刀,厮杀中早不知道丢在哪儿,此时一看人追过来,自己如果放弃长枪,仅凭空手万万打不过。 沈砚试着折枪还折不断,他就又心生一计,找上一棵水桶粗的大树,把枪倒扎树根下,一压枪,飞身上树了。 这样他手里有一丈多的长枪,站在这种高度,比刚刚在墙头上还能居高临下。 那面具人不由愣了一愣。 上墙头搏斗,墙头没树枝树杈,这种地方,他飞身扑上去,不撞到树枝树杈吗? 趁着他迟疑。 沈砚气喘吁吁问:“光腚了都,你不冷吗?我要是你,一击不成,早就飘然身退,何必做狗呢。” 他认为武功臻至这种境界,会有高手风范,我刺杀已经失败,我不管如何不甘心,直接走人呀。 面具人狞笑说:“你是何人,我发誓,我一定要杀了你。” 沈砚想也不想就说:“你可曾知当今勋贵之中,谁堪称少年英雄?” 面具人冷笑说:“曹国公世子李玉忠。” 沈砚冷笑说:“不敢。不敢。” 这也是试探,山野之人能知道朝中大事,京城八卦吗? 沈砚故意看向援兵人马急赶的方向,面具人被他引去目光,马上醒悟到,刺杀彻底失败。 他恨恨道:“坏我大事,必食你肉尔。” 他一转身,飞向潭柘寺,要回去? 你直接跑了不就行了吗? 你还想刺杀呢? 沈砚怒斥一声,从树上飞身掠向面具人,于空中刺他,面具人都被他打疯狂了,两条胳膊在空中旋舞,跟打了王八拳一样,他咆哮:“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还不肯走?我要杀了你。” 沈砚在空中击他,自己落地,也把他又拍到墙外了。 面具人整个人跟墙做了个亲密接触,大声嚎叫:“咱家给你拼了。” 他一转身追过来。 沈砚掉头就跑。 等敌人追来,又是拖抢式,突然一抖枪,枪别在他两个腿之间了,面具人用双腿一绞,悲愤之下,沈砚怎么都折不断地枪身,他用两条腿绞成了三截,沈砚喜出望外,抡起四尺多的枪,又向他进攻起来。 面具人以为长枪不好对付是距离的原因,打断了,该好对付了,却不料树林中,他的身法也受限制。 面具人被他缠崩溃了,脱口道:“杀才呀,有种光明正大打一场,有种光明正大打一场。” 他甚至商量说:“各走各的可以吗?” 沈砚问:“凭什么,我要走的时候,你不让我走,你说走我就让你走呢?” 面具人暴躁道:“我走你拦得住我?” 他谈判说:“各走各的。你已经立大功了,你不觉得吗,皇太子的卫队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没有你我肯定就刺杀成功了,全因为有你我输了,我失败了,还不够吗?你到底拦我干什么?你能打得过我吗?你能杀得了我领功吗?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沈砚说:“是,我杀不了你,拖住你,大队人马一来?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面具人狞笑问:“拖住我?” 他走向墙头,站在墙头边,咆哮说:“你要拖住我?” 一咬牙一跺脚,他按在墙上的手一用力,就把墙按塌了。 随着院墙倒塌,听着有什么动静,似乎是有人,沈砚怕是周全,他进去,沈砚也跟着钻了进去。 面具人两手搂着身体,请求说:“拖住我,你能拖得住?咱们各走各的好不好。我现在很冷,我衣裳没了,我进来,不再是为了刺杀,你说得对,高手要有高手的风范,我找件衣裳走,紧接着不一定要跑几百里地,为了不冻死,可以吗?” 沈砚愣了一下。 他一个劲儿要进去,没有直接跑,竟然是因为光着身子,怕冷,怕直接逃走会冻死? 你早说嘛。 我把我衣裳给你也行呀。 第 42 章 挨了一箭,现在舒服了吧? 面具人去找衣裳穿了,沈砚也赶紧去找周全。 二人虽然是来勤王救驾的,但万一让人家误会了呢? 就算不被误会,沈砚因为不想见皇帝父子嘴脸。 狗皇帝,咱要跟他们一样,咱避的远远的,装作没看见。 难不成我出完力,还站在他面前,带着舔他的那种语气,跟他说,我一想你遇到危险了,我就来救你了? 我爹我祖父死在我面前,我咋这么贱,我来救他呢? 我来,那是怕国家乱了,黎民百姓跟着遭殃。 他轻声呼唤:“周全。周全。” 看到远处有明黄色晃动,正要出去看看,有个声音,带着哭腔响起:“沈铁柱吗?我你表……哥呀。你怎么在这儿呀?” 就是那明黄的地方站起来个人。 沈砚脱口道:“刘行知?” 就是他。 他一瘸一拐过来,问沈砚:“铁柱。你有没有见……不是,你刚刚跟什么人一起进来的?我看着像杀手呀,你该不是来报仇,要杀太子吧,那我可跟你势不两立,你看我身上,我身上这是……我都把命都豁上了,自古忠臣义士舍身代死,我用我一死,为你求情来着,你来刺杀太子呢,你对不起我呀……” 你大爷。 你哪只眼睛看我是来刺杀太子的? 沈砚说:“我不是,我来找人,你少来烦我,还有呢,你那太子呢,马上叛军撤了,你的太子呢。” 刘行知说:“我不知道呀,我吸引敌人,让他趁乱走,然后我就不知道他去哪了。” 沈砚不耐烦地说:“你看吧,你还忠诚得不行,人家撇下你跑了,你在这儿后园子到处撅着屁股藏,值得你卖命吗?不给你说了,我找人,找到人就走了?” 刘行知犹豫了一下说:“你没见过太子吧?” 沈砚烦死他了:“我到哪见你太子去?” 刘行知问:“召大人呢?” 沈砚愣了一愣,一提这个名字他就想到召凤:“没见到。” 刘行知松了一口气。 他连太子是谁都不知道,他就不会害太子。 刘行知放心了:“你看召大人对你有恩,你要是找人的时候,见到人了,你就说你表哥说,我去钟楼下面等他,我也去找去了啊,你要找啥人呀,你给我说一声,我见到了,我也告诉他一声,让他去哪找你……” 沈砚不想跟他啰里八嗦,问他:“你兵器呢?” 刘行知举起太子佩剑给他看看。 沈砚指指自己胳膊。 她这才知道沈砚受伤了,吃惊说:“你被人射中了?你要怎么弄?要不?" 害怕表弟跟刺客有牵连,她也不敢说带沈砚去哪躲一躲,看一看,就问沈砚:”要不要紧?“ 沈砚说:”不要紧,你要能给我拽出来,你给我拽出来,要不行的话,看看能不能给我斩断……” 刘行知伸手摸摸。 他又惊呼:“还在滴血,啊呀,你疼不疼?” 沈砚的箭矢扎进去之后,为了打斗不影响,当时血脉喷张,感觉不到疼,沈砚就把箭矢再往后穿透,现在箭矢从肩膀上穿出来,所以胳膊前面箭矢短,肩膀上长,跟挑个棍一样。 位置敏感,刘行知研究半天。 他不敢用剑砍。 沈砚服他了,请求他说:“你给我按着,我搉断之后,自己穿出去总可以吧?” 刘行知说:“那要不严重的话,你找个郎中行不行,我害怕呀,你就看流血多不多,你摸摸多不多?不多你就别拔了……” 大爷吧。 沈砚直接拿他的手,给自己摁上,然后闷哼一声,单手搉断,避免箭矢尾部从身体内穿过。 再然后,他咬着牙一拔,就把断箭从反方向拽了出去。 这是原本被射在盾牌上的箭,生生被刺客打穿盾牌,钉在自己肩上,回忆一下,你说这刺客多厉害? 接块布巾捂住伤口。 沈砚叮嘱说:“表哥你小心点儿,藏墙外更安全,叛军马上就会走干净,外头大队人马往这儿赶,我刚刚在外面看到他们打着火把往这儿赶,这时候别再拼命了,到保命的时候了。” 正要去找周全。 灌木丛中一阵哗啦啦响,周全小声喊道:“老大。老大。” 沈砚松了一口气,他问:“你去哪了,我喊你你怎么不吭气?” 周全说:“我牵到马之后,我寻思我回去都是人,马我带不走呀,我就找找有没有后门,我把马拴到外头,刚刚看着人在打斗,远远看着像是你,我才跑回来,哥,我们走吧,再不走,马带不走。” 也对。 沈砚想想自己原先那匹马卖了18两,心头不由火热,买罗娘子的窑厂都没用这么多钱。 他突然想起了个事儿,掏出一个信封给表哥:“刘带刀。你常在这儿,你应该认识和尚吧,你替我带封信给和尚,他们要问的话,你就说不知道是谁,记住一定说不知道是谁给你的,我前面手头不宽裕,砍了他们三棵树,今天来寺里,本来给他们树钱来着,没想到正好碰到。” 刘行知说:“我还以为你也是刺客呢,你就不知道那情形多危险,要不是哪来一个大侠,跟那刺客大战一场,我估计我们能全被他杀了。行,你走吧,记住啊,要是碰到了召大人给他说,安全了,可以回来了,我在钟楼下等他。” 沈砚震惊说:“不光太子跑了,召大人也跑了?我都服死你了,这都跟着一群什么玩意儿?” 带上周全,从塌了的院墙走出去。 周全问:“哥。表哥说的大侠,会不会就是咱们俩?” 沈砚没好气地说:“怎么可能呢,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牵马回不来了,害得我差点儿出事儿。” 他在,也一样出事儿,说不定人没了。 刺客太难对付了,怎么不了自己,肯定拿他泄愤。 沈砚只是言语上打击一下他,没追究的意思,二人沿着墙寻找,找到了周全拴在院外树林里的马。 运气好呀。 本来并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年底还清吴财主的欠款,有了这样一匹马,那肯定百分之百了。 窑厂。 两匹马。 你这都挣不回来你花掉的几十两银子呢? 实在不行,我们有两匹马,年底凑不够还你钱,卖掉一匹? 周全给他介绍说:“这马上还有马鞍子,还有弓箭,我就在想着,这要有个钱袋子多少,找半天找不着。” 沈砚没吭气。 刺客如果不傻,怎么可能留下顺藤摸瓜的痕迹呢,就刚才搏斗中,闻着味道,都有一股腥膻味。 弄不好这些都是北方的答答人。 你看着用的都是大晟制式武器,假亦真来真亦假,都不太可能是他们真正的武器。 不过你要说有人通敌了? 这事儿跑不了。 沈砚请求说:“金瓜呢?” 周全说:“在马上挂着呢,我寻思,弄不好是铜,铜值钱,我就一想,化了制假钱也能换几两银子。” 大爷吧。 掉钱眼里了。 假钱你都敢铸。 周全说:“老大,你有伤,你骑上吧,我牵着你,我们尽快回去,不定罗娘子有没有回家,是不是在哪藏着。” 沈砚也不推辞,翻身上去。 如果止血不顺利的话,他都要快马加鞭赶去窑厂,或者看天色是不是进城,又或者在城郊找一找郎中…… 二人一人骑马,一人牵马。 周全全然不知道沈砚遇到了个大高手,还在为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击贼,与沈砚谈天说地。 沈砚只是应付着。 他渐渐开始后悔,箭矢取出来之后,感觉血流不止,根本没有止血的迹象。 他下来让周全帮他看一看。 周全给他缠了一下,还是止不了血,赶他先走,连声道:“哥。你不要管我。你走,赶紧回去找罗娘子。” 沈砚也没拒绝,本来就有这打算,磕着马在林中穿行,走了一刻钟,眼看要出林地了,哪里传出来一声狼啼。 紧接着是女人的惊呼。 沈砚第一个想到的是罗娘子。 他摸向弓箭。 离声音响起的地方距离并不近。 之所以声音能听到,但距离远,是因为这是一段山地地形,地形上是两个山坡相互交错。 这一片林木已经很少了,沈砚磕马飞驰,迅速赶到,远远看到两个人影,都是女子,其中一个像是受了伤,手持长剑,却挡在前面。 略一观察,又是狼群。 至少七八头。 且不管救不救人,沈浪也不由兴奋异常,上一次打了两匹狼,三人顿顿吃肉,狼皮还卖了二钱银子。 没想到又遇到了一窝。 堵在两个女人前面的有四五头之多,身后不远处也有两头,高高低低的暗处,总还会有两三头。 所以沈砚判断,至少七八头。 随着马蹄声接近,狼群有些惊动。 有匹狼,竟然脑袋前伸,冲着沈砚长吟了一声,给人的感觉特别人性化,它在警告别多管闲事。 沈砚第一个打的就是它,忍住胳膊的疼痛,张弓就射,嗖一声,就把那匹狼给贯穿了。 狼群听不得弓弦响。 它们常在西山,就像是见人见多了,有灵性,听到弓弦,就知道跑,一口气四散奔逃完。 沈砚正在暗暗可惜,飞驰到跟前,目光扫了一下,一眼看到了召凤。 借着雪光,看得很清楚。 她一身春日海棠红的交领短袄,外罩大敞,蛾眉微蹙,那双淬了冰碴般的丹凤眼也同时斜觑了过来,死死盯着沈砚,苍白唇瓣紧抿成直线,似乎有些慌张,又似乎充满着疑问。 前面受伤的女子披头散发,手中持着绣春刀? 是她的丫鬟? 自己是不是大晚上太困了,受伤了,快死了,产生了幻想。 沈砚唤道:“召凤。召凤。” 这一刻他糊涂了,真的以为是自己伤太重,糊涂了,竟然不收马势,急于翻身下来,然后就滚下马来了。 桃枝穿着刘行知的盔甲和衣裳,但她束发的皂色头巾不知何时散落,凌乱黑发间还缠着枯枝泥雪。 她身上也有伤,本来已经摇摇欲坠,但半点不敢迟疑,冲上来,把一把绣春刀压在沈砚脖子上。 是梦不是梦? 召凤脱口问沈砚:“你不是来杀我的吧?” 沈砚挣扎一下,被桃枝死死用刀别住,他震惊说:“你说什么鬼话,我杀你干什么?你该不是不认识我了吧,你要不认识我的话,你就不是召凤,你是召大人,你老实说,你到底是召凤还是召大人。” 召凤上去捞他一把,是看着他肩膀上冒血,按了一下,发现是伤,脱口道:“你怎么受伤的?” 沈砚说:“别提了。不是一看有人攻打潭柘寺,去救你哥和黑心太子么?结果我们冲进去,见着刘行知了,太子和你哥全跑了,我不知道你也在,我要是知道的话,我第一个冲进去保护你,还真是有缘,还真是,我还以为我受伤太重,是幻觉呢。” 召凤推了桃枝一把,黑着脸说:“放开他……” 桃枝看向他的马:“主子。你先上马,我再放他,你先上马。” 召凤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拉到马匹,翻身上去,她一个小娘子,竟然上马如此利索。 桃枝把沈砚放开。 沈砚看着她去牵马,要跟召凤一起远去,搂着流血不止,因为刚刚射箭,胀疼胀疼的胳膊,不由惨淡一笑。 你咋说吧,我怕流血而死,我跟周全说,我先走,我走哪去了呢? 现在马被她俩打劫走。 我打了头狼,我也带不走了呀…… 他坐在地上喘口气,就见召凤手执缰绳,绕在一旁,向他伸出手来。 什么意思? 桃枝惊道:“主子,这人这么脏污,玷污了你呀。” 沈砚喜出望外,用完好的那只手,抓向毙命的狼,问召凤:“能不能把这畜生也带上,多少值点钱?” 召凤用那极傲慢,极不屑的眼神望着他,沈砚想说我兄弟在不远的地方,我把狼给他,我再跟你走…… 但是说不出来,他怕召凤不让他同乘了,他浑身毛孔都在欢呼雀跃,邪恶得不想因为一匹狼放弃这次机会。 他起身,召凤牵住了他的手,一用力,把他拽了上去,柔软的肢体,喷香喷香,搂上腰的那一瞬间,沈砚差点认为自己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呼吸都没法呼吸的。 召凤叮嘱桃枝说:“能带上,把他的狼也带上。” 沈砚同情地说:“我看她也受了伤,要不就算了吧?” 召凤反问:“算了,遇到狼她就惊慌失措,你不觉得对她而言,是一次挑战吗?” 挑战呀? 你让你受伤的丫鬟在黑夜中挑战去呀? 怎么觉得召凤这姑娘跟那啥召大人,东宫太子一种货色呢? 他搂着召凤的腰肢,情不自禁地在她耳边说:“她受伤了,你别跟狗皇帝一样刻薄好不好?” 召凤眼神震惊。 她叹一口恶气忍住了。 什么疼呀,流血不止呀,生命流逝的恐惧呀,已经全然不当一回事儿了,沈砚搂着她,心猿意马,就觉得自己浑身充满力气,只是抱着一团棉花,老觉得不舒服,想有进一步的举动。 召凤也呼吸炙热,缩到他怀里,磕着马小跑,怕自己的丑态落在别人视线里。 终于走远了。 荒野冷风嗖嗖的,然而总觉得自己贴了个大火炉。 看四下无人,她拉上沈砚的胳膊把她包住,呻吟说:“沈铁柱,你告诉我,你是去救我呢,还是去杀我的?” 沈砚愣了一下:“我怎么会去杀你呢。我只是不知道你会在,知道你在,我才不管那个狗太子和召大人呢,一点义气都没有,他们让我表姐换了衣裳代死,人全跑不见了,我给你说,我跟他们一样,我都不带去救他们的,还挨了一箭,差点把命丢在那儿。” 召凤浑身无力,直接瘫软在他怀里,颈部后伸,找他耳鬓厮磨,问他:“你还去救我呀?你还能去救我呀,就你那点本事,你救得出来吗?挨了一箭,现在舒服了吧?沈铁柱,我们去豹园吧。” 第 43 章 你理想太远大,我怕你实现不了 其实于寻常百姓而言,抵达西苑很难,半夜则更难,这皇帝的后花园都有大量的门禁。 这一次去豹园,还是从西苑的侧门进去的,但已经增加了关卡门禁。 沈砚有一种错觉,是因为不久前自己刚刚成功出入过,所以现在防微杜渐,就突然增加了关卡。 不过有召凤手中的令牌,别看她把自己遮盖在大氅的风帽中,但只要沈砚举起她的令牌,就能畅通无阻…… 因为失血过多,沈砚渐渐撑不住,人已经摇摇欲坠,但他怕出意外,之前通行是靠召凤的马车,现在通行,要靠令牌一道、一道过关,一旦自己倒下了,召凤这种蒙头盖脑的性格,她根本回不去怎么办? 他还是强撑到了豹园,到了豹园,马都下不来了,是召凤唤人把他抬进去的。 醒来时已经被人扒光,换上了伤药。 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大床上,床面太宽阔,像个巨大的舞台,感觉大象躺上面都没关系,床上铺着柔软的织锦,织锦之上绣着暗纹,图案多为云纹、海水江崖纹等,一褶一折好比浪潮,与床体上的雕刻相呼应。 床的顶部设有精致的帐架,四角垂挂着流苏。 帐幔选用轻薄的纱罗,其上绣满团花、瑞兽等图案,或用金线勾勒轮廓,在烛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扭过头去,床前还放置了脚踏,同样以优质木材制作,表面雕刻卷草纹,脚踏上铺着柔软的厚毯。 这怎么还点着烛火? 难不成自己睡了一天,又到夜晚了? 正要趁没人下去,一只脚突然搭在了自己身上,沈砚差点魂飞魄散,自己跟召凤同床共枕了? 还真是。 因为她纤瘦,织锦和天鹅绒被褥又太过柔软,直接把她埋到里头,自己第一时间没发现。 怎么办? 他正紧张,召凤是醒着的,问他:“你醒了?我让人给你备了膳,吃完之后,就再睡下,趁我受了惊吓,需要时间压惊,呆在我这儿养两天伤……” 沈砚脱口道:“你怎么跟我睡在一起?” 召凤问:“我怎么不能跟你睡在一起,在马上,你搂着我,你好话说尽,说就那样一辈子就好,是不是你说的?你手也不老实,你以为一个弱女子,你可以随便动的么?再说了,你受伤了,我不跟你躺在一起,谁照料你,给你找个宫女,然后你半夜淫性大发,再干了什么丑事儿呢,也就我了,适合看着你。再说了,我也困呀,折腾一天一夜,天亮才回来。” 她慵懒地爬起来,穿了一身丝织物,胴体上似乎只有这一层丝织物,曲线毕露。 不用出帐。 她在帐中轻轻言一声,就把饭菜要来了,鹿筋烩熊掌,燕窝扒翅,人参胡桃饮。 沈砚大吃一惊,都有点不敢动箸。 召凤坐起来问:“怎么?不适合你口味呀,考虑到你受伤了,让人做了点好的,你睡下去不醒来,都热了几回了。吃吧,吃吧。” 沈砚呻吟说:“我以为有碟牛肉吃就够奢侈了。” 召凤冷笑说:“你看我能吃熊掌,以为我想吃什么都行呢,我告诉你,唯独吃不到牛肉呢。” 沈砚愣了一下,问召凤:“私宰耕牛者杖一百,徒三年?嗐,民间早无视此禁令了,谁明知自家要耕田,把自家的牛宰了吃?要是不需要耕田,养头牛不就是为了吃?难不成牛摔了,病了,老了,死了,就不要了?不吃牛肉?都是自己骗自己,回回都是脱了裤子再放一遍屁,假装为你好。” 召凤阴晴不定道:“这么说,他们给我说,买不到牛肉,都是在骗我?不是因为牛肉是违禁品,根本无法贩卖?我记得,有一年绣衣卫查获私贩牛肉案,牛肉仅五斤,主犯即被处以杖八十,充军?” 沈砚问:“你可听说过挂羊头卖牛肉?” 他骂道:“狗皇帝没事儿找事儿,民间什么事儿他都干涉,人家还说他们家是回族,不吃猪肉呢,每年猪肉涨价,都说皇帝要禁杀猪了,禁猪肉了,还有,大家叫猪肉都不叫猪肉,叫豚肉。” 召凤震惊说:“谁传的?哪个王八蛋说皇帝是回族的?睁眼瞎吗?太祖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姓林氏,讳国瑞,濠州钟离人也。造这种谣,杀光他们。” 沈砚笑着说:“忘了,你肯定也有皇族血统,召姓本就是皇帝分支。” 召凤说:“那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吧,每年大内吃这么多猪肉,这还不是明证吗,都是哪些王八蛋,无父无君无耻之徒想乱我中华,胡说八道,难道我大晟皇帝还穆罕默德氏呢……” 气也没办法。 她还想多从沈砚这儿听一听民间的事情,就又问:“还有什么,你还听说什么,你讲给我知道,我看我有多少不知道的。” 沈砚说:“民间都在斗蛐蛐,说狗皇帝喜欢……” 召凤又生气了:“你能不能不要一句一个狗皇帝,你无父无君,你迟早被杀头,你听到了没有?” 她厉声厉色道:“你可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天下无不是的君父,是,你家受了冤枉,那也不能怨恨皇帝吧。本来我听说你去救驾,还以为你想开了,你已经改了呢,你想干什么,你真想造反吗?” 沈砚说:“行。我知道了,重新说,民间都在斗蛐蛐,说狗喜欢……” 召凤蹬他一脚。 爬起来要走,但背着他,眼睛一转,又坐下来了:“你这狗贼吃你的饭,问你呢,斗蛐蛐又怎么了?” 沈砚说:“大家都在用蛐蛐赌博。” 召凤说:“输赢之中博一个彩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天下无不是的君父,他也就这点爱好……” 沈砚“切”了她一句。 立场问题。 我表姐还身穿太子的衣裳要以身代君呢。 跟她们争执这些是非,影响关系。 夹一坨鹿筋,软烂又有弹性。 召凤要求说:“给我夹熊掌,我尝尝烂了没有。” 沈砚看看筷子再看看她。 召凤没好气地说:“死人呀。都睡一张床了,讲究什么呀,你想始乱终弃,在外头跟别人搞在一起呀?” 沈砚没办法,只好用自己用过的筷子给她夹熊掌。 召凤也就是尝尝。 她说:“热过多次,足够烂了,好吃,你这笨狗熊赶紧吃了吧。我怕家里人来看我,我出去了,你哪也不要去,听到了没有,你要乱跑,万一被人知道,你从我床上爬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人都走了。 她又回来,伸头说:“祸及十族。” 沈砚不甘示弱:“通奸都是治罪女方。” 召凤说:“那你要看是谁通奸……啊呀,你个狗贼,谁通奸,我服死你了,好心待你,你不要脸呢。” 她走了。 吃完就又有人收走了,是个丫鬟,糯糯地说:“郎君把碗盘一样样递过来,我们不方便进的。” 沈砚把整个吃饭的小几都送了出去。 他也是带着震惊享受了一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他记得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干没干,想走,偏偏召凤不见回来,想出去,就会被拦回来。 这回是春杏。 她生怕沈砚不听,跑了出去,守着地方,隔着帷幄告诉说:“你动都不要动,有重要的人来看主子,她真没骗你,你要是从她床上爬出去,肯定被灭十族,所以公子不要觉得家里没人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沈砚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召凤不会是太子的人吧? 按说不应该呀。 她都承认召姓是皇族分支了,她跟太子同姓,按说不应该呀,他们要是胡搞,就是乱伦。 但你也保不准,狗皇帝家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 其实召凤没让他等多久,就是他着急。 召凤很快回来了,外头能听到春杏问候:“主子。老主子们这么快就走了?” 召凤说:“不想走,我说我累了,我这么大人了,至于像他们两口子认为的那样,一受惊吓就一病不起吧?” 春杏拍马屁说:“那是。主子独智勇冠世,实乃天授神武,天挺英姿,胆照日月……” 帷幄内沈砚都震惊了。 这马屁拍成这样,肉麻不肉麻呀。 召凤吩咐说:“下去吧。守在外面就行了,某个人害羞。” 一阵衣袂拖动的响动。 召凤褪下一件团龙袍,踢一脚,蹬到不好找见的地方,就进来了。 沈砚忍不住问召凤:”我衣裳呢,我等着走。“ 召凤冷哼一说:“本(宫)……女的床,你想爬就爬,想走就走呢,沈铁柱,你敢对我始乱终弃呢?” 这怎么还够得着始乱终弃了? 沈砚着急地说:“我不知道呀,昨天晚上,我受了伤,脑子浑浑噩噩,我就记得跟你一起上了马?” 召凤问:“然后呢?” 沈砚说:“我看你也不反对,我就搂了你……” 召凤问:“再然后呢?” 沈砚说:“你就在在我怀里不停地动,脖子后伸,贴着我的脸……” 一脚。 召凤恼羞成怒:“沈铁柱。你王八蛋。是你搂着我不老实,我什么时候主动贴着你的脸了?” 沈砚没好气地扭向一旁。 召凤又问他:“你还觉得你吃亏了是不是?” 沈砚申辩说:“我没有。我就是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很重要,我再躺下去,就都耽误了。” 召凤冷冷地说:“你说吧,你说出来,我看看都是多大的事儿?我在这儿借受了惊吓,需要静养,才能陪着你躺着,你竟然不知道珍惜。” 那真是太多了。 沈砚说:“我正在给吴财主盖亭子,为了烧瓦,十五两银子买了个窑,瓦还没烧呢。” 召凤上到床榻里侧,一翻身,侧过来,撑着脸,以一种不正常的表情看着他。 沈砚说:“因为和了黏土之后,要晾干,时间太长,赶不上工期,我还想着今日如果有时间,去一趟国子监翻阅一下典籍,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直接把干土压成形的,如果不行,再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喷水雾,把土稍微打湿,但是不能太湿,仅仅够给它压结实……” 召凤无奈说:“你可真忙。你还能去国子监呢?国子监让你这样的人进去,简直是糟蹋了。” 沈砚无奈,只好笑着跟她互怼,说:“国子监不让我去,都是读死书的人去?你放眼看朝野,这些读死书的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干啥啥不会,干啥啥不行,任用这些人为官任事,迟早朝野嘴炮,无一人可用。哦,应该说全天下都是嘴炮。你还别看不起我,我给你说的事情,你不是天挺英姿,胆照日月吗?我也考验考验你,你能给我解决呢?对了,先说烧窑,你会烧呢,你知道不知道泥土怎么变成砖瓦的?” 召凤摊开胳膊,耍赖说:“我不需要知道,你没听说过,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我一定要知道怎么烧砖吗。” 召凤的话出自【孟子?滕文公上】。 孟子通过此言说明了社会分工的道理,强调脑力劳动者管理他人,体力劳动者被人管理,被管理者养活管理者,这是天下通行的准则…… 这也是上层人士不事生产的借口。 沈砚对此无奈,也侧过身,柔声哄她说:“既然我们俩都这样了,我得为了娶你,得去努力呀,是,我知道,我家门不幸,狗皇帝……” 召凤又踹他一脚,威胁说:“你再来一句狗皇帝?” 沈砚说:“行行。我家门不幸,家道中落,你家里可能看不上,但我要是勤奋上进,创下一份家业,下聘于你呢?你不想有这么一天吗?还是我现在可以向你爹你娘去提亲,你说句话,我听你的。” 召凤现出几分怜爱和沮丧。 她趴被褥上说:“你创下多大的家业,你也……你靠这个不行,商人是贱籍,你不知道吗?你还不如坐在家里,等着天降恩典,朝廷忽一日为你家昭雪了呢。” 沈砚还想糟蹋两句皇帝父子。 但估计是因为跟召凤有亲戚,召凤听着不舒服,他就改口说:“这种事情,还能心存幻想吗?我现在自食其力,尽管在一些人眼里,成了贱民贱籍,那咱们也不能躺倒,也许你们家将来也会没落,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这是自古的道理,盛极转衰,你怎么知道你们家族不会像我们家族一样破产呢?一旦破产,我商人怎么着,我手工业者怎么了,我能让你们家锦衣玉食。” 召凤有气无力地说:“你理想太远大,我怕你实现不了,真的,你坐家里一动不动等着,哄好我,取悦我,我觉得更现实一点儿。” 第 44 章 你会因为太蠢死得快 召凤不想谈怎么做瓦片如压饼,但她发现沈砚心里好像只有他的饼,只想着怎么把饼做出来,烤成瓦片。 再说两人躺在床上,他也不主动,离了八丈远。 召凤越来越不悦,跟他说:“你想去翻阅【未央大典】是吗?现在就可以去,而且去翻阅原本,还有你想要的工部图纸,皇宫内都有存档,我马上就可以带你去看,但就一个问题,要看你能不能忍受胯下之辱。” 沈砚笑着问:“钻你裤裆?” 召凤说:“不要把我想的那么不堪,我肯定不是故意折辱你,这是代价,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吧,你要愿意的话,我穿起来带你去,夜深之后我们再回来。” 沈砚不放心地说:“你先说,你先说什么样的胯下之辱。” 召凤凑近了,那瞬间,他只觉一股极淡的、似有若无的香气萦绕过来 —— 不是寻常女儿家惯用的玫瑰香粉,倒像新晒的绫罗浸过沉水香,混着袖底沾来的桂花香露,幽幽钻入鼻息。 他喉头不自觉地轻滚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因为足够近,灯光也好,他能看到垂落的睫毛。 太要命了。 待不住。 他鬼神神差点点头,请求说:“还是带我去吧。” 召凤伸出手来:“不许反悔。” 沈砚说:“只要你不是故意刁难我,我不反悔,你放心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召凤爬一爬,跪坐在他的一侧,把他的头发整个放下来,然后说:“你的衣裳什么样,你自己还不清楚吧,都穿不成吧,你穿我的衣裳,呃,皇宫不能让来历不明的男人进去,你是扮太监还是扮女人?” 不等沈砚回答,她就说:“我男装,因为凭我,我也没法出入自由,我穿上男装,冒充我哥哥。我建议你别冒充太监,因为太监查得更严一些,但要是宫女,侍卫总不能把她摸一遍。” 她又说:“哦。对,我可没有太监的衣裳,你要去给石成他们借,那就惊动别人了,我也不保证他不会乱说,他可不是我心腹。” 沈砚担心道:“我穿你衣衫,女装?不是我怕不怕丢人,我把衣裳都给你穿坏了,我也没洗澡。” 召凤说:“没事儿,只要能穿上就行,不试你不知道,反正试了之后,就送给你了,你带回家,夜深人静拿出来穿一穿,习惯一下。” 她从后面抚摸着沈砚的头发,给他梳理起来:“就这又脏又臭的,也就我不嫌弃你,是不是?” 拿来了很多家当。 她就跪坐在沈砚身后,给沈砚打扮起来,飞快用梳子和发簪给沈砚扎了个牡丹头,也不知道她怎么扎那么快,这牡丹头,就像女版释迦摩尼图,释迦摩尼都是小朵子,一头密密麻麻都是包,牡丹头就是大朵子大朵子的,头上从低往高扎上去,容纳不了几个包。 ,很快,她拿出一个带皮囊的小铜壶一挤,喷沈砚一头雾,再一挤,喷沈砚一脸雾…… 她口中道:“你太臭了,根本不像个女子,只有这样,别人靠近你,嗅到的才不是你的汗臭。我闻闻。” 沈砚还在发愣。 他问召凤:“你这不是在往我脸上喷雾吗?” 召凤说:“是呀。” 她也一下恍然,笑着说:“我只是在点醒你,怎么给你的泥土加湿。这是一种办法吧,行吧,我就把我这把熏香喷雾小铜壶送给你,好不好,其实我还有其它办法,你有没想过用蒸汽呀,你看皇宫中的铜鹤,它嘴里可以喷雾,但那是香料,如果你烧着开水,接出来一只鹤嘴呢?” 沈砚由衷道:“还是召娘子什么来着,独智勇冠世,小生是真给醍醐灌顶了一样,啊呀,我早就该诚心诚意向您请教……” 召凤受不了”召娘子“这个称呼,头皮发麻道:”我怎么那么受不了你呢?” 她压在沈砚的肩膀上,从后面伸出来一把镜子,沈砚看一眼镜中的自己,差点没吐掉…… 召凤还不让动,又给他敷粉,打腮红,让他又含红纸,喊了一声,让人真送了一身女衣来。 沈砚目光可怜,不自觉看向召凤。 召凤说:“我也是为你考虑,如果将来你心爱的人在深宫中,你要想和她长期厮守,就是这么考验你呢?” 沈砚说:“你看我现在像什么?” 召凤说:“很好呀。” 沈砚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我问题得你提醒,我解决了,我不出了,我不出去了。“ 镜中召凤一皱眉,沈砚挨了一拳,因为是压着好着的肩膀,一捶就捶到了有伤的肩膀,他不由嗯哼一声。 召凤带着哄他的想法,丢开镜子,从身后搂着呀,带点喘息和热气,亲吻在他耳边,然后就一点点滑向前面,沈砚动也不敢动,随后唇瓣触到一片温热柔软的触感,像含住一块融化的蜜糖。 他直接惊起,连跪带爬,跑走了,一直跑到床榻的踏板上,人不敢回头,就那样背对着站着。 召凤说:“本来我也不想,你越不让碰,我就越想碰一碰,回来我不动你了,你换上衣裳,我也换上,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沈砚沙哑着嗓子说:“你这么做,你有没有想过,会粉身碎骨?毕竟我现在,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迎娶你。” 召凤故作轻松说:“你不是说你要是勤奋上进,创下一份家业,下聘于我呢?你不想有这么一天吗?” 沈砚“嗯”一声。 事到如今,只能“嗯”了,认了,否则太没良心。 召凤说:“我不信,让你穿一次女装,你都做不到,你能数十年如一日,为了挣彩礼,坚持下去?” 沈砚说:“不是,我怕你等不了,我们的年龄都不小了,你不知道,如果是普通人家,你也不小了。” 召凤说:“有句话说得好,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只要你有决心,我可以等你呀。问题就是,你决心在哪呢,你连穿一次女装给我看看你都不舍得。你穿女装,我穿男装,我俩一起光明正大的出去。将来某一天,威宁伯嫡女沈玉柱,太难听了,沈玉蝶,年方双十待嫁,被聘为命妇,八台大轿,我抬你回家,你不拒绝吧。” 沈砚都气笑了。 沈砚说:“不是,你想过没有,我要是今日一身女装穿出去,明日我怎么作为须眉男儿站于人前,就是我们两个人闹着玩,我穿了就穿了,不出去,可以吗?我在哪换?你先出去,我来换?” 召凤说:“还害羞呢你,小娘子,行吧,我先出去换衣裳,你换吧。” 等她一走,沈砚咬起牙就换了。 好在宫女的服饰通常以淡雅朴素为主,多采用绿色、粉色、浅蓝色等素净的颜色,还算比较中性,说是召凤的衣裳,其实不太像,明显大多了,反正不太可能是专门给自己准备的。 男人换衣裳快,换上之后,沈砚不放心,从床上捡起铜镜,就又看了自己一眼,不得已苦笑连连。 等召凤呢。 等不来了。 她换衣裳那么慢呢。 正寻思,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着火了。着火了。” 然后,召凤着急不已,一头冲进来,一把抓在他手腕上,拉了就走,沈砚看着床榻上换下的衣物,“啊啊”两声,事急从权,只好跟着她往外跑,跑到外面,一股寒气袭来,才知道穿得还是单薄了,扭头看向这豹园大殿,想知道哪起火,哪冒烟,召凤从桃枝手里接了一身棉衣,捂在他身上说:“走吧。我让春杏打前站,先去文渊阁看看我兄长在不在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沈砚知道上了贼船。 哪着什么火呀。 就是她骗自己出来而已。 这都已经出来了,扭头看看桃枝一脸古怪看着自己,眼睛大大的,也不避对视,反而是沈砚先不好意思,再换别的方向看看,是丫鬟们吧,丫鬟?看着像宫女、还有上次见到的娘娘腔太监,是石成吗? 好像大家并没在意。 就召凤口中的桃枝,跟鬼一样盯着自己。 他扭头去找齐小宛,自己送来的乐女,却没发现……他忍不住问:“召?” 召凤已经换成男装了。 自己还叫他召小娘子? 他改口说:“启禀召大人。乐女齐小宛呢?” 召凤扭头,嫌弃地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着,没见着你相好的,想跟我急眼呢?” 我? 越是这样,沈砚越着急,当初自己送人家来,可是给人家说,来教召凤一年半载,自己是还人家自由身的。 这召凤再把人给卖了? 召凤瞥他一眼。 就看不上他这种表情,惦记着一个戏子,那种牵肠挂肚的模样,哼,就不告诉你,自己难受去吧。 出去坐马车,竟然是表姐刘行知在指挥人做准备,真要认出来,能尴尬死,沈砚不自觉低下头,紧紧跟在召凤身后,希望能一叶障目,口中不由念叨:“刘行知看不见,刘行知看不见。” 刘行知确实没看见。 他升官了,春杏已经代替召凤找他谈了,听意思,是想让她担任了太子护卫百户,春杏说,太子特别满意他的忠诚,如果他能展现自己的能力,很快就会被提拔为护卫千户,将来可以直接给她干太子亲卫指挥使,这让他有那种表现的动力。 他是上蹿下跳瞎指挥。 不是贬低他,是真瞎指挥,他才到太子身边做贴身带刀多久呀,还没摸熟,你不懂不怕,你不懂又怕主子看出来,那你就会不懂装懂,喊着那谁谁,你这边,那谁谁谁,你那边。 沈砚趁她背对着,悄无声息上马车,召大人赶上,啪一下,愉悦地打了一下这女子的屁股。 沈砚羞愤难当。 差点昏厥在马车下的上车凳上。 召大人回头看看,嫌他慢,又用剑柄捅了他一下。 要不是知道她是女的,沈砚非翻脸不可,这也让他又多了一种恐惧,召凤此人是不是特别风流? 她会不会有很多男人? 自己只是她眉来眼去的面首之一呢? 如果不是。 她小娘子,她怎么打完我屁股,用剑柄戳我一下呢? 还有。 上次,这次,还有在床上,你看她多主动? 我是不是遇人不淑? 碰到了一位水性杨花的小娘子呢? 关键是我好喜欢她。 我明知道,我也抗拒不了呀。 硬着头皮钻进马车,召大人随后就上来了,桃枝也凑过来,召大人说:“让沈小娘子伺候就行了。” 桃枝“哼”了一声。 马车就这样在出发了,一直去到文华殿,没有直接去文渊阁。 召大人怕有不知情的人,带沈砚进了文华阁等着,骗他说:“你先等一会儿,我去找一下春杏,好知道我哥哥在不在。” 把他扔下,他还叮嘱桃枝:“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召大人一走。 桃枝就堵上来了,问沈砚:“昨天晚上,在潭柘寺后院,是你吧?” 沈砚看她不肯定,坚决不承认:“不是我。我确实去了,还挨了一箭,但我就没去后院。” 其实这谎话一下就能揭破。 没有去后院,怎么碰到的他表姐? 桃枝左右看看,发现没人,又说:“你射杀那头狼,是一箭贯穿的,当时光线那么暗,目测有四五十步,这箭术不算差了。” 沈砚连忙说:“当时一看你们有危险,我忍不住射箭,心里着急,超常发挥了。” 桃枝又冷冷地哼了一声。 在宫内,她是小宫女形象,这一哼哼,就觉得萌萌的,沈砚不自觉问她:“你的伤好了吗?” 桃枝愣了一下说:“我好不好需要你管吗?不要瞎操心,你操心我就是害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愣头鹅。” 沈砚都惊呆了。 有这样的吗,你好心好意问她伤好了没有,她臭骂你? 沈砚就不吭声了。 桃枝说:“我觉得是你,很可能就是你,但我不会说的,我讨厌你,我觉得你太蠢,就是个愣头鹅,你会因为太蠢死得快。” 第 45 章 愿以三载之期,博取功名资产 终于召凤安排好了,沈砚跟着她走进阁内,一口建筑装饰和油漆彩画以冷色为主,营造出一种宁静而肃穆的氛围,一层收藏着《未央大典》一部分以及《未央全书总目考证》、《钦定古今图书集成》共 22 架,昏暗的灯光下,视线内密密麻麻都是书,正中间设有皇帝宝座,皇帝宝座下还有太子宝座,这里也是皇帝和太子举行经筵活动、讲论经史的场所…… 然而是个新地方,不熟,奔过去翻翻,经籍,再翻翻,还是经籍,沈砚有求于召凤,连忙回过头来。 召凤打个哈欠说:“太晚了,给你看看就行了,你不是问题解决了吗?我们回去吧。” 沈砚直接懵掉了。 看他不走,召凤又连哄带吓,告诉说:“改天陪你去国子监好啦,这里真的太危险,听话,赶紧走。” 这就刚进去一会儿功夫,沈砚就又被他带出来了。 这来个什么呢? 读书读了个寂寞。 也就是大半夜被他套身女装来回来遛? 还是她想告诉自己她能耐大? 想让你既进文渊阁就能进文渊阁? 看沈砚恋恋不舍,召凤又提醒他:“心肝小娘子,你又不想卸妆了吗?” 想。 就这样回去了。 回去之后,卸妆睡下,就又睡不着了。 召凤不停动手动脚。 一想到由着她干出来错事儿,对她会多不利,沈砚就不敢响应,设法控制她,让她消停。 大晟朝以程朱理学为正统思想,强调三纲五常,女性的贞节观念受到高度重视,他们这种没有结婚,却又在一起,就会被视为通奸,通奸行为被视为严重的罪行,轻者会遭到社会舆论的强烈谴责,在社会上难以立足,重则因为辱没家门而被杀。 最终沈砚借搂着她,控制了她的两只胳膊说:“召娘子,等着我娶你好吗,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 召凤嘤咛说:“我等不到,我才不管呢,你怕什么呀?我都不怕?” 又一阵子奋搏纠缠。 召凤终于被耗费得没劲了。 她央求说:“我就是想,你讨厌鬼,你怎么那么犟呢,等你娶我,等得到吗?” 沈砚坐起来,一脸严肃地说:“你不要缠着我,我就能做到,我发誓,如果……” 召凤给他叫停,这回是真生气了,也坐起来,扭脸扭到一旁去:“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三贞九烈的?我告诉你,姓沈的,你看你现在混成什么样子了,也就我不嫌你,既然这样,你说你多久做到吧,做不到怎么办?做不到可以任我处置吗?你起来,你现在灯下给我写……” 沈砚大吃一惊:“写什么?” 召凤上去就蹬了一脚,要求说:“写需要多久,你让我等你多久,做不到怎么办?现在写上。看你、我的年龄,允许你等多久,写上,签字画押。” 又挨几脚。 沈砚只好一把捞住她的脚,握在掌心,恍若握住一截暖玉,温软细腻,指腹碾过足弓时,掌心传来的触感竟比江南织机上的生丝,他心神一荡,略一把玩,召凤就觉得脚心炸开细密的痒,像沾了春天柳絮,再无力地蹬两下,呜咽说:“你干什么呀?你快放手,你再摸我脚我踢死你。” 就这样赶着,到灯下,捞了一份折子纸,沈砚还抬头看一眼,这谁家写个什么东西,用折子纸。 召凤说:“我念你写,今日沈氏子砚,字铁柱……” 沈砚连忙更正说:“我不字铁柱,那是小名,我字文墨……” 召凤震惊说:“服你爹娘的,铁柱只是别扭,但文墨,这是想自曝其短吗,是想让人知道你不通文墨吗?还是初通文墨呢?” 沈砚无奈说:“我爹没给我取成沈砚字研墨就不错了。” 召凤说:“沈文墨?改了,沈?文成,就文成吧,起码有点儿意境,今日沈氏子砚,字文成,籍哪里?豪州土观山,写呀,今对天盟誓,愿以三载之期,博取功名资产,明媒正娶林昭昭为妻……” 沈砚问:“林昭昭?” 召凤说:“你知道的呀,装什么?你不是说了,召是林氏支脉吗?” 沈砚悬腕如游龙。 召凤不自觉说:“这字也还好。” 马上她就喷笑了,一捶打在沈砚背上:“你看你写的什么?这字也还好写上了,你脑子是木头吗?先划掉不改,等会儿写完再誊抄。此三年间,必洁身自好,不与旁的女子有丝毫瓜葛,心之所念,惟卿一人。待功成名就之日,定备八抬大轿、三书六礼,亲至府上,求娶卿为妻。若违此誓,甘受天谴,不得善终。” 沈砚一阵勾画,正以为完了,松了一口气,召凤又一捶:“继续写。若功不成名不就,无力迎娶,则任由卿处置,不管要吾赴汤蹈火,还是为奴为婢,或女装或阉割,定当唯卿命是从,任凭卿任意发落处置,绝无推诿逃避!绝无二话。谨立此证。立誓人:沈氏砚字文成,年月日写上。” 沈砚震惊说:“女装阉割?” 召凤说:“像今天一样,二选一,你自己看着办,写,快些,写了我就给你三年的时间。” 沈砚不由抬头,问她:“这也太毒了吧?” 召凤说:“毒?你是没有信心,没有决心,否则的话,你怕什么呢?我就烦你这种,大半夜同床共寝,你还不愿意,你想干什么?写上今天就算完,不写,信不信你就没以后了?” 沈砚无奈,继续往下勾画。 写完,召凤递来一纸新折,要求誊抄,又说:”不用红印泥,你刺血按指印。“ 沈砚说:“那你明早放我走。” 召凤震惊说:“你就这么想的,被我关在笼子里了?见我一面,不如胶似漆,一心想走?” 她寻思说:“行。我给你一面令牌,你留着,出入通行方便,以后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是太子的带刀卫,你的上官是刘行知。还有,你要让我知道你住在哪儿,我想见你的时候?这样吧。” 她喊道:“来人,传刘行知,就说召大人让他进来。” 逼着他完成保证书,咬破手指按满指印,这大半夜的,刘行知就随叫随到一样进来了,隔着帷幄跪着听令:“殿……” 召凤冷笑:“殿谁?谁叫你来的?你殿你老母。” 刘行知伸长一下脖子:“召大人?” 召凤说:“知道我是召大人就好,给你安排个事情,你表弟沈砚,被我发展为绣衣卫的密探了,以后由你,直接给他联系,如果我要见他,你要找得到他,安排他焚香沐浴,不要臭烘烘的都是汗臭味就冒出来了……” 沈砚真想咳嗽一声提醒她,这个是假的,这个是召凤,不是召大人。 刘行知喜出望外:“殿……哦,殿我老母,召大人,你这么说,你是收服我表弟了,我就说嘛,年龄小,不懂事……” 召凤问:“那你懂事吗?” 这问得? 把刘行知问懵了。 刘行知连忙说:“下臣懂一些,呵呵,下臣懂一些。” 召凤说:“他年龄小,不懂事,你懂一些,你不知道该怎么做,你不能教他吗,赶紧滚吧。” 撵走刘行知。 召凤说:“你要配合,你要不配合,我对你我没办法,我就处罚你的上级,打他骂他是轻的,我从你这里知道了,她是女儿身……” 沈砚愣了。 召凤说:“昨夜你遇到了谁,你告诉我你遇到了谁,你说你遇到了你表姐,潭柘寺里谁是你表姐?” 她笑笑说:“你看着办,你不听话,我就举报她,我让她因为欺君之罪,满门责罚。” 沈砚相信她不会,没好气地说:“学召大人学多了?跟执掌诏狱的大魔头一样一样的,还环环相扣。” 召凤说:“你可说错了,自从我兄长管诏狱,诏狱的案子是有大晟以来最少的,而且必须经过三法司,有大理寺核准,我告诉你,生在我这个时代,是你的幸运,否则的话,咔咔咔,几万人头落地了。” 沈砚一点也不当真:“没正经。” 召凤揽着他的肩膀,碰疼了之后,挪挪,柔声说:“你想我了也找你表姐,她一告诉我,我就腾出时间跟你私会。我要知道你热情是假的,半年几个月要都是我找你,不是你找我,你给我等死好了。” 第 46 章 一收学生,往往你就刹不住车 从豹园离开,因为沈砚原先的衣裳被箭穿透,血染泥浆浸,召凤说穿不成了,还他的时候,是让人找了一套制式便装,乍看起来平常无异,上身藏青色直裰制式袄,衣料是江浙特供的漳缎,衣领内衬是玄色软绸,领口处绣着青色螭纹。 之前身上的银两和乱七八糟的杂物春杏也给了,本来还给他夹带了块金元宝,沈砚说不是他的,就又扔回去了,出来马也拿上了,却不好意思要那头死狼…… 他翻身上马,走得也是潇洒倜傥。 春杏去给召凤复命,告诉说:“主子,金子没要,又扔给我了,说不是他的,我弄错了。” 召凤问:“那你弄错了没有嘛?” 春杏愣了。 召凤说:“算了,穷死他,饿死清静,马上让刘行知赶去他交代的地址看看,免得他撒谎成性,一放手又找不到人了。” 沈砚打马回家,家里没人,老徐和周全安排了人去给吴财主家坯腻子,而他两个先去罗娘子那里找沈砚,看人不在,又喊上罗娘子一道,沿着潭柘寺入城的路,来回找。 因为官兵设了关卡盘查,三人找来找去找不到,就都怀疑是被官兵抓走了。 等他仨被沈砚找着,一问啥事儿都没干,沈砚又气又急又无话可说。 你咋说吧,人家仨正在找自己呢。 好在罗娘子把亲戚喊去五六个,正在砌瓦片。 因为瓦片简单,又是长矩形,千八百片都出来了。 虽然是湿的,按罗娘子的意思,这种瓦太薄,可以在炕上炕,眼下就在烧火炕瓦,给炕饼一样。 加上窑厂剩了一些砖,罗娘子也不分谁的是谁的,沈砚就紧急让周全先拉走,让人去填吴财主家的坑。 吴财主家那边的事情完不了,沈砚这边就没法全身心投入干别的。 填一个坑是一个坑。 开的基槽是先填上了,多出来的砖被用来铺亭中的地面,虽然还欠些砖,但没关系,中间答应他们是给砌个火塘的,中间的地方先空出来,回头可以通过罗娘子从同行那里调一些砖用上。 亭中地面已经没了问题。 栏杆也可以做了,最好是做好先装上,到时候一起刷漆。 沈砚自己几方调度,静不下心去干木工的,加上他觉得自己是生手,活慢,效率不够高,还容易露馅,就让老徐寻着问了一下干活的人。 问到了两位资深的木匠,一人一天50文就都愿意干,因为一圈栏杆活不多,不够一天的工,沈砚就让他们把栏杆装好了,刷漆的活也干了。 又安排、安排周全,他自己则通过罗娘子,去见几家认识的同行,跟同行约定一下调货付款的规矩。 在当地是这样的。 比如罗娘子家专门烧砖瓦,她男人的师父家后来改行烧瓷器了,那么有一些罗娘子家的客户说要瓷器,罗娘子男人就会让师父家把瓷器送来,等客人买走之后,再以批发的价格结账,如果客人没要,走了,那么就把瓷砖送回去,避免留在手里压钱。 按说按照当地的这种规矩走就行了,有窑面在,相互没有深仇大恨,没有欠账不还,都相互买账,都可以这么干。 但问题是现在沈砚要去通州设点,这一来一回,多长时间卖出去跟本不知道。 他就想着,谈上十天半个月的账期,尽量等老徐把各家调到的东西卖完了,再给大家结账。 而且他寻思,这是可以谈成的,现在这个行业,整体上来说是淡季,你没生意你坐吃山空,只要自己能保持按时结账,自己等于是帮她们卖货了,就让罗娘子带上自己,一家一户跑。 罗娘子虽然泼辣,但这个年代,还是不适应抛头露面。 敲开第一户,是一家常走动,经常相互调货,卖陶器的人家。 其实冬天卖陶器卖瓷器受到的影响少,但他们主要是缺少跑生意的人,大家开工坊的,都是坐商,所以更希望周围同行来批发货,自己让利,别人去卖。 老板娘来接罗娘子,知道她刚死了男人,可惜她,牵着她的两个手就说话。 一扭脸看着年轻高大的沈砚,问她是谁。 罗娘子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最后只好来了一句:“你就当是俺掌柜的,反正他现在让俺干啥俺干啥。” 你说这话暧昧不暧昧? 这大晟对女人的歧视马上就体现出来了。 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和沈砚,估计人一走就该嚼舌头了,她男的被人打死了,她就那么快又找一个,啊呀,这女的,几天寡都不愿意守。 但当面,无恩无怨的,大家还是很客气,老板娘连忙带他们进去客厅,那是他们接待客户的地方。 老板也来了,因为是在干活,洗完手,捡来跟沈砚抱了抱拳,沈砚也起身抱拳。 沈砚讲了一下自己的打算,并站在他们角度上,谈了一下风险怎么预防,比如到期不退货,就直接结账,比如累积的数量太大,到一定程度了也先结一部分。 老板说:“那咋不行呢,那当然行。” 等沈砚要签个契约,他不干了,笑着说:“就这样干就行了,咱又不识字,那写的啥也不懂……” 沈砚扭头就看向陶器上的字样了。 但人家这么说了,归根结底还是不放心,这个年代,总觉得签个契书,里头弄不好有什么陷阱。 沈砚走的时候,就从他们这儿带了盘子、碗、酒壶、陶瓶和夜壶一类的,然后又去问瓷器,几家下来,就凑了一车。 考虑到这些都是用具,同时运煤会弄脏,煤饼也还没试验出来呢,沈砚又买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套上,带上老徐,两套马车一起,先去通州一趟,去立摊子去了。 通州这地方俗称天子的外仓。 因为通州到京城的河流没有疏浚,漕运到此地终结,是漕运仓储之重地,有 “天子之外仓” 的称谓。 南方的粮食、物资等通过大运河运至通州,再从通州转运至京城,在保障京城物资供应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通州城分成两个,一个是新城一个是旧城,圈起来都是为了守护粮仓,整个城市功能就像是一座仓库城。 沿途的柳树,没了夏日的葱郁,只剩枯瘦枝桠刺向铅灰色天空,像是在寒风里诉说着往昔繁华。 行至八里桥,桥身的石板结着冰溜子,在黯淡日光下闪着寒光。 桥下的通惠河,河水在冰层下缓慢涌动,偶尔传来冰裂 “咔嚓” 声,似是沉睡巨兽的低吟。 沈砚还下去了一趟。 他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沿着通惠河继续走下去呢? 你说永定河它旱时旱,涝时涝,这通惠河它完全可以继续向北,当年元大都挖这条河不就是为漕运吗? 沈砚就站在河边,闭上眼睛,整个烟京城的地貌,好像在这一瞬间,犹如真山真水浮现在眼前。 过了桥,通州城的轮廓渐渐清晰。 高大城墙在皑皑白雪映衬下,更显巍峨,城墙上的垛口被雪填满,宛如一条银白巨龙蜿蜒盘踞。 城门洞开,却没了往日的熙攘,进城的百姓、商贩,都缩着脖子,脚步匆匆,身上落满雪花。 踏入城中,青石板路被行人踩得泥泞不堪,雪水混着泥土,浸湿了鞋底。 街边店铺大多开着,幌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布庄里,伙计正给顾客展示厚实棉料;酒馆内,酒客们围坐火炉,喝着热酒,谈天说地,酒香、肉香与烟火气交织,驱散了些许寒意。 走到西仓附近,瞧见脚夫们仍在忙碌。 路旁每隔不远,便有一座茶棚,棚顶覆着厚雪,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被北风扯得歪歪斜斜。茶棚里,伙计们哈着白气,忙着给歇进去的脚夫递上滚烫热茶,暖一暖冻僵的手脚。 脚夫们身穿破旧棉袄,露在外面的手冻得通红开裂,却依旧扛着沉甸甸的粮包,推着辘辘小车。 因为不乏路边摊,老徐心情急切,就把马车赶过去出摊了,沈砚则把自己的车也就地卸下,让老徐支摊子,自己则装上马鞍,翻身上去,开始逛游通州,去看新城,去看旧城…… 午后回来,给老徐带了热汤和驴肉火烧。 老徐也赶紧给他看今天的收成,就这么半天的时间,卖的碎银子和铜钱,足足一两多。 沈砚也意外:“生意不错呀。” 他追问:“什么卖的好?” 老徐说:“老大你想都想不到,瓷器卖得好,越是贵,越是看的人多,他们想捡便宜……” 正说着,又有人站在马车边看瓷器了。 老徐就不说话了,沈砚则凑上去,正要给介绍。 这几人中,有个半懂不懂的,拿了个白盘翻两下就问:“这是哪个窑口的?” 沈砚正要说话,老徐抢了去:“磁州的,我们是磁州过来的。” 那人就拿起来细细端详:“磁州的,不像呀,龙泉白釉,看着还行,我看着都是印花,怎么没有彩绘的呀?” 沈砚愣住了。 他知道原因,罗娘子这师傅家,那也是烧砖烧瓦的出身,他随着烧窑掌握温度和火候,他烧瓷器了,但他家缺少底蕴,不会彩绘呀。 老徐张口就来:“这开的几窑卖的就是素净,民窑嘛,给画老虎画成猫,胜直接给您留白吗?更何况釉厚,耐用,价格还便宜,就这白盘35文,你瞅吧,到哪找呀。” 沈砚松气一笑。 你别说,老徐就适合干这个,他那张嘴,胡扯也能把人扯晕了。 不过一个瓷盘35文不高了,相当便宜,加上他自称是磁州来的,磁州窑口,民窑这么一个盘子,至少80文,人还价换到30文,一人要了两个盘子走了。 老徐说:“老大你看到了吧。你说怪不怪,瓷器反而卖得好,问了的人,基本上就都不走空。要不将来我们自己也烧?”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眼下来分析,就是瓷器烧制难,这周围没有窑口。 这门头沟那边,也是小产量,都是烧砖瓦烧够了的老师傅挑战一把,奇货可居呀,更不要说你从更远的地方来,那运费呢,那中间环节呢。 沈砚说:“我们将来自己烧,合适不合适?” 老徐说:“没啥不合适的,又不是现在烧,不烧瓷器不挣钱,这陶器,陶盘子,我卖10文都没人问。” 沈砚寻思说:“卖到5文看看。” 老徐说:“那就不挣钱了。” 来得更便宜,3文就来了。 沈砚说:“实在不行,3文你都可以卖,你想呀,我们回去,罗娘子师父家一买卖多少钱,别人家的东西,我们进点货卖不动,半个月一个月下来,才给人家结个几十文上百文的,人家以后就不想跟我们合作了,合作的人家变少,我们手里就没了东西,所以高低贵贱,都要给人家跑动货,你说呢?” 他等着老徐吃完,换地方。 新城老城他一个都没看中。 这里头就是城墙里头圈粮仓,反而都是图干活方便的劳力居住,加上商家店铺,密集得扎不进脚,别看一片繁华,但拿铺面代价太高,而且进出城不方便,要是哪儿动了仓库,劳工们排成队,你马车都给你堵在那儿。 他打算到两城之间的地方立铺面。 还没走,又有人来了。 这回不像是顾客,几个后生破破烂烂,却摆着大哥的架子,到跟前就问:“谁让你们在这儿摆摊子的?” 老徐吞着饭,回应得很直接:“要交钱吗?” 为首后生手拎短棍在手里敲,他问:“哪来的?” 老徐迟疑一下,还想说磁州。 沈砚拦住了,他抱拳说:“烟京来的,到贵宝地做点小生意,如果几位先生觉得不妥,我们马上就挪地方,但你们要是没事儿找事儿,敲诈勒索,我就把你们扔进运河里,不信你试试。” 那后生大怒,抡棍就去砸瓷器,被沈砚一把接住,一拧到手里,又一甩手,打在他嘴上。 随着他一声惨叫捂嘴。 几个后生全惊呆了。 沈砚翻到马车外侧,他们像是反应过来,还有人捞了个瓷瓶,准备砸。 沈砚指着说:“打架就打架,砸了之后,我拎着你找到你们家,可就不是卖价,我要你们十倍的价钱你信不信?你把东西砸了,是贵是贱你连个证据都没有。” 为首那个疼过了,他拿开手,嘴都像香肠了,啐一口血沫子。 他说:“你小子是练家子呀,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知道爷是什么人不知道?” 沈砚上去就把人拽过来,跟其它人说:“你们都是跟他学坏的是不是?你看他敲诈勒索是啥后果,再想想你们以后……” 手抡起来,就是一巴掌,关键是,他还侮辱性询问:“你改了没有?” 挨了两三巴掌。 后生不敢再硬,含糊不清地说:“改了。改了。哥你放手,再不敢了?” 沈砚问:“你给我说,你们要钱准备干什么呀。” 后生说:“吃饭。这都午后了,前心贴后背的,就是要几个子买点吃的。” 沈砚说:“这天下哪有白吃的饭?啊?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请你们吃饭,教你们怎么挣钱,你们跟着我做生意行不行?出师以前我只管饭,出师后你挣的是你的。” 老徐惊喜交加。 这是收学生呢,一收学生,往往你就刹不住车,为啥呀,学生们给你找事儿呀。 第47章 风水上这叫对路,全是路 领头的混混叫康六子,让人不敢相信的是,他和他的三个弟兄全部都是军户,还是当地通州卫的。 说实话,沈砚都理解不了,在通州这样的漕运重镇,有把子力气,你转运粮食,扛麻袋不就行了吗?你何至于到处游逛?他忍不住问了康六。 康六愤懑地说:“先生你不知道,我们军户过得都不是人呀,漕运谁都能干,就是不让我们干,白脖都不让我们干,只有戍守过的士卒回来,有千户令才能入漕帮,根本不是你谁想干就能干的。我们只能接私人的活,商人们运粮了运物了,我们才能接活,而且不允许我们在码头接。” 这下连老徐都忍不住了:“为什么呀?我们军户不是人吗?” 康六说:“换别人他不知道,但我知道,为了挣钱,你们知道不,漕帮骨干是要在册的,这是铁饭碗,脚夫初至,是要先从白脖开始,就是他们干活干不过来了,临时让你装卸,要想入帮,你要联保,联保之后,你只能算踏半只脚,这时候你要拜先生,拜先生白干三到五年,再纳顶首银15两到20两不等,你才能入帮在籍,每年还要把你挣来的30%交给帮里,说是帮里统一打理官府。” 老徐脱口道:“直娘贼哦。这他娘的没那么好挣钱呀。” 其实沈砚收服他们,就是为了了解当地情况的,但没想到遇到的兵户,听来的是这种情况。 他追问:“为什么这些活,当地人可以干,你们兵户干不了呢?” 康六说:“先生你想,我们要是干了,官府和千户怎么挣这些钱?他们就以兵户不能操持贱业为名,把我们排斥在外,而且我们要是忍不住,逃亡了,地不就空出来了吗?” 沈砚忍不住道:“这太恐怖了。” 他其实一开始就看好这个康六,虽然他打的是这货,但心里看好的也是这货。 因为这个康六不光是头目,而且敲诈勒索的时候,问了一句哪来的,沈砚本能觉得这货有脑子,知道找事儿前,盘根问底,摸你跟脚,现在也算是证实了,你让一般人,他很难捋清这里头的关系。 老徐忍不住问:“我们军户就没有自己的帮派吗?” 康六说:“本来有,动不动被告密,被千户所和官府他们端了几回了,还会被其它帮派寻仇,现在兵户亡匿得多,咱们斗不过人家呀。” 沈砚问:“现在左右卫所,千户都是谁?” 康六说:“您可知道左陈右张?左卫是陈千户,右卫是张千户,世袭罔替,就算是家族没人合适,外调来的,也要听他们摆布……想当年,俺太爷还当过张千户的亲兵,救过他们的命,我呸吧。” 沈砚还是更关心现实问题:“那这从通州往烟京转运,不用必须是漕户了吧?私人性质的多?” 康六说:“不用是不用,但这几十里地呢,你没车,你怎么运到地方?所以当地还有七八个帮派,大致分为坝上帮,张家湾帮,还有京西煤山帮,这坝上帮是陈家参股的,这张家湾帮是张家参股的,只有这京西煤山帮,是咱老兵户出身,管事的金三爷,做上门女婿脱咱兵户籍了……” 老徐更正说:“这七八个帮派?你只说了仨呀?” 康六说:“这是三帮人,大里分,是七八个帮派,你要细说,还不止呢,就京西煤山帮人少,但谁也动不了,因为金三爷是从兵户出来,那西山采煤,还是咱们兵户在采,他那边有人,你动了他,他给你断煤了。” 沈砚说:“你看我这边有两辆马车,我想运粮食也想运煤,我来运煤,我走运粮食,可以接活吗?” 康六说:“可以接,因为不在帮,你就在八里桥下等着,那边有一溜茶棚子,各帮的黄牛找你,指定你就是你,多少钱他跟人家算,算完了,回来给你算。” 老徐笑着说:“他娘呀。老大。这打破你的如意算盘了不?你还说车马紧张,你说多少钱就多少钱呢?” 沈砚又问:“金三爷在哪,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也是兵户出身,我想上门拜访,为咱们兄弟几个谋这条路,你们带我去可以吗?” 康六说:“可以是可以,就是不知道他给不给见,他是个蒙古族,擅长摔跤,开了个跤场,教学生自保。” 沈砚看他们吃得差不多了,问康六:“你们几个,当真愿意拜我为先生呢,这也请你吃过了,说真实的想法,只有你们铁了心,我才带你们,你们要是为了混这一嘴吃的,现在走了就成了。” 几个人相互看一眼,都说愿意,康六直接就跪地上了,他说:“我们早想跟个人,人家不要呀,在帮的人要么是他们的学生,要么要有关系,要么就要纳投名状,所以咱们都是没路的人。” 沈砚不放心地说:“这也太轻易就做决定了吧,你们也不知道我是谁,干什么的,我请你们吃一顿,你们就跟我了,将来要是别人请你们吃两顿,吃十顿八顿,你们会不会出卖我,跟别人跑了呢?这样吧,我也算给你们个投名状,你们先跟我,算不算我学生,也需要接受点考验。” 先去了刚刚在新旧二城之间的地方,那边已经住了人家,有了主要的干道,但也有一些农田。 沈砚看好这边,寻了一块长条农田,问康六:“给你们第一个考验,你们谁能找到地主,帮我把地拿下来,我就第一个收谁。” 康六喜出望外,立刻就带着几个弟兄投东去了。 看人都走了,老徐不放心地问:“老大你真的打算收下他们呀?” 沈砚淡淡道:“对。否则留你一个在这儿,两眼一抹黑,人生地不熟,干的好不好的,你推诿。” 老徐不好意思地笑笑,两辆马车停在路边,这是一块冬麦地,马已经低头,扒残雪啃麦苗子了。 他看看地块,吓一跳,问沈砚:“人家要是不卖咋办,人家要是卖,我们又怎么能买得起呢?” 沈砚说:“我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去借,你看到没有,这条主干道,新旧两城都要打这儿过,我觉得超值了。” 老徐还是觉得没有刚刚旧城那边好。 扎半天的摊子了,也没见多少人来,你看在那边生意多好? 沈砚就不跟他说话了,而是走到麦田中,去数一条一条经过时踩出来的小路,然后他又蹲到对面去,最后骑着马,把新城、旧城之间这几里地再走一遍,甚至点一遍这边的房屋和铺面。 大半个时辰过去,老徐冻得受不了,生意还是有了,这边卖的是陶碗和陶盘,因为便宜,卖了二三十个,都是脚夫们从这儿路过,一问便宜,这个买了那个买,便宜了还想让你便宜,一旦一个人买了,其他人蜂拥而来,甚至你怀疑你看不住,他们会拿上不给钱就走。 等人走了之后,老徐就开始对钱,数碗,对钱,数碗…… 沈砚还没回来,倒是康六带着地主来了,地主五十多岁,穿个竖领的袄,带着暖毛,揣着两个袖子,你看着袍面,还是丝绸的,看来家境还不错,他就主动攀谈起来:“我们东家走走看看去了,您先等他一会儿,我是个干活的,我也不知道他是突然冒出来个想法,还是决定要买了,等他回来,您跟他谈成不成?” 地主则站在马车边,开始看上头的瓷器了。 老徐就在盯着呢。 穿丝绸,拿瓷器,虽然模样有点看着龌龊,但肯定不是穷措大,老徐说:“我们其实开窑的,来贵地卖点瓷器陶器,往哪一站别人赶着走,往哪一站别人赶着走,到你这儿马还吃你麦苗了,东家人心善,一看这样,就说,找找地主,都吃人家麦苗了,不行的话给他买了吧?” 地主说:“他买了干什么呢?” 老徐说:“我们既卖瓷器,陶器,还有砖瓦,也有煤,那些东西往哪一堆,不得堆一地呀。没个地方成吗?反正是要么租,要么买,我们东家有钱,你要价钱合适,他就会直接买。” 地主问:“你这瓷器?有没有好一点儿的?” 老徐左右看看,怕骗人骗得过分,万一沈砚听不下去揍他,就抖落出来一个细瓷瓷瓶,上面都是龟裂纹。 沈砚看着造型好,准备挑了送他相好的呢,虽然老徐不知道相好的是谁,但他相信老大眼光肯定好。 地主脱口道:“开片了的?这是鱼子纹呀,还是个素净瓶,有意思,这器型也好,可以,可惜了,不是官窑的,民窑的形状太乱了。” 老徐深吸一口气:“你再看看。” 地主翻过来说:“都没落款,我再看也不是官窑。” 老徐问:“你听没听说过,把瓷器落款落在里头的。” 地主说:“嗯。还真听说过。” 他拿起瓷器,就开始往眼睛上凑,老徐吓了一大跳,卧槽,他不会摔开看看里头有没有吧? 正看着呢,沈砚回来了。 老徐给个眼色,介绍说:“先生哎,我们东家回来啦。” 地主放下瓷瓶,问沈砚:“你准备买我这块地呀?” 沈砚说:“对。先生是读书人呀?一看就是,这个瓷瓶,是我包起来准备送我好友的,既然先生喜欢,您拿去好了。” 地主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但他没有放下来的意思。 很多人就是这样的,明知道地摊货捡不到宝,他就是心存侥幸,觉得自己碰到了。 官窑的瓶,有一些被抬高的,几十两、上百两银子都有可能,而民窑的这种瓶子,也就半两银子、一两银子的卖价。 沈砚问地主:“我看你这块地,踩的都是小路,你这种麦,种得着吗?不如你忍痛割爱,让给我算了,我好堆砖头、瓦片……” 地主说:“还有煤,瓷器,陶器,是不是?” 沈砚说:“对。” 地主说:“我这块可十来亩呢。” 沈砚愣了一下,在心里一估算:“没关系,小了我还不要呢?” 地主绷一下胖脸说:“十五两一亩吧。” 沈砚欣喜若狂,喜出望外,却死死压住,问地主:“河泊里多肥的地,都才10两银,有的还到不了,你这又不得水,又被人乱踩……” 地主说:“你不懂。风水好。种地不行,你做生意不一样,风水上这叫对路,全是路。我给你让五两银子,这小瓶子就归我了,你要愿意,你就给我付个定金,然后咱们立个文书,什么时候付完……” 沈砚问:“总共十亩?” 地主说:“十亩还要多一点点,算你十亩,你放心好了,大家都是读书人,没必要较这个劲儿。” 沈砚算算自己从吴财主那儿拿出来的五十两银子,快没有了,他咬咬牙:“这瓶就送先生了,你我有一种知己的感觉,既然价格讲不下来,这瓷瓶该送还是送,地我要了,我先付您十两银,找个地方咱们立个契约,是这,我们做生意的,过年的时候需要钱周转,你看能不能这样,我到年后付清,给您立字为据,如果到时候我没按时付,您收地,定金白给了,但在期限之前,您可不能再改主意了,地契要给我留好。” 地主问:“你还真敢买呀?为了买卖这些便宜货,一百五十两就买了?” 沈砚说:“那你咋办,就是干这个的,我们走吧,到先生那边,把契立了,晚上我还得去拜访金三爷,以后要在这儿呀,坐商了,去拜一拜佛。” 这是话里有话,好像他跟金三爷有啥交情一样。 地主也没惊叹,更没有多说两句,就把他带上,去立契去,沈砚就留下康六他们几个给老徐帮忙。 第 48 章 我们得防着狗咬人 晚上,沈砚又去见了金三爷,想来想去不知道带点什么,就提了点烧酒和买来的一些熟食。 金三爷虽说是蒙古人,但与汉人已经没两样了,这些从元帝国覆灭起,变成大晟军户的士卒,就这样演变下来了,他头发用黑布帕子裹成汉式包头,帕角垂在颈后,却总有些蜷曲的碎发从布缝里钻出来,在阳光下泛着浅棕。脸盘方正,颧骨却微微高些,被日头晒成黄铜色,若不是五大三粗,大腹微挺,耳朵上挂三个环,他跟汉人的财主、豪强没啥区别。 之所以拜见他,是沈砚首先要转运煤,其次是做的西山的砖瓦生意,最后才是要转运粮。 金三爷是刚收了跤摊,身边还跟着五六个膀大腰圆的跤手。 在别人看来,这可能是金三老爷的狂野和彪悍,因为练跤,身边都是跤手,所以了不起,惹不起,但在沈砚看来,这是色厉内荏,专门给人看的虚张声势,因为相比于其它帮派,他只在西山有关系,没有多少根基,他只有给人看他耍狠,让人觉得帮派争斗起来他另有依仗。 沈砚抱了抱拳,客气了几句,开门见山说:“我主要是做西山砖瓦瓷器陶器生意的,来见金三老爷,是做个投靠。马不走空,也会拉拉煤,回去烟京,再捎带运粮食,您看要是这么干,您这儿有什么条件?” 金三愣了一下。 一般来到的人,要干车行,都是乞个活路,都是承蒙他关照,都是来需要他许可,许口后给干,才说干什么,没想到来个年轻人,直接是谈判,听这意思就是我反正要干,你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金三拿了个旱烟袋,让徒弟点上,吧嗒吧嗒抽两口,找个圈椅坐下,翘起二郎腿,惜字如金地问:“几个人?” 沈砚说:“到年底,怕得一两千人吧。” 金三差点被惊跳起来。 沈砚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哪有一两千人,只是他在试探金三老爷,他不等金三老爷表示什么,就说:“运河的生意,都被漕帮拿了,车马行的生意,他们也要染指,凭什么?所以,我带咱兵户兄弟从事这一行,从金三老爷这里借个道,跟他们争一个究竟,您是跟我站一起呢,还是另有他想?” 金三愣住了。 他的关系何尝不都是在军户这边? 但问题是,上头打压军户,不让军户干,在大晟看来,什么都是世袭罔替,军户只能军垦当兵,漕运的只能漕运,车马行的车马户就走车马,他因为老表在西山管煤,借这一利势拉了个帮派,表面上是跟张家,跟陈家分庭抗礼,实际上多数是小弟们自吹自擂…… 眼看锐性十足的新人,来到一提,就是要把张家、陈家在这一行的生意给干下去,你这不是找事儿吗? 我跟你结盟跟他们干? 我找死呢? 他强打镇定抽几口烟,用了一句汉人的话:“万事和为贵嘛?” 一句话,就让沈砚把他看扁了,还是那句话,他虽然靠入赘成了地方上的人,但他的关系还在军户,朋友,亲友,跟他的人也是军户,不敢为军户伸张,他哪来力量,靠他几个跤手吗? 沈砚脱掉衣裳,给金三看了一下伤,请求说:“听说金三老爷喜欢摔跤,我今天来了,愿与金三老爷的弟子切磋一二,我用单手,不是托大,只缘身上伤势未愈,若是赢得一招半式,暂且挂在金三老爷名下借一条路,但很快,我就分开出来了,不是不能跟金三老爷到老,我是要问问张千户陈千户,都是兵户,为何运河的生意别人都能干,我们不能干,他们何故相逼,专门欺压我们兵户?” 金三真的傻眼了。 本来他是坐地的老爷,沈砚来干这一行,应该经他允许的,但这样一来,他有一种错觉,让自己允许,是给自己面子。 怎么办? 他需要思考一二,就招呼说:“阿大。跟沈爷试一下。” 他的徒弟脱了棉服,换上跤衣,跳几个跤步就上来了,他上身穿着的厚棉质跤衣称为褡裢,下身则穿棉质跤裤外加套裤,脚穿皮靴,很是那么回事儿,但沈砚一看,就知道这是野跤。 为什么说他是野跤? 大晟高皇帝想恢复汉唐时期的相扑,又有想和蒙元争长短的想法,重视摔跤,他是通过相扑营,也就是后来的善扑营来实现这一目的的。 正经官方推陈出新的跤走的是小架子,相较其他流派较小,俗称 “黄瓜架”。 这种架式使得摔跤手的重心较低,稳定性更好,能够更灵活地应对对手的攻击,同时也便于发挥自己的力量和技巧,在瞬间发动攻击或进行防守。 这金三老爷,不走相扑营路数,不走蒙古跤路数,那他作为蒙古和府所重叠的身份就没起到作用,很可能是自己瞎捉摸的,以至于出场这几个跤步,让人一看就是野路子跤。 沈砚也换上跤衣,跟他大徒弟站对面,眼看大徒弟伸头抓挠跤衫做试探,叹息一声,托臂拿臂就进去了,一扯一绊就是一跟头。 跤跟擒拿结合,这才是正路,光跤不拿,杀伤力不大,还墨迹,光擒拿,不配合摔跤,人哪有那么好拿,无论是蒙元还是大晟,军中跤的路数里都有擒拿,下重手时给你分筋错骨。 金三敲着旱烟杆问他:“你这是摔跤呢?” 沈砚笑了:“金三老爷有所不知,【蒙古秘史】有言,不里孛阔能以只手执别勒古台,以只足拨倒,压而不令其动者也,因为成吉思汗在,他不敢下杀手,于是后来别勒古台反击,遂跨其身上,交其二领扼其喉,以膝按其腰,力扯而折之……在战场上,蒙古跤是徒手搏杀技能,选手先用单手单脚摔倒对手,再衔接运用擒拿技术压制锁控,如锁颈断腰等拿骨技术,让对手动弹不得或丧失战斗力。” 金三因为是野路子跤,反而不敢吭气了,“哦”了一声说:“先祖们,太重杀伐了。” 他已经想好了。 他说:“你想干,干就行了,但不能打我旗号,我也不干涉你,壮士觉得如何?” 就等这句话呢。 沈砚抱拳道:“多谢金老爷成全,他日沈某争得三尺地,必不忘今日,不会让金老爷无处立足。” 人走了。 金三老爷还是坐在圈椅上敲烟杆,抽了敲,敲了又加烟丝,叹了好几口气。 等他师爷来到,他几个徒弟还在说:“师傅。那姓沈的也太狂了,年龄轻轻,都来教训师傅来了。” 金三爷摇了摇头,也没多说,师爷来问,金三爷还是不愿意多说。 在他看来,有点像姓沈的邀请自己来干大事儿,自己不敢,但问题是,自己被官府治改了呀。 别人都没事,你收容些军户,他一会儿来抓逃户,两会儿来抓犯罪的,运煤的生意,呵呵,大家都烧柴火,哪来那么多运输生意,更何况煤那么便宜,运费能高到哪,说好听点儿,自己三足鼎立,说难听点儿,其实就是人家看不上这口饭,你其实还要靠人家运力不够,人家让你的人顶上去做个补充…… 他说:“不是猛龙不过江,烟京来的后辈,不定有没有靠山,我们挡他的路干什么呢,他要抢的也不是我们这点儿生意。” 沈砚回到老徐那儿,老徐天快黑那一阵子都忙疯了,带了四个人,都忙不过来,卖陶器什么的跟抢一样,一口气卖干净,连夜壶都被人抢了,他让人生了火,正在清点一把一把的制钱,还不停吓唬四个年轻人:“你们没有揣身上啊?老大给是给的,自己私拿性质不一样啊?” 抬头看沈砚回来,他眉开眼笑,笑着说:“正在教育他们几个呢。陶器按5文卖,卖光了,连夜壶都能被拎走,我的天哪,那一阵子围得周围水泄不通,你咋预料那么准呢,位置怎么挑那么好呢?” 他给沈砚说:“今一天卖了六两多银子,都快卖光了,生意是好?” 苦笑了。 你买地150两,你到哪跟人弄钱呀。 旁边是新招的小弟,还不敢明说,能挣但咱……得量力而行呀,他这十亩地,你买一亩行不? 沈砚说:“给康六点钱,让他去买吃的,咱们犒赏一下自己。” 康六正要走,他又叫住说:“你回家说一声,晚上就跟我走了,老徐这儿陶器都卖得差不多了,我们得上新货。” 康六兴奋地说:“我知道了,先生,你放心好了,我没事儿,我说走就能走,家里没啥人。” 他走后,老徐凑身边问:“谈的怎么样?” 沈砚说:“我们干我们的,老金不干涉,我许诺他,我要是干成了,有他一席之地。” 老徐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呢,他不抽成,他靠什么为生?” 沈砚说:“他是不敢抽成吧,你这样,要这样干的话,我们得招人呀,否则你没人,你没势力,马上金老爷摸清虚实了。” 老徐欣喜若狂,发抖道:”招多少为准?“ 沈砚说:“有多少招多少吧,我觉得千把人吃饭不是问题,壮年劳力要是聚起来一两千人?” 他又说:“这口饭我们才吃得下。说实话,我没想过民间也这么黑暗,都是官府在后,帮派在前,不是你肯干就能挣上钱,那既然这样,咱们吃这碗饭,就得狗嘴里夺食。” 老徐同意说:“你看我们兵户惨的,到哪都有在外头浪的兵户人,总得有个人扛大旗,到时候一呼百应。老大,我给你说了的吧,我是武功卫的,周全是燕山卫的,之前是没口饭吃的,谁也不敢联系谁,你一说,别人觉得你想蹭人家,要是真能立得住脚,人我们不怕,随便喊。” 沈砚问:“行伍之法,你还记得多少?是这,我们是在狗嘴里抢饭的,我们得防着狗咬人,所以人招来之后,得练。” 老徐蹲在一旁,跟着他动,附和说:“得练。” 沈砚说:“还要招师爷,算账的,造籍的,管后勤的,你要是老行伍,你懂?” 老徐说:“我懂。就是人有了,大家挑担子来去吗?” 沈砚说:“先有人,不是兵户我们也要,我们不设门槛,不要顶首银,暂时不抽成,将来抽成的话,也是取之于他们,用于他们,比如抚恤银,养老银。本身脚力、苦力的活,还能设门槛,还要再抽佣,可以挡着你,这人可以干,那人不能干,这是什么道理,这有天理吗?而我们军户因为赋税重,本身就首当其冲,想出来谋个生,他动不动把你隔绝在外,凭什么?” 老徐带着狂热说:“对。为什么,凭什么?我们这些军户,我们不是囚徒,我们是跟着高皇帝南征北战,打下这万里河山的人,到现在,我们连囚徒都不如,亡命在外,他们凭什么?” 沈砚冷笑说:“狗皇帝,薄待军户,盘剥我们,迟早自食恶果。” 老徐愣了一下。 不是,这本源问题咱们能追究吗? 他说:“皇帝肯定不知道底下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千户们不想让你种地,把你盘剥得不像样子。其实百户也有份,我都不敢捎着他们骂,周全他爹是百户。” 他又岔开话题,像是又瞬间清醒:”就是人多了,咱们养得起吗?“ 沈砚说:“想办法,会有办法的,包括那150两买地钱,你别瞎担心,我会想到办法的。有时候是机会你不能错过,知道你晚上生意为什么那么好吗?这新城老城给你强行划开,中间留了这两里地,他有的住这边在那边干活,住那边在这边干活,加上来回腾仓,港口接活,他能不走道路过吗……人也一样,机会来了,你没人,形成不了势力,漕运和转运的大饼,你根本切不下来。” 烧了点热水。 沈砚突然问:“你说这船上的人,他像我们一样这样生火呢?” 老徐说:“应该都是用炉……” 他马上夸奖说:“卧槽。老大,你这念头一动,就是钱呀,对呀,船上他怎么生火,也没柴火呀。” 沈砚说:“你知道为什么西山不让乱砍乱伐吗,你知道京城五大厂里头,谁供应最紧张吗?” 老徐说:“西山不让乱砍乱伐,肯定是怕砍完了,树木不留苗。要说五大厂的生意,那肯定是台基厂,澄清坊平时都挤不动,柴火买不上,像柴炭厂、运薪厂……我看了,以后都得用煤。” 沈砚说:“煤怎么用呢?跟罗娘子试了一下,烧不好烧的,压成煤饼更难燃着,要让大家都用煤,恐怕得调配方,吃完饭我连夜走,你留在这边,要是遇到事情,打不过要避让,等我来。” 第 49 章 我能不能让罗娘子做小妾? 半夜回到门口沟的,都到了下半夜了,罗娘子也没睡踏实,爬起来还要给沈砚弄吃的,听康六喊她一声师娘,更是眉开眼笑。她把烧窑时,师傅看火睡觉的地方收拾了一下,让康六住下,自己则去跟沈砚聊事情了,怕沈砚面生,躲着,还给沈砚打了一盆洗脚水,见面先说:“我让嫂子跟我住下,她不肯,我也没让闺女住下,让她带走了,就是在等着你。” 沈砚忍不住说:“不用等我,该睡睡觉,白天干一天活了,不累吗,还弄吃的,我能不知道吃完饭回来?” 罗娘子心里一热,但是想要的结果还是没得到,她突然来了一句:“官人,我一个人挺怕的,这河泊里阴嗖嗖的,还死过俺男人,我不敢一个人睡,你知道不知道?” 沈砚愣了一下。 他问:“你招些女工?或者买个丫鬟?” 罗娘子都着急了:“那都不是男的,就像俺娘,喊都喊不来,她比我还怕呢。” 沈砚开始洗脚了。 他问罗娘子:“那怎么办?” 罗娘子往洗脚盆旁边一蹲,手放在里头,沈砚惊呆了,这真是想走走不掉了,等手摸着他的脚,就在那儿抓,还让人觉得舒服。 他连忙说:“罗娘子,你不需要这样。” 罗娘子说:“没事的,我是你的人,就该伺候你,我知道你一天够累的,洗完脚我再给你按按。” 沈砚着急说:“不是,我买的是窑,我不是买了你呀。” 罗娘子无奈说:“咋的,你还只要窑,不要俺了?知道你年轻,没有过男女之事,又恐惧又羞涩,没让你做啥,俺就是伺候你,俺就是伺候人的命,就算你把俺要了,俺都是寡妇了,也不要名分啥的,只要你别不管俺就行了,你担心啥呀,怕被吃了呀。将来你要是做起来,你照娶官家小姐,俺要是闹一声,你打死俺扔河里。” 沈砚无奈说:“这说的是什么话。” 罗娘子给他搓完脚,擦一擦手,给他说:“多泡一会儿解乏,俺给你按按肩,要是伤口不舒服,碰疼了,你说一声。” 都这样了。 沈砚也没拒绝。 罗娘子就站在他身后,胸正好顶着他脑袋,再一按肩,就觉得人在棉花里。 沈砚正想说,你别这样按了,我肩膀疼行不行?罗娘子又说话了:“官人。我寻来一窝兔子,按照你说的,用煤给它取暖,通着风的兔子没事儿,不通风的死掉了,去看看火都灭了。” 沈砚跟罗娘子说:“这跟我想的一样,就跟刚烧好的窑,刚扒开的地窖不能进人一样,这空气里头有什么东西能让人活,能让火燃烧的东西,但这空气,你光知道是气,看不见摸不着呀。” 太放松了,他反而不想动了,浑身松弛着,但脑子却异常好用,他又说:“你看咱们烧柴火,堆太实了,它反而烧着烧着灭了,要想烧窑温度到,我们最好还要鼓风,我寻思烧煤死了的兔子,会不会没呼吸到什么东西死的?” 罗娘子说:“那也不一定,要是有毒呢,你敞开口,毒跑了,你不敞口,毒把兔子毒死了。” 沈砚说:“这也有可能,再试试,就是看看火不灭,兔子会不会死,如果火不灭,兔子死了,说明煤烧起来还是有毒,通风好,风刮走了。” 罗娘子咳嗽了一声说:“好。我再试试。” 沈砚说:“你看我们烧煤不容易烧着,本身煤不好点着是一方面,它是疙瘩状的,里头不挨空气,它就不好燃烧,你看我们一鼓风,立刻烧起来了,红彤彤的,这样,再尝试压煤饼,能不能给它留上窟窿眼?” 罗娘子听着有道理。 她说:“明天我让人试一下。” 沈砚说:“煤压成饼有点难,混入泥土,混些锯末,碎草,谷糠也试试,实在不行,我们试试能不能把它烧结……等一下,我又想到了,你说碳是怎么烧的,焖了烧,它不燃烧,就变成木炭了,这空气中确实有让这些燃料烧着的东西,你去拿个油灯,我们试一下,我们把它罩起来。” 罗娘子也精神振奋,这种东西,你对普通人来说,知道不知道,了解不了解无所谓,你对烧窑的来说,这太重要了。 这就像是破解窑火的密码。 为啥大家都烧陶,烧砖,烧瓦,不烧瓷器,除了不会调釉,还不是因为火温上不来? 罗娘子赶紧找来个小油灯,然后沈砚胡乱擦一下脚,拖着鞋,跟她一起到处找东西焖灯火。 最后找了小瓷罐,套上,灭了,点着,套上,灭了。 罗娘子激动得无以复加,转身就搂着沈砚的胳膊跳。 二人还在继续做总结,重新点燃油灯之后,你吹一口气,我吹一口气。 火跟这空气的关系,还不简简单单是给它风它就燃烧更好,它还会被吹灭。 罗娘子又想起了什么,给沈砚说:“我给你拔个火罐吧,你看看这火罐,你从火罐上看看,拔火罐对身体还好,避开你的伤,就光在气血窝子里,在你觉得掏力气掏太狠的地方拔。” 沈砚受她说服,就光着膀子躺床上,试了一下,太困了,就这样睡着了。 天还不亮,沈砚突然惊醒。 屋内黑漆漆一片,摸一摸,触手光滑,罗娘子脱得只剩小衣,跟他盖着一张被子,搂着他睡的,这时醒来,他整个人有一种难忍的躁动,自己也是吓一跳,赶紧挣脱出来。 罗娘子醒了,黑夜中坐起来:“官人,你再睡一会儿吧,你这样身体吃不消,没睡多长时间,你身上还有伤。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她又说:“再说了,这个时间,你从别人家也拿不到陶器,没法装车的。” 这会儿不但尴尬,而且深具负罪感。 万一召凤知道,掐死不掐死我呀,但我真没想到拔罐的时候一困睡着了,她脱了搂着我睡的。 揉了好一会眉头。 因为男女有了肌肤之亲,你就觉得关系确定了一样,这怎么好呢? 难不成问召凤:“我能不能让罗娘子做小妾?” 他还是起来了,点亮灯火,扭头看罗娘子一眼,多了一种看得见的容光焕发,清新俏丽。 二人其实什么都没做,就是自己睡着之后,她脱了睡自己旁边了,然而睡一晚上,她这怎么精气神跟前几天都不一样。 罗娘子去做饭了。 沈砚后悔也晚了,想迁怒罗娘子也没什么借口,人家的行为几乎是无可挑剔,对你还好,你迁怒人家,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男人。 他只好暂时忘掉这些,去看他的瓦片坯子。 翻翻看看,发现今天可以烧窑了,再去琢磨他的煤球,他很快就有了思路,把压砖的模具画了出来,在模具的范框内部,留下很多圆柱。 考虑到压煤饼不好压的,他又利用木牵(杠杆)作用,给磨具的压板设计成带着长长的柄。 不等罗娘子做好饭,他就带着他的图追到柴房,也是奇怪,因为两个人躺在一起了,他现在什么都敢跟罗娘子说,这就跟她一起坐在柴火后面,给她说,让人怎么做怎么做,并且要试着按照比例和一下煤,掺上泥土和碎草…… 但很快,他就又去改了,因为他还要做炉,如果煤饼都是四方的,长方形的,跟砖头一样,这炉子该怎么做? 与此同时,他还画了一个带灶大铜壶,壶盖可以拧结实,不透气,然后从壶身上伸出来一个长长的喷嘴,想的是水烧热的时候,从长长的喷嘴中喷水蒸气出来,为了让它喷它喷,不让它喷停掉,还给喷嘴加个盖子,用绳子拉着,拉起来气滚滚喷出来,放下时水蒸汽就被盖子阻隔断。 压模之前,把筛子架起来,把大铁壶的长嘴就放在筛子下面,这边一烧开水,呼呼喷一气水蒸气,然后黏土的墒(湿度)就有了,恰恰好,放到木牵容器中一压,就是不干不湿的成品…… 他又跑去给做饭的罗娘子讲一遍,让她在家的时候,找匠人问能不能做。 罗娘子研究半天,都没把这斜把子的大金瓜认出来,最后听沈砚讲明白之后,笑得前俯后仰。 从罗娘子这儿走的时候,两个人两套马车,还是没有运煤,也没有运砖瓦。 煤的问题还没解决好,砖头运少了没什么用。 他们装了两大车陶器,想着先够卖再说,没有直接去通州,还先进了一趟烟京城,跟周全见了个面, 他也让周全开始雇人,讲着、讲着,忽然想起周全他哥有个院子在开赌场。 他给周全说:“你去问问你哥,聚众赌博也不是个事儿,愿意不愿跟着咱干,我都跟老徐说好了,开始招人,大量招人……” 周全吓了一跳。 他问:“招人我不反对,我早就觉得该招人了,但问题是没地盘,怎么养活呀?” 沈砚说:“要想插足漕运,咱们人不够不行,人不够,你没资格跟人家分饼的,所以一、两千人都只是起步,而且最好是要兵户,接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练过武艺,去戍守过的更好,你只管招人,正好也跟你哥商量、商量,他要愿意,让他小院拿出来干正事儿,当成咱们一个场地。” 第 50 章 此仇不报,我没脸见人 把陶器送到通州城,老徐都等着急了。 他手里的陶瓷品都快卖光了,因为陶器昨晚就卖完了,今天上午只能卖瓷器,瓷器也快没了。 连个棚子都没搭起来,就这样的路边摊,两天下来,十来两银子卖了出来,按照利润比例的话,挣了四、五两,二人说着“刚来,会因为刚来,卖一遍就卖不动了”,但心里还有着期许。 沈砚让老徐通过几个新收的弟兄,找个人来给他们搭几间棚子,自己则算一下要给别人结的账,又一咬牙,转个身去了市场,花8两银子买了两头驴子回来了。 老徐也不反对了。 你背后有个50两要还,还有个150两要付,你现在就是跟时间赛跑。 你怎么跟时间赛跑? 就是你挣钱的速度。 陶器、瓷器这东西装车,它不是砖头不是瓦,也不是煤,它装不多,你运力跟不上,你挣哪门子钱呢? 就是光买了驴? 老徐问:“你咋不随着买驴买两辆车呀?” 沈砚凑他耳边,小声跟他说:“车跟驴差不多价格了。” 那没车也不行呀。 有办法呀,沈砚给康六示意一下。 ‘康六跑几个兄弟面前宣布说:“谁家有车,谁能找到车,先生说了,谁能找到车,谁就可以用驴,驴租给你们,运费你们挣七,交堂口三,你们谁有,赶紧去拉车去。” 还真找了两辆车。 这就四辆车了。 四人四套车,就跑去等客商雇车的地方等黄牛,因为漕运不让他们沾,他们只能在那儿被动用车。 因为近期运力不够,到了之后,就被招走了。 运费是按照运力算的,每百斤粮食自己扛,自己入仓,到地方是六文钱,明知这是黄牛和帮派过一手的,问清楚给现钱之后,几人就出发了,200斤的麻包,沈砚那辆马车是官宦人家的厢车去了车厢改的,车大,装七袋还能装,但是不敢装了,怕轴受不了,是1400斤,是84文。 康六那辆马车虽然小一些,按说也松松装五袋,但他的车是木轴的,第一次跑,为了保险,只装了四袋,800斤,是48文,后面两头驴,一辆车装4袋。 凡是帮派车户,装了粮食就能走,但是像他们叫白脖的临时工不同,一定要等装好之后一起出发,这是怕你们带着粮食跑了,半路上偷粮食,到了数量不够了,好在他们到的晚已经是下午,等他们装好车,不一会儿就开始出发了。 沈砚也在琢磨人家这个流程。 他甚至开始明白为什么有这个顶首银,为什么要在册,其实是运输环节加强控制,如果用白脖运输,一跑多少里,就算是人看着,走到天黑了,或者出意外了,这粮食被偷了,路上撒了,你找谁负责去呢。 这么做其实没错。 但帮派和官府其实就是借着这种制度,相互勾结,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对脚力实施压榨。 就比官档中,你经常可以看到大车一趟运送400斤粮食,运钱几何、几何。 好笑了吧? 400斤粮食,才两麻袋,你出个大牲口,拖带个平板车,几十里地,你上头就放两麻包粮食呢? 你就是推独轮小车,经验丰富的脚力也能推两麻包以上呀。 全是他们在骗上头狗屁不懂的士大夫。 这样车费就会大量增加,增加的车费去哪了呢,主管官吏和堂口分了。 沈砚相信,如果不是漕帮垄断,按照公平公正分包的方法,漕运费用起码能降下来三分之二以上。 因为整队运送,等到了京城,一批一批送粮入仓,天就已经黑了。 白脖们不放心,不隔天收钱,都在围着管事的领钱,又等着发了一会儿钱,沈砚自己拿了84文,两个按照三成上交,一人给他14文,康六要按24文交,私下沈砚又退给他10文,沈砚一共拿了126文。 陶瓷卖开之后,一百多文钱沈砚都有点看不在眼里了,但没办法,现在太过缺钱了。 天已经黑了,为了让他们顺利出城,官仓这边还一人发了一张路条。 既然有路条,沈砚就带他们回一趟沈忠的宅院。 周全反而没在。 康六和另外两个兄弟因为有了牲畜,拿了高收入,一人落了三十多文钱,就凑钱去买卤味来孝敬先生了。 沈砚看他不在,还想着有路条,不如直接去河泊那边。 如果不去,不趁夜晚装好货,明早拉货走来不及,而且罗娘子又会不会给自己闹着怕。 结果这仨人什么也不说跑走了,他不知道三人去买吃的去了,到灶台准备生火,一拔柴火,跳出个蟋蟀来。 估计天寒地冻,也只有灶火边才有这玩意儿,眼下太缺钱,想想全京城都在玩这个玩意,说不定能换钱。 他想也不想就把蟋蟀给捂住了,找找,只有个装卤料的小纱袋,顺手扔进去了。 切了一盘狼肉,还没来得及热,康六三人就带着酒肉进来,要感谢先生呢,沈砚也没谦让,把狼肉也端出来分时,大家一起吃个顿饱饭,吃完之后,看周全还不回来,就带上路条出城,去门头沟窑厂了。 到门口沟窑厂,还没有太晚,沈砚还说让罗娘子带他们去各家,该补货的,该装的装上,却见罗娘子牵个三、四岁的小女丫来接他,他就顺势把女孩抱上了,那是浑身一股奶腥气。 他拉了一把招呼康六他们的罗娘子,问她:“今天怎么想着把孩子接回来了?” 罗娘子说:“先别说这个了,周全兄弟下午就来了,带了好几个人,在院子里等你,他哥还受伤了,耳朵给人割了,我看他们不走,我连门都不敢关……” 沈砚大吃一惊,赶紧把孩子交给罗娘,想想自己身上还带个蟋蟀,就掏出来给孩子了。 大踏步跨进去。 周全先奔上前来:“老大,我哥被人家弄了,耳朵被割了一个,他的赌场,也被人家占了。” 他族兄周前夜赶紧凑来,侧过来包着白布的耳朵给沈砚看。 周全和他族兄周前还没出五服,说是堂兄弟也说得过去,而且他们的关系,还要超过一般的堂兄弟,因为周全他爹的百户,是从周前的爷爷那儿继承走的,周前他爹打仗战死了,周前还小,他爷爷死的时候,你不能便宜了别人呀,就让周全他爹补的百户,所以这俩兄弟关系就更不一般,等于是周全他爹是周前他爷爷的养子,然后周前又是周全他爹的养子。 周全忙着给他讲是怎么回事儿:“有人盯上咱哥了,到他场子里推牌九,后来输上头了,非要赌赌场,赌人命……” 沈砚没好气地说:“所以就把赌场和耳朵输了?” 周前说:“老大。正好相反,是我们赢啦,他就是来抢地盘的,我们赢了也没用,他不讲信用,捅死我一个兄弟,割了我一只耳朵,上午埋埋,这咱兄弟说,你不会不管咱,我就来找你了。你要是替我们出了这口气,报了这个仇,以后你就是咱大哥,你放心,你说啥我听啥。” 沈砚带着不敢相信:“他输了,他不认,带人把你们弄了,还捅死个人,你怎么不报官呢。” 周前一脸痛苦地说:“报官没用。官府不管。弄不好把咱们自己还搁进去。” 沈砚不相信:“出人命了呀。” 周前说:“烟京哪天不出人命,你靠不住人,又是亡命之徒,谁管你呢。我其实想着卖几把兵器,趁夜里杀过去的,周全把我拦下来了,说这事儿理不亏,说我只要跟你这个老大,老大你指定管。” 沈砚看向周全。 不是? 我是说让他们不开赌场了跟我去干活挣钱,但我没说带着他们去寻仇呀。 这弄个啥事儿呀。 周前加码说:“咱那个厂子一个月能来十几两银子,除了兄弟们开销,小十两是有的,以后我上交给大哥三成。” 这也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呀,我是缺你那三两银子的人吗? 沈砚看他一眼,他娘的,他戴着大金链子呢,厚了一下脸皮,问他:“你有多少身家,是这样,你要有个百十两,借给我,我不白用呀,一年百分之三十的利息,赌场你别开了,租给我,你们也跟我一起做别的生意,要行的话,这事儿我就管了,如果他们十恶不赦,该要命我替你把命拿回来。” 周前眼皮一阵跳,他龇牙说:“行。做兄弟要讲义气,咱兄弟死了,此仇不报,我没脸见人。” 第 51 章 我们已经两清了,我相信你能闯出去 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沈砚得知以前罗娘子管过家里的账,就跟她商量,要她这边记账支款,日后费用上,也是从她这边支出,然后就给她讲怎么记账,怎么支取,怎么走手续。 院子里人也多,白天就已经把瓦烧上了,晚上,亲戚们也走得晚,热闹得一塌糊涂。 二人自觉在外头商量不好,就回屋子里了,关上门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滚床单去了呢。 这几天,沈砚不打算再去通州。 他需要把瓦烧完,石头捡一捡,送吴财主那儿,尽快把工程结束掉,免得自己这伙人被拖在上头。 周前的事情,他也需要给料理一下。 其实让周前答应出让院子给自己,钱放到自己这儿理财,人跟着自己干,这样那样,苛刻得不行,却不是落井下石,主要是趁机难为周前的,毕竟出了人命,这种事情你管你怎么管?你要是报复回去,难免也要出人命…… 罗娘子却支持,趁关起门来,劝他说:“这世道,那孩子她爹窝窝囊囊一辈子,也没逃掉,人家都说人不狠站不稳,看高皇帝,就是个狠人……” 沈砚没吭声。 这是狠不狠的事情吗。 法律呀。 大晟法律呀。 罗娘子还在说:“这事儿要是干不成,你就回来住窑厂,他们对你不熟,知不道你在哪,你躲一躲,一段时间不往城里去了,要是干成了,身边多一帮子兄弟,以后都听你的,反而安全妥当。” 听着也有道理。 沈砚说:“我觉得可以告官,周前不愿意告官,其实是他们自己害怕处罚,【大晟律】规定,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摊场钱物入官。若有将自己的房屋开张赌坊,容人赌博的,亦杖八十,其房屋亦当入官,再加上赌博后斗殴出了人命,又会从重处罚,这是免不了的。” 罗娘子对官府没有半点信心。 她心有余悸,脱口道:“官人你有所不知,衙门口往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我身边这些人,就没有见官有好下场的,就师傅家,他两口子因为别人欠账不认,看手里有证据什么的,自觉没有问题,就去见官了,到了京西衙门,京西衙门直接打他五十大板,说他越诉,没经过里甲、老人等的调解,由他们引导至官府诉讼。这别人欠钱的事情,他不还你,你能怎么调解呢?就这样,自己先挨顿打,八十板子呀,五十多岁的人了,要不是差役还算手下留情,能直接被打死在大堂外。两口子灰头土脸回了家还要去看伤,再不提告状了,钱不要了也不告了,宁死不告状。后来给人一两银子,一伙子土匪给他要下来了,人家还送到家里,说好多少是多少,一个子都不多要。” 沈砚震惊了。 这土匪都代替官府主持正义了? 罗娘子又说:“媛儿她爹被常总旗伙同他人杀死,这你是知道的吧,这都是杀人的案,咱们这边动员族里,由族里老人带着去告官,官府还是推诿不管,本来咱们家也是不罢休的,最后出来个什么事情?审第一场,常总旗都没到场,县老爷就问我,你若是没和人通奸,人家为什么要打死你男人呢?你仔细想想,你有没有勾引人家,我一看架势不对呀,这是告诉我,我要告下去,要牵扯里头同归于尽吗?你说她爹死了,我也进去跟他同归于尽,媛儿咋办?所以都是太天真,动不动去告官,告官?除非你能遇到青天大老爷,像苏御史那样的。” 沈砚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亲身经历了。 不过你梳理一下案子,周前这边告也不合适。 他不是家属,没有雇佣关系,加上赌博非法,你没法告。 你要让家属告呢,你要先回原籍让人家家里的家属来,因为案发地不是原籍,当地不知道你们是啥关系,还要在他原籍地官府开证明,证明死人是告状人家属。 你以为你原籍地逃亡的人,人家就那么容易给你开证明?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这边要管周前这一档子事,需要一个切入点,你难不成冲过去把他们血洗了? 但似乎,依着周前、周全包括罗娘子的意思,好像就这么简单,打死抢占赌场的雷老大就完了。 烧瓦也没请师傅。 烧窑烧多了,罗娘子自己就能看火,她去看火去,就把尹媛交给沈砚。 沈砚看看,周前他们不知道从哪又扒拉到一只蟋蟀,也给尹媛了,尹媛用抱着一个瓦罐来,要跟沈砚斗蟋蟀。 沈砚无奈,应付着她,拿着草根,跟她一起拨弄。 这孩子这点还挺好,不怕人,这就跟自己玩上了。 这两只蟋蟀已经被尹媛抱着在周全、周前那儿斗了一场,弱的撑不住,不两下就死了。 尹媛可爱地请求:“叔儿给钱呀。” 你说吧。 这斗蟋蟀斗得? 连孩子都知道输赢要钱。 沈砚突然想起个事情来,赌博是罪,斗蟋蟀却不是…… 皇帝在宫中斗这东西,看着太监斗蟋蟀赌钱,甚至命地方官进贡蟋蟀,形成 “官办” 斗戏体系,这都公开化了,所以朝野都在斗,这是合法赌博,你开赌场不合法,你开蟋蟀馆合法。 罗娘子已经看火回来,躲在一旁看看,露出一丝笑容走了。 不管他们怎么施以影响,周前的案子,沈砚还是倾向于先告官。 这大晟的诉讼制度,异常复杂,秉承的是“无讼”思想,就是天下人都不来诉讼,就是官府的政绩。 加上民众越来越多,沿用古代县太爷审案的方法,这种司法体系他也审不过来,所以整个官场都希望你们自己内部解决。 但只有人命案例外。 汉高皇帝刘邦与天下约法三章,杀人者死,深入人心,表示人命不可草率,就连死刑犯勾决,历朝历代只要是太平年间,君权不曾旁落,名单都要送天子跟前走一个过场。 从道理上讲,不应该告不了状。 沈砚了解一下那处房产,虽然是周前与原主私相买卖,地契未去官府变更,却有原房主写的出让文书,他就第二天一大早,安排康六几个给老徐送货,自己则带着周前,去找他们坊长了,经过坊长、保、甲、周围住户一一证明,该宅所是周前所有,开了个蟋蟀馆,被打死的是蟋蟀馆的小二,使了点钱,把小二的身保也具了,之后由坊长带着去宛平县告状。 坊长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正式官职,没有品阶,也不属于官僚体系,表面上是由坊内德高望重、家境殷实的人担任,实际上,因为低贱无品,在大晟,是没有真正德高望重的人来担任的,往往都是一些想从中获得隐形收益,想通过这个职务免除一定数额的徭役,减轻家庭负担的活跃分子主动任事。 真正的体面人家,谁愿意提个锣去征派? 谁凡事积极,去为官府宣传? 谁隔三差五去五城兵马司低头哈腰报备? 官府上事情还多,又有谁天天不干活,光为坊间这些屁事儿奔走,你不通过职务谋取私利,你吃啥喝啥? 所以说混社会的恶“棍”招人厌烦,坊长也一样,在政治环境一团腌臜的年代,大家眼里就都不是什么好人。 果然,沈砚出手了半两银子,孙坊长跟他称兄道弟,全力配合。 周前烦躁得不行。 你干这些有什么用呢,把赌场改成蟋蟀馆,无非是可以告状时讲清内情而不受处罚,但告状能有用吗? 早知道我不让你管了呀。 果然,到了县衙,站在外头等了片刻,问到了人,根本立不上案。 五城分管地方,殴斗死人,应该先让五城兵马指挥司抓人。 京城的县衙跟地方上不一样,属于下头不设公安局的县府,根本没能力抓人,人没抓来,县老爷怎么给你审案呢。 坊长也尴尬,说他在兵马司他熟,到了指挥司,沈砚也不想花钱了,只等着孙坊长用脸扛,兵马指挥司他经常来,确实是认识,但也开始推诿,你要是当场斗殴当场死人当场我们出动抓人可以,这事情过去了,我们没有刑部的手令,我们怎么拿人呢? 让去刑部,如有民间命案,刑部票委该司检验,正阳门下斗殴死人案件,刑部是主要负责审理的衙门之一。 再去刑部。 周前坐在马车上,不耐烦了:“老大,我服你了行吧,你这样一点毛用都没有,早知道我就不找你了。” 周全盲目信任沈砚,骂他说:“你要行,你别来找我和我老大了,你既然不行,你看着好吧?要不然你爱滚哪滚哪。” 走了这一圈,到了刑部。 一打听,刑部说,五城兵马司、锦衣卫等机构初步侦查后,确实涉及普通刑事、民事纠纷,再移交刑部审理,否则我们不见案子,不见案犯,我们怎么就给兵马司下命令呢。 而百姓要选择向刑部投递诉状,要通过通政司转呈案件,而这个时间一般是半个月以内。 这个球完美踢回去了。 跑了一天,孙坊长还等着他们请吃饭,人坐在马车上,捻着胡须,一本正经回忆上一次出人命案是什么时候,怎么弄的,一个劲儿埋怨死人之后为什么不找他,为什么不报五城兵马司,当时弓兵一出动,见着死人,这事儿不就好办了吗,你现在你说你死人了,人都处理了。 周前被他搅弄糊涂了,忍不住说:“我再从城外乱坟岗把人拉回来么?” 孙坊长想半天,给他说:“实在不行,就趁人天冷,人身不腐烂,拉回来,我带着你们去喊冤。” 周前没好气地扭过头,还把耳朵碰疼了,龇牙咧嘴的。 沈砚只好跟孙坊长说:“你看这样行不行,眼看我们告一圈也没用,人命我们干脆不追究了,你看您能不能跟我们一趟,跟雷老大商量一下,把宅院还给我们,死个人赔个十两八两银子的,回头我们拿一半感谢您。你看看这天色,也该吃晚饭了,到时候让雷老大一起去,正好订一桌好酒席?” 孙坊长喜出望外。 这事儿有很大的可能说和成功,早晨收了人家钱,说和的人你怕什么呀,成不成无所谓。 成功了,一条人命你起码给个10来两吧,我分5两,多少天我也挣不了5两银子呀。 去。 他愿意去。 一路上他还在夸小沈老大办事老成,知道把赌场改成蟋蟀馆,还知道给他具保,把他的身份转换为店里的伙计…… 赶到原先那赌场,天又变了。 北风裹挟着雪粒如利箭般撞击着小院大门,贴个铁皮的破门环在狂风中不安地摇晃,发出阵阵呜咽。 孙坊长先站去门口,沈砚则拉过周全,给他耳语,让他驾着马车去兵马司。 周前是跑一天都跑皮了。 他估计夺自己赌场的雷老大不但不会理睬,马上还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被激怒,再向自己动手。 他问沈砚,沈砚不肯多说,他判断,也许这才是沈砚的目的,就是所有的路都走不通,沈砚才好在坊吏的见证下把人打死。 也只能这么认为。 敲开门,进到里头,看看里头的场景,因为才换主,还弄死个人,赌场里也没什么人。 雷老大应该没安排好荷官,也没营业,反而是一派去旧迎新的景象,房子里都是他们搬挪布置的痕迹。 雷老大也不在,他另有赌场,其实他们争斗的性质,就是在抢地盘,眼下坊长来谈判,几个小弟哪有人知道坊长是几品官呀,就知道平时在坊里什么都管,有的挠头,有的蹲着,看着坊长不知道怎么应付,加上周前也跟着来了,他们怀疑不能善了,就赶快让人去叫雷老大。 孙坊长自认为自己是官吏,在街坊上是牌面人,坐在里头等雷老大,还给人要一杯热茶,找个桌椅坐下来暖手。 等了小半个时辰,没见人来,孙坊长失望了,自觉已经给了沈砚二人交代,正要起身说,你看他们人不在,咱们走吧,没想到,“砰”地一声,雷老大带二十多人,全副武装,为首兄弟腰里别着斧头,一脚把门踹开了,出现在几人面前。 孙坊长大吃一惊。 二、三十个人呀,手拿砍刀,腰里别着斧头,为首雷老大一脸横肉,人高马大,身边的人还打个火把,把他也一下吓着了。 他吞吞吐吐说:“你想干什么,我是带了沈老大和周老大来跟你商量事儿的,你这是要干什么?” 雷老大狞笑说:“商量什么?你们见到过吃口肉还往外吐的吗?老子反正是不要命的,姓周的,你当初是跪着求着我放你一条生路,我放你走的,你还敢回来……” 沈砚说:“不是。商量一下嘛,你看人你弄死我们一个兄弟,我们可以不告官,你把我们这个蟋蟀馆还给我们。” 周前也是一脸无奈。 他已经严重怀疑沈老大是被自家弟弟吹嘘起来的。 哪有说的那么厉害,人家几十个人,各带凶器,你谈什么啊,你这么送上门,不是送死吗。 但这会儿你后悔也来不及。 他已经被吓着了,连忙说软话:“这是我老大,非要带我来跟您赔礼道歉,商量、商量,看看您能不能大人有大量,把院子和房子还给我们。之前因为同行是冤家,我懂,实在不行,我们以后不开了,我们斗蟋蟀,对,斗蟋蟀,要是也不行,我们赶大车,做个车马行,您看好不好?” 那不行。 肉已经被雷老大一口吞了,吃准你弄不了他,你是个外地的人,当地官府衙门你没路子。 他不往外吐。 但他发现这几个人不是来找事儿,而是幼稚地来给自己谈判,也是带着敲诈的想法去谈。 他说:“你拿几十两银子,我房子还给你呀。” 孙坊长也放心了。 不是一见面,不由分说,你就让你的兄弟打人就行。 他也开始活跃起来,一会儿说“你这不成”,一会儿跟沈砚商量“要不答应给他几两银子”…… 说实话,他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说来要房子,让雷老大来赔条人命,给个十两八两银子呢,现在正在谈成了倒给人家钱。 又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外头周全扯着凄厉的嗓音喊了一声“哥”。 沈砚一把拽过雷老大的小弟,把他掀翻踹倒,随后抓起一条长凳,往大马金刀坐着的雷老大头上一抡。 雷老大惨叫一声,捂着冒血的脑袋都惊呆了,卧槽呀,我怎么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呀? 沈砚一把拽住他耳朵,人靠近了告诉他:“【大晟律?刑律】专设光棍罪,规定凡光棍聚众三人以上,白昼抢夺人财物者,首犯斩,从犯绞,量刑极重。你带了二三十人,手持凶器,抢占我们房宅,孙坊长可以见证,你还想干什么呀?外头是南城兵马司的人,你等死吧。” 雷老大暴烈嘶吼,因为被他擒住,干脆一口咬向他,被他躲过一撕,一条血淋淋的耳朵连根被拽下来。 雷老大顿时抱着脸颊扎地上,在地上翻滚嚎叫。 周前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沈砚有多狠。 他终于舒坦了,上去踩踏雷老大,沈砚夺了一把斧头,几下把房子内的人都赶到院子去。 孙坊长惊慌失措,我没看懂呀。 谁告诉我怎么回事儿? 不是他两兄弟一个劲儿求人还他房屋的吗? 一转眼,沈砚已经把雷老大带着进屋的兄弟清理出去,最后一个被一脚踹多远,爬起来正好把往里头冲的人挡住,沈砚走过去,斧头伸长,最后一把扔了出去,吓得人抱头乱蹿。 一院子雷老大的兄弟,但屋子里,俩兄弟在收拾雷老大。 孙坊长想了又想,眼下我不也是沈老大的人吗? 雷老大半躬着想爬起来,咬着牙说:“兄弟我认栽,弄不死我,你们等着,兵马司我有人。” 外头一声巨响,院门被撞开了,兵马司在外头抓人了,因为携带着武器,弓兵不常见这种阵仗,怒吼着,威胁着,终究是因为有亡命徒在,想跑,两边打起来。 沈砚笑笑说:“太好了,你看啊,孙坊长是官府中人,做着见证,外头你的人跟南城兵马司的人打成一团。你把同党供出来更好,正好一网打尽,你说呢?” “说你娘,直娘贼!” 雷老大终于走出耳痛,像一头牛一样,一脸是血冲向沈砚,沈砚三下五除二把他打倒。 雷老大再爬起来,又被沈砚一脚踹在嘴上,满嘴是血,吐了好几颗牙,他最终放弃说:“你杀了我吧。” 沈砚说:“我杀你,我杀你干什么,你割我兄弟一只耳朵,我割了你一只,你把你的钱都拿出来,赔我另外一个兄弟的命,咱们就两清了,我就放你走,五城兵马司只抓现行,你跑得掉,你就不会被判处斩刑、绞刑。” 雷老大整个脸都在颤抖,摸身上,往外掏,摸身上,往外掏,周前太开心了,监督着:“链子。脖子里的链子。手上的扳指。还有没有?还有没有。问你呢?” 把雷老大搜刮一遍。 沈砚把门给他打开,还差点被兵马司的弓兵射一箭。 他硬塞给雷老大一把斧头,平静地说:“兄弟。我们已经两清了,我相信你能闯出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第 52 章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把我自己收拾利落 雷老大手持斧头一路劈砍,身中两箭出的院子。 周全着急,一个劲儿问副指挥使:“他要跑了,他要跑了呀,要不要我替你们抓他归案呀?” 敢力战官兵的悍匪还是少数。 副指挥使脸不自然地颤抖,出勤的时候,没想到一院子的恶“棍”,自己带人出来,死伤好几个,有点不好处理。 他手持绣春刀,飞身上前,一脚踹翻雷老大,雷老大爬起来,吐口血水向他挥砍斧头…… 两人竟在院外过了三五回合。 周全可想帮忙了,着急得不行。 不过不需要他帮忙,雷老大已是强弩之末,最终副指挥使一刀别他脖子里,用力一抽,血瀑布一样洒出来。 整个抓捕,堵住大门也不行,人太多,三十多个人呢,还是跑了十几个,被直接打死、打伤七八个,剩下十几个是被抓的。 官兵也死了好几个,还有几个在包扎伤口。 孙坊长见了副指挥使,见了一院子的死伤,受了惊吓,嘴都不利索了,一个劲儿看沈砚。 沈砚说:“是这样的,这个宅院是这位周先生的,今天一大早,他就来找我们孙坊长,说他本本分分,开了个蟋蟀馆,有人要夺他的房产开赌场,他不愿意,人就砍死他的小二,把他给打伤。他求助咱们孙坊长去报案,我们是先到了宛平县县衙,县衙让我们去五城兵马司……” 弓兵中有人认识孙坊长,主动证实说:“张大人,是的,去的时候我在,我知道,因为案子不是当时发生的,又没有刑部的命令,吏目大人让他去刑部了。” 沈砚讲道:“去刑部,刑部说,你们都没拿到人,我都不知道是谁,怎么回事儿,我怎么让兵马司去抓人呢。于是我们就回来了,回来之后,那位雷老大带人就来了,给周先生最后通牒,当时孙坊长也在,你问孙坊长,他们非要夺宅院开赌场,根本不顾我们反对,都在里头布置,把我们堵在里头,逼迫我们同意。” 孙坊长说:“我也是官府中人,我可以作证,是这样的,没有错,幸亏指挥使您老来得及时呀,救了我们呀。” 他想想刚刚发生的一幕,一辈子的惊吓都没有那一会儿多,一会儿沈砚拽个耳朵下来,一会儿外头弓射刀斧抡,出来还担心说不清,能说清吧,还不敢照实说,万一得罪人家沈、周几兄弟了呢。 副指挥使开始点人:“你是房主,我知道了,去报案的这个,是他弟弟,他是孙坊长,那你呢?” 沈砚说:“我是孙坊长的亲戚,孙坊长怕打起来了,看我长得高大,喊我陪着他。” 孙坊长点头如蒜:“对对对。小沈是我亲戚,是二姑三伯四舅侄子的大外甥,远亲,来找我办点事儿,我就让他陪着我,这事儿和他没关系,让他先回去吧,这个天色了,不让他走,该宵禁了。有啥事儿,我陪着你们,我跟你们一起去说清楚,这不关人家的事儿,我拉别人陪我来的。” 凑跟前的周全都忍不住“啊”了一声。 老大事多怕麻烦,他不想跟去,怕说不清,我清楚,可这老孙? 孙坊长什么情况? 他主动说老大是他亲戚,被他拉来陪他的,愿意让老大先走? 孙坊长人咋这么好? 不管了。 老大能走脱是好事儿,否则要是问口供,带走一两天,也耽误生意。 周全为了让沈砚脱身,也凑跟前讲情:“是呀,让他走吧,我作证,这不干他的事儿,他就是被孙坊长拉来陪同的,哥,哥,你来,指挥使有话问你。” 这是喊周前,让周前到跟前,给副指挥使塞钱的。 五城兵马司听起来威风,但实际上品级不高,尤其是南城的指挥司,外地人多,在朝廷眼里不重要,更没存在感。 你想京城五城,各城指挥是正六品;手下副指挥四人,才正七品,而卫所的一位百户都是正六品,他副指挥使这个正七品,在重文轻武的大晟,他是哪一个级别的? 这也是为什么县衙踢球踢过去,刑部踢球也踢过去?他们的地位低呀。当然,这个职位级别低但有实权,不管负责京城治安、防火防盗,还是处理街道沟渠的疏通维护,保障城市基础设施正常运行,内中油水都很大。 就像现在,周前凑跟前,指挥使问他能问他什么?其实就是创造一个私下说话的机会,果然,在副指挥使收了2两银子之后,带着尸体带着人收队了,也没管沈砚为什么驾着周全的马车走的。 沈砚没出城。 不管周全他们一夜之间能不能说清问题,给好口供,他明天得去吴财主那儿看一眼,然后这两天给他完工呢。 回到沈忠的那所宅院,还没吃饭,刚把门打开,要反过来插门呢,刘行知就硬挤进来了,把沈砚吓了一跳。 沈砚惊魂不定问她:“你怎么来了?” 刘行知说:“怎么,我不能来吗?我来找你接头的,已经来几次了,你都不在,你住哪儿呢?” 沈砚给他讲了一下城外的窑厂,自觉没什么可隐瞒的,也没什么防备,毕竟是自己表姐,眼下自己还有几个亲人。 下葬的时候,跟他们家闹翻,那是真闹翻吗,那是怕牵连他们。 他也信任表姐。 从这些天的事情看,表姐也想护他周全,只是人微言轻,个人也没啥能力,但已经是尽力保护他了。 他就说:“我15两就把窑厂买下来了,就是这罗娘子,现在对我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咋办。” 刘行知大吃一惊说:“你可别乱搞呀,你还没成亲呢,在外头跟个寡妇不清不白的,将来咋娶妻?” 沈砚问她:“姐。你觉得我这种情况,还能娶上老婆吗?” 刘行知忍不住说:“也不一定,你也只是落魄一时,召大人经常在太子面前提到你们家,太子对你们家的印象特别好,但现在是他老子在,做儿子的要孝顺,他不敢给你们家平反昭雪,将来他爹不在了,肯定是平反的,要不我给你点钱,你拿着,混着不饿死,就等老皇帝死。” 沈砚开玩笑说:“你这大逆不道了吧?” 刘行知也醒悟过来,笑着说:“看我这张臭嘴,真的,我给你说,他活不了多久,上次就差点一病不起,太子去潭柘寺还愿,就是太医都认为他不行了,不行了,他就又好起来了,太子觉得是求神拜佛灵验了,去还的愿。” 沈砚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问他:“召大人的府邸在哪?” 刘行知被问住了。 卧槽,这让我怎么回答? 想想太子平时的活动范围,召大人会住在哪儿呢,他搪塞说:“豹园。” 对上了。 沈砚问:“他是不是有个妹妹叫召凤?” 刘行知一愣,不敢相信道:“他还有个妹妹?” 沈砚也觉得好神奇,这个召凤经常冒充他哥,但他的这些手下竟然一无所知,这是为什么? 位高权重,特殊身份,需要经常使用替身,关键时候金蝉脱壳? 故意不让人分清,不让人知道? 那要这么说,召凤也挺可怜的,就是个影子人。 那她哥还打算让她结婚生子吗,一旦女人结婚生子之后,还能跟双胞胎哥哥长得一样吗? 刘行知说:“我来,就是召大人要亲自给你接头,明晚辰时,他的马车会出现在勾栏胡同的永乐戏楼外面,你要过去,他会假装带你去你听戏,给你布置新任务。” 沈砚大吃一惊:“我现在这种日子,我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听戏?” 刘行知不放心地叮咛说:“你去,必须得去,召大人是贵人,太子信任他信任得就像是?他自己一样。将来你家能不能沉冤昭雪,就在你能不能服侍好他,他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杀人放火也没关系,只需要你对他忠诚,我没说笑,就算是让你去杀人,也是考验你的,你知道不?只管杀。杀完他会给你摆平。” 沈砚愣了一下。 不是? 我哪是召大人的密探呀。 是召凤找我幽会呢。 你觉得他是让我干杀手杀个谁呀? 她也不知道我武艺好不好,估计他觉得我很菜,唉,我这样一个人,还真是她说的那样,也就她不嫌弃我呢。 刘行知扔下来二两银子说:“去洗个澡。穿精神一点儿,跟着召大人,人家要看你的精气神呢。你知道不知道,我升职了,我现在是百户,你知道我靠什么吗,第一是忠诚,第二是精神利索,每天清晨起床,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把我自己收拾出来,一眼看去英俊潇洒,风采蹁跹,因为召大人自己就是这样的俊美人儿,他能受得了你邋里邋遢?” 第53章 咱是不是要专门做一段时间的街溜子 沈砚一大早就去了吴财主家,吴财主家现在对他也客气,都开始叫他小沈先生了。 检查一遍,亭子除了顶瓦,中间的火塘和一条通往亭子的石道,其余部分基本上已经完成了。 沈砚量一量亭子中心的位置,估算、估算中间火塘位置的用砖和庭径小路用砖数量,专门用纸笔记了一下。 亭子现在已经成型,但彬木柱子的颜色有点儿显深。 这个没办法,南方的彬木,主要呈现?淡黄色或淡红色?,北方的彬木主要呈现淡褐灰色,或许他们只是类似,却不是完全相同的树木。 沈砚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折腾,也是大致了解了情况。 他这个柱子是新木,沉塘、干燥、放置等步骤都没时间实现,只是烘烤了一下,所以颜色虽然比南方彬木颜色偏深,却带着树青,反而更好看。 为了展现它这种颜色,避免柱子颜色太深,跟瓦色不搭配,也害怕柱子干燥引起的变化会让生漆开裂,生漆准备好了,沈砚最终听那俩木工给自己反映,没敢让人刷生漆。 最后打了多道桐油,上了用生漆熬成的清漆。 眼下大家都没发现他在偷工减料,这是偷工减料造成的。 一家人都觉得好神奇,你看别人家的柱子那什么颜色,你看我们家这柱子,咋就那么好看呢? 你别说,民间很少用清漆。 当代漆工大家黄成所著的漆工艺经典著作《髹饰录》中,记载了透明漆的制作和使用,但清漆都是作为调漆的基础漆料,像制作“黑髹”和“朱髹”的制法时,用到精制过的、透明的漆调制。 在南方,清漆可能开始大量使用,但在北方,主要是给雕梁画栋上亮色,起到提高高光的作用。 这个时代,眼下还不流行用这种漆,用生漆加工提纯清漆,也贵。 所以说,沈砚真的是为了盖这个亭子,因为没有经验走了很多的弯路。 就这,将来开裂不开裂还不知道呢。 硬着头皮就干了。 吴财主家不懂呀,都稀奇得不行,从来没见过一家木柱能有这么好看的颜色,小沈是怎么做到的呢。 一说小沈来了,吴财主家热情得很,好多家眷都出来了。 吴财主的二女儿还用一面圆绣挡着朱唇,怯生生问他:“沈郎。你是不是也给我们家的亭子起个名字呀。” 其实答应过。 沈砚在心里哀鸣,别给我增加成本了好吧,给他们起个名字容易,再雕字填色挂上头吗? 他装模作样找理由说:“尽简,尽素,无名才近乎道。” 吴二小姐为这句话半天都没说话。 她甚至一遍一遍看自己绣的刺绣…… 为了省砖,沈砚也不打算把火塘给他们打成四四方方的。 他打算让火塘兼顾桌子的功效,桌面大,墩子小,这样的话,是不是就省砖呀,但如果吴财主问了,不愿意,你就可以已告诉他,一个四四方方的火塘,倘若你下面放一张椅子,你腿放哪呢。 而且他还在这次烧瓦的时候,前天还临时滚了一个圆筒耐火膛,配套他的新煤饼,让吴财主家的的这个火塘,不能烧柴,只能烧煤,从上面放煤饼,下面掉煤渣,这样一来,以后自己就可以给他们家供煤,从而使赔的钱,慢慢通过长期供应煤再挣回来。 关键是这也是一次试验。 这次试验一旦成功,自己就解决了烧煤的大问题,自己就可以放放心心拉煤来烟京,去通州卖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免沾沾自喜,咱是读书人,咱要是不能学以致用,跟大字不识的工匠有啥区别呢? 从吴财主家离开。 他在脑海里近一步完善,近一步构思,包括那条小路,你要是按正儿八经的路,给他铺出来两三尺宽,你不疯了吗? 怎么办? 全给隔着、跳着,弄出来踏脚石一样的小块,做成荷叶状,菊花状。 眼下瓦片还没出来,究竟打一层浅釉之后,出来什么颜色还不知道。 能不能烧出釉色,也还不知道。 不过内心火热,想晚上跟召凤见面,他也没有立即回去的想法。 回到家里,发现周全已经先给放出来了,他就让周全去窑厂那边。 周全是个报案者,不在现场,肯定一问三不知,就先出来了。 眼下吴财主那儿自己在亲自过问,沈砚就派他回窑厂,看一看瓦烧好了没有。 昨天从雷老大身上搜刮的钱在沈砚身上,当时几个人怕带进去之后,被官府弄走了,都给沈砚了,周全回来,沈砚就跟找个人见证一样,给周全看一遍。 搜出来的钱,加上雷老大身上的金子,玉石的扳指,估计有三十多两,五两的银票都整整四张。 沈砚给他说:“你哥出来,你给他说,其中有十五两要给他兄弟送家里,但你要跟他一起去,我怕这个安家费给不到家属手里,五两,算是咱们答应孙坊长的,给他,其实给他说要是一条命要十两,分一半五两,要的钱超了,但还是只给他五两。剩下的,我就直接拿走了,先投到生意里,这生意跟无底洞一样,我不跟你们客气。反正这几天,我就跟罗娘子商量,看看怎么跟大家开薪。” 周全问:“那我哥手里的钱呢,我估计他得有个几百两,一出来就给他挤下来?” 沈砚说:“他给吗,他放心吗?当时是觉得给他出头,事儿难度太大,就跟考验他决心一样的,他能拿出来多少都行,他要能拿出来五十两,就能解咱们的燃眉之急,你好好劝他,不是黑大哥挤他钱,将来还会还他的。” 周全高高兴兴说:“院子咱们用?” 那肯定呀。 沈砚说:“咱们跟他算租金,一个月给他多少合适,你去跟他谈,敢要高了,咱们直接揍他。” 赶走周全。 他就赶忙捯饬自己了。 烧些温水,避开自己肩膀上的伤,洗洗弄弄,看看从召凤那儿穿出来的衣裳,又是打架又是干活,已经脏了,关键是还沾的有血,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觉得二人见面,会有贴身的缠绵,反正他心里想,所以他怕召凤反感,最终决定去大栅栏看看去,从里到外买套新衣裳。 到了大栅栏,因为已经过了午,俗称集罢,正不知道哪卖成衣呢,没想到碰到周前的手下了。 几个人现在没了赌场,都是街溜子,见了他,喊了一声大哥。 沈砚图方便,给他们描述了一下想买什么衣裳,小弟们就前头带路,领着他去了。 一进人家店,就有小弟二五八万一样,甩着两个胳膊:“老板,把最好的衣裳拿出来,给我大哥看看?” 沈砚跟被针刺了一样,只好给他们说:“都滚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们一样是街溜子呢。” 但内心深处,其实有一种冲动,想当一回街溜子。 他对烟京了解的太少,以后要做生意呢,什么东西受欢迎,别人生意都是怎么做的,哪种东西销到哪种地方等等,这些生意上事情,自己都还一窍不通,你说咱是不是该把自己从具体工作中解脱出来,专门做一段时间的街溜子? 不然的话,出门买个衣裳,自己找半天地方,都不知道去哪买。 第 54 章 不是人常说勾栏听曲吗 大红灯笼高高挂,整整两串,从永乐戏楼的外墙垂落下来。 “永乐戏楼” 四个字写在灯笼上,被包围在红红灯笼散发出来的橘红中。 在教坊司体系下,大晟朝廷设立了富乐院、十六楼、勾栏瓦舍等机构或场所。 勾栏胡同便是安置官妓的区域之一。 这里与单纯作为戏曲表演的场地大不相同,官妓们在此从事声色服务,彻底沦为与“风月场所” ,就是官办妓院。 沈砚挺佩服召凤的,一介女子,竟然带着自己来声色场合听曲。 他身穿一身新衣,出现在永乐戏楼楼下,看到了对面停着的马车,便装的表姐在巷口警戒,马车左右无人,就大步流星穿了过去。 上到车上,立刻就被人拥住,是召凤,闻着味就对,因为车厢是黑的,你觉得不会有人看到,心理上保持不了自己的道貌岸然,沈砚捧着人脸就亲吻起来…… 抵死缠绵良久。 召凤敲开他掏在衣袍里的手,没好气地说:“你这厮在床上不碰我,在车厢里你想干什么?我是男装,包裹着呢,害得我还得整理衣裳,车厢里黑灯瞎火,又没有镜子,万一下来凌乱不堪,成何体统?” 沈砚奇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一见你就管不住自己,大概是想你想几天了,一闻味儿就忍不住了。” 召凤说:“我感觉嘴唇都被你亲肿了,你是不是跟你那小寡妇学了呀。” 沈砚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气愤道:“刘行知?” 召凤说:“那小寡妇漂亮吗?” 沈砚听着声音不善,内心忐忑说:“不漂亮,烧窑和泥巴的人,怎么可能漂亮。凤娘子,她连你一个小指,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起,你别误会,我跟她……” 召凤问:“不误会什么呀,半夜睡着了,醒了人家都脱了,抱着你,你觉得有了肌肤之亲,还不想置之不理?” 沈砚快哭了。 我这点秘密,我给刘行知说了,刘行知怎么全告诉她了? 召凤冷冷地说:“刚给我下了三年保证,这就跟一个烧窑的女子不清不白的,你让我怎么信你?” 沈砚无奈说:“凤娘子,我是想娶你,我是想着你,但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抱希望,我这样的逃犯,怎么能妄想得到你这样的天之骄女呢……” 召凤说:“所以你就破罐子破摔,找个死了男人的寡妇。” 沈砚说:“这也不是。” 怎么说呢,就像夜晚,罗娘子她一人住在河泊的窑厂里,她给你说她害怕,你对她不自觉混杂了同情和怜悯…… 召凤要求说:“你说呀,你解释呀?” 沈砚说:“我没什么可解释的,你没了我,可能会活得更好,我就觉得她母女,要是没我,根本不好活下去。我没别的意思,我跟她,就是她给我拔罐,我睡着了,醒来她脱了搂着我,后面,我都尽量跟她保持距离,就是这大晟的鬼风气,女的一旦跟你有了肌肤之亲,就入魔了,你不要她,她能不活了。” 召凤说:”那你让她去死好了。“ 沈砚震惊说:”召凤,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一阵沉默过后,召凤的声音不带感情:“怎么?你没听过圣人不仁吗?天下那么多人,一个个都要顾及,顾及得了吗,圣人还能干什么?徒增烦恼罢了。” 沈砚气愤地说:“你要想,你是人,人家也是人,凭什么你有喜怒哀乐,别人不可以有。” 召凤陷入沉思。 她说:“我没说让别人不能有,但起码不能厌着我呀,我听说她脱了搂你,我心里不舒服。” 沈砚说:“那我以后多注意,跟她保持距离。” 召凤说:“也不用。总也要有人照顾你,你说这女人要是能阉了多好呀。” 沈砚又不说话了。 不是,你咋这么毒呀。 召凤说:“本来不想原谅你的,但见了你就心软了,你这是恃宠你知道吗?我就问你,如果她再脱了钻你被窝,你打算怎么办?” 沈砚无奈说:“这大晟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女的被你沾一下,她就非你不可了,被教育成这样,你怪我呀?你怪狗皇帝去,你怪程朱理学去,我就问你,是不是在马车上我摸你了,你就非我不可了,我当时我不知道你是女的,我怕你带兵器了,反扑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你现在说,是不是在马车上,我搂着你,然后你就觉得非跟我不可,其实没必要的呀。” 召凤又沉默了。 她想了一会儿说:“也不全是,我同情你们家,而且我以前就知道你,就是你记不起我来了而已。” 沈砚追问说:“我们以前见过面?” 召凤说:“秋猎呀,避暑呀,皇帝会带着勋贵,带上你们,也会带上我,我们见过,你都忘了。” 这倒是。 召凤带了点鼻音,轻声说:“你能不能不要狗皇帝狗皇帝的,这男尊女卑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这个小寡妇,你只能当成是奴婢,我不想再听到你有任何沾花染草的行为,你听清了么?而且你必须要她绝对可靠,从现在开始,就要培养她,让她成为嘴严的人,听话的人。” 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她不想再提小寡妇,突然告诉说:“你们家闹鬼了你知道不知道?” 沈砚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咱爹,咱爷是啥人咱能不知道,他们还能半夜爬起来吓人?” 但旋即,他立刻想到了什么。 大半夜的,自己带上俩兄弟去乾坤大挪移了呀。 召凤说:“鬼神之事也不好说,你回去祭拜一下他们,让他们先别闹好吗?该给他们的,我听我哥说,将来都会给他们,这忠臣义士闹鬼的响动传出来,对皇帝来说,吓到了。” 沈砚笑死了,他说:“他现在知道怕了,你们在太子身边,是不是特别担心我爹我祖父爬起来呀?” 他小声说:“不是的。我太穷了,半夜带着人进去摸了点东西,这怎么就成闹鬼了呢?” 召凤大吃一惊。 她说:“有人说,他看到一个老头,在雪地里,拉着长长的影子,用两只鬼手这刨一下,那刨一下?” 她又说:“镇邪金钱撒得到处都是,门窗都能不翼而飞?镇邪金钱都在门上头,除了是鬼谁够得着?” 这不都是咱干的好事儿吗? 召凤说:“你为什么把宅子卖给抚远伯,你是不是特别悲观,觉得威宁伯这一脉就这样了?再无出头之日了?” 沈砚拒绝说:“不是呀,你不觉得我现在挺好的吗?” 召凤说:“还嘴硬。你把它买回来,我是说宅子,别让它在别人手里,而且再不要传出闹鬼的声音。为了消除影响,你没事儿了去祭拜一下,就说把你爹你爷带走了,再不会半夜出来吓人。” 沈砚说:“我不会买回来,跟个养猪场一样,我买回来,还花钱,算了吧,都已经卖了,买定离手。你让我去祭拜,这倒可以去,去了之后,就说我带我爹,带我爷爷走了,这总可以吧?” 他说:“这狗皇帝,自己亏心事做多了,这也怕那也怕,我深更半夜我大西山满山爬,我也没见过鬼,我也没碰到过鬼,倒是从狼嘴里捡了俩女鬼。” 召凤呻吟一声,靠在他身上:“你就是不听,为什么你非要把狗皇帝挂你嘴边呢,你在外头嚷嚷,人家不抓你吗?” 沈砚笑着说:“我也不傻,出去说啥,这不是你是我的人,绝对传不到皇帝和太子他们耳朵里,我才放心骂吗?” 腰肉被掐了。 掐得让人挺踏实。 召凤说:“我想把宅院从抚远伯手里买回来,我可不想让未来的公公,祖父做孤魂野鬼,我得补偿他们。是不是他们泉下有知,半夜出来了?你也不知道。所以你也别硬撑。” 沈砚说:“不用。别。我可不想白花这钱。我带走还不行吗?咱爹咱爷咱带走,多大一点事儿,他们那种老实人,躺棺材板里只会一动不动。” 召凤又掐他,问:“带哪去?你还有什么地方?你都无家可归了,又菜又惨又嘴硬,听得让人心酸酸的。” 二人静静躺片刻,沈砚说:“怎么着,下去吧?你一个小娘子,带我逛妓院来了,够服你的。” 召凤大吃一惊:“人不是常说勾栏听曲吗?” 沈砚问:“听谁说的?” 召凤说:“刘行知呀,他说他爹经常出去听戏,都是来这地方?” 沈砚问:“你肯定他爹出去嫖妓完,回去说的都是真话?” 他补充说:“一直不能生男孩还敢去外头浪?” 召凤还原过程说:“他爹嫖妓去了,回家之后有人问,他都是说自己去勾栏听曲去了,然后你表姐以为是真的,就又告诉我了?” 我怎么知道? 自己脑补去吧。 召凤说:“那你带我去看看?“ 沈砚同意说:“这可是你说的。” 他先下来,然后召凤掀开帘子,利用别人视线的死角问沈砚:“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被你弄乱了没有?别下了车哪儿不对。” 她舔了一下嘴唇,又用手摸摸,问了回去:“你肯定没跟小寡妇练亲嘴?” 她人虽然男装,但是唇角浅笑若隐若现,似远山薄雾,周身光华璀璨,笼着层神采光晕,似不沾人间烟火气,却又无端勾人心魄,这种风华,他是男女通吃呀。 沈砚无奈说:“没有。你现在一切都好,妆容都是对的,就是太好看,身姿越发绰约,这你有什么办法?” 召凤一边下车一边担心地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避免呀,少吃饭,饿一饿行不行?” 沈砚说:“万一一饿,腰更细,显得腰臀和胸更突出了呢?” 召凤竟然没反驳。 她轻轻道:“原来问题在腰上呀。” 勾栏胡同口左右已经无人。 天黑下来,清冷中却又透着热闹,虽然炸油饼摊早收了,但胭脂铺的龙脑香还带出来很多的炭火气息。 这烟京城,只有教坊司开的地方不用宵禁,不仅不用,你夜场结束,人家还给发路条,作为官府的信誉保证包你能到家,不会因为违反宵禁,去五城兵马司过夜。 走进永乐戏楼,这里头也确实有戏曲,正在演唱【牡丹亭】,戏的词曲,谁也不会再去改编了迎合勾栏氛围,但女子唱的时候会挑段应景,去勾动你心里的痒,像现在,是在唱:“春香悄语引园门,风拂梅枝动春心。二八年华空自好,深闺寂寞锁芳魂……吖吖。” 笙箫呜咽,却不哀伤,像冻硬的蜜糖,黏着零星的喝彩。 热浪裹挟着沉香、肉香与女人们熏笼衣裳的椒兰香,一时间扑面而来。 几张八仙桌上的铜火锅咕嘟着冒热气。 围坐的饮食男女互相偎依喂食,羊肉卷在乳白的汤里翻涌,瓷碟碰撞声混着高一声低一声的放荡,茶碗升腾的白雾中隐现轻吟娇语。 戏台上炭盆烧得通红,檀木屏风推开时带起一阵火星。 多名舞姬踩着鼓点鱼贯而出,猩红色的斗篷,纱衣露肉,手足都系了铃铛。 她们腰肢如蛇般柔软,时而俯身贴地,大腿修长,伸出来就从青山绿水中独秀其身,青丝垂落,发间珠翠轻颤,黄鹂鸣柳。 时而,她们仰首向天,皓腕高举,锁骨处的金饰随着动作泛着诱人的光泽,每一晃身体,就有金铃轻响。 召凤变身召大人,本来面无表情,一片矜持贵气,但气场瞬间化为三丈远。 他一扭头,沈砚欣赏歌舞欣赏得入迷,身躯也不自觉扭动。 有那么好看吗? 召大人也看向舞台,瞅一眼娇媚的舞女,心中顿感不快,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一敲划开,挡了沈砚的眼。 第 55 章 看看召凤那头能不能通融? 在永乐戏楼,主要是吃饭,召凤要了两个姑娘陪他们吃饭、听曲,她自己装模作样,跟女妓逢场作戏,左拥右抱,但坐对面的沈砚只能看着。 吃完饭回去,周全已经先回去了,追问沈砚去哪了,他给沈砚说罗娘子不让他留宿,避瓜田李下之嫌,这让沈砚心里很不是滋味。 周全回来,把砖头拉回来一些,因为天太晚了,也没往吴财主那边送,就拉在自己家院子里。 沈砚看看砖,还是觉得不太理想。 砖块太大,现在火塘内炉还没出来,打火塘还早,用来圈踏脚石圈,面积小了圈不圆,太浪费,但砖头都拉来了,再拉回去费工,他就想卸院子里一部分。 周全趁老徐不在,只有二人,就向他讨教武艺和跤术,他就指点了周全一番。 周全现在摔跤上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周全学的也是民间野跤,跤路不正,动作不规范,而动作不规范就会失去不少技巧性,而且民间跤法只是为了摔倒对方,走的是竞技路线,不追求杀伤力,相持不下的时候突破能力差……同时,跤术也是自有体系,民间的这种跤师都是靠跟师学习和自我总结,他也不够系统,不够全面。 第二个问题就是基本功练习不够。 也许你从小就跟一群孩子在田间地头摔跟头,所以你学不学摔跤,都能上去跟人家抱在一起摔,那么当你学摔跤了,你会觉得你欠缺的只是技法,于是急于求成,往往缺少基本功的练习,一般伴随着技法训练能加强的基本功都是些身体柔韧性和灵活性训练,却缺乏对身体素质,抓握能力,步伐和重心切换上的系统训练,而且它见效慢,需要经年累月练习,如果老师不给你讲,不强迫你,你很难意识到这些也是需要训练的。 二人在院子里撂了好几跤。 周全觉得都快被摔零散了,等爬起来,沈砚让他练基本功,他就又不情不愿了。 沈砚是让他低蹲抓砖,把砖头卸下来摆好。 他就觉得是以练功的名义逼他干活的,哄他呢。 哀嚎着,哼哼着,蹲着,挪着,套着麻绳手套卸了一半的砖头下来。 完了之后,沈砚就又带着他练低姿跨步,半蹲着,跟条泥鳅一样,往前一跨瞬移,一跨瞬移,几趟下来,周全就彻底受不了了,喘口气,就去睡觉了。 沈砚却毫无睡意。 他回想起今天的约会,越想越觉得亢奋难忍,我真的走不出一条路,能把召凤娶回家吗? 他以为他练到筋疲力尽就能跟周全一样一躺睡着,却是做不到,越练身体越兴奋,头脑越清醒。 最后不练了,跑去灯下研究他的下小上大的火塘了。 图形上不够直观。 画完之后,他就结合上院子里的砖去摆,倒了再来,不牢固了再来,不好看了再来,砖用得多了也不行,再来。 老母鸡都被他折腾得神经不正常,大半夜里判断错时辰,直接打鸣了,把周围的鸡逗得此起彼伏。 最终睡得也还是不好,做梦梦到的都是在国子监翻典籍,看某件家具的构件,然后用的时候,老是记忘,老是记忘。 天亮爬起来,二人先把砖头送到吴财主家,回来之后,让周全喊一喊周前的小弟,不等周前回来,就把他们赌博那小院收拾、收拾,准备用来做个堆货卖货,招聘的立足点儿。 因为不靠大路,不在商铺区,也还不知道行不行,能不能做起来。 而他自己则驾着马车,去河泊窑厂了。 一回去,罗娘子不停围着他转圈了。 一会儿问你吃饭了没有,一会儿问你这两天都在哪住的,吃好了没有,一会儿我不放心,看看你的伤吧,一会儿你歇一会,我再给你做点饭吃吧…… 瓦已经烧好了。 但青砖、青瓦都要用淋水工艺进行 “窑变” ,让瓦体呈现青灰色,淋水之后再闷着等它降温。 还在等开窑。 他们有限地改造了窑火供热的方式,用了好媒,为了充分燃烧,碾碎了,加大鼓风,反正看火的颜色,罗娘子非常有信心,觉得这一窑烧的不会错了。 罗娘子向人请教过,上的是中温釉,用得是刷釉法,想要的颜色是雾霾蓝,就是比一些青砖深,比一些青砖浅但是更鲜亮,烧这种颜色,就是为了避免颜色不够重,违背了一般房屋上面色重,下面的色轻,上面深沉,下面鲜活的规律,也就是这一行俗称的怕上头压不住。 罗娘子很有信心。 她高高兴兴地说:“我觉得没问题,咱们火温上来的快,煤粉一吹,窑里都有火浪,我都怕温度太高了,减了几回火,趁着有火光的时候,都隐隐约约看到宝光了。” 那就好。 只要中温釉没选错,按说火温又够,不会出啥问题。 这就好。 他把钱交给罗娘子保管,中午帮着抱尹媛,给孩子喂点饭,罗娘子还在问下午用不用工,煤饼要不要开始压。 他突然想起来了个事情来,你说你用砖头拼踏脚石的外框,面积足够小的话,砖头都是直线的,你怎么让它有那种曲线呢? 他开始问罗娘子:“我去人家那儿拉陶器的时候,我看人家那儿有很多器型废了,堆在一旁的陶器,这些陶器能不能锯开?” 罗娘子说:“可以呀。我就可以锯,用石英砂线或者鱼线,就是没啥用,还可以套铁环之后,烧铁环浇冷水,你锯它干什么呢?那都是废了的物件,谁也不会买个瘪了的陶器回家吧,咱们去捡一些,都不带要钱的。” 沈砚激动万分:“我有用处。” 他掏出纸张给罗娘子看,说:“你看,我给吴财主画的路,我们用这种不成器型的大陶器,直接给他锯出来,埋到土里,里头垫鹅卵石,是不是费用一下就降了,而且难度也下降。” 罗娘子忍不住说:“锯的太慢了,费工呀,要不就让人打个大铁环夹子,烧热之后,套上浇冷水。” 沈砚也觉得行。 他决定说:“你看我们以后会经常缺工具,本身咱们就是用火的人家,不如直接立个炉子,连铁一起打了算了?” 看一看外头,他又小声说:“那天晚上,就那天,周胖子从潭柘寺弄回来两个紫铜金瓜,我约莫着加起来好几十斤,真要缺钱了,融了造假钱你敢不敢?” 罗娘子白了他一眼,气定神闲说:“那咋不敢呢。得有配方呢,我知道谁知道配方,回头咱请他吃饭,套过来他的配方,里头要加东西的,否则你私铸的钱纯度太高,是紫钱,出去人家不是抓住咱了吗。” 也对呀。 沈砚震惊说:“这门口沟是个宝地呀,看来啥都能造得出来?” 罗娘子说:“还有。煤矿上的人,我也给你约好了,是俺嫂子家的亲戚,你看是让俺哥跟你一起去,还是你自己去见他,我寻思不让俺哥去了,人太老实,话也不会说,弄走咱家秘密,还喜欢大嘴巴乱说。” 沈砚意外道:“我都比你哥亲了?” 罗娘子说:“那肯定呀,我们是一家人,你是俺官人呀。” 这咋办? 边界一点一点消失,这样下去,召凤发不发飙,而且她态度也不肯定呀,她到底是啥意思呀? 他吞吞吐吐说:“罗娘子我给你说个事儿,我有个未婚妻,我估计没戏了,人家家门显赫……” 罗娘子说:“那咱也不求人家,不能腆着脸往跟前凑,正好呢,大户人家难伺候。” 这个肯定成不了了。 柳家啥门风,沈砚心里有数,刘焕抄家时,都侧面映照了,只是还没机会处理这事儿。 拿她出来是鞭尸的,看看能不能进一步往下说的。 沈砚说:“我还有个相好的,私下定了终身。” 一说出口,他自己又后悔了,你是不是太直接了,等于是说,我已经有人了,你以后别一家人一家人的,可以吗? 罗娘子说:“是个姑娘呀,要是良家的姑娘,要我给你打点首饰,你私下给她拿去不?你是想让我去找个媒人?” 不是? 我不是想让你给我打首饰,找媒人。 接下来咋说嘛? 沈砚犹豫了一下,只好说:“我就是给你说一声,我觉得有啥事情,都是能明说就明说,她家世也好……我的意思是?” 罗娘子低着头说:“我懂。她是妻,我是妾,我心里明镜一样,反正你只要别不要我就行。” 完犊子。 完美把我的话堵死。 沈砚都忍不住给自己妥协,要不就这样了,反正召凤的态度也没那么强硬,我再看看? 你看现在的生意,做的像个啥,架子都搭不起来,罗娘子要是一跟我闹,后院一起火我咋办? 正想着,罗娘子一弯腰,钻他怀里,抱着他了,抽泣说:“官人。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意,你不用给我说,你不用那么好,怕我不高兴,我没事儿的,呜呜,遇到你,就已经是恩赐了。” 沈砚懵了。 不是? 我年轻,我真的顶不住呀。 要不还是别一味想着保持距离了,看看召凤那头能不能通融、通融? 第 56 章 你要是真能走这么大的量,那就没问题 下午继续琢磨煤饼,这种配方的,那种配方的;实心的,空心的;这种空心的,那种空心的,多孔空心的;全部手搓出来,看看哪一种最容易燃烧。 罗娘子母女俩就陪着他干这么无聊的事情…… 小人儿尹媛还把自己脸上糊的都是煤粉。 最终的结论就是,需要黏土,如果没有黏土,用泥土也行,单纯的煤没有粘性,除非烧结,否则你压不结实,再就是加锯末、加碳粉,效果是最好,能充分燃烧,加碎草、稻壳之类的差点意思,烟会大一些。 下午康六他们早早就赶过来了。 这两天他们没运粮食,而是运的丝绸。 他们昨天去通州的路上,碰到烟京这边一家绸缎庄的掌柜去码头接货,双方一聊,康六说自家东家是烟京的,他们就让给仨人给他们运绸缎了。 他们不想用运河帮的人,那些人态度差,而且敲诈勒索,还偷过他们家的布匹,听说沈砚这个东家人是京城的,就非要用他们,给的价格还高。 这让沈砚喜出望外。 还能有这事儿? 你要这么说? 京城正阳门外大栅栏那边多少商户,商业这么繁茂,也不一定非要跟漕帮争饭吃了。 罗娘子却不想让人留宿,早早做了饭,让人吃完,货上了车,打发他们再走。 沈砚都有点心疼自己的马和驴子。 晚上沈砚终于闲下来了,打磨一些木条,跟尹媛一起做木头模型,罗娘子突然大惊失色跑来了,梨花带雨的,把沈砚吓一跳。 她跑来跟前,带着胆怯问沈砚:“官人,你不打我吧,瓦是烧成功了,色都不对,咋办?” 沈砚愣了一下,还安慰她说:“说什么呢,烧废了再烧,先看看还能不能用再说。” 赶紧起来,跟罗娘子一起去看看,烧蓝色呢,还是蓝色,就是里头混着大量的白色,有点像官窑烧出来的洒蓝色,但又不一样,不是那种颗粒白颗粒蓝,而是大片斑驳,深浅不一,关键是这些瓦里头,离火越近的越鲜亮,离火越远的,颜色越深,都有种孔雀蓝的感觉了,加上是快速刷片,草草刷出来,毛刷印子还在,有的没涂上釉的,瓦本身的颜色竟然还在…… 这就是粗制滥造的恶果,自食其果。 沈砚看罗娘子想哭,也是为了哄她,逗她说:”卧槽。怪不得你看到的都是宝光,这烧成独一无二的山水画了呀。“ 罗娘子”哇“一声哭出来了:“没烧过釉,肯定是自己榷釉料,掺混了,又没有调均匀。” 沈砚责怪说:“哭什么呀,说不定吴财主家就喜欢这种千变万化的颜色呢,没事儿的,没事儿。” 因为还没彻底凉下来,他也没敢动,拉着罗娘子就走,尹媛想撒娇,还被罗娘子揍了一顿。 这是个事儿吗? 大不了晚他几天,重新再烧一窑,你哭什么呢,还冲孩子撒气。 洗完脚都睡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罗娘子来了,脱脱钻他被窝了,黑夜中,沈砚眼睛一下亮了。 这咋办? 罗娘子说:“以前我要是犯这样的错,孩子他爹都想往死里打我,你咋不说我两句呢,你打两下,你骂两句呀,是不是闯的祸太大,你都不想要我了?” 沈砚说:“没事儿,我想好补救的办法了,天亮之后,我们把瓦拿出来,我们先给它拼出来图,背后标上号,然后我们拉到吴财主家,按照标号给他上瓦,到时候虽然颜色深浅不一,但跟水墨山水画一样,说不定吴财主一高兴,还给咱加钱呢。” 罗娘子死死从后面抱住他,埋在他身上,柔软的山峦都压变形了,全印在人的背上。 沈砚恐惧地发现自己心里烧起了邪火。 他哄罗娘子说:“你回去吧,小媛子一个人睡,醒来害怕呢。” 罗娘子不去。 她说:“她睡觉死得很,连夜都不起,你别赶我走,我就是搂着你,我踏实,你没过女人,你还不知道……” 那我也知道呀。 想哭。 这咋睡呀? …… 天亮醒来,人家罗娘子神清气爽,比任何时候都精神,沈砚顶着一双熊猫眼,决定今天住城里。 谁曾想召凤这样,罗娘子也这样呀。 她们就不想让你睡觉,她们究竟是啥意思呀,各睡各的不好吗? 这一个个不是勾引人是干啥呀? 我要兽性大发了呢? 关键是罗娘子不知为何,最近是越来越漂亮,相比于之前见她,脸上有光,皮肤也越来越白,跟凝了脂一样。 不至于是吃的好吧? 她前夫还短她吃喝呢? 当时见她看时,觉得她三十多岁,现在再看,不到三十岁了,你按大晟女人的结婚年龄,女儿才几岁,她会三十多岁吗? 为什么当初她看起来那么老,短短时间就越变越年轻呢? 难不成她是属妖魔鬼怪的? 啥事儿也不用干,只需要贴着自己,就把自己的阳气吸走了? 瓦片大,害怕出问题,也烧得多,超过用量了。 沈砚让罗娘子帮忙,就把瓦片拿到院子里,就地拼图,再怎么说用也是只用几百块瓦的量,来回来挪位置拼图,到了午后才拼好,看着像是一幅不违和的蓝色山水图。 然后,沈砚用毛笔在后面写编号,蹲着,挪着,数着。 罗娘子心疼不已,跟在后面帮忙,其实也帮不了啥忙。 沈砚就打发她去问问找人定做的大铁壶好了没有。 大铁壶没好,工匠根本打不出来,用铜太贵,用锌、铝铸造太沉,用铁,因为温度要求高,铸造不了。 罗娘子回来,更坚定了沈砚连铁一起打的想法。 他起身收拾、收拾,准备去见罗娘子嫂子家的那亲戚。 到了地方之后,看着没让去家里,沈砚就觉得心里有点悬,果然,在饭馆里见上面,是个一脸枯槁老吏,已经五十多岁了。 老亲戚本来轻视、傲慢,见面就跟沈砚说:“咦,我看着我妹的面上,给你们卖点煤吧,你们还想买更多,你们看我跟着范老爷,一心坑我呀。” 沈砚凉半截。 这种靠吏目拿到条子批点煤,搞一点可以,哪能指望自己敞开了卖呢? 他就顺势从走关系转换成问政策。 大晟这个朝廷,别看财政收入不咋样,对矿产资源掌握极严,将铁、铜、煤等都纳入官营制度,高皇帝时期,官营煤矿严禁民间商人私自介入,交易由官府统一调配,你民间商人都不带卖给你的。 后来,朝廷自己发现出问题了,像煤炭行业,有些煤矿经营不善,他亏钱,而有些煤矿呢,开采出来,当地供求没那么大,他多余的没地方卖,后来就渐渐放开了,官府开始出售积压的煤炭,发布 “招商榜文”,民间商人凭借营业执照也就是商票参与竞标,签订由官府拟定的《官煤交易契》。 马上蛀虫们就来了。 他们发现这多开采出来的煤卖给商人,不如包给一家两家的商人。 一旦成为专营的买卖,商人们打破头不说,给他们送钱,于是门头沟官办煤矿就走这个路线,给了两家,一家是侯家,一家是曹家,倒是两家官督民办的小窑买卖煤矿自由,但官府给他们转让煤矿肯定是不咋样的矿呀,他们出产的煤质量差,产出成本高。 老亲戚高老爹随着他问的问题,渐渐敛容。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当一辈子煤矿监的老吏了,亲戚朋友都找他,有些亲戚,上来给你胡缠,觉得你不帮他,你看这亲戚就不是成事儿的人,将来肯定害你,那你当然没好脸色,但如果这亲戚一听就见识不凡,能跟你共赢,又放心又可靠,那脸色自然就又不一样了。 他说:“你现在要卖煤,数量少了,我能给你想办法,在煤监一辈子了,无论大太监还是高老爷,我能够得着,所以我给谁打一声招呼,他给你个千二八百斤都没问题。但你太多,我是没办法,你只能拿煤引,想拿煤引,一是时节不到,二是你要有官方许可,有官方执照,经审核后成为官准矿商,才有资格竞价煤引。” 沈砚问:“那两家官督民办的也买不上煤吗?” 高老爹说:“能。官煤是定价,三分银子一百斤,你量大了,给人送钱了,按成色不足还给你降,私煤上六分,错一倍,人家大煤商拿上了煤引,坐地批发赚一倍都挣钱,你从他们煤矿上煤呢?” 沈砚问:“那他们不是死定了吗?” 高老爹说:“其中一家已经不行了,要转矿,没人接,这东西你不懂,你敢采吗,那能只是百十两银子的事吗?多少窑穴,多少工人。矿主想再卖给官府,还在讨价还价,另外一家,人家靠自己卖,策略就是我不转手了,我就在京城里自己卖。” 沈砚说:“这么说,我只能去卖六分的煤?” 高老爹说:“你要的多了,他能给你五分,你要是给他包销了,他不在外头养伙计,他能给你四分半,低了这个数,基本上没可能了。” 沈砚不免叹了口气。 本来他还觉得他量大会有优势呢。 高老爹说:“关键是你能卖多少?少了我能给你解决,多了难办,但真要一卖都是几十万斤又简单了。” 沈砚问:“这怎么讲?” 高老爹说:“咱家是高老爷的远亲,这也是我能受他信任,到他门下为吏的原因,你明白吗?高老爷在矿上也几十年了,这曹家、侯家能拿煤引,为什么咱高家没去干煤生意的呢?” 沈砚恭敬地说:“老哥哥您说。” 就是老哥哥。 他跟罗娘子的嫂子是沾边亲戚,是平辈,所以叫老哥哥没叫错。 高老爹说:“高家没人是经商的料,这煤你拿上,你卖不出去,几万斤几十万斤,你留着自己烧吗?其实老侯家,老曹家卖煤,还是卖不完,官矿上都堆得跟山一样,但你如果不专营,大家都没好处,你明白不明白?” 明白。 沈砚说:“我约摸着,我一年能卖几百万斤吧。” 高老爹打了寒噤:“我可不听你吹嘘,这可不是玩的吗?” 沈砚说:“我这都是保守的,一万斤才3两银子,几百万斤才是千两银子的生意,拉进拉出,养伙计,养马驴,打煤饼,甚至还要拿门面,一年下来做这千两银子的生意,还做不下来,咱干这个干什么呢。” 高老爹一拍手说:“你看,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高老爷管一辈子煤,他家人没办法做的,其实原因就在这儿。有些人不懂,一次拿几万斤,自己觉得多少煤,他找到你,他让你找高老爷,还这这那那的,1万斤3两银子,你还嫌给你不够便宜,觉得找人了,应该再便宜,问题是,人家高老爷能那么贱吗,给你便宜一两,等着你给他拿三钱、二钱银子的好处费?” 他说:“你要是真能走这么大的量,那就没问题,我带你去见高公子,咱们借引过桥,让高老爷虚开煤引开给那两家,实际上不走那两家,咱们去卖,但是我估计,高公子会张口要半分……” 沈砚说:“那不是没人家曹家、侯家的成本低吗?” 高老爹说:“你糊涂,他能光是账面上的价格吗,他们拿下来,也是在半分的样子。” 沈砚说:“那我没问题了。” 高老爹说:“那行,你准备准备,高公子喜欢两样东西,一个是蟋蟀,一个是瓷器,瓷器罗妮前夫,我提他,你不觉得有啥吧,她前夫有个师傅,能烧瓷,求助人家,烧几样拿得出手的宝器,那东西都是在行家那儿值钱,成本也没高到哪儿去,蟋蟀就算了,这季节这天气,没啥可捉的。” 沈砚点了点头,把准备好的二钱银子塞到高老爹手里,抱抱拳,感谢说:“现在才开始,手头紧,薄待老哥哥了,日后挣了钱,肯定有您的那一份,等您从煤监干够了到我那,我用您,给您养老。” 高老爹说:“看你说的,你别诳我就行了,到时候,高老爷,高家,一年平白多一二百两银子,他们就感谢我了。” 第57节 京西窑作车马船输运府兵工农商业互助共济盟 见高公子还不一定哪一天方便,沈砚这边自觉煤饼已经可以制作买卖了,而要买卖煤饼,以现有烧窑的存煤肯定不够。 回去之后,跟罗娘子一商量,第二天,门口挂了招工牌子,他们一大早又直奔两家民窑去了。 这两家民窑,一家叫顺义,一家叫安康,顺义就是那家要倒闭的,他们陆陆续续挖过三十多个矿穴,现在这些窑穴并不是都在采煤,因为有些窑穴一挖,产煤质量和数量不够,就放那儿了,又重新再开穴。 民营开窑,人力有限,窑穴较小,每个窑穴是一班人,通常不超过10人,每天的产量接近2000斤,如果满产的话,约摸着他们这个煤矿一天能出20000多斤煤,按照百斤6分银子,每天是12两的产值。 因为经营上不赚钱,占的地方不好,运气也不好,接连发生矿难,赔不起,已经不打算干了。 不干了,想重新还给朝廷,在煤监眼里,它没有一点价值,官府卖给你时,多少多少钱,你要还回去,官府要它干什么呢?所以官府连他们的抵押银都不肯退,这才是矿主于怀德跟他们扯拽的原因。 他现在要想全身而退,最好的办法还是找个商人,忽悠人家接盘,毕竟采煤许可是稀缺的,当年跑它的时候那就真是太值钱了。 因为没有往来,路都摸不到,罗娘子把女儿送去哥哥家,怕沈砚不熟,真要买煤了,还要往回拉煤,得干活,非要带个铁锹跟沈砚一起去。 到了地方,顺义这边还有存煤在卖,但基本上都是清货心态。 只要你要得多,就可以给你便宜。 你要是要100斤,报的都是7文、8文,你要说别人卖6文,他们就会卖6文,再讲不下来价格了,但你要是要1000斤,他们就直接给你到5文…… 估计还能还价。 沈砚来,是想先找矿主谈判的,所以也没有坚持讲价,问到矿主的弟弟于怀生,二人就在煤山跟前聊天。 罗娘子则抱着胳膊,一本正经跟人谈价去了。 她谈到了一万斤3.5分,这跟官煤的成本接近,觉得差不多了,于是特意去看,他们这儿不咋样的煤,都是煤粉和小块渣煤。 她心中窃喜,跑回来要拉沈砚走,口中说:“官人,官人,他们这种煤粉,咱们要一万斤,都才给我们三分半,你看这边的煤……” 这个年头都是大块煤贵。 道理也简单,家里烧煤,煤粉你想点着都难,而大块煤摞起来有间隙,反而好烧,以至于细煤和小煤块没人要。 沈砚和罗娘子二人已经琢磨透了呀,打煤饼,是不是大块的,你还得设法碾碎?有的煤结石硬度还高,表面明晃晃的,用大锤敲都难以敲烂,多费工? 沈砚配合地说:“这种煤都没啥用了,粉状的,往哪一放,风一刮就给你刮没了,你放家里,还要缝布盖上。” 于怀生追上来了,给沈砚说:“沈财主呀,它便宜呀,你不会打成饼烧吗,你们是烧窑,你们又不是居家过日子,是不是?” 讨价还价,约好了跟他哥见面的时间,二人先买了两万斤散煤,还说要回家先挖个池子,打个棚子,避免风一吹就散了,因此要求他们送煤上门。 这把于怀生愁上了,不送吧,怀疑是个大客户,送吧,这山路,只能靠骆驼,你用马用驴都不划算,沈砚都走出好远了,他骑马追上来了。 他给沈砚说:“沈财主呀。你要人命呢,来回一只骆驼顶多驮几百斤,我找几十只骆驼给你运煤,往返还得好几趟,你不能还是3分半吧,是不是……” 沈砚脱口说:“我不加钱。” 于怀生在马上着急:“谁让你加钱了,我是想给你说,我们自家有十几匹骆驼,我们立个契,我们每天给你运,这总可以了吧?” 沈砚说:“那不行。2万斤才几两银子,值得立契吗?10万8万以上我们立个契,这还差不多,这碎煤你也没那么多。这样吧,你先这样给我运,我回头见着东家了,咱们谈个长期的合作。” 于怀生说:“都开不下去了,哪来的长期合作呀,今年年底打算关门的,这玩意真没你想象的挣钱。” 沈砚问:“为什么呀?” 于怀生说:“王八蛋朝廷,他不让你好过呀,采煤,他非要给你安排军户,有很多人第一次干,没经验,到处乱刨,来了就出事故,然后就让你赔钱,这是其一,其二呢,你要开足马力采,他又给你设障碍,你是不知道,来回运煤,是要路条的,走远一点儿,路条死难批下来,你这么贱的东西,挣多少钱够批他路条的呢。安康家的煤,因为京城有人,路近,不用路条,他们就只拉京城卖。其它京畿,就都远,本身你就采煤养那么多伙计,你再养那么多伙计,给你牵着牲口往外卖吗?” 说得沈砚有同感。 他跟着骂道:“也是,这混蛋朝廷,煤这种东西,他要路条干什么呀?” 他顺势说:“要不你们别关张,我给你们在外头卖煤得了,明天我去找东家,你们别让他再出门了,我们谈个稳固的合作方式。怎么运送,就按你说的方式办吧。” 给于怀生分开,罗娘子坐在马车上讲:“你不知道于家以前多风光,当地的大财主之一,又是良田,又是铺面,又是生意,身家得是几万两都不止,后来被人诓骗,接个煤矿,就不行了。你看他们家老二,都把绸缎换棉布了,脸上都是苦楚纹不?他们这边的矿也开得生受罪。” 她又说:“就现在,还要课税,一年要给朝廷交几十两银子。” 沈砚说得笃定:“跟咱合作就好了,现在还没合作上,怕条件谈的不好,有些话咱该说也不好说。” 二人回去,罗娘子非要坐他怀里,手把手学赶车。 学着、学着,她给沈砚说,他们这儿也有雇佣短工的劳力市场,就是不知道人散了没有,就一起拐过去看看。 等看完劳力市场回家,周全、周前包括孙坊长,带着一帮子人从城里来了,等在门口呢。 周前把他姘头都带来了。 应该是哪家小寡妇,系着皮草披肩,梳了个粑粑髻。 孙坊长还带了两斤糕点。 四五十岁的人,獐头鼠目,弯着个腰,说要看看嫂子和孩子。 罗娘子从来没有今天这么趾高气昂过。 以前到哪去都是被人轻视,被人骂的对象,你看今天去煤窑,二矿主骑马追赶,你看这回了家,家门口站一二十人呢,四五十岁的老梆菜,都点头哈腰,喊我一个小娘子叫嫂子,提着糕点要孝敬我。 她兴高采烈给人开门。 沈砚却是一脸尴尬,想解释又解释不出口,难不成说非要跟人解释说,我们啥也没发生? 大家进去,顺便开了个会,主要是有人加入进来,安排一下工作,孙坊长顺利拿到5两银子,也主动加入了这个团伙。 他主动提议说:“咱们对老大得有一个一致的称呼呀,咱们的这个商帮,也要有个字号的对吧?” 沈砚都看到周全给他挤眼了。 不用说。 这是他们在来的路上商量过的。 然后,大家就讨论叫什么名称好了。 因为是军户为主,有个小弟大声提议,要叫神武军,而有个小弟要叫龙虎堂,大家为叫什么,吵得热热闹闹。 都不干正事,在这儿吵闹啥字号响亮了。 沈砚烦得不行。 连周前的姘头都跑完厨房,回来加入进来,给大家说:“大嫂说了,我们烧窑的,就叫窑火帮……” 这么一说,大家不吭气了,大嫂说了,窑火帮难听就难听点吧? 沈砚说:“别闹了,听我的,叫什么不重要,干什么才重要,以后我们要公布纪律,这欺男霸女,胡混勾当,杀人放火,盗窃欺诈,这些人我们都不要,不但不要,还要内部整顿,严厉打击。大家安安分分,忠厚、诚实、勤劳、肯干,一起挣点钱,过上好日子,有机会了,推动朝廷整顿府所,大家好有家回,咱不要那些有用没用的帮派招牌,就叫京西窑作车马船输运府兵工农商业互助共济盟……” 大家集体噤声。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呀? 沈砚说:“简单一点儿说,就叫京西互助会,京西共济盟,管事的,就叫指挥使,哦,指挥使不行,听着跟封官了一样,就叫指挥长吧,可以吗,可以的话,就到此结束,按照分配的活去干活。不干活鬼混,就要修理他,教育他,你们说呢?” 第58章 有未婚妻,先父在世的时候定的 沈砚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热衷于结党营社,不只是迁就他们,也是他们提醒到自己了,你做生意你需要有个字号提高辨识度。 所以对他而言,就京西这个字号有点儿用,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高兴就好。 提出京西窑作车马船输运府兵工农商业互助共济盟,大家在论战,他则在心里斟酌了别的,其中京西是字号,这个年代乡土感极强,有京西这俩字,同乡靠你,同行在心里掂量你,就像现在,假如和漕运帮会起了冲突,运河是他们的地界,而京西是自己的地界,他们在南方打击自己的生意,就要考虑到自己会在烟京断他们的生意,所以这种区域性是喊在前头的。 窑作和车马船运输,这是将来所涉及的行业。 你生意人无论是商团还是商社,你要告诉别人你是干啥的,所以就目前来说,自己涉及的生意就是窑作和车马船。 府兵工农商,则是代表弟兄们的组成成分。 现在是以军户为主体的,将来也主要是吸收兵户进来,但沈砚又想,你要是只提兵户,未免太过狭隘,别的出身你不要?于是又加了工农商。 不管怎么说,有人了,眼下涉足的生意就能转得快了,挖煤坑,搭棚子,压煤饼,截取废陶罐,眼跟前就都有人了。 周前是刚从南城兵马司出来,夺回财物精神爽,带着自己姘头,穿了件新衣裳,还跟孙坊长拜了把子,一起去澡堂子洗了澡,这才过来见新老大,是真没想到到下午,就被新老大赶着挖煤池子,搭煤棚子了。 想偷懒也没敢。 之后又到永定河里捡了鹅卵石拉回来。 瓦片装上车,也不管康六今晚能不能到,沈砚就急着回城了。 干活时又请了两个瓦工,再三叮嘱,自己也上,还花了一天半。 不管怎么说,沈砚一口气把吴财主家的亭子结束掉了。 等顶瓦上好那阵子,吴家的人,周围的邻居都赶来瞅一眼。那亭子顶是蓝色的,有深色有浅,由上到下从浅入深,如此与众不同,却又暗含一定的规律性,等一套同时烧出来的普通圆瓦在四边四缝压完边,沈砚和工人一起下来,大家都当面夸,问他怎么能盖怎么好的,这瓦是哪买的。 偷工减料还偷出来差异性了,须知从古至今都是这样,一致性太强,你像大家判断元青花,判断宋瓷,判断秦砖汉瓦,其实都会发现由于官窑的拉动,某一时期的器具呈现惊人的一致性,有经验的人能凭此断代。 眼下你抬头看看京城房顶上的瓦,不是深灰色,黑色,就是琉璃色,还有其它的颜色的没有? 这小沈先生给吴员外造了一顶水墨山水蓝屋顶。 沈砚挺惭愧的。 但他马上就感觉到了,与其跟人家竞争砖瓦,不如以后就趁自己窑小,专门出个性化的东西。 等亭子的火塘打出来,又是个新东西,因为煤饼都是湿的,还没晾干,沈砚没给他们试,只是给他们讲解,这上头需要打几环铁片,用于封火,这下面的仓室,可以落煤渣,可以通空气,可以在里头架柴火引火,点燃上头的煤,上面的火膛,可以上四块煤饼,煤饼的直径正好是半块大砖,重量的话一般是一斤左右,上面上三块到四块,可以轮流更替,不用时封好火门,做到炉火不灭。 因为封火的铁圈没打好,煤饼没干,目前还试不了,沈砚承诺他会让人送煤来,自己免费送个十来块煤烧一烧看看。 庭径也出来了。 埋了陶圈,里头倒上糯米灰浆,埋入鹅卵石,同样刷新了众人的感官。 前院到后院,过了穿堂,下脚就有个圆形的石簇。 整整几十步的距离,每一步一个陶圈簇石,庭径整体规划,还呈现出一条玄妙的曲线。 因为还需要等着糯米灰浆凝固结实才可以踩踏,大家也都是欣赏,都是围着看了又看。 虽然一天半就忙完了,却要等着吴财主验收,所以就在等着吴财主。 在等吴财主的时候,吴二小姐还派丫鬟来,问沈砚:“小沈先生,我们小姐问你,这样干等着没意思,要不要去书房挑本书读呀。” 沈砚迟疑了一下,就同意了,对于他这样的读书人来说,干坐着等人,是觉得挺浪费时间的。 去了书房,吴二小姐在,这让沈砚觉得有点尴尬,不过想想也应该,人家万一担心自己进书房拉乱东西,偷拿东西了呢。 又本身是吴二小姐派丫鬟叫他的,再加上丫鬟也在,他不疑有它,进去称谢,吴二小姐给了丫鬟一个眼色,丫鬟就来了一句:“我那边还有点事儿,小姐,先生,我先告退了。” 沈砚这哪敢呀。 没出阁的大小姐,有个丫鬟,自己抽本书就走还行,没有丫鬟,自己这不要出问题吗? 罗娘子已经是自己一不小心招惹的了,还能再招惹人家吴小姐。 他连忙说:“你先等我一下,我随便拿一本书,跟你一起走,你要这样走了,我也就不借书了。” 吴二小姐就又给丫鬟摇了摇头。 沈砚看了看,这吴家的书房多数都是经史子集,你让自己现在入工商的人去读,就觉得心闲了,就只好泛泛浏览,想着能找一本鉴赏类的书本也行。 身侧吴二小姐也移动莲步问他:“小沈先生,你一般都读什么书呀?” 沈砚连忙说:“都是一些营造类的书,毕竟以后要干这一行。” 吴二小姐问:“西厢记你读过吗?” 你说我读【西厢记】干什么呀? 沈砚连忙说:“莺莺燕燕的,不太适合我们这种粗人读,你说要是唐代的传奇,宋的笔记杂谈还可以。" 吴二小姐又问:”那小沈先生,你家里还有谁人呀?“ 这话问的。 沈砚也是冷不防。 人家问你家里还有啥人,你总不能说我不告诉你,说假话又不合适,他就说:“家里没人了。” 快速抽出来一本线装书,甚至书名他都没看,刚想说就这本吧,捧起来才知道有多尴尬。 【西厢记】话本。 他也是机变,顺口说:“既然吴二小姐提到了【西厢记】,我就借这一本,看看能不能看得下去。” 赶紧走了。 身后看不到人,但依然能听到两声轻笑,这个吴二小姐,是不是对自己热情了点儿? 刚回到耳房,准备翻翻【西厢记】呢。 吴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在耳房外看了一眼。 她喊了一声:“小沈先生?小沈先生,你来帮我们老太太一个忙,老太太养了个猫儿,上树了,丫鬟们赶不下来。” 这不能不去。 虽然人家让你干这活不礼貌,但你一个干活的人,你讲这个呢? 沈砚赶紧出来,匆匆赶到后院。 后院好几个女眷提前呆在院子里,一看都不像仆人,其中吴老太太沈砚知道,吴夫人沈砚也见到过,还有几三个,看着都是亲戚,跟她俩在一起有说有笑。 沈砚赶到树下,总觉得这些女眷们视线都在自己身上,他把书揣到怀里,抬头看看那猫,还想说能不能上树抓猫呢,猫自己一弓腰,跑枝根,沿着树干自己跑下来了。 这猫不需要人去够呀。 等到吴财主回来,吴财主看了一下亭子,庭径,火塘,都很满意。 他说:“小沈我不担心,反正要是有问题了,我让人叫你来拾掇,这你都是答应过我的对吧。” 沈砚连忙说:“那肯定的,而且我还欠着东家的钱,要是不来,那像啥呀,我正要跟您说呢,我在正阳门那边拿了一个兄弟的院子,准备在那边干车马行,吴先生要是从通州码头接货,该喊我喊我,我这边有信得过的伙计,听话老实,自家的货物吗,可以帮着搬,帮着摞。” 吴财主说:“还真有。这个先不说,接货的时候,我让伙计和管家去喊你,小沈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成亲了没有?” 沈砚愣了一下,吴二小姐也问过,他连忙说:“家里没什么人了,不过有未婚妻,先父在世的时候定的。” “哦?” 吴财主现出几分失望。 他又问:“是谁家的千金大小姐?” 沈砚说:“柳氏,河东柳氏,不过人是客居京城的。” 吴财主说:“柳氏可是大族呀,人家能不给你讲条件?要不我找个人,就说是你的家人,或者是你托的人,替你上门问问去?” 沈砚愣了一下。 不是吴财主咋这么好? 我成不成亲,他要找个人替我上门去问问。 沈砚连忙推辞说:“不用。不用。过些日子再说,现在……” 他想讲讲自己的罗娘子,用罗娘子做个挡箭牌,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你已经先说未婚妻了。 他连忙说:“真不用。几个兄弟还在等着我呢,既然等着了吴先生,吴先生这边没啥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第59章 以武止戈,你觉得怎么样? 吴财主这儿活干了完了,等于已经从他这儿解脱了出来,沈砚也没让周前继续压煤饼,让他回到京城当车马行的掌柜。 车马行现在的路线,就是从烟京到通州,从通州到京西,从京西到烟京,走这三段路线。 那么驴、马怎么来? 伙计们的薪酬怎么分配,要是投靠来的人自有牲口、自有车,挂你车行行走,你怎么收提成?走下去,工钱是当场凭票结算,还是压着他,等他到窑厂找罗娘子结? 最终沈砚还是决定一行是一行,你运输的钱,你接来的生意,你不应该从铺面出,你也不应该从窑厂出,更不应该算到煤上,而且因为烟京和通州这条线,是主要运输线,牵扯到给外来车夫结算,就把结算放到这边来了。 沈砚开始着急聘账房。 这样的话周前负责在大栅栏及周边招揽生意,按照掌柜标准,一个月3两银子加上10%分红提成,这是现在商业上普遍给予掌柜的待遇,但钱不让他管,掌柜和账房分开。 账房也是要具保的,沈砚更希望聘到知根知底的人,于是动员自家兄弟,到处询问合适的账房人选。 最终还是吴财主来捧场生意时,给他介绍了个账房,账房以前是一家外地商行的雇员,跟吴财主经常往来,后来因为经营不善,这种多地经营的商行砍掉了在京城的生意,账房就闲下来了。 沈砚见一面,看他有经验,记账清晰,就因为急缺人手,把他留下来了,按照他之前的工资一个月2两4钱留用了。 账房有了,走的是凭条结账,就是他这边派出去的车,去了通州,先写个票,运送什么货物,数量多少,有无损毁等等,到了通州,通州那边,如果是自家生意,就是老徐给他确认签章签字,如果是别人的生意,就找到收货方,签章签字,没有章子按手印,车夫带回来,加上返程时一样拿到的签单,回到烟京这里结账,以此完成快算快结,避免有人手头缺钱,动歪念头。 沈砚也是在拿漕帮,运河车行在做参照。 那边在册的脚力和车夫,车行会先欠着,定期结账。 不在册的,虽然当时结账,却压低你的价格,沈砚这边针对他们的这种行径,要求账房现结。 漕帮那边顶首银多少多少两,沈砚这边不收,而是扣,扣足10两就不再扣,等于是顶首银。 一旦遇到贵重商品,只用信得过的人,或者将来顶首银扣够,又具保了的人,而且他把这个权力下放给周前,要求周前视具体情况而定。 有些人又踏实又老实,加上你自己车行才刚开始,没人干活,你大胆用嘛,尽量过程中小心一点儿就行了。 漕帮那边自己出牲口车辆,在册工仍然要扣走30%,归车马行所有,宣传说用来每年上下打理,做帮费开支,做上头帮派首脑的收入。 沈砚自然也收,你不收你车马行挣钱挣什么?干个寂寞呀。 但他打算打造一支自有车马队,对用了车行车马的人,是基本收入加业绩提成,一个月给6钱银子的基本工资,每一趟车提成10%,管吃管住,这样一来,嫡系发展起啦,真到行业艰难时,可以低价接单,应对外部竞争。对于劳力自出车马,入籍的只收20%,而且其中的10%单独拿出来记账,用于工伤抚恤,将来干不动了好发钱养老,而对于自有车马没有入籍造册的,才收30%,而且再不作压价。 也就是说,他从竞争的角度,要求自己的车马行,所有条件都优于同行。 而且允许公休。 上次罗娘子撵人连夜走,就进他心了。 人要休息,牛马也要休息,谁可能天天连轴转呢? 你自己的车马,咱管不着,咱行里的车马,必须每三天休一回,分给谁的牲口,必须给我照料好,等有条件了,签订兽医定期检查,牲口出问题,就是你这个工人有问题,你拿有基本工资,我给着你公休,你牲口给我照料不好吗,你给它喝脏水吗,你不舍得让它吃吗。 车行这边,是给周前和账房了。 烟京这边铺面的生意,则给周全了,适合不适合,先干着看看,自己在后面指挥着点儿。 通州岸边的生意,则给老徐,让老徐也挂出来招聘,到时候自己面试之后,直接配给他。 窑厂那边交给罗娘子。 至于康六,沈砚打算等能把他替换下来了,自己带在身边,在烟京这边卖煤饼,卖炉子,打灶台,打火塘,打炕,做家具,接建筑活,而卖煤饼、卖炉子等等,虽然店面上也接,但那都是瞎猫碰到死老鼠,目前要想在年底卖出来一些钱,跑起来量,主要还得靠走街串巷。 人手现在是敞开了招。 有无经验其实不重要,有道是天生我才必有用,你来我处,我来用,有特长我用你特长,没有特长,我当你是萝卜,哪有坑,我填去哪儿。 而且? 他有更多的想法,除了劳力,他还招木工,瓦工,烧窑工,画工。 尤其是画工,一想他就想到人家买个瓷器,问你怎么那么素,最后就是师爷,他也缺师爷。 师爷表面上看是没啥用的,背上插个折扇,领个工资,好像不能创收,但这个年代,师爷都是特殊人才。 主要师爷有四种,刑名师爷、钱谷师爷、书启师爷、挂号师爷,刑名师爷需精通《大晟律》,技术含量高,能为你规避风险,能让你遇到问题了,知道怎么干,甚至他们跟哪大佬的师爷都是师兄弟,出事儿了能替你活动,打官司了能给你写刑狱文书,理清楚案情;钱谷师爷,钱粮核算不是账房能比的,他都能熟稔会计与地方财政,能服务于州县及以上官员;书启师爷也要,精通天下公文,能加工华丽辞章,帮你与各种衙门和上层人士往来;挂号师爷就是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用,但一看就是头脑灵活的读书人,可以培养,也可以先养着。 大致是这四种师爷。 当然还有一些特殊师爷,比如军事幕僚。 自己老爹就请过,理清府所,参赞军事,运筹帷幄,只可惜自己老爹去的突然,没有把这种关系转给自己。 还有没有呢? 有。 比如矿山的高老爹,人老成精,从矿上下来,被自己聘了,他懂矿山。 比如漕运上有没有师爷? 盐业上有没有师爷? 你会发现整个大晟国,士大夫人浮于事,读些八股文,十年寒窗读完,出来就跟咱沈砚一样,出门就被老徐骗,咱还是好的,慢慢能谋生,能做生意,看杂书看得多,爹爹爷爷不是读书人,自己是咋读书的他们不过问。 有些读书人,那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什么人情世故全然不懂。 大晟真正治国的是些什么人呢? 就是这些科考无望,钻营治世之学的师爷们,就连皇帝老儿信任到骨子里的内阁大学士,家里不定养多少师爷呢。 而有能力治理国家的师爷们,偏偏考不上进士…… 当然,也不绝对。 能考上进士的,肯定也是人中龙凤,只要把时间和精力往治世之学上倾注一点点,马上也就上手了。 花几天时间,把事务理好,把窑厂那边建成一个大炕房好晾煤饼,自己又弄起来一套打铁的东西,加工了可以单独使用的陶瓷煤炉,沈砚就开始跟康六几个人,赶着马车,拉着架子车走大街小巷了。 “卖煤饼卖煤炉,打火墙火炕灶台,独家秘方调制,好烧不散,烹饭取暖,价格实惠啊……” 煤饼喊价是2文,百块以上煤饼可以便宜到1文。 煤火炉子100文,千块煤饼以上,价格1文还可以送。 吴财主就受他这种引诱,买了一千块煤饼,给了他1两3钱银子,他以吴财主家人多为由,又多给了个炉子。 再三嘱咐,取暖的时候要通风,真要取暖的话,靠煤火炉子不是首选,自己可以喊人过来改火墙和火炕。 吴财主就给老太太改了,按砖头估算,一千块大砖打不住,给了沈砚10两银子,沈砚说只收成本,只收了八两。 然后,沈砚从正阳门外找的熟练工人,自己设计指导,给吴财主干好的。 他这半路出家的和尚,担心效果不好,卖煤饼的路上顺道去看看,发现他们一家人都在老太太屋子里取暖呢。 就这样,世上少了军户沈砚,书生沈砚,烟京城里多了个卖煤饼的,每天赶着马车,给几个弟兄们分配着街区,走街串巷。 但一颗煤饼喊价2文,显然是贵了,人家不觉得你和传统的煤有啥区别,不会一买一百块以上,一开始并没那么好卖,等慢慢觉得好烧,方便,好卖了,来回跑不过来,服务不过来,沈砚就又多个心思。 你看我收服了周前,我省了多少事儿,他以前是做大哥的,手下还有兄弟,你让别人靠三套马车干干车马行? 人家干得似模似样。 要不? 专门在西城和南城找一找光棍?你要知道,过完年,自己和运河帮可能随时起冲突,现在冬天了,一天天离年近了,车马紧缺,大家忙着挣钱,明年春上一进入淡季,我养那么多兄弟,急于杀入运输行业抢饭吃,他们也肯定该注意到我了,起了冲突,我得有人打架呀。 所以卖煤饼,要用巧劲儿,最好是收服光棍们和游手好闲的街溜子,每条街都设点卖煤饼。 正阳门外,周前的车马已经增加到五十多套了,有些富户和商人,家里有闲置的马和车,他们拉货的时候,也不靠一辆车,跟周前合作后,就喜欢寄租在车行,所以周前这边,就一下成了四五十套车,百十弟兄的正规车行了。 大晚上的,周前刚刚跟人谈完生意,哼着小曲回家,就被沈砚拦上了:“前呀。我问你,这周围有帮派吗?” 周前愣了一下,问他:“大哥。您怎么问及帮派了?” 沈砚拍拍马车让他坐。 周前犹豫了,拉煤的车呀,老大,你不用这样吧? 但他只一犹豫,他就坐了,他要让老大知道,自己是让干啥干啥,指哪打哪的。 沈砚说:“我们这样发展下去,太慢了,一天几千个煤饼我都送不过来……” 那不废话吗? 你煤饼还没砖头值钱呢。 几千个煤饼搬上去,搬下来,要不是你年轻,你试试。 周前问:“那老大的意思呢?” 沈砚问:“武力征服呢?” 周前愣了一下。 不是,我们现在顶多百十个弟兄,你知道有些帮派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他们经营的时间久了,地盘稳定,有固定收入来源,甚至会涉足商业,有可能围绕他们的势力范围,某几条街,周围住户都是在帮的。 这年月谁不靠帮谁不是尽挨别人欺负。 只是因为大晟严刑峻法,三个棍出来生事儿,都能斩了、绞了,他们不太敢冒头罢了。 周前回忆说:“其实我以前也跟过老大,也是咱们军户,叫范君安,后来转行做正当生意了,没事儿喊我们去喝喝茶,按说在他手下干过算同门的话,我知道十来家,但咱要是干了,我这等于脑后反骨,带着人灭自己堂口呀。江湖上都怕这么搞,你人就臭不可闻了呀。” 沈砚说:“那最后再找他们谈,咱们先一条街一条街的过,就像高皇帝一统天下,从南到北,全部收服,你觉得呢?” 周前迟疑道:“大规模殴斗,死人了,官府过问呢?” 沈砚冷笑说:“通过你的案子我看了,这大晟,太腐朽了,你只要不当街被抓,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这些人欺男霸女……哦,我不是说你呀,反正全部过一遍,不也是为民除害吗?” 把周前送到地方,他宣布说:”从明天起,不要因为车够不够,招人谨慎了,只管招人,挑出来能打的,有从军经历的,马战步战过硬的,我亲自训练。武力差距大,震慑力强,才会少死伤人。我们是军户嘛,以武止戈,你觉得怎么样?“ 周前都懵掉了。 这可是他自己决定的,和我真的没关系啊? 我一句都没劝。 第60章 就他那臭脚我才不碰呢 晚上还是得回河坡工坊。 现在的难事儿还都积累在工坊。 煤饼已经供不应求,产量要多大才行,每天要用多少工? 锯末渐渐买不到了,没有那么大的木材加工厂能源源不断供你锯末,而且你也不可能出比煤贵的钱,而用稻米壳碾碎,把草轧碎,能看出来不说,煤燃烧的时候起烟,要想改进怎么办? 只能将这些材料碳化掉再掺杂。 这些秸秆、草料、稻米壳、麦麸等碳化效能低,远没有硬木出产量,烧制费劲,烧成比例低下,一般人不会这么干的,但在窑厂不是问题,它属于烧陶烧砖烧瓦的副产品。 这种对窑的改进和数量上的掌握,对罗娘子来说太复杂。 罗娘子也已经想好了,要是没事儿,他嫌来回跑累,他可能就住城里不回来,那为了男人回家,你为什么还要动脑筋去解决问题呢,不能问题都解决了,男人不回家了呀。 铁也打上了。 陶器、砖、瓦也还要开工烧。 此外,因为罗娘子上次上釉出了问题,加上有试验烧瓷的心思,他又打了个足够小的窑,用来做试验,包括对温度的掌握,不再单纯通过观火颜色,你火颜色没问题,温度够高,不代表着窑内温度也能这么高,靠什么?靠窑内各部位放金属片挡光,然后利用锌、铝、黄铜、铜、铁等金属融化温度不一,来更加准确掌握温度的变化。 前期缓烧,温度不能上来那么快,所以要观察锡、锌的溶解,等“啪”一下黄铜片挡着的光斑出来了,这说明烧陶、烧砖瓦,窑内温度已经达到了。 而这个时候,不要再猛火攻了。 如果纯铜片遮盖的光斑出来,已经可以逐渐减火了。 至于铁片? 一旦光斑出来,说明这一窑要废掉,但废掉也没关系,窑温到那种程度就可以烧瓷器了。 而且熟铁片真到能融掉的时候,就可以把方法套用走,将来就设法化铁为水,用来浇铸容器和铁轴。 因为可以烧砖瓦和陶土,等于先天能够烧金属铸范和坩埚。 沈砚心中热切,也开始对金属制作上有一种期盼和冲动。 打铁的炉火和工具也准备出来了。 作为一位军户子弟,打铁练手出的东西,不是刀剑就是矛头,而且总想夹钢、百炼,打出来的都是大小兵器,每次完了之后,罗娘子怕人给看到,再偷偷把他的制成品给他藏起来。 高公子一直没有时间,或许一年几百万斤提的那点钱,高家还不放在眼里,不过沈砚与于家顺利地达成了合作。 于家现在是想不干了,但一时半会也是犹豫,投入大,有点收不了手,当发现有大客户可以消化产量之后,又重新振奋。 他们打算再好好干两年试试看,按照协定,碎煤给沈砚供应是按照百斤3分半,块煤则按照4分半。 他们家占的矿就是出散煤,不成型,一开始不知道沈砚需要的就是碎煤,太逆思维了,等谈成之后,签了契约,这才哭笑不得地知道自家亏大了,人家要的就是碎煤。 你真给他块煤,他压煤饼,他还得捣碎。 两家约定,于家的煤是运出山的价格。 为此于家还在山外开辟了煤场。 这样一来,其它客户买块煤的也方便了。 窑厂招了十来个长工,其中多数是女的,好几个都是寡妇,想要窑厂包吃住。 窑厂这边又在增加各种功能的窑,也开始扩建,你看着一天能产煤上万块,烧一窑,煤炉也七八十只不等,真要满产,如果煤饼能当天晾干的话,产值能到二十多两,比于家矿山日产出都要高,而且基本上也都能消化完。 然而窑厂扩建着,采购着,支付着工钱,不断增加车马,虽然往城里运送煤饼的数量在增加,也是光算着赚钱就是不见钱。 晚上沈砚又回去,罗娘子还在埋怨:“看把你累的,白天卖煤饼卖煤炉,还接人家打灶台的活,晚上回来,咱们又烧窑打铁的,这样下去你能受得了吗?你也是个财主,你歇着让别人干又咋了嘛。” 是想歇着,晚上两人算账,咋算咋赚钱,煤每百斤0.035两银子,就算从山下运回家,你算0.04,也就32文钱,工钱加工,每加工上百个煤饼平均是10文,实际上加工上百煤饼还不到百斤煤,你掺土掺碎碳了。 虽然烧出碎炭,致使成本高一些,就算成本提高到42文每100煤饼,你送到城里,再算进去损耗运费,兄弟们的业务提成,也不过60文每100煤饼。 眼下一天几千煤饼出去,你一天肯定要挣好几两银子。 店铺那边也就周全这边才开始,还不挣钱,老徐那边是挣钱的,周前这边车行,前期养的人多,车马少,但年底下运费高,也不亏。 按这种收入,你一个月几百两的盈利,你挣钱的呀。 说你已经是个财主,一点错都没有。 沈砚自己也知道,问题就在于扩张太快,但你停不下来,窑厂给你要吃住,马上车马行那么多人,周前估计也开始头疼,毕竟有人要包吃住,而且你那么多马车驴车,现在前门楼子都找不到大块地停车马的。 他叹气说:“咱们哪算财主,外头还欠着钱呢。” 因为到了冬天,灶台暖和,总会聚一些蛐蛐。 给人家重修灶台,动工之后能拔出来成窝的蛐蛐。 沈砚就会把它们捉住,放在小笼子里带回来,提给尹媛玩。 而且随着灶台越接越多,除了招泥瓦工,还要去南门楼子再雇工,一天能干好几家,提回来的蛐蛐也是越来越多。 不同窝的蟋蟀会打架,提回来的蟋蟀死了好多。 尹媛瞪大眼睛:“叔儿。死了好多的蛐蛐呀。” 沈砚无奈说:“跟人一样,不一窝,不一伙,不统一,就会相互掐,死了的让你妈拿出来给你烤了吃。” 他其实也想把自己解脱出来。 但眼下解脱不出来。 卖煤如果是只卖煤就好了,有翻新灶台,甚至打火墙,接烟囱的小工程,他要不去,康六他们哪懂呢。 回家也是, 随着晚上烧窑试验,渐渐罗娘子那点本事就都转移到他这儿了,反而是他跟罗娘子安排,你要怎么干怎么干。 细瓷已经烧出来了。 但瓷器用的不是陶土,只有一部分陶土材料才能烧成瓷器,用的釉料也不一样,加上高温大窑没改出来,他们烧的也都是一些试验品,一些小件,晚上沈砚打铁,罗娘子则坐在旁边用陶车拉泥坯。 如果器型好,拉出来了之后晾干件够,两人就会在小窑里烧一窑。 因为淬火的水温是温热的,罗娘子老用淬火的水和泥,调釉,两人烧几次发现了,烧瓷,含铁越多,颜色越深。 这算不算是个新发现? 反正隔三差五就会有类似这样的经验和总结。 随着相处日子久了,罗娘子也会撒娇作妖了,但很隐蔽,她做出来个器型,她会捏着嗓音喊:“官人。你来给我看看,我这个做的怎么样?” 然后沈砚哪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来到身边欣赏过之后,就会说,这个器型有点不圆。 罗娘子就会问:“哪不圆了?哇,好像是有点,官人,你能不能从我身后,帮我拿着点儿。” 晚上睡觉也是。 前几天她来月事了,好像怕恶到沈砚,躲了。 这几天一结束,发现沈砚把他住的堂屋门栓插了,她干脆带着尹媛住堂屋了,给沈砚说:“刘嫂她们几个没地方住,我总不能让他们跟你住一个屋,我就带尹媛住过来了,没事儿,你住东屋,我住西屋。” 这农家房,东西屋是通的。 你还插门呢? 昨晚半夜等尹媛睡着后,她又脱脱钻沈砚被窝了,而且哼哼说她不舒服,让沈砚给她看看。 一问是胸胀,沈砚缩在一旁没敢吭气。 好在她害怕沈砚嫌她,不敢动手动脚,否则沈砚不知道他能撑几天。 但她对沈砚是真没得说的,捏肩,捶背,洗脚,盛汤递饭,好像有时候沈砚一个眼神她都能慌半天。 而且搓着沈砚的大脚丫子,她还会有意无意地说:“尹媛她爹光想让我给他洗脚,就他那臭脚我才不碰呢。” 洗完她还搂怀里,给你修修脚指甲,用胸顶着给你按一会儿。 沈砚都在偷偷学习。 他想着下次要是再跟召凤在一起,自己也用出来试试看,也要看看召凤是啥反应。 第61章 人家就不是一个人 你怕什么来什么。 不知道哪一级的官员视察,估计是顺天府府尹,这批文官屁股金贵,连马车都不坐,都是八抬十六台的大轿,坐人肩膀上舒服,非说正阳门外太拥挤,驴粪蛋子卷白雪,烂得稀嚓嚓的,南城兵马司通知,不让车行围绕着正阳门练车了。 眼下不要说要解决一部分兄弟的吃住问题,到哪去寸土寸金的地方找个大院子能停得下几十辆马车,立得住几十个槽头喂牲口呀,找一圈子地方,也就东便门那边,通惠河岸边,以前为了保漕运入京,两岸曾不让人占地,现在通惠河彻底废弃不用,才有大片的农田和空地。 挪去那边,倒是离通州近了七八里地。 咬咬牙挪吧。 挪到东便门,看着是空地,但往往都是有主之地,那些皇庄、勋贵的庄子和府所的一些土地都集中在这一带,是不是他的他都划拉走,京城的文官们也喜欢在这儿拿地,这些文官也是无论官做多大,还都是地主思维,当官之后有点钱,就想着拿地。 以前沈砚自家有两个庄子,其中一个庄子就在这附近。 姥爷家也有个庄子在附近。 这边的人也都横。 为啥大家都去正阳门下做生意? 就冲它正南? 东便门官宦多。 周前把马车和人移过来只安生了一天,第二天就打架了。 他们见你一停马车就上来赶人,因为狗仗人势,上来喊打喊杀的。 接连两天,跟人干了两架,南城兵马司的人警告了周前,周前就不敢了,赶紧去找沈砚,告诉他真实情况。 沈砚曾听召凤和表姐的意思,自己并没有被通缉,干脆一咬牙,摸黑带着周前去到曾经的自家庄子,去找庄头赵大勇。 赵大勇既是庄头,还是沈伍光的亲兵。 这算是跟父祖的关系接上头了。 赵大勇拉着他的手不丢,追着问他:“公子爷呀,你不是跟沈忠二老爷他们一道回老家了,你怎么还在京城呢,你在京城你咋不说呢,咦,你说吧,弄半天你还在京城呢,既然朝廷不抓你了,你来咱这边呀,那马三爷昨晚还在这儿跟我叙家常呢。老汉以前把你们那儿当家,现在就是不放心,他有个孙儿,说想送他去你老家去,跟你做个伴,我还给他说,那老家我也没去过,明年春上,我们凑几个人一起去看看。” 沈砚内心也不是滋味,忍不住说:“委屈你们了,人家勋贵之家,都有钱有势,家里的人跟着水涨船高,我看几家公爵、伯爵因为田产多,都设了管事府,又是总管家又是分掌家,跟着咱爹,都是拖你们受累的,现在田庄也被抄了,日后还不定你们是皇庄的人还是又赐给别人。” 赵大勇说:“看你说的。他们威风他们的,咱们也是威风过了,到哪去,那些府所人一听是咱老爷,都说咱老爷好,咱家要的是名,人家家要的是利,说那些?不管咋说,你都还是咱的公子、少爷,哪天你只要一起来,我们就都还投奔你去。” 他又说:“你看人家那庄里,别说贵族老爷,家里管事的下庄子都是欺男霸女的,咱们庄子佃户过得多安生,你说今年交不上粮,交不上明年交,还交不上后年交,一直交不上免了,人家那儿呢?” 周前这才知道沈砚的来头,在后面低着个头,都有点喘不上来气。 马上又有人敲门了。 赵大勇一开门,外头老少爷们一大堆,为首的老汉齐叔说:“刚才人说,有个人进你们家,看着是咱家公子……” 沈砚眼泪都迸出来了。 他扭过头不去看。 结果人就全进来了,都坐不下,大冬天,还有人在外头蹲着,黑灯瞎火冷飕飕的,等他走的时候,才说一句“公子爷,你走呀“,打上招呼。 问赵大勇附近能停车马牲口的场地。 赵大勇让他来自己庄子边上的空地。 庄子东北有一大块空地,无主的地,要人家勋贵,早圈走了,沈伍光看都没看一眼过。 赵大勇的意思是,到时候谁要过问,他就说是他们庄子里的地,人是他们庄子里的人。 这事儿终于解决了。 但问题又有了。 这边个庄子,西山那边还有个庄子,勋贵家的庄子,你老爷是军事将领,是要打仗的,而庄子里的人作为家奴是要跟着你打仗的,沈伍光又是个不忘出身的人,经常操练,以至于家家户户养有大牲口,家家习武,一说公子爷开了车马行,就牵个马车来了,说是跟着你去挣钱,谁知道大家是图挣钱呢,还是图热闹呢? 一块空地又不够了。 而且大冬天的,大家围着河坡地,冷得要命,在那边摔跤,打斗,推牌九,搭起来两个棚子,根本都不够用。 托赵大勇在周围问问。 紧挨着的一块田是户官宦人家的,人家马上要致仕还乡,有个百多亩地,要二十两一亩卖掉,你一算两三千两银子。 你就算还价还下来,一千多两能跑得掉吗? 沿河观察几回,沈砚准备把地拿下来。 就是怎么拿的问题。 那家官宦到明年才能走人,还有一年的时间,不知道能不能付个定金,把契约立了,等他离开的时候,再把剩下的钱给清。 让赵大勇去问了一下对方的管家。 对方愿意。 原因很简单。 这些官宦人家买了地,这也有地,那也有地,文官中能聚敛财富的人其实手里都有权力,忙得要死,而且自诩清廉,还不敢公然露富,他根本打理不过来,地都半荒着。 别看是邻居,他们宁愿荒着,也不敢跑到勋贵的庄子商量租种他们的地,怕风声走露,被御史摸清了。 现在你都打听清楚了,他也就没啥可瞒着的,你要买的话,他愿意卖…… 就这。 你不给定金,不立契约之前,管家拒绝透露他们老爷是谁。 而且你零买他还不卖,他怕其他地不好出手。 不过话说回来了,想要弄个千把人的车马行,跟漕运帮争长短,你能没个地盘立住?这京城,东便门外的地方,花两三千两银子买块农田建个货场,是最方便最划算的了,还靠近原先的自家庄子,挨着通惠河,那是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住了,让人有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感觉。 每天回去就算钱,回去就算钱。 本身快速扩张,钱都存不住,身上背的还有债,你到哪弄这些钱呢? 因为最近投靠的人多,车多马也多,沈砚带着上街卖煤了,卖的也不错,甚至自家原先的庄户们都有人捧场要煤,那么问题来了,谁家一要都是上千块,你一天最多出万把块煤饼,你咋满足人家呢。 沈砚都开始对外赊欠了。 跟人说,你先买三百块,我知道你要一千块,你看你这样好不好,炉子该送我送,主要是现在供不过来,你先烧着,这几天我安排过来了,我马上给你送过来…… 他又想了。 要不提前动一下光棍们? 自己现在不缺人。 两个庄子的年轻人都来投奔,自己爹死前刚从战场上回来,都日夜操练,带去战场过,都是现成的打手。 如果现在收服帮派,凭他们做不到吗? 主要还是官面上的事情呀。 这些帮派,有一些背后也有人。 晚上准备回门头沟了,路过正阳门,去看看自家生意。 周全一见他就说:“老大。我正找你呢。你表哥到家找你几次了,说见到你,马上让你联络他,这是他给我的地址。” 沈砚不免愣了一下。 拿着地址,匆匆赶去,刘行知还不在,还需要有个低级别的绣衣卫去通知他。 沈砚看看天色,知道今天回不去了。 等刘行知赶到,刘行知拉着他就走,到没人的地方,劈头盖脸就骂:“你失联了吗?你知道不知道大东家冲我发几回火了,问我,我以为你是什么栋梁之材,一个街溜子你都联系不上,看不住,人呢,你给我找的人呢,你让我怎么用你,你让我怎么信任你?我给你说,我从来没见召大人烦躁到这种程度,你赶紧去,你不是手里有令牌吗,现在就去,哦,不行,你看你穿的,你滚煤窝里吗?头上还带着草叶子,我是服你了,赶紧去找个澡堂子洗洗,有衣裳没有?” 沈砚忍不住问他:“他找我什么事儿?发那么大的火?” 刘行知说:“我怎么知道呢?他让你去干什么事儿了?打听什么了?你自己想一想,肯定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再给你说一遍,召大人喜怒不形于色,我从来没见过他想一脚踢死我的那种表情。我给你说,现在你表哥我正是好时候,我要混个一官半职,以后就能罩住你了……” 明白。 别因为我惹怒了权贵,把你的仕途耽误了。 沈砚忍不住问:“那我问你,你能混去五城兵马司不?” 刘行知忍不住说:“我去那地方干啥,听说下水沟子都要他们掏,我要进,进五军都督府呀,我去五城兵马司?我疯了?人家不笑话死。太子,不,召大人也不会放人呀,他觉得我这样的人才,放那鬼地方肯定耽误了。” 想想潭柘寺他撅着屁股到处躲的表现? 你进五军都督府,你能领兵作战呢? 沈砚委婉地说:“表姐。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去五军都督府,那是要去打仗的,当你带着大军行军时,你上厕所你咋办?找片草丛蹲里头?你还看不上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现在跟你级别差不多,正好是你能够得着的地方,一管管一城的治安,你就是一把手,带上几个家将,能更好地隐藏你的身份。” 刘行知愣了一下。 他问:“召大人给你说的?不是,他有什么话他怎么不给我说,我是他心腹,你才是他密探。” 沈砚无奈死了。 他还能这样争宠? 幸亏他不知道,要找我的召大人不是真的召大人,为啥发那么大脾气,为什么他没见过召大人发脾气,现在就发脾气了,人家就不是一个人。这个傻子,他还以所谓的心腹自诩呢。 第62章 把姓氏去了,叫我一声 洗完澡,换了衣裳,匆匆赶往豹园,一路上都在想召凤拜托自己干了什么大事儿? 他很快想明白是什么事了。 是自己太忙了,根本没当一回事儿,忘了回老宅,请咱爹和咱爷爷走了…… 除此之外再无大事儿。 不是自己不请走,自己请哪去呢? 沈忠那个宅院,会是自己最终的居住地吗,年底要是40两银子还不了人家,吴财主就收了走。 就算能还人家,过完年,还有一百五十两只给人家个定金。 实在不行,自己还得卖了还给人家。 请门头沟窑厂去? 也不合适吧。 就把罗娘子当成一家人了? 得补救,不管请哪去,得请走。 万一老皇帝要一命呼呜了,他说梦到咱爹、咱爷爷打他一顿,然后他就蹬腿了,这咋办? 这不就成了西周时期杜伯鬼魂用箭射宣王的政治事件了吗? 我虽然很出气,但不也能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明明是狗皇帝害死我爹我爷爷,回头临死倒打一耙,整个事情的走向就又变成了我们家大逆不道,到时候咱亏不亏? 改日再请来得及来不及?要不见了召凤,我就说我半夜翻墙进去,我烧了纸,已经把咱爹咱爷爷请走了。 到了豹园,亮了腰牌,一路畅通无阻,遇到春杏,她都直接给自己说:“主子在等着你呢。我马上为你们屏退左右!” 不是? 你们都不通禀一声,她适合不适合见我,有没有干别的,就把我放进来了? 万一她正换衣裳…… 他看看这都是宫殿式建筑,回去敲大殿殿门? 太远,听得见听不见? 他一边走一边歪头,就听里头有个恶狠狠的声音:“春杏。他人来了没有?我都不舒服死了,他到底什么狗东西,狼心狗肺……” 谁? 我吗? 要不我先别惹她,我再调头溜出去,问问春杏,现在适合不适合,想到这里,沈砚转过头,再蹑手蹑脚往外走。 大殿里点满灯火,有阴影,咚一声,声音清越悠长,跟驱魔一样,吓了沈砚一大跳。 召凤敲了一磬,怒声道:“你谁?” 沈砚愣了一下。 他只好调头回来:“召娘子,我是沈生?” 召凤没音了。 正不知该进该退的时候,召凤要求说:“你过来。” 沈砚犹豫说:“这是你的寝室,你有没有什么不方便呀?” 召凤气笑了:“你也不是没来过,方不方便影响到你了?同床共寝,把床睡得现在都有你的臭味……” 沈砚还是觉得不妥。 人家在床上躺着呢,咱掀开帷幄闯进去,虽说是亲过、摸过,但这样的进展,岂不是跟夫妻一样了? 难不成召娘子是这么随便的人? 召凤说:“沈铁柱,你要把人气死吗,你马上给我滚进来,我不给你第二次机会,现在,你学会在我跟前装彬彬有礼了,是不是你跟那个小寡妇乱搞,跟我生分了,要跟我在这儿装柳下惠呢?” 她又问:“还是给小寡妇守贞操呢?” 这话太毒了。 沈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召娘子,他解释说:“你看你说的,我就是怕你不方便。” 召凤说:“我是不方便,你方便就行了呀,你来干什么来了?” 沈砚连忙说:“给您回话,我知道的呀,请咱爹,咱爷走,跟我去新家,我请了,我有一天半夜翻墙进去,烧了纸,就把他俩一起请走了。” 召凤呜呜两声,捶床榻低吟:“果然呀。又是你,人家说有人在里头半夜三更烧纸了。你为什么半夜三更去烧纸?你爹你爷你不怕,你把别人给吓死,抚远伯的老门子死在里头,仵作看了,无病无伤的。” 沈砚脸变形了。 我为啥半夜去? 我没去过,我说半夜去没人见证。 我几年不撒一次谎,我害怕她骂我不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儿,我撒了一回谎,成了吓死人的嫌疑犯了。 他连忙说:“召娘子。我其实是骗你了,我没去,我没半夜去,人绝对不是我吓死的。” 召凤说:“看把你吓的,你个废材什么胆量?吓死个人而已,吓死就吓死了,吓死是好事儿,你先进来。” 进去了。 召凤披着淡紫的鹅毛被褥,纱面上绣着的缠枝莲,她支着半副身子斜倚着,两条腿微微撒开,像是个斜叠起来的剪刀,藕荷色的软缎寝衣松松垮垮挂在肩上,露出的一截脖颈白和大片雪肤香肌,那层单衣底下还有若隐隐现的半圆,乌沉沉的青丝散在枕上,添了几分破碎的艳。 沈砚吓一大跳,问她:“你病了?” 召凤还了个鼻音“嗯"。 她扭了扭身体,伸手要沈砚过去,一直到抓住沈砚的手,这才小声撒娇:“小腹疼。等你这个大傻子等得气成这样了。” 沈砚连忙说:“是来葵水了吧?” 召凤立刻春寒料峭,恼羞成怒:“你知道还问?我想打死你,我怎么给你说的,让你主动来找我,你为什么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忘了,跟那个小寡妇过一辈子?” 沈砚说:“肯定不是呀。” 握着她伸长的手指,感觉柔荑般的丝滑,沈砚心中不由一荡。 因为不敢看她,沈砚就背对着她坐到踏脚板上,靠在床榻。 召凤轻轻用脚丫蹬了一下他的颈部。 又是肌肤碰触。 她问沈砚:“你是不是被刚才的我吓到了?我就是担心你觉得配不上我,跟那个小寡妇好上了,把我忘了。” 不是? 一般人不会说这话吧? 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可以这么想,一般人说不出来吧? 召凤说:“曾经我也有个未婚夫,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听我娘说,我爹跟人约定,将来生了孩子,就给他们指腹为婚,后来我就生下来了,对方也生下来了一个男孩,那孩子太不争气,我爹就后悔了,他说他没生女儿,直接把人家给骗过去了。” 沈砚大吃一惊:“啊。就为这事害了你一辈子?你跟你哥现在只能共用一个身份?” 召凤说:“对呀。所以我就觉得,其实我们家一直在亏欠着别人家,是不是?如果不是因为家中富贵,我也是普通的大晟女子,嫁夫随夫,相夫教子,免不了的,虽然是跟那个窝囊废过一生了。所以我……” 沈砚带着醋意问:“那个人呢?” 召凤说:“早就死了吧。那种傻子如果还活着,我觉得是个奇迹呢。那么傻的人配活着呢?” 她又说:“其实我也不是个特别情绪化的人,我跟我哥哥共用一个身份,不允许情绪化,所以我平时也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你这个废材,我就想到本该嫁的那个未婚夫了,我挺放松的,就显得太情绪化了,你受得了吧,你受不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啊? 沈砚连忙说:“先不说咱俩的事情了,召娘子,我真的没有半夜翻墙再进去,还烧纸,他家门子不可能是我吓死的。我最近就是太忙了……” 召凤问:“忙着干什么?忙得没时间来看我?还是忙着跟那个小寡妇卿卿我我的?” 沈砚挠挠头说:“卖煤饼。” 召凤趴他身上嗅了一下,哈哈大笑:“你去卖煤饼,日卖几何呀?” 沈砚说:“你别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呢,当年高皇帝无家可归时,去寺庙里当过和尚,你笑笑看,看狗皇帝砍你脑袋不?” 召凤说:“又狗皇帝。我服你了,给你说什么了,皇帝是天下万民的君父,是你爹一样的人,你张口就狗皇帝?” 沈砚问:“那按你这么说,则天女皇帝成了天下人他娘,是不是……” 召凤一脚踹他脑袋上了。 踢得人懵懵的。 是有点情绪化呀。 召凤说:“你信不信你再这样,有一天能被灭十门,你知道我是皇族,还张口骂人?” 沈砚无奈说:“行,我知道错了。我幸亏多少习过武,换个人,那么重的一脚,直接就被你踢成了个傻子。” 召凤又给他揉揉。 她说:“你本来就是傻子,你就是想说按照这种说法,则天皇帝就是人尽可夫,生了九州万方那么多的儿子?” 沈砚愣了一下。 我要能这样聪明,拐着弯骂人,还骂这么毒,我觉得我这脑子可以去考进士呢。 我就是为了反驳那种假设罢了。 又忘了正事儿了。 沈砚再次强调:“那门子的死,真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就算想杀他,我也没必要呀,无冤无仇的。” 召凤说:“行,我知道了,你是不敢承认,要不我让你表姐趁抚远伯家惊慌失措,把宅子买回来了,给你个窝居住,我再走一下关节,看看家里的东西能不能给你物归原主。” 沈砚愣了。 召凤说:“回头再让你表姐找个管家,养几个家奴看着你点儿,现在离开我这里你就不知道去哪了。你知道不知道我虽然不敢留你在身边,但我天天都在想着你,我一有点时间了,就赶紧让你表姐找你,找一次你不在,找一次你不在。” 沈砚没敢吭声。 召凤又一皱眉,猫叫了一声:“相公。疼。” 晕了。 相公? 她怎么什么都叫得出来呢? 不过把人叫得好踏实,这是不是意味着二人关系稳固?沈砚献媚道:“召娘子,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缓解,你让人送来热水,我给你泡一泡脚吧,泡脚可以活血化瘀。” 召凤请求说:“你说句好听的。” 沈砚心虚了。 召凤又要求:“把姓氏去了,叫我一声,你叫我一声,我就让你给我洗脚,我的脚,也不是谁想洗就能洗的。” 我给她洗个脚,反而要求她呢? 沈砚站起来看看外面,这才小心翼翼地低声交换:“娘子?” 召凤满意了。 她问:“那个小寡妇,她漂亮吗?我想来想去,不能让你养外室,你要是让我想见你就能见得到,我就允许你把她收了做妾。你想好。机会只有这一次,你这样的废材,她竟然也喜欢你,挺难得的。” 沈砚懵了。 试探我? 召凤说:“我不能长陪在你身边,与其你有点钱了到处胡搞,不如容你有个妾室,免得你惹了病,再传染给我。” 我? 召凤说:“放心吧,我不是嫉妇,别人有的我也可以给你。有时候贵贱与否,都有天命,就爱你这废材怎么办呢?” 不是? 她以为我在外头跟罗娘子乐不思蜀呢? 所以不给她面见? 我一心挣钱,想着怎么娶她。 第63章 甩我十两要包我? 召凤的脚碰一下水,立刻就往回缩了,脚趾蜷起来抵着沈砚的手背上,被沈砚拉了回去。 她声音压得低:"烫。" 尾音还带点颤音,卷着点笑。 沈砚再试试水,知道这是脚一下适应不了造成的,就掬了水浇在脚丫上头。 这时细细看一眼那脚丫,像刚剥壳的菱角,白得泛着瓷光,脚趾头圆滚饱满,透着点儿粉,蜷起来时像雨后新抽的嫩藕芽。 沈砚是用手擒住的,本来觉得脚上应该没肉才对,不料握住却有一种软乎乎的肉垫感,蹭得他心尖发麻。 召凤突然没有了之前一本正经。 刚刚她那副神情那番模样,分明是我大度,我不嫉,我还给你找小老婆,免得你乱搞的,你那么无能,我还不嫌弃你,只要你听我话,随叫随到就行了,不但令人满满的都是些耻辱感,而且就像一位故作成熟的正室,眼下却耳廓红透,面庞像浸了胭脂的白瓷,充满醋意问沈砚:“你也是这样给小寡妇洗脚的呢?” 沈砚愣了一下。 这怎么可能? 都是她给我洗。 适合说不? 脚终于浸到盆里了。 召凤就在水下用脚趾挖沈砚的手,追问他:“你说呀,我一想到你找个那么轻贱的人,不知道身子干净不干净,我就生气,却要我跟她共有一个男人,我越想我越觉得恶心,你要找你找个让我……” 沈砚被针刺了一下,打算说:“你不觉得你现在像是原形毕露了吗?你别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好不好?你们家高皇帝,也不过是吃不饱饭的穷和尚,你怎么就觉得别人是穷人就轻贱呢?” 感觉脚在水下动,怀疑她想踹自己,沈砚擒条鱼一样攥住。 然而那脚细腻滑溜,比方羊脂玉镇纸还要滑,像尾受惊的小鱼,随时就会溜走。 二人就在水下搏斗。 召凤最终放弃了,哼哼说:“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沈砚说:“不是你跟不跟我一般见识,你人在王公大臣家生活惯了,你忘了一句老话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高皇帝当年是什么样的?他不也是白手起的家,打下现在这个天下,有谁敢轻贱他吗?” 召凤说:“罗寡妇是个女的,焉能跟高皇帝比?” 沈砚说:“你不也是个女的,攻击别的女人干什么呢?她现在依靠着我,而且对我特别好,我做什么都是对的,每天回去之后,不想让我动一指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就看现在大晟这种程朱理学的氛围,我能逼她去死呢?你光羞辱我,你却不知道程朱理学把女人都毒害成什么样了。” 召凤半仰在床榻上说:“她已经不干净了,她跟别的男人孩子都生了,这一点你就不觉得异样吗?没有用别人东西的感觉吗。” 沈砚说:“我看你也是被毒害了,你保证我们成亲之后,我死了,你就会守寡一辈子?您肯定你守寡一辈子,生活那么艰难,就是我一个死了的人乐于看到的。” 脚又想动。 估计抽出来又想踹人。 沈砚心说,我还捉不住你这两个小脚丫了?他用一只手控制住,另外一只手开始掰脚丫子洗了。 召凤呜咽一声说:“沈铁柱,痒啊。” 再一挖脚心,人倒床上翻滚了,她说:“不要呀,我认输。” 最终躺在床上,吹熄所有蜡烛。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别那么不安,想说点什么,却偏偏不知道说什么,说实话,沈砚心里是一种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感觉,我现在辛苦挣钱,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攒够了钱去提亲,免得现在被人捉奸了。为了攒钱,我这几天,我连帮派的主意都已经打上了,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呢? 召凤问:“我想什么做什么,只是在你面前不加掩饰,你没因为刚才我说什么做什么就讨厌我吧?” 这条变色凤? 她这口气又变了,回归端庄贤惠大方了? 召凤轻轻道:“你陪我几天,让我送走这尊神,可以吗?” 沈砚说:“我外头还有很多的事情,你不知道,我想早日挣过钱,将来找个媒人去你家提亲……” 召凤带着轻蔑问:“靠卖煤饼?” 沈砚无奈说:“你怎么就看不起卖煤饼呢?实话告诉你,我卖的挺好的,我现在制煤饼都制不过来,供不应求。” 召凤问:“现在煤多少钱百斤?” 沈砚说:“官煤百斤三分吧。” 召凤笑笑:“我还以为涨到三钱,三两了呢,不是我说你,听我的安排,让你表姐把你们家宅院买回来,你好好当个宅公,提笼逗鸟,养养蟋蟀,我都不嫌弃,谁让这女人要从夫呢。” 跟她就聊不到一起去。 也不知道二人相互之间那强烈的吸引感从哪来的? 沈砚说:“召凤。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且问你,现在京城有多少百姓?” 召凤张口道:“五十多万人。” 沈砚说:“还不止。五十多万人只是户籍人口吧,我觉得远高于该数,就按这个数,10万户吧,你了解他们每日用什么生火做饭吗?你知道京城五大厂都是什么吗?你知道台基厂在干什么吗?你知道10万户若是每日薪柴七、八斤,一天七、八十万斤薪柴的消耗量,把京西的树木砍完够不够?” 他又说:“五大厂,神木厂和大木厂占去大量的木料,很多笔直的树木,做柴火烧可惜了吧?越来越多靠煤,一家人,一天若是用煤,若是节省,一天估计三、四斤煤就差不多了,十万户,最起码三十万斤煤的消耗量,如果一斤煤,我能挣……” 召凤说:“都买你的煤,你能不能挣到十两银子?” 沈砚没想到她脑子那么好,大吃一惊:“有这么少吗?” 召凤咯咯笑道:“你自己说的,日消耗三十万斤,每百斤三分银,是不是90两银,是不是你只能赚十来两?” 沈砚陷入沉吟。 是不是哪不对? 原来是这样,我只算普通人家生火做饭一天消耗三块、四块煤了,我没去计算取暖用的煤。 召凤说:“即便全京城的煤都让你供应,你也不过每日挣10两银子,很挣钱吗,更不要说官煤不许你们这些商人卖,官家也不会向你们买煤,要不我一天给你10两银子,你专门陪我好了?” 沈砚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账了。 烟京城只有十万户吗? 沈砚问:”烟京只有十万户呢?” 召凤说:“大概十二万户吧?” 沈砚问:“京西煤炭产量呢?” 召凤说:“应该是5000万斤到7000万斤之间吧?” 沈砚问:“你怎么知道?” 召凤说:“我听人说的,这些煤,皇宫,官坊,官衙,还有顺天府周边的官府衙门都在用,我隐约记得,只能往民间卖2000万斤左右,有个御史不停上书,要以煤代薪,根本没人理他。” 如果每年只有2000万斤煤,不算周边地区,你就光烟京城而言,如果家家户户烧煤,最多也才六十多天的供应量,这都是撑死了的估计,这还不算民窑、工坊等地方的用量,更没算取暖所需。 稀缺到这种程度? 这数据靠不靠谱? 沈砚说:“我想的是等我立住脚了,有钱下聘了,我才好娶你,你这样来个葵水都让我守着,我怎么挣钱呢,更何况,我在这儿几天,咱们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就这样躺着你看我我看你呢,你知道不知道民间的女娘,来葵水了,都是用什么东西挡住,该干什么干什么,还在下地干活。” 召凤低声说:“你懂什么,我也不是不行,要不明天我乔装打扮一下,跟你一起到外头看看去?” 沈砚问:“体验一下卖煤呀?” 他赶紧拒绝了,外面那么冷,召凤这样的,她经得起这冬日的冷风呢? 召凤要求说:“那你每晚都来,日后我来葵水,你都要来陪着我,你不知道,我是他们的主子,我心里不舒服了,我想撒娇、我想生气,就是你说的原形毕露,我能冲谁呀,只有你这个大傻子。” 哦! 她手在沈砚胸前圈圈点点,嫌弃地念叨说:“要是你别那么废材,我给你谋个官总可以吧,总比你一天累死累活,挣不了几两银子舒服吧。” 我挣不了几两银子? 是因为我自缚双手了好吧? 天亮离开。 拿着她给的腰牌,走得相当顺利。 这个全京城的煤全包给他,他一天才挣10两银子的算法,把沈砚给算懵掉了。 是,召凤肯定不知道我单个的利润会更大一些。 但按她这么说法,我现在一天卖万把块煤,我都接近于全盛时期了? 本来还觉得煤卖得不够好呢。 你要按照一天全京城烧饭只要三四万斤煤,我现在煤已经卖得足够好了。 哪来的底气支撑我还债买地呢? 其实我还算乐观,都是因为煤饼的呀。 整个心情都不好了。 他人奔京西那边去。 走到半路,自家的车马都已经上来了,十好几辆车拉着煤饼。 沈砚一直都有个误区,就是我把堂口都干掉,让他们给我卖煤,是不是我就能快速获利? 收入翻倍? 眼下看全京城的帮派都卖煤去也不一定,毕竟都成了自家门下兄弟,你还要发日薪。 马辉是马三爷的孙儿,他在为首马车上,大老远招手喊着:“公子。公子。少夫人让问你,你昨晚咋没回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砚阴沉着脸没吭气,等他们到了跟前,犹豫了一下说:“把煤送进去之后,给别的兄弟卖,你跟我走……” 一位兄弟说:“昨天有两家人要打灶台。” 另一位兄弟说:“我这儿也有,我这儿也有。” 沈砚说:“直接找老宋,咱们自己有泥瓦匠,他干不过来,人不够,再到正阳门外招短工。我这边还有事儿。” 让他们停入所划的片区,带上马辉去了正阳门。 先找到周全,问他:“能把事情丢给伙计,跟我走不能?” 周全正不想在店里蹲呢。 把人喊出来了,三人再一起去车马行。车马行搬迁之后,很多人不知道到哪找车了,车也不是都能走完,周前已经开始轮流分配任务了。 见着周前,沈砚说:“先给我挑一下人,凡是没车出的,全部跟我走,有马的骑马,没有马的,给他们乘马车。” 回过头来,沈砚安排说:“周全你留在城里,带上二十多位兄弟,见卖煤的煤炭,全部低于六分百斤买走,钱买光了,让他等着结账,然后用当日卖的煤饼钱结账,回头帐不要乱了就行。把煤包圆之后,要让兄弟们给煤饼涨价,百斤以内3文一个,百斤以上给2文,别人要问,就说煤涨价了。” 然后,他一挥手,大声说:“老威宁府下的兄弟们,都骑上马跟我走。” 招手一挥。 人就上来了,走出来,就是二三十骑跟着他炸街。 一口气回到京西,跟罗娘子说一声,让她算一下柜上有多少钱,全准备出来,就带着其他人,把自己练手打造的兵器拿出来,紧着发一发,然后直奔山口,像土匪一样,开始拦截出山的牲口了。 拦上之后,按百斤四分结账,有少多少要多少,柜上没钱的,让他等着次日结账。 煤矿的于二老爷先弄清是哪一拨子人在这儿拦截客商,匆匆跑来询问。 沈砚人在马上,毫不讳言:“于二爷,得罪了,沈某人要做霸盘,我要看看,这京城的煤市,到底有多大。你只会跟着受益,你怕什么?” 前面又发现运煤的骆驼了,他要求说:“给我拦住,全部拦回来,赶到我们窑厂卸货,给他们百斤四分,让他们走人。” 十几个弟兄骑着马,飞驰得像是上了战场,追了几里地,把骆驼队截回来了。 窑厂那边,眼看越截货煤越多,大小货通吃,一个上午七八家了,罗娘子最先吓到了,让人给自己套辆车找出来。 找到沈砚,她说:“官人。你这样拦截客商,官府不干了呢?再把我们当土匪了。” 不是? 京城买煤,整个垄断才日赚十两,我接受不了呀。 我寄予希望的事业,我外头欠的钱,我打算买的地,支撑不起来,我现在想做个霸盘…… 他挥手说:“你别管了,只管结账,只管雇短工,不要命地给我打煤饼,我要一天四万斤煤饼。” 他哈哈大笑说:“官府!我就是太老实了,我想了一下,就以现在官兵的水准,我弄几十个兄弟严加操练,我能撵着他们几百个人打,你就别管了,我要让召凤瞧瞧,我是一天只能挣十两银子的人?” 甩我十两要包我? 第64章 我说你在上头也不行,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呀 晚上收入没算出来,卖的钱乱,账房不够用,老账房还在带徒弟,卖出来多少钱根本不知道。 沈砚下午进城,去问周全了,周全那边花了多少大致出来了,他告诉说:“煤摊基本上都买下来了,全城眼下能找到的也就二三十个摊子,我没让他们来回挪,准备派兄弟们去看着了,打算就地卖。” 沈砚说:“不卖,卖什么,以后让京城不要再出现散煤,雇人拉走,我能把这点钱看在眼里呢?” 周全愣了一下。 沈砚说:“继续招人手,找老赵叔,让他给你物色两个人帮忙,按照两个总旗,人少的话编成两个总旗,人多的话,编成两个百户,用于机动。我还有事儿,你自行办妥当,办事的时候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你要还卖煤,就地给别人涨价,我们这不是抬高物价了吗?我们这是把煤全部买走,用来生产煤饼了,然后大家炉子要换,灶台要换,你懂不懂,从此我不希望京城看到有人支摊子卖散煤,还有,你派个人去找安康煤矿的掌柜,给他们说,我没做死他们的意思,让他东家尽快找我谈合作。” 周全问:“老大,这回你怎么突然这么狠了?” 沈砚反问:“不是你们说的,人不狠站不稳嘛?” 没多说就走了。 一开始干霸盘,肯定有漏网之鱼,也肯定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 老子不怕。 一旦有两个总旗的人手,我放在西山,兵力就差不多了。 西山煤监没兵,一个矿税太监估计也就养十数人的私人武装,憋住他们了,他们只能从卫所借调,按照大晟朝廷的效率,三、五天内绝对安全。 同样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晚上去了召凤那儿。 见了面,召凤还在开玩笑:“煤百户今天生意怎么样呀?” 沈砚不动声色说:“挺好的。反正能超十两银子。” 召凤没好气地说:“还在打肿脸充胖子,人家做大生意的,做盐、铁、丝绸、瓷器,需要走上层路线的走上层路线,手里拿上票引,坐着不动就能挣。唯独煤炭太难了,价格太贱,而且官府会平抑物价。” 沈砚愣了一下问:“要平抑物价?” 召凤说:“对呀。这些烧火取暖之物,就跟粮食一样,官府是要平抑的,哪能让你在这上头挣钱。” 不是? 沈砚问:“都是怎么平抑?” 召凤说:“就是定下来官价,百斤三分银子,只要涨价,我们就开官仓,这样一来,人人都能买得起。” 沈砚震惊说:“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傻逼官府,你知道采煤的成本?你知道一个矿工一天也就采一二百斤煤?面临着毒气和坍塌的危险,干这么危险的工作,一天不让人挣三五十文吗?你一百斤三分银子,你赶着军户,你赶着囚徒进去采煤,死伤着他们,只求给普通百姓便宜供煤,营造太平盛世的假象?” 召凤不以为然:“具体的我不知道,你又没下过矿,你怎么知道一天也就采一二百斤煤,你怎么知道一天不让他们挣到三五十文的,卖煤的嫌煤贱,我挺理解,但也不要大惊小怪。” 想骂几句狗皇帝,怕召凤反感。 沈砚说:“必须要给煤涨价,煤出矿的价格起码要六分以上,然后开放煤矿,矿场最好是官督民办,民间销售全面放开,抑制价格要靠提高供应量,否则都是粉饰太平的假慈悲,我因为要进煤,跟那些矿主认识,我给你说,那矿穴一旦出事儿,一死能死一窑人,现在采煤全靠采矿太监请命朝廷,调集大量的军户应役,狗娘养的,这大晟简直不当我们这些军户是人呢。” 召凤愣了一下。 她看沈砚都有点想哭,没敢冲他:“没这么严重吧?” 沈砚说:“你要不信?回头我带你去看看,让你见识一下,煤矿是怎么采煤的,有些劳力出了门,被骗回不了家了,弄不好就是被拐去煤矿采煤去了,官窑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有些民窑,直接靠贩卖去的人口采煤,矿主私设窑牢,每10人设一个把头,逃1人,加倍惩罚另外9人。” 召凤说:“不至于吧,你这么一说,我一点心情都没有了,要不我穿厚一点,我们去广寒宫唱曲吧。” 沈砚同意了。 二人从豹园出来,因为西苑没人行走,沈砚套辆车,单独带着她,二人去了广寒宫。 到了广寒宫,沈砚反思说:“有时候我脾气也挺差的,你不知道,人在外头会遇到很多事情,你明知道不妥,你自己也人在局中,不蛮干吧,你就在别人的套子里,蛮干吧,将来可能会出事的。” 他轻声说:“如果我真的出事儿了,你该嫁人就嫁人好了,这没办法,人各有命,你放几个月前,我能知道我今天卖煤饼为生呢。都是在挣扎,从今天起,我想通了,要么一死,要么得混出来,不然拿什么娶你,让你跟着受苦吗?你看不起人家罗娘子,觉得身份卑贱,可人家罗娘能烧窑,一旦到了烧砖的季节,一天至少能制砖坯几百块,要是让你沦落民间,你那手你能吗?” 召凤质疑说:“我大晟没你说的那么黑暗吧?” 沈砚说:“你太不了解我们大晟了,骨子里都酥了,希望别有什么兵灾人祸,还能安稳几十年。” 他问召凤:“你不信?” 召凤说:“我不信。政令畅通,百姓和乐,四海升平的,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我觉得你是从高高在上威宁伯世子跌落人间,落差太大了而已……” 她轻声说:“我虽然叫着你废材、废材,但我是真没想到你还能靠自己谋生呢,虽然是卖煤饼吧,都已经让我很意外了,不像有些人以为的那样。” 沈砚好奇道:“有些人是谁?难不成有什么人,既认识我,也认识你?” 召凤说:“你表姐?” 沈砚“切”了一声说:“她能算,她是认识我,但她不认识你,她一直以为你是你哥哥,说我是召大人的密探,召大人从来没那么凶残地冲他发火过,你和你哥两个人她分不清的。她不知道那个有涵养的人是你哥,冲他发火的人是你?” 召凤抿嘴含愠了。 沈砚笑着说:“行。我不说了,不是有意的,所以那个认为我没法谋生的人,其实就是你自己对不对?” 召凤问:“不可以是我哥,不可以是太子吗?” 沈砚说:“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一个在他们眼里没用了的人,弃之如履,我爹的案子现在不也不查了?他们还记得我是谁?” 召凤没说话。 沈砚说:“陷害我爹的人,能量很大,如果不是皇帝,就是五军都督府里头那几位,甚至还有福王……” 召凤说:“福王的动机在哪呢?” 沈砚说:“如果他想造反,那不就是动机了吗?你要是为造反做准备,肯定冷眼旁观,谁是忠臣良将你害谁。” 召凤问:“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我说我安排你表姐把你家宅院买回来,你一脸不屑,就是你觉得那样没意义,你需要的是案子有一个结果,你拿回去,要拿得光明正大,而不是别的方式。” 沈砚说:“那不废话吗?我现在要是有一笔钱,我非买威宁伯府干什么?物是人非的,何必呢?” 召凤问:“但朝廷还给你,却不一样,就算案子不查下去了,也等于是疑罪从无的意思?” 沈砚想了想,笑着说:“你要这么说也对,怎么着,你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呀?” 召凤说:“没有。我只是觉得有这迹象,因为查封你们家的财产,好像没听说要处置,有时候有些人犯了错,他其实心里渐渐明白,开始后悔,但是他嘴硬,他不舒服,他想诿过,他可能还需要下个台阶……我记得我兄长让你表姐带着你去午门谢恩,其结果抚远伯那一家人给你搅合了。” 沈砚说:“我只是不明白何恩之有?” 他又说:“其实我们家有今日,也是咎由自取,我爷爷我爹太老实太本分,你看也有别的勋贵,田产生意到处都是,老部下,门下家奴到处安插,屯田上的一些实权指挥使、千户百户他们都在往来,我爹呢,干完了卸任回家了,啥也不留,不结党不营私的,打倭寇呢,人家都强调难度,他说是一些沿海的百姓勾结倭寇,给部下请功是论功行赏,而不是看亲疏,不是说我家谁谁谁跟我几年了,虽然没有能力,我送出去当个官吧,都是功劳别人的,自己诿过,追求的是古之良将家风。” 他还嫌不够,又说:“不是他俩生存的年代,倘若换个时期,遇到一代明主,他们本该是尉迟敬德和秦叔宝那样的名将,不但善战,而且本分,让干啥干啥,现在是时无英雄,竖子成名,奈何呀。” 召凤说:“但你不知道的是,倭寇并没有绝灭。” 沈砚说:“我当然知道。” 召凤问:“如果让你平倭,你会如何?现在放开海禁的呼声越来越大,放开海禁是不是就没有了倭寇?” 沈砚笑道:“不会。如果让我平倭,当然一样主张放弃禁海的策略,但是放弃禁海,放弃海禁,沿海渔民进出更方便,焉知不会多出更多的海匪?所以第一是沿海练精兵,造战船,一改弱者姿态,出海域勘海图,以大晟之战舰丈量海域海岛,域外海岛了然于胸,则寇犯于我,该何处可以藏身?” 召凤说:“躲去琉国和倭国呢。” 沈砚说:“追至琉国和倭国。” 召凤说:“这两个国家包庇他们呢。” 沈砚说:“某国包庇你的敌人,纵容人侵略你海疆,不跟自己来侵略是一样的吗?破之不惜。” 召凤说:“要你这样,四海之大,仗打不完了。” 沈砚说:“以你们那种弱者心态,海匪你们也剿灭不完呢,所以不是我爹善战与否,而是大晟的性格,就是又胆小又怕事又保守,嘴硬骨头软,还自认为了不起,以老大帝国自居。” 召凤气愤地说:“在下不敢苟同。” 沈砚说:“在上头你也一样。” 刚说完,召凤就又一脚踹身上了。 她气急败坏说:“说着说着,你就黄话连篇,你什么意思你?你把在上头,在下头理解成什么了……” 沈砚也气急败坏:“你说的在下,你突然好好的,说话时跟个男人一样来了个在下,我就没过脑子,我说你在上头也不行,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呀。” “我打不死!” 被追了几圈,沈砚就跳冰面上了。 他跺几脚,蹦一蹦,发现很结实,告诉说:“快上来,冰已经冻结实了,你赶紧上来,我带你滑冰。” 最终,沈砚被捉到,因为示弱被召凤按倒在冰面上。 召凤说:“啊哈,你一个女娘都打不过,差点以为你将门虎子,能灭倭寇呢。” 沈砚揽着她说:“我让你的。” 召凤说:“现在说,在上头让还是在下头让?现在咱们俩谁在上头?等尊神走了,你敢不敢?” 我能不敢? 我是为你好好吧? 第65章 该道歉道歉,反正没钱 再从豹园出来,昨天一天的业绩出来了。 因为占领了二十多个煤摊,基本上覆盖全城业务了。 自家商行卖煤饼卖了30多两银子,加上卖炉膛,修灶台,砌火墙,打烟囱,一共收入了60多两,增加的这部分,包括吴财主介绍了个财主,给他们家砌炕,砌火墙,砌烟囱收了10两。 看完营业明细,沈砚不得不承认召凤说的是对的,这都卖遍全城,一天才出来三十多两。 做生意还是得做有钱人的生意。 财主们改善居住环境,花10来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你靠卖煤才卖出来了30几两银子。 膨胀太快了,干啥事情乱得一塌糊涂,要想快速止乱,非行行伍之法不可。 沈砚以庄户旧部为骨干,梳理了,在车行内部实施卫所编制,以小旗为基本单位,每10人为一小旗,下辖5马5车,暂时5马5车凑不齐的,则以驴子代替,要是驴子也没有就先空着,将来条件允许,再增车马,眼下就以目前车马为基数,进行人和牲畜轮休;小旗之上设总旗,5个小旗编入一个总旗,设总旗一职,下面配2-3人作为调度,用于登记出勤和出车,独立记账,给人分配任务,甚至月底发钱;整个车马行暂时设为两个总旗,让周前负责管理。 他是带资带弟兄进来的,享受超规格待遇,除了账房、登记、后勤、师爷等人手外,手下还有3-5人的业务。 周全和老徐那边,因为商铺的特殊,暂时不以军队编制,但对身强力壮,精通武艺的伙计要进行额外签书,要求日常参与训练,店面、东家有事,编入可用,同时尽快配给他们账房。 他这边则另外再编人马,要周全参与给自己筹备,准备搞出来两个总旗或者两个百户用于机动,既可以支援各个生意点,还可以送货上门,卖煤饼,搞建筑,做家居等等。 最重要的是兼职干打手! 目前主要用于控制西山煤矿。 百户和掌柜的标准是一个月三两银子,资深的师爷、账房现在大致按这个标准,总旗则一个月一两半,小队除了正常薪酬另外领补贴百钱,伙计中参与军事训练,签生死契的,每月暂行补贴50钱。 正好庄子里的老部曲,推荐了个师爷,是以前军中的老文书吕不白,马三爷领着人来的,沈砚跟人见面谈过之后,发现跟过自己父亲,思路清晰,是个读书人,在府所屯子的私塾教书,合适不合适,就都直接给他干了师爷,让他推敲完善这套体系。 自己解脱出来,专注于手下手下两个总旗,或者未来的两个百户的操练。 现在城里被抢占的各个煤摊,他指使周全让人把摊子留下,煤全部拉走,摊子用来堆煤饼。 正在原先周前那所小院里作安排,开会议事,有个兄弟跑来,告诉说:“不好了,我们跟灵宝车行的伙计打起来了。” 骨干们纷纷起身。 大家就像是刚刚拉杆子,揭竿而起一样,士气正高,纷纷叫嚣:“干他。先生直接干他。” 他现在自称指挥,相比于框架框出来的,大家觉得该是千户了,真有人叫出口了,他又觉得别扭。 于是最后又统一一下口径,一律叫他先生。 沈砚看大家着急麻慌就要走,怪他们不问一下青红皂白,喊了一声,问那位跑来告诉的兄弟说:“为什么打起来?” 来到的兄弟连忙说:“抢生意。他说我们出散车的兄弟抢他们生意,在他们地盘上接单了,不让走,就打起来了。” 出散车的人一般都是挂靠来的。 沈砚问周前:“灵宝是牙行车行,承役车行,还是商行车行?” 周前一脸苦笑:“我不知道呀,咱们才干了几天,而且今天不是跟这儿打起来,明天就那边打起来了,就没停过。” 沈砚点了他两下,要求说:“你去,带人赔礼道歉,把人先叫回来,先摸底,同行车行全部摸一遍。” 周前问:“为什么呀?” 旁边有个后生说:“为什么?先生的意思是,要知己知彼,你啥都不了解,你就跟人家干一仗呢?” 沈砚惊奇道:“你叫啥来着的?” 周围的人都不认识他。 马三爷也在。 马三爷问他:“你是王铁枪家的娃?” 后生说:“嗯。那是俺大,我叫王策安,生俺的时候,俺大给老伯爷讨名字,老伯爷给起的名……” 卧槽。 沈砚都嫉妒了。 咱爹给我起个铁柱,他给人家起名叫王策安? 沈砚问他:“读过书是吧?” 王策安笑着说:“读了几年,跟人打架了,把同窗打伤,先生直接不让去了。” 沈砚说:“那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周前你去,先把事情了了,要是吃亏了,安抚住兄弟,先去了解一下人家车行的情况,风评,背后都是谁,什么性质的,然后我们再作打算,眼下生意放在首位,要和为贵。” 就这么打发走人。 他打算带着王策安去门口沟和西山,还没出门,就看到刘行知了。 刘行知已经知道这个小院是他的一个窝点,往外边一站,就见人鱼贯而出,忍不住上下打量。 因为他一身绣衣,很多人也都不友善地斜眼瞅他。 马三爷把人赶跑的,训斥说:“看啥。看啥。这是小先生的表哥,都赶紧滚蛋,该干活去干活。” 他把刘行知接上,带到沈砚身边。 刘行知问:“你拉那么多人跟你一起卖砖瓦煤饼?” 沈砚说:“嚄。现在活不好找的,以前我们家庄子里的庄户现在都跟我一起卖卖煤饼,搞搞运输。” 刘行知警告说:“千万别去干光棍啊,让你祖上跟着蒙羞。” 沈砚愣了一下。 有时候挺矛盾,你赖一点儿,你才想起来,你还有个光荣的祖上,蒙羞不蒙羞对别人没啥,到你耳朵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你爹你爷爷都是争口气死的。 他问:“你今天休沐吗?” 刘行知说:“休什么呀,抚远伯夏伯爷找家里了,让家父找人告诉你,如果再见不到你人,他就告官了,本来我爹问清楚了怎么回事儿,觉得没你啥事儿,结果召大人在豹园养病,把我叫去,问我了,我给他一说,他让你去一趟,这个事儿不能闹,免得闹大了,全京城都知道你爹你爷化成厉鬼了。” 沈砚一下着急了:“谁爹谁爷变成厉鬼了?都是军功世家,功名都是一刀一枪,战场杀敌得来的,怕个鬼?他想反悔,我可没那么多钱还他,开什么玩笑,买定离手的生意,他要告官让他告去。” 刘行知说:“召大人的意思是说,你要先稳住他,别闹出事儿,要是传到万岁爷耳朵里,肯定成大事儿。” 沈砚说:“他吓死才好呢。” 刘行知“啧”了一声说:“别胡闹,我怕你给我惹事儿,我要跟着你一起去,该赔礼赔礼,该道歉道歉,反正没钱,这我知道。” 身后王策安都忍不住笑出来了。 刘行知说:“你笑什么?沈铁柱,他哪来的?” 沈砚说:“我弟,我爹干儿子,名字都是我爹起的,走吧,我看看抚远伯到底怎么想的,是想要钱退宅子还是别的什么想法,要是让我把咱爹咱爷带走,我就烧几刀纸带走行了,我也不想跟他们牵扯不清。” 第66章 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抚远伯会不会告官,这个事情真的不好说,一千两银子在大晟无疑是一笔巨款,战马20两,一亩地才10两,他买个院子他住不成,他能善罢甘休,你还真不好制止他的,你能告诉他,威宁伯变厉鬼的故事传出去,皇帝想到杜伯化鹃的故事怎么办?其他人做了相关联想怎么办? 太子也觉得这家人好讨厌,你买个院子你都买了,就算真有鬼,你家里的鬼你怪别人呢,你赖给人家沈家,要找到人退房产,你讲不讲理呢,你咋好意思去顺天府呢。 他也为这个事儿不再守着豹园抱恙,紧急出动了,先到的南镇抚司。 南镇抚司同知余邵接了太子的驾,立刻把太子引入自己的官署。 太子屏退众人,只留下男装的春杏,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问道:“舅舅掌诏狱,可知外甥是为何事而来?” 余邵是皇后的族亲,所以太子称呼他为舅舅。 他既是读书人也是勋爵的旁支。 在大晟,很少有这种皇亲主政诏狱的例子,其它时期,往往都是阉党在这个位置放人,因为东、西厂只有加上南北镇抚司,羽翼才会丰满。 靖端朝中后期裁撤了西厂,东厂的陈宽是太子大伴,也是少有的规矩人,手都没插到南北镇抚司。最终这个位置就落在余邵身上,其武跨文,文又跨武的经历,让诏狱在此期间,也算规矩。 余邵身子一矮,连忙躬身回道:“太子殿下。臣惶恐,您不会还是为威宁伯一案来的吧?” 太子眉峰微挑问:“还是没有进展吗?” 余邵只好说:“司礼监刘恩已传旨意,三令五申不允许再查,所以殿下虽命令在先,臣难办呀。” 太子唇边的笑意淡了些,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森然,语气却愈发强硬:“舅舅觉得案子放在这儿可算合适?如今倭寇又起,抗倭之人以通倭治罪,案子悬而未决,是不是怠慢了?可不公开,却不能不查,最起码,应该给威宁伯一个结论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余邵脸上,缓缓补充道:“舅舅也是英国公一脉,这大晟勋贵的圈子里有什么风声和传闻,舅舅不会不知道吧?” 余邵无奈说:“殿下说的是抚远伯占了威宁伯的宅子,对外传鬼怪的事儿吧,子不语怪力乱神。” 太子身子微微前倾,目光锐利了几分:“舅舅这里没外人,外甥想提醒您一句,这抚远伯现在到处寻找故威宁伯世子,要告他一状,卖凶宅给自家,我不知道这事儿闹下去该如何收场,我更不清楚父皇听了是什么感想。威宁伯父子蒙冤未雪,死不瞑目,是杜伯化鹃回来了?真到这个时候,这件事情舅舅可以置身事外呢?” 【墨子·明鬼】记载杜伯是周宣王时期的大夫,因直言进谏触怒周宣王,被冤杀于镐京,三年后,周宣王出猎,途中见杜伯乘白马素车、执红弓朱箭现身,一箭射杀宣王,随后化身为鸟离去。 余邵熟读史书,立刻想明白了关键问题,面色微变,骂道:”这种事情,抚远伯一家没个明白人吗?能蠢到这种程度吗?“ 关键是他们武人不读书,就是蠢到这种程度。 余邵说话前不放心,出门看了一遭,这才回来说:“不是臣不愿罔顾太子的令旨,实在是没法往下查,此事参与者,太子应该审过,而黄金的来路,臣查到了,均指向司礼监的刘公公,这事儿还怎么查下去呢?” 太子追问:“证据呢?” 余邵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太子您先前审讯那几位绣衣卫将领时,不是觉得案情骇人听闻,已将他们一一斩了,还把人头送予威宁伯世子了吗?” 他顿了顿,拿钥匙,从自己官署的大木柜中取出一卷账簿副本:“如今臣这里倒还有一份证据 —— 内承运库的账簿记录。上面写着,曾命户部将太仓库的若干黄金纳入内承运库,陛下赏赐给福王时又另行支取。可赏赐的数目与福王收到的数目对不上,差额正好是诬陷威宁伯的那箱黄金。” “更让人头疼的是,” 余邵的声音带着几分艰涩,“臣顺着线索查下去,发现那箱黄金被支取后,暂存于五军都督府,经手之人,正是殿下的外祖父 —— 英国公。也就是说,司礼监刘公公与英国公,均牵涉其中。这天下,能同时驱使这二人的会是谁?殿下,还要再查下去吗?” 太子闻言,身子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连平日里柔和的下颌线都绷得愈发清晰,透着几分冷硬。 他愣了片刻,才艰涩地开口:“难道…… 难道不是福王?福王也有可能勾结二人啊。” 余邵摇了摇头:“将来也许是福王,现在不是。” 太子秀美的眼瞳一点点收缩,他有点神经质地扭了一下头:“什么意思?” 余邵低声道:“时间一长,这笔账自然会算到福王头上。他说不清为何支取与收到的数目不符,届时,便是图谋大臣、诬陷忠良之罪。可现在…… 时间太短,总还好顺藤摸瓜,大家自恃身份,总不能睁着眼说瞎话。” 太子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其中关节。 案子,不是不能查,是不必查了。 他猛地起身,余邵忙要躬身相送,却被一句 “不必了” 拦了下来。 太子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官署门外,不多时就出现在乾清宫。 皇帝正在手持镜片,批阅奏折。 太子来到之后,厉声厉色赶走的左右,然后一甩袍袖,气鼓鼓地坐在皇帝对面的锦杌上,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满。 皇帝放下手中的镜片,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与无奈:“这又是怎么了?谁惹我们的太子殿下不高兴了?你可得记着,将来要坐朕这个位置,这般情绪化可不行。天子之位,岂是寻常人能坐的?天塌不下来,莫要把心事都摆在脸上。” 太子抬眼,目光直直地看向皇帝:“父皇,您告诉儿臣,威宁伯的案子为何就这么搁着?都这么久了,为何迟迟不给个结论?” 皇帝淡淡道:“要什么结论?结论就是朕手下留情了,不让人再查,给故威宁伯留个体面。人都死了,难道非要把他们彻底坐实罪名,搞得身败名裂才甘心?他们父子辅佐朕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都是极好面子的人,何必要赶尽杀绝?朕也算是个重情谊的人了。” 太子急道:“那威宁伯的宅子是否收回?扣押的财物又该如何处置?那些马匹之类的活物,难不成要在胥吏手中养到死?儿臣听说,已经有两匹马死了……”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不正好?下去陪他们父子俩作伴。” 太子眼眶一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父皇,这样有意思吗?明知道错了,我们改过来不行吗?就算不肯认错,悄悄改正总可以吧?” 皇帝猛地一拍御案,龙颜大怒:“你到底想干什么?逼宫吗?林昭,朕告诉你,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当年朕病重,险些撒手人寰,朕那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朕问你,如今满朝文武,有谁能真正辅佐你?你告诉朕!”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被忤逆的恼怒:“英国公都七十多了,老糊涂了,对面站着个人,他都要眯着眼看半天才能认出来!朕需要一个纯臣,一个能感激你、知恩图报的纯臣!朕不过是想摸摸他们的底,这有错吗?他们自己脆弱,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却连黎明前的黑暗都熬不过去,这能怪谁?朕抬举他们,想让他们将来辅佐你,反倒成了朕的错?” 太子眼圈泛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所……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皇帝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疲惫:“不然呢?朕将他拿下诏狱,调查一番,摸清他的底细,这难道不对吗?你用一个人之前,不该好好查查他吗?啊?” 太子追问:“那箱黄金呢?为何要特意弄出一箱黄金来诬陷他?” 皇帝沉声道:“福王在南方联络他,收买他,你知道吗?有这箱黄金在,将来朕给威宁伯平反时,就能借此打击福王!这个王八蛋,始终不相信你是男子,总觉得该兄终弟及!朕若不是为了你,大可一撒手,传位给他便是,何必费这许多心思?” 他看着太子,语气复杂:“朕为你耗费了多少心血,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给你。如今不过是布置身后事时出了点意外,你就跑到朕这儿来兴师问罪?” 太子抿了抿唇,低声问:“那您为何还要斩草除根,非要抓威宁伯世子?” 皇帝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那你说怎么办?仇都结下了,不一不做二不休,难道等着他将来报复你?你以为曹孟德杀吕伯奢时,不知道自己杀错了吗?可杀都杀了,还能救回来吗?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 他话锋一转:“后来朕不是也没再杀了吗?那通缉令,不是被你撤了吗?朕都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皇帝盯着太子,眼神锐利了几分:“说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对他是不是太过关注了?他不重要,现在朝廷有多少大事儿,南方倭乱,北方雪灾,答答那边请求互市关照,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天气是一年比一年冷,监天监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答答的业先巴秃儿顶不住了,要在大同和宣府开互市…… 眼下能不能开,该怎么开,这些才是你该想的!你眼睛里能不能装点正事儿?”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警告:“朕可告诉你,你要是敢收留姓沈的,你就等着瞧!朕不是不让你管他,他要懂得感恩,要臣服,要跪在地上说‘皇帝爷爷,我错了,孙儿没弄懂您老人家的苦心,孙儿替我爹我爷爷谢罪’,那才行!” 太子对此无奈,人家威宁伯世子现在一句一个狗皇帝,他在这儿等着来找他知错就改,求他原谅呢。 问题是? 他为什么不期盼叫他“皇帝大爷”,要叫“皇帝爷爷”? 皇帝话锋又一转,问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太子猛地别过脸去,望着窗外的宫墙,声音闷闷的:“他把伯爵府卖了,如今无家可归,在大街上…… 卖煤饼呢。” 皇帝闻言,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你看,这不就得了?他自己活不下去,朕心里清楚得很。这群纨绔子弟,没什么谋生的本事。祖上生六个死五个,就剩个独苗;独苗再生独苗,就跟朕对你一样,宠得不成样子。说实话,他能拉下脸在大街上卖煤饼,朕都觉得意外。” 他摆了摆手:“你要是真看不过去,让人丢给他仨瓜俩枣的也就行了,别再来烦朕。” 太子问:“既然父皇对他不放心,为什么不把宅子赐还给他,让儿臣给他安排几个奴仆,看结实他,最起码不怕他造反吧?” 皇帝嗤笑一声:“你也太抬举他了。是不是你母后又跟你说什么了?朕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这种废材,值得你专门派人看着?那不是浪费人力吗?” 他挥了挥手:“朕累了,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去豹园待着吧,回去吧。” 太子却依旧坚持:“父皇根本不清楚眼下的情况!他把伯爵府卖给抚远伯了,钱也花光了,现在抚远伯反悔了,估摸着嫌买贵了,要去顺天府告他!父皇,您觉得若是不干预,抚远伯真把状纸递上去了,会怎么样?您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案子,是不是又要被朝野上下盯着?这难道是您想看到的?” 皇帝握着镜片的手指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他沉默片刻,道:“哦?竟是这样?若是如此,你想插手便插手吧。你看看,这才多久,就混成这副模样了,丢他爹娘的人呐。” 太子正要走。 皇帝叫他说:“贡市的事情,你怎么看?” 太子说:“挺好的呀?” 皇帝脸色一沉:“挺好?他们不要丝绸、瓷器这些,要铁、要粮、要棉花和棉布,你也觉得挺好?大同那边的奏章你看了没有?自从朕身体好些了,你就越来越不上心,整日里都在忙些什么?” 太子低声道:“我的老师说,父皇身体好了,朝政自然该由父皇一把抓。儿臣若是个孝顺的儿子,就不该让人觉得急不可耐。” 皇帝 “哦” 了一声,眼神深邃:“李现这个老师,教得‘真好’。只是你啊,太实诚,这种话怎么能直说呢?” 太子说:“你是儿臣的父皇,儿臣有什么不敢直说的呢?” 皇帝说:“也是,行呢,你去吧,跟威宁伯世子一样,朕要是死了,你要是干不好,你连煤饼都卖不成。” 第67章 叫你爹去,来了我跟他单打独斗 沈砚被刘行知押送去见抚远伯,抚远伯人是自作聪明,鬼心思还很多。 他为什么要找去刘云龙、刘敬堂去? 他希望诚意伯能够出钱给沈家这个外孙兜底,退还他一部分钱也行,但大头他得拿回去。 刘行知带沈砚上门,他还是给脸了,低声跟管家说两句,一挥手让管家出去,自己热情大方还客气:“你看,沈家公子,你这宅子别人住不成,不是我反悔,别人住进去,人就没了,还得是你把宅邸收回去。是不是?之前那一千两银子,就算借你的,我也不要你利息,你看你用这么长时间了,也该还给伯伯了……” 刘行知正琢磨怎么替表弟回绝,沈砚已经说话了:“伯爷你看你说的,我卖您宅子不假,那是怕你吃亏,你都忘啦,我卖了您两块地,大头是午门外三尺地,怕您觉得吃亏,才把宅院也给您的,够公平够顾全咱们两家的邻里关系了,现在午门外的地你用掉了,还来一个大宅院,你说这个大宅院我跟您算多少呢。要我说午门外三尺地是999两,我那那大宅院1两银子,你也愿意呢?你要愿意,我身上还真带了1两银子。” 抚远伯不接这茬。 他说他的,抚远伯说抚远伯的。 抚远伯拈须道:“伯伯知道,年轻人嘛,手里有点钱了,他乱花,但1000两银子呀,你不至于全花光了吧?你这样,给我个八九百两我不说什么。都这样让着你了,你还说什么呢,真要觉得伯伯好欺负,是吧,伯伯面子上过不去,肯定得想办法讨回来,办法上要是欠妥,你也不能怪伯伯。” 刘行知一听这都绵里藏针了,无疑是你要不给我钱,我就不客气,他赶忙替沈砚说:“没钱。钱我表弟花完了,不是给不给你,他没钱,他没法给你的,我们也不想得罪你,你让来见你,我们就来了,要不你给他找个好点的营生,等他挣到钱了,让他再还给你?” 说到这儿,抚远伯就生气。 他冷笑说:“诚意伯世子,你自己问你表弟,我给他找营生了没有,我说我们老二去东北,让他跟着,他去不去?啊?不要说有钱没钱,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就算这1000两银子被他花完,他还有钱,他的钱,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被他姥爷和舅舅放着呢。” 这是把沈砚他娘的嫁妆算计上了。 刘行知急了。 这要弄个不好,回去爷爷、爹爹都要揍自己的,他们要是肯给这个钱,何至于表弟去卖煤饼。 甚至他渐渐摸到祖父和父亲的用意了。 他这个男孩是假的。 祖父和父亲想逼着表弟姓刘,双保险,否则将来自己被人识破了怎么办?在家备个外甥。 他一着急,也是口无遮拦:“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们都是成交了的买卖,你现在无缘无故反悔,是你没道理,我们绝对不认。” 抚远伯也激动了,反问:“我无缘无故反悔?是无缘无故吗?1000两是小钱吗?买下来买贵了买便宜了咱不说,它有鬼,沈铁柱你爹你爷他不认别人,我们住不进去人,我们买这个院子干什么,这能怪我反悔?” 沈砚无奈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呢?你也是出自军功世家,不管上没上过战场,打没打过仗,先人们都是怎样拿到爵位的,那战场上都是杀人如麻,如果有鬼,还给子孙们活到现在呢。” 抚远伯愣了一下。 他马上反驳,反唇相讥:“那是你爹你爷他们憋屈,一憋屈,觉得有冤,他们就化厉鬼了。” 沈砚看向刘行知。 这可是他说的。 抚远伯再怎么着,他心里明白,他觉得咱爹,咱爷爷是冤死的,你要这么说,虽然多不敬咱先人,但咱听了舒服。 这可不是咱说的。 刘行知着急说:“话不可乱说啊?” 抚远伯说:“沈铁柱咋不吭气呀,是不是冤屈,他咋不吭气呀,都憋着一口气,他阴魂不散,这是我乱说吗。就是告到顺天府,我也敢说,咱是耍赖的人吗,咱也是要脸的,不是因为有厉鬼,门窗都不翼而飞,动不动阴风阵阵,我们家多年的老忠仆死在里头,没病没伤的,我会找你们商量,现在不是我要不要的问题,是吧,你卖给我,你得让我能住人吧?” 沈砚说:“要不你带我们一起去看看?” 抚远伯说:“去看看就去看看,大白天的,我不怕,你等着我,你们那院子冷,我裹个厚点的衣裳。” 就这样,抚远伯带着他俩出来,刚出堂屋,左右两边,已经好几个扎着护腕的武夫跟上来。 沈砚跟抚远伯是邻居,这几个家丁他看着眼生,扭头看这几眼,已经有位留着撇须的武夫,自墙边握上一杆大枪。 大枪长度长过一丈。 大晟朝的枪,步兵枪的长度通常在一丈左右,骑兵枪还要短一些,不是没有其它尺寸的枪,但一般练枪的,制式枪最普遍,多数枪都比制式枪短。 一方面是越短的枪其实越好驾驭,一方面是材料限制,你要按古法制槊一样制枪,耗费太大。 所以一般人用枪,都在制式长枪的长度标准以内,材料不稀缺。 偶尔也有更长的枪,比如沈砚在潭柘寺夺的枪,就比普通的步兵枪要长,也是一丈多,但多了五六尺。 也就是说,要长你会长得多,因为长短一二尺,你何必不用制式枪呢? 但眼下这人抓的枪,比制式枪长,却又没有特别长,枪头相对较大且较重,长度一尺有余。 这种尺度的枪头,都快和槊相比了。 这说明什么? 这是某个枪术流派。 沈砚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些人? 不会是抚远伯专门请来对付自己的吧? 刚刚他给管家耳语,神神秘秘的,是让人去叫这些人来了? 可笑了。 武夫功夫不高其实不怕,武夫功夫不好,头脑又不好,就很可怕。 我跟着我表姐,不,我表哥登门,因为没谈妥,你喊了一群人就要制服我,如果没有我表哥,对付我这个平民,你怎么做关系不大,你现在要一动手,可就有理变没理,马上就成御前官司了呀。 门口给王策安一个眼色,摆手让他走,自己跟上抚远伯,去到自家老宅。 沈砚问了一下人死在哪儿,得知是耳房,推门进去看看。 本来透点风的地方都被门子糊住了,封门纸被扯出来老长。 老门子来这边看门,应该就他自己,他不像有一院子人,进进出出,时不时还有个人跟他替换,所以照着一个人想呆舒服点儿,门窗糊结实,那不正常吗? 沈砚目光移动,耳房门口放了一堆煤块。 睡觉的木床下面,放着一个煤火炭盆,不知道人死后挪没挪位置,但该盆里都是燃烧过的煤。 再看一圈,四周还贴着道士画的符箓,角落深处,有个千年老尿壶,至今仍有骚臭味。 他眼前像是重现了老门子的生活。 这老门子年龄不小了,守着个大宅院,外头冷,几乎不出门,后来听说有鬼,更不敢出门,把房子里贴满符箓,而且人一挨黑就睡,就连夜晚起夜,也在屋子里解决,不敢出去。 如果换以前,沈砚可能也不知道他怎么死的,但现在,他就是卖煤的,还做过煤火燃烧试验,眼下几眼扫完,他不就知道门子的死因了? 煤中毒。 而且这种死法,,死者是不知不觉中,睡梦中死去的,还会呈现出看似的 “安详” ,仵作验尸,咋不是无病无伤呢,说不定他还会做着好梦,带着点笑容。 抚远伯披着大衣在外头跺脚。 他大声说:“沈铁柱你出来感受一下,你们这边是不是阴气森森的,比我们家那边冷多少?” 冷个屁。 我们这边墙西有大片的空地,我爹我爷爷死,就在那儿搭的灵棚,加上家里没人,没人烟热气的,比你们家冷那不正常吗? 沈砚踏足出来,又跟着他在院子里走,边走边看,还真有人祭拜过,但是老门子还是外头来到的人,他就不知道了。 一路看过去。 刘行知因为害怕,已经不自觉拉在沈砚的后衣襟上,沈砚没好气瞄他一眼,要是正常时候,他这个男的装得可像,但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就像现在,有点害怕了,他能走路牵着你衣裳你服不服? 你要不要跟个男人手拉手? 刘行知意识到了,丢开手,看抚远伯离得远,小声问沈砚,竟然承认说:“就是冷,比抚远伯府冷,是有点阴森森的,该不是……” 他自觉立场不对,看沈砚嫌弃地看着他,就不吭气了。 抵达中院,似乎前头阳光照不到,真有点阴森,抚远伯左右看看,不肯往前走了,退回来说:“这看你也看完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吃点亏无所谓,但现在是我根本用不了,你不会说,我帮你一把,给你1000两银子当个冤大头吧?你还还价,你说900两,800两拿走,咱们都好商量,你不认那我就只好扭送你去顺天府了。” 身后,五个武人从四个方位跟了上来。 沈砚本来想告诉他死因的。 只是还没想好。 因为他在权衡利弊,如果父祖被人当成是冤死的,会不会迫使朝廷结案,把清白还给他们? 难道皇帝会因此见鬼? 也不一定对吧。 但抚远伯这种心思,他真的是服了,不知道从哪请来了几位好手,预判自己会跑,要押送自己见官。 沈砚再次把几个人打量完。 他警告说:“我也带了个兄弟来,你知道的吧,咱们在这儿练了两手,就算我失手,他也带人把我接走。” 抚远伯笑着说:“让他去喊人好了。刘世子你让一让,和你没关系,是吧,冤有头债有主,我太清楚他的想法了,他敢来,就是仗着他一身武艺,来了跟我耍光棍,只有把他送去顺天府,他才老实。” 刘行知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表弟一身武艺。 他带着绣春刀,拔了一拔:“伯爷可不要欺人太甚,我手里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抚远伯笑得阴险而又可爱,他说:“你别逗了,咱们都是什么人家,大家都清楚,我自己也有孩子,我自己没数吗,这武艺呀,是一代不如一代,我爹那时候,我就见他天天练功,我爷爷那时候,我爹说,他一天从早到晚练功,除了吃饭上勤,都在练功,到我这儿,还算有点武艺,到你们?算了吧。没几个能跟姓沈的一样,能练出一身武艺,他娘的沈伍光,教儿子还是有一套呢,所以你非要卷进来,添根柴火也没用。” 沈砚推了刘行知一把,给刘行知说:“你先走,你去叫人去。” 抚远伯哈哈笑道:“对。叫你爹去,来了我跟他单打独斗,我保证当初沈伍光怎么拿捏我,我怎么拿捏他。” 第68章 为了吓唬他,我把枪都扎自家门上了 把刘行知也打发走了。 其实是想跟表姐借一下刀的,但她的刀不行,抚远伯找来的人中,拿大枪的肯定最危险,而单刀破枪,她的绣春刀并不合适,要破枪,刀一定要足够长足够沉,否则压不住枪势。 看着表姐离开,沈砚再看抚远伯,抚远伯已经跳出圈外,让别人围上来,从四面八方堵住自己。 沈砚露出点笑意。 怎么说抚远伯呢? 真的是为他的先人丢脸了,知算计,却不知战法,如果五个人都空手合殴自己,这么干肯定没问题,但如果有个人持一丈多的长枪,其余人空手,这就太需要配合了。 大枪重势,正可谓枪动如雷,势若山崩,敌未动我不妄动,敌微动我已至。 问题也正在这地方,如果这群人不通合战之法,只是乌合之众,别人又怎么配合这位大杆子呢? 果然,枪先发难,持枪的武士挽花就来,连扎带挑,枪出如龙。 为了避枪,沈砚直奔一角去了。 眼前这一角是位内家拳高手,举步半蹲,双手上提,置于胸前,掌心向内或斜向前,一副高手形象。 找的就是你。 沈砚避枪而走,直奔他来。 这内家拳好手为了避免放人跳出圈外的责任,上前就是半步,腰胯一拧,将力量传递至前手,而前手捣了上来。 沈砚一个侧身鹰摇,避过前手,直接进攻对手肋下,把抚远伯看得大吃一惊,这是他们家鹰爪功。 这内家拳通过 “脚、腿、腰、肩、臂” 的整劲传导,多数后发制人,往往要借身体转动和步法前送实现攻击延伸,在放长击远,试探性打击上有所不足,一进拳就进身。 武经中以军卒的角度去破,就是以 “离” 破 “黏”,以 “快” 破 “随”,我离你远,我趁你进拳必进身,以离或快来破。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对手本来打空后,可以抬肘避身,通过动作的连贯性来化解招式用老,但同时肋部会进一步暴露,等于一肘换一抓。 但晚了。 像是鹰啼了一声,这一爪是从外往内带的,几乎是鹰摇侧身,俯身,爪子同时到了肋部,一呵而成,对方像是嗅到了血腥,丝毫不怀疑外功的刚猛,捞过去就是一大块血肉,不敢一换一,一下慌了,侧走躲避。 所以说内家、外家拳无高下,看是谁在用。 这一躲避就够了。 沈砚斜中一蹿,跟他交换了方向,就拿他来挡枪。 其余人也从别的方位蜂拥,各踩方位,使枪的人左一看,右一看,枪没有空隙前冲,怕误伤,只好杆一放,绕着他们飞奔。 这外家拳破内家,强调 “打一拳,退一步,防他回手”,核心是 “击中即撤,不与对方纠缠”。 这一瞬间,沈砚迅速脱离那位内家拳好手,眼前四人争先向他出手,他更是飞退。 在追击中,只有善施腿法的对手追得最快,脚似闪电,连起连落,就像没踩地一样,直刮面门而来…… 沈砚假意去退,实际是为了进,兜了个半圆,身形回来,而且用这种柔劲拽了腿,迅速用摔跤的手法做了个下旋接腿摔,借用腿的对手摔倒,看也不看身后进攻的人,突然腾空而起,撞开迎面来的内家拳对手,打其一个不防,然后又一个掼摔,但没有把劲用透,而是借这一拽,反方向脱离接触,人直持枪的对手去了。 真实的用意就是夺枪。 很多人对于枪的认识不足,往往觉得夺枪是控制枪头,这在没练过枪的对手身上,或许能用,一把抓在枪头上,跟对方你抢我多,但在练过枪的人身上你是抓不住的,枪因为放长击远,末梢在外,为了弥补,讲究刺击连绵不绝,枪扎出去,它不是直刺,而是利用枪杆的柔韧在挽花,走弧线,即便是直刺,也是一刺收回,候机再刺,这时候枪手控制枪杆,枪头是一种杠杆力,它是震颤不休的,挥舞起来的,你不但抓不住,抓住了也会连拉带挂,被挣脱,而且接下来,就是成为枪势笼罩下的靶子。 要夺枪,第一个就是进身。 人挽枪进退,枪的伸缩是人的两个臂展加上弧线甩出来的长短,像这一丈多的枪,你进五尺才能抢得主动,离开枪头的笼罩。 沈砚就是抢这进枪的五尺距离。 刚刚一阵避强击弱,其实是逼迫枪手换位,于移动之中,冲进他枪围五尺,造成他的被动和慌乱。 但是进了五尺,对方的枪是不是就容易夺了呢? 不一定。 你进敌会退。 果然,枪手吃了一惊,立刻收势回撤。 沈砚没有跟进追击,而是一脚踩向枪身,造成枪手抬枪起来,避免枪身被踏到地上,就在此时,眼看枪再后拉一二尺距离,枪手就可以施展攻势,结果沈砚一把抓住枪头后一尺了。 这个时候,枪势是没有起来的,枪头是静的,不动的,只是枪手在往后拖拽,他就不再跟着追击,而是逆向思维,把枪头给抓住了。 抓住还不够,要抢枪身这个杠杆,这个时候,抓住无效,但你从枪头握住杆抖枪,对方那一侧又何尝不是枪头? 抓枪之后,沈砚用另一只手,击打在枪头后面三尺的位置上,枪抖了,这种抖动是一条杠杆,离得越远,颤抖越大。 身后已经有人追上来,赶上一掌,砍在沈砚的后背上。 沈砚能感到这一股的掌劲印在背上,他闷哼一声,顺势往前一扑,用身躯去回荡枪身,在抢夺大枪的同时,把枪迅速压弯,然后一放一握,人已面朝过来,扯拽住身后的枪手,奔几位扑来的敌手身上扎去。 长枪在他手里,尾杆震颤得有点让枪手抓不住,反而像成了枪头,枪手东倒西歪,而另外四名对手也被枪头变幻挡住。 六个人来来回回,跟老鹰捉小鸡一样。 一会儿二人抬着枪往东,四个对手往东。 一会儿二人抬着枪往西,四个刚刚从外圈绕回来的人再被枪头威胁着向西避让。 来回几回,随着枪手最终被一搅弄,枪脱手,人趴在地上,沈砚彻底拿到了枪的控制权,他没有延续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而是反方向跑了。 在场众人,包括一旁观战的抚远伯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擅长内家拳的那位高手,因为身材不算高,沈砚判断他跑得慢,对着他就开始抡枪了,枪势一罩,人直接懵在里头了。 如果这时候,是在荒郊野岭,大可一枪挑杀。 可惜了,沈砚压住杀心,用枪头对他一阵敲,人被枪敲得满地打滚,到处逃蹿。 再瞄上一个,这人一看不对,直接背对着狂奔,再找第三个,几下挑,人迅速就跟被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大袄被挑穿,再一拧,被带得四分五裂。 眼下成了沈砚一个人,或进或退,或左或右,抡一条大枪,在院子里追着五个人跑,不,六个,还有抚远伯。 抚远伯大叫:“有种你不用枪!” 不用你娘。 枪是我带来的吗? 这六个人很快除一个人上墙了,在墙头上喘气,被沈砚顺手砸墙根下之外,另外五个人被枪圈赶着,开始往一块挤。 然后,沈砚站在一丈开外,左抡右挽,一会儿功夫,几个人就头碰头了,抚远伯的裤子都被挑破了,手捂着喊“停”。 最后这几个人最终完全挤在一起,被枪砸得鼻青脸肿,开始寄希望于沈砚体力不济,打一会儿不打了。 等王策安带着人来,砸在墙根子的那人又爬上墙头,不敢下来,又怕抚远伯怪罪也不敢跑。 剩下五个人有的坐着,有的躺着,既自恃高手身份不肯求饶,又闷着脸,还有人衣裳被挑走,搂着两只胳膊发抖。 已经放弃反抗了。 沈砚拿把长枪看押着他们,看谁不顺,就再用枪头砸几砸。 看兄弟们来接应了,沈砚拎枪出了大门口,跟着十来个弟兄上马,飞驰到抚远伯家门口,看着几个还想围追堵截的家丁,持枪一抡,把人吓得到处乱跑,他哈哈大笑,猛一甩长枪,枪竟然直飞抚远伯府,扎在大门内侧的红漆门板上。 抚远伯由人扶着,一瘸一拐地追出来,正在破口大骂,看到远处马车飞驰,似乎跟的都是绣衣卫,怕丢人,担心别人知道又被沈砚揍一顿…… 不。 心里怎么会有“又”字呢? 上次被揍谁也不知道才对呀。 就这样,他一低头,钻过横在大门上的枪杆,迅速逃进院子,在家人的帮助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了堂屋,然后直奔后寝,快走间,从容不迫,骂两句大惊小怪的妻妾,最后进到房间…… 他的预感是对的。 是太子。 还是来找他的。 隔着一堵墙,他给管家安排,口中说道:“快接待呀,快迎接,让太子等我一会儿,等我一小会儿。” 出来之前,铜镜一照,头发有包不说,还被挑乱了,脸上也青一块,枪头是抡脸上了。 咋办? 这难不倒他,他一眼看到了自己收藏的多个头盔,顺手捞了一顶,拿起来套在头上,外头再包一条新大氅,摸摸屁股上被挑破的地方,不可能被看到。 看不出来了吧? 到了外面。 太子没下车,是刘行知在面前。 卧槽? 她什么时候成了太子跟前的红人? 刘行知焦急咆哮:“我表弟呢?” 抚远伯比她还想咆哮。 他妈的,我知道他去哪了吗,他把我们用大枪砸得头破血流,骑着马扬长而去,枪还在我们家门上扎着呢。 但是虎倒不能散架子。 抚远伯余光瞄着太子的马车,故作凶残说:“熊孩子没有钱给,我打他一顿,把他放走了。” 门上扎着长枪。 头上戴着头盔,身上裹着个大衣,还是瞅眼不见换了身,所以颜色都不一样? 太子挑着车帘看看,总觉得哪不对,连他带他的人,东倒西歪,一副狼狈形象。 他还在观察。 因为心如渊深,完全不动声色。 刘行知却焦心,一把把刀抽出来了,比划怒吼:“我表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回来砍你两刀。” 抚远伯则直扑车驾,跪地就喊:“殿下呀,你为臣做主呀,故威宁伯世子诳我骗我,给我卖了个有厉鬼的宅子,我抓了他,他钱花完了,我是没有一点办法呀。殿下呀,我考虑到我与沈伍光同殿为臣多年,想他一介后生晚辈,我还不能跟他一般见识,最后只好放他走,为了吓唬他,我把枪都扎自家门上了,眼看也没啥用,自己还得修大门。但求殿下给我做主,给我做主啊。” 第69章 咱不是大侠,不能意气用事 沈砚到窑厂,窑厂已经在河泊摆开了和煤泥,打煤饼的大军。 看着雇了百十个人之多。 罗娘子在给他们称重量,好监督他们领料配比,免得他们不自觉,给你乱取一气,到头来比例失衡,影响煤的质量。 大老远听得马队蹄声轰鸣,罗娘子一抬头,把活交给别人,跟人说一声:“弄不好我们家官人回来了。” 她一路跑上来。 还真是。 跑到沈砚身边。 沈砚望着成片干活的人,下马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就偎依着沈砚,告诉说:“我们砖瓦坯子也在打,一起打的,眼下不烧砖,不盖些屋子,不备上砖瓦也不行。” 其实主要是炉子和炉子的火膛。 她小声说:“锯末和炭供应不上,没什么掺的,这些煤都没掺,反正也能烧着,就是引火慢一些。现在打煤饼跟制砖坯一个价格,要求连和带打,每100个煤球6文钱,没想到煤重量比砖坯轻,反而更快,昨天有两口子一起干活,一口气给打出来一千多块,我都后悔了。” 那有啥后悔的呢? 再看看远近堆得跟山一样的煤,沈砚问:“矿上就没有人来找我?” 找了。 罗娘子告诉说:“安康的东家安世恒财东昨晚带了十几个人来的窑厂,提着棍棒吵吵闹闹,我防备他,一喊人,比他的人多哪去了,他就怕了,和颜悦色地说,你让他来谈合作的,来问问你怎么合作。我说俺家官人没回来,让他今天再来,我估计下午会来。” 沈砚“嗯”了一声:“你做的对,咱们还能天天堵他西山的路?堵门还是为了谈判,吓唬他们,尽快谈成合作。” 罗娘子说:“这个姓安的,不如人家于家仁义,是开黑煤窑的,跟他谈,我都担着心呢。” 什么意思? 沈砚问:“他声誉不好呀?” 罗娘子说:“人说他跟城里的赌场,买卖人的牙行什么的有协定,就把人弄过来关起来挖煤,养着打手。这也是为啥于家开不下去,他们家能采下去的原因吧,于家用的都是官府分的兵户,还有一些乡里乡亲,人死了,他们又埋又赔钱,这姓安的矿主,估计死了人拔出来往哪一埋。” 沈砚知道罗娘子动了恻隐之心,但眼下他怎么采煤,该咱们去管他呢? 咱们自己还没站住脚呢。 回到家,看着从通州买回来的粮食,集市上买的菜蔬,就是家里的锅不够,喊了王策安一声,让他再多买几口大铁锅。 兄弟们吃饭,干活人吃饭,终究是要大铁锅的,自己也不能太刻薄。 又跟罗娘子问着现金上的问题。 有点紧张,但是够了。 你零售出去煤,都是现场回款,如果每一天都保证像这两天的高周转,给人结账勉强应付。 沈砚跟人打斗的时候,挨了一掌,进屋脱了衣裳,让罗娘子给自己看看,一个大手印在背上呢。 掌窝里都是紫血。 罗娘子吓一大跳,问他:“这是铁砂掌吗?这不会是铁砂掌吧,人家都说铁砂掌打中有毒。” 沈砚说:“不是。这是内家拳,暗劲打伤的,他娘的,这弄得三天两头受伤,肩膀上才想好,这又挨一掌,还好冬天衣裳厚,咱肺腑又结实,没觉得里头有啥,你找点什么伤药给我涂一涂。” 处理着伤口,他问罗娘子:“这要是在河泊里盖房子,汛期被冲垮了呢,要不你还是买几亩田吧,否则投入进去,到时候都给水泡了呢。” 罗娘子说:“咱们这儿不要紧,咱们这儿占的地高,没被淹过,买地几十两银子呢,现在入不敷出的。” 她攒开凝血看看,发现皮都没破,就在那研究血怎么来的,找点棉花用点药酒一点一点地攒。 她又说:“挣的钱都在煤上呢,煤山煤海的,都有人来找家里买煤,我听你的,我没卖。” 沈砚说:“将来可以卖。等契都立好,两家民窑的产量我们包了之后,再去找高老爷、高公子和矿监提督太监……” 罗娘子说:“高老爷就是太监。” 沈砚大吃一惊:“高老爹可不是这么说的。” 罗娘子说:“不让说,高老爷就是采矿太监,另外个大太监,其实是他副手,他管这一片管二三十年了,地方上有房子有地,还娶的有老婆,过继的儿子,怕人家知道了,所以他就自称高老爷,在采矿监上工,在那儿负责,其实里头的大太监是他的干儿子,太监都认干儿子。对外搪塞,说他不负责。高老爹是他亲戚,高老爹能咋说嘛,别说对你,对我哥对我嫂子,他也是能不说就不说。” 沈砚问:“朝廷不管吗?” 罗娘子说:“管煤矿这是苦活累活,而且很多太监不懂,乱来,中间不是换过太监吗?换了之后,来个叫王朝还是叫王什么的,窑工成千上百,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脸上都是煤黑,跑去烟京告状,就拿掉了。又让高太监回来了,我估计他上头也知道他在这儿都干成当地大户了,谁管他干什么呢?” 沈砚问:“那他老婆呢,孩子呢?” 罗娘子说:“老婆从牙行买来的吧,但孩子弄不好是亲生的,那时候我还没出门子呢,就记得高老爹有一年下着大雪,去河间找高太监的兄弟,高家就有孩子了,要么是他没进宫的时候有了的,要么是他兄弟家过继的,现在也是个读书人,听人说在专心科考。你说吧,太监都想成个家,留个后,为此想出各种法子,做种种掩饰,花多少钱在所不惜,何况别人呢?” 她别有所指地说:“也就官人你不急。” 沈砚说:“那要这么说?你嫂嫂家的这层关系还牢固得很呢?” 他突然多出个疑问:“那通州的金三爷,他又是什么关系呢,听人说关系特别牢固,不行,我得问问高太监。你把咱们练手烧的陶器瓷器,看着漂亮的,收拢一些,再看看柜上有多少钱,有没有像样的元宝,准备一下,我今晚上就得去见高太监,是自己人的话,咱这么堵他门,日后反目成仇了难办。” 他又说:“这么一来,高太监这条路走通了,曹家和侯家就不用谈了。” 吃完午饭,罗娘子出去一会儿功夫,为他请了个女郎中,背着药箱一起来了,沈砚震惊说:“我们大晟还有小娘子做郎中呢?” 罗娘子看女郎中只是微笑,主动告诉说:“这可不是普通的郎中,这是齐神医,医术精湛、心地善良,三年前我们这里爆发瘟疫的时候,她带来草药,研制出治愈药物,救下众多村民。” 沈砚忍不住开玩笑说:“看我一个男的背,她行吗她?” 齐郎中说:“没事儿,贫道是化外之人,不在三界中,不在红尘内,自然不必以女子看我。” 既然这么说了,沈砚就脱出后背,背对着她,这女郎中也上手了,手指比罗娘子的要细腻。 沈砚问:“好治吗?” 齐郎中说:“这有何难,这是劈空掌劲所伤,我给你涂涂药,用膏药一起,三到五天保准好。” 我觉得这种伤淤,不治的话,三五天也能好。 沈砚也是丑话说在前头:“诊费怎么收?” 齐郎中说:“佛渡有缘人,一切在缘分,你要是家里条件好,多给一些也无妨,你要是手头不宽裕,分文不给亦可,贫道是发誓救苦救难的人,一切随缘。” 沈砚想问她咋这么奇怪,到底是信佛呢,还是道士呢,最终还是忍住了。 一些走江湖的人士都是满嘴跑火车,你让老徐出去谋生,他比这女的还能瞎扯呢,再加上很多人不读书,半个文盲,哪怕出家了,他也分不清佛与道都有什么不一样的,弄不好还给你来一句“佛本是道”。 沈砚给罗娘子说:“罗娘子封些钱,虽然眼下紧张,但该给的诊费要给,不能让高人笑话。” 这个“高人”就是揶揄人的意思。 大概是给钱了,女郎中开始变得热情:“公子您也是习武之人吗?你看这伤,都是劈空掌高手打的,您还能全身而退,一定是好武义吧?” 沈砚谦虚道:“谈不上,自幼练了几手,见势不妙跑得快。” 女郎中说:“以公子的身手,却开了家窑厂,是不是太委屈了?眼下百姓们流离失所,土地兼并严重,灾荒频发,公子这样的好汉,情愿偏安呢?” 沈砚感觉自己是被恭维了,连忙笑着说:“哪有。这样的世道,能站得住就不错了,我眼下也是生死考验呀,若是挺过去,过些时日,生意顺了,还会再找女先生看病。” 让罗娘子把人送走。 罗娘子回来就说:“官人,你是不是给那女先生施什么迷魂术了,那女先生对你赞不绝口,不停打听呢。” 沈砚无奈说:“江湖人士,嘴不甜,人家咋挣你钱?” 他问罗娘子:“王策安买回来的锅呢,我怎么看着刚刚烧饭那么费劲,到现在人都还没吃完呢?” 罗娘子说:“你错怪策安兄弟了,我问了,大铁锅压根就买不到了。” 沈砚问:“为什么?” 罗娘子说:“被人收走完了呗,有传闻,说答答人要在宣府开互市,弄不好现如今就有答答人在外头等着呢,到时候一口大铁锅能换匹马,你说谁不留着铁锅,将来去互市呢?” 沈砚说:“说是这么说,有官市有民市,也不是你普通百姓能进去参与的,更何况你带的是铁锅,铁锅是铁的。” 他这是根据大晟朝廷的尿性得来的结论,朝廷能让老百姓平白得利? 他不弄个票引之类的,他怕你小家小户都去跟人家交换东西。 罗娘子说:“你以为人家都傻呀,偷着换呀,带几口大铁锅,去延庆卫,现在天寒地冻还都是沟沟壑壑,闯出去,再偷偷带着牲口回来,只要不被抓,人都回来就发家呀。” 沈砚愣了一下。 他还真没参与过,忍不住问罗娘子:“这些游牧人都傻吗?一口铁锅换一匹马?” 罗娘子说:“人家说的,我也不知道,也有人说这些野蛮人又凶残又可怜,很多人还不如我们这边的穷人呢,大冬天破衣、烂衫,没吃没喝,大草原上连个乞讨的地方都没有。有人去过长城上,说有些那的女的,就跪在边塞前求活,你给她塞个发霉的饼,你想干什么都行,他们也没有咱们汉人的廉耻感,惨得很。” 沈砚问:“你见过?” 罗娘子摇摇头:“我没见过。听人说的,有人专门走口外,偷偷溜出去跟他们交换,回来就发家致富,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敢了,按说答答人那么凶残,能任他们占便宜?” 他说:“那大铁锅本身就不常备,有时候一个集市上就几张,被买完了不很正常吗?” 沈砚不说话。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走私钢铁可耻。 游牧人就会用它来打造兵器,打造箭头,但他从来没想过,游牧人缺的不是兵器,是大铁锅。 而且是马匹换铁锅呀。 你说铁锅是军资,那马匹是不是军资呢?一口铁锅能换一匹马,谁占便宜谁吃亏了呢? 这几年冬天又长又冷,冬天雪下得,游牧人困顿不堪也应该是真的,这怎么就觉得跟自己从小封狼居胥,痛击北虏的那点理想有点冲突呢? 正说着话呢。 有兄弟跑来,告诉说:“有个姓安的财主来找先生。” 沈砚扣好衣裳就出来了,远远看到安世恒踩着满地碎煤碴子,正在绕着窑厂堆起来的煤山看。 他戴着狗皮帽子,青布棉袍下摆沾了不少黑灰,却丝毫不妨碍他步子沉稳 。 今天又来,他没带人手,身后跟个小帽师爷。 应该是昨天找来算账,发现沈砚比他实力强,于是今天带着诚意来谈判了,打手们无用,师爷有了用武之地。 沈砚走过去。 二人寒暄完,安世恒站在窑厂空场中央,打量着堆成小山的煤堆,声音里带着点笑:“沈财主你这是拿煤做霸盘?你问没问过官府?” 沈砚说:“事在人为嘛,你也看到了,我照样封山堵门,你休要管官府上的事,我们谈,谈出来个你有利我有利的办法。” 他说:“我跟老于已经谈好了,他让我包销,给他什么价格给你什么价格,你们采好煤,直接拉给我就行了,我有兄弟,我有路子,我有马有车,是自己的车行。你采煤的成本比老于家低,我觉得你没什么问题。日久你给我让价格了,也少养人了,城里有地契的煤铺子,直接交割给我好了。” 安世恒低头寻思,就又说:“你都做霸盘了,你压我价格干什么呢?是不是?” 沈砚说:“按说不应该了,但价格要合适,得让人买得起,我目前也得防着官府平抑,等将来我摆平了官府,给你涨点钱,让你这个黑心的煤老板多拿两个?” 他把人带进窑厂。 谈话间,安世恒还在打探沈砚的来路,摸沈砚的底。 生意上都是这样。 惹不起生意就成了,惹得起,就算对他也有利,他还会不服,需要你出让更多的利益。 沈砚想了一下,回应说:“你也别设法打探了,我,沈砚沈先生,京西窑作车马船输运府兵工农商业互助共济盟的首把交椅……我有千把兄弟。没别的意思,只是我们之间合作的保障。” 把契书推过去。 安世恒按完手印起身,拿着帽子说:“行。内容我都清楚了。我知道的。那沈先生您留步。” 沈砚看着安世恒转身,带着他能说会道的师爷往外走,只是随着光线的变化,他苍青色颜色的衣裳更沉更黑了。 不知道为何,他就是觉得安世恒的态度和语气让人不舒服。 咱忍住。 第一步是要站住脚,眼下是在五到七天内谈成所有合同,谈成之后,煤饼的销路已经打开,煤在咱手里集中,大事就成了。 咱身后都是兄弟的身家性命,咱不是大侠,咱不能意气用事。 他开不开黑煤窑,和咱有什么关系呢? 第70章 三言两语惊起梦中人,顷刻就成王侯将相座上宾 高太监家从外面看,比不过一些官宦人家,院落也不算大,只是相比一些土财主讲究不少,院墙最显眼,高一丈多,墙头还铺有带棱的青瓦,墙角砌着角楼,由家丁看守。 家门门楣上悬着块 “耕读传家” 的匾额,明知自己这辈子跟 “耕读” 不沾边,却偏要挂着。 可以看得出来,高太监他羡慕读书人。 一般这样的太监,心理上愿意跟清流交往。 你照以前,沈砚肯定看不起太监。 文臣、武将一说阉党,谁不一脸嘲讽,都是那群没蛋蛋的,顺手把祸乱大晟的帽子就扣给他们。 但现在,自威宁伯府倒了之后,沈砚虽然没受多少罪,却在民间扎根了。 你想,那些自幼入宫被人家一刀切的人有选择余地吗? 那些成年人,举刀自戕做了太监的,那该是多大的勇气促使他这么做呢,又是什么驱使了他呢? 说到底,像高太监这种成年之后入宫的太监,不是因为饿,就是走投无路了。 你有什么可嘲弄别人的呢? 召凤这位郡主还想让自己女装陪着她呢。 一进院是片空场,铺着夯实的煤渣和黄黏土,下雨也不泥泞,停着三辆骡车,车帮上包着铁皮。 高太监这种没资格营造官邸的派驻太监,又在全权负责西山的矿务和窑作,身担干系,加上身处官僚体系外,家和公务分不开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除了所谓矿监几排挂牌房子,这儿也是他的办公地。 沈砚进门之后,扭头瞅一眼,房间东厢房已经改成了仓库,煤块、铁矿石,都从里到外堆出来了,码得跟小山似的。 从这一点上看,他是懂的矿业的。 干二三十年了,也有这个条件,而且以现有采矿业的劳作方式去看,换作不懂的人开矿,不但煤炭会亏损,铁矿能不能挣钱也不一定,只有放个懂的人在这儿,才能做好矿务。 人家也是在靠自己的知识水平吃饭。 二进院才见出财主家的模样,正房五间大瓦房,屋脊上雕着吞脊兽,檐角挂着铜铃,风一吹叮当作响。 屋里铺着青砖地,因为地处门头沟,到处都是窑作,怎么敢薄待主管窑作的老爷,砖块都是最好的,还被水磨过,光亮能照见人影,靠正堂摆着张红木八仙桌,侧面这是官帽椅配几桌,几桌的桌面被茶碗磨出了包浆,桌腿却包着铁皮,应该是觉得贵重,怕下人打扫时磕坏。 这又像是靠正当收入生活的人家。 高老爹带沈砚和罗娘子进来。 高老爷就坐在主座上,罗娘子腿软,想跪地拜见,堆下去一半被沈砚拎茶壶一样拽起来。 你见人就跪了,咱们来还是谈判性质的吗? 高老爷默默地注视着,手拿茶盏,用茶盖抿了一下浮沫,还沉稳地吹了一圈气,口中却道:“沈财主。你断山中矿路,你可知罪呢?” 他穿一身藏青色丝绸,以沈砚观察,干这一行的,为了掩饰煤污,就喜欢穿这个颜色,领口、袖口的盘扣系得一丝不苟,脸是国字脸,颧骨略高,下颌方方正正,发令纹很深,无须,因为上了年龄,常年在矿上,皮肤被晒得深黄,皱纹沟沟壑壑,就像比宫里养着的太监多了层硬皮。 估计也正是这副长相,让他在地方上得以掩饰,这四邻八舍的,估计在他的刻意隐瞒下,未必知道他是位太监。 这是为了子孙后代,用了深心思。 阉官的后代,若是将来高太监不在,人家能会看得起吗? 藏起来,瞒得住,就是给高公子创造将来了。 沈砚拱手说:“高老爷见谅,沈某也是情非得已,这世间谋生立足,先来的从来不分给后到的,后到的人要是不争,就永远在别人的脚下,高老爷看着是场戏,狗咬狗,争的又都是您丢出去的骨头,又何必在意呢。” 高老爷意外了一下,可以明显看到,他的动作停滞在那儿,然后他抬起头,找找高老爹。 高老爹笑出豁牙子说:“老爷你看,我就给你说,罗娘子新寻的男人,是个与众不同的爷们。” 高老爷也没想着给下马威,动了一下手,招呼说:“坐吧。” 沈砚坐了。 虽然还有座位,但高老爹和罗娘子都不敢坐,一个搂着袖子站在高老爷身后,一个搂着袖子站在沈砚身后。 沈砚主动说:“高老爷对煤这个行业怎么看?您老有没有什么判断?以在下的观察,危机就在眼前,爆发只是迟早的问题,所以我敢用唐突行事,冒昧打搅您老,可容我细说。” 高老爷一放茶杯,因为力气重了,罗娘子以为他生气,吓了一大跳。 高老爷说:“丝毫不提你的罪责和过错,你找来些人,见人就把客商拉走,甚至官家运煤,你一样劫走,几乎让煤路给断了,人来了闭口不谈,难不成你干的是官差,我反而该看你眼色呢?” 他要求说:“老高去书房,把我桌上的书信、公文拿来,让我们这位沈公子知道,若不是你劝着我,我就先动用磁家务巡检司,后从茂山卫和涿鹿卫调兵,看看你这位地痞恶霸还敢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罗娘子想说话,高老爹出门前摇了摇头,让她别插嘴,其实在他看来,两个人是在互争主动权呢。 沈砚笑着说:“我也是迫不得已,高老爷见谅、见谅,你知道我这种人,为自己和兄弟们的身家啥事都干得出来,于这个份上,得见光明,就走正道上了,得见阴暗,弄不好占山为匪了。虽然我也不想,但得吃饭呀,我也不是有意让高老爷不满,这不是来了嘛,错肯定是要认。” 站起来,侧过两步,一个抱拳深揖。 这个台阶是给过去了。 高老爷这就说:“好了。好了。老高给我说了,也都是亲戚人家,你知道错了就好,你坐下说话吧。” 他说:“你看你犯错在先,你怎么还理直气壮,说我有危机,我看你年轻人,信口开河的能力不弱呀。” 罗娘子都快吓死了。 官人你悠着点儿,你这种态度,我都看不出来你是真心认错的,真心认错的人该怎么做,来了一跪,叩首说,老爷您大人大量,原谅小的不懂事。 你这来了,我都觉得你是二横子,看着都想按人家高老爷的头,问人家喝水不喝水了。 现在人家不是问你了吗,你还要给人家解决什么危机,人家能有什么危机呢? 不自觉拉拉沈砚。 不是在咱家,在家官人你是咱的天,在外你收着点儿好不好? 沈砚无动于衷,反而笑道:“既然高老爷不肯讲,学生来讲了,朝中有位御史不断上书,要以煤代薪,否则京城周边的树木迟早都要被砍完,砍完,光秃秃的,也依然解决不了京城烧煤的问题。高老爷觉得他讲得有没有道理?” 高老爷说:“原是不错。也确实如此。” 沈砚说:“煤的供应量越来越大,但因为官家压着煤价,百斤三分银子,这个价格,一定让高老爷苦恼不已吧?给朝廷上书,朝廷不以为然,无论是阁臣还是皇帝,谁懂这些窑事呢?我再三算过,二十四文钱,着实不抵寻穴,挖穴,撑架子,采煤,运输这种种费用,倘若开采量再增加,高老爷以为京西采煤,是否是好事情呢?高老爷没想过吗?更何况用于采煤的人缺口如此之大,那深煤窑,入穴数百步,甚至更深远,洞穴窄小处,人匍匐爬行,整日不见天日,矿难频发,矿工起义也不是稀奇事,可以说与煤的开采成本息息相关,若是以煤代薪得到重视,高老爷要怎么应对呢?” 高老爷神色一凝,直直看向沈砚。 沈砚说:“现在高老爷就已经招不来正经的矿工了,毕竟一天在地穴之中不见天日,晚上爬出来,累死累活,运气好了,才能多拿一些,运气不好,二三十文而已,就这,工头未免不会克扣。谁也不是傻子,主动进入这个行业。我听说为了采煤用人,高老爷上奏朝廷,都是在让卫所应役,由军户轮换,被迫到这煤矿中挖煤来了。再下一步会怎么办呢?” 高老爷不安了:“刚刚多有得罪,先生见谅,高某唐突了。” 罗娘子耳朵一下支棱起来。 我听错了? 沈砚说:“如此一来,高老爷是赞成学生,以煤代薪是趋势,挡不住了的?” 高老爷说:“挡不住了。柴薪一年比一年贵,这我知道,你在乡下,你可以收了庄稼自用,你在城里,不是价格的问题,你根本买不来了薪柴呀。五大厂都为这事儿头疼,这我心里有数。以先生之间,怎么解决呢?” 沈砚说:“首先是煤价不能再百斤三分银子了,这个价格太低,这个价格会造成正常采煤亏损,顺义窑和安康窑都是例子,顺义干不下去,安康靠用黑工,而您这儿能挣钱吗,眼下靠军户应役,这如何得了呢?所以要为将来考虑,煤价起码要提到百斤六分银子,而官退民进。” 高老爷摇了摇头,叹气说:“理想化了,民进可以,官府如何退,你知道宫里一个冬天窑多少煤炭吗?而且要最好的,我这里不当你是外人,所以老实给你讲,是50万斤以上,山泽之利本来就是天子的,你让天子付钱吗?哪怕朝廷同意涨价煤炭的价格到百斤六分钱,官煤还得采。” 沈砚说:“高老爷被障目了,我来问您,少课银是不课银吗?银子不能用于供应宫廷?官退民进,允许价格浮动,价格高低看开采的数量和开采成本,我且问你,你现在报给朝廷,每年开采量5000万斤至7000万斤是假的吧……” 高老爷疑惑不定:“你怎么知道?” 沈砚说:“户部和宫里都是有据可查的,使点银子,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有什么问不到的呢?” 他又说:“之所以你虚报数量,其实是为了方便调军户入山采煤,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不能人增加了,产量反而降低,对的吧?你的实际开采量,以我观察,只有上报数量的一半,2500万斤到3500万斤之间对不对,这多出来的数量,其实是被平抵了,通过用工、运输成本给平抵了,都是虚挖煤假卖煤,以此来掩盖你已经没有自己的煤窑工了。” 高老爷叹口气说:“先生法眼呀,高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事儿瞒报的根子不在我这儿,我其实上报过,宫里主事的商量再三,才用这个办法,征调一部分军户来采煤的,我就知道纸包不住火,会有厉害的人看出来。” 沈砚说:“眼下要想化解危机,就是要给煤涨价,提高窑工待遇,提高窑工工人效率,官退民进,让窑工挣钱,让窑主挣钱,如此一来,才不缺人去开采,才有人开新矿,新矿才有人去采。官府只用来监督,轻微课税,如果产量增长一倍,课银摊薄了不?如果产量增长两倍,课银是不是微不足道了呢?官府监督,则是监督采矿环境,安全事故,甚至聘有专才,下民矿予以指导,帮他们降低矿难事故。换言之,如果真有了事故,事故没发生在官窑里,就不会激化官民矛盾,高老爷以为如何?” 高老爷点了点头。 沈砚说:“但这都是后话,因为平抑煤价、粮价这是国策,由不得高老爷您,眼下我们当务之急,是不要把采煤的危机在您老手里爆发,学生不才,于是找到了予我有利,予您也有利的办法。” 高老爷说:“你讲。” 沈砚说:“我来做霸盘,把煤价做起来,矿中只供我,我来卖,我们把块煤煤价提到百斤五分银子如何?碎煤予我三分半银子,我现在已经把顺义和安康都签了,您这里再与我一签,出山的煤价统一定到这个价格,请问高老爷,多出来的钱,能不能给窑工改善一下待遇呢?” 他又说:“对官家,您还是百斤三分银子供应,民间这边,你保留曹家、郭家这两个口子,但供应他们微乎其微,因为他们拿到的煤价低,属于白给他们钱赚了,他们也一定毫无二话,我二人合作,最起码把眼前的危机度过了,日后再去争取,看看煤炭之策可否由上面采纳。” 高老爹过来了书信和公文。 高老爷抬头看了他一眼,拿在手里,也不说让沈砚看了,而是呲呲撕掉,给高老爹说:“让翠儿安排烧饭,我留两位贵客吃饭,你们都先出去了,我与小沈先生,我们两个人聊。” 把人都撵走了。 人走了之后,高老爷就更方便有话直说。 要是这样一来,煤的最终售价会不会涨得太高,被人参一本。 沈砚给他答疑说:“不会。我做霸盘,但我不转手,而且煤这种东西,其实有毒,您是开矿的行家,您应该知道,我们推行烧煤,自己卖煤还要教会民间怎么用煤,我们挣钱,是从煤饼上,从煤炉上,从烟囱、火炕上,一旦推广开了,普通民众买的是煤饼,煤饼是由劳动制作的,它为什么一定要按照百斤三分银子呢?而块状煤,我们也照卖,我这里就以百斤六分银子对外出售,我们卖这些煤,卖的是煤的质量,一直以来大家认为块煤的质量好,所以就价格贵了。您老可以监督,保留曹家和郭家的煤引,不就是拿来调剂和制衡我了吗,如果我胡来,你再通过他们把煤放出来。” 说服了。 高老爷说:“人都说有那种策士游说于官场,三言两语惊起梦中人,顷刻就成王侯将相座上宾,我今天见识了,小沈先生你就是这一类人。可惜了呀,你要是有个出身,那将来一定是出将入相的人。高某不会不识抬举,我决定了,咱们可以尝试一下。” 沈砚说:“我本来是给你留了股份的,但我来了一看,您根本不是这种人,我就不再冒昧开口了。我现在的想法是这样,您看您老干矿产干一辈子了,高公子得到您的教导,肯定特别擅长于矿,我请他做个师爷?我没别的意思,他这该读书读书,该科考科考,我全力支持,就是在闲了的时候,来指教我们,如果他感兴趣,我有别的生意可以合伙,煤上我不让他沾,真到有人说我们勾结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之间,其实只有正常的礼尚往来。” 高老爷点了点头:“好。那就好。今天他人不在家,人也是不好好读书,给他娶了个媳妇,两口子老想在京城呆着,劳烦小沈先生照顾了。” 第71章 男人身上最没看头,都是毛…… 走夜路回窑厂,罗娘子又高兴又担心:“你怎么那么容易就说服了高老爷呢?我都害怕他变脸。” 他是想翻脸。 但他也有私心。 他不敢翻脸。 沈砚说:“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变脸吗?” 罗娘子在黑夜中拥着他,问他:“为什么?你该不会想说是因为我吧,我可没那么大的脸。” 沈砚说:“就是因为你。他隐瞒太监的身份,在本地扎根,而你因为跟高老爹有亲戚,偏偏是知道他根底的人,他要是跟我们大打出手,就算把我弄进去秋后问斩,他的代价呢?你可以到处跟人说,他是个太监,他是个太监,他还要换个地方给他儿子扎根吗?” 罗娘子才不信呢。 她大吃一惊:“你是这样想的?” 不说这个事了。 在黑夜中,沈砚感觉到被罗娘子握住了手,揣在她怀里,也没太在意。 二人之间的距离是越来越模糊,渐渐跟真有了男女关系没啥区别。 他这会儿是在想接下来怎么安排了,为了占人家便宜,定下的价格肯定是出山价,自己要在山外开一个大煤场,防火防盗,方便了自己,也方便了顺天府周遭来进煤的人。 想到这里,他不由笑了,自己曾被召凤打击得差点崩溃。 现代想想,光算了京城,没算顺天府呀。 这煤,还在往顺天府卖呀。 为啥说煤炭涨价,对多数穷人的影响不大,因为这个年代还有柴火。 如果有钱人不争夺柴火,柴火失去了它的商品意义,穷人可以出去捡柴火,用煤补充,煤和薪一起用。 正想着呢。 他醒悟说:”我刚刚忘了问,通州金三是谁的关系了?“ 罗娘子说:“那有什么着急的,生意也不能一天做大……” 但眼下的生意就像是一天做大的。 你把煤包了,以你现在的运力,能覆盖顺天府,到处送煤吗? 不但没牲口,还没有车。 这年代的车,真要坚固耐用,价格可不低,现在自家车行,绝大多数的车都是民间那种简陋的平板车,轮子都是整块木片子,一走长路,上头只要重一些就会坏,而真正的大车,价格不会低于牲口价格。 一路上都在想怎么弄牲口,怎么造车,就任由罗娘子玩他的手,是一会儿十指相扣,一会儿按摩手关节,一会儿挠指头,一会儿挠手心,还假装给他取暖,往她自己怀里揣。 回到窑厂,都亥时了。 这在冬天,就是半夜。 罗娘子说要给沈砚烧洗脚水呢,周全来了。 沈砚大吃一惊:“出什么事儿了,你怎么出城了?” 周全无奈说:“你表哥有急事找你,让你无论如何今晚回去,去哪你知道,你要是敢不去,你麻烦大了。” 沈砚醒悟了。 召凤又以召大人的身份逼刘行知了。 不是? 我这出城干点正事,已经这个点了,我回不去了呀。 能。 周全说:“你看宵禁了,我连人带马不也被放出城去了吗?” 沈砚只好给罗娘子说一声,然后找个理由,跟周全一起回城,这真实的原因也不好说,也不能说我相好的想我。 你说这畸形的关系? 牵马出来,跟周全两个人一起进城。 都过了子时了吧,沈砚才摸去豹园。 你说这个时辰,虽然靠令牌闯过重重关卡,我怎么好意思跟在外头与人应酬一样,回自己家,进家如此轻松自在,见狗还能踹狗一脚? 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值夜的小宫女进去通报,让人不禁怀疑,你说这些小宫女眼睁睁看着,就真那么嘴严吗? 你是一个未出阁的大龄小娘子。 半夜三更我来了,进去了,就是绣衣卫密探也不合适吧? 传出去都是大隐患。 就这样被头发凌乱的春杏赶出来带进去。 到地方了,春杏还先进去说了一声,这才出来,告诉说:“主子正生气呢,你进去之后,要好言哄她。” 沈砚进去了。 不自觉摸摸自己身上的衣裳,这大冬天跑煤场、山沟什么的,没洗澡没换衣裳,咋往人家床上躺呢? 召凤在里头,声音中带点鼻音和赌气:“进来。” 进去了。 一进去,召凤就带点哭腔问他:“抚远伯又带人打你了是吧?打哪了?” 沈砚还没反应过来。 召凤就说:“回回挨了打就跑,回回挨了打就跑,跑不见人了,你这是什么性格?我让你表姐给你说了吧,你顺着他点儿,他说什么你都点头,拖着他,你干了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激怒他,又脖子硬又嘴硬,又没有什么本事,等我知道了,我难受得,但也没办法,我也没什么理由报复他。” 沈砚大为感动。 他还有点羞愤,好像是自己特别无能,嘴还硬,一会被人家打了,一会儿被人家打了,连忙说:“你想岔了,我们一起讲讲道理,后来他自己觉得理亏,就放我走了,临走还给我道歉了。” 召凤坐起来,正面看着他,气鼓鼓的,眼里都是眼泪:“还嘴硬。你表哥,不,你表姐说,他为了吓唬你,大铁枪都扎自家门上了。” 我这咋还说不清了呢? 沈砚说:“行吧,我承认,我把抚远伯揍了一顿,然后把枪扎他门上了,他反而老实了,我给你说,他就是没事儿找事儿。” 召凤都气笑了:“行行。外头被人打得多狠,回来家里都是嘴硬,你真是,你家的武艺没学上,骨头和志气没少呢,你过来,脱,我看着你,把灯多点亮几盏,你当着我的面脱,看看身上不就知道了?“ 沈砚狡辩…… 不。 他解释说:”你怎么可能跟五六个高手打架,自己一下也不被人家碰呢,要是那样,那不是陆地神仙了吗?“ 召凤说:“我不听你怎么说,我有自己的眼睛,脱。” 她说:“我回来我越想越气,我越想越气,我不信民间的女人就能看着相公被人家打,你放心,我会让他抚远伯一家加倍偿还回来,别停,现在就给我脱,不好意思什么呀,不给我看呀,你上次受伤,我可是该看的都看了,而且男人身上最没看头,都是毛……” 沈砚懵懵的。 不是? 他连忙说:“你要这么说,那你撒谎了,先祖大禹,身上毛不多,我身上根本没那么多毛。” 什么东西扔过来了。 沈砚伸手一抓,是枕头,眼看躲不过去,他咬了咬下唇,终是解开了腰带。 直裰滑落肩头时,他像被烫了似的偏过头,目光死死盯着床脚的铜炉,很快,月白中衣松松垮垮地滑落,露出的脊背线条清瘦,却因尴尬而微微发颤,连带着后颈都有凉气,不自觉都抖了抖。 背对过去。 背上一块大膏药。 沈砚提前说:“真没有吃亏,我揍他们的时候,不小心,被人一掌打背上了,你怎么就不信呢?” 第72章 不听话的沈铁柱已经打死了,沈铁脖子咱们回家吧? 让脱就脱,脱出来之后,结果就无法预料了,因为召凤的那尊神不知不觉走了,本来只是看看伤,后来就看成了春蚕。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冬夜沉沉,黑影浮动,像是在见证两个人的生涩,时不时响动有点大,召凤用渺不可闻的声音怪责:“你讨厌,粗鲁,疼……” 天亮醒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卧榻和八爪鱼一样挂在身上召凤,景象让人有点不堪入目, 他又悔恨又怕出事儿,带着恐惧推醒召凤:“我得走了。被人发现你怎么办呀,都怪我。” 召凤“哼”了一声,不当回事,逆转星斗一样转了个方向,枕着一窝散开的头发看他:“肯定都要怪你,我是不会有错的。” 说是这么说的,但她的做法,却根本不像是担惊受怕。 她伸出纤柔无力的手臂,展露出曼妙的曲线:“我不漂亮吗?这温柔乡你不喜欢?大冬天的,我给不了你温暖呢,直接爬起来,提上裤子就走?” 不是? 我? 沈砚狼狈不堪地找自己的衣物,承诺说:“我已经拿煤做霸盘了,相信我,明年春上我一定能立住脚,到时候成不成,都去找你父母……你父母是不是都不在了,难道要找你哥哥?那我找他。主动向他承认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让他成全我俩。” 召凤枕着自己的胳膊,煞有介事说:“要是他不成全呢?” 沈砚说:“那我就继续发展壮大,让他觉得我可以配得上你,可以吗?你放心,人真要放手一搏,爬起来得也快。” 召凤深吸一口,“嗯”地一声轻叹:“我被你弄伤了,几天都不会出豹园的,你晚上还来,早点来。你那个戏子,我送宫里学规矩了,今天派人让她回来,给我们搭一搭台,我们在广寒宫唱曲。” 她又解释说:“她那唱腔我不喜。会的词我也不感兴趣。我还是喜欢你唱的,长刀大弓,坐拥江东……” 翻身坐起来。 她给个坐拥江东的姿势,就是不着寸缕,春光乍泄,让沈砚打了个激灵,不自觉想到夜里的抵死缠绵。 他信口应付道:“那我就知道了。你喜欢听豪迈一些的,这一点与我一样,我爷爷也是的。” 晚上还来吗? 特别想来。 狼吃了肉之后还想吃,一旦吃了肉开了荤,所有驯养过的礼仪气节就都已经抛在九霄云外了。 他甚至后悔没能向高老爷打听、打听召大人,你都这种程度了,你还不了解人家,将来怎么提亲呢。 想来想去,这么神秘的人物,也只有通过自己表姐了解了,但自己表姐是召大人的心腹,她会愿意跟自己讲真话吗? 不过出了豹园,他就没时间想这些了,要想晚上再回来,不但今天要去京西,落实好跟高老爷谈成的事宜,比如怎么记账,怎么付款,煤从山里拉出来,安排到什么地方,自己怎么防火防盗,而做完这些,自己还要赶去通州,因为宛平县车户拢共只有两百来户,加上各个车行,运力不够,如果自己从高老爷那边把官煤接在手里,自己还要跟金三老爷谈谈。 如果他不跟自己合作,他马上就失业了。 处于他这种情况,自己跟他谈,是居高临下,自己要不要兼并他的车行呢? 按说不应该按大鱼吃小鱼这种方式,吃相难看,直接并吞。 而且对方相对于现在的自己,很有实力,自己怕是也吃不了这条鱼。 问题是,如果不把他整合到自己碗里,日后自己怎么跟运河帮一争长短,最后插足到漕运中去呢。 要想晚上来与召凤私会,算算吧,一天得奔波多少里,一二百里得有吧。 还有自己在庄子外头看好的土地,自己该到哪儿变出来钱,把这块地拿下呢? 眼下虽然把煤包了,收入会提高,支出反而相对于收入,会相对下降。 但在早期,每天收到的煤那么多,自己还没理顺,重新接手顺天府的煤炭业务,还是积压的多,销售的少,现钱还是拿不出来。 事情太多,汇合上王策安,他就去奔波这些了。 跑了一天,生生赶在宵禁前回到城里,然而再赶去豹园,他的凤娘子已经很生气了。 广寒宫里,整个戏曲全套家伙都有了,人在等他,他又深更半夜才回来,而且风尘仆仆,不洗澡也不换衣裳。 召凤就在广寒宫坐着,大殿上,虽然烧得暖暖的,身后还有齐小宛陪着,还是透体都是一股看得见的寒意。 “沈铁柱。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告诉你,从小到大,我只等过我父亲、母亲,从来未等过任何人,你知道你让我等了多久吗?” 齐小宛算是沈砚的人,赶紧跪下道:“主子。沈公子肯定路途遥远,饭都没能吃上一口。” 是真的。 一天也就中午吃上饭了。 召凤上去就蹬了齐小宛一脚,把她蹬了个滚地葫芦:“主子们说话,轮到你插嘴,你可不是在提醒我,你跟他不清不白的?” 沈砚都懵了。 这碍着人家齐小宛什么事儿呢? 人家替自己说话,是念着自己曾经算是对别人有恩,人家认这个恩情。 沈砚说:“我这几天会特别忙,我给你说了,我在做煤炭的霸盘,做好了,明年春上我就可以买个大宅子向你提亲,做不好,会很难过,现在都有几百个弟兄跟着我,指望我吃饭呢……” 召凤反而气笑了。 她说:“哪天我要有时间的话,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你的几百弟兄好了,真是死蛤蟆肚皮软嘴硬。” 她冷笑说:“卖煤饼包送货,没把煤饼送完,人家不放你走吧?” 沈砚知道她就是大小姐脾气,一点都不生气,一边往跟前走,一边笑着说:“你说得太对了,还不管饭,都饿死了,我知道召娘子最好了,让人给我准备点吃的吧,吃完我们开始学戏。” 为了哄齐小宛,化解尴尬,他连忙说:“你看你,咱们学习呢,你把师傅给一脚踹趴下了。妹子,咱让这暴脾气学生扶咱起来啊,不扶不起来……不然不教她真功夫。” 召凤一寻思,好像也是这道理,她给齐小宛说了声“起来吧”,自己站起来说:“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多生气,心里想着把你刀卸八块呢,结果一见你就烟消云散,你真是我的冤家、克星,小宛,不,春月,你去,让人送点吃的来,我跟你的救命恩人说说话。” 看着齐小宛走出殿门。 她“哼”一声说:“外面的罗小娘子我管不住,我身边的人,你一个都不能勾搭,否则我知道一个杀一个。” 我会勾搭吗? 真是。 沈砚忍不住说:“杀气怎么这么重?我一路都是快马加鞭,我感觉马都被我鞭抽废了,这才赶回来,你不要轻易生气,也不要动不动拿身边的人发脾气,你看那戏曲中的张飞,就因为对身边的人不好,睡梦中被人害了不?这左传中出了个成语,叫各自为政,凤小娘子读过吗?” 召凤一歪头:“你跟我比读书?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把我当男孩子养吗?各自为政是吧?她春月一个小娘子,也能驾车把我送敌营中去呢?” 这个各自为政? 是出自左传的典故,春秋时期,宋国跟郑国打仗,主帅华元分肉,分了众人,唯独不分给他的马夫羊斟吃,于是战斗还没开始,羊斟就驾车把华元送到郑国的军营去了,留下了千古名句“畴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意思是说,筹划分羊肉你说了算,今天驾车的事情,我说了算。 召凤见惯了宫掖内对奴婢辱骂打杀,然而沈砚这么一说,她虽然还口,却不由惊了一身冷汗。 牵上沈砚的手,拥在他腰里:“没想到你还真有点像书生,还是个贤妇呢,哦,贤夫,那我问你个问题,现在朝野正在争议,答答业先巴秃儿要开互市,你觉得该开吗?” 沈砚迟疑说:“该开。但如果有人问你,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给这么一个答案为好,他们听不进去。大晟对内凶残,对外胆怯,把屡次军事上的失利归结于北人凶残,却不清楚自高皇帝,未央皇帝连续北伐,加上草原上蒙元贵族自身的腐朽,再加上最近这些年极端恶劣的天气,蒙古人奄奄一息,虚弱至极。如果是秦皇汉武那样的英主,现在反而是他们一统漠南漠北,恢复汉唐盛世的机会……” 召凤都听不下去了:“你够了。能不能不怀恨在心,讽刺当今圣上,你问问天下臣民,谁不说当今天子英睿天纵?” 沈砚说:“你看,我说真话,你又听不进去,而今只要击败答答业先巴秃儿,馈资以赈,则蒙古问题一劳永逸。但可惜了,当今的大晟格局太小了,根本没有纳蒙古入怀的雄心,也没有治理蒙古的策略,更没有对各民族一视同仁,做天下共主的胸怀,所以最容易解决蒙古的时期,成了他们拒绝边贸,困敌,怕敌,却又怯敌的小家子气。” “沈赵括?” “谁?写梦溪笔谈的吗?” 召凤笑着说:“你呀,我就喜欢听你在我面前吹牛,你不吹牛我怎么知道相公的色厉内荏呢?多吹一会儿牛,我都觉得大晟已经远超汉唐了呢。” 沈砚叹气说:“本该如此。可惜了。当年高皇帝的百万雄兵,现如今辉煌燃尽,只剩灰烬冷寂,金戈铁马的一代名将们纷纷死于内耗、清算和猜忌,眼下的大晟已经是积重难返,兵疲民困……” “砰”地挨了一脚。 沈砚申辩说:“你让我说的。” 召凤怒吼:“我也没让你唱反调呀,说这种气死皇帝的话呀,你真是仗着我的宠爱,你上天。” 沈砚揶揄说:“这可是刚刚你说得,气死什么,气死蛤蟆弄死猴?” 两人一前一后绕了几个圈,最终沈砚逃出广寒殿,召凤追出广寒殿,沈砚扭头一看,她拔了一把唱戏用的偃月刀…… 虽然刀是假的? 后面带的棍是真的呀。 好吧,我不跑了,我要空手夺关公老爷的刀! 沈砚在冰面上站住,他要让召凤相信,自己没有她认为的那么菜,就算她抡把青龙偃月刀,自己也一个回合夺过来。 没想到的是,召凤站在不远处,抡了几抡手中大刀,作势说:“不听话的沈铁柱已经被打死了,沈铁脖子咱们回家吧?” 第73 章 将来你干表姐,不,表哥这百户 过了几天神仙一样日子。 在豹园鸡鸣时走,天黑而回,跟着召凤吃喝玩乐,过得荒淫无道,但这不影响他进一步布局煤炭,而且越是如此,他越显得急切,跟召凤已经是未婚同居,不尽快提亲,总害怕出事儿。 通州那边,他已经跟金三谈过了,没谈妥,金三的意思是,你需要运煤你找我打钱就行了。 眼下到了年底,运力不足,加上时间长了,运河帮也逐渐认可他金三,在堂口上给了他一席之地。 他那边的车行也不怎么再想运煤。 眼下车户集中在通州,一个京东,一个京西,在有活的情况下,你愿意空车去拉一趟煤?又沉又便宜。 所以沈砚已经觉得是在让步了,他总是不紧不慢,不瘟不火地回应:“沈先生要用车给我打一声招呼就行了。这不就是在合作吗?这天下的钱谁也挣不完,你要进通州,只要运河帮愿意,我没什么说的,缺车了,咱们相互派车。” 这在他看来,已经是让步了,不得罪沈砚这个新户,反正他要进入这个行业,前头先有运河帮不愿意。 而且他把沈砚找他,有个京西的堂口要进通州当成投名状,直接转递给了运河帮。 运河帮已经找了人去吓唬老徐。 事后老徐给沈砚传话:“他们说两地早有约定,你们发你们的财,走你们的阳关道,他们走他们的独木桥,要是越过了,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他们漕帮子弟千千万,敢犯我威篙作斩 。” 他们所说的约定,就是烟京这边的车马不能在通州接活,烟京车马烟京接了活,把人和货物送来通州,他们不干涉,作为交换,通州的车行车户自然也能把人和货物运送到京城去。 这么做,等于金三老爷为了挤进运河帮,已经断掉了他的挂靠。 京西的车马不能整车去整车回来。 而且运河帮已经在自家车行放话了,即便运力不够,也不能让烟京的马车、驴车、独轮车混在他们那儿。 康六没办法,只能拉老徐那儿自家的货,就这还被人拦过。 他自称是金三爷的人,照样被人认出来踹了好几脚。 运河帮这么一防人,京城的几大车行的车马和商铺也开始被误伤,很多商铺生怕人生地不熟,出门三里是外乡人,都是在京城找车,带着去运河下货的,现在运河帮也开始不认,你说你是自己商行的马车,你有证据吗? 但他们也不敢太过分,欺负的都是伙计,如果有商行掌柜或者东家跟着,一看长相他们就怂了。 因为从实力上讲,整个宛平只有200多户在籍车户,实力上他们碾压烟京车户,但要是烟京那边的商业行会或者官府插手,他们在行政上商业上,就又是小弟了,所以区别对待,只打击车户,不对付财主,成了带着察言观色的霸凌。 但你要沈砚去看,你去一趟通州,回来你空着车你亏不亏? 而运河帮也一样,你从通州来一趟京城,或者是去一趟京西,去时拉车,回去空车,你难受不难受? 运费翻倍不翻倍。 冬天旺季,相互不缺生意,过完年,生意淡下来才见真章。 现在自己实力弱,随便他们玩,等攒够了实力,让他们哭都来不及。 就这样,做着生意,干这活,平出来煤场,打着煤饼,沈砚不忘专门留出来一个总旗操练,而另一个总旗还在招人,等人满了之后,他还算编成百户,保持有两个百户的打手,来保证斗殴时具备强大的战斗力。 这年代要么你有后台,要么你有实力,否则你看着钱你都挣不了。 一边生产一边练兵,这才是当初高皇帝设立府所的本意。 但后来,后世子孙丝毫没有意识到社会在变化,不愿意改革,不愿意变,你兵户交出一半的收成,还要另外给卫所摊派,这种收入水准和劳作强度,你怎么能保证自己吃饱穿暖还兼顾军事训练…… 为大晟打天下的底层精兵,做最杰出的贡献,交最重的赋税,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干最苦的工作,去最远的地方戍守,你说他们的先人听说了从不从坟墓里爬起来? 后悔不后悔? 这是跟着个什么人,以至于让子孙后代受这种苦。 兵户早就十室九空了。 光烟京周围本来就安置了40万户军户,他不繁衍吗,结果你看长城边塞里,哪怕是近处,就没有能满员过。 一方面这方便将领吃空饷,一方面,各地卫所交不出来兵。 各个卫所里剩下的,不是老弱病残,鳏寡孤独就是伤残老兵。 兵没了,开始盘剥底层的小旗和总旗了,再后来,到处卖百户名额,到处都是借职百户。 这些借职百户属于临时官,无正式任命文书,俸禄、待遇低于实授,且职务稳定性差,随时可能会被盘查取消,但为什么还会有人掏钱买这个借职百户呢? 这就有意思了。 第一是获得基层武官身份,脱离民籍束缚,可以做个大佃户承包卫所土地,分走百户的土地和百姓。 周全他爹的实权百户,就是被这样盘剥出局的。 这第二便于商业与利益输送,你白身你做生意,到哪去人家抽查你,到哪去人家抽查你,要你索贿,但你拿出百户的身份,很多低级行政单位就不敢吭气了。再比如军事承包商们,军队自己运粮觉得不划算,承包给了个人,如果是个平民,这不合适吧,但某某卫所百户带着人运输,通关过桥没问题了吧? 这第三,就是一些千户百户家的孩子好多,有些孩子不能世袭,迟早要去军队混军功的,先给他一个借职百户,是不是为正式军职铺路,积累政治资本了,到了军中,按照平级平调,哪怕降级使用,他不是底层士卒,打仗死不了,回来可以升迁了。 这第四,提升社会地位,获得礼仪与司法特权,享受百户的特权。 第五,只有穷人才成为又穷又坏的光棍,富人和帮派打架斗殴,欺行霸市都不会按光棍罪定罪,他们拿到借职百户的身份,争夺码头、土地,可动用百户所的名义调动人员,威慑对手;在处理地方纠纷时,能以 “武官” 身份介入,甚至绕过部分地方文官的制约。 所以百户这样当朝正六品的武官,被人搞得乌烟瘴气。 心里这么认为,但眼下沈砚这边要是凑够了人,赚够了钱,他也打算买上几个借职百户。 千户你别想了,千户位高权重,暂时还烂不到上头去,但百户买来,实打实可以用来藏兵马斗黑帮。 不过暂时买不到也没关系。 现在联络上了父亲的家丁和部下们,这里头就有百户和试百户,沈砚觉得自己盘踞京西还不是太大的问题。 而且他判断自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派王策安骑快马回去请沈忠回来,自己忙不过来,有些关系接不上头,要是让沈忠回来替自己管理帮派,不,管理商行,这就完美分担了自己的事务,能让自己解脱出来,而且到过完年,自己具备条件,可以向召凤他们家提亲了,不备个长辈? 忠叔还年轻,在老家趴着,做个土财主有啥意思呢。 威伯就算了。 在老家享福就行了,以后自己不定是不是脑袋别在裤腰上,需要狡兔三窟,营造了个洞穴。 沈砚以感谢高老爹的名义,请高老爹吃饭,其实也有进一步钻营的目的,你拿着官府的煤,你要是卖掉结账,或者你卖掉之后,还能拖一段时间结账,你手里是不是就有大量的现金了? 这个空子怎么钻? 能不能钻? 你难道可以不先了解,直接跟高老爷谈吗? 而且他还知道磁家务巡检司是个草台机构。 磁家务地处大石河东出山口,是通往北部山区的咽喉,也是煤炭外运的孔道,战略位置和经济地位都很重要。 大晟初年,烟京周边不但黑矿多,土匪也多,朝廷为保卫京城,在西山一带修了好多关隘,磁家务一带也在其防御体系范围内,知县马永亨为了解决匪患,设置巡检司维护地方治安。 后来就成了采矿监手下的打手了。 采矿监是皇帝私授,不在官僚体系,太监带着人就来了,你手里没打手呀。 如果你要是到了江南什么地方去,富得流油,你还兼顾着锦衣卫、东西厂的职务,再动用宫中资源,扶持一下地方官,转眼就能混成土皇帝,地方官都要到你那儿早请示晚汇报,但京西不行。 采煤已经快成京西大头了,油水少,离京城还近,高老爷也不是特务头子,财力又不支持养大量的私人武装,就上报自己的顶头上司尚宝监的大太监,把磁家务巡检司这种草台机构给并入进来了…… 所以这个机构,就是京西采矿监下辖的武力机构,同时却由房山县出钱供养,名义上还是防止矿成品外流,打击走私等等,实际上,就是护矿别动队。 沈砚想藏进去。 否则你练兵,你弓马军械制服什么的,你咋掩饰呢,你天天跟南城兵马司打仗呢,还是跟京营死磕呢? 酒宴上询问高老爹,高老爹深思熟虑说:“你别提。你提了,你把你的兄弟藏到里头去,人家怎么想呢?你让高公子提,他提没事儿,你还没见过他,咱第一次见面,我就给你说了,你跟高公子都是年轻人,他喜欢什么,你投其所好,搞好关系,他一张口就没问题了。而且高老爷看好你,他为将来考虑,也特别希望你跟高公子亲近,将来他不在了,高公子可以靠着你这样有能力的人。” 茅塞顿开呀。 沈砚说:“我是太忙了,我这几天就去找他,就是能不能合得来还不知道呀。” 高老爹说:“你顺着他点不就合得来了吗?你顺着他点儿,他爹也会让他顺着你点儿,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那道理,高老爷这种老狐狸清楚得很。” 沈砚看了一眼吕不白,吕不白连忙起身,去取谢礼了,趁人不在,沈砚忍不住问高老爹:“您老什么时候退下来,到我们这边干个师爷不行吗?” 高老爹笑着说:“我现在不也跟你的师爷差不多了吗?” 听懂了没有? 沈砚点了点头,笑着说:“现在也是,现在也是,定期的,您老放心。” 高老爹这又指点说:“提什么结账的事情呢,你正经提,高老爷正经回绝,还有那大太监也不会答应的,你不提只管干就行了呀,官府的煤拉到你煤场,过完秤,数量上都对上,你默认先卖后给钱就行了,手头紧张了,就说煤没卖呢,我问你,高老爷去呢,大太监去呢,让你把煤山称一遍?但基本的数你得有,你不能半年几个月不回款,人家也要给宫里交代。” 又懂了。 就是你卖得越好,你越不担心,你给一半钱,剩下的没卖呢,就是来查也没问题呀,你煤场里堆的还有私人的煤,他能分清每一块煤姓官姓民。 这种老吏的价值太高了。 沈砚决定以后请师爷,就是找衙门退下来的老官吏,啥花样都会玩,啥内情都心里有数。 吃完饭,他让吕不白去给账房说,第二天就按师爷的标准开工资给高老爹送去,而且以后每月发薪,都要送去一份。 这不是高老爹的暗示吗? 我现在不也是你的师爷吗? 你省这三两银子干啥? 人家高老爹指点你几句,指点对了,就是几十两几百两。 因为召凤最近不住豹园,怕怀孕,要算着日子同房,他也不用去豹园,喝了不少酒之后,跟周全分开,牵上马,往沈忠的院子走了。 眼看要到家了,刘行知冒了出来。 沈砚盯着自己的表姐,他怀疑表姐真以为自己是密探,回回都是神出鬼没地出现,来回传递消息。 但不是。 刘行知告诉说:“铁柱。朝廷要把你家家宅还给你了,甚至一些家中物品,你还不知道的吧?” 沈砚大吃一惊:“狗皇帝良心发现。” 刘行知上去就想捂他嘴。 但一想自己女人手,捂他男人嘴,还是喷着酒气的嘴,似乎是不合适,一定很烫手,就说:“你小声点儿。还有。我不知道召大人是不是故意泄露给我的,到时候,官府拨人来照料你,但这些人是司礼监刘公公挑的,你懂是什么意思吗?宅子闹鬼,现在只有皇帝不知道,刘公公都知道,找人来驱魔。” 知道就知道。 这你没办法。 刘行知说:“你确定你听懂了啊。监视你的,也为了看看到底有没有鬼的,布阵法。你心里要有数,你是太子党的人,太子说案子既然查不下去,疑罪从无对吧,就力主把家宅还你了……” 沈砚打断说:“家宅是抚远伯的了,和我还有什么关系?” 刘行知说:“太子让人把宅子买下来了,而且申斥了抚远伯,怪他落井下石,让人拷问他的品德操守……” 沈砚说:“这也是没事找事儿,这品德操守怎么拷问?” 刘行知说:“出去主政卫所的时候,有没有那啥,你怎么不懂呢,为啥他们家那么有钱,我们家不富,你们家能破产呢?他钱从哪来的?这个拷问品德操守,就是要查他,拿着他落井下石,品德不好为借口,说是让绣衣卫去查查他的口碑怎么样,实际上不就是想知道他贪污没有?” 沈砚“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呀。” 他又问:“是不是召大人的意思?” 刘行知笑笑:“那肯定呀,你为召大人办事儿,召大人能亏待你吗?年轻人,好好干吧,你的将来在太子和召大人手里。将来你干表姐,不,表哥这百户,表姐很快就会再往上升也不一定呢。” 他又说:“别插话。还没说完呢,刘公公可不是太子的人,他是皇帝的大伴,他是皇帝的亲信。” 第74章 贫道以后都是侍奉神灵的人 沈砚可不想把宅院还给自己,然后跟被圈禁一样找人看着,但他没法埋怨太子、召大人这一派的,人家也是好意。 看着刘行知走远,他牵着马,转身就走,就算之后最终被找回来,被找人看着,自己也要躲起来,先消失一段,把京西的事情安顿好,最好是能躲到沈忠回来再说。 去了窑厂,罗娘子好欢喜。 他好久都没在家里住了,每次白天回来,身上一股、一股香风,还被罗娘子发现过秀发。 罗娘子只是不敢吭气,但心里有数,看他回来住了,赶紧把床榻收拾出来,新被褥铺上。 尹媛还可怜巴巴跟在腿边问:“阿娘。我也想睡新被褥,为什么叔儿能睡,媛儿不能睡?” 罗娘子想半天,回她说:“你尿床,叔儿不尿床,等将来你不尿床了,咱们家成了大财主,我给你盖更好的。” 尹媛问她:“阿娘,你也不尿床,为什么你不睡?” 罗娘子没好气地说:“娘也尿床。” 晚上生火,躲着打了一晚上铁。 结果等沈砚一睡下,半夜罗娘子就又来了,因为新被褥,新炕,不冷,这回她脱得光溜溜的。 要命呀。 感觉沈砚在醒着,她主动说:“官人。俺都给你说了,你外头有了人,俺不说什么,要是大户小姐,俺为你高兴都来不及呢,就是你得让俺知道,俺也是你的人呀,不然的话,俺心里不踏实。” 沈砚也头皮发麻。 咱也不踏实呀。 她说:“你要了俺,俺就踏实了,要是再给你生一个,就更踏实了,这一辈子你都不会不管俺和媛儿。” 沈砚焦虑地说:“就是没有要你,也要管你,也要管媛儿呀。” 罗娘子坚持说:“那不一样。那样的话,窑是你买的,俺娘俩是多余的,你留着俺娘俩,俺们始终是外人,你那是可怜俺们,现在你的兄弟见了面,叫我大娘子,嫂娘子,叫我夫人,我一点都不踏实,买煤了,卖煤了,为了点钱拿主张,俺心里虚得很,怕你回来不愿意。你要了俺,俺才好一辈子像骡子像马一样给家里干活,伺候你。” 这话说的。 沈砚都惊呆了。 他转过头来,似乎还带着点儿酒意未醒。 罗娘子等着呢,喘息着,把滚烫烫的嘴唇凑了过去。 因为召娘子态度含糊。 沈砚也松动,被她花言巧语哄得动情,这就回应了过去。 一夜都是被服务的那个人,身心都是愉悦的,就像是从召凤那边中断了的这边接好了。 天亮醒来,是睡了个踏实觉,罗娘子已经起床去生火做饭,安排事情了,门口就听她跟长工妇人说:“你声音小点,俺官人回来了,俺想让他睡个懒觉。” 过这样的日子谁受得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她给媛儿把完尿,把媛儿也塞他被窝里了,也不知道是为了培养二人的感情,还是怕媛儿醒来了哭闹,沈砚看看孩子月牙一旁的脸庞,稚嫩秀气,不由叹了一口气。 你说吧,以后怕是得让这孩子改口了,得叫爹,小时候改口容易,将来改口麻烦。 他也起来了。 养成的习惯好,更重要的是,总觉得很多的事情没干完。 最近在召凤那儿有条件,他翻了不少典籍,自己说的对那种加湿大铁壶找到了,蜀地有,但问题是不好用,你大铁壶,壶嘴是向上的,它喷蒸汽,它是向上喷的,那边都用那种茶壶给人倒茶。 如果你需要从下面熏蒸黏土或者煤土,下面还要有不掉渣却透气的网,很难实现,但他在查阅图集的时候,见到一种像是鸭兽首又像是龙首的器物,他是下面是个三足容器,上面是个上半身一体的盖子,它是头往下的。 他马上就想着自己能不能比葫芦画瓢,打造一个,图样已经设计了,甚至容器肚子更大,嘴更宽。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用黄铜。 你用铁怕用太长时间它生锈。 你用锌、锡、铝你害怕壁浇出来太厚,也不一定坚固耐用,就打算尝试用传说中的失蜡法,去烧浇筑的范模,到时把周全带回来的金瓜融了,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做成黄铜,然后,用上黄铜,把这个器物给制作出来。 他出去做准备了。 折腾到日上三竿,因为熔铜熔得顺利,加锌也顺利,他一时急不可耐,干脆也不烧陶范了,就用泥捏了一下形状。 到时候找一些蜡来,用失蜡法分件铸造之后,然后再铸接或者钎焊。 正在捏泥胎呢,罗娘子的哥哥、嫂嫂来了。 他们谨小慎微,自己不敢做生意,一直在这里干活,农忙时种种他们家的几亩地。 因为跟罗娘子发生了关系,沈砚对他们的态度也不免改观,这小妾的哥哥、嫂嫂,也不能轻视。 然后罗娘子的哥哥就蹲在一旁看,听他说是要浇筑东西,忍不住问:“我妹说你能打铁,你看你打铁都没问题,你能不能打大铁锅?” 不用说,大铁锅换马致富论在当地有市场。 工坊多。 难得住别人的事情,难不住他们。 沈砚反问:“你想的我都清楚,给你大铁锅,你敢去换牲口吗?” 把罗娘子他哥问住了。 不敢。 他扬言说:“有人敢呀,我给你介绍人,你打大铁锅,他们带走,我真认识,沈……” 想说兄弟没敢。 最后还是拐弯了。 他说:“沈爷。真的,别人都在向我打听呢。” 沈砚笑笑,忍不住教训他说:“你要介绍生意呀,他给你介绍费吗?你知道不知道,一旦他被抓了,官府一问你大铁锅从哪来的,从你到我都跑不掉,按照大晟律,都是同党。成了,我们没赚到钱,不成的话,我们跟着折进去,你来告诉我,你这么干划算不划算?你真想挣你鼓起勇气,你说我跟人喝上了,咱兄弟打了大铁锅,闯北口去试一试,你说呢?” 罗大哥不说话了。 罗娘子凑旁边说:“我哥要敢,他早就发财了,就这你还撺掇俺官人,你知道俺官人是干啥的不知道?” 罗大哥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好气地说:“不也不敢打大铁锅,拿大铁锅换马去吗?” 他把沈砚给刺激了一下。 沈砚顺手就洗了泥巴手。 缺马,缺大牲口。 如果是自己去矿上买铁,外面卖铁一百斤1.8两,以自己现在跟采矿监的关系,弄不好不到1两银子。 如果通过高老爹,让里头的人私卖,价格更低,估计只有一半,因为这些人偷攒下来的铁带不出去。 这一阵子,外面大铁锅价格都涨过2两了,重量可能在15斤左右,按这个干法,很挣钱。 干不干? 走私几百斤铁,自己能凭空拉起来一支马队。 但眼下有两个问题令人困惑。 第一个问题就是到了之后,真的就那么容易换马吗,会不会是以讹传讹呢? 第二个问题是,蒙古人真的是为了家用,不是私铸兵器吗? 既动心又怕资敌了。 罗大哥就又激他:“你说我,你不也是不敢吗?” 沈砚坦然说:“我还是不信。眼见为实,道听途说,我才不会往里头投入呢,打铁锅挺费劲。” 罗大哥比划说:“你铸呀。你铸呀。” 沈砚苦笑。 用铁铸造像你想的那么容易吗? 是。 我有碳有煤,跟你妹我俩正在琢磨吹空气,吹煤粉燃烧法,也能说建个炉就建个炉子,弄不好不用捶打,可以直接浇铸,但关键是我不信呀。 你说这铁锅拿过去,回头他们打箭头了,打兵器了,官府抓肯定抓不住我,但我心里亏心呀。 罗娘子说:“哥。你去打煤饼的地方帮我看着点儿,你们这来也不赶紧干活,开始偷懒了,我还得给你钱,说实话,在今天之前,我都怕我官人不愿意呢。” 沈砚不由愣了一下。 为啥在今天之前害怕自己不愿意? 这话里有话。 把她哥她嫂子赶煤场去,罗娘子凑跟前问:“你该不是被我哥说动了吧,我看你不说话了,我特别担心。” 正想进一步表明她的立场,又有客人上门了。 罗娘子跑去一看,是给沈砚看过伤的女郎中,她连忙把人接进来,问女郎中:“你怎么有空来了?” 女郎中说:“这样的。我有个未婚夫,在老家没事干,家里遭难,地也没有,跟着他几个兄弟就出来找我了,不知道你家官人这边缺不缺人干活,他们都是木工,建筑也懂。” 沈砚马上出来了。 这是我瞌睡送我枕头吗? 他赶过去,问女郎中:“小娘子忘了问您了,你贵姓?” 女郎中说:“出家人不提凡俗姓氏,你就叫我静虚吧。” 沈砚忍不住问:“那你这出家人?俗世的未婚夫你还挂念?” 静虚郎中说:“挂念谈不上了,贫道以后都是侍奉神灵的人,但念在渊源,不忍心不管呀。” 沈砚问:“他叫什么?” 女郎说:“赵全。是木匠。他们兄弟几个几乎都是木匠,也懂建筑,在家也习过武。我是听罗娘子到处打听木匠和泥瓦匠,才想着介绍到你这儿来。” 沈砚说:“让他们过来吧,等我见到了人再说。” 第75章 你把天下的兵户又坑到了一个新高度 也许对绝大多数边民来说,因为长城的阻隔,想出入会很难,尤其是夹带的情况下,你带着茶砖、铁锅、布匹,没有那么多的负重还好,但你回来的时候带着牲口,这路你咋走呢? 但对门头沟人来说,这一限制不是问题,因为烧砖的原因,整个周遭长城都是他们包片维护的。 三种过长城的办法他们都具备。 首先是暗门来去。 长城暗门有两种,一种是长城防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或藏于敌楼基座,或隐于墙体垛口间隙,宽度多不足两米,高度能容人躬身通行,拽匹马进来也是可以的,但同时也存在修城墙的人暗中留下的后门,两种暗门不同的是,固有设施暗门从外面看不出来,从内侧可以看出来,而包工方留下的暗门两边都看不出来,而且通常留在鸟不拉屎的偏僻段。 走私就会借助这两种暗门出入关。 其次是防线漏洞。 长城大段、大段城墙,甚至通过于崇山峻岭,源自于敌人攻打,自然灾害,城砖寿命等等,部分长城段落出现坍塌等情况,存在诸多漏洞,边民可能会趁机偷偷越过长城,加上驻军人手不足,军纪松弛,烽火台、哨所和兵营间联系松散,不但可以通过,甚至支撑得起团伙通过…… 而这一类的防线漏洞,别人都是机缘巧合发现,而门头沟这边,军方是要给你询价修复的,因为效率低下,磨磨蹭蹭,会拖半年几个月,这期间的夜里,想怎么通过怎么通过。 最后一种办法,就是贿赂守关官兵。 由于守卫长城关隘的官兵待遇不佳,常面临粮饷不足的情况。 你边民虽然可以贿赂,但你想认识他们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但门头沟这边经常承包工程,跟他们之间有其它来往,不乏秘密交易,从而建立信任,使得这种勾结变得轻松容易。 沈砚家之前的庄子里就有达子户,像负责养马的吴永老汉家,已经蒙汉混血,儿子吴缰小名脱火赤,会说达子语言,人还可靠,沈砚就把人带上了,再一想老徐能说会道,就把老徐替换下来也带上了。 三人从摸来的暗门出了关,按照贼不走空的想法,携带几口浇铸的大铁锅,到蒙古人那边看看情况。 以前延庆卫外头都是朵颜三卫的势力范围。 朵颜三卫曾投降大晟朝,当年也是忠心耿耿,跟着太宗未央帝南征北战,但随后不知道怎么治理,就半羁縻了。 沈砚之前不是说他爹、他爷爷在朵颜三卫认识的有人,如果不行就去投奔,就是因为那边已经彻底羁縻了。 甚至沈砚觉得这种羁縻和内扰都不怪人家。 这些年北方年年都是极端天气,你大晟把人家当外人,根本不管人家,人家活不下去,能不去抢吗? 就这,人家还在称臣臣服,就已经是最大的忠诚了。 出了关,到处都是冰雪,入冬之后都不带再融化。 寻到阿寅勒投宿,眼前冬季聚居地宛如一片银白的世界,一眼望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无尽的白色,只有那一个个蒙古包,如同一个个褐色的蘑菇,点缀在这白色的海洋之中,而实际上蒙古包是白色的,只是被这种雪原洁白折射出了色差。 阿寅勒多为有血缘关系的同姓或近亲,大多十余户,十户官应该就是这么来的,但这也说不准,有些在十以内,也有多至上百户的情况。 它属于蒙古人的基本聚居地,基本生产单位。 吴缰自称三人是从辽东朵颜三卫的地盘来的,跟头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才知道,这里早已经是答答人的地盘了。 不仅如此,业先把秃儿的父亲还是爷爷,击败了瓦拉,已经再次统一了蒙古,正在重整六万户。 沈砚不知道大晟朝廷知道不知道,但他是心里有数了。 瓦拉一族因为没有黄金家族血脉,强悍一时,最终还是被崛起的铁木真后人们后来居上了。 铁木真给蒙古人打下的烙印实在是太深了。 虽然头人哈日巴已经尽最大可能来待客了,但真实情况还是令人震惊,他们几户人家只有一口锅,以石为灶,煮肉焦黑,谷物用皮囊兜着煮,根本煮不熟,只能半生吃…… 这算是证实了不? 沈砚也在努力学习着语言,吴缰怕人反感,说他是东北的女直人。 他就不停地问,不停地问…… 就在这一晚上,两口锅换了两匹马,而且不加掩饰,当场拿走用上。 可以说你要做这种交换,你都不用考虑到了之后找谁换,有没有商人,谁充当第三者,就这样进了帐篷,直接换了。 刚需。 前些年,答答、瓦拉、察哈尔、朵颜等部相互征战,频繁的战乱导致牧民家园被毁,牲畜被掠夺,大量人口流离失所。战乱中,牧民往往成为被裹挟的对象,不仅要承担部落征兵的压力,还要面对牧场被侵占、牲畜被抢掠的命运,许多人被迫逃离传统游牧区域,陷入无固定居所的漂泊状态。 这些年打不动了,只好再次统一,而统一蒙古的孛儿只斤氏土默特部最初的家底只是六万户中的一万户而已…… 即便是现在的业先把秃儿,父亲只留给他三万户,这是什么概念呢,按照现在蒙古要求一到两帐人出一名骑兵,就算他三万户是三万户,没有因为战争和灾荒人口减少,他的嫡系部队只有一万五千人。 大晟在烟京周围有40万军户,长城九边重镇驻军几十万。 在这种情况下,大晟朝抱着头,害怕业先把秃儿带着人进攻大晟,断掉贸易,不敢卖铁锅,甚至搞以旧换新。 你说你要铁锅? 旧的带过来我给你换新的。 想想大晟的可笑之处,军费耗费那么大,不如直接吞并蒙古,年年运粮赈灾,把几万户百姓养起来。 在吴缰的翻译下问头人些问题,有些他能回答,有的他回答不了,天亮之后,和他们告别,再往西走。 一路上越发验证蒙古人的生活极其困苦,很多元代的工业水平能力全部丧失,经济单一,依赖跟大晟贸易,原本大晟是可以利用这种控制性的贸易全面掌握蒙古的,但可惜的是,沈砚不幸给言中,大晟不了解,不稀罕,不需要,防备至深,甚至怕别人恢复元气打他们,天天仰着脸,言行傲慢,还抱着头。 太扯了。 一直跑到土默特部,就是为了看看,因为这儿有业先把秃儿的王庭。 看了一圈,沈砚才往回走。 他跟吴缰说:“依我看,有三、五千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骑兵,附以赈济,足可令业先把秃儿王爷臣服,从而彻底解决蒙古问题,重纳蒙古为我中华怀抱,真不明白,我大晟怎么混到这幅田地了?” 吴缰说:“公子想一个问题,真要是那样,我们这些兵户,是不是不能活了,要更远的地方戍守,想想就把人吓死了。” 沈砚愣了。 你按现有的军户制度,你真统一了蒙古,占领了辽东,你把天下的兵户又坑到了一个新高度。 所谓一山还比一山坑,山多高坑多大。 这大晟要是这样走下去,它怎么可能从坑里爬起来呢? 想得太多还烦恼。 咱老百姓,马上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卖铁锅了,我就说嘛,这种铁锅用铁,它也不是打造兵器的理想选择呀。 第76章 大姑娘你也太高看他了 从草原上回来,马匹不再是问题,但车怎么办? 这东西你靠买?那真的太贵了。 这不静虚女郎中把她未婚夫的匠班介绍来了,虽然这群人不知根底,不知道是否能长期干,但把他们单独放在一起,自己送去些可靠的学徒,一起造车没什么问题吧? 沈砚安排人去问神木厂,方便日后买木头,就准备开厂子造车了。 地方他准备放到东便门外,将来车行在那边,能维修、能更换。 他现在有这点好,未央大典和召凤那边什么图纸都能找得到。 所以他们只要是木工,造没造过车就可以去尝试。 尝试完之后形成工艺,按部就班造车就可以了。 他很看不起现在的车。 回顾历史,你会发现在商周时期,战车就可以造了。 那车轮,那辐轴,那车辆奔跑作战,奔行数百里打仗,总觉得车轮和车开起来轻盈精巧。 你再看看当今的那种负重车辆,轮子跟个老帮菜一样,又厚又重,车轮内外两侧穿着铜泡大钉,车轴车榖看着跟镶上去两个小桶一样。 人家西周时期也没弄成这样呀? 你要说你能负重,人家不行吗?人家一辆车上三个人,彪形大汉全套重甲,一个近200斤,甚至还有人能超过的200斤,一辆车松松600斤。 你现在的马车都是慢慢走,人家是战车,在战场上奔驰。 战场上瞬息万变,马拉着车,在复杂的环境中能一直拉到马惊车败,翻滚倾覆,人家负重就差吗? 沈砚捏着刚刨好的木料翻看,着眼的都是细节,这给赵全他们一个强烈的暗示,木工上我也懂,问你们什么,你们不要信口开河。 赵全穿件石青长衫,领口绣着暗纹,看着高高大大,加上额头光洁,眉骨清秀,很容易赢得人好感。 沈砚感觉他跟那个静虚郎中挺般配,结果很可惜,静虚出家了。 赵全伸手给他介绍那些按照他的意思打出来的砂轮床,陶车等等,露出的手腕比寻常匠人细瘦,指腹却有层薄硬的茧,目光中带点殷切…… 上次沈砚已经见过了他了,就近给他们找个院子干木工活。 有活了接,没活了造车、造工具。 沈砚问了他们造车的事情。 赵全有点为难说:“俺们兄弟原在山西,是给人家修房子造桥的,造车的话,说实话,真不会。” 说话时眼尾微扬,眼角虽无疤,却有几道浅细的纹路,像是常蹙眉思索留下的。 沈砚问他们:“如果有图纸呢?” 赵全不由苦笑。 沈砚把目光滑到赵全身后的李自馨身上。这人穿件豆青长衫,领口浆得笔挺,虽也沾着木屑,却比旁人整洁。 他面皮白净,下巴上留着三缕短须,就像个师爷,听见赵全说话,他正用软布擦拭锛子,发现沈砚看向他,他吓一跳:“小人…… 小人专攻榫卯。” 他声音清润,连忙拿起两块木料,拇指在榫眼处轻轻一扣。 沈砚挑眉,目光转向另一边的丘富。 这人虽高壮,却不粗犷,穿件藏青布褂,衣襟系得周正。他天庭饱满,鼻梁挺直,下颌线条分明,只是左额角有块淡褐色的印记。 赵全连忙说:“我们都是一个匠班里的人,说不会,肯定都不会,只能比着葫芦画瓢,慢慢摸索。” 沈砚说:“这态度就对了嘛。有图纸呢?” 赵全说:“那我们就造造看,东家,静虚说你会打铁,懂木工土建,还懂烧陶,是真的吗?” 沈砚拍拍他的肩膀,发现很结实,满意地说:“是知道一些儿,都是被逼出来的,都是读书人嘛,君子不器,有图书,有书籍,总比民间匠人更能找办法。” 他视线低垂,又看向赵全食指外侧的茧子。 他要求说:“回头你们要给我带出来一批学徒,过完年我们大量接活,毕竟有砖瓦烧制,顺便就把房屋给建了。但车行的车也一样去造。在造车之前,你先给我造个工具,我在给人家造亭子的时候,发现我们木工最头疼的就是把一件木头剖成表面平整的板材或者两个长剖面,后来我想,能不能把板材固定在可以移动的车上,让木头可以直向拉动,在木头上下穿解玉砂线或者锯条,经由畜力和脚蹬,能够一点一点剖出来呢,不用手工去锯。手工锯了之后反复刨,太难找平了。” 他捏着画规,带着这些人,边讨论,边描摹,画了一下图。 虽不算精密图纸,却可以辅助思维。 随着时间溜走,几个人渐渐着急,年龄最小的丘仝反而最精明,怀疑这是一起试探,不断拉扯他哥,不让打断。 几里地外的一个村落里的打麦场上。 背着屋山和山峦,感觉没有那么冷,来了很多人,搭着戏台,跑着孩童,妇女。 民间没什么娱乐的,乡间有个戏什么的,十里八乡的人都能大冷天跑过去。 眼下这边,老农,窑工都有,来来去去。 已经有一拨人,分出男女,起着哄,正在面对面唱秧歌,像秧歌:”我说一来呀谁给对个一,什么开花在水里? 山门打开呀庙门开,谁给咱老娘对花来? 你说一来呀俺给你对上一,荷花开花在水里。 山门打开呀庙门开,俺给咱老娘对花来……“ 不远的小院里,并排坐了十个男女,都已经等着急了。 终于,有人问:“赵堂主他们怎么回事儿,到现在都不来?不会出事了吧?” 静虚喊了个人走出去。 那人问:“大姑娘,我去看看?” 静虚说:“我去吧。你是他们当地人,万一沈财主问赵堂主这个外乡人怎么认识你的,你肯定不好回答?” 那人就出去做安排,两个中年人不声不响给套了辆驴车。 静虚坐在上面出发,一路经过打麦场,走下打麦场,跟赶来的人打着招呼,摸黑往赵全住的地方去了。 跑去,停了车,下来看了一眼,里头点着灯,静虚都要敲门进去了,还是不自觉停住脚步。 她发现了一匹马,套着马鞍,被拴在院墙的边上。 是沈财主来了。 静虚看那马鞍的精美程度,不由用手摸了一摸,以她看,有些东西不是你有钱就能弄来的。 没再进去。 退回到驴车上,赶车的车夫说:“大姑娘,这么冷,你怎么不进去,喊了赵堂主,我们立刻就走呀。” 静虚告诉说:“沈财主来了。我觉得这个人值得我们下功夫,虽然对他了解不多,但我知道他有一帮兄弟,不但烧窑,还做煤炭生意,会木工会打铁,而且是个武功高手。打他一记劈空掌的人,内家拳造诣已经炉火纯青了,他这都脱身出来,武艺不会差了,加上才能不俗,仪表堂堂,要是拉拢过来,何愁大事不成?大事一定可成……” 赶车的车夫说:“他才能还能超得过赵堂主?赵堂主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呢。大姑娘你也太高看他了,我看就是一位恶霸土财主。” 静虚说:“赵堂主虽然才智超绝,但到这里只能算强龙,你没有地头蛇和豪强的帮助,怎么起义呢。他连铁都能打,他跟采矿监的关系匪浅,弄得来铁,这正是起事需要的东西,所以你们一定要敬他,让人知道咱们圣教可以容人,大不了把首领之位也让给他。” 第77章 老徐你听到了吧,人没问题 看着沈砚带着老徐离开,静虚连忙躲了一躲,在暗处察看,她似乎觉得沈砚往她那儿看了一眼。 最终沈砚捋马,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赵全出来了,见到静虚,被车夫指责,解释说:“沈财主不走。他让我们跟着他造车。这人特别不好对付,幸好我们这些人真是一套匠班,但凡有人外行,他马上就能感觉出来。他还给我们画了一种治具,用来截断大木的,要我们几个这几天把它做出来,送到他那边去。” 丘仝忍不住说:“大姑娘。他是不是故意不走,看看我们想去干什么吧?” 赵全反过来问:“他凭什么怀疑我们呢?他不是官府上的人,我跟他身边的人打听了,虽然避讳,但听着好像是什么罪臣之后,带着的一群人,多数都是亡命的军户,举报我们去邀功?自己都是亡命徒,更何况我们确实是木匠,就算不是,我们异地谋生,诓骗他两句,夸大能力,也是为了骗口饭吃……” 静虚犹豫了一会儿,跟人说:“你们先走,我干脆去窑厂看看,总觉得他一个财主,不该和你们说几个时辰的木工活,我就说跟赵堂主也是多年不见,问问他对你的印象,试探一下。” 静虚抵达窑厂。 这个时间,放到一些穷人身上,因为点不起灯,早就睡了,但回去,沈砚丝毫没有睡意,习武之人精力充沛。 他迅速夹来煤块,生起炉子,一边生火准备打铁,一边给老徐安排事情,他把老徐从通州调回来,暂时让康六管那边的店铺,主要是觉得老徐这人心眼活,带在身边,能出鬼主意,像吕不白那种师爷,你的邪恶小心思,你不好意思给他讲的。 他要打铁,老徐装模作样帮忙。 现在他的身世,内圈核心人物就都通过周前知道了。 老徐对他也越发地尊重,主动给他说:“先生布局布得大,我们从蒙古进口马匹,然后自己造车,车马行支撑起来没有太大的问题,因为是车行自己的车马,真打运费战他们接不住,但我感觉,赵全这伙子人,籍贯出身老交代不清楚。他们是匠班不假,但你发现没有,这个匠班清一色的年轻人,就没个年龄大的老工匠?” 沈砚说:“眼下我们缺少工匠,正阳门外招来的泥瓦匠和木工,都是二把刀,没有大匠,大匠要价也高,改个炕,打个火墙和灶台,多简单,我走几天,就有两起返工的了,眼下来了个匠班,送上门来的好事儿,我能拒之门外吗?” 老徐小心翼翼地说:“我就觉得他们来的太巧合了,太好了,是咱们缺什么,他们来什么。” 罗娘子送饭过来,让他俩吃饭。 因为当初买窑的时候,老徐也在,罗娘子一直把老徐当成他们这伙子人的二把手,反正比对周全要更尊重,却不知道老徐这人更恶劣,只是被沈砚镇住,畏惧,不敢乱来…… 老徐说:“先生你看,我们跨了个饭点儿,他们竟然没有人想起来去生个火,做个饭吃的。” 沈砚说:“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话。如果人家来投奔,将来站稳了,知道你怀疑这怀疑那,跟你闹不和,我可不站你这边。不过话说回来,这几人木工手艺不错,要说吃不上口饭,到我们这儿让我赏口饭吃,也确实不合情理。你既然怀疑他们来路有问题,不如你去监视,把咱们的人选一批,特别是正阳门下招来的木工,都带上,以你为首,跟着人家去学徒。就算是有问题,也要物尽其用,把自己的人学出来,带出来,白天让他们干活,晚上让他们给你们上课,而且不能赔钱,做工做制式门窗,榫卯件,可以单独在市上卖。你死死盯着他们,看看究竟有没有问题,这种事情我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老徐不想去。 他在通州山高皇帝远的,他说了算,一开始觉得苦,最近棚子搭起来,有火炉有什么的,想吃啥了,自己去买啥,算店面开支了,还拿着掌柜工资和提成,压根不想回来,更不想去趴工匠班。 有点怪自己嘴欠,争宠心理作祟,非要怀疑、怀疑,现在可好,沈砚让自己去监视人家去了。 他呐呐欲言。 沈砚说:“自家兄弟,才开始,就要为几分几文闹腾吗?在通州有提成是不是?但你别忘了,你不是当地人,真把康六培养出来,他当地人,比你有潜力,你跟他争什么呢。我这是给你学手艺去了的,俗话说,饥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比耍嘴皮子顶用。更何况你要是懂行了,匠班我让你带,到时候接个寺庙什么的,手底下成千上百人,有人为了从你手里拿活,会不会非要给你介绍老伴都不一定呢。” 老徐无奈了。 他说:“那我要大闺女,一年要是能挣百几十两银子,我买个宅院,我挑个大闺女伺候我。” 他又说:“其实我也是老匠人,可惜无用武之地,我是火药匠人,在王恭厂上工,以前我觉得你不懂,现在才知道你是这么高的出身,当时想着你们都不懂,我也没多说,那要是现在看,你肯定知道火药局,了解火器。” 沈砚问:“为什么王恭厂不要你了?” 老徐陷入沉思,看到罗娘子送来的酒菜在小桌子上,拿起来,仰天就是一盅子。 沈砚以为他不会说了。 他带着哭腔和抖颤说:“我都不愿意再提起,我说我们的突火枪没人家的鸟铳好用,污了上官的耳,再后来,突火枪炸膛,上头让我背的锅,被抓了,流放出去,从外地再回来,就妻离子散了,这不成了老光棍,要不是遇到你,你别说,餐风露宿的,这个年龄能活三五年都是长的。我就下定决心,我跟着你我靠忠诚,你说什么我听,我跟到底,我不挑……” 哭起来了。 弄得沈砚也不好受,有种把人逼哭的感觉,生煤要是不鼓风没那么快,他也坐下去,一边动筷子,一边陪喝一杯。 他打岔说:“那鸟铳真的比突火枪好用?” 老徐说:“真的。突火枪依赖明火点燃引信,操作时一手持枪、一手持火,遇风、下雨时极容易易失效,而且点火时间长,呲花半天,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响,人家那海外来的鸟铳,配备火绳枪机,火绳浸泡过硝石,固定在蛇形杆上,扣动扳机即可让火绳下落,点引火药,几乎不受手持明火的限制,风雨天,只要雨不下大,根本不影响,而且比你打得远,比你打得准,比你装填快,我说错了吗我?上头接受不了,他觉得他监工,他能比人家差?” 正诉衷肠。 罗娘子跑来告诉说:“静虚郎中不知道什么事儿,怎么这么晚来了?官人你是不是伤严重了,你不给我说,你让她来的呀……” 沈砚跟老徐对视了一眼。 反常了。 自己从赵全那离开,回了家,马上静虚就来了,什么意思? 老徐赶紧揩眼泪拧鼻涕,笑了几笑,来恢复平静,伪装自己,沈砚想笑没笑,给罗娘子说:“你让她来吧,估计没吃饭,让她一起吃饭。” 罗娘子看看他们,提醒说:“她是个女的,能上桌给你们吃饭不?” 老徐啧了一声说:“大娘子看你都不懂,就是看她上不上桌的,你可别自作主张,带她去你那吃一点儿。” 沈砚用筷子敲他一下,换个方式说:“她修道人,你不这么问,你不是看不起她吗?” 罗娘子寻思了一下说:“反正这个点儿来,怎么让人觉得怪怪的,大晚上找男人?” 把静虚带来。 沈砚连忙让她坐,主动说:“我们刚从赵全那儿回来,一群年轻人,都不知道生火做个饭,所以都没吃饭呢,我看你这个时候来,肯定是走不少路,没掌握着时间,也没吃饭,如果不嫌弃,一起坐下来吃个饭。没别的意思呀,你是仙姑道长,我们也不能以寻常小娘子待你,你说呢。” 静虚刚想推辞,罗娘子在一旁怂恿说:“坐吧。坐吧。没有外人。老徐这个年龄了,也就我两口子,我也搬个墩陪你,你看好不好?” 静虚就不再推辞,主动坐下来了。 她一扭头,就看到是在打铁的匠房,忍不住问:“沈?先生,您这么晚了,还不休息,还打铁呢?“ 她试探说:“什么活都接吗?” 老徐代为回答说:“那肯定呀,这个年月,钱多难挣,活不接你不傻吗?” 静虚问:“万一什么亡命之徒打兵器什么的,找上门来了呢?” 沈砚突然觉得有点荒唐。 自己跟老徐两个人眼下就跟两个大灰狼在骗小白兔一样。 他问:“哪那么多亡命之徒?谁要个防身的家伙,能当人家是亡命之徒吗?我们京西商行虽然不是什么堂口,但干脚夫苦力的多,平时也与人争斗,自己一打兵器都是十几把,何况别人,但钱要给够,这都是冒风险的事情。” 静虚说:“对对。” 罗娘子已经回来了,她喜欢炫耀自己官人,沈砚肯定她不是有意的,但她就说了:“官人。要不你把你打的宝刀拿出来,切金断玉,吹毛断发,那天打出来,手指一弹,那声音噌一声吟,我就知道多快了。” 沈砚都被夸得不好意思。 静虚突然一改口吻:“嫂嫂。你可不得乱说,万一被人听去,举报给了官府呢?” 沈砚笑笑,故意说:“在京西,我沈先生就是官府。” 这话夸张。 但现在搭上高老爷,房山县的县令敢管他呢,还是宛平县县令敢管他?现在五城兵马司那边,有了孙坊长打理,关系也牢固了。以前孙坊长光认识人,他没好处给人家的,但背后站了沈砚之后又不一样,前面跟高老爹或者谁吃饭,沈砚也会借花献佛,把人往一起凑,说悄悄话时避着人,不说的时候,敞开给人看关系,现在几个副指挥都对他客气得很。 当然这也和他膨胀的实力有关系。 小毛贼和堂口老大又不同。 南城兵马司轻来小去对付沈砚,跟个大帮派开战吗,到时候死伤几十条人命的话,那么大的治安事件,你是有利可图呢还是会被上级迁怒呢? 所以? 沈砚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至少他自己觉得眼下自己没夸海口,顺口又诱骗说:”静虚仙姑若是用得着沈某的时候,尽管开口就行了。“ 静虚大吃一惊,秀目不禁一亮。 她试探说:”先生是江湖中人呢,还是官府中人?“ 沈砚说:”这不重要。仙姑这么晚了来我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静虚编造说:”我是担心,赵全虽是我曾经的未婚夫,但很多年不见了,我其实对他也不是很了解,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你这儿干活怎么样,所以跑来问问,怕他不入你的眼,你出于人情,不好意思说的。要是他不行,不能胜任,你只管赶走好了,不必冲着我的面子。“ 沈砚说:”好呀。“ 他旋即说:”老徐。去,说一声,让人告诉赵全,给他结账,让他明天走人。“ 静虚傻眼了。 老徐是人精,马上起身说:”现在就去吗,要不明天吧,这都什么时候了,我饭还没吃呢。“ 罗娘子也忍不住推了沈砚一把:”你这是怎么了?去完他们那儿就不太满意了?我看你回来还好好的?“ 沈砚说:”那不都冲静虚仙姑的面子吗?弄半天,静虚仙姑对他们不了解?现在这个世道,流民、亡命之徒遍地,不知根不知底,没有个保人,谁敢轻易用呀。仙姑要是不熟悉,我真不能用,这不是能力的问题,怕出事儿,我在京西我是一霸,但要是犯了太大的事,我也兜不了的大事呢?最近这些年,煤窑什么的最容易造反。” 静虚懵掉了。 我来试探个啥呀? 我是自己来找点事儿吗? 她改口说:“我对他还是知根知底的,只是多年不来往,怕他的手艺和能力,不入先生法眼。” 沈砚心已经下沉了。 这帮子人经不起试探,绝对有问题。 他叹了一气,看向老徐:“先留着吧,静虚仙姑你能担保就行,我听说你在当地好几年了,这就没事儿了。你我放心。老徐你听到了吧,人没问题,明天你挑咱的人过去,跟着他们学徒,给赵师傅说,工钱我给他涨一些,只要他能好好干,我冲着仙姑,我也不会亏待他们的。” 第78章 所以我就担心你上当受骗 夜晚罗娘子把静虚郎中留客了,吃着喝着说着话,要回去已经太晚了,众人不知道她来时有车夫,就觉放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就留她住下。 夜晚睡下,罗娘子浑身是汗,娇软无力,光溜溜躺旁边之后,突然胡思乱想:“官人。静虚是不是想投怀送抱呀?” 沈砚没理睬她。 翻身躺下,他想着别的事情,在算忠叔回来的日子。 罗娘子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就又问他:“她要是有什么想法,官人你要不要她,你要是想,你给我说,这大半夜的,我去哄哄她,让她陪你一晚,一个飘萍一样的女子,口口声声是出家人,谁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就算不愿意,给她点钱她也会愿意。” 沈砚哭笑不得看她一眼,发现她不开玩笑,小臂撑着炕,歪着脑袋,说得煞有介事。 不是? 还有她这种人? 要给我猎艳来着? 沈砚说:“你脑子里想点正事儿好不好?算着日子,我族叔该回来了,我族叔要是回来,我就不可能再亡命下去,为了我爹、我爷爷,也要回去,你消失不见了,不敢回去,怎么给他们平反呢?所以我就只能回城里,到时候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在外头走动就少了,你遇事了跟他商量,别把生意给做砸了。” 罗娘子体贴地说:“我都没见过爹和爷爷,你不能带我去拜拜吗,还有,我要是想你了咋办?我能带着媛子去看你不?” 沈砚说:“少去。我那儿要是出问题了,人家能不顺藤摸瓜?我可以出事儿,出事了大不了设法逃走,可你们外面要是也出事儿了,我跑了,跑哪去呢,没窝点了,谁接应我呀。” 罗娘子说:“这倒也是,狗皇帝真恶毒。” 沈砚喜出望外。 召凤会跟着憎恨狗皇帝吗? 他请求说:“你再叫一声?” 罗娘子说:“狗皇帝。谁还不敢叫一样?我再问你,静虚小娘子我看个高苗条,窈窕得很,你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吗?我现在起身,去问她冷不冷,然后哄哄她,问问她愿意不愿意,给她点钱……” 沈砚一把捂住她的嘴,侧耳听去,似乎房上有瓦片哗啦啦响。 过了一会儿,罗娘子拿开他的手,小声说:“有野猫上去了。这房子盖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盖得不对,上去上个什么都呼啦啦响,跟想塌一样,你要是不想要了,我起身洗洗,然后熄灯睡了。” 沈砚把嘴凑去她耳边。 罗娘子还以为他要亲自己,动情地“嗯”了一声,沈砚小声说:“我吹熄灯,你穿穿起来,去看看静虚在不在西厢,如果在,你就说你是去看看她冷不冷,如果不在,你就回来。” 罗娘子也抬头看向房顶,多出了一种恐惧,这要静虚是个女飞贼,自己岂不是引狼入室了? 二人吹了灯。 罗娘子起来,沈砚也起来,避免静虚居心叵测,暴露后害人。 罗娘子披上衣裳出去了,沈砚则闪身站在门口,透过缝隙往外观察,头上瓦片又响了。 他眼神随着上头的声音移动。 外头,罗娘子敲西厢门了,她喊道:“静虚。静虚。你冷不冷?” 没人吭气。 沈砚开始冷笑。 人的动静是往屋山那边的茅坑去了。 果然,罗娘子看看人不在,都往回走了。 静虚从茅坑那边回来,回应罗娘子了:“大娘子。我肚子不舒服,去如厕了,你怎么还没睡呀?” 罗娘子说:“我起来看看你冷不冷,怕你冷。你睡不着呀,妙龄女子,该想男人了吧?要不,让俺官人陪陪你?” 她话说得赖赖的,听得沈砚都想笑,沈砚想喊她回来,又怕惊动静虚,就忍住了。 罗娘子反而是去迎静虚去了。 很快她又说:“啊呀。你看你的手凉的,抠冰坷垃擦的臀吗?肚子疼肯定拉的稀的,用坷垃哪行?我给你打点水洗洗?” 沈砚都开始佩服罗娘子了。 这心思。 过去摸摸人家手。 你要是蹲坑,你肯定揣着,你要是爬墙上屋顶,那你手肯定冰冷冰冷的,还残留有冰雪泥渣。 静虚竟然没怀疑,反而羞恼说:“大娘子你看你说的,就乱讲,我有手纸,随身带着呢。” 等罗娘子回来。 关上门,她拥着沈砚,仰着脸问:“静虚不会是个飞贼吧?” 这不好说。 沈砚也摸不准,他拉了罗娘子回去,问罗娘子:“窑场现在这么大的地方,她知道我们钱藏在什么地方?摸些煤饼回去呀,我看顶多是踩踩点,还没到动手的时候,反正你以后给她打交道要长个心眼,觉得不对,不要跟她单独呆,这女子一看就是练过的,爬墙上屋顶利索得很。” 回到床上躺下,罗娘子又不放心了:“那她介绍的那伙子人,是不是得赶紧让他们走?” 沈砚想了一下说:“你不得有借口吗?倘若是伙子贼人,你不能让他们觉得他们已经暴露了,否则岂不撕破脸皮。这静虚按说不应该呀,在当地不都好几年了吗?什么贼要呆这么久?” “反贼?!” 一个词在他脑海里闪现了。 但他没有嚷嚷出来,怕吓着罗娘子,就说:“睡吧,也许人家真去蹲茅坑了?” 罗娘子不信,拿出自己的手,在鼻子上闻一闻:“手冰凉得很,还带点湿,难不成是蹲坑抠坷垃,尿弄手上了?” 服不服她? 罗娘子又爬起来,去账房那边看看,再回来,抱着钱箱子回来,把门插得格外结实,找了脸盆洗了手,这才上床,给沈砚说:“现在乱得很,官人你也要有防人之心,你人老实,别人一说什么你肯定都信,你不知道,自打开窑厂起,我跟媛子他爹,我们不定被多少人骗过,什么家里翻修从房宅里挖了个疙瘩,你们看看是不是金子呀,什么一起捡了钱,你要分我呀,我都遇到过。你是官家子弟,大公子,大少爷,你不一定遇到过,没法吃一堑长一智的,所以我就特别担心你在外头上当受骗。” 沈砚哭笑不得。 她反而担心自己,说教自己了。 一夜沈砚睡得挺好,迷迷糊糊中就觉得罗娘子跟翻饼一样,后来大概是怕影响沈砚休息,爬起来去跟尹媛睡了。 没办法。 寻常老百姓,虽然市侩,奸利,却怕官怕贼的。 天亮醒来,罗娘子起得也早,见静虚也起来了,还假意留她吃饭,看她不愿意吃,赶紧让老徐找人备辆车送她走了。 回来想说道,沈砚给她摇摇头:“要有城府,不是很肯定,没证据,你谁也不要说,你怎么知道别人不会把你的话传出去,到时候不就得罪静虚仙姑了吗?如果她不是飞贼,上门讨说法岂不尴尬,如果她是飞贼,就会遭贼报复。” 罗娘子一想,脱口道:“对呀。” 第79章 飞贼还好呢,不偷咱家 相比于罗娘子一心要赵全他们走不同,沈砚在琢磨,他们究竟是不是反贼,栖身在自己这儿有什么目的,是什么用意? 甚至他在想,这些人要是为了造反来的,肯定不在乎钱,是不是自己可以白使唤不开工资呀。 只是闪个念头。 稳妥一点的做法,应该是礼送走。 也不是不能举报给官府。 但从恩怨情仇上讲,人家未危害到你,你一个生意人,没确凿的证据,你也不应该主动牵扯进来,更不能让这些人反口咬自己,牵连到自己身上。 京西内部有大量的亡命之徒,弄不好你把自己也弄了进去。 想来想去,稳妥的办法,就是找个远一点的活让他们去。 他们有问题的话,肯定是不会去的。 他们不去,自己顺势请他们走了。 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跟刘行知汇报了,然后协助他们秘密监视,诱使这伙子人暴露,只有这么做,将来出事儿了,自己这边可以通过召大人做个见证,我们没有参与进去。 为了监视赵全这一伙子人,沈砚吃完早饭,就安排老徐挑人过去学徒。 其实你也是在救人。 幼稚点去想。 被看得紧,没法参与谋反作乱,或许打乱这些人谋反作乱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许他们造反的心就淡了,开始向往平静充实的生活,跟着自己干木匠,从反贼过渡到了良民。 为了不动声色查一下他们。 沈砚开始回忆他们的口音,是山西人不假,这些年山西闹白莲教不是少数,所以就又吻合了一些。 为了秘密查证,沈砚开始根据回忆,用工笔勾勒起静虚来了。 脑海里闪过静虚的身影,沈砚之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 这个女道士虽然素颜,现在看像反贼,但人长得还很标致,乌木簪绾着半头青丝,月牙似的脸颊,眉目有点像齐小宛。 昨日见她抬眼时,眉角有颗极淡的痣。 他蘸了点赭石调进墨里,轻轻一点,纸上人忽然就有了神采。 正画着,外头罗娘子跟静虚又在说话了。 不是? 这没走一天,人就又来了? 我这正在画她人呢。 我画她人,我是想通过刘行知或者谁拿去刑部对照、对照,看看她究竟是飞贼是反贼,有无案底。 这是一张悬首画呀。 人一看不会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吗? 她人就在外面,会不会一脚踏进来,一眼看出来? 沈砚心里一急,刷刷拉出两道线条,凑成身躯的轮廓,再刷刷几笔,竹影就出现在轮廓外。 就这样出来个撅臀圆滚滚身躯的女道士,但也不能说画得差,写意画,如果是让她在飞呢?道袍衣袂的堆叠处还没出来…… 人已经进来了。 罗娘子跟她一起,并不是不知道跟沈砚说一声,而是静虚自觉熟了,她自己进来的。 罗娘子知道沈砚在干啥,拦了一拦,还带人去洗了手,拦不住,只好带进来,主动跟进来,告诉说:“官人。静虚仙姑怕你身体没好,寻点虎骨和人参给你拿过来了,她问我你怎么样了,我跟她说完全好了,她不信。” 然后,她站住了,弯腰扭头看一看沈砚,看一眼画,再回头看一眼静虚。 静虚把虎骨和人参挂个地方,带着不可思议看着作画的沈砚,不自觉凑上来,惊喜交加道:“沈先生你画的,这是我吗?” 她声音都抖颤了:“我长这个模样?跟只胖猫一样吗?” 罗娘子连忙提醒说:“是呀。静虚仙姑身材曼妙美好,这咋跟只猫一样?” 为啥跟只猫一样? 我画个大脸,好给刑部对照的,我不往后方拉个胖屁股,这构图比例怎么弄? 你告诉我,你回答我? 他眯眼瞧了瞧,开始救场,蘸了点花青,堆出两个袖口,再补了道淡淡的叠褶。 再一拉线,那女子发梢飘洒在脑后,再一换笔,勾勒几片花瓣落在她素色道服前襟。 通过花瓣的透视去表现衣衫身躯的角度。 然后再换支小楷笔,细细弥补细节,勾出花瓣的纹路,脸上的色彩和光线,连唇吻那点嫩红都没漏过。 罗娘子忍不住说:“这才像一些,看着好美,官人你不画我,你偷偷画人家仙姑干什么呀。” 她还追问:“还被我们正好抓到?” 沈砚也愁,都不好回脸去面对她们的,低低念了句 “心似白云常自在”,找了合适的地方题了上去。 这大脸的美女竟然从竹林处向人飞过来,脸之所以大,是因为她在往人近处飞。 她身体之所以虚胖如猫,其实是在御风穿绕…… 沈砚说:“你们看错了。这是狐仙。哪里是静虚小……仙姑?是你们不懂欣赏,光知道对号入座。” 罗娘子插科打诨:“这明明就是静虚嘛。” 她拉静虚站在画旁开始对照:“你看这眉毛,这眼睛,多传神,静虚眼角有一点淡淡的痣痕,你这儿也有,你让谁看谁不认为是,你是不是暗中喜欢了她,看没人就偷偷画了起来。” 静虚面红耳赤,竟然任罗娘子摆布,一时低眉不语,最后自己也觉得自己失态,无力地反驳:“大娘子,你别闹。” 沈砚就说:“算了,我还有事儿,瞎说什么呀,不要动呀,我打算烧瓷器给烧在上头嗯。静虚仙姑要觉得像你,回头瓷瓶我送你了。” 正要跑。 罗娘子把他拉住,大声说:“你别走呀。静虚仙姑来,是要看看你身上的伤呢,你怎么被我们揭破羞事儿就跑呢。” 沈砚不解地看了罗娘子一眼。 还要走。 罗娘子安排静虚说:“帮我拉住他,别让他跑,他不好意思的,你不知道,在外头看着是个人杰,其实骨子里是个读书人,可羞了,你不知道,都是我爬的他的床,躺他身边,他一开始都不碰我,给我说,他另有喜好的女子,我当时谁呢,竟然是静虚仙姑,我是嫁过人的妇人,将来也是妾,我就觉得我欠你的,你喜欢她你说嘛,我不但不阻拦,还会替你问问静虚,结果你不吭气,光偷着画人家,正好被我俩逮着。” 沈砚扭头看着她,用眼神刺她,想知道她这是闹哪般,不料静虚也拉了他,轻声说:“我是出家人,不打紧,特意来给你看伤的,你不用不好意思,我没事儿的,我知道大娘子是在说笑。” 一开始她只轻轻拉衣衫,后面看罗娘子用肩膀扛,用头顶,也一手拉上了胳膊。 沈砚没办法,在她二人的裹挟下,不得已到内室坐下,背对着她们,把衣衫除了,给看个后背,罗娘子又开始找事儿,偷偷把他衣衫拿走,给静虚说:“你前面也看看,我就觉得他哪都好,就是胸太厚,会不会不对劲儿?” 静虚羞得都抬袖挡脸,连忙说:“那是胸肌发达,那是身体太好了。” 罗娘子说:“我不信。不是,你都没看,你怎么知道呢?那媛子她爹,身体就差吗,他咋没有?” 沈砚呵责说:“罗娘子你有完没完?” 静虚的手带点凉意,摸在后背上了,背后的伤是好了,但是色还没完全变回来,她用指头按着,问着“疼不疼”,然后又让罗娘子去取她带来的药箱,自己则“嗯”了一声,用两根指头搭上面,像是运功给沈砚疏通。 一股充沛的内力带出来强烈的热感。 沈砚意外了一下:“你习练了内功?” 静虚说:“是呀。我是出家人,怎么不修习一下功法防身呢?我修的是龙门派内丹功,你呢?” 沈砚说:“我什么都练,缺乏名师,都是一些行伍外功,比不得你们这些名门大派。” 静虚说:“说甚大派?道观里的人如今都逃难而去,不比京城的道长,可以给皇帝说经讲法炼丹,过着大财主的生活。” 沈砚“切”了一声说:“那狗皇帝不服丹还好,服丹把身体服垮了,太子都是独苗,也就狗皇帝自己看不明白。” 静虚问:“狗皇帝?” 沈砚愣了一下说:“你不这么认为吗?” 静虚“嗯”了一声说:“炼丹修道,丝毫不管民间疾苦,昏庸无道,但我没想到沈先生您也这么认为。” 来了。 来了。 沈砚说:“要我说,这王朝气数也该尽了。” 静虚说:“是呀。我也这么觉得,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珍馐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既然沈先生也对朝廷不满,为什么不愿意为天下的黎民百姓出来做点什么呢?” 沈砚问:“做什么呢?推翻大晟?当今天下虽然腐朽,但最起码百姓们还能安享太平,若是你也不满,我也不满,大家就都起来造反,你又怎么保证带给黎民百姓的不是战乱的痛苦呢?你又怎么保证造反成功,新的皇帝和新的权贵就能让黎民百姓过上好日子呢?到头来,不过是成就了一些野心派的王侯将相梦罢了?” 静虚轻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头沈先生要感兴趣,我来给你细细讲解,你看可以吗。” 罗娘子把药箱拿来了,看二人一前一后,跟两个雕像一样,起哄说:“前面也给他看一下,顺道看看,总不能将来发现不对了,已经长得跟女人一样,再看晚了。” 沈砚差点吐血。 他低吼:“罗娘子你今天吃错药了吗?” 罗娘子说:“你不知道。静虚仙子心里有你,挂念你,主动来看看你伤好了没有,你发什么火呢?” 她又给静虚说:“你别管,我给你付诊金,只管看,那胸肉真的太厚实了,肯定是生病了。” 你大爷吧。 静虚也劝说:“要不。小沈先生。你就让我看一下吧,要是没问题,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沈砚说:“不用。” 手捞一捞,捞不到衣裳,手再捞一捞,还是捞不到衣裳,干脆站起来,直奔内室去了。 罗娘子笑着说:“他不好意思。要不下次吧,下次吧,这虎骨和人参,我听人说可珍贵了,怎么给他用呢?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调羹,看看怎么做给他好了。” 二人一起走了。 人走了,沈砚才捞了件衣裳套上。 他妈的,这罗娘子吃错药了吗? 要她一个,我都觉得对不起召凤了。 她昨晚还怕静虚这个飞贼呢,今天怎么一个劲儿拉皮条? 静虚走后,两个人都去忙了别的,晚上到被窝里才顾得说这事儿,罗娘子小声说:“你生什么气呢,我这不是化敌为友的办法吗?你要说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今天从她手里接人参和药的时候,让她洗手,她捋起来的胳膊又细又白,关键是我看到她胳膊上的守宫砂了。” 她说:“你怎么不懂呢,我们管她以前是不是飞贼,一个女子四海为家的,还能是处子之身,多不容易,我太了解女人了,越在意贞操的女人,越好对付,你要把她睡了,她就死心塌地跟你了,飞贼还好呢,不偷咱家,从外头偷了往家拿不就行了吗?” 沈砚服气她得很。 这事儿没完了。 天亮,静虚又来了,怕沈砚出门,早早就来。 她带了两本道书,给了沈砚,主动问沈砚:“小沈先生你想修行龙门派内丹功吗?我可以传授给你,起码能够静坐修心,延年益寿,弥补你因为修习外家,不知不觉积累下来的暗伤。” 沈砚都带点不敢相信:“你派不传之秘,你愿意传我?” 他还有一个问题:“你老来找我,赵全知道了会不会有什么想法?毕竟你以出家人的身份搪塞了别人,却跟另外的男子走得很近,他要是找到了,会不舒服吧?” 静虚说:“没事。我来讲经说法,也是传人大道,哪有那么多的是非顾念,要是那样,我早就嫁个人,相夫教子了。你不要因为赵全的缘故,觉得有什么,我们坦坦荡荡,何惧别人看法。” 绝对有问题。 弄不好就是白莲教。 人家对我不错,我又不好翻脸的,照这样下去,又有罗娘子不辨是非,一心觉得对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睡了她,她非给你创造种种条件,达到这一目的不可。 正想着,罗娘子冒出来了,把火墙烧得热热的,主动给静虚说:“仙姑呀,你热了吧,你把外袍除了,我给你拿走挂起来,明明身材好,不敢脱出来,真是白瞎了。” 沈砚爬起来就走,推脱说:“我还有事儿,要讲经说法,换别的时候吧。” 出门喊上人,跃马扬鞭就走了。 当天沈忠到的,他终于被王策安喊回来,还带了几个老家人。 他们先回的是城里,沈砚跑去,大家就在城里见的面。 因为距离的隔断,沈忠介绍老家的亲戚,这是谁谁谁,这是谁谁谁。 沈砚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沈忠回来,他就放心不少,不再担心被人拉回去监视起来,最起码被拉回去,外面依然有人主事儿。 第80章 伪装点不良嗜好,看着别那么精明 见到刘行知,刘行知火冒三丈:“你躲哪儿去了,跟你的小寡妇出去游玩去了吗,这么多天了不见你人,府邸都修缮了,满世界找不到你人,南北镇抚司都在找你,是召大人没让人派兵追索,说他了解,您肯定会回来。你知道不知道见不到你人,很多人都不安心?我是服死了呀,您先祖,你祖,你父给你留的家业你全不要了吗?疑罪从无,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不知道,意味着皇帝只要点头,你照样袭爵。” 沈砚硬着脖子说:“我只要还我家清白,我不需要袭爵,你以为现在是对我好呢,你都说了,府邸的人都是皇帝通过司礼监安排的,这些人是监视我呢是伺候我呢,他们做的饭菜我敢吃呢?哪一天你一去故威宁伯府,我人在里头死着,你就不热衷赶着我回去了。” 刘行知愣了一会儿,想了一下说:“不会的。你小心一点就行了,你要相信太子,你要相信召大人。你自己要是都表现得无所谓,到处逃避,你让在背后帮着你的人,太子,召大人,英国公,甚至还有与你祖父、父亲交好的文武官员怎么怎么帮你?谁愿意出手帮助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表弟你看看我,你知道不知道,我马上就是试千户了,现在太子身边的事情,都是我在安排,人都是我在选拔,潭柘寺被刺杀,太子惊怒,让我全权选拔身边的侍卫,要求起码也是武举的标准,开八力以上弓,三十步外九中五,骑弓三十五步外六中三,舞八十斤刀,举二百斤石……” 沈砚“嗯”了一声,反问:“八力弓有没有一石?这举二百斤石是举起来?” 刘行知说:“八力弓当然不到一石,八十斤弓呀,我才勉勉强强,举二百斤石,当然不能举过头顶,离地一尺……” 沈砚啐了一口:“你这大内侍卫,带刀官,就这么个选拔标准?” 刘行知激动道:“你行你来?一开始比这标准高多了,选不到人,现在按照个标准选,勋贵子弟就不剩多少了,还不能明着开除,让他们回家训练去,啥时候满足这些条件了,啥时候再进宫。在京营选都选不来,好在南北镇抚司有不少好手,就这样才堪堪达到护卫太子的标准。” 沈砚说:“表姐。你应该清楚你是个女的,你怎么可以以你的标准呢,开弓和射箭还不是一回事儿,平时你都开不出来一石以上弓,到战场上你作战用弓用多少?你知道不知道作战弓一定是轻于你手臂发抖开出来的应试弓的,你这种标准吓人了,打仗的时候,带着个五力六力的弓箭上战场?还有你这个举二百斤石离地一尺,你知道不知道漕河边上的脚夫都是一扛一麻袋,一麻袋200斤?” 他问:“我要是太子,我养这些人干什么?我去漕帮挑些苦力训练训练,吃苦耐劳的,不比他们好用?” 刘行知愣了一下:“你的意思你也可以?” 沈砚都懵了。 我这都不行,我能威震京西,这一段时间,我是没有亲自动手,我手底下周前、周全等人,哪个人没跟黑帮火并过? 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我为啥都不用去兵马司捞人的。 打完架,官兵们能追上这些货呢? 我小弟基本上都远高这个标准,你一脸严肃问我,我行不行? 这大晟是怎么了? 高祖皇帝和太宗未央皇帝南征北战,难道都不是靠兵强马壮,而是靠跟人讲道理,这退化得也太快了吧。 我记得我爹给我说,考武举,最起码开三石弓,难不成他骗我呢? 不应该呀。 南宋时禁卫精锐士兵都要求开两石半? 岳飞这样的儒将都能开三石? 我爹骗我了? 刘行知说:“看。不吭气了,你不行吧,你把你那身体练练,你表哥我现在是带刀官试千户,就管这个,你也看着高大壮实,你回去试试,只要过线我就要你,现在召大人他们在选拔侍卫上,都让我说了算。” 沈砚不敢相信说:“不会吧。这才几天,你就从百户升职为试千户了?你肯定你不是遇到假召大人了?” 刘行知说:“看你说的,召大人说了,鉴于我的忠诚和勇气,日后他的……职责,对太子的守护职责都移到我这儿,让我承担起来。现在太子和他只信任我。你觉得选拔标准低了是吧?叫宽进严管,进来还是要操练的,召大人亲自过问绣衣卫和京营,从中选拔勇猛武将再训练。” 沈砚寻思说:“这么说,姐,你现在官越来越大呢,这样,我有几个人,你去刑部帮我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问题……” 一摞子画像甩给刘行知了。 刘行知问:“什么意思?这些人是什么人?” 沈砚说:“我外头在买煤卖煤,有时候接触的人多,我想问一下,这些山西人都有没有案底,你查了之后,告诉我就行了。” 刘行知都凑脸开大:“你觉得不对,你要举报呀,你要抓他呀,你是什么人,能跟逃犯称兄道弟的吗?” 沈砚搪塞说:“你不懂。我又不是专门的捕盗,你看你现在都是试千户了,还护卫东宫,去刑部谁敢不买你的面子,帮我对照一下,有问题的话,不要声张,到时候去我们家告诉我,我听你的,我今天就回去。就是我回去?我是不是得伪装一下,病了,咳嗽了,有点什么不良嗜好?” 刘行知低声咆哮:“尽给我找事儿,你还伪装什么?你本身就干啥啥不成,还需要装吗?1000两银子你多久你就花完,还搞个小寡妇……我给你说,我奶奶提起你都咬牙切齿的。你光是我们家不待见呢?你招人恨。” 不是,我从抚远伯这儿拿到1000两银子,别人能知道吗,不是你到处宣传的吗? 一寻思。 刘行知又说:“伪装点不良嗜好,看着别那么精明,别的你不用装。” 沈砚“嗯”了一声。 骑着马走了一路,后面寻着马三爷了,他问马三爷:“三爷。你来。我给你说个事儿,你看这样行不行?” 就这样,时近傍晚,两辆独轮小车进了皇城,前面一辆沈砚坐在马三爷怀里,由他推着行走,后面一辆独轮车,上头带了些行李,行李很少,主要是一个镂空暖炉套出来的一草笼、一草笼的锅边蟋蟀。 到了故威宁伯府,举头头上牌匾没有修复,但其它都修复了,大门都翻新了。 推后面那辆独轮车的兄弟敲开门,一位管家带着几人,慌里慌张出来,沈砚还在马三爷的独轮车上不愿意下来呢。 管家姓王,单名一个瑾字。 他是从宫里浣衣局出来的管事,刘恩调教出来的老人,在东厂有没有职务,从目前来说还不好说,就算没有,也是监视自己的,看着人,湖蓝色绸缎直裰,比寻常管家的衣料考究得多。 王瑾对着沈砚深深作揖,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京城话特有的圆润:“奴才王瑾,奉万岁爷口谕,来给沈公子打点内外。宫里叮嘱了,公子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不谙世事,以后府里的事,不必分心。” 目光移动,盯上了沈砚的蛐蛐笼子和斗蟋蟀用的盘盏陶器。 看看沈砚坐独轮车的这种造型。 他脸上挂了三分恰到好处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浓浓的看不透,主动来搀扶:“少爷,还坐着呢,你这是到家了呢。” 里头一阵喧闹,铃铛声吟哦声,叮叮铛铛,嘤嘤嗡嗡。 沈砚除了蟋蟀没带多少行李,只一个半旧的青布包袱,里头裹着两身浆洗得笔挺的细白麻布,还在孝期呢,提着他的蛐蛐,让人慢点拿自己斗蛐蛐的家伙什…… 跨进门,看得清楚,院子里一群道士正在做“水陆道场”。 这水陆道场本是佛家的法事,道教在唐宋时期逐渐吸收其 “普度” 理念,结合自身斋醮科仪,形成了道教特色的 “水陆斋” 或 “水陆道场”,大概是刘公公随皇帝新道教,就给自己家弄了一套,这也不知道吹吹打打多少天了。 沈砚指了一下,带着谄笑说:“管家,我还住我原先那屋哈,那书什么的,都摆回去了吗?还给我摆回去,我害怕不摆书进去,我爷爷我爹半夜找我,他们就期望我能读点书……” 走着观察着,门窗都翻新了,到处贴着黄裱纸,上头都是符箓,纸钱跟不要钱一样,满院子撒得到处都是。 进了房子,他送马三爷二人走,顺道又跟王管家说:“你是太监呐,还是普通人呀。” 他把王瑾给问得脸色瞬间多出来阴森。 沈砚连忙说:“别误会,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想知道,我是称呼你管家还是称呼你公公。” 王瑾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管家。” 既然没人了,他也不客气:“你也别指望我们服侍你,你这边想怎么着怎么着,但我们也不会给你浆洗,给你弄吃的,给你弄喝的,你自己想办法。” 沈砚木讷地说:“是这样呀,那行,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们,你们不用管我,一会儿我兄弟来看我,带的有吃的,你们给他进来就行了。” 回去关门了。 把一院子不是自家人的人关在外头,把水陆道场也关在外头,服不服?不知道他们得吹打多少天?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正插着门,撑开窗户,背对着后墙读书,高公子提着烧鸡卤肉找来了,被人带了过来。 沈砚把人带进去,立刻给他嘘了一声。 高公子还是忍不住说:“小沈先生,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是高爵门楣,我的天呐,我爹知道我有你这个朋友,他还不高兴死。” 沈砚叹口气说:“我家的情况,比你想的复杂,你来找我,就说找我斗蛐蛐,什么别的话也别说,这一府人,没一个是我们家人,听到没?回去你替我问问高老爷,他对王瑾这个管家知道多少?人是宫里来的,不知道我跟你爹的关系,你也不要提,你也别讲自己身世。” 高公子说:“行。” 他看了一圈,都是斗蟋蟀的陶器,忍不住说:“你看我带的熟食,你这都是蟋蟀爬过的碗碟,怎么用嘛?” 沈砚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这都是新的,擦得锃亮,从来没爬过蟋蟀。” 高公子围着他的笼子转:“你这里头这么多呢?你说你不斗蟋蟀?” 沈砚说:“以后就斗了,还打算以斗它为生呢,兄弟,你要没什么正事,干脆陪着我,咱们全城斗蟋蟀,我想了,斗这个东西一嬴多少钱呢,够咱俩开销的,到时候在外头吃喝玩乐我全包。” 高公子苦着脸包子脸说:“你好好的。你以为那么容易挣钱呢,我给你说,上周我斗蟋蟀输了十好几两,没敢让我爹知道,卖了两套书都补不上窟窿。” 沈砚笃定说:“那你是没遇到我,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武术,叫控鹤功。” 高公子愣了一下。 他说:“还有专门斗蛐蛐的功夫?” 沈砚教训说:“不学无术了吧。不是自己人我不告诉他,这控鹤功呀,有两个传说,一种说法是来自宋朝的控鹤监,他们陪皇帝宋理宗斗蛐蛐,为了要赢就赢要输就输,一位老太监用阴劲束缚蛐蛐,就有了这控鹤功,不但可以斗蛐蛐,还能配合耳功眼功用来赌博。也有一种说法,就是这岭南人采燕窝,在悬崖峭壁上,用一套小工具摘燕窝出来,久而久之就练成了这门独特的功法。又叫采燕功。” 高公子大吃一惊,问他:“你怎么学会的?” 沈砚说:“所以你要多读书呀,那书里面包罗万象,什么都有,北宋年间,有个人叫黄裳,在编纂道家典藏时领悟武功,无师自通,这个人死得早,不出名,另一个就是张三丰,据说高皇帝开国的时候,还有人遇到过他,当今皇帝到处求他的道书,属于是陆地神仙呀。这书里什么都有,多读书有好处。” 高公子说:“我不信,八股文有什么好读的,早些年我爹逼我读,读得头晕脑胀,结果呢,脑子读坏了,啥也记不住,现在我还不敢给他老人家知道,怕他打我。” 沈砚说:“这以后呀,我带着你读,也算帮你爹一个忙,咱们斗蟋蟀,一天只斗一家,赢完钱,斗完去国子监读书。” 高公子小声说:“你到蟋蟀馆斗吗,有些蟋蟀馆,你赢了钱,你也不一定能带走,他会一直给你斗。” 沈砚说:“你带不走,我肯定能带走,不让带走也没关系,晚上你去通知周老大、周老二,带人收账。” 第81章 书中自有蛐蛐屋,书中自有致富术 把家里唯一一只母鸡又从沈忠那边抱回来了,在自己住的东厢房二进院搭了一个窝,现在母鸡不下蛋了,骨瘦如柴,光打鸣,权当个闹钟。 为了避免被投毒,他自己搭灶台,自己另外掘井,还在让人把二进院院门给改了,换上对开两扇门,最后通过高公子让人送来两条田园犬。 高公子就是高太监高老爷的儿子。 这个世界上,往往是老子受过难以言明的苦,就再不想让儿子受一点儿苦,高公子被养得白白胖胖,两腮两耷拉肉,说在京城读书,尽是哄他爹的,跟他媳妇一起胡混勾当。她媳妇家是保定府郊外的一家土财主,跟他们之间距离不算近,从远处娶,就是考虑到将来高太监这边出了状况,打发儿子、儿媳走远一点,去找他老岳父。 这年月的人,都不知道明天会遇到什么,都在想着如何狡兔三窟。 有幸见了高公子的媳妇,也是个胖丫头,身边带着个农家来的大丫鬟。 大晟的世道,男女去玩也不能同路,高公子跟狐朋狗友来去,他媳妇就只能在几家书局收集连载小说,逛胭脂水粉店。按高公子的说法,天天在小院子里琢磨怎么吃,一开始她瘦瘦的,现在生生吃成个胖子。 高公子手头并不宽裕。 高老爷小心谨慎,外财不多,自觉给两口子一给十来两银子都是巨款,却不知道这年轻人在京城花钱,就没那么经花,而且高公子势单力薄,容易被人欺骗,高公子自己也知道有些人不可交,却忍不住往上凑,不然你不知道该跟谁玩,前不久就被同窗带着斗蟋蟀,坑了十几两。 都不是傻子,他也知道自己是被做局了,但你能怎么办? 为了补窟窿,把他爹寄希望于他好好读书,给他买的大部头书籍卖了两部,还是不够,现在还欠着人家点儿。 所以一说斗蟋蟀,他就心有余悸,给你说哪哪家不能去,你赢了也不让你走。 赌桌都是这规矩,所谓的这规矩,就是防止你见好就收。 既然这么说,沈砚就想去坑他的那家蟋蟀馆。 二人决定斗蟋蟀为业了,一出门带了十几只蟋蟀,为了让蟋蟀充满斗志,是翻着斗蟋蟀的【促织经】,优选品种,进行战前调理,准备小米、大米、茯苓饼、蟹肉、虾肉,莲子心水,薄荷水,甘草水,人参末,黄芪末,尝试炼制有毒的斗前丹。 尽信书不如无书,二人还先细细甄别哪有用、哪没用,这才正式出征。 出门前,沈砚还故意问高公子:“读书有用吧?” 高公子兴奋地点着头。 二人为了斗促织还买了一辆小独轮车,上头坐火盆,围绕着火盆放蟋蟀笼。 从他们那小院子里出来,锁好门,王管家就出来监视他来了,有意无意凑跟前问他们干什么去,一眼就被这夺目的蟋蟀车吸引了视线,于是干笑道:“公子,斗蛐蛐去呀。” 斗蛐蛐。 沈砚安排说:“我那院子里头养了很多名贵的品种,你别让人靠近,里头放了两只见生人就咬的狗,咬到你们别怪我没提醒。” 王管家嘴里保证“你放心,我给你看着”,心里都不太想理睬他们,虽然他是太监,但架不住孤陋寡闻,没想到自己有幸见到职业的斗蟋蟀人。 因为沈砚才回来,他还是派个人跟跟看。 人走个把时辰就回来了,确认说:“进蟋蟀馆了,已经斗上了,你别说,公子第一局就旗开得胜。” 要这么说,王管家不由心里一动。 当今万岁也喜欢这口,你说自己趁从宫里出来,从沈家公子这儿哄哄秘诀,弄几个优良品种怎样? 所去的第一家蟋蟀馆,就是高公子上当的富友轩。 沈砚带着小胖子高公子推着车来,把轩主都给惊到了。 这一看就是位专业人士呀。 轩主不知深浅不敢斗,怂恿会友第一场先上,自家伙计上第二场第三场,结果三场全输。 下完第三场,前后输了十几两,掌柜都有些冒汗。 按说他们一赢也能赢这么多,但分出去的多。 谁都不是傻子,没有熟人带路,给你设置陷阱,谁玩个几十文还会玩下去,再多了三五分银子,够多了,能赢那么多,全靠人在一边怂恿,在一边推波助澜,而过后,这些钱是要分出去的。 他们店赌博其实不算主业。 店铺向会友集资,无偿给会友提供场地,自己则买卖茶水和食物。 主要业务是买卖蛐蛐,做斗蛐蛐的经纪,自己下场,一赢十几两的赌博生意虽然好,但也是好久才能碰到一回。 所以输个十几两,掌柜着急,轩主也着急。 轩主把自己扮演成局外人,用扇子捣捣掌柜,暗示加码。 这斗蟋蟀,跟蟋蟀的体力和状态等等都有关系。 除了个别异种,每次斗的时候,别看双方都是精挑细选,都不是十拿九稳,最后跟赌博赌大小一样。 你按赌博的套路下套也是很准。 掌柜这就说:“第四场我出个宝贝蟋蟀,这是我们东家在胡家村乱坟场里头扒拉多少天,熏了不少鸡引诱来的,这个太贵重,少了二十两不斗,磕砰点儿人都心疼。” 高公子有印象。 上次顺风顺水中就这么受人一激,一把输进去的,于是他心中警惕,从身后拉一拉沈砚。 沈砚手放下来,拍拍他,笑着说:“你要这么说,我还真得斗斗看,今天爷觉着累了,就这一场定输赢。” 他也装模作样开了一个自己烧制的镂空瓷罐,看着跟景德镇出的一样,其实是跟罗娘子他们两口子试釉试个相似的色,细看跟景德镇的瓷器还是不一样。 他也装模作样取出一只花生大蟋蟀,自称说:“我就拿这一只核桃头玄霸将军给你斗了。银子先上桌,我怕你们耍赖……” 周围会友一阵起哄,都是给蟋蟀馆担保的,沈砚也不再说什么,把蟋蟀取到斗蟋蟀的容器中。 对方则请来一只青背大蟋蟀。 一下场,沈砚这边的蟋蟀就跟被血脉压制了一样,带着恐惧后退,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靠的是作弊。 沈砚捣着斗草给它按摩,像把它安抚住了,对方也开始用斗草调教,很快两人头对头,两只蟋蟀头对头就咬上了,四周围上来一群会友激动呐喊。 一个交锋,对方的青翅蟋蟀就移动缓慢了。 这就是阴劲的束缚,沈砚本来还不算得心应手,但也是在斗争中越来越熟练,越用越好用,一开始都是束缚条腿什么的,现在都能压制蟋蟀蹦了。 他的蟋蟀毫不留情,一下就跳对手蟋蟀的背上了,对方掌柜着急,使劲捣斗草,沈砚的蟋蟀劲儿也眼看着泄了。 沈砚脸一寒,上去抓了对方的手,拧上来,在对方草里撕出来一丝牛毛细针。 他作弊,人家也在作弊。 但他作弊别人看不出来,人家作弊被他抓住了。 他二话不说,一巴掌下去,周围就安静下去了。 场外会员向着轩主,纷纷起哄:“不让他用那草不就行了吗?你看又咬起来了,又咬起来了。” 沈砚看一眼,自己的蟋蟀没被戳死,反而刺激了凶性,跟对方蟋蟀大战,就没多说,专心束缚对方的蟋蟀了。 不一会儿,那只大青背就不行了,缩着头不见动。 全是沈砚的那只在对方身上操练,等半只下颚和一条腿被咬下来,胜局就锁定了。 就这样,连轩主和会友都见证了这奇迹的一幕,作弊都打不赢对方的大将军蟋蟀。 三十多两输进去了。 轩主心理承受能力还算强,反而动了别的心思,用扇子敲沈砚一下,带着沈砚去一旁商量:”现在柜上钱不多,给你十两银子,你这后面的小胖子我一看我就认出来了,他请你这位高手来报仇来了的吧,我先给你十两银子,十几两,把刚刚赢的零头也给了,等于你把他的给他赢回去了,你觉得如何呢?“ 他观察着沈砚,一看表情,沈砚像是不干,他立刻加码说:”我还没说完呢,我这店里的器具什么的,名贵的一套几两银子呢,再抵给你一套,会友名誉授您,剩下的嘛,你看这样行不行,你那蟋蟀放在我这儿寄斗寄卖,让它给你挣钱,我用牙费来抵,你不知道,我这也是成就这只蟋蟀的,一场下来挣了二十两,那它身价就已经值三十两,五十两。” 沈砚也想看看这个套路怎么玩,就被轩主带去了别室。 奸猾的掌柜捂着脸,来请医药费:“先生,你把我给打坏了……” 沈砚不动声色,推过去几分碎银子,赢了要大方,看看他是想找事儿,是占点便宜,还是真想让自己带着去看个牙。 掌柜收了:“谢谢先生。” 蟋蟀馆的掌柜特殊。 别的行业,掌柜们都是具备经营才能的,多少顾掌柜的脸面。而他们蟋蟀馆掌柜出了名的不要脸。 他们斗蟋蟀、养蟋蟀有绝活,不需要其它才能,最没掌柜的样子,眼看好几分银子,心里满意了,抓了就要走。 轩主正好拿契约回来,递给他,让他交给沈砚,他就拿过去了,点头哈腰站在一旁偷瞄。 沈砚看看,这寄卖寄斗都是半骗人的,但也不是全骗人,就是你的蟋蟀他们收入轩中,拿去卖,拿去斗,卖了,赢了二一添作五,但如果没人跟它斗,没卖掉,轩中也没有责任,斗死了,养死了,寿命到了死了,轩内也不负责。 掌柜的主动解释说:“是这样的,先生,因为我们输给你钱了嘛,等着给你钱,我们会优先卖你托管在这里的蟋蟀,有人来了,我们也会拿它镇店迎战,所以十天半个月,就能给你挣钱,您说呢?” 沈砚说:“被你们的人戳一下,有没有暗伤我可不保证。” 一旁的掌柜担心了。 沈砚说:“寄卖是寄卖,打个欠条吧,剩下的银子,十五天之内给我,我给宽限了,至于寄蟋蟀,是卖是斗那是另外的,别往一起扯,要给我抵不抵的,混在一起,回头是欠的还是卖的分不清了。” 掌柜看看轩主。 轩主也没办法。 二人已经问过出身了,叫什么,住哪,发现是一家……你说去吧,故威宁伯也是官宦勋贵呀。 等沈砚出来,就带了两份书文出来了。 一份是欠账的,一份是寄卖的。 他还就不信了,一只蟋蟀,轩主能靠卖掉之后,靠中介费给抵消债务,要知道,你一把嬴二十两的蟋蟀,身家就在二十两以上,你说你给咱少于二十两,咱想到这一战嬴二十两能愿意吗? 所以说,除了给沈砚给二十两以上,他还得挣个十几两,他才抵债,他能分二十多两他才挣钱。 要这么说,他卖蟋蟀要卖五十两以上。 你听着啥感觉? 反正大家这个链条里,必有一个是傻子,相信一只蟋蟀能抵五亩地。 高公子把沈砚崇拜得不行,全程都是小厮角色,他推车,他收拾蟋蟀,他逗煤火炉,他给大哥递水…… 二人出来。 沈砚本想把十几两都给他,算把他的钱给他赢回来了,犹豫了一下,只问了他外债欠人家多少,问完之后,将他欠人家的钱分出来给他,让他还掉,剩下的问他:“除了咱俩吃喝玩乐的扣出来,剩下的买成书你不反对吧?” 高公子说:“我不反对。这都是哥你赢的,你给我还债的,我将来也要还你。” 沈砚说:“算了吧。本来想都给你,怕你花完了,买成书,你就藏富于书了,我也可以先看看。” 二人中午喊上周全,一起去吃顿好的。 小车让周全找人给他收走,欠条和寄卖合同给周全,让他将来好带人收债,如果给不起,好办,以后蟋蟀轩要换堂口,卖京西出品的陶瓷器具,并且定期交保护费。 二人则坐着马车去国子监了。 说读书真去读书。 书中自有蛐蛐屋,书中自有致富术。 第82章 问问未央皇帝,他娘丑不丑? 每天都去斗蟋蟀,很快就斗不下去了。 光明正大立轩斗蟋蟀的还是少数,一天换一家,很快斗完了,俩人是在很多蟋蟀馆挂了号的。 小车一来人家就关门。 你也不看谁来了,你给他斗蟋蟀? 富友轩老板已经斗得一身债,还不起债,带着老大去说情。 老大没人势力大,只好接受他们换堂口,眼下已经被京西帮给吞并了,你们知道不知道? 这些正规店要不让他们斗,野场子二人也不想去。 野场子更没信誉,他们信誉太差,没财力支撑,自己不下场了,主要收入是靠经纪,约好东家,约好西家,居中做裁判,居中做担保,输赢赚抽成,有些甚至还在兼营赌场。 这种野场子? 你要去斗,斗的就不是赌场而是个人。 斗个人有啥意思呢? 斗到后来,难不成立个契,让他老婆去服侍你多久? 还是把他弄走,干黑煤窑去? 又或者要他那三间草房子? 把他儿子女儿领走,让他写个卖身契? 有没有蟋蟀斗,二人都是一大清早就雄赳赳气昂昂,刮风下雪也要出门闯。 如果没有蟋蟀局,就让周全派人把他们的车接走,他们一起去国子监读书。 在国子监,高公子也俨然也是职业人士,有时候看到别人斗蟋蟀,他站旁边指指点点,看一会儿,主动自我介绍,给人家卖蟋蟀,提供蟋蟀。 冬天这玩意本来不好抓,别人抓不着,都是自己本来养着的,要挺着过冬,而现在京西帮在外头接活,翻新炕和火墙,重打人家灶台却总能遇到,逮着都要秘密给他送去。 斗蟋蟀斗得蟋蟀太多,俨然已经蟋蟀大王。 去跟召凤私会,沈砚都会带着蟋蟀,连蟋蟀带他们窑厂烧的瓷器当成他送召凤消遣的玩意儿。 召凤跟他一起头对头玩两回,忍不住刺他:“是谁看不起斗蟋蟀来着?” 沈砚看不起,不但看不起,还讥讽过狗皇帝喜欢斗蟋蟀,上行下效。 现在他也成了斗蟋蟀的一员,好像被打脸了,他就跟召凤强词夺理:“我现在除了斗这玩意儿,我还能干啥,养在威宁伯府,煤饼都卖不成了,外头的产业托给人在打理,自己斗个蟋蟀与光和尘。不过你别说,斗蟋蟀,做蟋蟀生意蛮赚钱。” 他想起了东便门外的河泊地,至今没有财力拿下来。 于是,他就半真半假说:“我打算靠斗蟋蟀挣来的钱到东便门外买个一二百亩地,到时候找你兄长下聘,也不显寒碜。” 召凤也无奈:“生生是个正常人,像你这样下去都废了,我想来想去没必要,陛下要害你不成?” 沈砚说:“他不是怕我造反吗?” 说到造反,召凤想起个事情,主动问他:“你让刘行知查的那几个人,除了赵全都没有案底。赵全原是山西云川右卫的一名余丁,居住在左卫四峰山村,出身普通军户之家,上番戍守的时候亡命了,据说他带着另外的兵户隐匿身份,投靠了白莲教,所以才会在刑部有画像。但具体是不是白莲教人,未经证实,你知道现在兵户逃亡不是一家、两家,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就知道刘行知他妈的就不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 也不对。 就是她从来不替我保守秘密,宫中的事情他从来不给我讲,而我什么事儿,召凤都能知道。 知道就知道吧。 你本来见面难,你这也瞒着,那也藏着,不如你有啥说啥。 他也不隐瞒,简单给召凤讲了一下过程,静虚是个女道士,在京西好几年了,到处给人看病,她给自己介绍了赵全的匠班,自己怀疑这是一拨反贼,但没有证据,介绍人静虚仙姑却在当地看病治瘟疫,急人所困,还不收钱,是个万家生佛的人物。 讲给召凤也是做个预防。 万一这些人造反了,我讲给召凤知道,等于我是召大人的密探,提前存档,是在监视他们。 召凤叹气说:“为什么现在兵户纷纷亡命呢?朝廷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吗?我掌握京营,不,我替我兄长掌握京营的时候,了解到,这京营都不满员,补不来兵,铁柱你在外面,你接触的有没有军户,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兵户不种地,不戍守,不上番,跑什么呢?” 太知道了。 沈砚把自己所了解的一些情况讲给她听,告诉说:“百分之五十的收成上交,卫所还经常摊派,你胜去地主家种地吗,再苛刻的地主也只要你三成收益,即便如此,开矿没人了找军户,修路没人了找军户,修渠没人了找军户,筑城建殿还是找军户,狗皇帝修道观都征发军户……” 召凤都懒得给他纠正了。 他喊他喊吧。 沈砚说:“还要去戍守,一开始戍守边关,因为兵户不缺,大家可以轮番戍守,这没问题,后来负担太重,军户亡命,没人了,那你没户所交兵,老卒怎么替换下来呢,有些人一戍守多少年,回不去了,等老了回去了,家里人没了,房倒地荒的,所以大家谁去戍守呢?” 召凤问:“没这么严重吧?” 沈砚说:“还有更严重的呢,因为现在兵户逃亡,都快成公开的秘密了,这些卫所户官反而推波助澜,希望这些兵户逃亡,兵户逃亡之后,他们把田亩报荒芜,自己侵吞了,或者找来佃户耕种,你朝廷籍册上是荒芜,那田赋不就被中饱私囊,我听人说,抗倭名将胡部堂千户出身,家里一万多亩地,有没有圣上赏赐的,我这种低微兵户就不知道了,但这些地,应该还不包括他转卖的吧……” 召凤问:“什么意思?” 沈砚说:“我家也是兵户呀。高爵哪有不是兵户的?我家抄家下来,挖地三尺凑了三万两银子,传什么闲话的都有,请问胡部堂家一万多亩地,光田亩十万雪花银,朝廷管了吗?” 召凤陷入沉默。 沈砚说:“如果你有幸见到太子,你与他言,这大晟如果再不革新府所兵制,军队就会彻底崩坏。不仅如此,还应该去天下贱籍,有些傻逼制度,我给你说一说你就懂了,你要运输,需要是车户,你要漕运是漕户,你要干作坊是匠户……” 召凤说:“没什么问题呀,难道不好吗?” 沈砚说:“普通人有车有马,闲着都不能运输拉货了?流民遍地,想到漕帮干活,只能白干多年,落地生根,有了关系,交顶首银才能扛麻袋挣钱呢?如果你,我就假设是你,有万夫不当之勇,因为你不是兵户,我就不允许你当兵,我,我假设是我,一身是病,因为是兵户,非要派人把我牵长城上戍守?很多卫所和将领世袭罔替,树大根深却不能打仗,不知兵,高皇帝他是不是脑子有病?他这么干,只为了满足他那种强迫式的想法?” 召凤又给他一脚。 骂狗皇帝不过瘾,他现在骂我们家高祖皇帝了。 沈砚不吐不快:“跟别人我说不上,我给你说什么是咱两口子偷着说,一说狗皇帝,一说高皇帝你就护。是你家的人,你才要正视问题,本来狗皇帝上台的时候他昏庸吗,他不昏庸,但人都夸他,把他夸成了圣人,他就下不来了,他各种作妖,自作聪明,自己还觉得自己聪明得不行。” 召凤咬着牙又是一脚。 不是。 我这种肺腑之言,还会有人跟你说吗? 我跟你说了呀。 你别光心里不舒服,你们有亲戚,你们都是皇族,才更应该正视问题。 我说错了吗? 沈砚说:“你再踢我,我走了,你过分不过分,你看看咱们大晟朝,几个老婆敢踢老公的。” 他“哦”了一声说:“还有个问题,这些兵户,越听话的越成光棍,根本娶不来老婆,就算娶来了,一旦应役戍守,也是妻离子散,即便妻子坚贞,不愿意散,她也是死在家里的命,因为大晟的女人开始缠脚了。这些女子长至成年,脚却只有婴童大小,而且越小越有变态的读书人推崇备至,以至于民间百姓家家缠足,荼毒万疆,想想吧,这些小脚的女人们一旦没有男人在家,几乎丧失劳动能力。他们的丈夫远戍,她自己怎么生活,只会死在家里,你替我问问太子,朝廷是不是眼瞎,忘了高皇帝的老婆是双大脚丫子,大脚丑不丑,问问未央皇帝,他娘丑不丑?” 召凤实在忍不了了,只好给他一巴掌,撵他说:“你给我滚。来了就气我,人家都是哄心爱的人高兴,你来了光气我。” 沈砚说:“你又不是太子,你气什么呢?真是,行,我知道了,高皇帝那也是你祖宗,你是个郡主,你气,你想想我们这些兵户气不气?我们的先祖跟着高皇帝打天下,从江南水乡打到北国,舍身忘死,前赴后继,打下来大晟,大晟不给我们这些子孙活命,我们气不气,我给你说我要不是遇到你,我就造反了。” 跟召凤大吵了一架。 她喜欢问自己,她希望让自己说,自己不吐不快的时候,她又听不得。 一说皇帝,高皇帝这些人的问题,她就听不进去,跟你嗷嗷叫,拳打脚踢,就跟戳她痛处了一样。 沈砚被她赶出来,心里还在嘀咕:“换别人我还不说呢。” 刚回到家,拿着国子监抄回来的图纸,一遍琢磨,一边用工具做房屋模型呢,刘行知来了。 刘行知震惊于他家,蟋蟀养一屋子,木模型另外养一屋子,里头木头沫子,木头皮,木头块,剖开的细木又堆一屋子。 他小弟高公子正在喂蟋蟀,而他人坐在锯末上,在那儿加工模型,面前几个半成品的模型,还有一艘船,时不时还修改他的图纸。 不务正业到这种程度,世所罕见呀。 刘行知冲他一阵教训,不忘贯彻传达召大人的命令,给沈砚说:“别玩你的玩意儿了,召大人让我给你说,既然你对卫所制有想法,不能光靠嘴说,可以上条陈,你要有本事你写出来,你听懂了没有,他让你写下来,你会不会写?” 沈砚愣了一下。 这个召大人是召凤吧? 否则她一赶自己走,表姐就能追家里来了? 刘行知又说:“他还说,让你去他那儿写,在家写你手头上没有材料,不懂公文制式,让我带着你回豹园,他来看着你写。” 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83章 自古忠臣弼士是上天星宿,压不住 刚离开召凤,又被刘行知押送回去见召凤。 里头写条陈的书案都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等别人都被赶走,召凤鼻子里喷着冷意:“不是我,谁给你这样的机会?天天光气我,好好写,用你自己的笔迹,我在一旁给你看着,哪对哪不对我来教你,你知道不知道,撇弃你的戾气,这会是很有质量的条陈,你这也是懂军略知时弊的能力,挖掘一点是一点,能混个一官半职我就不担心你……” 开始写了。 召凤看他悬腕下笔,“咦”了一声:“你这字不错呀。你不要悬腕书写,枕腕写正楷,狂草见性格,跟匹野马一样欠收拾,人家一看你这人就是脑后有反骨,现在可以了,再收一下笔,木讷一点儿,这叫朴,你写吧,臣沈铁柱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沈砚问:“我能不能过不诚惶诚恐?” 召凤无奈说:“太子给他爹上疏还要这么写呢,你凭什么呀?凭你脑后有反骨吗?你不是怕人家监视你,都斗蛐蛐为业了吗,怎么别的时候就都不注意呢?写。窃因近日闻一二卫所事,事关国计,臣不敢不言,然后列举你的问题……我亲自教你教不会吗?写呀。你敢写个狗我剁你手信不信?你给皇帝上疏,你写个狗皇帝,你咋那么有才呢?沈铁柱你别气我。” 就这样,几经润色,一篇洋洋洒洒的【请革卫所世袭积弊疏】写出来了: 臣沈铁柱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拜表以闻: 窃因近日闻一二卫所事,事关国计,臣不得不言,臣闻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军伍之强弱,关乎社稷之安危。我朝太祖高皇帝仿周官之制,立卫所屯田之法,自京师达于郡县,皆立卫所,外统于都司,内统于五军都督府,此诚寓兵于农、长治久安之良策。然自未央以降,承平日久,卫所制度渐生积弊,尤以世袭之制为甚,今已病入膏肓,不得不痛加改革…… 写完,沈砚说:“要是我这个递上去,招了狗皇帝的忌,他定要杀我,你敢以我未亡人的身份披麻戴孝不敢?” 召凤给他一下:“嘴贫,他凭什么杀你?” 沈砚说:“我一个斗蛐蛐的突然上书言事,他认为我是没事找事儿呢还是忧国忧民呢,还有满朝文武,都不知道卫所的弊端吗?大家为什么不说,是他们傻,还是大家知道说了也没用?” 召凤说:“你别管了,相公就寝吧,看你配合的份上,小女子给你妄为一番,这个就留在我这儿了。” 天亮放沈砚离开。 她想了又想,沈砚说的不错,他本人有点敏感,就把沈铁柱三字涂掉了,自己换完衣裳,不动声色揣在袖子里。 带去见皇帝了。 皇帝看完就扔地上了:“狂妄大胆。这是何人所写……” 太子赶紧去捡,劝他说:“有人通过儿臣呈递父皇,父皇先看有没有道理,这一扔了之恐怕不行吧。” 皇帝说:“朕亦知之,朕多次批示,卫所屯田,多被官豪侵占,军无寸土,何以自存?令各巡抚严勘,追还屯地,违者严惩。但他要废除,他是什么人,他能妄言废除?他老实说,这是何人上书,为何在你手里?” 他咧着牙,凶神恶煞说:“通篇狂吠,兵户都跑了,兵源枯竭,户官侵吞没好人了?大晟要亡了?危言耸听,这里头牵涉众多,废除?户籍怎么办?日后养兵耗费银子怎么办?胆大妄为,敢动国之根本,给我抓喽。是,朕承认,卫所现在广存弊病,只要能找个敢得罪人,有威望的军中宿将坐镇,兴利除弊……” 说到这儿,他不说了,喷眼泪了。 然后,他指着外头给太子说:“给朕滚。” 太子忍不住说:“父皇。你好好的,可采纳可不采纳,你生那么大的气干什么?” 皇帝说:“干什么?朕不想告诉你,朕不舒服,朕生气,朕就想问你,这大晟就只有一个沈伍光了吗?” 太子愣了一下。 大太监刘公公把太子送出去。 他小声说:“上一个派去坐镇屯田,巡查天下卫所的人是威宁伯,因为他得罪太多的人,陛下觉得他太刚了,把人召回来了,当时臣在随侍,就听他说,这人不懂轻重缓急,陛下打算缓两年,找个老成点儿的。” 太子问:“再找了没有?” 刘公公苦笑说:“哪找得着。陛下不是对太子生气,是气国无良将,这帮勋贵让谁去谁不去,让魏国公去,魏国公骑马摔断腿了,让英国公去,英国公年龄太大,染风寒了,让胡部堂戴罪立功,胡部堂忽然死在了牢里,让徐天赐去,徐天赐受部下武官贿赂,将无辜军户定罪充军,导致多户家破人亡,被人告发,案发了。不是陛下不想干,让谁干呢?您刚刚肯定是惹陛下想起了沈伍光,这种愣种能有几个呢?你知道不知道,他那儿子现在斗蟋蟀为业呢。” 太子不动声色说:“你连这都知道?” 刘公公往里头看一眼,小声说:“陛下说,这孩子还算聪明,就这样了此残生不好吗,再唱反戏杀他。” 太子大吃一惊,问刘公公:“为什么呀?父皇隐隐觉得对不住人家,为什么定要往死里相逼?” 刘公公说:“殿下你要弄清楚一个道理,是谁对不起谁,陛下对不起他?还是他成就自己忠臣烈士之名?为什么拒不恢复名义,殿下你不清楚吗,他忠臣烈士了,陛下何以自容呀。是他父子对不起陛下,陛下宽大,不跟他们计较,还照看着他们苗裔,殿下还不明白吗?马上快过年了,陛下还说了,哎呀,那孩子还挺可怜,不如给王公公拨几百两银子,给他过个好年。殿下再不要碰他这处伤疤了。” 他又说:“威宁伯府闹鬼的事情,万万不可让陛下知道,陛下老了,他容易伤感,殿下知道不?” 正说着呢。 有小太监带着王瑾一路小跑赶至身前。 王瑾参见完太子,侧身站在一旁,不自觉又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则看了刘公公一眼,刘公公无奈,只好说:“说。有什么事情要瞒着主子的吗?” 王瑾打发走小太监,带着恐惧说:“威宁伯府又死人了,死的还是个门子,这怎么办呀。” 刘公公懵了。 太子也懵了。 刘公公一把扯上王瑾的衣襟:“为什么呀?你不是花了不少钱,请了几班人马登坛做法了,怎么又死人了?” 王瑾惊慌失措说:“我也这么问李道长了,李道长说他无能为力,自古忠臣弼士是上天星宿,压不住。” 他牙齿都在发抖:“鬼太厉。” 太子也毛骨悚然。 刘公公赖给沈砚说:“是不是威宁伯世子暗杀的,是不是他暗杀的?” 太子正想说话,王瑾已经回话了:“这怎么可能呢,昨晚上他被他表兄刘行知叫走了,一晚上都没回去。” 没错。 太子心说,我可以作证。 不知不觉,天空都布满了阴云。 刘公公敲打手背,反复说:这么多年了,打杀多少人,都没这种事,这怎么办呢。 你说是凡人? 这不是问题。 调兵遣将,总可解决,这冤屈阴鬼谁有什么办法? 他扭过脸,狰狞道:“就是威宁伯世子心怀怨恨所杀,抓了再说,刘行知找他干什么?这二人密谋的,否则他们去哪了?” 太子手都在抖,立刻藏身于身后,故作镇定道:“刘行知是孤王门下试千户,受孤王器重,刘公公你是冲孤王来了?” 第84章 我们都知道他是为啥死的,你不知道吗? 沈砚从豹园出来,没有第一时间回家,他要送一送赵大勇的弟弟赵大冒。 磁家务巡检司在高公子的帮助下,已经正式拿到手了。 巡检是九品官,需要对等品级,身家清白。 沈砚通过高公子在高老爷那边下功夫,最终选了赵大勇的弟弟赵大冒调任。 赵大冒在京营担任把总,俗称百总、百夫长,跟巡检这个官职的品级相差不大。 大晟的武官体系蒙元化,百总、千总是 “未入流” 到 “七品、从六品” 之间的过渡性职务,而于此同时,像巡检呀,镇抚,递运使,牧马使等等官职,虽有品级,却像哪个地方缺人缺职,直接给你补个人定个品级,所以你很难真正评价百总跟巡检两个官职究竟谁高谁低。 还是那句话,在大晟,武官的起步官职其实是百户。 当年的游牧人就是十户、百户、千户、万户,十户则罢,十户官往往是一个血缘氏族的家长,到百户这儿,就是真正的贵族封臣,而且从百户、千户,到万户,只有三级。 所以百户在蒙古人体系里不低,还有一些特殊的百户,比如掌印百户,王庭百户等等,听着是百户,但权力更大,但在大晟这边,全国遍地都是卫所,按照卫所的数量来计算,全国一共有1.8万个正式百户,还不包括借职百户和试百户,你说百户这个六品官,它够不够小? 如果你说他足够小了,那百总、千总、巡检、镇抚、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副指挥,这一类的官职又怎么办? 大晟的武官体系就是这么混乱,户官和军职交叉不清,底层武将含金量极低,急需一场彻底的变革。 就像磁家务巡检司,谁也没把他们当颗蒜,正因为如此,矿监上去做人事调动安排,相当简单。 矿监指定要人也是有先例的。太监出去干提督太监了,到地方上,他就是光杆司令,那么他出发的时候,就会跪下来求助于掌权的公公:“老祖宗,谁谁谁跟我关系不错,你派给我吧,我身边没人,谁听我的呀。” 他们依靠东厂、西厂在京城锦衣卫体系内搞小团体,想带走,那不是一打招呼,一路绿灯吗? 整个程序是这么走的。 地方巡检捕盗不力,高太监通过宫里给兵部协调,指名道姓,把京营赵大冒调过去升任为地方巡检。 人一要就要过去,马上就履职了,公文手续什么的可以后补。 今天就是赵大冒履新的时候,沈砚去接他,接完他,把他送出城,也是为了安排他去了之后怎么干。 按照沈砚的遥控,分成四个要务: 第一,就是把磁家务巡检司现有人员考核一遍,考核不过的全部裁撤,把自己的两个总旗填进去; 第二,收费的事情另外再聘文职性质的人员,武职监督文职,文职收钱,不留灰色地带,谁不想干谁不敢; 武将的钱不能靠经营。 靠什么? 靠军功,只有军功能致富,才能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哪支队伍都开始收钱了还能打仗呢? 第三,就是他去了之后,要先弄明白一下磁家务巡检司的经费都是从哪儿来的,够不够用,给下面的兵卒发不发钱; 第四,就是巡检司现行的都是什么用人机制、选拔机制,奖赏机制等等。 沈砚觉得,如果巡检司有一定的经费,是给士卒发薪的话,自己养100、200人太没问题了,200人还不是上限,还能塞进去更多的人。 到时候再攒一些军械、甲具、弓箭、马匹。 将来如果官府们想对付咱,咱把队伍练出来,拉到大山里占山为王,绿林称雄。 就现在卫所和军队的水平,他们能耐自己何? 送完赵大冒,沈砚才回去。 但他回去,不能骑马奔驰,他还要找周全,由周全让人套车,把他送到家周围,然后他再走下马车,步行回家。 到家之后,大门紧闭,气氛哪儿不对呀?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说高胖子睡懒觉还正常,这些人干什么呢? 啪啪敲一阵子,门才“吱呀”打开。 仆人在他身后左右看看,让他进去,赶紧又把门关上了。 这人虽然接触少,却不是宫里带出来的,是王瑾着手从皇庄上挑选的,他对沈砚很客气,小声告诉说:“公子,不好了,老姜头昨晚上也死了。” 沈砚一听就懵了。 看人手指拐弯,指指隔壁,沈砚问:“大门旁边的耳房呀?” 不用往下说了,估计是煤中毒。 晚上天冷,上一个烧煤死掉了,这一个住进去,因为怕冷,就看门上、窗户上还是封那么严实,他也烧煤,他不跟着死吗? 能多活这些天,都是饶他的。 那现在有个问题,为啥以前,以前自己家的家人们,他们轮流住在这儿,也烧过煤为啥没事儿呢。 沈砚解释不通,只能这么判断,还是因为以前他们家像个家,现在的府邸已经不像个家,以前到了晚上,好几个人就到耳房来了,或许烧煤,或许不烧煤,但有人气,大家谈天说地,进进出出,它不容易煤中毒,天亮了之后,人爬起来的早,时间不够长,它也不容易煤中毒。 最后是自己爷爷,戎马生涯,最烦人家封得密不透风,常说:“受点冷有啥呢,你不得点新鲜气,你不生病吗?” 这都是正常的家庭,相互关心,相互往来,互相督促,甚至叫起床,谁生病了赶紧去看看…… 现在为啥他们说死就死? 主要是没人管他。 大晚上关门闭户睡了,谁再去看这门子一眼去? 人已经被抬出来了,蒙得严严实实,王瑾去宫中了下了封口令,大家光围着,不知道该咋干。 沈砚想去屋子看一眼,证实一下,就被一位护卫挡着了。 王瑾安排的有话,护卫不允许他进屋。 沈砚忍不住说:“我看看,我能知道他是为啥死的。” 不行。 护卫黑着脸说:“我们都知道他是为啥死的,你不知道吗?你家有什么问题,你能不知道吗?道士已经全走完了。” 去你妈的。 又赖给咱爹咱爷爷了。 不让我看,我还懒得看呢,我看看是不是跟上次一样,里头放了一盆炭火,只需要确认一眼,我就能告诉你们原因呀。 你不让我看,我是猜的我嚷嚷啥呢? 不让我看算了,随你们,和我多大关系吗? 回到家里,昨晚高公子在这儿睡,沈砚叫他,他才起的床。 半个月过去,高公子黑了,瘦了,壮实了,还在跟着沈砚习武,榜样和老大的力量是无穷尽的。 在他家,他爹照屁股给他一脚,他能跟他爹吵半天。 沈砚现如今,假如嫌他练功姿势不对,给他一脚,他屁都不会放一个,还能来给你捏捏腿,捶捶肩。 他媳妇他都不想要了。 三天两头在沈砚这边过夜,赶他回去过夜,他都会说:“那婆娘,现在我都不想要了,跟养头猪一样,咱哥俩在一起,练练功,读读书,养养蟋蟀,我觉得充实,我回去,她炖一锅猪蹄,我是吃呢,不吃呢。” 结果昨晚看沈砚不在,睡的晚,今天就又睡懒觉了。 沈砚吓唬说:“起来这么晚,外头都死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高公子高超搂着胳膊说:“怎么可能。死人了咱家的狗不叫吗?我承认我起来晚了,都是跟你练功累呀。” 第85章 你在西苑侵犯了我? 沈砚正在跟高公子说话,外头有人叫他,让他去一趟。 他想了一下,把高公子也带上了,死个人,你只自己去,房子里还要留个人不露脸,这是告诉别人留在房子里的人跟门子的死有关系吗? 出了二进院,正院来了很多人,由王瑾带着,沈砚眼神不由定格在召大人身上。 他这龙凤胎太像了。 你根本不知道来的召凤还是召大人,甚至你见到召大人,因为太熟悉召凤的身体了,你都有点儿不适的反应。 来的还有道士。 这些道士跟之前做法事的道士一看就不太一样。 为首的道长系着披风,仙风道骨,衣物质地很难形容。 你也不能说就是奢侈,就是看上去,就像天材地宝织就一般。 他人看向沈砚,目中精光一闪而逝,一看就像玄功大成的人物。 王瑾着急带沈砚到道士跟前,毕恭毕敬给道士介绍说:“召天师!这位就是故威宁伯世子。” 召? 沈砚眼睛一亮,像整个灵魂都给打开了。 他叫什么,召真人,我的天,召龙召凤他爹吗? 皇帝的仙师就是他对吧? 你说召龙、召凤为什么在宫中跟他们自己家一样? 原来他爹是皇帝最信任的人,道法上的师傅呀。 他不自觉看了召大人一眼,前所未有地尊敬,甚至带着谄媚:“召真人?” 召大人猜到原因了,不自觉扭头看向一旁。 召真人已经看过尸体,问他:“你祖父你父亲可曾向你托过梦?” 沈砚愣了一下。 他是想当着这群人的面告诉他们,这门子又死亡,可能是煤中毒,但未来的岳父大人问自己爷爷,自己爹有没有给自己托过梦是什么意思? 他连忙说:“梦到了,就算是托梦吗?" 召真人点了点头。 沈砚说:“梦到过。不止一次梦到他们……” 你咋说呢? 沈砚硬着头皮说:“问我怎么还不给他们伸冤,问我现在都在干什么,问我还尿床不尿床……” 除了召大人勾勾嘴角,没有一个人笑。 召真人说:“李道友所言不虚,我来威宁伯府,府中不见阴煞之气,望宅院内外,气清湛而无害,是因为威宁伯爵是上天星宿下凡,没能善终归位,父子二人魂上不能归,下不能入,终日寻觅,不得其门,故而怨之以门,唉,我虽然能破,但仍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你们听我给你们讲讲办法:第一就是大门要重修,我进门之前,发现门外牌匾不在了,你们可能不了解,人死去后五感不灵,这到底是他家呢不是他家呢?所以门要重修,牌匾要重挂,大门要涂上黑狗血……” 他说:“正屋殿下,需要埋下999张符箓,用以接引天地之气,送二人回归天庭。” 他又说:“垫起一座高台,找些人,扮作六丁神将,两路并列,从高台下站到高台上头,给父子二人指出方向。” 他最后又说:“真正的有缘人不是我,你们张榜求业,寻一寻灵秀道人,酬以重金,以鲜血为引,为父子重开天庭之路。” 要是别人,要是言语对父祖不敬,沈砚肯定张口就怼他,但这是召真人呀,跟召龙召凤一个姓氏,自己能说他胡说八道吗? 而且人家口口声声说你爷你爹是天上星宿下凡,辅佐大晟,因为没有能善终,朝廷有亏他们,所以让他们无法回到天上,让人好难过,又好顺心,你当众批驳人家干什么呢。 你是傻逼呢? 王瑾忍不住问:“天师,威宁伯父子是什么星宿呢?” 召真人叹气说:“我也不好言呀,你们可听过紫薇星旁的藩辅星,但此星宿往往都是天子的家人,故而以血缘藩辅,所以才说天象晦涩,我也有看不破的地方。也许陛下差点与威宁伯成一家人?” 召大人猛地转过去了,眼神上下扫视。 王瑾追问:“此话怎讲?” 召真人说:“多少年前了吧?已经记不清了,我记得当时陛下求子,威宁伯亦求子,陛下开了一个玩笑,说若是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只是可惜呀,都是男婴。” 他吟哦清词道:”臣见奎宿犯月于西苑,芒刺直冲帝座,丹台将倾,玄脉中断,圣寿有劫呀……“ 送走召真人。 召大人安排沈砚说:“你配合王公公处理好家中事物,让你表哥带你去见我,我有话问你。” 沈砚跟着王瑾,一道把他也送走了。 王瑾想到了什么,派人去追召真人去了,这要找有缘的道人,该怎么找,又怎么张榜呢? 沈砚本想告诉他们真相的,可这未来的岳父在这儿一阵瞎编,自己能揭破,打老岳父的脸吗? 他压根就不信这一套,也无心帮助王瑾这些人,带上高公子,去找找有没有地方斗蟋蟀去了。 还是没有地方斗蛐蛐,二人街上吃了个晚了时辰的早饭,就直接去国子监了,沈砚在里头翻阅典籍,记笔记,画建筑、治具和器具图,高公子也找本书读得津津有味。 下午出来时,被一群监生拦住,其中一个监生说:“柳公子正在找你,你跟我们去一趟吧。” 柳公子? 柳侍郎的三儿子吧? 沈砚迟疑说:“改日吧,要不明天也行,我们约一下时间地点,我正好也要找他们,但现在不行,我等着走呢。” 有个监生要来拦他,强行动手了。 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自己找虐吗? 沈砚一怒之下,三下五除二把几个人收拾了一遍,带着高公子离开了。 出了国子监,走到半路,他就打发高公子回家,自己则观察了一下,发现没人跟梢自己,就去豹园了。 召大人让自己去找刘行知,跟着他一起去见召大人,自己下午国子监里一坐,差点给忘掉。 想想,今天见到的召大人有可能就是召凤。 到了豹园,召凤还真在,而且就是在等他,见了他就问:“你知道不知道你今天很凶险?” 凶险什么? 沈砚说:“去我家的召大人不是你哥,而是你呀?” 召凤说:“没错。他们想把门子的死安在你身上,我不放心才乔装打扮,一起跟过去的,还好你聪明,见了我也没大惊小怪的,不然暴露了怎么收场?” 沈砚恬不知耻问:“你爹对我的印象如何呀?” 召凤愣了一下。 她立刻恍然,点点头说:“召真人是世外高人,出家之人,是帝师,天下道教掌教人物,召凤不敢攀附,这里头的是非,我不想多跟你讲,再不要提。” 但很快,她转过脸问:“召真人说的内容你怎么看?” 沈砚委婉地说:“ 我爹我爷爷要真是天上的星宿,道德神仙,会连续害死两个门子吗?” 召凤叹气说:“宁可信其有。你不知道,我当时都紧张坏了,因为他说的两个事情都是真的。皇帝曾经跟你父亲指腹为婚过,可惜的是两个都是男孩,加上太子多病,不常走动,你并未没见过。” 沈砚说:“我见过,还不止一次,不过都是远远见到,个头我看跟你差不多,哦,应该比你高一些。” 他说:“这就算得准吗?你想没想过,他是随侍皇帝修道的人,当年指腹为婚的笑话,皇帝信口开河时,他就在旁边?” 召凤说:“臣见奎宿犯月于西苑呢?” 她带着后怕说:“奎宿不是你吗?月不是我吗?你在西苑和我干什么?这太可怕了,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 沈砚说:“你想多了,第一,你爹……” 召凤更正说:“你爹。” 沈砚只好说:“行。我爹,召真人是我爹好吧。我爹的这种清词晦涩,谁能完全破解,你这是对号入座上了,它能不能理解成天狼星犯月,西北将有战事起,敌人兵锋直指西苑呢?他难不成收买有你身边的人……” 他补充说:“你身边的人?受你爹的命令,看着你点,有什么不对劲,赶紧给你爹汇报。” 召凤更正说:“你爹。非要乱认爹。” 我爹就我爹吧。 爹出家娘守寡,子女有气,不认亲爹,这太正常了。 沈砚追问:“那你身边,有没有给我爹告密的奴仆呢?” 召凤沉吟起来。 她马上责怪说:“再别你爹你爹的叫了,我听了别扭,你叫他召真人行吗?召天师也行。” 第86章 我这未来的岳父也不是啥好人呀? 晚上没敢住豹园,回到家,召天师的徒子徒孙指挥王瑾行事,没敢取院土垒高台,而是不知从哪找来的木托,上下摞起来,上覆红毯,而外头大门处正在成盆涂抹狗血,人过去一股腥臭味…… 毕竟是自己家,被搞成这样,沈砚心里很不舒服,回到别院就关上了门,不知何时,被狗吠声声吵出来,到门口一看,在自己这两扇门上也在被人涂狗血,两只土狗像是知道是什么血,疯了一样狂吠。 打开门看看,院子里王瑾找人扮演六丁六甲和天兵天将,打着锣敲着鼓,从铺起来的台阶高台上上上下下。 沈砚都后悔回来。 回去睡下,外头一夜都没消停。 天亮,造办处还是哪儿的工匠,紧急送来牌匾,上面写着“威宁伯府”,而以前是“威宁伯第”,估计是王瑾这些人着急赶工,根本没在意,你要按召天师的说法,咱爹咱爷看了这门头,不更迷路吗…… 真的是懒得理他们。 临出门了,王瑾的人叫住他,给他说:“王公公说了,让公子您今天不忙去斗蟋蟀,出了这么大的事,要留你帮忙看着布置,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跟原景、原貌一样不一样?” 不让我出门了? 沈砚连忙说:“都挺好。都挺好。我看都妥当,不是?你们折腾就行了,我有工作呀,我得吃饭呀。” 拦他的人为难地说:“你就留下吧,不然王公公怪罪下来,我们承担不起呢?” 沈砚不愿意。 昨天还说要跟柳公子见面呢,跟柳家的事情悬而不决,久拖生变,不如尽快了结。 他定要走,正提起自己小车,冲破几个人阻挠,准备跑走,迎面召大人又来了,还带着刘行知等一干人,正好堵路。 车马哗啦啦奔涌,街道水泄不通。 刘行知嫌他挡道,大吼一声:“沈铁柱,推着你的蟋蟀车干什么呢?除了斗蟋蟀你没点正事是吧?” 没办法,沈砚只好掉头回去,着着急急把自己的蟋蟀车推回自己住的别院。 就听得身后一片哄笑。 这一回来,刘行知身后的带刀侍卫中多出不少勋贵出身的年轻人。 如果不来威宁伯府上,大家可能不认识没怎么往来过的沈砚,然而在家门口看到沈砚,用颈肩扛着独轮车车缰带,双手推独轮车,形象如此鲜明,令人印象那么深刻,那还能认错人吗? 刘行知被这一阵哄笑弄得惊慌失措,左右看看,气急败坏制止说:“笑什么,都笑什么?” 众人忽然想起那是她表弟。 有人纯粹是嫉妒他突然受宠信,升职像坐了火箭似的酸言酸语,直到召大人掀开马车帘子,环视了一遭,这才变得鸦雀无声。 召大人大声训斥:“成何体统?” 场面又猛地一静。 立刻就鸦雀无声了。 桃枝一身男装,为召大人披上披风,自己先下马车,再接他下来。 召大人迎着寒风,双手各握一边的披风,披风被鼓得像是个气囊,这样进的威宁伯府。 召大人带来这么多人,又归召天师的徒子徒孙调配。 大家要在道士们的指导下,穿上道具服,画上不同脸谱,来模拟真实的六丁六甲,化妆师已经请了十几个,院子里的雪地上一字排开,他们每二人一组,身边一把椅子,只等人坐下就一个、一个给人画脸谱。 已经有人已经画上了,青靛靛,黑漆漆,红艳艳。 丁卯神将司马卿:掌阴阳祸福,能驱邪治病。 丁丑神将赵子玉:管人间官禄,护佑功名顺遂。 丁亥神将张文通:主风雨雷电,可调节天时。 丁酉神将臧文公:掌刑罚善恶,惩办邪祟奸佞。 丁未神将石叔通:护持农田五谷,保丰收安宁。 丁巳神将崔石卿:司命禄寿夭,能延寿避灾。 甲子神将王文卿:道教雷部重要神将,掌雷霆杀伐。 甲戌神将展子江:护佑军事征战,助军队克敌制胜。 甲申神将扈文长:管人间生死轮回,接引善魂。 甲午神将韦玉卿:主驱瘟除疫,保宅舍平安。 甲辰神将孟非卿:掌山水精怪,镇压山林邪魅。 甲寅神将明文章:护持文运学业,助文人聪慧通达。 沈砚被刘行知叫上,于是换一身说得过的衣裳,陪着召大人走动,忍不住想,这是嫌我家冷清,来我们家唱戏来了吗? 召大人低声说:“去你们家祭室。” 到祭室外面,祭室已经被王瑾带人恢复并布置好了,王瑾一夜都没怎么合眼,两眼布满血丝,上来还要服侍。 召大人要求说:“你跟刘千户去外面守着,沈世子陪我就好了,我为两位老将军上一炷香。” 王瑾惊惧道:“这不妥吧,威宁伯父子哪经得?” 看了沈砚一眼。 他说:“贵人折腰?” 召大人不耐烦道:“哪那么多话,就看你们这些人的嘴脸,就知道威宁伯世子为何怨气不解了。” 没办法。 王瑾和刘行知去外面守门。 里头已经上过香,烟雾缭绕,沈砚不由侧目,他想知道这回来的是哥哥呢还是妹妹呢。 将来要成亲了也是麻烦事。 这长得太像咋办? 召大人送上一炷香,退在牌位前,双手合十祭拜,口中念念有词,什么谁谁替谁谁如何如何,反正他不想让你听清,但你能猜得到,大意应该是他替皇帝来致歉,如果皇帝有罪她来赎罪,今日欠沈家的,将来一定如何如何回报,定会保沈家花开叶茂,福禄绵延,希望二老顺利登天得道,不要在人间再纠缠不清,成全哪个孝子的孝道,估计说的是沈砚吧…… 但这样就奇怪了,你祭拜我先人,你要成全我的孝道? 他声音又小,又含糊,又快,根本听不真切,那就只能靠猜。 后面又听下去,像是让沈砚成才争气之类的。 祭拜完出来,有人来报,昨日贴出去了的,重金寻找修道有缘人的榜,被两个人道士同时揭了。 此时此刻,有人带着他们往这边来呢。 王瑾着急得不行,问召大人:“主……贵人,有两个人同时揭榜怎么办?” 召大人寻思:“有没有可能两个人都是?” 王瑾喊来召天师的徒弟。 那徒弟一口咬定说:“不可能两个人,师傅说得清清楚楚,只有一个人,只能是一个人。” 他反问:“你们想,要是有一个道人是假的,两位贤臣被骗了一次,真的那位登台作法,他们还相信吗?” 把人吓一跳。 召大人说:“我还想说,我们也不辨真假有缘修道人,要不两个人都试试,这么说还必须先甄别出来?” 道士肯定地说:“得先甄别出来?” 沈砚开始吃个瓜。 弄不好是召天师这样的人物,不好直接要钱,这个重金悬赏,留待有缘人的悬念,其实是他找来收钱的人接了呢? 但咱不能吭声。 召大人姓召,召天师姓召,召凤姓召,弄不好是岳父大舅哥隔空斗法,咱不说话行吗? 召大人问:“这真假有缘人怎么鉴别呢?” 道士说:“真的必须是白面无须的少年郎,必须是纯阳之身,八字命理要合适,而另外一人?则是天魔搅扰,请立斩之。” 这一听沈砚就明白了。 你这么狠,另外一个要杀掉?这正好证明你是自己安排了人,气另外一人来搅局。 甚至此言一出,就把另外一人吓退了。 要这么说,我这未来的岳父也不是啥好人呀? 第87章 读书人干什么事想得太多 人被带上来,是两位年轻的道人,随着人越来越近,沈砚不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其中一位不是静虚吗? 着男装道袍的静虚走得不紧不慢,自信满满,他这是要告诉别人,他就是那个有缘人? 太天真了,哪有那么多有缘人呀? 她还兼顾在京城捉妖呢? 没听说过呀。 等等,如果她没有捉妖业务,出现在这儿,其实是为了作妖,找我的。 他找我干什么呢? 罗娘子非要撩拨她,撩拨得她春心荡漾、想入非非了? 用脚趾都知道。 她别有所图? 她会不会是反贼呢? 随着摸底静虚,可以肯定此人在京西已盘桓两三年了,自大前年瘟疫流行时来,采草药、炼还丹,活人牲,救了无数性命,声望早已传遍乡野。 若说这样一位以善名立身的人物,竟是深藏的反贼……是不是大晟的大厦又将倾了几分? 咱们假如他是反贼,他盯上我是因为少女思春呢?那赵全长得也不赖,何必丢了自己的未婚夫投怀送抱,说到底,还是盯上了我的工坊,我的生意,我和的兄弟们,若是知道磁家务两进大院子那边一二百的精兵听我号令,真正的反贼一定为此一心怀柔,想让我跟他们去造反…… 这个时候,对于一些反棍而言,都是大业为重,个人贞操算什么呢? 但你也不想想,有召凤有罗娘子,有那么多的亲朋好友,父祖部下,我怎么可能六亲不认,转身做贼呢? 心乱如麻。 这个女人究竟想干啥? 我现在可不是在一般官府的监视下,信不信你让王瑾出门,一刻钟不到,他能给你调集来上千绣衣卫。 虽然召大人是我大舅哥,但他位高权重,真要生了气,跺一跺脚,也是地动山摇。 你找来干什么呢? 给我讲道法,传我道法,你信不信你还没我读的书多,你给我送来的那两本道书,浅显易懂,都是给乡下人看的吧? 目光只在静虚身上。 静虚也没说认识他,不过看了他好几眼,然而她一看沈砚,就会把召大人的目光引向沈砚。 两名道人来到面前,看起来就是两名年轻的道人。 召大人堂上正坐,刘行知带刀护卫在一侧,沈砚被他挤在身后,而召天师的弟子站在下面,对面是绣衣卫押送来的俩个年轻道人,一干人等,共同形成一个非正式的鉴别有缘人的公堂。 召天师的弟子不得不顾忌召大人,余光瞄了一眼,大声道:“谁是有缘人,我一看就知道。” 这是在试探召大人会不会干涉的。 召大人没说话,人前他深沉得很,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在祭室,倒是看得出来,跟我们家召凤一脉相承。 召天师的弟子威胁说:“你们二人中只有一人是真的,假的那人是魔头,若不自行退走,定斩不赦。” 沈砚轻轻哼了一声。 要是召天师这弟子也不知道师傅安排的人长什么样,在这儿装模作样鉴定才有意思呢。 不要以为不可能,召天师作为狗皇帝在道法上的师傅,跟狗皇帝一脉相承,他完全可能做这样的安排。 在众人的注视下,召天师的弟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转身,从二人身边穿过去,要求说:“报师承。” 沈砚愣了一下。 师承确实能鉴别二人谁是召天师派来的对吧。 但你要这么回答了,你把我和召大人当傻子吗? 召天师幼年父母双亡,于龙虎山上清宫达观院出家,师从范文泰学习道家秘术,现在是天下掌教,正一教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你怎么摆脱嫌疑嘛。 而静虚师从龙门派,听她说她们道观都散了,她又会说她是龙门派弟子吗?他肯定说假的,冒充名门大派。 静虚行礼道:“弟子姓齐名镜,这里有弟子的度牒,弟子是茅山派徐天师的结缘弟子,修习的是上清经,灵宝经、三皇经及正一道经戒法箓,作法超度正是弟子擅长的。” 意会错了吧? 人家都是安排好的,谁让你作法超度了? 人家要你以血为引,根据情况,刺血绘制 “往生符”“解冤符”“引路符” 等,配合咒语,象征破除亡灵的 “滞碍”。 召天师的弟子看向另外一名道士,问他:“你呢?” 另外一名道士说:“弟子姓周,周衍字三宝,可是真巧了,弟子也是茅山派徐天师的结缘弟子,不过在下修行的是太上感应篇,正可感上天星宿……” 不用说了。 召大人看了刘行知一眼,刘行知赶紧附耳,立刻,刘行知咳嗽一声,打断发言的道士:“这么说,你已知道你是因何而来了?你怎么知道的?要这么说,就是召天师的弟子们给你指路了?召天师言,缺一位有缘人,你都知道是干什么来了,你不承认有人给你指路让你来,你还不是冒充有缘人的人?” 召天师的弟子懵了。 而那名道士咬牙道:“我也是修道之人,自有机缘推算之法……” 召大人充满笑意,又给刘行知耳语,刘行知问:“大人让我问你,你算一算你今天会不会人头落地。” 沈砚真想给召大人竖大拇指。 道士咬牙道:“会。” 得自保呀。 你非要争对错,你算对了,人没了咋办? 召大人鼓掌了。 他起身问召天子的弟子:“把这一位不是机缘巧合而来的弟子逐出去?还是直接杀了?眼下已经证明他是威宁伯爵的天魔了吗。我是建议是你们想用谁用谁,相信谁用谁,但另外一位要先留下来,在分不清是谁的时候,千万不要妄下结论,杀了人容易,要救活就难了。” 沈砚心头一热。 可能刘行知就没弄懂。 其实召大人已经知道召天师指认的人是谁,用谁做法,但他怕召天师的弟子们滥杀无辜,于是横生枝节,就是为了保住另一人的命。 沈砚扭头看向他,召大人不像召凤那么混,跟小魔王一样,他真的好善良呀。 召天师的弟子再不说假的是天魔,假的要是施了法,父子二人不信任了,就会继续迷路。 送走召大人,沈砚赶紧回自己的小院,外头跟集市一样,自己也不熟,在那儿干什么呢? 正要关门,静虚站门口了。 两人对视了片刻。 电光火石间,沈砚想了很多。 自己画了她的头像,拿着她的头像给刘行知,让刘行知去刑部对照的。 刘行知今天见了她,会不会觉得似曾熟悉不知道,不过她浑浑噩噩的,是个傻瓜,应该没产生关联想法,那召大人见没见到过那些画像呢?自己不知道,而静虚对此也一无所知,她以为她很安全,她大摇大摆揭了一张皇榜,找来自己家了。 沈砚问:“他们没让你去做法吗?” 静虚说:“没让,刚刚那位公子觉得我是有缘人,他们不信,还是让另外那个道士去做法事去了。我是来找你的,大娘子让我来看看你,她太忙,我问她你呢,她就让我来了,进不来我揭的榜,没想到呀,你们家是这么一种情况。” 沉默。 沉默是一种力量。 沉默中,谁的心思都转得跟水磨盘一样。 罗娘子为什么让她来,你敢说没有一点特殊的用意,让她知道自己出身高贵,哄骗她喜欢上自己? 这不就是媒人带着相亲的时候,把人留在正堂,正对某某地方,方便给小姐偷看样相貌的套路吗? 至于静虚为什么恬不知耻就来。 她可能是反贼。 她想拉自己入伙。 沈砚不知道对面静虚在想什么,她也必定心思急转,她也要为她来这里找到正当的理由,不是吗? 沉默终究不能一直沉默。 沈砚让开位置,允许静虚进来,给她说:“你进来吧。” 两条拴着的土狗开始狂吠,院子里站不住,就又一前一后进屋了,别院三间正房,一间成了书房,一间成了蟋蟀房,一间成了木工房。 静虚挨个看完,突然来一句:“之前没见你喜欢斗蟋蟀呀,这是恶习,你要改,胸怀大志的年轻人,不能碰这个。” 尴尬不? 来个道姑,混进院子来,别人也不管她,她来了自己的小院,然后就给自己没话找话说。 沈砚说:“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人有闲情逸致斗斗蟋蟀也不会变坏。刚刚那位召大人,他位高权重,也许手握绣衣卫大权,是别人眼里的大魔头,但他想都不想,顺手就救了你一命,而你还不知道,这就是在告诉你,看人别看表面。” 静虚反问:“救我一命?” 该怎么给她说明白呢。 是不是天下的反贼都这么单纯? 沈砚犹豫了一下,招呼她去了木工房,自己坐在刨花上,又开始制作自己的模型了。 等静虚找个地方坐下。 他说:“我爹我爷爷受冤而死,有人说他们英灵不散,就把门口死了门子的事情归在他们身上,朝廷派道士前来超度,道士说我爹我爷爷都是天上的星辰,要让他们回到天上去,除了施法,还需要一位有缘的道人,于是撺掇官府张榜,许以重金,把这个有缘的道人找来。你告诉我,你是吗?这个有缘的道人,上天就那么好,给他降来大量的财富?为了不让你拿到财富,那些道士说,你是天魔,你是假的有缘人,杀了你,反而有利于做法成功。” 静虚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沈砚说:“有多大的本事做多大的事儿,静虚,往来好几次了,如果算是朋友的话,我也奉劝你一句,做非常之事需非常之人,你这样的,单纯善良,不要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静虚迟疑了。 她手摸在臀后,正好抓抓痒,还是那儿有一把匕首?心生警觉,摸摸兵器? 沈砚说:“有时候我也想造反起事,但想造反没那么容易,过去有些人跟随明主起事吧,杀妻灭子,这才毫无牵挂去造反。你又知道吧,造反的人起义之后,以劫富济贫为口号,能迅速吸引流民、饥民加入,但一旦大家没有粮食吃,他们能迅速冲进一个个村庄,把善良人家的存粮全部搜出来,把人卷裹走跟着造反,你不跟着?你就饿死吧,我管你呢?他们打着劫富济贫的口号,他们伤害更多的是谁呢,是大财主吗,是贪官污吏吗,那些大财主,家丁几百人,一旦动乱的时候,住的地方修得跟城堡一样,然后团练就是在他们的倡导下拉了起来。即便你攻破寨子,家丁护送着他和他的家眷逃走,剩下的都是平民百姓。还有,所有起义的人都是为了建立一个公平正义的新世界吗?我看也未必,他们有很多人受过别人的白眼,想把以前的屈辱还回去,看谁不顺眼把谁杀了,看谁有钱有粮食干脆抢了,看哪个女人漂亮,睡了,如果条件艰苦,睡了你还养不了你,怕你落入别人之手他难过,再把你杀了。” 他说:“大晟虽然黑暗,哪里有流民了,官府得施粥,哪里受灾了,官府得过去赈灾,虽然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很多人命运悲惨,但到没到多数人揭竿而起的时候,真起义了,咱们又准备好怎么治国了没有?高皇帝打天下,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准备多年,从治国的人才,纪律严明的军队,再到安定天下的国策,都一一准备好,拿出来答卷,这才改天换地的。” 静虚无力辩驳。 听他讲,又觉得有一种魔力,让人受吸引。 静虚静静听着,不知不觉双肘枕腿,伸了伸脖子,轻声说:“读书人干什么事想得太多,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沈砚说:“是,什么都不想,叫起义军呢?杀人魔吧?不过这些都跟你无关,你一介女道士,性情高洁,品行让人放心,想必不会误入歧途,就算误入了,咱们走出来就行了,你说对吧。” 第88章 世子变成了斗蟋蟀骗饭的街溜子 一套仪式好几天,天天嘤嘤嗡嗡,还不让出门,高公子进出都得翻墙,土狗都想顶他的屁股蛋子。 最终法式是好了,他们都说是好了,为了证明是好了,就是接下来找个人住大门耳房,连续住多天,看看隔夜死没死。 沈砚发现人都看自己的眼神不对,都是避得远远的,上次召凤都给自己说了,找不到原因的时候想赖给自己,自己能给他们机会? 本来已经打发静虚走了,让给罗娘子说一声,这边一切都好,就是事挺多,人家狗皇帝的人已经不让出门了。 不料隔天静虚又来。 大白天进出会遭阻拦,她都是选早晚半夜,趁没人,一拧身飞进去。 沈砚都习惯了。 要是狗叫不是呜呜呜,而是汪汪汪,估计是高公子在爬墙,他来是带肉带菜,还会顾着两只狗,狗尾巴摇得像是大扫把,恨不得亲吻他屁股蛋子接他下来。所以好分辨。 狗见他除了叫还有热情,声音里带着欢迎…… 而要是突然一阵狂吠,呜呜呜呜响,不用说,静虚飞进来了,捎点什么东西,替罗娘子传个话。 反正出不去,在家就是四件事,练功,读书,画图,做木工模型。 几天功夫,他把一套佛光寺大殿给做出来一半,说玩也是玩,挺有意思的,说不是玩也不是玩,起码手里有全套图纸,繁芜无比,你能拆解看懂,各种物件,常见的不常见的你知道是什么样的,怎么做,怎么用,尺寸比例如何掌握,而且这么做的好处,避免你看书觉得会了会了,真有人找到你干活,你不知道从哪下手了,你建模型如建真室,特别锻炼人。 不光是会,你甚至能通过拆除组装来总结工序,提高效率,去想象实际建造中遇到的种种情况。 而且还有一个基本问题,现有的图纸往往都是木结构图纸,包括宋代的【营造法式】和当代的【工部工程做法则例】,提到砖木结合,但都是认为木骨架的整体性更强,砖石则更多用于台基、墙体、地面等,是“木骨砖石” 体系,这些知识结构和现在的民间建筑渐行渐远,也就是【鲁班经】面向民间工匠,详细描述了民居中木柱与砖墙的 “拉结” 方式,砖石基础的砌筑方法,木柱的固定,但依然不够,仍没有完全走出木骨框架…… 眼下你家是烧窑的,你得去琢磨砖木怎么结合,你更得琢磨怎么以砖代木,不光是为了更好地卖砖,这也是个现实问题。 现在的民居,谁能弄来那么多的巨木。 自己给吴财主建亭子,都要去偷,那两尺围、几丈高的木头,本来你觉得三根够了吧,到跟前也是各种偷工减料,这个亭子才算盖起来。 大晟这个时代,到哪弄那么多原始森林,可以以这种耗费,撑起来那么多的民居建筑? 就像以煤代薪的趋势,以砖代木,也是大势所趋。 这都不是钱的事儿。 最有借鉴意义的,是建筑家们最看不上的,觉得毫无美感的城墙和长城,只是这种军事类的建筑资料,沈砚手头没有,将来试试能不能从召凤那儿找到。 想从大门出门,还是出不去。 这王瑾就跟怕他跑了一样,突然因为死人把他禁足了,但他也不想想,自己的二进院靠东侧墙,自己可以不走大门。 这种禁足有什么意义呢。 正是沈砚失去耐心的时候,刘行知来了,传召大人的意思,要带他走。 沈砚把自己斗蟋蟀的小车都拉出来了。 刘行知给王瑾传完话,看他展开双臂,肩挑小车车带,忍不住在他屁股上踹两脚,恶狠狠地说:“你就把人气死吧,整个勋贵圈,整个大晟朝野现在谁不知道,名将威宁伯的世子变成了斗蟋蟀骗饭的街溜子,召大人让你去,召大人让去,你还不忘推着你的蟋蟀去见人,我给你说,柳家找不到你人,找我们家几次了,希望商量退婚的事情,知道你现在的模样,说什么都退亲。” 沈砚说:“退就退呗,我已经把当初的婚书找到了,因为上次人家给我说柳公子找我,我现在都随身带着,见到面了,商量、商量,把婚退了就行了。” 刚说完,屁股上又被刘行知踹了一脚。 刘行知说:“你要打光棍是吧,沈铁柱,你知道不知道你们家你已经是独苗了,你以为现在的世道,无权无势,娶个媳妇就那么容易,你就自暴自弃,跟小寡妇过一辈子了是的吧?” 沈砚申辩说:“你们家也没好到哪去。” 这可是触了表姐的逆鳞了。 他一路走,刘行知一路在路上踹,路上遇到人了,沈砚现在也没有丝毫体面可言,闷着头只管走,刘行知则赶紧掩饰、掩饰,收回脚,挺着腹部,甩着胳膊掩饰,优雅地踩两下步伐,微笑着冲人家点点头。 伯爵大街上还遇到了熟人。 本来刘行知也是让伯爵大街面生的人,女扮男装,能有几个人认识她,但现在风头很盛,很多权贵子弟都成了她手下,就有人认识他了,大老远打招呼:“哎呀。这不是诚意伯世子吗?见过,见过。” 她也赶紧抱拳,跟人客气,等人一走,他就追上沈砚,看四下无人,照准屁股,就又是一脚。 沈砚都被他踹麻木了。 他们家她也没人欺负,他爹他爷爷重男轻女到那种程度,当年未曾女扮男装时,也是溜着墙边走的货。 他只一句话:“你踢够了没有?” 刘行知老老实实回答他:“没有。我从来没有这么出气过,哇,还是有弟弟好,咋打都不还手。” 她一看没人,决定练两手,左右瞅瞅,扶扶腰刀,翻两个车轮肘,“呵”一声,捣沈砚身上了。 完全当是练功。 打完之后,他追问:“这一拳怎么样?重不重,还行吧?” 沈砚都被他打出火来了,打一路了,一放独轮车,转过来了,不料她又跑身后翻车轮肘,然后往前一个钻…… 打表弟怀里了。 这时候才发现表弟比自己高一头,他心一虚,轻飘飘打表弟胸上,然后再给他拍打两下,自己飘然而退。 沈砚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肘,她心里一惊,急于挣脱,一下跳出圈外,坐雪地上了。 再起来走路。 他就老实了,为了挽回颜面,不停地说:“刚刚我大意了,我没想到你没有躲,我最近都在练功,不练功不行,有些手底下人不服管教,哎,沈铁柱,你不觉得你觉得你该好好练练吗,你块头真的不小。如果说让我教你,一两个月,绝对能达到带刀卫的水准。” 理他不? 他这三脚猫,自己打我,都能招式用老,惊慌失措,最终一屁股坐地上,他老想教训我。 沈砚也开始冲他输出:“你是看我让着你,你踢我你踢上瘾了,你信不信我还你一胳膊肘,把你打爪哇国去?” 刘行知说:“你要把你的蟋蟀车扔了,我就信你一回无妨……” 不知不觉就跟召大人汇合了。 召大人只带了春杏一个,春杏还着了男装,坐在马车上,旁边还拴一匹马。 一看是春杏,那这位召的人是谁,沈砚就心里有数了。 召大人也明目一闪,问他:“你怎么推了个蟋蟀车出来了?” 沈砚说:“现在王瑾王公公正看我不顺眼呢,不推车出来,回头他追问我去哪了,我能说我表哥带我去逛街了?” 召大人却对独轮车产生了好奇。 他还不合时宜地带了把折扇。 大晟现在的读书人就是这风气。 大冬天,大风大雪都挡不住一位浪漫的书生突然伸出一把折扇,潇洒撑开,扇两下风,再打两个寒噤。 召大人肯定不会这么幼稚,但召凤会,力求像男人嘛。 她围着独轮车转圈圈,时不时问几句。 沈砚看她感兴趣,忍不住说:“要不你推一下试试,没推过独轮车,不算知我大晟人,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召大人一时感兴趣,抬起独轮车车把,沈砚把独轮车车带套他脖子上了。 春杏跟刘行知面面相觑。 两人最终眼神交换下来,先后请求:“公子,这么粗鄙的东西,让他沈铁柱推,自作自受……” 不行,召大人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推车要走。 春杏和刘行知彻底变色了,刘行知一着急,扑地上抱腿了:“公子你不能呀,公子你万不可自降身份,推这贱民推的玩意呀。” 让召大人拖着表姐跟拖条狗一样在地上拉拉吗? 沈砚只好说:“让你试一下就行了,还是我来吧。” 主动替换下来,他就又说:“你们不知道,我爹就觉得我没长大,出门就会喊上马三爷。然后马三爷推着车,我就坐在独轮车上,你要不要试试?” 召大人一欠屁股,挨着炉子就坐上了,人看起来就像在沈砚怀里。 这一次春杏和刘行知就又变色了。 但他们来不及。 铁塔一样的沈铁柱推着独轮车就跑,贵公子召大人扶着他一只胳膊,在上头一颠一颠的,而身后,追着两个奴才哀嚎。 他们还有马车,他们还有马,而且没带其它人,两个人哀嚎完,再调头回去,最后春杏驾车,刘行知骑马追上来。 第89章 娘子,拿上,你的银子? 沈砚推着蟋蟀车,注意着沿途两路,目光迅速搜索到一家新开的蟋蟀轩。 看吧,几天不能出门,见着新店了。 他赶紧带着召大人一起奔新店去了。 召大人带着点兴奋下车,问他:“你不会就这样上门,找人斗蟋蟀吧?” 是呀。 一磨蹭,人家有可能关门。 新轩新掌柜认不出来,而且他跟高公子的组合今天变了,伙计热情地把他俩接待进去了。 外头刘行知跟春杏两个人犯难了,这有马车有马,在没有人照看的地方不留人行吗?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该上去别人该留下,谁也不愿意留在寒风中看马看马车,相互讲一圈道理,伸手玩一把杠子老虎虫。 最终,刘行知只好留在外头收拾自己,之前一激动弄了一身泥。春杏笑着下了马车,还不忘回望刘行知一眼。 因为她跟刘行知在外头纠葛的时间长,春杏上去,里头已经开局了。 新轩人少,没老主顾,没轩友,观众就少。 春杏轻而易举站到召大人身边。 掌柜头对头跟沈砚斗在一起,很快就陷入了失利。 召大人一看胜券在握,捋着袖子要自己上。 春杏吓到了,她唤几声没用,召大人下场没两下,情形危急,情急之下嫌她干扰,一挥袖子让她滚外头去。 春杏气呼呼出来了,到外面,还气不忿往里头看一眼。 来到刘行知面前,她发脾气说:“你表弟就是他的冤家,都是往坏里带他,他能在里头,头对头跟人家斗蟋蟀吗?” 不能。 刘行知同仇敌忾:“说吧,春杏小娘子,让我怎么做吧。” 春杏寻思说:“你去管一管你表弟。” 看吧。 让你留下,你非要去,看我来。 刘行知扶扶绣春刀,噔噔噔上去,虽然是便服,但带了刀,带刀卫出门不带刀,不是士兵上了战场不带枪吗? 带刀侍卫他带了刀,恰似蛟龙出了潮。 到里头,威风凛凛一站,正在用视线找人。 召大人由胜转败,正在发脾气,要不服再来,2两银子开了第二局,直指刘行知头也不抬,要求说:“立刻从我眼前消失,给我滚。” 好咧。 不对。 我来收拾沈铁柱,我又不劝主子,不触主子霉头,于是脱口喊了一句:“沈铁柱,你来……” 还没喊完,召大人的蟋蟀就断条腿。 召大人怀疑他存心干扰,凶神恶煞扭过头来,丢一个陶罐的上盖向他砸了过去。 没办法,有人护着,管不了了。 人出去,刘行知不动声色给春杏说:“我表弟我已经收拾了了,按在桌角我啪啪几个大嘴巴子,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春杏愣愣问他:“真打了呀?” 刘行知轻描淡写说:“那肯定,殿下护他,拿起蟋蟀罐就砸我,剩下的就看春杏小娘子你的了。” 里头。 2两银子已是巨款了。 但是召大人来说算什么呢? 起码也是绣衣卫头头,怕这? 召大人要求开第三把,直接提到5两银子,沈砚都为之色变,问他:“要不我来吧。” 召大人说:“我来。再输了,提到20两银子,你再来。” 换蟋蟀斗第三场。 第三场就又输了,人家是干啥呀的,开个店筹备多少天,去租去借也都是找的嗜血宝虫呀。 拿出来银子付出去,开始第四把了。 赌博就这样,你根本就停不下来。 这一次召大人决定让出来,而且激励沈砚说:“你要是赢了,我今天陪你一天。” 行吧。 其实是我陪你一天。 沈砚下场了,为了避免弱转强的不自然,他开始了一套仪式感很强的战前准备,聚精会神地按步骤给虫子热身。 这样的话,赢了就是会养虫。 春杏冲上来了。 这俩人老这样? 召大人以为有什么大事儿,随她走出去,要听听她怎么说。 春杏怯生生提醒道:“殿下,会学坏的呀。” 召大人左右看看,凑过去说:“我父皇也玩,你怎么不劝谏?” 春杏提醒说:“那跟那些臭男子头对头呢?” 召大人脸色变了,好像是呀,但他马上六亲不认道:“沈铁柱在身边都不管我,要你管我呀?” 赶走春杏,召大人走到里头,第四局大局已定。 控鹤功一束缚,对方的蟋蟀行动缓慢,跟木了一样,就被沈砚指挥着自己虫撕了起来。 反而成了沈砚在给店家下套了。 第四局结束,店家赢八两,输二十两,店家要给八两,沈砚寻思是一笔巨款了,今天出来带着召大人呢,往下再嬴,数额太大,只能让堂口的人来收账,这不合适。 他就说:“就这样吧,到此为止?” 店家不愿意。 这套可不只是赌徒会跳进去,赌场也会跳进去,他非要再来一局,咬着牙说:“不行。再来一局,这一局30两银子你敢不敢?” 沈砚叹口气。 太多赌徒了。 召大人不当回事,给沈砚说:“你来。输了我付。30两银子我还能输不起,我就气他赢了不让咱们走。” 沈砚在店里看看,把他们的陶罐,瓷罐,笼子,挂虫都看一遍,回来问掌柜:“你要是这么一输,新开的店怕是就关门了,你想清楚,我今天陪朋友出来玩的,不想多纠缠,这样吧,再来一局,你要是输了,把这十二两给我就行了,可以吗?这一局我白送,你现在就让人给我备一下银子。”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店家同意了。 第五局就这样开始了。 结果毫无悬念。 店家差点瘫倒在地上。 看吧,劝你你不听呀。 沈砚拿到12两银子,大大方方把2两的小锞银子扔给他,说:“打赏你的,回头再说吧。” 就这样,进去的时候,他苦力一样推着蟋蟀车,出来时是大爷,手里是个囫囵的银元宝。 后面召大人跟着,领子上别着折扇,用两只小拳头擂着他的背,二人运送炉火和蟋蟀上独轮车。 眼看召大人也动手,春杏和刘行知一前一后蹿上来,七手八脚帮忙。 春杏长居宫中,没什么概念,刘行知却盯着沈砚手里的银两发愣:“铁柱。你这一天,就这样挣了10两的元宝?” 沈砚志得意满道:“也不一定,看运气。” 他回头看了店铺一眼,总结说:“太多的人输不起,不输不往大里赌,一输就收不住呀。” 他晃晃元宝,递去召大人手上,忘了刘行知并不知道召大人就是召凤了,脱口道:“娘子,拿上,你的银子?” 刚说完,刘行知就飞起一脚踹屁股上:“你上天,跟召大人都调笑嬉闹,口不择言。” 春杏猛然看着他。 刘侍卫好勇猛呀,还是真的,他说揍他表弟就揍他表弟,丝毫不怕这是太子的心头好,心尖肉,会被太子报复死。 召大人也醒悟过来了。 出门的时候,自己还娇憨地走在人家后面,粉拳碎敲,得意忘形了,忘了这儿两个大灯泡呢。 他拿上银两,满意地说:“算啦。刘侍卫,你都快把你弟踹飞了?沈铁柱现在怀才不遇,玩世不恭,嬉戏人间,本座早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今天本座就用本座嬴来的元宝,中午请你们吃好吃的,买你们想买的,走吧。” 刘行知看看钱,看看表弟,不是?表面上你是召大人,实际上你是那位爷呀,这钱,你好意思拿我表弟的呀? 他啥境遇你不知道呢? 还有? 你赢了吗? 我去你都是在输? 我表弟赢的。 我表弟赢了10两银子,交给你了,喊娘子你都不生气,你是不是丢我们大晟的国体了呢? 人生像是开悟了。 太子跟我表弟称兄道弟上了,就是因为两个人臭味相投,喜欢斗蟋蟀? 为啥皇帝喜欢蟋蟀,大家都去抓? 你看看,干好了,青云直上,都能哥们一样处上了呢。 我这一生,我爹,我爷爷,他们都白活了呀。 把召大人送到马车里。 四人上路,落在后面,这回逮着机会了,刘行知牵着马问沈砚:“铁柱,你这斗蛐蛐跟谁学的呀?” 沈砚想了一下说:“一个财主的傻儿子,你见过,高公子,就那个。” 刘行知问:“那召大人就这样跟你好上了?我要学会斗蟋蟀,召大人他会怎么对我,会提拔我不?” 沈砚愣了一下,善意提醒说:“我估计他会天天用脚踹你,跟你踹我一样,你能靠这个上道吗?” 刘行知反问:“你不是靠这个上道了吗?” 我? 我哄我相好的,我上不上道无所谓呀,怎么就被这货看到了,想学呢? 功利心这么强,我再把他害了? 沈砚威胁说:“你要敢斗蟋蟀,看我踹不踹你,你以为人人都能斗蟋蟀呀?知道我刚刚在说什么吧,太多的人输不起,不输不往大里赌,一输就收不住呀。然后你就天天赌,赌输了翻本,赌赢了再被人家找到再赌,人家想翻本?” 刘行知问:“你不也在这么干吗?” 沈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杜绝他,只好说:“我是职业的呀,我靠这个为生呀,我1000两银子的学费呀。” 刘行知深吸一口气:“抚远伯那1000两?” 沈砚他点点头。 刘行知说:“铁柱,我算算,觉得还是划算呀。要不你收我做徒弟好不好?将来你娶不上媳妇,我给你想想办法?” 被表姐纠缠了一路。 她就眼红上了? 你眼红斗蟋蟀简单,跟带高公子一样带你,你是大内侍卫呀……关健你还想以此得宠。 不知不觉到正阳门了,这边认识沈砚的人太多了,他的堂口最初就在这儿,现在一发展,跟其它帮派一火并,势力膨胀,就快成总坛了。 到处都是他的兄弟和外围,随便喊个人,就让人把他的蟋蟀车推走了,找个地方照看好。 他让春杏和刘行知把马和马车放到周前那小院边上,周全正好送客户出来,一抬头碰到沈砚,脱口喊道:“老大。” 虽然已经要求让叫先生了。 但周全有时候还是这么叫,显得他们亲近。 召大人敲着扇子回身看看,迟疑了一下,直接往院子里去了。 里头砖头,瓦片,煤饼,瓷器,陶器都堆满了。 怕淋雨雪,上头都搭着棚子。 院子里满当当的。 春杏也跟过来了,回头望一眼:“这不会是沈?世子的生意吧?” 召大人顺手拿起一个大瓷瓶,捞起来,交到春杏手里,请求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有个伙计打招呼接待,告诉说:“这是开片的春瓶,你要是在别的地方,不是名窑它烧不出来,我们这里只要三两银子……” 春杏看看召大人,手一丢,奔地上去了,啐它三两。 这就是召大人让她试试,这就是二人的默契。 响亮的碎地声把周全和沈砚给惊了过来。 沈砚伸手包揽说:“没事儿,没事儿,多少钱,全子,记我账上。” 趴地上找找碎片,着急问召大人:“没碰着吧?小心碎渣……” 没试出来? 召大人给春杏个眼神,然后拔出折扇,转身就抡,然后春杏一害怕,跑陶器瓷器里了,两脚趟过去,叮呤咣啷一阵啐。 周全都傻眼了,还不敢吭气,扭头看着大哥,咱咋办呀? 沈砚冲他发脾气:“你看,我给你说过吧,卖贵一点的东西,讲究一点的东西,别露天堆地上,士大夫们消费不一定只图便宜,还要个氛围,这堆脚底下算什么,能不碰烂吗,算了,算了,你们在这儿忙吧,我们走了。” 召大人一背手就走,从背后亮大拇指给春杏。 一起大栅栏逛完,吃完喝完,玩得开心。 下午属于集罢,呆在这边没啥意思了。 召大人兑现陪沈砚一天的承诺,问他:“往常你这个时候会去哪?” 沈砚说:“去国子监。” 召大人问刘行知:“我们能不能去国子监?” 刘行知一摸身上,腰牌在呢,点头说:“大人。可以。” 召大人往上一伸折扇,兴高采烈道:“行。下午护送沈铁柱沈生上路,就去国子监。” 他旋个身唱道:“兄送贤弟到溪桥,水中鸳鸯对影摇。” 沈砚一看这戏精上身了,记得之前齐小宛的排练,随口唱道:“若你召兄懂我心呀,早请花媒渡鹊桥!” 二人走着戏步,一左一右绕桌出来。 刘行知心里一惊,拳头摁在嘴上,食指中段被他自己摁出来俩牙印。 这不但以促织事君,还以伶角媚上呀,这表弟凭吃喝玩乐成了新宠,我哭哈哈一样练腱子肉呀? 我的痛苦你们懂不? 我不想一身腱子肉,我想以色侍君你们懂不? 第90章 你看窦主教长了那么多的毛? 到了国子监,召大人根本不想让俩灯泡再盯梢。 她借口说:“这是官家的地方,把我俩送进去,你们就门口待着去,要不这样,正阳门下那家卖陶器瓷器的,今天弄碎了人家,你俩回去捡些好看的给我买了带回来。” 沈砚一个劲儿说“不用”。 你懂什么呀。 这是打发两个人滚得远远的。 二人一走,看看这国子监,午后人来人往,来来去去,没有可能认识自己,召大人心情激动了。 他伸出手来,“嗯”一声提醒,看沈砚迟钝,主动把沈砚的指头勾上,牵上手了。 抖抖大袖子。 这一罩,应该谁也看不见两个大男人在手牵着手。 而且很多学子们,因为足够年轻,还没意识到不妥,有时候一起外出,也有人手牵着手…… 召大人是这么想的,但一把手交给心爱的人手里握住,就马上来了感觉,浑身酥软,不自觉侧目,变得含情脉脉,说话时也多了点儿嘤嘤嗡嗡。 他就想拉着沈砚找个无人的角落。 结果这大白天,国子监什么地方都有,就是没有无人的角落。 她扯拽沈砚一会儿,因为漫无目,反而被沈砚带去典籍库读书了。 召大人一坐下就身心焦虑。 我在哪读书不行? 我好不容易有时间,想过只有我俩的时光,让你陪陪我,你带我到这儿,你自己捧本书读书了。 他不动声色揶揄说:“沈铁柱,你不会想完成你爹遗愿,从武向文转变,参加科考呀,不打算袭爵了?” 沈砚应付说:“嗯。能科考谁去袭爵,傻子才去呢。” 召大人着急了:“真让你去科考,你考得了?天下才智之士云集,你有把握高中进士?莫说进士,便是个秀才功名,你也未必就能到手! “休要再埋头啃那些书本了,说你呢!不骗你,考个秀才对你来说真的很悬?还真当自己笔下那几篇八股文文采斐然呀?依我看,你章法、程式样样俱全,真才实学也有一点儿,就是无文采!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你就不是个读书人,你没有读书人那种雕琢文章,遣词用句的习惯,你能像贾岛一样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流泪不?你不能。 “还有写字,一写字就飞了,勾画太快,书迹过草,就你这般水准,妄图在科考路上闯出一番名堂?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回忆一下沈砚的八股文,贬低得有点过了。 弄不好沈砚一赌气,还真能考个秀才,他于是强调:“就算你考个秀才,胜你袭爵吗?等过几年袭了爵,我给你活动一下,最起码也是五军都督府佥事,跟你表哥比,咱们后来居上。不比你天天到这儿来读书,惦记着科考要轻松吗?走嘛……” 走哪去? 没办法。沈砚被他拽起来,就跟着他在国子监闲逛。 召大人在等别人都去上课,到时候校园里没了人,两个人寻个湖光美景坐卧,冷是冷点,冷的是沈铁柱,只需要沈铁柱胳膊一包,就温暖了,两人就可以静谧地呆一下午。 然而巧得很,出来遇到杜叙了。 杜叙跑得飞快,告诉沈砚说:“窦先生来了,沈砚,你不是到处去找窦主教,要听他讲万国坤舆?他来讲经堂了。” 沈砚喜出望外,拉着召先生就跑,发现他坠后面拉不动,就告诉他:“你想知道倭寇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那么难灭,你就要了解万国坤舆……” 召大人绷着脸拽住他:“宫中有原图。” 沈砚着急说:“那不是图的事情,光有图你依然不懂,我们跟西方人习性不一样,物产不一样,船也不一样,上一次我听过了,但所知不多,这一次我还想听一回,顺便向他了解一些问题,赶紧的好不好?” 召大人赌气说:“不好。” 沈砚耐心道:“为了倭寇好吗?” 召大人说:“你听西洋人一场群聚听经,就能解决倭寇问题?要不我哪天把窦先生给你请去,一对一授课?给你讲几十场,看看你能替我,不,替朝廷灭倭寇不?” 沈砚愣了一下。 他试探道:“窦主教讲课时提到过【几何原本】,你那儿有没有?” 召大人愣了一下说:“没听说过。” 沈砚说:“赶紧走。你再磨叽,我抱着你去了,真的,听窦主教讲课,对我们了解倭寇特别重要,我不骗你。” 召大人只好下台阶说:“如果你骗我,我打死你。” 匆匆赶去。 里面已经开讲了,明伦堂内檀香袅袅,与往日不同的是,阶下监生都在窃窃私语。 儒家方正来此讲课,大家是不敢这么不严肃的,但西方人窦驴利不一样,他们好奇是好奇,特别好奇 —— 但都是当听杂谈了,和科考没有任何关系。 窦主教是个高鼻深目的 “西儒”,为了能让东方士大夫接受他,他身着儒衫,袖口却隐约露出十字架银链,他一开口还带着些许生硬的京腔和结构混乱的句子。 在一片哄笑声中,他已经开讲了:“应你们李学士的邀请,我又来了。 “我知道,我到这里来讲学,大家是看个洋玩意,我要讲的东西并没有多少人重视,就像我之前讲,地球是个圆的,中国只是在地球的中央,但地球之大,远超中国所知,有多少学子是相信的?你们告诉我。 “现在这个时期,在我们西方,已经展开了对世界的探索,这就是我为什么能来到中国。 “今天我带来的内容虽然不是地舆,但我欢迎大家向我提问,有没有上一次听我讲,这次还在的学子在讲堂?” 沈砚满脸激动,举手请求,但窦主教点了一个近处的学生,那个监生起身说:“窦先生。我想知道的是,如果地球是圆的,我们人在一个鸡蛋上,是不是有人朝上,有人朝下,总有人会往下掉?” 窦主教瞠目结舌,但他生生回答出来了:“地球为圆球,地心乃宇宙之中。人立于地,如水滴附于瓜,自然向中,不向旁落。” 讲堂内,各个台阶上坐着的人哄一下就乱了,相互讨论,说什么的都有。 沈砚着急,为了提问,换了几个方向,把召大人的手都丢了不管,召大人气得咬牙切齿。 终于,窦主教看到他了,主动请他说:“这位学子。” 沈砚激动不已:”我问题有点多,先生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窦主教睁睁眼,对他有印象:“是你。沈。上一次你就听得很认真,我也觉得你会有很多的问题,好的,你问吧。” 沈砚说:“我听过先生两讲,第一次记得先生说,您是佛郎机人,第二次听您说,您是意大里亚,请问你是哪里的人?” 窦主教笑着说:“佛郎机是泛指,意思我很难跟贵国人说得明白,大家都还没看懂万国坤舆,如果看懂了就会明白,事实上我是意大里亚人。” 沈砚说:“我们南方,在倭乱中见到过红毛,不好意思,先生,没有不尊重的意思,他们都这么叫这些人,那些红毛鬼和您一个国家吗?” 窦主教说:“如果从教皇教廷的角度,或许是的,如果从封建上讲,当然不是的。我们佛郎机,又叫泛大西洋,我们的政体和你们不同,我一时半会儿讲不明白,我现在有了教堂,沈,你有空了可以去坐坐,你是个好学的学生,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打开中西方的道路。” 他又说:“你们所说的红毛,红毛番,应该是指和兰,当然你们分不清,或许也有蒲萄牙和大吕宋,哦,大吕宋又叫以西把尼亚,因为你们国人把他们看成吕宋的宗主国,就叫他们大吕宋。这是最有可能在你们南方见到的西方人,以我的了解,英圭黎和佛兰西人会少。” 什么意思? 英圭黎和佛兰西人会少? 是不是说还有两个国家,但他们的人到我们国家附近的人少? 我看万国坤舆上有很多国家,为什么他单独提这两个,是因为这两个国家都是大国吗? 沈砚又提问:“先生,我还想知道的是,他们是怎么来到中国的,哦,我的意思是,他们正在大量航海,出现在地球各个位置吗?这是为什么?还有,他们有那么多的海船吗?海船要求很高,他们那么多的船和我们三宝太监的船一样吗?” 窦主教说:“我尽量简短地回答你,你可以去我的教堂,沈,他们是怎么来的中国,当然是坐船,你说得很对,他们开始航海,涌现很多的航海家,出现在地球上的各个位置,这在西方,有个词语叫冒险,这些冒险家会因为各种原因出海,像我是为了传教,像有的人,是为了钱,或者通过贸易,或者通过掠夺,是的,他们有好人有坏人,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多的船,之前也有士大夫问我,和你们的船有什么区别,我只能说,区别太大了,海洋中航行的船,很少有福船,沙船和平底的漕船……帆也不一样,我们的帆是多桅帆,通常是主桅横帆加首尾三角帆,结构非常复杂,能通过调节桅和帆让风推着船不停歇前进。” 他结束道:“我今天跟大家讲的内容,其实跟桅帆结构这个问题相关,这就是我们西方器物的巧妙。器物之巧源自于对物理的穷究,所以我们不但诞生了复杂的船帆,还出现了齿轮传动,它能让自鸣钟摆动,还有杠杆,还有滑轮,能够降低辛苦的劳动……而这一切的一切,跟儒家格物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相互补充。” 他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听众却越来越少。 很多人都是听个热闹。 他们急于科考,怕浪费时间,会试都是放在春上。 召大人很快发现大量学生退场了。 他还不断听到有人说:“这洋鬼子话都说不好,还要给我们讲课,听个新鲜就行了,我们未央大典里什么没有?都有。而且他们都还没开化呢,你看窦主教长了那么多的毛?” 第91章 出海外逃都想好了 讲堂里头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只有窦主教的好朋友李光前学士和少数几个学生,李光前一个劲儿看召大人,就觉得在哪儿见过,而召大人打一会儿瞌睡,趴沈砚身上睡着了。 后面因为学生太少,师生都直接交流了,但根本聊不完,你不能不放老师走,沈砚最终推醒召大人,给两位老师分别鞠躬。 召大人面无表情地掐沈砚几把。 浪费我时间,让我出丑睡着,跟洋鬼子你能学什么呀? 一出门,召大人就忍不住问:“你学的什么呀,你告诉我?” 沈砚说:“倭患并没有那么简单。” 废话吗你? 召大人冷嘲热讽:”我以为你会说出点儿不一样的,就这,就没有了?" 沈砚问:“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禁海?” 召大人还真知道:“元末就开始了,倭国分裂交战,大量战败的武士、浪人流落海上,与中国东南沿海的走私者、海盗,张士诚、方国珍残余势力勾结,频繁袭扰山东、江苏、浙江、福建沿海……所以我们就逐渐海禁了。” 沈砚问:“历史上倭国也不是没有内乱过,为什么元末这一次内乱这么严重,他们就出海了呢?” 呃? 召大人不知道。 他强词夺理说:“你还不允许他们内乱了,城破了,领主被杀了,怕死往外头跑?” 沈砚说:“元朝忽必烈皇帝征倭国不利,十万人沉海这事儿你听说过吧?” 召大人问:“有关系吗?” 沈砚说:“现在几个浪人就能浪迹海上,这说明了什么?航海的能力,船,你懂不懂?这还只是一方面,我给你总结几个倭患不止的原因,第一是倭国,内乱造成大量的武士和浪人出海,第二是我们航海技术落后了,我们只在意陆地,不占据海岛,没有条件纵横海域,第三个原因是吕宋,吕宋被大吕宋占领了,以前我们沿海百姓生活不下去了,出海去南洋,但现在南洋多了大吕宋,而且大吕宋在海上劫掠,烧杀抢掠,加上红毛番和蒲萄牙,到处都是冒险家,世界已经成了冒险家的乐园,你很难弄清楚,我们的边民,倭国的浪人,他们是不是生出了冒险家的想法,毕竟这些人可以通过几个月的海上航行到达新的大陆去……” 召大人说:“哦。原来是这样,如果哪天我对你不好了,你也买条船,我拧,别动,我你也买条船,你就出海冒险了。那大海?你去没去过天津卫,回头你去看看,大海看不到边际,你在上头航行几个月,你疯了,船烂了呢,被飓风掀翻了呢?迷路了呢?太可怕了。” 沈砚说:“西方人的船一定是已经让他们足够自信,能够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船破人亡的可能性正在变小。所以如果我们不为世界所容,我就造一条大船,西方那种,带着你离开大晟吧?" 召大人觉得自己晚饭可以不用吃了,气饱了,听他说了什么了没有? 叽叽歪歪一阵子。 倭寇和这些事情有关系没关系咱不说,就是现在西方的船先进,他想有一条,开上之后,带上自己,撂摊子走了。 召大人幽幽道:“沈铁柱,我服谁都没服你服得很。出海外逃都想好了。“ 正打算近一步批判,沈砚一拉他,把他挡在身后,他们面前,是带了很多人最终堵到他的柳公子。 柳公子敲着扇子,兴高采烈说:”终于把你堵上了吧,而且这一次,堵你的不是同窗好友,全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家丁,知道怎么那么有把握,从家里带人来,觉得能等到你吗?太爱出风头了,现在都低贱如狗了,还听洋人讲课,还哇哇发言,你这就给了我足够的时间,让我喊人来。” 他主动跟召大人说:“公子。我看你一表人才,丰朗俊逸,一看就像名门望族,他是不是骗你了?他肯定是骗你了,他给你说的都是假的,他爹贪墨军饷抄家灭族,他们家已经倒了,一文不值,一毛没有,天天在大街上跟人斗蟋蟀呢,现在京城都传开了,你还跟他来往呀?” 召大人一看那么多人,自己又把刘行知和春杏撵在大门外,人有没有从正阳门回到大门外都不知道,一时着急,连忙问沈砚,说:“什么情况呀。你又怎么惹他们了?” 我没惹他们。 沈砚介绍说:“这位是户部柳侍郎的公子,我爷爷给我定了门亲事,就是他妹妹,还不是我们家现在遭难,倒下来了,他堵上我,找我退婚的。” 召大人惊喜道:“那你退呀。” 柳公子说:“对呀。你退呀。你退了,我还这么堵你,骂你,羞辱你?你不退呀,我妹妹口衔明珠,尊贵无比,是你这样的破落户配得上的?你不肯退婚想绑上我们家,做梦吧?” 沈砚说:“那我也要保证我的权益对吧。你这样搞都吓到我朋友了,我不退又怎么样呢?这可是在国子监,真要打起来,不是你打得赢打不赢的事情,什么侍郎千金嫌贫爱富,什么女版驸马爷柳姑娘……何必呢,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你们首先要保证我的利益对吧。” 柳公子问:“你要什么利益?” 沈砚说:“订婚之日,我们家是给你们下了一部分聘礼的,你们知道,现在几百两银子对我来说很重要,又不是我要退婚的,这个聘礼你们柳家家大业大,要退还……” 柳公子说:“给你。” 沈砚说:“我只是家门不幸,我又没有犯什么过错吧,我还要补偿。” 柳公子咬牙说:“你想敲诈勒索是吧,你信不信,我们能让你在这个世上消失。” 沈砚说:“消失又如何呀。贵小姐因为我的消失,就没被人聘过吗?而且我看了,我要遇害了,就是你们柳家干的,我得提前做准备呀,状纸我都准备好,官司打赢打不赢没关系,这河东柳氏忘恩负义,谋杀女婿的名声传扬出去,我个人觉得,会让你们这种名门望族锦上添花。” 召大人掐了沈砚一把,要求说:“马上同意他。” 不是? 你占哪头呢? 沈砚说:“不是我不同意,要我配合,要退婚,得谈,你怕我得寸进尺,敲诈勒索,你先开条件。” 柳公子说:“聘礼清单还在,我回去让家人算算,除此之外,再给你100两银子。” 沈砚说:“成交。但我没有自保能力,我们要一手换一手,我见了钱,婚书给你们,退书我当场按你们的要求写。现在朝廷把宅院还我了,你们不用担心找不到我,等都准备好了,去我家找我好了。” 第92章 我们施法,他破法,我们施法,他破法 回到家里,王瑾跟沈砚打一声招呼,就忙着指挥道士恢复门房原貌,继续在里头测试他爹、他爷爷上天了没有。 就听他们在说“把门窗封好,把门窗封好,要跟以前一模一样,但符箓要揭了,到时候哪知道是天师的符箓起作用了呢,还是星君已经归位了呢”,沈砚不自觉停下脚步,扭头看去,众人为了模拟环境,该糊纸的地方糊纸,他们该不会为了还原场景,还烧上煤炭吧? 站旁边伸伸手,想说句话什么话,提醒他们,王瑾在一旁怒斥:“世子在这儿干什么呢?” 被撵走了。 要是他们堵着门窗,再让住个人,再烧煤烧中毒死了呢? 他们就是要这么干。 为什么非要这么干呢? 他们觉得门子人死,是因为有什么布置触发沈砚他爹他爷爷发怒,现在魂魄走没走,上没上天,检验检测,不是只看死不死人,而是要看同等布置下,还会不会死人。 你想说,他不让你说,你想说,他认为你是不想让你爹你爷爷走,你想说,他们怀疑你想干坏事儿…… 被赶去东厢二进院了。 想到第二天柳家来人,跟自己商量退婚,沈砚就不免激动,一旦聘礼退了,再给个100两补偿,这几百两银子进来,加上这一段时间的积累,接近了呀。 如果还不够,再拆借拆借,是不是可以将河泊的一百多亩地拿下来呢? 之前钱不够,没敢还过价,现在是不是可以大大方方还价了呢? 插上门。 沈砚一跃上墙,出去找沈忠去了。 找到沈忠。 沈忠从老家还带回来300两银子。 当初的钱给他们带回去买房子买地,但买房买地也不是一下就花完,怕沈砚做生意不够,又从老家带来300两。 加上这段时间经营上的利润和可以挪用一下的现金,二人粗略算了一下,凑个700-800百两不是问题。 要是退婚能拿回来300两以上,就可以正儿八经跟对方展开谈判。 你要价1500,我还价1000,两边协商嘛。 到时候一旦把地买下来,加上跟庄子之间的空地,好大一片地方,等都是自己的地盘了,自己就好投入进去,修马车行,修码头,修仓库。 对,修码头,修仓库,通惠河就是元人漕运进京的通道,全长也就几十里,需要疏浚的地方估计也不多,真要疏浚下来,应该没有那么难,就算泥沙多,沿河岸拉纤,也可以拉出来一条新的粮道吧。 大晟的那种行政风格,一刀切的干法,他说通州是天子的外仓,注定了通州只给皇帝做外仓。 你就看新城、旧城全是粮仓你就清楚了,他们无视其它物资和商业的需求,就管储粮,仅作储粮的设施存在。 所以京城的商人们不得已往返两路,接受运河帮的敲诈,甚至一些非紧缺货和一些周转货,想暂存,他们那边都没地方堆放的…… 我可以把这个距离缩短到东便门外。 到时候跟漕帮争斗失利,完全可以退而求其次,粮食你拿走,其它物资我们接走。 算一遍帐,做一做准备,沈砚就回去了,可以肯定,按他们这种搞法,随时就会死第三个人。 敏感时期,在外久留,赖你身上了呢?他就又赶紧回去了。 回去之后也挺矛盾。 你说是不是该跟王瑾好好说说,让这件事儿就过去了,让自己爹,自己爷爷安息? 非要让他们回天上? 好意他们心领了,但他们真的入土为安了好不好? 不知不觉意识恍惚了。 躺在床上,眼前景象纷乱…… “沈砚!你爹贪墨军饷抄家灭族,还想娶我家小姐?拿这百两银子,滚!” 退婚书拍在脸上时,威宁伯府只剩一窝老母鸡。 不对,应该只是一只,在院子里呢? 表面上就是这样。 满京城笑我 “贱如狗”,我却蘸着血墨写下:“家门败落,父母见背,无力迎娶,自愿退婚”。 谁懂? 白天我是斗蟋蟀骗饭的街溜子,半夜我在码头盖仓库,用破仓转运再起家! 是不是和韩兵仙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异曲同工? 因为召凤的缘故,我也算太子党的人吧。 其实只要熬死狗皇帝,就看现在我爹、我爷爷都闹成天上星宿了这一幕,他只要一死,平反昭雪就该水到渠成了。 如果太子仁慈,咱也不拆他的台,好好做咱的生意,甚至以后生意上也不那么激进了。 现在是急于出头,急于站住脚,急于娶老婆,将来又没有生存的迫切性。 至于威宁伯这个爵位? 最好不要袭了。 我看忠叔非要我袭,如果他稀罕,不如让给他? 其实都是坑人的。 真跳进去就跟养猪差不多了。 人家养猪,不用把老母猪武装起来去打仗吧?他们会,是一边养猪,一边希望老母猪能成精,能上树,能做道德模范。 你不读书,不历练,被圈着,世袭罔替,全靠天生血脉觉醒,怎么实现他们关键时候还要你提枪上马,去平天下的期许呢? 就这样睡着了。 一觉醒来,院子的狗正在狂吠,还以为是静虚飞进来了呢。 否则刚刚鸡叫,这就敲门干什么? 打开门,是王瑾。 王瑾浑身都在发抖,问沈砚:“你爹你爷爷晚上来没有?” 卧槽。 昨晚上咱啥梦都做了,就是没梦到咱爹咱爷,这来了好呢,还是没有来好呢? 不等他回答。 后面就冲进来四五个身穿黄道袍的道士,手持躁木剑,摇着铃铛,天灵灵地灵灵,除了狗旁边他们不敢去,怕咬伤,这二进院,他们全部走了一遍,还要进沈砚的屋…… 啥情况? 王瑾推开挡门的沈砚,着急说:”院子里所有地方都已经作过法了,就你这儿没作法能藏身。你是不是用什么秘法,在豢养着你爹你爷爷的魂魄?我跟你说,沈世子,希望你善良,别再闹下去了。“ 我闹什么了? 我安安分分的,昨晚怕你们迁怒,我出去一趟还赶紧回来了。 不会是他们昨晚上搞试验,想看看魂魄走没走,又死人了吧? 沈砚问:“又死人了?” 王瑾咬着牙,发抖着说:“没错。又死人了,你得意了?别闹了好不好?你如果没有私藏你爹你爷爷的魂魄,为什么就又死人呢,为什么?难道召天师这种老神仙,都能对付不了呢?” 就这样,沈砚避嫌,功也不敢练,裹件厚裘,就在院内一棵大树底下待着,待到彻底天亮。 还要我怎么样呢? 王瑾又不知道跟谁汇报去了,坐着马车走,又坐着马车回来,他一回来,一跟召天师的徒弟商量,又带人直扑沈砚而来。 沈砚还以为是问他什么呢,结果七八个人把他拽一边,开始锯当院的木头。 召天师的徒弟用一条锯指着他:“你是不是学过道法,你守在这儿,是不是用这棵树木聚灵?”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又有人来。 召大人也又来了,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召凤,沈砚也不敢给予厚望。 他就跟等待处置的人一样,置身事外,听召天师的弟子声嘶力竭给召大人讲:“贵人。这不对,这绝对不可能。非是这沈世子学了道法,我们施法,他破法,我们施法,他破法,不然你解释不了。” 召大人带着桃枝。 看到桃枝? 沈砚有点糊涂。 召大人给沈砚说:“你过来。” 他把沈砚叫到一旁,当着几个人的面问:“你学没学道法?” 沈砚有气无力地说:“我才没那么闲呢。” 你不知道,这时候想告诉他们是什么原因,也有点不敢了,他们认为是他们愚昧造成的吗? 他们怀疑你早就知道,你早就懂,是你使坏,否则人家会问你,你以前为什么不说呢? 沈砚还是比较信任召大人的,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召凤,但召凤她哥人更善良。 他请求说:“召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人去了一旁,召大人歪着脑袋看着他,两眼皎亮如月,怎么看怎么像召凤,都差点想往前凑一点,去亲他。 沈砚忍住自己这个发疯的念头,掩一下嘴,告诉说:“召大人。这事关你爹召天师的名誉,要不要紧吧?” 召大人解释说:“谁告诉你他是我爹了?还有,他怎么了?” 真不是? 父出家母守寡,兄妹二人都恨他? 沈砚问:“有没有可能这整个事情,就不是我爹我爷爷的事儿,而是召天师他就没找到问题……” 召大人说:“不可能。他都找不到问题,你能找得到问题?” 沈砚问:“有没有可能是煤中毒呢?” 召大人眼睛眨动,回过身看看,然后走过去,打算去门房看看,被王瑾劝止了,他们怕污了贵人,惊扰了贵人。 其实就是怕你娇生惯养,见了死人吓到了,回去做噩梦。 召大人又回来了,看沈砚等在原地,低声问沈砚:“可靠吗?” 沈砚说:“八成以上。” 召大人说:“为什么?” 沈砚说:“大人别忘了,草民可是卖煤饼的,这煤,若是烧得不得法,它是有毒的,晚上这几人住耳房,怕冷,门窗缝隙封结实,烧着煤,他不死谁死呢?是不是?” 召大人“嗯”了一声。 他信? 沈砚说:“我想着召天师又是星宿又是忠臣的夸我爹我爷爷,加上跟你兄妹有渊源,我不好揭破呀,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鬼神?但咱戳破了……” 召大人说:“明白。他就靠这个糊弄皇帝。所以戳破了,他会疯狂害你。什么话也别说。” 沈砚说:“但我再不说也不行,他们把火烧过来,现在已经开始攻击我,说我学过道法,他们布着我破着。” 召大人说:“如果这事儿让另外一个道士来呢,全权交给他干,然后再找人试验呢?” 沈砚深吸一口气。 好主意呀。 你这次施法是你没找对人,当初说有缘人,召大人都给你们认出来是谁了,你们不用呀。 召大人因此生气,不让你们这些不听师傅话的庸才管了。 然后,召大人逼王瑾请另外一个道士来。到时候,我们完全听新道人的,用他的办法,行他的道法,然后借他的口,明玄学实格物,在房间里修个煤火炉子不就可以吗? 咱干咱的老本行,退居幕后,指点他们打个连炕煤火炉子,把烟囱接出来,还会死人吗? 沈砚忍不住赞叹说:“召大人英明。” 第93章 凭啥你说掏裆就掏裆 召大人走后,刘行知是带着兵来的。 他受召大人之命,监督事情的后续进展,避免召仙师的徒子徒孙再“阳奉阴违”,致使耗费巨大却功败垂成,所以一时之间,威宁伯府上反而是她说了算了。刘行知一到,就逼着王瑾赶紧出去找上一次真正的有缘人。 他爹刘敬堂借着刘行知控制威宁伯第,偷摸来了。 因为退婚这种事情,是需要长辈参与。 作为见证,刘敬堂来,作为长辈给晚辈做主道理上没问题,但沈砚怀疑他舅舅盯上了他的银子,心里不免责怪召凤给刘行知说这件事干什么? 他主动给刘敬堂说:”舅舅你先回去吧,今天柳家的人不一定会来,来了也不一定敢退亲……” 给他们示意一团乱的正院。 说话间,柳家人就已经来了,柳侍郎没有亲自来,是他家长子柳宗越带了三儿子一起来的。 长子柳宗越已经做到顺天府通判一职,别看是他来,也足可见柳府的重视。 不能说柳侍郎不来就如何、如何,柳侍郎说不定是怕人说三道四,长子从顺天府休沐,专门来解决这件事,也没有那么容易。 他们低调行事,偷摸抵达,可以退还的聘礼物品也没携带,看意思是想折成现银,避免运来运去引起别人注意。 刘敬堂还在为留下不留下迟疑呢,刘行知带两位带刀侍卫,把柳家一行四、五人送到别院里。 刘行知按着刀,爱理不理,怕表弟受欺负,也不走,还特意带两个人。刘敬堂这样的世子也没个正经官职,混个闲职,其实见了人家官宦人家,也端不出来形象,气氛怪怪的,反倒是柳宗越带着官老爷的气场,给他抱拳寒暄,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沈砚看了舅舅几回,想知道他来干啥。 现在刘行知也后悔,想不到自己爹在家那么凶狠,对自己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为啥出来那么面,跟面人一样,也是一脸后悔看着他。 柳家老三正要说话,被柳老大喝止了:“没你说话的份儿。” 柳宗越扫视一遭家中陈设,也没有嫌简陋的意思,遥遥往外抱拳,客气道:“沈老太爷、沈老爷千古,令祖、令堂之不幸,令人扼腕,按说我们柳氏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但眼下沈郎仍为罪臣,舍妹已及笄超龄,等不起了呀,所以只能委屈世子了。” 这番话说出来。 沈砚都愣了。 从未想过有人能从辞令上化解退婚的嫌贫爱富,就这么简单,你家现在还没脱罪呢,我妹妹年龄大了,咱们不合适。 你有什么可说可指责的呢? 刘敬堂想替外甥说句公道话,歪着脑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行知说:“柳大人可知,我表弟未必就没有袭爵的可能,眼下伯爵府的院子朝廷已经归还……” 沈砚制止说:“表兄,什么别说了,承蒙柳兄一家厚爱,沈某也没有别的要说,毕竟家门是不幸,门楣已难企及。只是我家中已是这般情况,靠斗蟋蟀混口饭吃,之前所下聘礼,在如今的我看,可不是一笔小数,所以也厚颜无耻,向柳兄讨要了。” 柳宗越说:“好说。好说。也是考虑到你更需要现银,我没让家人退聘礼过来,一律折为现银,另有家父的一点心意,也已经兑成了恒兴号的银票,这一张是五百两,这一张是另外的一百两,恒兴号沈兄可能不熟,但一直经营银钱兑换,还涉及银两保管等,沈世兄您可以现在就派个人去验一验。” 刘敬堂站起来了。 大爷吧。 我有这个舅舅,我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他马上站起来,要跑腿给我验银票呢? 沈砚请求说:“表兄,怎么能让舅舅跑那么远呢,要不你去一趟吧?” 刘行知点了点头,接上就走了。 看着,感觉沈砚挺不信任人的,但眼下好像也没有相互客气的必要。 等验完银票,刘行知回来,就没让别人再进小院,自己一人进来了,沈砚看到他,立刻交还婚书,自己也提笔写退书。 他夜里、梦里都在写,所以没有丝毫迟疑,挥毫即可下笔。 这都是一套套话,但这一套套话,也是极讲究的,不能表现出指责别人的意思,要保留双方的体面。 沈砚按腹稿写道:“沈氏砚未及有字,因家门败落,父母见背,无力迎娶,自愿退婚柳氏千金……” 刘敬堂就凑在他旁边,托着自己的下巴,微微点头,不合时宜地称赞说:“我外甥这字写的不赖。” 高爵家的人都养废了。 舅舅肯定是想靠夸自己让对方后悔,但这都是三岁小孩的把戏,而且事到如今,都在写退书了,你来一句这话,搞笑不搞笑呢。 刘敬堂还指点说:“铁柱。你把这个当草稿,你中间要加一句,这么写,虽心如刀割,却为令爱前程计,不得不为。你要让柳小姐明白,咱没有负人家,过几年,等你袭爵了,万一带上兵出去打一仗,可比文人升官快。” 看吧。 我舅就是一心想让人后悔,以前都觉得他挺不讲理,但从来没想过不讲理的背后,有这么幼稚的心理。 沈砚解释说:“我与柳家千金实无瓜葛,二家人要结亲朋,是在以我二人为媒罢了,二人至今从未见面,哪有什么负与不负?” 看刘行知一眼,沈砚起身将写好的退书拿起,递呈给柳宗越。 柳宗越拿在手里看半天,退书虽不说多有文采,事实叙述清楚,通顺无错,行文一气呵成,书确实是认认真真读过…… 退婚很顺利,聪明人都这样,那些话本中的闹腾,要么都是弱智之流,要么是诉求相互不能满足。 人一走,刘敬堂就忍不住说:“我还以为柳家要好好羞辱你呢,我就让行知带我来,给你撑场面。” 算了吧,舅,咱真不是能撑起来场子的人。 刘敬堂又说:“你看好几百两银子呢,你现在年龄不大,放那么多银子,万一再放丢了,我给你放着好不好?就跟你娘的嫁妆一样,是吧,你看着是你姥爷你舅不讲情面,其实都是为你好。” 就知道。 沈砚说:“我怕你养外室给我花完了,如果都是花完,为什么不是我手里花出去,我舒服了呢?” 伸手给表姐要银票。 呵呵。 当我傻呀。 刘行知说:“表弟。不让你舅给你放,表哥给你放着好不好?表哥也不乱花钱,就是觉得你看你从抚远伯那里拿了1000两,学斗蟋蟀就给人交学费了,怕你拿着这个钱,马上就又都没有了。表哥是为你好。你不放心舅舅,大可放心表哥。你说呢。” 沈砚懵了呀。 我等着用钱呢,这咋又多一个好心人,要拿着我的钱呢? 刘敬堂大喜,以为刘行知是在帮自己,连忙说:“这你总该放心了吧,让你表?表哥放着,是不是?哎,表兄表弟的是一家,年岁也相近,对吧,我先走,行知呀,就先放在你那儿,你多管管他。” 刘敬堂一走,沈砚本来还假意跟表哥说话呢,立刻不动声色把院子门锁了,再不动声色站在屋子门口。 他要求说:“表姐。现在没外人了,把银票给我吧,我真的等着用钱,如果不是,咱也是有骨气的人,贪图他柳家100两银子的补偿吗?” 刘行知背过身藏一藏,回头说:”不给。沈铁柱,我你都信不过了?我给你放着,我怕你拿走你给你小寡妇,那些人才是骗你的,你知道不知道行情,你买个人你才花多少钱,色心一起,你就……” 看着不对劲,他问:“你想干什么?沈铁柱?嘿,没挨揍挨够是吧?想明抢是吧,你要敢明抢,别怪我不客气。我要不打得你叫姐,不,叫哥,我就随你姓。” 沈砚笑着说:“也行呀。我爹还没闺女。你以后叫沈行知也行,沈杏枝,沈行之,慎行之。” 刘行知突然要跑,被沈砚一把抓住。 他这才发现表弟大块头,瘦骆驼比马有劲儿,二话不说,先下手为抢,一拧身,准备用上最新学来的跤术,沈砚一推他的腰,他就拧拧不动,挣挣不脱。 他忽然惊恐了,就乱章法了,前挣后挣,左挣右挣,不是,表弟他习武不行,他个子大,他拽着我不丢,我挣不脱咋办…… 实在没办法。 刘行知只能一言不发,吭吭奋战。 不会吧,咋突然怎么打都打不过了呢? 摔不倒,挣不脱,我不至于吧,我天天练功,我都猴子成精,信不信一着急,我给你来个绝的。 是挺绝的。 刘行知顺手来了个猴子偷桃,一偷还真得手了,沈砚冷不防,做梦也想不到,不由惨叫道:“刘行知。你疯了吗?” 没疯呀。 哪儿不对吗? 醒悟过来的刘行知差点没找个地缝跳进去。 关键手里还抓着。 你放了,你不还跑不掉?他干脆威胁说:“沈铁柱,你不厉害得很吗,你丢了我,我丢了你,考虑好,我告诉你,我练过鹰爪功,我要一用劲,你一生的幸福就都没了……” 越说越不对劲儿。 对方消失了,他竟然会…… 刘行知抬头看看,再不敢相信抬头看看,手就放在下头找,空抓一会儿,问沈砚:“不见了?你这是什么功?沈铁柱,你不会用大把时间练这个东西了吧?这怎么可能呢,那么大一坨,收起来了?” 沈砚比他还羞愤:“表姐。你还是个女的吗?你出了门你还活不活?” 哦? 你反而不好意思呢? 刘行知说:“现在只有我们俩,我怕什么?你要再逼我,大家同归于尽好了,我就说我抓你裆了,你能奈我何?” 她苦口婆心说:“我是为你好,我是你表姐,我不管你就没人管你了,你舅是啥德行你也看到了。” 沈砚别无选择,轻拿轻放把他放倒。 刘行知怎么反抗都没用,还是被控制得死死的,不由大惊失色:“你再这样,我喊人了,我就说你非礼我。” 沈砚在他身上搜银票。 刘行知被他擒拿得结结实实,撅着屁股,一个膝盖跪地上,保护揣胸前的银票,死不屈服说:“在我裹胸里,沈砚,你要敢拿,你完蛋了……” 沈砚气急败坏:“凭啥你说掏裆就掏裆,我就不能拿?” 刘行知一听就知道有缓,这时候比武功吗?自古武功一山比一山高,我比不过我比菜刀好吧,他赖笑着说:“你当然不能拿,男女授受不亲对吧,我把胸亮给你也行,你愿意负责吗?我告诉你,沈铁柱,你要是揭破了我身份,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我赖上你,你信不信?还有,你以为只是我的事儿吗,你姥爷、你舅等着我女扮男装袭爵呢,你把我扒光了,你以为他们俩能放过你?你最好想清楚。跟我斗,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光靠四肢发达?没门。得有头脑,头脑。你懂不懂。我要你现在叫一声姐!” 沈砚无奈说:“姐。你怎么这么赖呢?我真的急用钱,我在城外买了一块地,就差这一笔钱了,以后给你放着行不行?” 刘行知尖叫说:“我赖?你不认我这个姐姐呢,你这样对待你姐呢?跟按头猪一样摁在地上?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先放开我。” 没办法,沈砚只好先放开。 刘行知“嗖”一下就跑,蹿出去三步,发现后背又被抓了。 他震惊说:“沈铁柱,你他妈的生下来就只擅长抓你表姐吗?你放开不放开,我真的喊了。” 沈砚怒吼:“你怎么变这么无赖?” 刘行知得意说:“无赖?我现在要带兵呢,我不无赖,我身为女人我咋办?我告诉你,前天晚上,我大晚上跟人一起站在护城河撒尿,就我站着撒尿的本事,你想清楚,我真敢喊,我喊了你完了。你敢强奸表姐,是天地不容呀。赶紧丢了我,想要你的钱,换一种方式,比如说斗蟋蟀。” 他说:“拿秘术来换。” 第94章 你能说回家给你表哥拿那啥啥不? 钱终究还是落入了刘行知手中。 沈砚没他那般无赖,自然不敢强行搜身下去。如今刘行知在侍卫堆里混得风生水起,早已染上一身痞气。 不过,为了顺利脱身,他倒也承诺,若沈砚真要去买地,成交那日,他会与忠叔一同前往,帮忙议价、付钱。 事已至此,沈砚只能选择相信他。 趁着刘行知控制了整个院落,沈砚抓紧时间拆除前院的木架子、木台子。这些可都是上好的硬木,本是为家中长辈登天准备的。侍卫们如今与刘行知这位表哥称兄道弟,便也把这位 “袍泽的表弟” 当作自家人,有的围过来看热闹,有的则出言取笑,觉得堂堂世子竟在捡破烂。 其中一个侍卫忽然想起:“我见你出入过豹园。” 沈砚的脸色瞬间变了。 刘行知勾勾手,把他们喊走,要请他们吃饭,还留下一句:“普天之下,谁不是王臣,见过就见过,嚷嚷什么呢?” 这话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我这表弟也是自己人。至于是不是密探,我暂且保密,你们难道不懂规矩吗? 沈砚心里犯嘀咕,这顿饭十有八九要花他的钱。刘行知那点俸禄,他怎会舍得拿出来?果然,侍卫们一听请客,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有人赶着马车出去采购好酒好菜。 刘行知则一脸若无其事地来报账:“铁柱,我替你花几两银子请大家吃顿饭。这样一来,大家就不会为难你了,你出入也能顺顺当当,再没人去找你麻烦,这点钱你不心疼吧?” 心疼又有什么用? 沈砚反问:“那我正好有事,骑你们一匹马出去一趟,应该没问题吧?” 他出去是为了找人安排事情,要让王瑾找到静虚,简直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沈砚得通过他们安排静虚现身,尽快把事情了结,否则在这般严密的监视下,他很多事都难以开展。 等沈砚回来时,刘行知竟已在他家院子里搞起了篝火晚餐。 清冷的暮色中,青灰色的砖墙在渐浓的夜色里化作模糊的背景。他刚从外面回来,远远就闻到一股混杂着松木清香与烤肉油脂的热气。 几十名侍卫都参与进来,个个腰间或明或暗地别着绣春刀,投身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活动中来,他们在院里点了好几堆篝火,还抬出了长桌放在院中央,最近处一垛松木烧得正旺,火苗蹿向夜空,将周遭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 沈砚的脸色立刻变了 —— 那些搭台子用的上好硬木,竟然被他们拿去当篝火了! 几条粗壮的铁架支在火边,架上串着整只烤羊和肥硕的猪肋扇。两名负责烤肉的绣衣卫不时转动铁架,还往肉上刷着调料,油脂滴落在火中,溅起噼啪的火星,肉香随着晚风弥漫了整个院子。 刘行知见他进来,只是抬了抬下巴打了个招呼,手上的活计丝毫没停。 旁边几个同僚或坐或站,有的用匕首割下烤得焦香的肉块,急急忙忙往嘴里送,引得旁人怪他嘴馋先吃。 还有人抱着酒坛,往粗瓷碗里一碗接一碗地倒烈酒,继续筹备盛宴,更有人借着火光擦拭佩刀,亮出一副冷酷武士的造型,手中刀刃反射的冷光已经与跳动的火焰奇异地交融在一起。 除了买来的整羊和猪肋扇,长桌上还摆着好几家卤味店的熟食,数量多得数不过来。 这可真是花钱的真谛 —— 花别人的钱完全不手软。沈砚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就听到几个绣衣卫在巴结刘行知。 有人说:“刘大人,我们兄弟都盼着您早日更进一步,成为真正的千户,其他人我们可不服气。” 还有人附和:“从来没哪个百户大人像您这般慷慨。” 更有人表忠心:“以后我们就只听您的安排……” 沈砚默默走开了。 说起来,他突然特别同情表姐。 表姐的祖父和父亲让她女扮男装混入官场,等着将来袭爵,免得爵位无人继承。 可凭他们的为人处世能力和如今的实力,在官场上,真能给表姐提供什么助力吗?表姐这个新上任的百户,据说已被提拔为试千户,替千户做主,安排太子身边的防卫事宜。但她还是个新手,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从上任到现在,她有闲钱请大家吃饭吗?今天刘行知看似慷慨,还不是用的自己的钱。 大概是怕沈砚心生不满,刘行知一把圈住他的脖子,主动走到众人面前:“各位好兄弟,都看好了,这位是我刘行知的表弟,跟我亲弟弟没两样。以后他要是有什么事,还请大家多多照顾,刘某在这儿先谢过了。” 他们在前院吃喝热闹。 中院,王瑾这些人在苦恼。 到哪找那位有缘人呢? 早知道就不处处听召仙师的徒弟们的了,留个心眼,把那个有缘人留下。 前院又是一阵声浪如潮。 绣春刀佩列星芒,踏遍山河护帝疆。 吾侪锦衣承天眷,立朝端拱清万方。 三尺法绳安黎庶,面冷心藏赤胆肠。 追擒奸佞行宇内,誓教宵小尽潜藏。 护得龙庭千载固,丹青载誉史章长。 王瑾忍不住给手下吐槽:“他妈的,这群东宫来的绣衣卫疯了吗?把人烦得。在前头大摆宴席,不带喊咱们过去的不说,你听他们这阵阵歌声,他们没点儿自知之明吗?擦脂抹粉只管唱,还三尺法绳安黎庶,在大晟,臭不可闻的可不光是我们阉党,还有他们锦衣卫……” 手下说:“是刘百户在请客。他是沈世子的表兄,不请我们,还不是沈世子给他说什么了?” 众人一阵沉默。 王瑾心里满是懊悔,若不是老祖宗安排,他才不会出宫接这个烫手山芋。现在倒好,不仅没什么油水可捞,还总觉得头上悬着两把看不见的阿飘,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做错了,就会被人拉走处置。所以如今面对沈砚,大家心里再恨,也不敢说重话 —— 谁知道沈砚的父亲和祖父会不会化作厉鬼,要是看到有人为难他们的孩子,一旦记恨上,说不定就会把人带走。 夜色渐深,绣衣卫们依旧欢声笑语。之前因刘行知掌百户事、试行千户职权,选拔人才时引发的不快,一顿酒肉就轻松化解了。刘行知揣着从表弟那儿得来的六百两银子,底气十足。 酒足饭饱后,刘行知习惯性地安排了住宿和轮值的事,随后抬脚走进沈砚的二进小院,大声喊道:“沈铁柱,哥今天跟你睡,来,扶哥就寝。” 院里倒也真有地方睡。高公子常在这里凑合,刘行知被沈砚带过去,蹬掉靴子,甩掉厚衣裳就上了床。可躺下没多久,嫌味道不好闻,又坐了起来 —— 高公子体型偏胖,汗味很重。 刘行知毕竟是女子,实在受不了那味道,又爬起来找别的地方。她把沈砚撵走,霸占了他的床,闻了闻,虽然也有味道,却很熟悉。 她就这么占了沈砚的床,对他说:“那张床一股味,我睡你的床。虽说也有点臭烘烘的,但自己表弟,不嫌弃。你去那边睡。” 沈砚松了口气,给她倒了些水。他心里也满是同情,若不是舅舅和姥爷,谁能做出这种事,让亲孙女女扮男装,活脱脱一个现代版花木兰?好好一个姑娘家,整天跟侍卫混在一起,那里都是年轻人,还有一些勋贵子弟,什么样的无赖没有,什么样的脏话不说,什么样的坏事不敢做,什么样的荤段子不讲?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就把这位原本单纯的表姐染得一身 “黑” 了。 沈砚睡到半夜,被刘行知叫醒了。 刘行知又羞又愤,急道:“沈铁柱,我来月事了,你有办法解决吗?你被褥上沾点血,应该不介意吧?” 沈砚差点没疯掉。 刘行知接着说:“你半夜去我家一趟,赶紧给我找月经带。找不来就完了,天亮我肯定死在你床上,屁股底下全是血,都怪你!怪你不拦着我,怪你不替我挡酒!我还为了你请客,喝了那么多!你是我表弟吗?还那么不情愿,赶紧去呀,走呀,要我是你,马上插上翅膀就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可不只是出丑那么简单,欺君之罪呢……” 那可不? 还必须插上翅膀上墙走。 你能走正大门,别人要是问你了,你能说回家给你表哥拿那啥啥不? 第95章 那我就谢谢表,表哥赏饭吃 因为静虚得了安排,巧合地出现了,于是,王瑾意外将人请了回来。 这次静虚是王瑾的救命稻草。 王瑾也是惶惶不可终日,两条人命不算什么,这是多少人命的事儿吗?老祖宗让自己来干什么呀? 来这儿伺候他姓沈的呀? 来这里,就是把灵异治下去,来这里,就是为了控制流言不扩散。 如果大家都知道了,最终传到皇帝耳朵里,老祖宗绝对剐了自己。 所以静虚这一次来,因为表现得自信,王瑾是全力配合,他只要配合就好办呀,毕竟还有刘行知在一旁策应。 门房被静虚以风水为名要求改造,准备改造为煤炉和火炕。 然而请灭鼠请到猫窝里了,谁来改造煤炉和火炕的? 一说对外包工,就全都是沈砚自家的人。 罗娘子作为包工头都大摇大摆来了,还带尹媛来找自家官人。 她趁人不注意,在静虚暗示下,带着孩子闪身就进了二进院。 放哨的静虚左右看一看,走去别的地方了。 沈砚接上母女,在二进院里就接过去尹媛,抱着去看蟋蟀,看他制作的模型,罗娘子则进他住的屋子,跟多少年的老夫妻一样,见面就给他收拾收拾。 收拾床呢,一扒拉床,一泡血,还亵裤什么的都在里头脱着。 她赶紧小声喊沈砚,把人喊来,打发尹媛去玩儿,追问沈砚:“官人,你在这个床上搞女人了吗?” 沈砚否认说:“怎么可能呢?” 关键是这一泡血,连裤子带被子,他正在想办法,是怕洗了没地方挂,挂了别人发现。 而且他男的,没干过洗被子的活。 他想了一会儿,凑罗娘子耳边说:“你别嚷嚷,是咱姐的,她昨晚在这儿睡了。” 为了让罗娘子相信,他出去喊了一声刘行知。 刘行知正在跟王瑾在一起讨论,眼下怎么检验做法后有没有送走呢。 王瑾寻思说:“多给点钱,哄贪财的包工头目住里头?” 不是非骗包工头,你骗静虚不行呀。 这道人知道秘密,你非让人家住,去检验施法的结果,万一静虚不满,给你胡搞了呢? 送走的神灵她再给你请回来了呢? 就骗包工头。 就说大院后面也打算让他们修缮,骗他住耳房里监工。 刘行知是怎么听、怎么嫌恶毒…… 这群没蛋蛋的,想个什么招?他一心找个无辜的人住里头,去检验做法成功与否? 正反对呢。 沈砚来喊他。 他就跟着走了,边走边跟沈砚吐槽,说这姓王的没人性,打算骗个人…… 进院子,沈砚把门插上了,面前多了个小娘子,带个小女丫。 罗娘子自从跟了沈砚,就像是被滋润了。 以前沈砚还说,总不能孩子他爹不让你吃不让你喝,当时说出来觉得挺好笑。实际上是真的。 小手工业人格局小,挣钱难,啥时候敢让妻女吃大米白面呀? 夜深人静,罗娘子在沈砚胸口上画着圈,一本正经给他说:“他恨不得把你使唤死,他花钱娶个女人,不跟花钱买个牲口一样吗?还生的是个女娃,白天不上你消停,晚上也不让你消停……” 沈砚还问她:“听你意思,他对你并不好,那你还给他守节?” 罗娘子说:“我守节光为他呀?我也为我自己,要是我随便让人睡了,我能遇到你吗?你就是老天爷看我是个烈女,把你给我送来了,这就是静虚常说的善恶自有报。” 每次沈砚都听得汗涔涔的,自己竟然是个奖品? 所以? 若刘行知早见过罗娘子,绝对不认为表弟贪图女色。 当时那模样虽在平民百姓中算个美女胚子,但在士绅眼里也没多漂亮,但今天见了,已经大不一样。 罗娘子是越发地俏了,本来显黄瘦的脸转白,像涂了脂霜,加上眉清目秀,尽显一些女子的柔美,以前她走路都是低眉弯腰,现在整个人神态都变了,充满自信,眼尾还微微上挑,带着点不服输的犀利,鼻尖小巧,偏偏唇角总抿着,像含着点窑火没褪尽的热。 一时嫉妒心理,刘行知捋着袖子威胁说:“就你呀,勾引我表弟,你个狐狸精,都找到家里来了,你……” 罗娘子母女吓一跳。 沈砚介绍说:“咱表姐。女扮男装干的绣衣卫,别让别人知道就行了,屋里的那一泡,是他半夜尿床。” 刘行知大怒:“你才半夜尿床,你,你,我,我……” 气得直哆嗦。 表弟为了向他小妾证明他没跟人胡搞,把自己出卖了。 这多出丑? 这多丢人? 这多不要脸? 咱要是普通人能羞愧死不? 罗娘子赶紧取悦她:“没事的,姐,下午来车,我兜出去运走,我带回咱家给你洗了晾晒,这都是要用热水洗的,咱家现在天天烧窑,最不缺的就是热水,洗完留在咱家,你到时候闲了,去拿你衣裳。” 刘行知愣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个事情来:“你包的工呀?改房屋布风水?你接的活呀。” 再不喜。 这弟妹,让她住耳房当试验品呢,还带着这么小的孩子? 他赶紧给沈砚说:“这可坏了。王公公那个不要脸的阉货。” 沈砚还以为是啥事呢,听他一讲,笑着说:“没事儿,孩子爷爷,孩子太爷,能害咱自家人,只管住,住十天半月,直接住到过完年都没事儿。” 那么问题来了,一旦这些人沈砚都认识,消息传到召大人那儿,又像不像是沈砚勾结了静虚,静虚揭榜,就是沈砚安排的呢?现在改造房屋呢,又直接喊自己小妾来包工了? 说实话,事情演变成这样,他自己都想不到。 你说静虚你非要找罗娘子来包工吗? 你还反贼呢。 你还造反呢。 你要是就这点手段,你能瞒住绣衣卫吗? 沈砚补救说:“表哥你要保密,你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都是勾结好了。还有。娘子你也别让人察觉你跟我的关系,咱们可以在你住这儿的一段时间里再勾搭在一起。你先出去,现在就出去,我留尹媛在院子里玩,等一会儿你来,我大声问你浆洗衣裳的事情,你回我话说多少多少钱。” 罗娘子则担心地说:“我就是来看看你而已,咱家生意现在做那么大,改个炉子啥的我能跟着,还住下,那能行呢?家里那么忙,我住这儿,不回去行不行呀?” 你来都来了,你还能跑? 谁知道你们啥脑子呀,找谁干个活不行呀,自己来了呢? 沈砚说:“让忠叔看着点儿,你白天再赶马车回去看看,晚上来睡就行了,你给王太监算多少钱了没有?” 刘行知说:“还没有呢。你要十倍,你要二十倍,知道吧,他是当你马上要去死的,你要多少钱都不过分,他都会说好好好。” 罗娘子问:“那咱要20两银子?” 刘行知说:“先要这么多吧,回头他为了拖住你,不让你走,肯定还给你活让你接,你就只管加倍要。” 罗娘子连忙世故地说:“那,那我就谢谢表,表哥赏饭吃,我跟我们家官人都记着您的好。” 刘行知“嗯”了一声,再对她不满,奈何是一致对外的时候呀,他歪着脑袋说:“你那啥,洗俺那啥不别扭吧?” 罗娘子连忙说:“不别扭,你俺家家姐,不别扭,姐,不,表哥,我明天给你带两件瓷器啊,俺官人改了个小窑,一次只能烧一柜子,因为咱们这边除了官窑几乎都烧不了瓷,卖的都是外地瓷,所以俺家那点瓷,不管烧得好不好,就都卖得好。我给你带一对小花瓶,带不了大的,大的现在不好烧,找不到那么大的匣子,烧的时候怕落灰,所以瓶子有点小,你回去插点梅花,又清新又典雅,还符合士大夫身份……” 刘行知都开始摸后脑勺了。 这女的? 不愧是做生意的,好能哄人呀。 第96章 别一听说当官就两眼放光 大门耳房改好了,煤火炉子连着火炕一并弄妥,煤烟能顺顺当当排出去,住再多日子也保准出不了岔子。 罗娘子从家里带了位长工杜妈来住下。耳房里住三个人肯定挤,多带这位杜妈来,实则是为了照看尹媛 —— 她自己呢,等天黑尹媛睡下,便把孩子交托给杜妈,自己则偷偷溜去沈砚的二进院。 这事儿不光刘行知知道,他那些袍泽里头,也有人无意间撞见过。 刘行知本就住在沈砚的二进院,论起方便,住在二进院里,自然比跟袍泽们挤在一起方便。 他索性顺水推舟,掩人耳目,咂咂嘴道:“找我呢?咱老刘都这把年纪了,不挑拣。不好意思啊,几位兄弟多帮老刘遮掩遮掩。” 可一进那院子,他就浑身不得劲,跟丢了魂似的。 他娘的,床都被挪得分开了! 然而一到晚上,那俩人就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虽说动静不大,可偏偏是这 “不大”,更让人遐想蹁跹—— 你会忍不住想:这一声轻哼,是不是动了情的呻吟?下一声,会不会跟着来?这会儿窸窸窣窣的,莫不是床在晃?床为什么晃了,床晃了,人能不动?那人一动,那那……还有,他门“吱呀”一响,是完事儿了?罗娘子去柴房舀开水了? 再想想自己呢? 顶着这副男儿躯壳,恐怕要一辈子女扮男装混下去,往后的日子可咋熬? 连让人知道真相的胆子都没有。 要不趁表弟沈砚知道底细,跟他商量商量…… 跟他通奸? 做不到啊。 他们两家都是三代单传,论起情分,表姐弟跟亲的也没差;更何况那货有自己的小娘子,估摸着也瞧不上咱老刘…… 乱七八糟的念头跟野草似的冒出来,心思邪性的时候,竟大胆到想:半夜摸进去冒充罗娘子,试试男女之事? 这叫什么事儿! 这些离经叛道、疯疯癫癫的想法,咱老刘能干吗? 刚冒头就被自己掐灭在脑子里。 早上罗娘子生火做饭时,刘行知裹着被子进了屋。 沈砚刚习武完,只穿着件单褂,正拿布巾,用温水打湿之后,攒一身的臭汗,见他进来,赶紧停了手,披上衣裳,坐在书桌旁边,打算去看书了。 禽兽啊! 大清早一身汗,他干了啥? 刘行知跟老猴精似的蹲在他俩睡的床上,嗅着被褥上的味道 —— 一边觉得恶心,疑心是俩人欢好后的残味;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凭着这点蛛丝马迹,揣度那俩人的疯劲儿。他找沈砚搭话:“铁柱,我琢磨了好几天,觉得你说得对。我最好挪个地方,当个主官,好歹能住单间。” 沈砚惊讶道:“想通了?想去五城兵马司?” 刘行知点头:“想去。你说得在理,可问题是,太子和召大人都这么信我,能放我走吗?” 沈砚反问:“他们都离不得你?没你就不行?” 刘行知咂摸道:“也不是离不得,但没我肯定不方便。比如召大人想找你安排事儿,总得让我来捎句话。” 他话锋一转:“我跟忠叔去过你那块地了,那么大片地,你真拿下来了?真打算不种地,全盖房子?” 得到沈砚肯定的答复后,他轻声道:“这么说的话,我挪去南城兵马司,对咱们家最有利?” 沈砚思忖着:“不光对咱家有利,对你也最划算。五城兵马司里,就数南城辖区大、管的人多。其余四城都在内城,能干啥?无非是被人支使着通下水道、掏泔水。只有在南城兵马司,你坐镇一方,治安、防火、防盗一把抓……” 刘行知笑了:“行啊表弟,你这脑子没白长。可万一太子不放我呢?” 沈砚无奈道:“你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要是我是太子,你真是我的心腹,我肯定放你去。” 刘行知追问:“为啥?” 沈砚压低声音:“老皇帝迟早上西天。到时候这京城,旁人都盯着京营和南北镇抚司,太子也通过召大人把宫守和京营攥在手里了,可他们都忽略了五城兵马司 —— 这地方被弱化得太厉害了。” 刘行知撇嘴:“这不废话吗?五城兵马司加起来才四百三十人。就算南城盗贼多,从三千营拨了一百官军过来,人最多,也不过两百左右。” 沈砚问:“两百人够吗?” 刘行知想都没想:“不够。” 这不废话吗? 就因五城兵马司人少,尤其是南城,管着两个县,地方又大,京城里几十年如一日,对治安怨声载道。 搁普通县里,怎么也得设个把总,管百十来号人,何况京城人这么多,外来人口又杂。 如今朝堂上,为了凑考核政绩,哪回朝会御史大夫不怒怼五城兵马司? 怼他们最好怼。 因为头目品阶低,上金銮殿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白白被怼。 这时罗娘子做好饭进来,挪着桌子好给他们吃饭,看刘行知裹着被子的模样,忍不住抿嘴笑:“表姐,你咋裹着被子来啦?嫌我们床上没被子?想睡就睡呗,你都认我了,我还能不认你?” 刘行知眼神发飘,疑心她话里有话,偏又抓不到把柄,一挥手道:“你们娘们家懂啥?我跟铁柱正商量事儿呢。” 沈砚道:“你先别管我们,去看看孩子醒了没,给她弄点吃的。我俩饿不着 —— 你信不信,表哥要是饿急了,能直接抢到隔壁去。” 刘行知被这话点醒了:“对啊,这么多兄弟在这儿,咋没去敲敲抚远伯家的门,找个借口要点吃喝?该去的。行,这事儿我来安排。‘宁肯凶犯同路,不与绣衣对门’,不从他家讨点吃喝,都说不过去。” 沈砚拉回正题:“别打岔,想清楚了没?” 刘行知点头:“想清楚了,想去。跟人多人少没关系,我要是有个独立的衙门,方便多了,再出一次意外,我咋办?我能回回指望表弟救命呢?” 沈砚道:“那成。你写份治安疏递上去,我给你引荐个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我认识的人。” 刘行知一愣:“你?” 沈砚道:“对。你今天去找周全,让他带你去见人。从那副指挥那儿,你能拿到不少材料。现在南城兵马司乱得很,动不动就跟人火并,他们就八十名弓兵,还分两班轮值,天天有人死伤,衙门里都快扛不住了。后来补了一百多人,还都搁在城外 —— 就因这些人出身高点,压根不听调遣。” 刘行知咋舌:“不至于吧?” 沈砚道:“就算没这么夸张,你也能拿这由头做文章。何况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就说南城治安快崩了,得加强兵马司力量,应对后续风险,最好把人手加到两三千。” 刘行知吓了一跳:“你疯了?” 沈砚道:“你听我说,这事儿成了,往后你得聘我当师爷。除了把买地剩的钱还我,你手里还有我一百多两吧?除了这些,你得对我言听计从,每月再给我三到五两薪水……” 刘行知一听有戏,当即应下:“这待遇都超实权千户了!你要是能让我成了,我让我爹退你五十亩地。他要是不肯,我就去跟我爷说 —— 就说我要这五十亩地给沈砚,人家帮我谋官,自己的钱跑事儿,都垫进去了。而且那地正好在东便门,挨着你家庄子,能跟你买的地连成一片。” 沈砚道:“一言为定。治安疏你先写,你要不会写,我来写,你自己抄一份。我保你能谋到这官职,到时候你营里的兵,太子指定会重点武装 —— 表面上是治安别动队,实际上得是京中精锐。” 俩人找了张小桌,就着罗娘子做好的饭菜,头对头坐下。 刘行知见盘子里有猪蹄,掰了一个就啃,含糊道:“说实话,还是做男人爽。我十六岁以前,哪知道人能活得这么痛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有酒没?给我来点。不管成不成,真成了,表哥罩着你。” 沈砚道:“别一听说当官就两眼放光,又来哄我。明年开春,我想插足漕运,你能帮我不?” 刘行知啃猪蹄的动作顿住了。 卧槽,这猪蹄还啃不啃? 他含糊道:“漕运的水深得很……” 沈砚道:“水深才藏蛟龙,王八池子里能有像样的鱼?我做的是正当生意,就想别人动用官家力量时,我也能有个靠山。我不用你的兵 —— 你的兵只能听太子调遣,我有自己的兄弟。但在外头,你得给我撑场面,得说咱南城兵马司不怕漕运千户,咱们京城没理由弱于通州。” 刘行知皱眉:“你掺和漕运干啥?不就是些脚夫的活儿,能有啥油水?” 沈砚道:“没办法,手底下兄弟太多,得吃饭,得有活路。不沾漕运这种大产业,咱活不舒坦。” 刘行知气道:“你不吹牛能死?人说漕帮兄弟千千万……” 沈砚接话:“他千千万?几个跟他一条心?别惹我,惹了我,我让他知道谁的兄弟千千万,那些漕帮大佬,垄断漕运,对上欺瞒朝廷、骗取官银,对下压榨脚夫、不给活路。你可知,其实从天津卫走海运,可以完美代替现在的漕运?” 刘行知道:“那不是有倭寇吗?” 沈砚笑了:“你说,漕帮的人就没勾结过倭寇、设法断过海运?” 他盯着刘行知:“废话少说,你到底帮不帮?你不帮,我就找别人了。我放话出去,给个指挥使的位置,有的是人抢着来。” 刘行知哼道:“别人能信你?” 他顿了顿,把猪蹄骨一扔:“帮!我信你。说定了 —— 你要是让我成了,我聘你当师爷,言听计从,给你撑腰。” 俩人跟小时候一样,还伸出手击了个掌。 第97章 我怀疑我身边就有白莲教 跟召凤见了个面,沈砚讲了一下自家修房子,罗娘子包工的段子,主动给她说:“现在绕一圈,是我自己拿着朝廷的钱,修着我自己家的大院子。你不知道把我愁的,这个静虚我认识,但我能表现出来我认识吗?要是你哥以为我跟她勾结,找罗娘子来包工就好玩了,像我借我爹我爷爷来敲诈官家了一样。结果现在他推荐罗娘子包工,王太监不但愿意了,还为了试验我爹我爷爷归位了没有,留她住耳房,为了留她一段时间,拿命试鬼神,又决定用高于市价几倍的钱给她包工,后花园都交给她修。你没事儿吧?你想笑就笑呗,我给你说,就是想让你知道一下,将来你哥要是知道了,生气的话,你替我做主,你给他说,我其实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召凤无奈说:“行。算你老实,主动交代了,有啥事儿,做的对的,做得错的,都不能瞒我,我知道了就好。这帮蠢货呀,本来是派去监视你的,现在你的大本营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沈砚说:“我表哥拿着咱的钱,不舍得给我了,地买了之后,剩下一二百两,我也不打算要了,当贿赂他算了。他接下来还等着我给他跑官。这货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根本不知道你知道她是女子了,老觉得你找她方便所以爱找她,是太子和你哥信任她,栽培她,还质疑说,太子和召大人不愿意放他……” 召凤没好气地说:“我确实不想放她,你没说错呀,我老觉得找她方便爱找她,而且我也信任她,我信任她还不是因为你吗?哪天我们的奸情暴露了,因为她是你表姐,她敢让别人知道?杀人灭口也能指望得上。” 这倒也是。 沈砚说:“但说实话,我现在也算是太子党吧,我也在为太子担心,太子手里缺军队。” 召凤白了他一眼:“用你瞎操心,南北镇抚司,京营不是军队?” 沈砚缓缓道:“这都是假军队,南北镇抚司确实有不少好手,但干的都是什么活,这你心里不清楚吗?拉出去能当军队吗?至于京营,算了吧,已经用不成了,有两个原因,如果你也支持太子,你最好听一听,我们大晟的军职往往都是世袭罔替,这里头若有英国公那样的人在,而且持有立场,他的关系维持了几十年甚至几辈子了,你不好说军队属于谁……” 召凤说:“英国公忠诚得很。” 沈砚冷笑说:“这国家大事上,千万别看人品,人都有屁股,屁股坐在哪,替哪说话,而且是人总有是非对错,都有政治主张,我爹被害,其实也是个信号……还有,英国公多大年龄了,他还能活多久?” 他又说:“京营的兵力也是轮番的,天下卫所已经塌方,京营,也就一些傻逼们认为它还能打仗。” 召凤愣了一下:“你不用言辞这么激烈,判断这么武断吧?” 沈砚说:“你看,说了你不信,但我是干什么的,我手下兄弟,那么多卫所里亡命的军户,真实情况我再清楚不过,京营也是天下卫所轮番,也是交兵机制,所以京营别报太高的指望。” 召凤寻思说:“按你这个说法,当务之急,该让人追逃户了?” 沈砚说:“你这脑袋清奇,你逼得人家浪迹天涯,你再把人家捆回去,你还能用他们打仗吗?为什么不能改革府所,让他们自己回来呢?” 他说:“要想太子顺利登基,要想登基后天下安定,就要有一支完全听他号令可以打仗的力量。根据现在军队的糜烂情况,兵不在多,则在精,他手里只要有一支三千人的精锐,不但登基顺利,登基后大刀阔斧施政也不用太顾及,军队在谁手里,这天下谁说了算,别迷信那帮文臣。” 召凤评价说:“我看了,你读再多书,你骨子里还是一介武夫,你只迷信武力。” 沈砚说:“你也是被这帮子嘴皮子精骗了,他妈的我不去民间我不知道,我了民间,我就知道了,没有个好货,所谓的清流大佬,都是养十几个小老婆,还到处买地,那东便门外,往通州也好,往蓟州也好,不知道多少神秘的大地主,将来祸乱天下的肯定是这帮子功利的读书人。” 召凤对他无奈,只好问他:“朝廷能听你的吗?你想让你表姐接手南城兵马司,在南城兵马司的基础上扩充实力,你凭什么呀?不要说皇帝和内阁大臣,太子听你的呀,是,这个事儿很小,太子随便就办了,可他凭什么?凭刘行知是你表姐,凭你想给她一间独立的公署,凭你想让她成为你的傀儡?” 沈砚说:“就凭治安事和白莲教。” 召凤变色了。 沈砚说:“不会有人告诉太子,去年一年南城兵马司减人多少,补人多少,不会有人在意,在大家争相指责五城兵马司不作为,治安好不起来的时候,普通人不会知道,一城兵马司只有80名弓手,尤其是南城兵马司,还有两县之地管辖,80名弓手,还是征调来的……大家不是投诉他们有黑色收入吗,如果没有,马上一哄而散,没地位,没尊严,管不过来,还动不动跟人火并。县官是文官体系的,没事儿踢皮球,刑部也指挥他们,兵部更把他们看成自己的手下。” 沈砚说:“纵观历史,赵匡义为京兆尹,足以消除杯弓斧影的影响,即便兄终弟及,也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而那个时候,京兆府又称永兴军府。京兆尹兼任永兴军节度使,到庆历年间时,京兆尹约500万人口,每一任储君都兼任京兆尹,而永兴军路义勇兵约有 87978 人。今天,我们顺天府军民数量,不下于此,似乎卫所尽归五军都督,然而却忘了兵或许不必出自兵户……” 什么意思? 他冷笑说:“大家被高皇帝弄傻了,都以为漕运的是漕户,出车的是车户,当兵的是兵户,请问倘若我造反了,我当兵还必须是兵户呢?一旦民间有白莲教起事,无论大小,你动用京营都又繁琐又拖延?即便京营还能打仗,它也不足以应变,咱们是不是需要一支常备力量,从治安下手,以防民变及白莲教?” 他又说:“而今天下兵户府事已糜烂,深刻影响着我们的军队,从这个系统外拉一支武装,行挑兵制,募兵制,集天下精兵,将来一定能帮助太子解决军队的问题。否则军队再烂,聚众闹事了,天子也要仰仗那群蛀虫吧?所以,我让刘行知密陈此事,只要道理讲透,我觉得太子只要不傻,就应该支持他。” 召凤沉吟道:“太子就是不听呢?” 沈砚说:“太简单了,我怀疑我身边就有白莲教,我吓唬、吓唬他们,看看他们惊乱之下会不会造反?到时候可以给太子看看,按照现在的体系,能不能轻松应变。” 召凤说:“你这废材太毒了,光冒毒烟,你要哄好我,我假冒召寿去见太子,替你说服他。” 沈砚质疑:“召寿?” 召凤说:“召龙也是他,召寿也是他,你的召大人嘛,你在外头给他看看府邸,就你们家旁边,看看适合不适合?” 沈砚迟疑道:“我们要做邻居?” 召凤说:“不行吗?到时候我可以随时在,建府包工可以直接包给你的小寡妇,不也是等于包给了你,你敢不敢在两宅内室间修一道暗门?我一天都不见你,我都没有什么精神哎,快来,我中毒了,快来救救我吧?小毒人,我要死了,你救不活,你就完蛋了,我让春杏煮口大锅,熬出毒来,以毒攻毒。” 第98章 一个带刀侍卫,着急了看着还有点女气 人是召凤时,召凤凭什么不同意相公的表姐掌握南城兵马司呢? 五城兵马司都掌握在手也没关系呀。 但人不是召凤时,你想不想为难他一下? 凭什么他一想,他一说服,你就顺着他了呢? 成事太容易,会不会令他膨胀? 拿到刘行知的上书,太子看一遍,字迹是刘行知的,这没错,但书中内容,还用说吗? 问春杏,春杏不敢说三道四。 她立刻趴在木地板上,因为身体过于柔韧,直接趴成了蛤蟆趴,她只听召凤讲,自己却不敢乱说话…… 你现在这么说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被人伺候舒服的时候,你喊着你同意,你都依他? 召凤问:“如果我就不同意呢?” 春杏实在没办法,沿着沈砚的假设说:“那万一有民变,白莲教造反了呢?” 召凤冷笑问:“他想指挥白莲教他就能指挥白莲教、刘六、刘七造反,刚刚才平息几年,哪来那么多白莲教,他凭什么指挥白莲教?他怀疑身边几个人是白莲教,就觉着他能命令别人了?” 春杏“哦”了一声说,附和说:“也对,也不一定。” 召凤吩咐道:“更衣,备车。把这事儿交与李太保,他若没什么异议,我自不会拦着;他若有疑虑,我也帮不上忙。” 匆匆步入文渊阁,召凤将折书递给李贤。 趁老师李贤展开折书细看的功夫,他等待一会儿,直起身来,向左右侍立之人问道:"你们可曾听闻《几何原本》一书?" 稍作停顿,又补充道,"那《万国坤舆图》可有摹本?若没有,便让画师照着原图临摹几幅来 —— 孤需一张送人,自留一张时时观瞻。还有那《几何原本》,若是有原书,也一并摹抄一部给孤。孤倒要瞧瞧,这书中究竟写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内容。" 在藏经阁转上一圈回来,李贤在等着他,一见他就起身,双手递送说:“殿下。大可为!” 太子问:“你确定没问题?” 李贤说:“殿下若是按部就班,自无所谓,若有心革弊,为何不走这一步闲棋?眼下看,这种小事情,也就是调整一下五城兵马司的指挥权,一步步来,徐图之,不会遇到任何反对的声音。先王时期,先王就曾因京官激愤,任命绣衣卫官员协同御史监督五城兵马司巡捕,‘拨团营军二百人,并捕贼’,这里头也提到了,这二百人现在分驻不同地方,监督五城兵马司,实在是脱了裤子放屁?” 太子也笑了。 金銮殿上,大家都是京官,久居京城,对只有四百三十人的五城兵马司不满久矣,当场有人一提京城治安,大家一哄而上,挟裹天子,最后天子没办法,抽调了绣衣卫和团营军二百人去监督五城兵马司执法。 五城兵马司不是个统一的机构,一开始北城有市,真正干活的是北城和南城,但后来南城后来居上,人口,商业环境急剧膨胀,所以南城兵马司八十多人负责南城及两县。 因为增加的这二百人跟五城兵马司不相统属,五城兵马司也指挥不了他们,于是就是让人哭笑不得的神奇局面。 因为京官们的不满,大家深受其害,朝廷重视,于是八十多个人干活,派了二百多人监督他们…… 这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就是全拎出来凌迟,京城治安也不会得到根本性的改善呀。 李贤说:“兵部尚书余子俊又开口提请添设,但他一张口,就是捕盗官一员,那他这一设,又要多少人呢?这些人跟五城兵马司又是什么关系呢,难不成再添二百人监督五城兵马司?老夫大可去找他,借他的口,整合五城兵马司,抽调京营骑兵,补以招募,形成固定的官方巡捕统领机构,再打通顺天府治中一官,统筹京畿捕盗、缉逃,我觉得这个方案一提,大方向上,大家都不会反对。” 太子说:“这么说,老师您第一个赞成?不反对?” 李贤说:“前几年,刘六、刘七起于霸州、文安,利用民众对苛政的不满,以互助抗租为号召,发展信徒近万人,朝廷一无可知,尽管就在京城眼皮子底下,还是发展起来了,花四个月才扑灭,所以这位刘……” 太子说:“刘行知。” 李贤捻须夸奖说:”诚意伯的后人吧,不愧是名臣之后,未雨绸缪,把捕盗、治安作为一体,有先祖之风呀,先撇开繁杂的内部程序,能快速应急,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太子多重视此子,将来必为栋梁之才。” 太子寻思说:“这么说,先生觉得他的提议没问题?您不要再想想,这里头可有他更深一层用意,他要靠这点武装,解决府卫宿疾。” 李贤说:“看出来了,但这是提醒殿下重视的,人家是假设,假设卫所进一步糜烂,得另立新军,要保证殿下手里有一支人马。这话是写给你的,不用给别人看,你愿用则用,你不用也不影响,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了。” 太子说:“孤不太想放他走,能不能以别人代替他?” 李贤说:“别人很难知其本意,一旦到任,才能不济,治理不来,搞得不伦不类的,不但帮不了太子,还拖太子的后腿。要是太子不想放他,令他兼任亦无不可。” 他又说:“老臣就说嘛,太子是分寸人,怎么那么赏识一位带刀的侍卫,着急了看着还有点娘娘气,短短时日提拔那么快,这么说老臣就懂了。殿下您圣明。” 老头这么满意? 太子点了点头。 因为万国坤舆图有现成的摹本,他就取了两幅,交给春杏,与先生告辞,一路扶帽而去。 坐上马车。 春杏忍不住说:“殿下。殿下。你别忘了,你是不赞成的?您怕骄纵他,您怕他将来学坏掉。” 太子说:“是刘行知的主意,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我这会儿心里高兴,李先生很久没夸过人,我也跟着高兴。看看事态吧,如果有反对,就让刘侍卫只兼职出任五城兵马司,然后图谋合并五城兵马司。 “如果没问题,父皇也支持,那就大刀阔斧,让他满意,直接再立巡捕营,指挥官从以骑兵著称的三千营中选拔,后期人员增补皆出自团营。” 第99章 身为一个男人,能像保定的驴 沈砚人在豹园,被召凤留了,他也没多想,召凤留他太正常了,来葵水了不舒服留他,让他陪着,没来葵水了,可以做点啥了,也会留他风流快活,要说有什么规律的话,就是召凤说,留宿他要翻老黄历,看着是不是符合医书上避孕的日子,如果不合日子,不敢留,万一出事儿了难办…… 所以这一天被召凤留下,他完全没觉得哪有异常。 召凤还在给他讲一些刘行知的轶事,表姐得知让他兼任南城兵马司指挥,是一转身,头就磕门框上了。 讲着、讲着,春杏从外头回来,看着沈砚,凑在召凤耳边耳语几句。 召凤突然一探身,折袖挑灯,笑着,很突然,顺口问沈砚:“罗寡妇知道不知道刘行知是你表姐,而不是你表哥?” 沈砚说:“知道?那天表姐在我东厢的二进院子里住,来葵水了,眼看着瞒不住,我就没有瞒罗娘子。” 召凤说:“如果她乱说呢?” 沈砚相信罗娘子不会乱说:“不会。” 召凤说:“你怎么肯定呢?你知道,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些人未必是恶意,她就喜欢乱说,但凡走漏消息,你该知道诚意伯府会面临什么吗?刘行知又会有多大的麻烦吗?” 沈砚寻思说:“那她也不会乱说。” 天亮回去,在威宁伯府边上,沈砚碰到了焦心等他的罗娘子,不知为何,跟见鬼了一样,看着两眼带着乌黑眼圈,肿得跟桃子一样。 她一见沈砚就拉着沈砚说:“我给不给人说,我也碰到鬼了,真的,我睡着之后,我感觉人把我抬走了,不是咱爹,也不是咱爷爷,是一群蒙面女的,拷打我,不停打我,问我咱表姐是男的是女的……” 沈砚懵了。 觉着哪不对,沈砚拉着她的胳膊就走,罗娘子一路给他说:“昨晚杜妈没来,我看你也没回来,我跟丫儿在门房睡的,保证耳房有人,避免王太监见了不踏实,结果就被人弄走了,你说不是梦吧,感觉挨了很多打,身上也没有明伤,就是浑身疼,疼不说,你看看我这双眼哭的?” 沈砚把人拎回二进院,探出头两边看看,插上门,进屋就把罗娘子衣裳拔了看看,是,是没有明显的伤痕,雪白的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你总不能说这是鬼捂的吧? 罗娘子继续给他讲:“天亮跟咱丫在一张床上,就感觉动都没动,就是身上疼,我觉得不对劲儿,我让咱人带着丫儿,我就出门了,我就在门外去一趟回一趟,我等你,你说我要不要告诉王太监?” 她仰起头:“是鬼不是?” 是鬼不是? 沈砚突然想到问题,问她:“表姐是男是女你说了没有?” 罗娘子说:“我又不傻,那事儿事关重大,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说呀,那是咱表姐,我没说。加上知道咱姐升官了,我就想着,莫不是绣衣卫知道点啥,靠拷打我指认他?我做好几年的生意,我心里有数,我不傻,我就不说,就不说,差点疼晕过去,我都没说,我想了,我要说了,我们一死死一堆,我要不说,就是我死了,你跟咱表姐也会给我报仇的。” 沈砚心疼得不行。 不自觉扶着她的脸颊吻了下去。 这是很少有的主动。 罗娘子心中欣喜,梨花带雨般翘首响应,呓语说:“官人。为了你,我什么苦都能吃,命可以不要。” 沈砚无端端对召凤生出几分不满来。 回想起昨晚,她问自己什么了?春杏回去,看着自己,在她耳边耳语,跟她说什么了? 她玩这一手干什么? 人家罗娘子从未坑她害她过。 把罗娘子扒光,检查她身上有多少伤,严重不严重,罗娘子不认为他这是恐惧,反而以为这是情欲,抵死要与他缠绵,没办法,沈砚只好卷一床被子,把二人包在里头。 似乎寒冬腊月中已有春意暗藏。 枝头雪叶多了几分潮湿,随着时辰,变得润泽,墙角梅花,伸出一段花骨朵,在微微颤抖着探芽。 突然,刘行知开始砰砰踹门了。 他等不及搂着罗娘子怜香惜玉的沈砚出来,在狗叫声声中,爬过墙头,正碰上沈砚慌里慌张出来,上襟半敞,晃着出来,刘行知再一看,今天还扎幞头了,头上都是箍发的细网。 他破口大骂:“召大人来了,你都不出来,你干什么?脱成这样?你该不是跟你小娘子白日宣淫吧,我个乖乖,夜里睡不够,白天还继续睡,你做个人吧,你让召大人怎么想你这个人?” 他一边给召大人开门,一边继续痛骂:“跟保定府的驴子一样,没日没夜了你,你站着干什么,滚回去穿……” 见到了召大人。 他连忙说:“大人。我表弟他年轻爷们,血气方刚,自从弄了人家小娘子之后,他就从此跟保定府的驴子一样了。” 召大人嘴角保持着说话的弧度,却僵得像被冻住了,半张着合不拢,这沈砚过分,夜里从我那儿走,天亮回家,他还能有精力再找小寡妇,他已经够过分了,他的这表姐,嘴吃屎了吗? 春杏咽口水都呛着,生生喉咙一阵疼,寻思让召大人一人进去不合适,不是他能还是不能,自己跟着,才像是召大人找沈砚有事儿。 她这就嫌弃地拉刘行知一把,告诉他说:“你外头去一下,召大人有事儿问他。” 她用同情的眼神看了刘行知一眼。 你知道不知道,你比毒蛇还毒,他是保定府的驴子,那他这头驴,一夜在干啥?说实话,如果不是沈砚他表亲,这人真的救不活了。 我本来是在看一个死人,我对他多同情都不过分。 春杏插上门,陪着召大人进去,到了里面,罗娘子觉得怎么穿都穿不起来,希望能躲在被子里,沈砚能穿戴整齐出去见客就行了,竟然光着爬起来,要给沈砚收拾,结果召大人毫不避讳,自己迈步进来,她扫个人影,尖叫一声,投被子里头去了。 召大人见了沈砚就怒:“你还真是保定府的驴。你一晚上都不够吗?” 春杏也忍不住抬头看看主子。 这么骂人咱伤自己。 召大人走过去,取了冠带,用手拍拍被褥,给罗娘子说:“小娘子,还躲什么呀,你主母我来了,也是初次见面,我还备了礼物,爬起来吧?” 沈砚大吃一惊:“你打算告诉她?” 召大人面朝外坐下:“是呀。不可以吗?妾室美丑,迟早是要见正室,让她出来吧,以后我来寻你,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给我们遮掩呀。” 沈砚问:“夜里,是你让人把她抓走的?”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把召大人的怒火唤出来了,召大人冲他来了,压着火说:“没错。她的福分是她自己挣来的,她赢得了我的信任,我们是一家人了,要不要我把她接走,替你疼疼她呀,你个保定府的驴,你怎么从我那儿回来,还能有那么旺盛的精力呢?” 待了大半个时辰。 正室与小妾见了面,相互交代了来历,作了说明,召大人恢复男装要走,罗娘子赶紧毕恭毕敬送他出去。 到了外头,明明插好的门,刘行知又爬进来了,不放心,主动说:“大人,我一定替你多教训他,我打改他,你千万别给他一般见识,这货,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着……这是正好赶上了呀。” 召大人掩饰说:“这也怪不得你,是他运气不好,我看他仪表堂堂,一直给我做密探,打算给他个机会提拔他,结果失礼在先。” 刘行知气得牙痒:“他太不知道珍惜了?您那么看得起他,他胡搞八搞,加上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太失礼了。” 把人送出去。 他突然多了点想法,看没人了,上去献媚,小声说:“殿下。我表弟其实有绝招。我为什么叫他保定的驴,您一定不知道,是他会那个功。” 他拿出自己的手,一抓一抓。 他擦一下鼻涕,热切地问:“我从他那儿逼出来功法,教一教你?” 又在取死了? 春杏想救他,连忙说:“刘侍卫不要乱说,你要这么说,主子能不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人根本救不上来。 他不知道召大人知道他是女人呀。 他脸皮一厚,兴高采烈说:“我们切磋交流过,春杏你小娘子你不懂,殿下一定知道,身为一个男人,要是能像保定的驴,这是多么梦寐以求的事情,我为殿下套他秘方……” 召大人忍无可忍,一巴掌糊在他脸上了,要求春杏监督:“我先走,你监督他,自罚一百个巴掌,嘴打肿为止。” 第100章 人家众口铄金,你俩能气死不 挨打归挨打,但挨打完,刘行知还是觉得这是太子脸皮薄,他年轻,他还不懂,而且关键是这个功不好学,难道两个男人脱了裤子,相互交流,相互练习呢?既然如此,自己挨打,不意味着自己失宠了,只是自己对太子不够了解,拍马屁拍过了,否则的话,为什么没有其它处罚呢? 还有,表弟也没有失宠。 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呢? 太子在他那儿留了那么久,只带春杏小娘子,这期间,如果他恼火,他亲自动手殴打表弟吗?还是让春杏那粉拳细腿实施惩戒?都不可能的,对吧,出来之后,他有说交给谁谁谁治罪吗,也没有吧。 只要兄弟俩不失宠,挨一顿两顿打算什么呢,打是亲骂是爱,有些官员穷其一生见了皇帝和太子,跪在八丈开外,皇帝和太子都不会打他们,手脚没那么长,看都看不清他们嘴脸。 所以嘴都打肿了,丝毫不影响刘行知升官发财后的好心情,刘行知回家报告一下好消息。 他娘给他攒嘴唇,他“哎呀”着。 旁边刘敬堂坐着,带着不敢相信说:“刚拿到600两银子,沈铁柱就舍得花了给你跑官?他怎么那么舍得,你怎么知道是真的、是假的,你答应他事成之后把他的钱还他,再给他50亩地,还要聘他做师爷,你这分明是被他骗了呀。” 刘云龙则寻思说:“他能信口开河,你就不能耍赖吗?就说你做不了主,说了根本不算,凭什么呀谋个小官花那么多钱?他干什么了,不就替你代笔,听你的意思,不就是写一份给太子的奏折吗,那就是个枪手的钱,给他几两银子打发了,他说他替你活动,你看到他请人吃饭给人送礼了不?不是祖父不给他,他那人1000两到手里就没了,所以钱多也是花,钱少也是花,你给他管着钱,想花了支他几十文,三分五钱的不就行了吗?” 刘行知拨开她娘的手,带着不敢相信站起来,看看父亲和祖父,不是,事先我回来吹风了,你们都是答应了的,这怎么比我还无耻呢?连忙说:“他不满意再一闹,把官给我闹掉了,可不怪我啊。你们不知道,他跟太子也认识。你们就出点血吧,从眼下看,那些姨娘该让散就让散了,都一大把年龄了,再怎么用偏方,也给我生不出来兄弟,更生不出来小叔了,论血脉,你们后人也就我跟铁柱了,这你们都不舍得,我们怎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刘云龙着急说:“你怎么不给他说你用你的俸禄给他,你到时候干兵马司指挥,按兵马正员,我问了,人家说这个官,一年还几百两呢,你跟你表弟分不就行了吗?啊呀,啥都指望我和你爹,我们没钱,我们哪有钱,这么一大家子人开销的,要不这样,家里给你们扩院子,留碗筷吃饭,吃住都在家里,这不就省下来下馆子的钱了?” 刘行知不敢相信道:“您老的意思,就是我的收入我们俩花?” 刘敬堂怕老子算账糊涂,连忙说:“父亲!?还要交,怎么可以他们俩花呢,他们俩都没成家呢……” 刘云龙醒悟过来了,连忙说:“你爹说的也对,你们一个月交家里10两银子?” 刘行知气不过,从圈椅上爬起来就要走,回头冲他们嚷嚷说:“爷。你跟我爹你们过分了,我问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一年俸禄也就50-80两,虽然有贴补,但也有各种开销,我收入50两,我往家交120两,你们怎么那么会算账呢?我给你说,把地还给沈铁柱,把他的钱给他,是太子说的,你们自己看吧,太子说了,不行的话,他带人来抄家,他要给他的人撑腰。” 提刀走呢。 刘云龙追他,怒吼叫住他说:“我不信太子给他撑腰,我反正不信,铁柱我看了,以后他也是打光棍的命,正好行知你也别无出路,弄不好能跟你凑一家子,你养他你该养。我们养你了,我们也该给你要钱,你别用抄家吓唬我,抄家抄谁的家,抄你的家,我几十几的人了,抄我家,我弄不好跟沈铁柱他爷爷一样仰药死了,看看抄走的都是你自己的钱不?” 刘行知没办法,总不能真禀报太子,让太子来抄自己家吧,而且一听沈铁柱没钱了,这又一个劲儿把他们择出去,让我管沈铁柱,还能做这种假设了,沈铁柱这一辈子已经完蛋了,自己这一辈子,也得女扮男装下去了,自己这表姐弟将来就是不公开的一家人,按他们的逻辑,表弟跟自己一家了,所以开销负担更应该是自己的。 天底下这么干的亲爹,亲爷吗? 刘行知今日升官,也是胆量渐长,贴脸开大说:“爷爷,你要这么说,我跟我表弟一家了对吧,那好办呀,我也不回来了,我带我娘走,我们搬我表弟家,我要分家,东便门外你们有一百多亩地呢,我占了,该还他的我还给他,剩下的我拿走,我抵给他银子了。” 刘云龙说:“你胡扯什么呢?你现在就盯着家里了,我就问你,将来爵位你袭不袭,到时候是不是都是你的?我跟你爹,我俩都不在了,不都是你的吗?你就那么等不急吗?你想要老刘家,你先把我们这些人送走了再说嘛,啊呀,我含辛茹苦养大了你爹,我看你爹不上心,我又把你养大……” 刘行知不为所动,这是第一次吗,这是第一回吗,他们自己混得差,就知道坑亲戚,就坑儿孙。 眼下我跟我表弟守望相助的,我能依着你们耍赖? 这次随了你们,寒了表弟的心,他不理我了,你们知道我在这世上多孤单,有个帮我的人没有? 刘行知提刀上马,一口气进了故威宁伯府,坐到了沈砚面前,还在气喘吁吁。 气着了。 也不管沈砚家里有没有人,一脚把门踹开,发现罗娘子也在,要求说:“给表哥弄吃的去。我有话跟我老表说,那啥,顺便把门插上……” 等罗娘子再进来,他就在沈砚身边蹦呢,学话说:“我就这么说,我说你们都不出力出钱,给我谋官谋事,我凭什么还要再给你交俸禄,做梦吧,还有那破爵位,我也不稀罕,我一个女的,硬是被你们送去当侍卫,跟男的勾肩搭背,晚上出来了,人说老刘我们一起去撒尿,我也得站在河沿,我弄得不男不女的,与其等你老死,我爹老癫狂,才去袭个爵,我不如靠我自己了。我现在百户试千户,兵马司南城指挥,你们怎么知道我到老混不个总兵当当呢?” 沈砚鼓励说:“你早该这样了。我给你说表姐,他们这父子俩坑人得很,你早点抽身,现在你的收入可不低,松松买个大院子。” 刘行知用脚拄着矮几桌,大马金刀问沈砚:“我没细算,你肯定?” 沈砚说:“我肯定。正俸折算30两到40两,马价银 30 两,马夫银 12 两, 其他办公款,修缮款、零星补贴,加上你在东宫的职官,俸禄照给,处在你这个位置,弄不好还有常例银,对你来说足够了,你去买个大宅子,把你娘、你奶奶一起接出来,你管他们干什么?” 刘行知寻思说:”铁柱,你看你这儿院子也大,不住人的话,便宜王太监这些人了,我先住上,然后我们合伙,想方设法撵他们走,你看这样行不?地,我爷我爹不给,你也别担心,我有办法,那东便门外有他们一百多亩地,我们直接占上用就行了,让他们顺天府打官司去?” 他看沈砚一脸为难,试探说:“沈铁柱,你该不会想要我的租金吧?” 罗娘子回来了,怕他不高兴,一进来就赶紧接上话了:“要啥租金呢,表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怎么住怎么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是这王太监,他要是不走人咋办?照这样下去,你的身份被他看穿,也是问题呀。” 刘行知放心了,笑着说:“不怕不怕。不闹鬼了,他们就该走了,难不成宫中掏钱给我们养仆役?” 把沈砚也提醒到了:“对呀。我们把他们挤走呀,罗娘子,咱俩立个契,我把院子租给你了。你按照契约,找人来在咱院子里建俩窑,开个木匠房,再开个铁匠房,弄个铁匠炉,可以熔铁水最好,天天火光四射,日后再改成宿舍,派兄弟守着门,让他们处处不方便,一点、一点碾压他们生活的空间,他们说什么你就给他们看契。” 他寻思说:“把匠班都调城里来,明着是给他们提高待遇,实际上,就彻底把人给看了起来。” 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把王太监欺负走,还能因为嘈杂喧闹,让刘行知也打消住我家的想法。 也就罗娘子没心眼,张口就应下来,他女扮男装呢,住表弟家了,一住多少年,将来万一身份暴露了,我不跟着遭殃吗? 人家怎么传? 人家肯定传我们之间有私情有奸情。 好好的姐弟,到时候人家众口铄金,你俩能气死不? 更不要说召凤的想法是住咱家隔壁。 刘行知在多不保险? 第101章 你怎么打那么好的如意算盘 为了气走王太监,说开干就开干,没半分拖泥带水。 这边王太监为了测试威宁伯爷俩归位上天了没有,包给罗娘子工程让她和她的人留宿,眼下包着、包着不对劲儿,包工头尹罗氏身为小寡妇,三天两头往威宁伯世子的小院跑,王太监咋想咋不对。 问别人,人家都说这是老刘的相好,按说也是,罗寡妇挺有钱,她能看上不正混的沈铁柱?答案是不能,加上侍卫们信誓旦旦说“刘百户自己都承认了”,王太监也就信了。 那也不对呀,大内出手那么多的银子,我不管沈世子的死活,不开销给他,这钱本该进我自己口袋里,我管他一个罪臣呢,风头过去,我圈禁他也不为过,但现在都花到工程款上了,不能这样下去呀。 而且,如果罗娘子跟刘百户勾搭上了,她是刘百户的白手套,我这不是在成全刘百户吗? 关键是刘百户是沈铁柱的表哥啊! 这钱绕来绕去,不还是花到他们一伙人手里? 是不是哪儿不对劲儿呢? 王太监老觉得吃亏,老觉得哪不对劲儿,也是不断使坏,不再先给钱,都是撺掇罗娘子:“这是威宁伯府,都是世子的家,你去问世子怎么修,然后先修着,到时候世子不给你钱,我再给你垫钱。” 其实不是为了让世子去认钱,是为了欠账,为了后付钱,等不再需要罗娘子的时候,那么高的要价是不是可以谈谈了,而且自己可是大内的人,要多少给她多少钱呢? 识趣了让她收个本钱,不识趣让她好看。 他以为他老奸巨猾。 却不知道这是自己给自己挖的陷阱。 而且还有变数,变数之一就是罗娘子跟刘百户勾搭上了。 变数之二就是沈砚真有自己修宅院的想法。自己以后就一个人生活了,就算把罗娘子和尹媛接来,在没有跟召凤公开之前,自己能要这个宅院干什么? 拿出来做工坊,还不用另外再买地。 王公公让自己做主,自己正好做主。 王太监已经觉得不妥了,但还没来得及调整,沈砚就已经指使罗娘子,率先发难了。 而且是先下手为墙。 天一亮,王太监这些人住的前院正屋,罗小娘一大早就让人来到了,院子里刨几个坑都是小事儿,她直接安排,让人在正屋拆门和厢板。 这是要做木工房的,拉木头进去,处理大木件,为了图方便,你何必要墙呢? 宫里派的管家王太监,趾高气昂住在俺爹娘的房子,够恶心人的吧?我肯定木头墙拔了呀……我管他王太监住哪儿呢? 所以一大早,就出事了。 王太监又不是在宫里,不伺候人,也没啥事儿了,还想睡个懒觉,于是提着从宫里带出来的老夜壶,准备尿完睡个囫囵觉,听得外头吵吵闹闹,他也没在意,直到天光外漏,外墙不断被人拔了,自己还扎着架子,手里拿着壶。 王太监手一抖,液体上手,血直奔脑门,当场就咆哮了。 气冲冲找到罗娘子。 罗娘子说:“是这,他沈公子那二进院,灶台、烟囱、火墙、火炕什么的,我都已经给他改了,一口气修下来,总共五十多两银子,还有中院,后院,后花园子,我也在按他的意思修,再加上他支取的,找我借的,买瓷器,烧瓷器欠的,最起码二百多两银子,加上你这边欠我的,得三、四百两的银子,你看我来找你,你让我找世子,我来找你,你又让我去找世子,我找了呀,他没钱,他只能欠着,于是就给我商量,把这个大院子租给我,跟我合伙做工坊。” 王太监脸色都变了。 罗娘子把一大堆欠账拿出来,还不仅仅是建筑和改造的工钱,沈砚还给罗娘子借钱,拿她的花瓶,让她批量烧镂空蟋蟀盆,一窑一烧多少套,欠条可不是一堆? 因为人还不起,顺理成章,把房子半抵押半租赁了。 你懵不懵,脑子是不是嗡嗡的? 他沈砚1000两把宅院卖给了抚远伯,朝廷天恩浩荡,给他买了回来让他住,他一欠钱欠出去好几百两,又把房产出租了。 王太监苦口婆心说:”罗小娘,这可是你咎由自取,我可不认,我就问你,你问他房契呢,你问他有没有房契呢?” 罗娘子说:“我知道呀,他给我说,房契在你这儿,我不要房契,我不买,我就用几年院子,我要房契干啥呀,我肯定这是他家的房子,只管用就行了,王公公,不干您老的事儿,反正拿不上房子,用不了房子,我直接让我们家师爷去刑部告他,要么给钱,要么用房子。” 王太监正想威胁她,听她这一说哑火了。 这罗娘子是个财主呀,她女的不讲理,她真去告了怎么办? 这里头有几个问题,自己说不清。 朝廷为啥要把沈世子卖了的房买回来,买回来之后,房子是谁的,是宫里的,是他自己的? 就算不认为房子是他沈世子的,一旦罗娘子告他,闹大了,官家要不要替他付这个钱? 本来消弭于无形的流言,是不是又有被人再传闲话的风险?老祖宗扇不扇自己脸? 最要命的是,会不会牵扯到一笔又一笔的宫中拨款,这些钱,我顶多修修房屋,我没花给沈世子呀。 要是打官司,这不是让沈世子跟大内有了对账的可能性? 皇帝说:“朕对你们家仁至义尽了,朕都这么对你了,你房子都卖了,朕给你买回来,又拨给你钱,给你派管家照料你,给你拨着款,明明是可以让你好吃好喝,过着富裕的生活的,结果你不争气呀,你又这么快没钱了?又连宅院抵押出去,你咋那么缺钱呢?你钱呢?” 沈砚也会回他:“我见你皇帝一分钱了么?我一天不斗蛐蛐我没钱吃饭, 你知道不知道?” 你说这时候自己咋办? 要么我忍着,要么我赶紧抽身出来。 这事态不对,就沈铁柱这种纨绔,啥钱他能留得住? 我见好就收,拿着我的差事赚来的钱,我直接撤了,跟老祖宗说,您安排我的我都已经干成了,现在是这么一种情况,如果我继续待下去,监视他,没多久他这个纨绔就能弄出来新窟窿,要是老祖宗您还让我当他的管家在这儿管他死活,按照他胡搞的程度,咱俩不顶雷吗? 现在刘百户在,我还没法用咱的老套路——实在不行圈禁他,圈禁他不行用私刑折磨他,还不行就弄死他。 要不明面上我就撤了,监视他,咱留下两个干活的人就做到了。 就这样,王太监都没敢正面硬杠罗娘子。 这小娘子现在跟刘百户不清不白的,刘百户是东宫红人,现在看守宅院的都是他的人。 起了冲突,他暗中指使人打我一顿,打完我,说是请来干活的临时工,哪怕五城兵马司的临时工,我也惹不起呀,打完我,人走了,辞职了,个人行为,我都没地方去找他人的。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沈世子、刘百户和罗小娘三个人合谋? 他们一起对付我? 绝对有可能。 他不想让我监视他,他惦记宫里拨的有钱,但我跟他在这儿较劲较不着,我得脱身呀。 王太监匆匆进宫,去给他的老祖宗汇报这个新情况了。 他走了最好。 现在东便门外的地拿下来了。 不用沈砚开口,罗娘子自己都能衡量,觉得没啥负担了,就年底吴财主的欠款四十多两算啥呀? 现在煤炭一垄断,哪天的流水不得这么多钱? 口外走私来的马再卖几匹不就够了吗? 趁着王太监一走,别人连点主见都没有,她二话不说,只管用工,光正阳门外都请了几十个工,加上不断调人上来帮忙,自家兄弟又前前后后多少车次,等王太监回来,院子里都是干活的人,自己住的房子都被扒了,床边还有自己一着急放下的锡做的夜壶。 马车、驴车一大堆,拉砖、瓦、木头,来回次数多,撅着屁股就能当院拉粪,院落的环境可想而知。 几个木工带着众人,手捧图纸,正在按图作安排,一院子的人有的已经开始干活了,有的还在等安排…… 气不过。 他去找沈砚,打算教训教训这个纨绔子,结果找不到人。 到处问人。 沈砚跟刘行知一起去履新了,他现在是刘行知的师爷,早早去南城兵马司,能拿到衙门的第一手材料。 高公子收到通知,开始出来活动了,中午过来把蟋蟀车拉走了。 等王太监千方百计找见刘百户,刘行知告诉说:“上午他跟我在一起呢,下午高公子找他,说好几天没出摊子了,两人不能坐吃山空,他们就一商量,跟我分开后一起去出摊,斗蟋蟀卖蟋蟀了。” 他四处望望风,这才小声问王太监:“宫里给我表弟拨银子了吗?为啥罗娘子找他要钱,他让找你要呀?” 王太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纨绔。 小瞧他了,他主动欠人家一屁股债,其实是想着从我手里抠银子走? 刘行知说:“沈铁柱不断从罗娘子手里套银子,烧蟋蟀罐,他带出去就卖别人,多便宜都卖,我觉得不对劲儿,我去问他,他给我说,你肩负了朝廷的使命进府的,他欠罗娘子钱,你不敢不管,除非你回宫。你回宫他认栽,他就真把这个宅院租给罗娘子。你不回宫,你们绝对有经费,就算不多,但时间一拉拉长,一个月挤出来一、二十两,最后肯定能挤出来,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大爷吧。 沈铁柱。 你咋打那么好的如意算盘? 刘百户说:“我答应罗娘子了,我说我替她要钱,你别让我为难呀。” 第102章 立威于外,立信于内(1) 宫里回消息了,王太监申请回宫却被否了。 刘公公察觉皇帝时不时会问沈砚怎么样,他特别喜欢听纨绔子弟家破人亡之后,被现实教训的故事,像前面卖煤饼,之后后面斗蟋蟀,现在被未婚妻退婚,他比谁都爱吃瓜,然后再咂舌说,这孩子太可怜了,刘恩,你让那个王瑾多照看点儿。如果让王瑾这就回宫了,下次皇帝问起,刘公公怎么说? 所以刘公公为了取悦皇帝,一定要求王太监坚守他的阵地,沈砚纨绔好呀,皇帝就想看到他纨绔。 他真成才了,万岁爷才不舒服呢。 至于那点开销,重要吗? 大晟缺那点钱吗? 那唐朝皇帝李隆基说他宠妃喜欢吃荔枝,运荔枝那么难,为保证荔枝新鲜送达长安,用驿马昼夜狂奔,“十里一驿,五里一堠”,沿途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那不还得年年运送?怎么着,咱们当今圣上想可怜故威宁伯世子,在可怜中乐一乐,宫中是舍不得王太监,还是不舍得花那几个钱呢? 刘公公把钱批了,不但愿意给,还要求把欠条之类的带回宫里,这都是证明沈世子惨状的铁证呀。 皇帝啥时候心情不好了,就可以拿出来,给他说:“陛下。故威宁伯世子又欠人家钱了。” 他能不高兴吗? 因为老祖宗要欠条,王太监难得慷慨大方,把钱全给罗娘子结了,把欠条什么的全部收走。 然后他就坐等罗娘子把房子给他恢复原貌了。 现在钱也付了,你没理由让我住在四墙都没了的房子吧? 回想昨日清晨,王瑾有一种牙疼感,恨得牙痒。 我一大早晨起夜,尿都没尿完,夜壶都还在呢? 我一个大太监,当时手下惊扰不知所措,我也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下单独提了我的夜壶走,倒了之后再去洗涮、洗涮吧? 事后又那么多事儿在等着,我也没有好意思单独安排。 现在一回来,那锡壶在视线下明晃晃的,不好意思瞄过去,却又不放心,总想瞄一眼。 罗娘子一时没有太好的借口。 修复房子的事情,她也只好同意了下来。 等沈砚从南城兵马司回来,刘行知也是一起到家的,她赶紧关起门来追问二人。 罗娘子说:“钱他给了,再没借口继续动工,我看他不舍得走呢?要不,就这么算了?” 刘行知不干:“我以后住在这儿,我方便吗?他监视咱们呢,不行,铁柱,你必须赶他走,你要赶走他,表哥一高兴,给你付房租啊?” 沈砚笑笑。 我有说不赶走吗? 你怎么比我还积极呢? 他马上说:“是呀。我们不碍事儿,一家做生意的工坊,他能监督到什么,发现表哥是表姐麻烦就大了。为了表哥,也不能这样就算了。” 晚上,罗娘子拥着沈砚,问他:“这王太监把钱给了,工程也结束了,也不让我住耳房了,我已经住习惯了,我不想带着孩子回窑厂,那边你要是回不去,就不像是个家。” 沈砚说:“你家里也要顾呀,这边原先要建的窑该动工、动工,王太监找不到你,安排别人别人也不听他使唤。我们再立个契,前面租赁抵欠款,欠款给了,咱们就不走租赁了,改为我以房产入股,占股份,只管再干,他天天住咱爹的屋,不赶走,留着他当咱爹供呢?” 他这几天跟着刘行知往来五城兵马司,开始替刘行知掌握五城兵马司的情况。 五城兵马司已经开始五合一了。 说实话,除了南城,就北城忙碌。 东、西二城你都是去挑泔水,清理街道沟渠,保持公共环境的卫生与整洁,保障城市的正常运行的。 那边都是皇亲国戚和各种官署,该你管但你根本管不着。 至于中兵马指挥司,紫禁城都在他的中城范围,请问皇帝向你报案,你带几个不法的太监离开呀?还是皇帝后宫,你有权力出入巡检呀? 所以这四百多人平均去分配使用没必要,而且按照近亲远疏,把中兵马指挥司高看一眼,以他们为五城兵马司马前首,也显得荒唐可笑。 眼下五城兵马司不但要合并,而且必须以南城为首,这不只是得不得太子宠信的问题,这是根据实际情况决定的。 南城最忙,事务更多,更繁杂,它要有权力从其它地方抽调人手来支援的话,能更好地调剂人员。 关键是文官体系一看衙门要动,立刻来争权了。 御史赵可怀提出五城兵马司官宜取科贡正途,职检验死伤,理刑名盗贼,品阶应同一京二县的县官…… 似乎很合理对吧? 这都是胡扯呢。 眼下的问题是他们不能“职检验死伤,理刑名盗贼”吗? 文面上看,写的好,对呀,考虑真周到。 那在治安维稳,消防管理,市场管理,市政维护等等职责之外,又给你揽个活,这不是嘴皮子精是什么呢? 但文官体系一插手,问题就麻烦了。 人家会说会写,在上位者那儿天然占优,就这御史一封折书,谁看完之后不是想,对呀,找个勋贵或者大老粗主政,这么复杂的工作他能干下来吗? 肯定干不下来。 但这么复杂的事务,嘴皮子精们就能干得下来吗? 他们也干不下来,就捕盗就累死他们,让他们干,好在什么地方,干不过来我会说,我会哭,我知道怎么对付上头。 罗娘子为了不给王太监面见,隔日回门头沟窑厂了。 吃完饭,沈砚去做他的木模,刘行知就跟到里头去,问沈砚:“你说这个正职,到最后不会被文官争取走了吧?我们跟文官争什么东西,背后如果没有阉党帮忙,就没有争过他们的时候……” 沈砚说:“但这也是好事儿,现在五城兵马司都不愿意文官主政,咱们几个要合为一体的衙门团结了,最起码都表态了,支持你上去吗?你担心什么?你现在就把职官秩序落实好……五城先合一,名正言顺了,你坐稳当了,我们才好去对付文官。” 刘行知对他言听计从,就在他的木工房里起草书文。 沈砚说:“这个时候不要争官阶,不要去论五城兵马司合五为一官职升不升,要的是职权划分,五城合后,职官要事务化,主官们分别指定职责,负责治安维稳的,负责消防管理的,负责市场管理的,负责市政维护的,及其它……你把这个职责划分详细,眼界上就高过他们文官们。再然后,就是把文官提前填进来,分支主官任用我们原有的指挥,同知或者吏目,把宛平和房山吏房对应职务的副职拿来兼职,架子一搭,他文官就插手不进来了。如果他要插手,就要抬高官衙了。” 刘行知说:“就是说,如果文管体系还要抢,因为我们用指挥和房吏撑起来的这个衙门已经很合理了,他只能往上抬高衙门的品阶,才能适合塞人,按照县令的规格给总负责人的说法,根本兜撑不住。” 沈砚说:“对。而且你要有格局,表现出大将之风,用原有武官,肯吸纳文吏,再同意给勋贵、高官子弟入职历练……” 刘行知说:“这个给勋贵高官子弟历练?也必须要有吗?” 沈砚说:“对。像你我二人,如果表现太菜,大内不想让我们带刀护卫,那么多勋贵高官子弟怎么谋公职呢?高官子弟闲职都找不到了,就会胡混,就像我这样的,你可以重点提及,像我这种不学无术的,现在只能在家养蟋蟀。” 刘行知点点头,又埋头书写。 写完了给沈砚看,沈砚揶揄说:“刘行知,你这语句十句里头七八句都不通顺,你读书都读狗肚子了呢。” 一说这茬,刘行知就暴躁。 他说:“我是女人,女人无才就是德你不知道吗?你现在嫌我读书不好,你男的,你捐了国子监,我能干什么呀?我能认字就不错了,你应该问你舅呀,又不扎本,又想让我成才可能不可能。” 沈砚没办法,快速给他润笔,重写了一遍,然后让他抄。 抄完之后,刘行知越读越觉得表弟写得好,跃跃欲试,又给他说:“现在就去见召大人。” 沈砚想了一下说:“最好让他带你去见太子,免得夜长梦多,公文下来,任命下来,我们马上去镇压那群御史。” 刘行知歪过脸,“啊”了一声惊讶。 对付御史? 啥时候小破武职衙门可以对付御史了? 沈砚说:“你等着看,看我弄不死他们,要是不服软不道歉,让他们官衙都没有……” 刘行知大吃一惊说:“咱俩在家逞一回口快就行了,你可别去招惹他们啊。” 招惹他们? 沈砚说:“人要站不直到哪都受欺负,五城兵马司就是跪太久了,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他东城也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呀……你等着看好了,你要胆小你别干这个,你要干这五城兵马司,就只管对太子负责,严峻执法,其它人对你而言无所谓。眼下御史们闹着要以文代武插手我们的事儿,咱们也可以上书,请求都察院左都御史由公爵出任……” 刘行知说:“你疯了,这玩笑也敢开。” 沈砚说:“我不开玩笑。你行不行?你要不行的话,师爷我替你干,只管听我的,我说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行了。” 刘行知请求说:“那我连夜进宫,你陪着我,然后到了东宫,你在外头等我。” 沈砚说:“要不直接陪你去见太子得了。” 刘行知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写完上书,去完宫里,再出来都下半夜了,手中已经有了东宫批准署理五城兵马司的手令。 沈砚赶着马车,直奔五城兵马司去了。刘行知说:“回家呀。卧槽。沈铁柱,我还不习惯夜里去查岗呢。” 五城兵马司也是日夜轮班。 到了东城,沈砚把值班的人全撅起来了。 刘行知不停埋怨:“你可能狐假虎威了,借助为兄的官职,充分逞凶,你只是个师爷、师爷。” 什么师爷、不师爷的。 集合起来二十几个人,沈砚吩咐说:“现在出发,今夜突击临检御史办公的督察院灭火缸,看看水是否是满的,过道处是否有易起火之物堆积,传唤他们主官,不配合的一律抓了,以大晟律,凡人员不循现管,妨碍公差人员执行公务,欺陵守御官及知府、知州者,杖六十。” 刘行知差点跪了,冲他追问:“你疯了?” 沈砚说:“你懂不懂?新官上任三把火,先烧醒御史们再说,让他们知道他们在谁一亩三分地上办公,天亮之后再增援设卡,找到御史赵可怀,在他的公署搜查违禁之物,总能在他身上找个错,抓了再说,反正那时候左都御史也被我们带至衙门。” 刘行知那哪敢干呀。 然而二人在公署,独立的办公室就一点好,你在里头打一架,外头根本看不到。 师爷沈砚带上签发的公文扬长而去,身后刘行知被捆在太师椅上了,整个东城兵马司官署唯一一把,嘴里还被塞了只破袜子。 他两眼发昏,就觉得命不久了,早知道当什么官呀,现在被表弟挟裹着,这个憨大胆,弄不好上任第一天就没命了。 沈砚带人直扑督察院。 督察院有人值班,这些人都是试御史或监察御史职级较低,需承担基础事务,还有经历司、都事司各自的官员,一听说五城兵马司上来要查督察院的火防情况,大家面面相觑,想着没上头的命令他们也不敢,几个监察御史不敢怠慢,揉揉惺忪的睡眼,跟着他们巡查。 没一个防火缸中有水。 你说冻住了也行,结果就是没有一个缸里头有水,这种顶级衙门,谁监督他们呀? 有的地方易燃之物堆积,有的地方门道过窄…… 沈砚说:“可见举报属实。现我五城兵马司依大晟律传唤你机构负责长官,请你们紧急进行通知。” 一名监察御史不敢相信道:“哎。你五城兵马司的人疯了吧,我们左都御史那是什么身份,那是丞相……” 左都御史单纯从官职上论,是副丞相,自从高皇帝罢丞相,正丞相现在没了,他已经是文官第一人。 沈砚说:“拒不配合,为督察院安全考虑,我们只得予以查封,并依法弹劾,你们都收拾收拾,立刻远离此地,我们给你们主官留着时间,天亮若不至,等封条送来,则依法予以查封。” 第103章 立威于外,立信于内(2) 五城兵马司竟把督察院给查了,这真是破天荒了。 要知道这两家其实有一定的隶属关系,先朝皇帝曾经设立巡城御史一职,当时的巡城御史由督察院派遣,五城兵马司虽仍隶属于兵部,但要接受督察院派来的巡城御史的监督。 不过这种监督属于临时佥派的性质,过后因为五城兵马司事情太多,越管越不行,还拖累御史遭人恨,督察院又不要它了。 当年王恭厂火药爆炸,防火的政令和措施,朝廷也确实出台了,有一段时期三令五申,极为严苛,要求五城兵马司与各官署联动,每日黄昏后,兵马司差人到各官署周边鸣锣警示 “禁火”,官署门卫需配合检查火种。 当时的细文措施还是督察院出的,洋洋洒洒多少条,要求约谈主官,训诫、弹劾、纠正等等,但督察院万万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他们自己被兵马司查了。 左都御史马文秉收到消息,揉眉心揉了半天,想知道是不是冲他本人的。 我们没仓库,也不是防火重地,怎么就旧事重提了呢? 他没敢托大。 因为要上早朝,如果五城兵马司的浑人瞎搞,趁他上早朝期间把门给封了,御史们没地方上班,还不天下大乱呢? 要真是成这样了,御史们争相上书,说什么也要把兵马司指挥给治罪,但是对于督察院来说,也是大丑闻,这不是弹劾百官的衙门反而被兵马司这种杂役衙门给克了? 他心里气,但是人赶去了,还让他的管家拿着他的名刺去看看兵部谁值班主事。 到督查院衙门,马大人都没下车,颐指气使,黑着脸给家丁说:“让兵马司指挥滚过来见我。” 片刻之后,家丁带着哭腔回来:“老爷,人不买账,我原话一说,那人直接就让人掌我嘴,问我有何权力令朝廷命官滚过去……” 扎手了。 马文秉火冒三丈,师爷在一旁说:“老爷您莫要跟那些武浑人较劲。” 也算给提醒了。 没错,他名不经传个小官,如果你当场怎么不了他,你比他丢人,马文秉下了马车,立刻有下属汇集过来,一行十余人竟然都穿了官服,像是连成一片红云烧了过去。 到了沈砚面前,沈砚拱手往皇宫一拜,义正词严说:“我部指挥大人已亲自前往东宫,向太子殿下据实禀报,尔等谁是马左都御史,可知罪……” 这话差点把马文秉吓到了。 不是? 他的意思是说,是太子让他们来的,太子在问我可知罪? 像这么说的,又不像是。 马文秉压住火问他:“老夫就是马文秉,你的意思是说,是太子让你查我官署的,你想干什么呀?” 沈砚冷笑说:“我觉得身为左都御史,阁下最无资格问我想干什么,而是该问你想干什么。我五城兵马司例行检查防火设施,到你官署,发现太平缸内不存备水,杂物堆积,还都是易燃的文册,过于狭窄的走廊内门,以律进行训诫,你要依仗官势,拒不认错、自查、纠正是吗?” 他问:“你作为督察院第一人,都是这样法不责己的么?” 卧槽。 马文秉早年也是挂兵部职,在辽东打过仗的,那火蹭蹭往上冒,被他一个小泥官拿捏,不得已说:“你说的对,你说要怎么办吧?” 沈砚说:“移步五城兵马司,为东西二城做表率,认错认罚,给予纠正方案,我已经让手下把你们的问题都罗列好了,万望大人收住脾气,不要把双赢的局面演绎成双输。新年将近,本已是火灾多发时节,若纠察百官的督察院能配合五城兵马司巡检,我想各个官署均不敢造次,则马都御史受不入流官吏纠错,以人为镜正衣冠,可谓佳话,而我新五城兵马司也可在艰难之中开创局面。” 马文秉明白了。 他大爷吧。 他们五城兵马司五合一之后,因为上来的是太子心腹爱将,新官上任三把火,挑督察院杀鸡儆猴呢。 他再压压火,寻思说:“我还必须得配合你呢?” 沈砚说:“不然呢?日后督察院弹劾百官,百官问您马都御史,你法不责己呢,知法犯法呢?你不正己,如何正人呢?” 马文秉歪头看向一处。 这会儿他发现自己竟然没以前气了。 把人带到五城兵马司东城兵马司衙门,沈砚进去找找,没想到刘行知已经脱身,脱身之后心中害怕,跑去找太子去了。 沈砚想逼他跟马文秉等人谈一谈呢,没想到他不在,他既然不在,那就由自己这个师爷代劳训诫了。 他请马文秉和几位御史入座,抱拳道:“家大人诚意伯世孙刘行知已往东宫,托小人与几位大人交代防火事宜。小人姓沈,腆为刘府师爷……” 马文秉脸上的严肃瞬间垮掉,露出一副 “我是不是听错了” 的表情。 他侧耳又听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整个人都懵了。 弄半天这才是个师爷,你大爷吧,你一个师爷训诫我们什么呢? 沈砚有建筑知识为基础,手里也有他们督察院建筑图,一五一十,唧唧哇哇开始讲防火知识。 大家都是半夜爬起来的呀,马文秉都六十多岁了,一磕头,一磕头,又一磕头。 但每次抬起头的时候,他都不得不佩服沈师爷,这师爷讲得头头是道,就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主官从来不管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吗? 当初让训诫主官,那就是一套重视度高的说辞,谁当真呢? 旁边做记录的吏目也是佩服得很。 首先佩服沈师爷胆敢把当朝副丞相带回来,在这儿训诫,滔滔不绝讲解防火、防盗的知识。 其次是这些防火要点一听就都没问题,像是多少年的老师爷了,有实际意义上的防火经验。 沈砚突然一擂惊堂木,把几个人惊得浑身一颤。 他说:“防火问题已有吏目记录,几位大人签字后,回头我让人誊抄一份,给诸位大人送去,以此为准,进行纠正。防火上的事情已经完了,在下在这儿请问几位大人,御史赵可怀,提出五城兵马司官宜取科贡正途,是觉得我们执法不严呢,还是执法不行呢?” 马文秉看向他。 挑明了。 卧槽,你很难说他是蛮干还是一种策略?他把我们弄过来在这儿教训,突然问你御史赵可怀? 马文秉早就不满极了,若不是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他能配合你呢? 他一本正经地说:“御史监察百官、督查政务,这是职责所在,赵御史说什么,做什么,主张什么,老夫虽然是他的上司,也干涉不得?” 沈砚眼看其它四城支援的人都已经来了,出去安排一下,让人设卡去抓赵御史,自己则回来,笑着说:“那就好。有人举报他藏匿违禁之物,我马上安排其余城兵马司前来支援,捉拿之后调查。” 马文秉终于爆发了,咆哮:“你混蛋。我看你们一本正经,还以为你们严守法令,配合你们,听你们训诫,弄半天你们是因为御史赵可怀提出五城兵马司官宜取科贡正途,你们打击报复?” 沈砚说:“碰巧了。我们也没想到正好有人举报他私藏违禁之物,怕他有不轨之举,先行控制了再说。” 又一名御史噌地站起来责问:“你胡说,你拿出证据,谁举报的?” 沈砚说:“匿名举报的,怕被打击报复吧,这都是免不了的,你们御史在一定情况下可以匿名行事,何况普通的百姓呢,兵马司为避免你们督察院打击报复,有权保护匿名者不暴露身份。” 马文秉嘴唇都起得直哆嗦,大声说:“你们要是这么搞,我们都察院,我本人,都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你们不接受治罪,我们都察院罢官。” 沈砚说:“太好了。我们也希望能得到督察院的监督,我们一定会依法行政,接受督察院所有监督。同时我们也会弹劾都察院,建议都察院由将领兼任,用来在关键的时候,都察院都是一些不怕死的硬骨头。” 御史们群起而攻之:“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没有风骨呢?” 马文秉也怒了说:“老夫就领过兵,怎么着吧?” 沈砚说:“他们要求五城兵马司取科贡,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要求督察院取将领?没想到老大人任过武职,那就冒昧了,您老是实至名归,我们佩服您,尊重您,那我们要求下一任沿用武人并不过分吧?现在针对诸位的训诫已经结束,感谢诸位大人的配合,既然已经结束,大可直接离开。” 毕恭毕敬把人放走。 人刚出去,召大人就亲自上来了,带着刘行知,拦上马文秉给马文秉道歉,沈砚还看到马文秉下车,往自己的方向望一眼。 这个表姐呀。 幸好自己结束得快。 要是他们突然进来,照脸对我几巴掌,这就破坏了我对待都察院的强势,而且让人知道各人主张不一? 沈砚也不接刘行知和召大人,单独回到独立的办公室里,往椅子上一躺,困意袭来,意识渐渐卷入模糊之中。 他还没睡着,刘行知就已经带着召凤进来了。 召大人让刘行知先出去,在外头守着,自己一关门就问沈砚:“你干什么呀?你怕天不被你戳个窟窿吗?” 沈砚则试探道:“您是?” 召大人没好气地说:“召凤。” 沈砚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看我是戳窟窿还是堵窟窿的?这么一来,都察院再对五城兵马司不满,一旦上书弹劾,别人只会觉得是他们在对我们实施打击报复,你们害怕什么呢?只要日后不犯错,御史耐我们何?” 第104章 诚意伯的后人嘛 抓了赵可怀,还真从其办公处和家里搜出来不少私自收藏的玄象器物、天文图谶应禁之书。 根据【大晟律】,私家收藏玄象器物者,杖三百;私习天文,处罚相同,而且需要向告发者支付十两银子作为赏金,以此强化禁令的执行。 所以把这些搜出来,赵可怀及家人都觉得大难临头了。 敲600板子? 就是人家不往死里弄你,你一个中年文弱书生,你能顶得住呢? 沈砚自己也没想到。 我打死他不? 审讯室内,赵可怀低着头,跟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面对杂役衙门也主动服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老老实实交代说:“我自幼喜欢天文,不得已为科考而放弃,考上进士之后,本来心思淡了,不料机缘巧合,结识了窦先生,我内心中儿时的爱好就又死灰复燃了。而且我主要是不服输呀,我想着,我们中国的天文,难不成已经落后西方了吗?于是我一边求买书籍,一边……” 吏目毛兴追问:“都是怎么买来的,多少钱买来的,跟何人买来的?” 这是要扩大化呀。 沈砚走过去,把记录册子给拿走,在毛兴的目光中扯下新作的记录,唰唰撕了,他笑着说:“看来你还不知道你的问题在哪?” 我问题在哪? 赵可怀连忙说:“沈师爷,我知道,我知道,你看,这事儿有没有别的办法解决?” 吏目毛兴又要说话。 沈砚斜觑一眼,冷冷道:“闭嘴。” 他背靠着案桌,告诉说:“赵大人,您提出五城兵马司官宜取科贡正途,是觉得我们执法不严呢,还是执法不行呢?您看我们现在执法,可严,可行,可公平……” 赵可怀连忙说:“严。行。公平。” 他也是懊悔。 我也是多事儿了不,“宜取科贡正途”干什么呢,得罪人了吧。 这一次,五城兵马司的头目们不整死我才怪。 沈砚问:“如果是文官办你的案子,你觉得以他们的见识,他会怎么办您呢?收藏玄象器物,私学天文?弄不好都给你扣个意图谋反吧?” 赵可怀狡辩说:“我就是气他们说西方天文历法星象地舆的研究已经超过我们泱泱中华了吗?我气不过我就想赢回来?” 咋不超过呢? 窦先生说人家在文艺复兴,而我们呢,学天文都要被打死,300杖要是不放水的话,百分之二百打死人。 我们的天文学家打死完了呀。 毛兴一摆手,说:“赵大人你少说这个,我们听不懂,就问你的事情怎么办?” 他一看沈砚看过来了,对这二百五师爷只有畏服的份,连忙说:“沈师爷,您来说,您看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沈砚说:“赵大人你听明白我们执法的好处了吧,都是粗人,听不懂,你先按我们的理解,知道你自己哪错了吧,哪错了?” 赵可怀寻思,该不是这师爷用这事儿当把柄,换我不再主张把五城兵马司官吏换成科班吧? 那可是轻拿轻放了。 他又试探:“主要是我对你们有偏见?” 沈砚说:“哎。这就对啦。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把这个事情给你澄清了,你写一封感谢信,感谢我们执法水平高,铁面无私,公平公正,对你的错误有了深刻的认识,你个人建议科贡之人缺乏历练,不得执法要领,让我们准备一些职务,给吏部实习,等于是吏部见习单位。” 明朝对新科进士实行 “观政” 制度,让他们在正式任职前,到中央各衙门学习政务,熟悉流程。 再就是庶吉士制度也属于“见习”,新科进士在翰林院学习,参与协助吏部处理一些文书工作,从而熟悉吏部职能。 最后是吏员的见习,吏部的基层吏员,非科举出身,或者仅仅是贡生、监生们,需通过长期在部门内学徒式学习,掌握文书、算学等技能,逐步胜任工作,属于吏员层面的 “见习”。 赵可怀大吃一惊。 他陷入思索,以自己曾经从新科进士一步步走来的实际情况去看待问题,有好处也有不好的地方。 新科进士不在中央见习,跑五城兵马司这种杂号衙门? 自己要这么去建议,同门师兄弟不捶死自己吗? 有辱斯文呀。 不过监生、贡生甚至是捐生就无所谓了,你本来就没资格当官,给你机会当官了,找个繁忙的衙门顶上去历练、历练,你还不愿意呢? 他点了点头,矜持道:“这是好事情,这是好事情,当然可以……” 沈砚说:“认识到自己错了就行了,你要认罚,我们五城兵马司会出一份对你的处罚,你本人受西方窦先生所托,寻天象天文之物之书籍,对照东西天文学,本身有错,但不是主观犯错,经过我们五城兵马司苦口婆心教导,已经认识到自己错了,鉴于认错态度较好。我们做以下处理你看如何,罚银10两,因为你这个事儿,告发者是要有10两的赏钱的……” 赵可怀连忙说:“认。认。认。” 外头老板敲门了。 有人给赵可怀说情,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刘行知顶不住压力,来找沈砚了。 这就是进士出身的好处,学长、学弟、同窗、房师无一不是显赫人物。 上头紫禁城里还坐有他一位先生呢。 天子门生。 沈砚出来,刘行知说:“说情的人太多,顶不住了呀,太子都已经不愿意了,说人家是进士出身,我们一个杂役衙门,我们怎么好意思审别人的,就是要审也轮不到我们,你可以消停了吗?” 沈砚说:“你别管了,人已经当场认错了,认打认罚,这时候你天王老子来了你也不好使,还讲情呢。就你这官,你怎么上去的你没数吗,你有个狗屁的人情,都不一个系统的,给我憋住。” 刘行知说:“我憋不住呀。” 他解释说:“现在左都御史马大人,当朝的丞相,都到处堵我,我都怕拿着小金瓜追我敲我脑袋……还有,他兵部有人,他干过兵部尚书,兵部也不愿意。你说你一个师爷,你怎么知道我过的如何提心吊胆,都是在给你擦屁股呀。你体谅一下表哥,你把人放了行不?你要这样,是我在当官吗,是你好不好?” 沈砚说:“没见识,没见地,别嚎嚎了,人家听到了,给我憋住,忍住,马上派人去查其他单位的防火设施去,你现在不查别人,光查督察院这才会有问题,你别的单位都查,姓马的马上就不吭声了。快点去,别在我跟前装可怜,你要不听我的,你马上官当不成你还被打成原形。你只要听我的,三五天时间,我就让你翻盘,不但地位牢固,而且有国之干才之称。” 刘行知说:“我不信了,你再这样胡搞下去,我就觉得我脑袋很快就都搬家了我。” 沈砚说:“有点出息好不好,这事儿停不下来,停下来必死,你给我撑也撑到翻盘为止。” 强行推走刘行知,沈砚回来,小吏毛兴又在板着脸训赵可怀。 沈砚说:“刚刚说到哪了,说到对你的处罚了是吧,处罚是这样处罚的,罚你在五城兵马司见习一到三个月,协助我们重整五城兵马司,具体情况,就是我们指挥觉得你可以了,那你就可以了。我现在给你汇总一下。 “第一,你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要纠正你以前的看法,你要明明白白提出建议,建议日后吏部派遣科贡来我处见习; “第二,玄象器物,天文书籍全部没收,五城兵马司为你辟室安放,你可牵头窦先生来我处,指点我们天文玄象知识,提高我们的执法水平,避免日后有玄象器物我们不认识,天文谶书我们不懂,我们马上会针对民间白莲教展开大规模行动,需要你们全力帮助,你个人没有问题吧?” 确定没有。 他又说:“第三,罚银10两,这处罚期间,如果表现好,能给我们五城兵马司增加财源,我们考虑给你发薪,并酌情奖励回去。 “第四,就是需要留在我处见习,以工代罚,我们会把相应公文送去督察院,交给马左都御史……如果没有问题,王吏目重新记录,交给我看完之后,签字画押就行了。” 搞定了。 带着赵可怀出来,沈砚套近乎说:“赵大人,您还是窦先生的朋友呢,我是国子监的监生,窦先生算是我先生,实不相瞒,我对天文也感兴趣,所谓没收,是给你辟别室另作保管,我可借阅吗?” 赵可怀羞愤说:“你别再说了。” 他以为是取笑他的呢。 沈砚说:“我这里有友人赠送的万国坤舆图摹本,待我重画之后,送先生压惊如何?以后都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了,赵大人多多关照。” 赵可怀马上敛容了,问他:“真的?” 你说真的假的? 沈砚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这一把火,是马上新年了,要检查各官署防火设施,我们自己也多作防火演练; “这第二把火,就是我们指挥上任之后,也认识到一些问题,这五城兵马司分五个城五个官衙,大错特错,为什么要这么分呢,所以我们打算以官衙职能重定职官,重组官衙,将分成多司,治安司,防火司,市商司,市政司,舆情司和后勤司,另外还有一营兵马。这还要借赵兄状元之笔呀……” 不等赵可怀说话,他又说:“这第三把火,就是要有钱支撑,原则上我们重整衙门,不另外要钱。 “这个钱的来源,我们指挥是这么考虑的,首先是市税归一,经我们市商司统一收取商业税,该给户部的上缴户部,该分润顺天府的分润顺天府,剩下的是我们自己的,统一税收,不可政出多门。 “大家都下去给老百姓跟商人收钱,还有准吗,谁还敢经商呢? “其次就是我们打算放开南城宵禁,宵禁时愿意经营的商户可以向我们申请,缴纳夜营税。 “你根据我转达的我们指挥的意思,形成书文,不清楚的地方,来问我就行了。 “最后就是市容摊派,百姓我们收了税,不再另外收钱,各个官署需要市容时貌,收垃圾、倒泔水,就要摊派,否则我们哪来人手和经费呢,光冲我们施压,泔水和化粪池都找我们挑,自己一毛不拔,我们欠他的呢。” 赵可怀大吃一惊:“你们指挥雄心万丈呀?” 沈砚说:“那是。诚意伯的后人嘛。” 赵可怀不由抱拳:“原来是名臣之后,受教了。” 第105章 没个投名状,怎么有亲疏之别呢? 王太监闹心了,发现不对劲儿已经好几天过去了。 按说可以发现更早,大意了,没想到他们这些人胆子都那么大。 一开始四面漏风的墙,罗小娘子没找人来装墙板,王太监只认为是消极怠工,以为她收完钱之后,钱揣口袋了,干活拖沓了。 王太监住去了后院,不断让人催促,你都收钱了,收完钱,你把门板给我装上,他就见一院子人忙忙碌碌,该挖坑挖坑,该垒砖垒砖,该刨木头的刨木头,该拉建材的拉建材,还以为这是工程惯性,也就是说,包工头虽然停了,但他找下家买的材料还在源源不断送到,雇的人还没有谈好解约的条件而已。 结果临时住后院,容她几天呢,大早晨又来一伙子人,几乎同一时辰,热热闹闹一阵子,上来又拆门板和厢墙了。 大早晨又是招呼都不见打,就被拆了墙板,差点儿光腚现行,王太监和他的人跟干活的工人吵得你死我活。 这时候,王太监觉得不对劲儿了。 就这样。 钱给了也没用,工没停,难不成干活的人耳朵背,生生把装上听成再拆?有这么神奇的耳朵吗? 到处找罗娘子找不着,听人说罗娘子在哪哪有窑厂,他干脆带上人上门。 罗娘子给他看看新的契约,原来沈砚把大院贡献出来,跟罗娘子合伙开工坊…… 这个火冒三丈呀。 因为罗娘子窑厂人多。 王太监讲道理没用,威胁没用,唯独没敢动手,出来准备问问门头沟属于宛平县还是属于房山县,忽然记得宫中有个太监姓高,在当地负责采矿,直接找上门去了。 高太监听了也不说啥,暗中派人去通知罗娘子。 他跟王太监泛泛之交,就算通过其它太监能套得几分关系,胜他跟沈砚现在的深度捆绑吗? 他告诉王太监,他手里没兵,王太监要抓人,可以直接去磁家务巡检司,由磁家务巡检司协助。 到了提他高老爷的名就行了。 磁家务巡检司巡检赵大冒压根就是沈砚的人,也是不动声色,说窑厂人多,要从长计议,一边派人告诉沈砚,一边打发王太监先回去,兵卒放出去训练了,等自己腾出手来就去抓人。 王太监不觉得他们会不管自己,相比一个寡妇工坊主,咱也是有背景的人呀。 一路上,他还给个小太监吹牛:“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内官,是主子爷身边干事情的,只有我们耍赖的份儿,给我们耍赖?我还能让他们把我们的钱收了,照样赶我们走?” 罗娘子其实有点慌。 高老爷派人一说王太监在到处找衙门让抓人,赶紧带着人来追他,马车挨马车,给他说好话,商量两侧的厢房有不需要动工的,让王太监带着人先住过去。 王太监不接受。 开玩笑。 咱什么身份? 住下人房舍吗? 他冷笑说:“小娘子,你把咱家小看了,你这点手段就敢欺负到我头上?信不信我马上找绣衣卫把你抓走,我怎么不了沈铁柱,他在宫里挂着号呢,我还怎么不了你?你以为你跟刘行知勾搭上了,就敢一起勾结起来对付我了,他区区一个百户,就算干了南城指挥使,他能护得住你?” 他孤陋寡闻了。 还不知道刘行知短短时日,声名鹊起,虽不说到了在皇城里提他名三岁小儿不敢啼哭的地步,但也是带走丞相训诫的主。 罗娘子赔笑说:“你这话不该给我讲,你去跟沈公子说,他要拿出地方跟我合伙,说这里是他家,他说了算,你只是他管家,你不服去找他。他这么说了,我有什么办法是不是?现在咱们之间没啥问题,他和你之间,有那么一点问题,就是宅院到底是谁的……” 这是沈砚教她的说辞。 告诉他找罗娘子治标不治本。 王太监黑着脸说:“找他?我是要找。我回去我就去叫绣衣卫,我把他教训改了之后我再让人弄你。” 他把罗娘子吓得咯噔一下。 王太监匆匆回家。 罗娘子也在往城里赶。 但有人更快,赵大冒那边都是骑兵,人已经先到五城兵马司,找了沈砚,告诉他内情。 王太监刚到家,刚走进大门口,就听得有人唤自己,一扭头,沈砚骑着马,带着十几个人,看着是步卒身份。 他大吃一惊道:“沈铁柱,你要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敢带着南城兵马司这群杂役,打杀咱家不成?你敢我信,你就是个二混子,你问问你表哥,他敢不敢由着你?” 沈砚说:“是这样的,现在五城兵马司合并,从此五合一,以南城兵马司为尊,总责京城治安,我刚刚向五城兵马司衙门报了案,我家前后死了两人,均与王管家你有点儿干系,现在呢,我是带人过来拿你回去问话的。” 王太监手里的拂尘 “啪嗒” 掉在地上,眼珠子瞪得像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一刹那他生出疑问:“沈铁柱,你是要造反了吗?” 沈砚说:“说什么呢?莫说你一个太监,我家的管家,你就是王公大臣,出了刑事案,也是人家五城兵马司现管,责你过去问话,问话又不是治你的罪,你怕什么呢,你心虚吗?” 王太监转身要跑。 沈砚宣布说:“兄弟们,这是对你们的一次考验,谁生擒前面这位王太监,带回去问话,我给谁记功。” 大家不太敢呀。 抓太监或许如抓鸡子,但关键是没敢抓过呀。 这太监和赵进士都不一样,太监们都是内官,他们能动用锦衣卫,就感觉大晟律对他们来说免疫一样,因为他们在南北镇抚司有话语权,他们在外人看来,就是法。 沈砚在后面冷笑吆喝:“一群没用的种,从咱大晟开国到现在,也就你们干着最累的活,没官升,没钱涨,不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以前都是你们的长官立不住,背后没靠山,脖子不够硬,今天你们跟着的刘指挥,太子亲信,试千户,丞相都要老老实实被训诫,何曾怕个太监?他本指望带着你们一路往上爬,搏一个出身光耀门楣的,你们就都烂泥扶不上墙吗?” 揶揄和激怒也没用。 弓兵都是役夫,前面你带着他们干这个干那个,表面上都很听话,实际上都是你在前头冲锋。 眼下让他们去抓太监,不太敢呀。 沈砚这就又冷笑:“都忘了我们是兵马衙门,我以师爷之身,受刘指挥委托指挥不动,当场可斩你们。” 照近处一位弓兵抽了一鞭。 手中马鞭炸人身上。 把人脸都抽疼变了形。 众人一看这架势,弄不好真斩,大家“啊啊啊”尖叫着,一个又一个,先后追击王太监去了。 王太监年未四十,又不老迈,自觉进了五城兵马司会坏事儿,等于被这表兄弟先下手为强了,根本不敢回头,一路飞奔。 一开始看没人追,他不由感到欣喜,然而一条街没跑完,背后弓兵都是绰着弓追他了。 他自觉跑不过这些当兵的,到处找门,要么进门,要么捶门,大声说:“我乃宫中浣衣局王太监,救我一救,必有厚报。” 他进去,一群弓卒追进去,他出来,一群弓兵出来,最终把他摁在忠勤伯府门前地面上。 上来一位汪家子弟,看着想管闲事。 沈砚马都没下,伸鞭威胁:“给我滚回去。有什么话跟你爹你长辈说,五城兵马司办事,别给自己找麻烦。” 啥时候五城兵马司这么牛过。 贵戚少年哈哈大笑:“你不是威宁伯世子吗?你也配……” 一口唾沫没啐下去,沈砚一鞭抽脸上。 沈砚大声要求弓兵说:“这个也抓走。大晟律,凡人员不循现管,妨碍公差人员执行公务,欺陵守御官及知府、知州者,杖六十。若校尉有犯,杖七十;祗候、禁子有犯,杖八十。” 几个家丁不肯让人抓自家少爷。 沈砚就骑着马来回跳跃,挥舞马鞭抽,几个人不能生吃他鞭子,赶紧拖着少爷回门。 沈砚作势指挥弓兵抓人,门就给闭上了。 里头那贵族少年惨叫:“你等着,姓沈的,这事儿没完。” 完什么完? 不识时务,换个朝代,什么样的贵族子弟,敢跟中尉手下的执法人员叫板? 我们现在就在打造大晟中尉衙门,你们不知道吗? 众人争先簇拥王太监,把他围得密不透风,一口气押解回五城兵马司。 沈砚找到吏目毛兴。 这是敢审赵可怀的吏目,沈砚就问他:“如今兵马司五合一,百尺竿头能再进一步,毛长吏意欲何为?” 毛兴赶紧回应他:“那还用说,毛某唯刘指挥和沈师爷马首是瞻。” 沈砚说:“你知道刘指挥的出身,天塌下来他也能顶得住,他敢在后面撑腰,你敢不敢在前面冲锋陷阵。您是老长吏了,我就问你,大老爷看是不是自己人看什么?投名状对不对,不纳投名状,在他眼里怎有亲疏之别?” 毛兴忍不住问:“审进士还不算?” 沈砚说:“赵大人是我主审的还是你主审的?啊?这一次才是要你出力的时候,这位王太监跟我有纠纷,我按规矩回避,全程交给你来审,程序上咱们不出错,让谁来都无问题,就问你刚刚参与审完进士,太监你敢不敢审?” 这就等于直接明说了,我需要你纳投名状,抓了个宦官刘指挥他敢给你撑腰,你敢不敢审? 拒绝不? 拒绝的话绝对失业。 但是不拒绝的话,刘指挥真能在后面撑腰呢? 真撑腰有啥不敢的? 毛兴整个人的酷吏因子早就被激活,全身血液都在雀跃,但他还算老谋深算,沉稳做事,问沈砚:“刘指挥当真撑得住?” 沈砚说:“你是读过书的人,你跟别人不一样,这曹孟德任洛阳北部尉,悬五色棒,宦官蹇硕的叔父违反宵禁制度,夜间在洛阳北部街道行走,被曹公毫不留情,依律用五色棒将其活活打死。你可知为什么?他怎么就敢了?” 毛兴迟疑说:“杀威?” 沈砚森然一笑:“而今五城兵马司,在京城权贵眼里是个屁,所以威立不起来,光合并衙门有什么用呢?当朝丞相犯法,我们照样训诫,科班进士我们照样抓拿,一个太监你不敢呢?你只管去审,若出问题,刘指挥以命相保,咱们五城兵马司,只有立威于外,立信于内,此衙门才能兴利除弊。” 毛兴抱拳。 沈砚又与他细讲抓王太监的原委,原因是自己家死了两个人。 他安排说:”只管审他,我来教你,咱们找一同僚见证,再找赵进士以巡城御史见证,最后去刑部,正式提出郎中陪同,来就陪同,不来就算了,程序上我们合法,审的时候先审他的出身和来历,为何去的故威宁伯府,这是咱们收拾他的理由……” 王太监能说他到沈府是为了监督沈砚吗? 他不能。 让他交代自己的出身和来历,他敢说是司礼监刘公公派他去的吗? 他也不能。 他一定会支支吾吾,最多提及内官监派遣,那他手续全不全,目的是什么? 这正是借机打他的好时机。 可以给他几板子。 打完之后,打怕了,想让他说什么,他说什么。 等他什么都说了,再放他,说让他来就是问他话,他不好好交代,所以打了他。 还要暗示他,他不听话是说不清的,问他,两个门卫耳房的人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他杀的? 一立案审讯,问了话,马上就形成案底和口供。 有了这个,时效性就不会过。 抚远伯家死的门子,当然牵强附会不上王太监,但这后期死的两个人,跟王太监可都有交集。王太监要自证清白,他能不能一本正经在闹大之后,三堂会审的时候喊“这是威宁伯父子化为厉鬼弄死的人”不? 他不能,他自己死,他都不能,所以拿了他这个把柄,点到为止,他就明白了。 如果他硬杠,他应该明白,走完搜集证据的程序,就可以对他用刑了,屈打成招之后,再说不清。 所以,沈砚相信他出去之后,他就老实了。 跟我硬杠? 我纨绔都是宫内挂了号的,我怕谁?而他呢,他坐实了假借闹鬼弄死两个人,哪怕打死不承认,但一旦有这苗头,刘公公都要先设法弄死他灭口。 否则刘公公自己都说不清。 难道我口口声声为陛下监视沈蟋蟀呢,暗中却故意指使太监杀人,放出风声是亡故的威宁伯父子还魂? 信不信皇帝都爬起来,捞把剑捅,他妈的,朕养个奴才,授以重任,信任有加,他恨朕不死,造个鬼来刺激我呢? 第106章 这是给他找到一生之敌白莲教 王太监被放出来,还是沈砚去接的人。 外人看起来,还真像是管家去衙门交代问题了,主人家仁义,亲自套一辆马车,接人回来。 王太监一路都没说话,歪着脑袋看人一眼,看人一眼。 沈砚也没兴趣说话,你把他送进去的,送进去是为了改造宅院,不让他捣乱,送进去是为了让他听摆布,要么滚回他主子身边,要么给间房子住,逆来顺受,你还指望他反过来感谢你呢。 沈砚自己也没吃饭,拉着他找个挑山西旗帜的面馆泊了马车,停下来搡王太监一把。 王太监用恶毒的眼神翻他一眼,想说我不吃。 但大冬天,他不愿意坐外头受罪,看沈砚自顾进去,搂着袖子赌气片刻,还是跳下马车跟进去。 小二甩巾引颈唱道:“两圪碗——大碗儿羊肉刀切面,加浇头,再搁上俩鸽子蛋。” 不一会儿,那刀切面就上来了。 王太监也还没吃过,低头细看,里头的面呈棱状,吹一口气,吹散烟气,都是一指宽,挑起来跟条泥鳅鱼一样,横七竖八卧在汤里,就是一窝小白鱼,配上细葱,羊肉,辣椒,鸽子蛋,像一卷山水画卷,被热气笼罩得烟腾腾的,滚着的都是香味。 沈砚是习武之人,喜欢这种刀切面,觉得筋更韧更适口。 王太监却在那儿挑着面看。 二人也还是谁也不搭理谁,各自挑了吃。 吃了几口,还是沈砚先说话:“后面的耳房给你腾出来了,要留下,直接住好了,要回去,趁早回去。” 王太监也忍不住了:“你真牛,你是第一个敢把万岁爷给你的人送进去的。我告诉你,你把我抓进去,我身边那小壶子只要给宫里传一话,你就嚣张不了几天啦。” 沈砚嗤地一笑:“一个奴才,像你这种死外头,里头不需要你的时候,都不会问你一句。” 这倒也是。 如果老祖宗不需要自己的消息了,除了自己照看的几个干儿子,自己要被老祖宗给忘了,死外头就死在外头了。 想回去还得主动找回去。 沈砚提醒他说:“那两条人命你说不清了吧,别看现在只问你话,但真要说你是嫌疑,你能脱身吗?你想说是我爹我爷爷捂死的,等三堂会审了,你想说,你大可说说看,所以你要是聪明的话,这时候该主动向我递个好话,我俩相安无事,你别想着弄死我,我也大可放你一条生路。” 王太监一拍筷子:“这求面硬的,咋吃嘛。” 沈砚只管挑着吃,剥开蒜,拌着辣椒,黑着脸冲他:“爱吃吃,不爱吃滚。” 王太监脸肉几颤,最后还是只好忍气吞声,低头吃两口,含混说:“宫里的拨钱怎么算?” 沈砚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这次拿他命门,他王太监心思简单,看不那么远,失败了呢。 没想到他横鼻子竖眼,也是用他的方式跟自己谈判,谈判的内容是宫里拨来的钱算谁的。 或许在王太监眼里,沈砚也是个穷鬼,宫里拨来的钱,他能心甘情愿用在养沈砚身上? 还是沈砚当他的钱,会从自个手里讨要更多? 沈砚说:“我不要你一分银子。到时有人追问起来,我也不认半分,谁花的谁认,就是争口气,我也不要那位的一分银子。” 王太监说:“要是我拿钱,你认下来,我们就相安无事,往后我也不挑住的地方了,真宫里问你什么事,我也替你遮掩点儿,你要愿意,咱们就这么定了,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口饭吃,你也用不着拿你那宅院去跟罗娘子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商贾做生意,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没能充分认识形势呀。 他还想争取主动呢? 沈砚说:“我爹、我爷爷死,你到底是不是知情的人?我就是在大街上饿死,我怎么可能要宫里一分钱呢。反正房子已经重修了,你要对付我,我就第二次把你送进去,再送进去,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既然是宫里的人,见识过阴谋诡计的,你就不要再那么单纯,自己想清楚,我要不饶你,你能生还?人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 王太监嘴硬:“我能。老祖宗英明得很,出宫时给我说得很清楚,只要我用心办事,他护着我,而且那两个人的死,人人都知道和我没关系,要说嫌疑,你的嫌疑只怕比我更大。” 沈砚说:“我就给你吃顿饭的时间,你想好,如果是这样,我还带你回家给我自己找不自在,从哪接出来,我送你回哪去,我就想知道,三法司会审时,你怎么说明白,你敢说我爹我爷爷活了,人是他们害死的?” 呼哧、呼哧只管吃饭。 王太监怀疑他吃这么快的饭,就是一放碗,吃完了,不给自己机会了,拎自己回五城兵马司,渐渐开始打冷战。 眼看沈砚最后一放碗,他飞快地决定说:“我委屈求全也不是不行,但将来问到宫里的钱,你不能让我没法交差……你得承认我该修缮的修缮了,我那儿用我自己的开销,你的我该置办的置办了,只能说我花了,但你赌气不用,你不愿意花我一分钱。” 这个可以有。 沈砚说:“成交。吃完饭你自己回去。我先走了。” 人一起身,一两的高翅银锭留下了,王太监大吃一惊,吃两碗面,他留了一两银子等着自己吃完付钱。 卧槽? 两人最多最多吃个三十多文,他给八百文? 这你就明白他一会儿把宅子卖了,一会儿把宅子卖了吧? 王太监一把捞在手里,摸摸身上,打算用制钱替换下来,把整银收好。 结果发现自己身上已经空空如也,被关在五城兵马司,拿钱给人疏通关系,让人买饭照料,应付看管和牢头,来来回回的,已经给花完了,这就拔一会儿饭,起身付钱,等找零钱了。 他忽然又在想:这位公子爷到底是穷大方,大方惯了,还是知道我在里头被洗劫了,故意留给我的呢? 沈砚赶上马车,还要去接窦先生。 接窦先生,窦先生就会过去。 他外国传教士,不放过任何传教的机会,已经反复在劝沈砚入他教了。 沈砚也就装模作样,听他布道,坐他跟前,想问他什么问题了,先点额头和两肩,脱口就是一句“主呀”。 谁为了信他的教? 我家有祖宗,我国有圣人,就是拉一波好感,希望他传授西方知识热情耐心。 对于传教士来说,前往传教,也不是无私奉献,一部分是传道情结,我来到一片陌生的大陆,我传教我开辟,未来这是我的教区,如何、如何,但同时,也要有金钱、物资支撑,等着信徒捐赠…… 每次沈砚的大方都超出赵可怀,相比于赵可怀,进士,御史,官员,沈砚这位监生,他更虔诚,他没钱也尽量慷慨解囊。 所以探讨中西方文化,他是给沈砚开小灶的,给赵可怀讲西方文化,要兼顾逢迎儒教的情绪价值,否则人家听不进去,然而给沈砚开讲,就完全当成是自己的弟子了,包括几何原本。 为什么沈砚找不到几何原本,是因为几何原本还没有译本。 窦先生也不是数学家,也是在读,半懂不懂,二人凑在一起,你教我拉丁语、葡萄牙语,我教你中文,然后头对头一起探讨几何原本,并打算集二人之力翻译出来。 在五城兵马司挂名做供奉? 一开始窦先生是不屑的,弄不懂衙门聘他干什么,但随后沈砚给他找来白莲教的卷宗,开始令他兴致勃勃了。 窦先生来中国,你要说他从西方来,来到中国是为了中国人送光明,这话他肯定不反对,但我们要清醒。 他已经为了传教几经包装,为了换取大家的认同,他打入儒家内部,出场就把自己打扮成儒生。 他一开始还以为儒教是自己一生之敌,但他很快发现,儒家从来不需要你去入教,东方人好像把它当成知识体系,知识与信仰一体,而且他发现无论是赵可怀还是沈砚,完全可以接受他布道,什么洗礼呀,念诵呀,唱诗呀,没一点问题。 这些儒生根本没有我在儒教,我排斥你教的行为。 他在想,莫不是我的敌人是和尚? 去中国人的寺庙看看,中国的和尚早就被驯服了,这些僧侣传道是为了拿香油钱,为自己修行提供保障。 他们口口声声普度众生,却足不出户,失去了将中土变成佛国的打算,已经被度牒制度区分为我是僧侣,你是信徒是施主,如此而已。 和尚也不是自己的敌人。 好吧,一开始争夺教徒的想法都是错了,这回被沈砚聘用,他渐渐醒悟,这是给我找到了一生之敌白莲教呀。 我要深入了解,我要解析他们,我要批驳他们,我要把信徒们从异教徒中解救出来。 第107章 你知道造火绳枪的问题在哪吗? 窦先生在琢磨白莲教,沈砚也在琢磨白莲教。 不止白莲教,连天主教、佛家也一并纳入了他的思索。 一番探究下来,他发现所有宗教都逃不开一个共通之处:总与鬼神纠缠,离不得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更脱不开超自然的力量。 而这种力量,说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不过是帮人实现心底的欲望与愿景,却省去了其间本该历经的坎坷罢了。 你饥渴难耐,它说能给你饱足;你困于苦楚,它说能给你安宁;你身染病痛,它说能给你康健;你日子过得不如意,它说能给你顺遂;你连个婆娘都讨不到,它也能许诺让你抱走娇娘。 只要你赌上一生选择那份 “信仰”,仿佛一切便能唾手可得。 为此他们举证了大量真假难辨的他人事例。 于是,你便成了个不折不扣的赌徒,不断投入自己的虔诚与期盼。 当你有一天,发觉生活依旧死水一潭,毫无改观,抬起头满是困惑与质疑,那些传教者便会告诉你,之所以未能如愿,是因为你不够虔诚。 再过些时日,你疑虑再生,他们又会告诉你:是你还不够努力,你还差一点点,你就差一点点。 因为投入太多,牺牲太多,到最后,你明知道可能上当受骗了,你也不愿意从美梦中醒来。 其实,儒家思想同样可以指引人脱贫致富,攀登人生高峰。 它教你心怀赤诚、吃苦耐劳、求知上进、勤于省察、百折不挠。具体到日常,包括讲文明懂礼貌、知荣辱,明进退。 若能一一践行,往往也能从劳苦大众中脱颖而出。 如此踏实地解决温饱、改善生计,难道不好吗? 可多数底层百姓却觉得,这样不好,远远不够好。 为何? 儒家从不夸海口。 它说,你若勤劳勇敢,便有可能成功 —— 但并非必然成功。 即便成功,能达到哪一步,也终究脱不了现实,一年劳作能吃饱饭,三年能置两亩地,它所描绘的前景,始终立足于现实。 宗教却不要逻辑。 只因有神明在,你可以一夜暴富。或许天亮睁眼时,神明感念你的虔诚,家中已是金银珠宝遍地。 正因如此,底层百姓才易被邪教趁虚而入。 它罔顾逻辑、脱离现实,给你构建一个无所不能的乌托邦,承诺会满足你所有的期待和欲望,以至于人活着不行,死了可以,死了还不行,来生可以,就这样骗下去,哄下去。 沈砚把人接到五城兵马司的西衙门,因为五衙合一,这儿已经空出大量的地方,被沈砚封闭了后院,改造成一处可以用来求学的胜地。 前院变成了五城兵马司防火司。 眼下都是各个官署、工坊来人,被迫到此办理防火事宜,按规定申报购买太平缸,灭火粉…… 赵可怀不但提前到了,还拉了一些好友,在后园子里推敲五城兵马司的规章制度和运砖策略。 没想到苏御史竟跟赵可怀是朋友,也被邀请了过来,沈砚一眼把人认出来,连忙打招呼,笑着给他抱礼客套。 苏御史指着他笑半天,给赵可怀说:“沈师爷是故威宁伯世子呢。” 赵可怀愣了片刻,旋即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这年纪轻轻,给刘指挥做了师爷?” 大家相互介绍,打完招呼,窦先生主动捧着一本书,站在众人的面前念叨:“趁大家都在,我来为大家做布道。” 他就那样站着,表情充满着陶醉,抱着一本厚书,摇头晃脑说:“我的弟兄姊妹们,你们且静心听着。那处不是眼前这被烈日炙烤、被阴云压得喘不过气的尘世,是穹苍如温柔的手掌,覆着一层不灼人的光晕。远山被晨雾吻得温润,山顶积雪映出的虹彩,是主为我们预备的路标,指引着安宁的方向……” 只等布道一结束,赵可怀就把一些写满蝇头小楷的纸笺推到沈砚面前,告诉说:“沈师爷,您把这些带给刘指挥,让他看看这样安排行了不?我听说你们已经开始收夜税了,一天能收齐多少……” 沈砚说:“不多。老实说,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眼下教坊司那边正闹不愿意呢。” 几位御史和文官纷纷说:“就该给他们收钱。小沈师爷你放心,他要不愿意,弹劾了,我们替你应战。” 都是打土豪的想法。 教坊司那些地方都是销金窟,在教坊司和五城兵马司之间,大家反而站队五城兵马司。 不要说沈砚,大家都会问凭什么他们可以不遵守宵禁制度? 沈砚又说:”也有几家酒楼尝试开业,但宵禁惯了,并没几个客人,我这边给他们按月、按季核准收款了。“ 他想了一会儿说:”陆陆续续,累积起来,收了一百六十多两吧。“ 大家吓一跳。 苏御史说:“不是说没几家开门吗?” 沈砚说:“多数都是按月收了,等于是透支的宵禁税,而且我已经安排了一家车马行,对这些场合车接车送。有一些窑子和赌坊可能还在观望,不敢贸贸然上门申请,但我们已经准备放开……” 又有人大吃一惊:“小沈师爷,不开玩笑?” 沈砚说:“不开玩笑,让这些经营场合办理许可,定期交税,不比他偷偷摸摸,天天跟你打游击要好很多吗?” 他又说:“一体纳税的公文,我们已经递送户部和顺天府了,明天就施行,然后五城兵马司开始招聘人手,你们要是有合适的亲戚,也可以推荐来工作,有钱了,才能提高大家的收入,才能增加人手,才能添马匹和马车。我们第一个目标就是实现车马化。日后五城兵马司的人出门,要么骑马,要么坐车,一辆车上坐五个人,哪里一出事,都要第一时间赶至。” 窦先生耐不住劲儿了,挤着眼睛说:“你们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们还是聊一聊白莲教或者佛郎机炮船吧。” 沈砚坐在一旁看赵可怀交来的职官清单,很多都已经填上人名了。 他持一支红笔在上头添划。 晚上,沈砚带着这份文件去的豹园。 召凤一见面就揶揄:“沈师爷,订出去多少防火大缸呀,能按时交缸吗?” 这个防火大缸,就是检查各官署,对他们的太平缸进行补充和更换,要求必须要有,而且指定购买。 不买也行,他们要挖太平池,挖坑蓄水,也是指定,不指定怎么薅各官署羊毛呢。 也不只是太平缸和太平池的生意。 还要有“太平灰”。 天工开物中记载,这油料燃烧的时候,用水是扑灭不了的,只能覆土和石灰,这个也要备,也要装到专门的大缸里…… 像王恭厂,五大厂,沈砚还要求他们用火生火的地方,搭建防火隔离设施,避免火焰蔓延。 怎么搭建,谁搭建谁拆除,怎么符合标准,五城兵马司说了算,这都是生意呀。 所以召凤对他的这种套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就是把刘行知推上去,搞五城合一的恶果。 差点查封督察院、训诫丞相的恶名也渐渐消失了,人家不是只跟督察院论得真,人家跟所有单位都论得很真。 除了皇宫,谁都没跑掉。 因为罗娘子在门头沟有专门烧大缸的同行,大缸就是涂釉回火,大的官署和官坊都解决了。 等这些解决之后,五城兵马司马上就要对内城的官宦人家和一些经营场合下手了。 用这些钱,防火司的人都武装出来了,先期二十多人,身上清一色“水火无情”字样的号衣,后期则视繁忙程度,补充以临时工。 临时工已经在招聘了,都是逃亡的军户。 这些人招聘之后,还能给他们正经出身,让五城兵马司帮他们出籍,等于这个人已经应役了。 周全为此回了一趟他家,把他们那个百户所的人都喊一遍,让在外逃亡的赶紧回来吧,别跑了,有地方去了。 五城兵马司给他们分配了马车和仓库,里头有各种救火工具,还有门头沟的防火石棉做成的衣服,眼下在研究遇到火了,人怎么保证能呼吸…… 在召凤面前,沈砚脸皮渐厚,恬不知耻说:“我挣钱是其次,我们要把火灾降到最低,今年年底,力争内城无祸患。” 召凤不带信的。 她从沈砚手里拽走一摞材料,边看边抬眼冷笑:“赵可怀这位进士,知道不知道是你送他进去,诬陷他,又救他的?” 应该不知道吧? 两人的关系现在还挺好。 沈砚放松地说:“讲这些干什么?现在人还在我五城兵马司接受惩戒呢,他知道他能奈我何?要不我们聊聊几何吧,我给你说,这些西方人的书籍让我大吃一惊,因为他们这些知识形成了一个体系,我且问你,如果我从一段木头上需要截下来半尺长宽的木檩,你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做?” 召凤不感兴趣,黑着脸说:“你痴迷了是吧?我看了你这一辈子就是工匠命,我的皮囊香壶你都给我拽了。要是别人,我早就打死他了,一天到晚很忙的样子,陪我都没时间,一问挣了几两几,还是连哄带骗,连坑带抢的,现在哪个官署不对五城兵马司恨得咬牙切齿?” 她又说:“要不是太子,你跟你表哥,你们骨头渣能不能剩下还不一定。” 沈砚说:“那也不一定,这些人忍气吞声是因为太子呢,是怕自己挠我们挠不疼,我们把他们摁地上了。” 他说:“你也是瞎操心,只要太子信老刘,我保证老刘还他一个朗朗的烟京,你不知道,现在赵进士他们,谁不转夸老刘,名臣之后,国士无双……这就是风向,打不过的时候,他们就该跪了。” 召凤趴他旁边,喘着热气,带点啄他的意思问他:“真的假的。刘行知就被夸成这样了?” 沈砚说:“不信你去看看。今天请窦先生讲课,去了好几个进士,小苏御史?现在知道,这是神童呀,二十岁就中进士了,还有几个庶吉士,让你去你不去,你身穿男装,就是认出来,怎么着,召大人不能听窦先生讲课,还丢人了吗?这西方,船真的比我们的先进了。” 他又说:“等有条件了,我让老刘置办一些火绳枪,听窦先生的意思,燧发枪也已经有了。等我宅院重修起来,我也试试能不能造。” 召凤提起他的庭院就生气。 她早当自己的家了,还说要在隔壁建房子做邻居,现在都挖成工坊了,她能舒服得了? 她说:“你捉了人家赵进士,说人家有违禁物,我看你私铸火绳枪怎么办?” 沈砚迷之自信道:“我五城兵马司的师爷,谁敢查我?南北镇抚司?他们要敢找不痛快,回头我给他们找更多的不痛快……你知道造火绳枪的问题在哪吗?” 召凤说:“能有什么问题,我看就是长相不一样的突火枪。” 沈砚说:“你看,让你多学习,你不学,一说技术上的事情,你就烦,这火绳枪也好,燧发枪也好,鸟铳也罢,这枪管怎么造?那突火枪一个那么厚的大铁筒子因为有沙眼还炸膛,何况人家的细铁管呢,我给你说,这个东西可不好弄,要打成或者浇筑成实心棍然后通过转绞,把枪管给挖出来。哦,浇筑也是一大难题,我跟罗娘子我们试火,铜都融了铁还没动静。” 第108章 只在你哥面前说你妹 沈砚坐在马车上,借着一盏宫灯,捏着干果,仍是手不释卷,阅读翻译出来的几何原本。 随着几何原本的翻译和阅读,沈砚在木工工艺、工笔画和算经上的积累像是突然被打通了,让他在求知中有一种醍醐灌顶的酣畅。 老实说,尽管不熟悉西方的知识体系,但他不比窦先生这种绝顶聪明的人笨,几何原本翻译上更多靠窦先生,但理解上反而主要靠他,毕竟窦先生的精力更多地放在神学上,思维停留在神学上。 召凤后下来的,手按腰刀,身穿披风劲装,头戴金翅发箍,耳旁吊着一朵红色绣球,就像是戏台上走入现实的杨门女将军。 沈砚一抬头,虽是“嗤”地一笑,其实却看呆了眼,他不敢相信道:“娘子。你这是哪一出呀?” 他问的是戏。 召凤回答的却是人:“过年事情多,见你的面少,不放心你,姑奶奶刘金定今日教你武艺来了。” 沈砚迟疑道:“刘金定?” 刘金腚?屁股金子做的。 召凤俏脸都气得绷了起来,给他抛一记嫌弃的眼神,身后齐小宛也跟着出场了,一身亮银装,头上扎雉,头顶束粉色三角巾,这二女,这是嫌戏曲不过瘾吗?从戏曲中走出来,走下军营吗。 齐小宛提醒沈砚说:“刘金定是北宋名将,高琼之妻,被宋太祖封为巾帼英雄,其英雄事迹被编成《刘金定下南唐》《双锁山》《火烧于洪》《刘金定杀四门》等多种戏剧。” 哦。 沈砚问:“你哥大过年,想让你替他去巡边?” 召凤不耐烦地说:“给你说了是刘金定,刘金定,教你武艺来了,巡什么边?今天教你的,学不会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你?” 齐小宛想笑,初春一霁,笑容抿出来怕挨骂,就又收回去了。 沈砚无奈,赶车带上他俩,直奔广寒殿,多日不见的冬雪,抬头就又下了起来,看看,就又是一场大雪。 沈砚在心里寻思着大雪对自己有什么影响没有,中间召凤给他说话,他也没听清,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忽视了爱人,受求生欲驱使,拿起来几何原本给召凤晃晃,告诉她自己想着里头的内容。 也是炫耀,你眼里的废材正在读高深的西方著作。 召凤冷笑说:“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 不是。 沈砚说:“你说我呀?你也是光羡慕,你小娘子也做不了将军,也就唱戏过一过瘾而已。” 召凤说:“你等着,我迟早做将军,我想好了,让皇帝封我为镇国公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 沈砚斜过去一眼:“蜀中无大将,齐小宛做先锋。” 齐小宛终于绷不住,喷笑了。 召凤并指为掌,砍两下,握手为拳,捶两下,发现反应不大,干脆用两个指头拧出来一声惨叫。 到了广寒殿。 广寒殿已经成了演武场,戏台也趋于真实了,架子上十八般兵器都是真的,箭靶立于大殿里侧,旁边灯火点得通明。 沈砚先找个地方卧着去了,闹让他们闹去,自己琢磨自己的几何原本,想的是很多要实践的工匠事。 因为想铸钢铁,打制火器,他带着询问问召凤:“家里宅院那边,我能不能走官督民办的路数?” 他又说:“建点像模像样的东西缺图纸,缺匠人,有些活,不敢随便抓个匠人干,官督民办的话,我能不能去工部请匠人?” 召凤懒得理他,到旁边踢踢他,问他:”你可知君子不器,摆弄这些火器,能富国强兵呢?“ 沈砚说:“算了,不问你了,回头找个懂的人问问,你们去玩吧,我歇一会儿。” 召凤说:“歇什么呀,干什么来了,没一点自觉吗?脱光了,你肚子上想上膘你知道不知道?你表哥昨日还在跟我聊你,说你身体条件好,高高大大,挺有劲,就是没习武,否则给你安排个军职多好?我想也是,你看看你的个头,你读这些书,你也参加不了科考,就算让你考,你读的都是杂书,旁征博引还行,但是引经据典就差了,文辞也好不到哪去。你的文章我也不是没读过,你这种水准,是考不了功名的,老老实实习武,将来晋身很快,我给你谋个军职,军权抓上,不比你现在瞎混有前途吗?” 沈砚大吃一惊:“他妈的刘行知又给我上烂嘴药了,不是,你怎么就觉得我没有习武呢?” 召凤说:“那行。你给我打一路刀法。” “唰”一声。 刀都抽出来了。 沈砚吓一跳,这都亮刀了,这刘金定教夫,如果动都不动,没积极的态度,她会不会砍几刀出气? 沈砚赶紧跳下来。 他接过刀,说是绣春刀,还是轻了,然后持在手里,自以为杀气腾腾,上场比划几下,也是桩稳如钉,步随身变,进攻防守,做到前手主稳,后刀主变,发力、控距、应变、杀伤。 召凤的嘲笑声立刻传了过来。 沈砚愣怔收刀,我这不对吗?四平八稳的刀法,以简驭繁,远劈、中撩、近崩我都用出来了。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千锤百炼的刀功,你让英国公、曹国公来了,他也不敢说一定就差吧? 召凤气冲冲走过去,一把收走他的刀,又拔出一把,双手各持一把双刀,突然脱兔一动,身姿矫健如燕。 双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寒光闪烁,似两条银蛇灵动游走。每一次挥砍、每一个翻转,动作都干脆利落,透着凌厉的气势,那挥舞间带起的风声,仿佛都在诉说着战斗的激昂。 她眼神坚定而锐利,紧紧锁定沈砚,周身散发着飒爽英气与果敢坚毅,将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砚都被吓跑好远。 召凤收刀站好,要求说:“这是一套龙虎双刀,我今天教你,过年的时候,我太忙,你自己勤加练习,过完年我考核。” 沈砚不由多出恐惧来。 不是? 这是把我往废里练吗? 这一套花刀耍得跟神厨削切面一样,它真能实战吗,也许能,但这是江湖路数,一阵看刀疾走,双刀翻飞如雨,肯定也能砍死人…… 但问题是,咱战场上,体力多重要,再厉害得武将,也都想着我没一个多余的动作,就杀死一个敌人。 而且你不能演练下去,没有距离控制,谨防守,立于不败之地,你砍死个敌人,自己也多一身窟窿。 否则的话,这种高消耗,还飞身而起,长腿矫健后蹬,羚羊挂角来去,你能不能撑一刻钟? 沈砚伸出手来,征询说:“你让我学你这刀法?” 召凤说:“怎么了?姑奶奶是女儿身,但打的又不是女红刀法,也是师从名家,学来的龙虎双刀,你什么意思?” 沈砚扭头一看,看到一杆长棍,拎了说:”我是不会多少武艺,家传了几个招式,你用刀,我用这个棍,你来真的,我来假的,你要是攻进来,随便你怎么砍,行不行?“ 召凤要求说:“你先给我练一下。” 沈砚去拔了棍,拎在手里,信手抖出去,拦,拿,扎。 然后他收住了。 召凤问:“就这?” 沈砚说:“对呀。就这。” 召凤说:“就是拿枪戳出去?” 沈砚越发慌了,不是,我是拦拿扎,拦,拿,扎,三个动作,你就看成我拿这棍当枪,直接就戳了一下? 小娘子,我怎么觉得你定要我往废里练呀。 他乞求说:“娘子。凤儿。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会呢,我真的一个打十个,我真的……” 光求饶没用呀。 沈砚要求说:“你先攻进来,我就顺你行不?咱们练的不一样,你师从名家,我都是跟着我爹我爷爷还有一些军中老卒去练的,我真的很厉害的,我在之前我们家的庄子,比枪没输过。” 他突然有了个想法,陡然握住一丈多长的棍尾最末端,胳膊伸直,递出去:“你看我能这样,你试试你能不能?” 召凤拎着两把刀,眉眼间透着飒爽英气,侧颜望去,似藏着家国谋略,既有女性的端庄,又具掌权者的威严,也不知道像穆桂英还是像萧太后,气质那么独特,仿佛在戏台上运筹帷幄、执掌乾坤…… 沈砚越发心里发慌。 刘行知我日你大爷呀。 你给她说啥了呀。 召凤说:“你表哥说的没错,是个好苗子,就是不学,不练,你要是学会这套刀法,我答应你一件事情,可以吗,无论什么事,都可以。” 她想的是官督民办的军械所。 沈砚则想到了别的地方,军械所官督民办,他召凤何德何能能答应自己呢,就咬牙道:“我找师爷估算过,过完年要是生意好,我也是一天能赚几十两的人,虽然身份有点低贱,但大晟朝公主、郡主的亲事我都懂,不挑出身,我要是学了这路刀法,我能不能让刘行知作为我家的兄长,去给召大人提一句,把我们的亲事给定下来?否则咱俩这样跟偷情一样,礼教不容呀。” 召凤把白亮的牙齿伸出来,不自觉咬在嘴唇上,她问沈砚:“你怎么突然就有这些非分之想了呢?不是?娶不娶很重要吗?不是。你练个刀法,那么难吗?也不是,你非要让刘行知知道召大人是两个人吗?” 沈砚说:“到时也不是你跟召大人并肩站着,他也看不到你人,只在你哥面前说他妹,实际上他只见你哥不见你,再见到时成亲之后了,到时候你一身女装,男女衣着变化那么大,也只是看着有点像。“ 召凤陷入沉默。 她眼睛上瞅,扎着架势不动,一看就是在原地思考。 沈砚有点心寒了。 不是? 多艰难的事情吗,你都拎着双刀石化了,去做决定? 这会儿,你人站戏台上,就跟那些白脸奸人出阴谋诡计的时候,两眼滴溜溜转一样不一样呢? 这是不愿意吗? 我这得不到你人算怎么回事儿呢? 第109章 沈铁柱,我跟你拼了 回去了。 当啷一声,召凤把绣春刀往地上一扔,一边卸耳坠,一边跟春杏说:“沈大个要刘行知去找召寿定亲呢……” 春杏大吃一惊,上手接过她的首饰。 她捻捻耳垂,耳朵上竟然没有耳洞,这些耳坠是伪装穿过耳垂的,她又主动说:“孤一生气,把他赶走了,下着大雪呢,你看你是不是找个人,跟着看看,免得?免得成路倒了。” 春杏小心翼翼地说:“主子。那他误会您了怎么办呀?咱们想想办法,别回绝他,更不该赶他走呀。” 召凤说:“他气人。你知道,刘行知那个泼皮婆娘都可惜他,说他条件好,高大魁梧,还有劲儿,就是不习武,你说你要是精善武艺,可以服众,父皇百年之后,孤是不是立刻就可以给他复爵,让他到五军都督府做个左右都督?不学,嘴硬说他习武了,说他一个打十个没问题。” 春杏寻思说:“有没有可能人家真的习武了呢?当年从主子脸前一把抓了蛇走,那能是普通人靠胆量就做到的?” 召凤冷哼说:“本来孤也这么想的,孤让他给我练两手,人家手持一丈多的棍,单手一伸伸直了,棍头不带晃的,这是天生神力吧,结果就会一招,把棍戳出去,收回来,戳出去,收回来。” 她说:“把孤气得。孤说你学会了我答应你一件事情,他要刘行知替他求婚呢,孤一气之下赶他滚蛋了。要不你自己去吧,跟着看看,再赌气,往哪儿一躺了。” 春杏不吭气了。 你怕他情场失意,出去往哪一躺难受,你别赶他走呀? 春杏扭头要走。 她又叫住说:“回来。还不至于吧,算了,算了,这个人要不成了,孤想了,还是得以九州万方为重,江山男色你选,要你你选哪一个?让他披风沐雪清醒、清醒也好。到时候九州万方都是孤的,孤还……缺男色了?谁也不许管他,日后谁暗中帮他,别怪我不客气,让他一天赚几十两银子,多了不起了一样,还有,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不能再借五城兵马司敛财?” 春杏头一低,不说话。 召凤逼问说:“说话呀,你没有什么高明的主意,馊主意也行呀。照这样下去,五成兵马司整顿五城,靠盘剥在京官署,公饱私囊,到最后肥了他一人,这种钱该让他挣下去吗?” 春杏无奈说:“换掉刘行知?” 召凤得到了提醒,她笑笑说:“不。为什么要换刘行知呢,给他升官,五城兵马司五合一,应该从指挥越升为指挥使,官照做,但他的那位师爷,一定非要五大三粗,浓眉大眼的莽夫吗?斩断他的生意,但衙门上的革新事宜该做继续做,用他的方略,去他这个人,并不改弦更张,你让人去请刘行知,看他要表弟要升官。” 春杏得令而去。 召凤越想越得意,越想越得意,她换好衣裳,改去东宫等着。 刘行知正在东宫当值。 被叫进去,一听说要升官,眼睛都凸出来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这升官升得有点快吧,你看干带刀侍卫有半年没有?先从白身侍卫升任掌护卫百户,正六品,之后又是掌护卫百户试千户,从五品,接下来兼任南城兵马司指挥,虽然职位是正六品,但我其实已经是从五品了,按表弟的看法,已经是一衙之长,然而五城兵马司五合一,以南城为尊,最起码对照着试千户,殿下他说什么,五城合一,应该称呼为指挥使? 我的天啊,难不成我马上就是千户试指挥使?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或许不如卫所卫指挥使,到时候定品秩低一级,我也是正五品的出身担任从三品的官职,就算低两级,我也是正五品的出身,担任正四品的官职,试个一年半载,太子一满意给我转正,我一个女扮男装的伯爵世孙,年方弱冠,就是四品、三品的大员了。 要这么说,袭我家爵干什么呀,我这样混一辈子,到老我自己就封爵了,跟我姑父一样了呀。 他就是这种特殊情况。 在爵位制度中,若父亲为伯爵,儿子未通过正常世袭程序也获封伯爵,且两人爵名相同而未另赐新名,这种情况较为少见,但是存在,表面上看是未经世袭提前得爵了,实际上是功劳已到,朝廷耍赖。 那姑父人出去,牛哄哄的,人家的爵位都是世袭的,我爹还在等我爷爷死呢,他爵了呀。 我难道三、四十岁的时候,也能有这种幸运? 我是不是天生适合做官,特殊体质,当官停不下来? 太子清越而带着暖磁的声音响起:“刘指挥使,你不愿意呢?” 刘行知“咚咚”磕两个大头,咋不愿意,太愿意了,我一紧张一激动一高兴,我忘了咋说话了。 呜呜。 呜呜呜。 我日我说不出话了。 刘行知最终以挣脱式的嗓音噶了一口:“愿意。愿意。小臣。不。标下谢谢南海……” 南海观世音? 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咋办? 南海太子吗? “方才一时口快,竟一股神灵之力充斥脑门,标下将‘殿下’说成了‘南海’—— 想来是感念殿下胸怀如南海碧波般包容壮阔,才让标下失了分寸,想必是标下感念殿下的慈悲祥和,端庄威严,如标下慈爱的父母一般,受敬仰才发自内心的口误。还望殿下恕标下失言,谢殿下体恤。” 太子都吃惊了。 他吃吃笑笑:“刘指挥使,你这马屁功夫,师爷教的?你与孤平辈,都再生父母了,南海观世音了?” 他突然又波澜不惊,冷呵呵地问:“南海观世音是女性吧,你觉得孤不够阳刚?” 刘行知大吃一惊。 他连忙说:“殿下刚,肯定刚,谁都没有殿下刚,每当到了殿下面前,以标下之男儿身,都觉得殿下刚得令人心驰神遥……” 越说越不着调了,越不着调我心越慌,越慌越想解释,越想解释越想乱说,越想说越不着调。 好在太子没跟他计较,反而咯咯笑了两声。 太子说:“现在有人秘陈奏事,说你与你表弟师爷沆瀣一气,因公肥私,中饱私囊,以行政之手段驱赶官衙、工坊照顾自家生意,你可知罪……” 不是升官了吗? 先升后治罪吗? 刘行知脑瓜子嗡嗡的,我就知道要出事儿,他从门口沟拉大缸,上头重烧字釉当太平缸,他让他的人带他的砖,给人家砌防火隔离墙,他把石灰和细土碾磨碾磨,卖给别人当太平灰,我就知道要出事儿,这消息怎么传那么快,这才几天,就已经传到太子耳朵了呢? 沈铁柱不是打包票说他给的便宜,赚的归五城兵马司,他只挣个薄利养兄弟。 刘行知想哭:”殿下。不是。标下老在东宫任事,他都是替我下命令,都是他的主意,我说了他还不听……“ 又不对了。 我这样的话,责任推诿成功了吗? 我一个指挥使,我被我三两银子养的师爷架空了,你让我的主子怎么想呀。 太子黑着脸说:”还有什么孤不知道的,老实交代,只要不瞒着,错一时错一次,孤好给你机会。“ 刘行知说:“他身边好多出身军户的兄弟,都是京畿卫所的,因为是京畿卫所,介于亡命与不亡命之间的,他大行其便,要生财有道,然后通过增加的收入,大肆招收人手,然后给他们出籍,等同戍守上番,给他们洗白,军户们口口相传,拉关系找路子,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 春杏大吃一惊,隔着帘子抬眼看一眼太子。 太子说:“还有呢?” 刘行知说:“他还想冶铁,跟我谈以五城兵马司的名义官督民办,被标下严词拒绝了……” 太子问:“就这些?” 刘行知想了一会儿说:“他还在西城区官署隔了一个小院,改造亭台,将缉私得来的天象器物安置其上,找老外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来研究天文,辩论地球为啥是圆的,他妈的他爹生他生疯癫了,他怀疑地球是圆的。他还学洋鬼子说话,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拿着洋人给他发的小本子,对着他们家那只抄家剩下来的大母鸡哇哇不停,现在鸡都不会咯咯叫了,都是喔喔啼,蟋蟀他也不玩了,他不光不玩了,还戕害,多大多好的蛐蛐,他点个灯,用个陶杯把蛐蛐和灯一起罩里头,然后看蟋蟀啥时候死……" 太子都愣了。 春杏和桃枝都死死捂住嘴,怕自己捂不住,差点相互捂。 刘行知说:“标下也想治改他,但转念一想,他也可怜,非是父亲、祖父生遭不幸,受刺激了,脑袋不正常。” 他说:“正常人,谁好好大宅院给你扒的到处都是窟窿,在里头开窑、冶铁、做木匠活呀。” 他磕头说:“标下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住, 动不动他就说,地球是圆的你都不知道,你给我说啥呢。” 说出来都是心酸。 我逗是个傀儡呀。 这个师爷,光给我惹祸,我也不想呢,但大尾巴跟黏屁股上了一样,我根本甩不掉了呀。 你随便去巡场,问个人,你为啥这么干,他都会告诉你,沈师爷安排的,你逗不敢吭气了。 太子问:“你的意思是,我派绣衣卫把他送南北镇抚司关起来?” 哪不对? 我推诿,我赌咒,我发誓,我赖给他,我不满,但抓走? 不舍得。 刘行知说:“但他也不全是过错,也有功劳,我就瞅着,凡事也安排得井井有条,现在五城兵马司气象都不一样,收入也增加了,干啥事儿也有了章法,上上下下对他都很服气。就连被他找过事的人……” 也都不说他哪点不好了。 马左都御史都已经不吭气了。 听说有人朝会上讥笑他被五城兵马司的兵勇给训诫了,他还无可奈何夸两句,现在大家真的风向就变了,都说我老刘有能力,我回家一趟,好几个官署看过年了,给上级衙门发炭敬福利,都有我的一份了,摸到我家给我送去,我爹、我爷爷目瞪口呆的,几十年了,他们都是首次能拿官署分的炭敬…… 太子说:“留着他祸害你,抓走你又不舍得,任他打着你的旗号做他自己的生意,这样下去吗?你总要给孤一个办法,能将功补过吧?最起码也要以绝后患,绝无再有,还有,这种师爷,都是在坑你,你就让他坑下去?” 她逗着春杏说:“是不是,春杏,这就是你为他说好话的刘百户,我怎么看着有点窝囊呀?” 春杏只好配合说:“是呀,我也没想到,都被沈铁柱那样的纨绔架空,成了个傀儡。” 太子说:“孤看你忠诚,拍马屁总能拍得孤心花怒放,给你一次机会。人为形势一时忍别人还行,这要自己都麻木了,这表哥当成小媳妇了,干脆换沈铁柱干这个指挥使算了,孤还能直接给他下命令,训诫他,收住他那些荒诞行事,难道指挥使管不住,孤出面也管不住吗?” 被太子召见完,刘行知感觉自己都是被寒风给吹出来的。 虽然升官了,但一身冷汗,连人带脚都是飘飘忽忽的,就知道,太子知道沈铁柱过分,但沈铁柱是他的密探,他们关系好呀,出去都是勾肩搭背的,他自己不抓了治罪,让我管,我咋管得住? 不行。 管不住也得管。 八辈子修来的官运,我不能这么把自己给毁了,沈铁柱,我跟你拼了,有你没我,你这个师爷还是赶不走,我迟早被害死,我自己早早不干了算了。 第110章 生了个女儿,我就可以纳入宫 沈砚没想到刘行知说反悔就反悔了,大过年的拉了两个盟友向自己发难了,一个是他的族叔沈忠,一个就是罗娘子。 沈砚想过刘行知会反悔,但没想到反悔那么快,现在给你说什么,你偷偷做我师爷就行了,不用去衙门,我按月给你钱,说什么人家都说你用行政手段让别人去买太平缸,你再卖给他们缸从中挣钱…… 在大晟这是个事吗? 别的衙门不都上门给送炭敬了吗? 卖太平缸是挣钱了,但主要都挣在五城兵马司,沈砚自觉自己这边,只是为了满足他们,让他们在短短的时间内能够拿到那么多的太平缸,以完成防火司的部署。 听着,听着烦了。 沈砚说:“别的我都不跟你较劲,防火缸什么的,你们自己想办法也行,我这边就几点要求,你要是同意,我还不想管你们衙门的一摊乱事呢。” 刘行知拿上纸笔,记录说:“你说,我记下来,回头我寻思寻思。” 记下来? 至于吗? 沈砚疑惑不已。 他提议说:“第一个要求就是教义录司交给我,我这个师爷你别也说解雇了,就说分配我专门管这一个地方好了。” 教义录司在他们内部人嘴里叫白莲邪教辨析司,借追踪研究白莲教,其实是为了聘窦先生,然后收藏天象器物,天文、物理、工匠书籍。 刘行知咬着笔头问:“还有呢?” 沈砚说:“这个录司的开销你得认吧?” 认不认? 认不认先记下来? 看我背后的人认不认? 沈砚又说:“你知道的,我对冶铁,木工,建筑,天文历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越来越感兴趣,家院都已经修成这样了,大过年的,刨的都是坑,借用这个官督民办,给我个不违法的理由总可以吧?” 呃? 刘行知边记录边问:“还有呢?” 沈砚说:“继续收纳兵户,你知道,很多兵户我招过来,我都是考核的,这些人散落民间,流亡在外,反而是治安上的隐患,收下他们,以募兵的形式留下操练,弄不好是你这边的助力。” 刘行知记完走了。 然后,他去太子那里,跟太子的几位谋士,包括春杏姑娘一起,头对头去琢磨这些条件。 太子踱步来去。 他一敲折扇说:“这个白莲邪教辨析录司,如果真的能帮助捉拿白莲教教徒,瓦解他们的斗志,当然可以保留,借机养窦先生做他先生,纠集几个人研究天文和物理也不是不行,但要改为五城兵马司贴补,他自己要认开销的大头,别到时候塞个三五十个不三不四的人,他自己的钱省下来,继续给我炫耀他一天能收入几十两……” 他自己更正说:“也未必是不三不四,提高他交结士大夫的成本,赵可怀人家可是进士。” 太子再一敲折扇,下决心决定说:“另外两件事也依他,但是要物色可靠的密探,随时向孤汇报情况。” 就这样定下来了。 大过年的,宫中事情多,要招待群臣,有祭天接待外臣等事宜,很多事情都是他替皇帝去办。 他真的很忙,自觉这也是操了闲心,正要打发人散去,身边的大太监曹公公来了。 等人都走了之后,曹太监让小太监抬进来一个瓮,柔声站在一旁:“殿下,皇后娘娘和陛下合议过了,殿下不近女色是好事儿,但选妃还是要选的……” 太子猛地转过头。 曹公公看了春杏一眼。 是不是这几个妮子在阻挠呢? 浪蹄子们想自己做正妃侧妃呢? 太子站到瓮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折扇敲了一下春杏和桃枝的脑袋,问曹公公:“谁说我不近女色了,她俩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我们大晟向来不求妃子出身,孤觉得无所谓吧。“ 说是无所谓,太子太有所谓了,立刻起身,起身就走…… 曹公公想跟上,被桃枝挡了回去。 太子至始至终,只有这几个贴身的宫人跟着服侍,豹园那边的人也是如此,而且他龙凤胎,因为皇帝信道,在道士那儿测命,听说双生子不吉,对外从不承认,而且从不让一双儿女同时出现。 有时候哪个是男的,哪个是女的,哪个在这儿,哪个在豹园,曹公公自己也分不清。 甚至他怀疑过两个人其实是一个人,直到有一次,他罕见见到两个人一同出现并吵架,这才不再心生疑窦。 但这也让他们好困惑。 如果将来荣登大宝,一男一女俩皇帝怎么办? 宫廷有密辛流传,从古到今,但凡双生的皇子皇女,都要悄无声息溺毙一个,或者将一个送走在民间终老,但关键是皇帝子嗣单薄,他舍得呢? 他杀了一堆奴婢避免人声张,所以现在在宫里都是禁忌,甚至很多宫人不知道还有个公主在宫中藏身,但将来怎么办呢?成亲之后怎么办呢? 曹公公一甩拂尘,心中不由长叹。 太子一口气冲到母后的寝宫中,皇帝也在,这也是一对患难夫妻,当初命运的坎坷让两个人相濡以沫,以至于皇帝虽然有其它嫔妃,但唯独对皇后一往情深…… 以至于朝野认为,皇帝之所以子嗣不丰,就是光睡皇后造成的,而且皇后比他年龄还大,身体还总是有病。 他要是动不动选秀女,到处风流,怎么可能独子呢? 但只有太子知道,夫妻两个人经常在深宫里抱头痛哭,不是不想生,啥办法都想了,生不出来,就只生了自己。 还? 那啥。 他们每每去想,宋朝的皇帝皇后,大晟前朝的某皇帝皇后,那些没有自己的子女,从旁支过继,晚景多凄惨,于是决定先把女儿当儿子养,生出来了再替换,但孜孜不倦十几年,还是生不出来呀。 太子无故闯进来。 皇帝都猜到了,咳嗽两声,一脸病容,推开皇后的搀扶,有气无力地问:“曹宝给你选秀女。你来闹我们来了?” 皇后说:“该选就选,如果人可靠,将来在子嗣上李代桃僵,如果不可靠,宫中也不是没过受冷落的嫔妃,多一个就多一个吧。” 皇帝补充说:“她要不甘心,撞破了,那你就咬一咬牙,让她一病不起就行了。” 太子说:“自从来月事起,我就觉得藏不住了,这么多年,我也就培养出春杏和桃枝二人,通过他们操纵宫女太监,以各种说辞掩饰,方能守口如瓶,就这有没有外泄也还不知道,我就把这二人做妃子不就行了吗?” 皇帝说:“不行。显得太奇怪了,该选还是要选。” 他森然说:“还是那句话,不听话就弄死。” 太子显得无奈,赶紧看向皇后。 皇后说:“也别说弄死的话,你假装偏爱一人,其它人打入冷宫就行了。” 太子说:“那也是害了人家。” 皇帝哂笑说:“你怎么有这样的妇人之仁呢?你可以选仇家的子女呀,是不是,就比如那个威宁伯府,反正跟皇家已反目成仇,这样的人家有没有女儿,在哪藏着,弄进宫?” 太子大吃一惊,流露出兴趣:“也就是说,沈伍光要是有小老婆,生了个女儿,我就可以纳入宫……” 皇帝懊恼自己怎么张嘴就提威宁伯府,不由气急说:“朕是给你举个例子,朕是说你要于心不忍的话,你就这么干。他沈家都是光棍,他要真有了就好了,他家但凡有个女子,多点阴柔,他会暴躁成那样,情愿一死来害朕吗。” 看来父皇、母后也没什么好办法。 太子现出些许焦虑,又大步流星走了回去。 回到东宫,看看一瓮的书卷,装裱虽然不一,但个个都是大卷轴。 这是请画师作画的时候,生怕他们画得篇幅小了,皇家看不醒目。 那就挑个仇人? 拿出来展开,第一张是薛家的嫡女,画像走的是神似,求的都是神韵。 而神韵这东西靠谱吗? 还不是长得不咋样,贿赂了画师,勾画几笔,填些美女气质…… 就凭这个写意,不知道骗过多少不谙世事的皇子们,画上看着是神仙人儿,等进了宫,朦胧褪去,斑驳瑕疵了。 薛家是荣禄大夫,是散官,也属于勋贵,普通的官宦人家,坑人家干什么呢? 往下展开,还有工笔画的,看着工笔画,这应该都是容貌自信的。 春杏连忙提示:“这个漂亮。” 太子说:“没什么感觉,你懂什么,一张立体的脸被画成了平面,那原本略有婴肥,到纸上就成了大饼,所以画上的这个女子,脸颊还原出来就太瘦了,脸颊过瘦,气血不足,色彩就可能是润上的,这都是沈铁柱给孤讲……” 提他沈铁柱干什么? 春杏说:“奴婢觉得呀,这些画师画画,都不如沈铁柱画的像呢?一开始见他还没画这么好,就上次给主子描那个小画,突然画艺精进,栩栩如生,真是太出彩了。” 你越烦她越提。 她还觉得她是顺着你往下说。 太子信手拿着,展开着,扔着,拿着,展开着,扔着,突然,她瞪大了眼睛,画卷上出现一位工笔娇女子,她身着一袭月白暗纹罗裙,裙摆上用极细的游丝描勾着缠枝莲纹,淡青丝线绣出的莲叶层层叠叠,叶尖还晕染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水绿,仿佛刚从晨露里浸过。 看看名,户部柳侍郎之女柳如丝。 太子看向春杏,发现春杏也看了过来,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是……” 因为同时开口了,春杏忙于避嘴,连忙停住。 太子问她:“沈铁柱退婚的那个柳家女就是她吧,那么着急退婚,就是为了选秀哇,哇,什么样的浪货都往孤身边塞,不过孤喜欢,太好了,坑别人孤觉得无辜,就这位吧,要进宫,做个良媛。” 良媛次于良娣,属于太子的高级妾室,地位高于低级嫔妃,名称上是强调女子的 “贤良美好”,多为品行、才貌出众者。 太子觉得可以借以反讽。 春杏问:“柳家是大官宦,女子进宫,给的地位低了吧?” 太子说:“如果只选她一人,就不显低了,没办法,人家不愿意嫁入寒门做妻,宁愿大户人家做妾,咱们就成全她,尽快以合适的礼节把人接进来,孤怕那人他有点钱之后,心里邪念顿生,图与人破镜重圆,咱接这可人儿来,气死他。” 第111章 这世界上真有鬼怪神仙吗? 大年夜,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先是几粒碎雪被北风卷着打在朱红宫墙上,转瞬便成了鹅毛般的雪片,簌簌扬扬地漫下来。 不多时,午门的铜狮披了层白绒,角楼的飞檐翘角积起蓬松的雪,连乾清宫前那对鎏金铜鹤,也像是裹了层糖霜,在昏黄的宫灯映照下泛着朦胧的光。 太子从宫中返回东宫,接受完东宫詹事、少詹事、洗马、中允、舍人等属官的朝贺,向师长们一一还礼,赐茶、赏赐,而后说了一堆套话,虽没有宣布结束,却疾步离开。 在众人眼里,他是个多病、孤僻的太子,虽然温润如玉,但跟人保持太远的距离了,似乎只把东宫近臣当成他官衙中的官员。 有些人不免失望,陆陆续续站起来了。 李贤不免着急,太子已经大了,咱需要班底呀,你不叫私人说个话,寒暄寒暄,你将来怎么结下私人情谊呢? 你不知道,皇帝太无私也不好,给人感觉太过无情,太冷,太没人情味,而且你缺自己人。 他爬起来寻找太子。 忽有曲声从外面搭的台子上传来,众人转身,以为太子要催促大家走,他自己听戏呢。 正尴尬骚动间,太子竟然从正殿出来,竟然身穿大红袍子,扮上了…… 他左右拱手行礼,而刘行知紧跟其后,手绰腰刀保驾护航。 二人从群臣正中穿过,李贤真内心失望,正要追上去训斥他两句,太子去了外头,外头戏台已经上了人,全套乐器排开,太子到跟前,一跃而上,上了戏台。 他回首踏步,英姿飒爽,咿咿呀呀清出嗓子,在发愣的属官们面前唱道:“凤阙敞金阶,祥光瑞霭映高斋。君臣同聚琼林内,共贺贤才。文能安四海,武可平边塞,功绩传千代。金杯高举,喜气盈怀。” 这是一曲《殿前欢》。 按元曲的逻辑,是唐明皇专为贺臣功劳而作。 意思是,看那皇宫凤阙之前,金色的台阶熠熠生辉,祥瑞的光芒与袅袅霭气相互映照,笼罩着高高的楼阁。今日,我与你们齐聚在这东宫,是为了庆贺诸位贤能臣子的卓越功绩,我手下的你们,文官足以让四方百姓安居乐业;武将们可以平定边塞的战乱,大家请举起手中的金杯,共同欢呼庆祝新年。 然后,宫女太监一阵忙乱,在群臣退场的道路上,站成排,供上烧热的美酒,把热酒斟入像金杯一样的杯子里,代替太子敬酒。 而臣子们不免被感染,也许这就是面冷心热的太子在给大家说谢谢吧,他们都是头一仰喝尽一杯酒,然后拜别,有一种被主子夸了的心理满足感。 送走群臣。 李贤眯着眼睛,笑得高兴,给爱徒竖个大拇指。 这一代名臣就这样也贺别了太子,兜着大袖朝服,兜着屁股,张牙舞爪地给个背影,往外走去。 太子担心他是一杯倒,喝醉了,赶紧让刘行知追过去照顾。 人走完了,太子终于松了一口气,自觉这一关过去了,否则李贤会像往年一样训自己不知道发展私谊,表现自己的人情味。 不是不愿意走近臣下。 你没办法呀。 太子仰头朝天空看去,雪仍在飘飞。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把这一年的尘嚣都掩进白茫茫的寂静里。 皇城根下的护城河面早结了冰,此刻也覆了层厚雪,分不清哪是冰哪是岸。唯有各处寺庙的钟声穿过雪幕,一声一声撞在人心上 —— 这是大年夜的雪,下得绵密又庄重,既封存着旧岁的故事,又像是在为新年铺展一张干净的宣纸,等着明日初一的朝阳,在雪地上写下新的篇章。 沈砚却是个不知道怎么过年的年轻人。 他身边除了族叔,到过年账都算不过来,就没了能约束他的老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过个好年。 罗娘子这位妾室,都是他说啥是啥,大年夜,二人正让没地方过年的老徐他们几个人帮忙,在窑厂化铁水呢。 化完之后,浇到一再改进的范模之中,通过改进的浇口杯设计,倾斜范模,控制金属液流动速度,浇出来车轮、车毂和实心的圆铁棍。 因为是失蜡法,还烧起来一团一团的火。 最终缓缓退火,扒拉出来,除了排气孔有溢出来的毛刺,基本上都是没沙眼的…… 从小年开始,他们一直忙碌好几天了,眼下终于成功了。 之前也浇铸过。 和这一次又不一样,之前浇铸,都是纯生铁,无所谓质量好坏,浇出来大铁锅走私出去换牲口。 当时沈砚还是半懂不懂,原材料还是用偷买的铁,是采矿监个人的私自夹带,当时还想着他们卖给自己怎么那么便宜。 但随着他干这一样,不断实践,不断查资料,不断摸里头的门道,他就越发清楚了生铁和熟铁的界定以及价格上的差异。 生铁特别不值钱。 自己买矿上的人夹带的铁,以为很便宜了,现在再看,人家卖给自己都算是高价了。 不过也不吃亏。 普通人你没法大量买铁,而沈砚说买就能买到,而且远低于外头百斤1.8两银子的市价。 但这不是咱们追求的极致呀。 现在与之前又不一样,买来的是熟铁,用熟铁渗碳,还原为生铁进行浇铸的。 不仅如此,还一再改进范具的制作,浇铸的方式和方法,浇铸出来的铸件明显得到提升,连沙眼都没有。 罗娘子喜极而泣,直接扑沈砚怀里,又蹦又跳说:“官人。成了。我们的车轮和车毂都有了,这形状太好了。” 静虚凑到跟前大泼冷水说:“用铁浇铸车轮和车毂,不是更贵吗?” 她也是个没地方过年的女子,按说你不该是跟赵全他们一起过吗? 未出家前,他是你的未婚夫? 会不会这个未婚夫是假的呀,掩饰他们之间的同党关系? 否则大过年的,你说你来我家,在我家过年是啥意思呀? 像老徐他们没地方过年,已经人很多了,以至于地方都不够住,我们让你一个客人,还是女的,去睡长工睡的棚子里去吗? 结果罗娘子一留她,就又留来了,因为跟尹媛相处的好,罗娘子就跟尹媛说好了,让姨姨跟她一起睡。 沈砚也耐心,给她说:“车毂和车轮都加上,顶多三、四十斤,重量还可以调整,内外圈嵌木头进去再加固,让车更坚固耐用,而且等于搭出来轮和轴的骨架,造车的效率也高太多,关键是坏了可以修,修不好的还可以融了重铸,相比于他们那种全用木头打造的,这车就不太挑木头了,成本没高出多少。” 静虚打听说:“你到矿里买铁,想买多少就买多少吗?那你为啥不买熟铁?”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 我这回买的就是熟铁,因为生铁杂质太多,直接用来浇铸太脆太劣质,这一回,我就是买了熟铁回来,利用我们烧窑人的便利,渗碳还原为生铁然后浇铸的,但我要告诉你吗? 我告诉你了,你再偷我家铁打兵器造反了呢? 关键是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不安分,还是想造反? 明里暗里给她讲那么多道理,咋还要造反呢? 沈砚忍不住问:“你要熟铁呀,熟铁可以用来浇铸吗?熟铁只能锻打成型,还有,静虚仙姑,因为你信教,一直以来,不够熟悉不好直接问的,今日大年夜,我且问你,这世界上真有鬼怪神仙吗?” 训她,主打一个她不懂。 罗娘子主动说:“那肯定有呀,我在河泊打水,我都看到过,把我吓得赶紧跑,还有半夜的时候……” 你说你插个话? 沈砚怒吼一声:“你给我闭嘴。” 罗娘子就觉得莫名其妙,我官人不是爱生气的人呀,我怎么一说我遇到到鬼,他发火干什么,不可以吗? 沈砚只好反唇相讥说:“你再给我碰到一次?你带着我碰到一次试试?自己胆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知道哪儿传来个声响,捂着眼睛就跑,回来就说遇到鬼了。你告诉我,你回咱们家住门房住那么多天,为什么好好的?不是里头死三个人了的,你在里头遇到过鬼呢?” 罗娘子大吃一惊说:“那不是静虚仙姑和那些道士们做过法了?” 沈砚服她了。 自己怕静虚生事儿,要破她白莲教信仰的,罗娘子不明就里,现身说法一阵搅和。 静虚需要铁? 这是从潜伏阶段由暗转明,要聚义起兵呢? 说实话,若是以前的静虚,自己懒得跟她废话,她起事?自己举报也好,镇压也好,毫无心理障碍,但现在动不动来家了,动不动来家了,献殷勤献关心,嘘寒问暖,现在尹媛叫她姨姨,因为动不动就在家里住,都快成自家亲戚了,经过长时间的接触,人也不是伪善的大恶,相反富有同情心而且善良,你很难看着她在一条道上走到黑。 但你也叫不醒她呀。 大家围着桌子热热闹闹吃了顿饭,还喝了不少酒,别人为过年喜庆,他们更多是为了铸件成功而高兴。 这对于一个铁工坊意味着什么呢? 不只是可以直接生铁浇铸铸件,还意味着你温度能上去也能下来,你具备条件,可以灌钢和炒钢了…… 也就沈砚不满意,默默坐着。 虽然是熟铁还原的生铁,然后又浇铸的,降低了杂质,但他不确定铸件足够耐用,看着是在吃饭,其实想的是,真的实现不了用熟铁浇铸吗。 出身王恭厂的老徐知道,自家铁工坊因为这次的浇铸试验成功,已经非常厉害了。 如果你能买铁打铁,砰砰打出个厨具、菜刀物件,这算是铁匠铺1.0吧,如果在铁匠铺里,你擅长夹钢,折叠锻打,掌握回火、淬火、退火等工艺,你可以升级为铁匠铺2.0,如果你能灌钢,炒钢,把生铁炒成熟铁,恭喜你,你已经升级为铁工坊,属于3.0了,如果你能开炉化铁,这起码都4.0了,再掌握制范浇筑,能做到没沙眼,这妥妥的5.0了呀,别人不懂,咱可是在王恭厂做突火枪的匠人呀。 他一杯又一杯敬沈砚:“老大您真是太了不起,我觉得就凭这一手,您不赚钱谁赚钱呀。” 他没说错,采矿监采铁矿石,只能出粗铁,到炒钢的步骤,需要联合生产,都要送到延庆兜一圈回来。 你能渗炭再浇铸,你又能稳定炉温化铁为水,妥妥确定你已具备灌钢和炒钢能力,就是现在不行,也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工坊具备这种能力,完全可以从矿上直接进生铁料加工,生铁成本市价百斤9钱,实际上,对于工坊来说,购入的每百斤5钱以下,而熟铁百斤市价可以到1.8两。 对,差别就那么大。 对采矿司来说,炒钢也太难,而且并非所有生铁都适合用于炒钢,不适合炒钢的生铁主要是那些杂质含量过高、成分不稳定或物理状态不适合加工的类型,民间你当生铁你都卖不掉。 现在西山铁矿相当一部分矿石冶炼出的生铁一旦未经预处理,直接用于炒钢,钢性能极差,无法用于制造农具、兵器等。 这都是官府之前自己炒钢,血的教训,他们现在不自己干了,将生铁送到延庆再加工,那边有大量的经验丰富的冶铁工匠,手里有绝活,可以预处理。 现在京西这边掌握炉火的能力,加上老大善钻研,能阅书籍,一旦我们灌钢、炒钢,就凭我们跟采矿监的关系,以钢铁在民间的需求量联合生产,这能多挣钱? 众人最终散去。 沈忠请示了一下明天怎么给工友发红包的事情,也起身去休息,罗娘子抓耳挠腮,就觉得过年不是啥好事儿,停工停业不说,这一发薪,再给红包,整个京西就瞬间被吸干现钱了。 她就跟沈砚计较:“你看今年咱们才刚刚干,也没钱,能不能红包降一些呀,来年咱有钱了再补?” 沈砚逗她说:“你今年都不舍得,明年谁还跟你干呀?想想咱们起家,是我拿着10两工程款,借了吴财主40两银子,到现在短短半年,又是车马行,又是商铺,又是买地,又是开工坊,大娘子你觉得是靠什么呀?你知道不知道,很多人自备车马跟着咱干的,咱难,弟兄们更难。就跟老徐一样,他不想尽快买个小院,你这边有女工人,你替老徐看着个,年龄小个七八岁是最好。” 老徐不干了:“我要年轻滴。” 已经给他介绍过了,他就觉得罗娘子看不起人,光介绍来五六十岁,歪瓜裂枣的老寡妇,没有情绪价值不说,自己等于还要给她们养老,说啥不愿意。 现在沈砚这么一说,年龄是在五十岁左右,算比较理想。 所以罗娘子也忍不住糟蹋他:“咦。人家黄花大闺女,正经人家,谁稀罕你个糟老头子呀。寻个不正经的,惦记你口袋里没捂热的钱,你是自己找罪受。我看您年长,我都忍住不说,你多大年龄了,你还能挣几年钱,等挣不来钱了……” 老徐反驳说:“跟着咱老大,我再老两岁,他能不要我了咋的?我给你说,我现在身体好得很,弄不好还能再造个娃呢,你不信你问老大,我跟他去通州开铺面,去了之后买了十亩地,是不是就在地头摆着卖陶瓷,白天冻一天,晚上睡下,带去的被褥都是湿的,咱病了没有?” 这倒是真的。 这在大晟?太正常了,老爷们就是想生,好传宗接代。 他还想生你没办法,他肯定不要老太太。 沈砚带着鼓励拍一下他肩膀。 尹媛不知不觉趴在静虚身上睡着了。 静虚扯扯罗娘子提醒,二人就蹑手蹑脚起来,送尹媛去睡觉了,老徐不自觉扭头,贪婪地看着静虚的腰肢。 只等人一走,他就迫不及待问:“老大。我知道这女的弄不好有问题,但老在咱这儿呆着也不是无办法,你没想法的话,你让我试试行不行?弄不好人家喜欢我这样的,我万一把她劝善了,捂热了。” 沈砚哭笑不得。 静虚一身道家功夫,让他试试,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打不死他。 沈砚也往里头看看,问老徐:“赵全那个匠班老实吗?” 老徐说:“不老实,但咱看得严,你又把人调至城里,跟关你家宅院里了一样,他翻不起风浪。” 沈砚问:“过年呢,过年去哪了?” 老徐说:“跟个工友去个叫碣石村的村子去了,你该不是认为就这几天,他还能扯旗造反咯?” 沈砚说:“脱离你视线了呀。” 老徐狡黠一笑:“说什么呢,老大,咱祖上是绣衣卫,我找个家里没人的兄弟,让跟着他们去了。” 沈砚问:“跟他们好上了呢?” 老徐说:“这你没办法,反正这哥几个在人前人后表现得急公好义,不过我觉得不至于,这兄弟是周前的小舅子,就上次来的那姘头,她弟弟,我也是斟酌过才用的……” 他又说:“让磁家务巡检司那边注意一下这个村,这村弄不好是个大据点,还有那静虚小娘子,她住不住那个村?” 沈砚摇了摇头。 他只知道不在那儿住,但常不常去就不知道了。 第112章 这火器,比铁器要厉害十倍二十倍呢 大年夜,河泊这一带的爆竹声并不多。 过年放烟花爆竹已经不知何时成为大晟的固有风俗,烟京这边,因为京城内外爆竹需求量大,有些年头,冬至之后,官府还会向一些指定工坊发放硝磺,让人造爆竹,供岁节之用,借以展现太平盛世景象。 之前老徐也在跟沈砚建议,让京西也生产制造烟花爆竹,正好他懂,是他的老本行,但沈砚没太当回事儿,爆竹这种东西已经遍地都是,而京西现在不宜再涉足其他不确定是否有优势的生意了。 而且政府早年划过红线,规定私藏火药十斤以上者绞,至今这一条还在大晟律上。 眼下虽有一定放宽,但朝廷的政策反复无常,一会儿想从中牟利,要求商铺有票引才能领药生产;一会儿逼迫众多工坊必须生产,过年了不能冷冷清清,要给宫中那位听个响,让他知道民间太平盛世,爆竹声声;一会儿官府又觉得大家申请票引不主动,禁止你民间自己手搓,要求民间作坊必须凭票采购硝石。 这些临时决定,来年因为炮竹的涨、跌价再废除…… 每年围绕着烟花爆竹,也不知道多少人触犯法规,官府要治罪多少人。 中国人也确实易养成陋习。 明明火药是战争物资,非要燃起来听个响,自称老祖宗传下来的传统,可以惊天地吓鬼神,除旧迎新,赶走年兽,实际上既浪费火药又浪费钱,还容易造成军事物资外流,但就是收不住。 很多官员为了争取名声和民意,站在迷信百姓的一边,还狡辩说,其实火药的生产和用途已经形成分工,军用的和民用的比例不同,用途不同,威力不同,根本不相影响,你不让放炮,老百姓不愿意呢,他们都说过年没有年味了。 老百姓本来忍几年,就可以戒除这种陋习,官府就又反复了,来年他又推翻掉,成了他说能的时候就能,他说不能的时候就不能,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左说他有理,右说还是他说了算。 但老徐还是想做,今年有钱了,自己买材料手搓了一堆品种。 他掏钱自费,主要还是想在老板面前卖弄,兼顾哄尹媛高兴,兜出来让沈砚看,沈砚看着种类还挺多,有响炮能发出响亮声音,有双响震天雷,又叫二脚踢,连环响,有能升空的“起火”,钻天猴,三连响,飞天十响,地老鼠…… 因为这是老徐擅长的,意外碰到静虚也在,老徐突然有了老牛吃嫩草的想法,觉得能用它来讨得静虚欢心,尽管已经很晚了,非要酒后去放,让沈砚喊上罗娘子,带上静虚。 在他心里,觉得两男两女正好,河泊段里寻了无人之处,沈砚搂他妾室,他自己看看能不能趁黑占点仙姑的便宜。 生怕吵人睡觉,别人想看跟出来了,他都是拉着沈砚一起站在门外,边说话边等罗娘子和静虚一起出来。 等人的时候,他主动给沈砚说:“往年到了冬至之后,我就找家商户给人干这个,趁这个时候挣点钱。” 雪还在下。 风不大,但刮得人说话呜呜咽咽。 沈砚问他:“你咋没寻个商户,跟着人家长期干呢?” 老徐笑着说:“一年就两月的活,你还想多挣,谁愿意出师傅的价格养你一整年?所以这时候,咱得把架子端起来,见着想做烟花爆竹的,诈他两嘴,说咱是当年王恭厂的朝奉,可以指点他们下药。这样的话,你不用趴他那儿做工,也不需要只限于一家拿钱,不是可以少干活多挣钱吗?” 沈砚将信将疑。 要是这样,你咋混这么惨呢? 马上老徐自己露底了。 他不太好意思说:“就是咱是搞炸药的,一开始去搞烟花爆竹,不掌握烟花爆竹的配方,有时候配了比,试验一下,威力太大了,把他们都炸怕了,等我真的什么都会了吧,名声被搞臭,都不要我了,早知道当初踏踏实实先跟人干个冬天,总结、总结经验再说。” 沈砚喷笑。 尼玛你不劳而获惯了,急功近利,你怪谁? 你还不掌握配方呢你就装,光想挣钱说大话,一不小心把自己做臭了,现在有技术了,反而没人要了。 罗娘子裹得严严实实,牵着静虚,把人拽了出来。 她是愿意让静虚一起去看花炮,却没猜透老徐的主意,而是一个劲儿问静虚:“俺官人喊你还喊不动了是吧?” 所以静虚人一出来站到沈砚面前,不由脸色通红。 大晚上的,估计是想着,他让我一起去干什么呀? 她站到了沈砚的一侧,还在不好意思地说:“沈先生。我都要陪媛儿一起睡下了,大娘子非说你让我一起。” 有风雪声。 声音一忸怩,要是不练耳功还真听不太清。 罗娘子左手一只她闺友,右手一只他官人,跟着老徐往无人处走,雪下得烂漫,黑天暗地又白雪皑皑,她心里鬼,试着于黑暗之中,悄无声息,把左手里的手交给右手里的手。 被沈砚感觉出来,沈砚吓了一大跳。 沈砚赶紧丢开手,声色俱厉喊一句:“大娘子?!” 罗娘子说:“官人你别喊,人家静虚小娘子都没吭声,前头有老徐呢,你别吭气,静虚小娘子人好呢。” 老徐雪中耳朵不灵,还在前头到处找合适的地方点捻子。 沈砚也不好意思了。 为了化解尴尬,他又旧事重提:“你看这河泊荒野,大过年的,据说各家祖宗们回家,孤魂野鬼们游荡,你们一起出来了,有见到什么吗?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 罗娘子吓一跳,朝他偎依过去,不料沈砚怕她再给自己塞静虚的手,赶紧避开,罗娘子这就说:“怎么又提鬼神了呢?你不知道,你不提它,它不惦记,你一喊他,他们就来了。” 静虚也被她说得打了个激灵。 沈砚说:“静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信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呢?人自身有了厄运,不求自己克服艰难困苦,总寄希望于别人,鬼神也是无所不能的别人,可笑不可笑?有些路数,劝你是为你好,不要瞎折腾。” 静虚不知不觉把罗娘子挤在身后,端着袖子,雪中显得无比娴静,她问沈砚:“世子。我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我现在知道了,那我想问你,狗皇帝逼死你父亲,你爷爷,你就不恨吗?如果不靠别人,你报得了仇吗?所以有没有鬼神不重要,狗皇帝残害天下,民不聊生,总要有人收他。” 最后一句,她说得咬牙切齿。 因为有些字听不太清,罗娘子根本没听懂话里的话,她还是单纯了,站到静虚的另一侧,免得他二人站不到一起。 沈砚问:“如果你是读过书的人,那我问你,私仇可凌驾于家国之上么?狗皇帝确实可恨,有他可恨的地方,但他昏庸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了吗?相反,你与历朝历代帝王去比,他并不在最差的那一群人里,你们各种看不上他,真让你施政,你未必如他,高粱河一战,败于脱脱不花之手,我叔伯们战死五个,但我祖父一句怨言都没有,这是家国大义。在那个位置上,他是个人,却也是大晟的君,如果你们能保证管理好国家,我无所谓,但问题是你们管理不了,甚至你们成不了事儿……” 罗娘子问:“成不了啥事儿,无缘无故,你让静虚去治理国家,她一个道姑,她能治理个男人,生个孩子就不错了,她肯定管不住。” 看吧。 世道在人心不? 罗娘子都没听懂咱俩在说什么,她都不信你这种水平的人能治理国家。 在这个时候,你若觉得活不下去,去占山为王,我绝不说二话,你造反,我们害怕我们被你们害得更惨…… 沈砚又说:“据我接触,太子仁爱,我相信太子登基之后,一定会兴利除弊,能为我家平反昭雪。” 静虚说:“我不信。天下乌鸦一般黑。” 沈砚说:“你也黑。” 静虚愣了一下说:“我白。” 罗娘子纠正说:“对。她白。官人你也不黑。” 二人懵了。 静虚哭笑不得说:“大娘子你说什么呀?” 罗娘子说:“你说官人身上黑,官人说你也黑,你说你白,黑不黑白不白的,敢不敢待会儿回去关起门来,我们比比?” 沈砚责怪说:“大娘子。你正经点儿,我们没说皮肤,在说别的,没比较谁黑,你就是在一旁逗乐的。” 罗娘子坚持说:“我就是在一旁逗乐呀,我听着你们都要打起来了,说得对不对,听得懂不懂,我都要逗你们笑呀。再说了,光靠嘴说,相互争论,谁也说服不了谁,除非比一比,否则我不信。” 沈砚灵光一闪。 对呀。 我说服不了你,我给你看真实的案例,那些因为信了白莲教家破人亡的,造反起事一败涂地的,被白莲教起兵祸害的,我手头上有案例,我给你看呀。 沈砚说:“年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静虚不服气说:“年后我也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罗娘子折中说:“可以这样呀,官人先带静虚妹妹你去他要去的地方,然后静虚妹妹你带官人去你要去的地方,这不就行了吗?” 刚说完,前头老徐往回跑了,雪地上“砰”地一声巨响,一个响炮炸了,还掀起几块雪皮下来。 老徐招呼说:“静虚仙姑敢不敢点一次?” 这是在使坏呢。 他想着,他可以拉着静虚去点炮,静虚小娘子再一害怕,他吹完火折子,拿着静虚小娘子的手凑上去? 静虚气呼呼地说:“没心情。有些人,明明家破人亡了,身负大仇,却故意不提,有道是父仇不共戴天,他?忍气吞声了。枉为七尺男儿,我是瞎了眼,还以为他是什么英雄好汉。” 一扭头她走了。 罗娘子知道她是跟沈砚吵几句,吵得不欢而散,却故意赖给凑来的老徐喊:“老徐你看你,为什么要让她点炮呢?” 老徐反应过来说:“看我的。” 他头一昂,在风雪中像是怕人听不清,大声喊道:“老大。这火器,比铁器要厉害十倍二十倍呢。” 这能喊回来人? 他大声喊道:“那佛朗基炮,虎蹲炮,红夷大炮,一打能打一里多地呢,我的个乖乖,那城墙一砸一个大窟窿。” 沈砚跟着推波助澜:“对。那西方的火绳枪,可比一般的弓箭打得远,什么盔甲都给你打烂。” 二人在风雪中哇呜哇呜扩音。 罗娘子还在雪影里搜索,就见一个黑影闪过,一把从老徐手中拿走火折子,是静虚,她说:“有什么不敢的点的,不就是个炮吗?我点给你们看。” 第113章 火枪的威力还没到尽头 因为静虚不需要别人握着她的小手放烟花爆竹,人是喊回来了,但老徐跟在她后面转,也无任何机会而言,只好败退下来。 如果没有一亲芳泽的机会,他这么大年龄的人,再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有点撑不住了,烟花爆竹也无心再放下去。 罗娘子嫌他碍事儿,唤他到身边,哄他说:“要不老徐你回去吧,我在河边陪一陪静虚妹妹。” 她补充一句说:“下那么大的雪呢,你这年龄了,病一场能去半条命,你该走赶紧走,跟我们年轻人比什么呀。” 心上又被插一刀。 罗娘子又劝:“你没看静虚妹子心情不好吗?我陪陪她?你在这儿,人家看你个外人在,人家也不想说心里话。” 又是一刀。 沈砚也不想呆,老徐走,他想一起走,就给罗娘子说:“我也回去吧,明天一大早还要去煤场,那边的兄弟最辛苦,大过年的得轮班看着点儿,我去了,正好可以亲手为他们发红包。” 好兄弟。 老徐心中一热。 但罗娘子又信手插老徐一刀:“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俩害怕,总觉得你在,人安心,鬼神都躲着你。” 老徐忍不住了:“为啥说鬼神都躲着老大?他干什么了?” 罗娘子说:“你不懂。俺官人是读书人,按静虚的话说,他正气充盈,心念纯正,光明磊落,鬼神远避他这样的人。要不我们都回去你一个人在这试试?” 沈砚都被这马屁给拍穿肠了,你抬高我,你别顺手贬低人家老徐呀?他咋就不敢一个人待在河泊呢? 沈砚尤觉得不好意思,只好又责怪着叫她一声:“大娘子。” 没办法。 老徐抹一把脸上的雪,雪中带着泪,只好扭过头,走几步一回头,最终回去睡觉去了。 他一走,罗娘子就啐他,给沈砚说:“我以前以为他是啥好人呢,这一给他介绍对象,人就暴露了,你看出来了没,他也不看自家啥货色,垂涎人家静虚妹子?” 静虚在不远处又点了一炮,把沈砚都震得一惊。 罗娘子说:“静虚妹子会武,那天跟我一起走到,半道上三个人拦车,她上去几下就把人打得连滚带爬。官人你要了她,她有用,我不能光为我自己想,我得为咱家想,你不知道,咱家就你自己了,人单影只,光有我和主母还不够,妻妾多,生个十个八个的,到时你看咱这人丁一旺,那势力又大了不?” 沈砚实在顶不住,问她:“谁教你这些的?你咋会这么多呀。” 罗娘子说:“小时候俺娘呀。俺娘从小就说,你嫁人不能是只嫁个人,你得为人家家里考虑,旺你夫家。” 沈砚强调说:“你看,常总旗垂涎你,误杀了尹媛她爹,他就是个恶霸、杀人凶手。那咱们要也这么干了,跟常总旗有什么区别呢?静虚还是个道姑,我有召凤还有你,咱不能再起心思,再对人家起心思,对得起谁呢?再不要说……” 砰一声。 静虚甩了个响炮炸他们。 罗娘子被崩在脚下,吓得跳脚尖叫,她大叫:“静虚妹子。你讨厌,你吓死人呢。” 静虚说:“你们才讨厌,嘀嘀咕咕,卿卿我我的,让我一个人前头给你俩放炮玩呀。” 她招呼说:“快点来,咱仨一起放。我敢点炮仗烟花,就看大娘子你敢不敢呢……” 罗娘子拉着沈砚就往跟前凑,二人一边开怀玩烟花,一边你一句我一句糟蹋老徐,很快一人一枝“滴滴金”,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绚烂。这是一根纸捻卷棍,蘸着些微小的火药。用火折点燃一端,它便“嗤嗤”地喷出细碎、密集、极其明亮的金色火星,如同握在手中的一小段流淌的星河。 二人小心翼翼地捏着它,在昏暗的雪夜里画着圈圈,很快前跑后追嬉闹,拖出一道道短暂却耀眼的金色光痕。 罗娘子先是又爱又怕,后来就举着它乱舞了,看那金色星火映亮雪夜,时不时提醒:“官人你看。官人你看。” 静虚摆脱罗娘子,烟花中露出自己冻得微红的脸颊和带着新奇笑意的眼睛,开始主动招惹沈砚,点了新的滴滴金,练剑法一样冲沈砚招呼,追逐沈砚开玩笑。 每每它燃尽熄灭,留下一缕淡淡的青烟和指尖若有若无的灼热感,她再掉头就跑。 放了小的放大的,两个女人似乎一生也没这么快乐过。 毕竟烟花爆竹虽然不算贵,除了大官宦、大财主,谁也不舍得成兜子成兜子玩…… 最后还是静虚提醒“姐,姐,给尹媛留一些”,二人才一前一后,从河泊一口气追逐回家。 他们在廊厩边放了一炮,马惊到了。 两、三匹马儿咴咴一阵叫唤,声音里都带出来点儿牲畜的恐惧。 没想到马怕响炮。 那你说这烟花也不是光响没用呀。 要是跟蒙古人打仗,相互冲杀的时候,不知道用些炮仗,能不能惊乱他们的马队? 不过也是鸡肋。 要是这样,你干脆拖着佛朗基炮,带上火绳枪上战场,士兵们训练有素,排成几排放枪,跟弓箭齐射一样,是不是…… 等一等。 窦先生说过什么? 15 世纪后半期,滑膛枪开始出现并风靡佛朗基,后来尼德兰军队进行改革,首次将火枪手的比例提高到相当水平,并将火枪手与长矛手分隔开来,排成特定队列,采取 “放完一列,退至队尾装弹,下列继续开火” 的战术。 现在佛朗基那边打仗,很多国家都在用这种战术,我们大晟要不要也试试? 中西方这种交流的意义太大了。 取长补短呀。 还有一个问题。 是弓箭好用,还是火枪好用? 刚刚放话给静虚是一回事儿,但你自己衡量,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火枪装填那么慢,真的有弓箭好用吗,火枪虽然理论上枪药足够时打得够远,但它准头有弓箭好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也回了院子。 心里实在好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念头,他敲敲老徐的窗户,听着老徐刚睡着又转醒。 他追问老徐:“老徐。我问你个事情,你老实答我,以你看来,是火枪厉害,还是弓箭厉害?” 老徐说:“不好说。很多人觉得还是弓箭厉害,但你练弓箭,你得有条件呀,你不光练好几年,你要有臂力,骨架,臂展,准头,有的时候更多靠天赋,但火枪,那枪管子是直的,对着只管打……” 他又说:“火药够,又不炸膛,就能打得更远,盔甲防不住,近战时射铁砂,还能打一大片,做成炮,打一二里地,城墙说不定能豁开,不是说那成吉思汗,都是用炸药炸城门吗?” 沈砚说:“行。我知道了。” 他正要走,老徐追问:“老大,你咋关注这个上来了,咱做生意的,咱管这些呢,这都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考虑的,佥事都不用多想,佥事都是白考虑,他能决定什么兵营装备什么装备,将士们练什么阵法?” 沈砚说:“你不懂。如果官督民办,咱们向朝廷供应火绳枪,燧发枪,比西方的还好,那不发财吗?” 老徐说:“拉倒吧。老大你想得太顺,你知道我们为啥搞不起来吗?他不让你自己搞,看着什么东西好,威力大,他都扒拉到官坊里头,巧取豪夺,杀人取方在所不惜。官坊把持之后,宁愿做垮掉,他也不让你民间砰,而且从不愿意改进,我不是给你讲过突火枪炸膛吗?就我出事儿那一次,也是我年轻,爱瞎琢磨,想着改善火药,反复提纯与筛选,做成了颗粒状,给他们试了一家伙,火药威力大了,但突火枪是生铁的,都是沙眼子,崩成片片,炸伤人了,长官诬陷我的时候,人家就直接问我,你为啥要改配方呢?” 他说:“他不给民间做,不给你百花齐鸣,不让你们发财,看你有方子了,他夺走他独家,怎么可能不落后?” 他又说:“我觉得火枪的威力还没到尽头,老大我给你开门,我也想讲一讲为啥,我就觉得我遇到你,就是遇到了知音,你说咱们能不能把火药打成小煤球,不用灌药了,直接一颗一颗塞进去?” 开门了。 把沈砚迎进去。 老徐又说:“那老大你说,那铅弹它为啥非要从前门塞进去,在那捣来捣去,西方人他们脑子有病,觉得前头捣进去光荣,不能从屁眼里捣,但你不得把枪翻过来吗?我们中国人不讲究呀,把铅丸塞一颗,火药小煤球塞一颗,然后咔,合上仓,多快,举枪点火发机,到时候比不过弓箭块,比弩机总应该差不多吧?” 两个人也没点灯,老徐披着衣裳起来,沈砚则站在门口堵着门,避免风雪进来。 他们就又扎着不睡觉的架势讨论枪械了。 第114章 以后这种地下工程得自己钻了 过年需要的各种礼法,沈砚都不太懂,大年夜要不是忠叔在,他压根不知道怎么摆祭品。等大年初一五更,外面聚居区鞭炮声炸成一片,大家祭祖,走亲戚,走亲戚,沈砚又傻眼了。 要不是沈忠提醒,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因为沈忠的提醒,他也带上礼品,出去看一圈人,这吴财主是贵人,沈砚早早去了,以前自家庄子里的老人、长辈,也是有的沈砚去,有的让沈忠代表上。 再去罗娘子她娘,又到罗娘子哥嫂家吃饭,亲戚陪客灌酒,就让他在那儿喝了一下午。 按说尹媛他爹不在了,如果不改嫁,有的亲戚,罗娘子应该代为去看看,走娘家的时候,有不长眼的亲戚提醒了,罗娘子也是据理以争,说他们家出事的时候,姓尹的一门子怕惹祸上身,连个出头人都没有,现在她改嫁了,凭什么去。 后来她大哭一场,跟人直接翻脸了,说人家凭什么在她官人来家走亲戚的时候说这些话,不就是看她过得好,自己不舒服,故意挑事的嘛。 在她娘家大闹一场,回去的路上,沈砚没办法,坐马车上,把她脸埋自己怀里哄。 一边给她抹眼泪,一边劝她,该去就去,不该去就不去,管那些流言蜚语干什么呢。 想想,她真的是太在意自己,自己难不成跟个死人争风吃醋? 也就他这种不拘于礼法的人了。 回去之后问沈忠。 沈忠说他傻呢,娘家人故意刺激二人,要名分呢,商量一下,沈忠让他年后行纳妾之礼,才好让这个事情过去。 去高老爷家也是两个人一起去的。 因为罗娘子跟高老爷家有拐着弯的亲戚,为了维持两家关系,她也一起去了。 到了高老爷家,还跟高公子走岔了道。 高公子高超也因为特殊的家庭背景,要走的亲戚少,他们两口子非要一起去沈砚家走亲戚,弄得沈砚和高老爷见面哭笑不得。 高老爷一见他,就带他去书房,关上门了,就问他:“你知道不知道?昨夜里出事儿了,窑工暴动,安康的安世恒一家被人堵门几乎杀完,今一大早报的官,我也是刚刚知道,献礼的人才从我这儿走,巡检司那边没人去告诉你么?我觉得他们以为这是官家的事儿没惊动你,我这心里一直在慌,正要派人叫你,这事儿你怎么看?” 这消息真惊爆! 沈砚想起罗娘子对安世恒的各种看不惯,脱口道:“他也是咎由自取,做太多丧尽天良的事儿,看押那么多黑工,问题是?现在怎么样了,多少窑工参与,都在哪儿,是逃了,还是一不做二不休,造反了……” 高老爷说:“不知道呢。这几天过年,到处短人手,消息慢,家里活下来的人天亮才扑衙门报案,也就是一来一回,消息才到我这儿,我是在想,安世恒为了看黑工,养的有人,是大过年的不防备呢,还是外头有什么人在帮这些黑工,否则一个个老鼠子一样,他们怎么就敢了呢?” 沈砚心神不定道:“到底多少窑工参与了,灭了安世恒满门,下一步要干什么?官府是要按法不责众,咎由自取,杀几个领头的,余者遣散,还是要派兵镇压?” 高老爷说:“得镇压。哪怕这些黑工是被安家逼成这样的,其实我这边警告过他,他不听,因为他们两家民煤窑不挣钱,天天喊着亏损,他拘人买人干活,不知道弄死多少窑工,加上这本是地方官府的事儿,地方官府跟他勾结,我们采矿监能说什么呢,我也没多管。只是事情出了,从咱们的角度,得镇压,不快速处置,让事情平息下去,怕跟着暴乱呀。我已经让人给赵巡检打招呼了,让他派你的人先出动控制局面,他再跟县官碰面,一起商量对策。” 他又提醒说:“你跟一个静虚的女道士是不是有往来?我听人说,她跟你娘子的关系好,有时候你娘子出门她一起跟着,二人在姐妹相称,你是不是默许了的?” 沈砚大吃一惊:“和她有关系?” 高老爷说:“应该不会有关系吧,就是据我所知,年前安世恒那边采矿环境太差了,不知道是虐待太厉害还是生病,死了好几个人,官矿那边也有人患病,我怕起瘟疫,慕名让人去请静虚道长,让她去矿上帮着看看,我是想着,不如你找她问问,当时安家矿里是什么一个样子,之前有没有什么苗头,我们好心里有数。好在今年呀通过你那儿给官窑收回了不少钱,苦是苦点,过年我这边让人给窑工们都结账了,官窑用人才是大头,只要官窑不乱,安世恒那儿还是人少,终归可控。但这事儿,也给咱们敲了个警钟,这煤可是越采越深,越来越难采呀。” 可不是? 以前采煤,都是找煤层埋藏较浅,好开采的,有许多地方煤层直接裸露,容易开采,那你挖着挖着,这些地方不是越来越少吗? 那怎么办? 只能越挖越深。 而朝廷上呢,几个人知道采矿的艰辛? 当年也许有官员来过,看一眼说,这不是白捡的东西吗,成本这么低,却不知道情况是变化的。 现在呢? 煤矿越挖越深,你看天工开物记载,矿井 “深至五丈许”,已经算深了,实际上眼下那些超过五丈的穴已经越来越多了。 沈砚问:“我们能不能用一些木工手段,把矿穴给撑住,而且尽量挖多少,填多少,避免它坍塌。” 高老爷叹气说:“一直在用,但没那么简单,下头黑灯瞎火的,点个火都容易出事儿,还炸过矿,死人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再这样下去,我就在想,我迟早为这些煤矿害得粉身碎骨,所以你说提高煤价给加钱,谁愿意下谁下去,我就想了,弄不好这是咱们将来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两个人不胜感怀。 沈砚主动请求说:“我现在就走,替高老爷您去看看情况?” 高老爷拉上他不肯,连忙说:“不不不。吃饭。吃完午饭再说,我更想听你的意见,年后用煤少了,没赶在秋天就是好事儿,该干啥干啥,咱不能乱了分寸。而且我还在考虑跟你商量,让你把安世恒的煤场给拿下来,你来干,我搞一辈子煤和铁了,我有经验,能给你掌着点舵。” 沈砚迟疑了。 这我又多个活,开煤矿去了? 不过高老爷寄希望自己开,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两家煤矿都是哄给当地大户的,有课税,你不挣钱谁去干呢? 就算现在自己给煤涨价了,情况改善了,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呀,安家被人一灭门,更没人敢开煤窑了。 高老爷这边空个萝卜坑,他不希望你去填坑吗? 否则到年底,产量和课税下滑,他怎么跟宫里作交代? 看沈砚不吐口。 高老爷留客吃饭,极力说服:“你就当帮我一个忙,你干着亏多少,我从官矿上给你补多少。我也有更深的用意,就是你亲自干,对用工和成本做个核算,为将来咱们应变早做准备。” 这倒也不是。 自己就怕管不过来呀。 但话说到这份上,你不接也得接,人家凭什么让做煤矿霸盘,给你肉吃,关键的时候你能不上,不去还人家的人情? 沈砚笑着找理由:“我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是怕人家又都觉得你把好东西都给我了,不服。” 高老爷说:“什么服不服的,这一家子一死,于家弄不好也受惊。” 从高老爷家回来,沈砚脸都是黑的。 走个亲戚,挣个煤矿回来了,以后这种地下工程得自己钻进去了。 第115章 这弄不好是哪个总兵养的家丁 把罗娘子送回家,老徐几人还在陪客,围坐着,缠着高公子喝酒。 沈砚卸下马车,让人给自己备鞍,自己过去跟高超打了个招呼,叫老徐出来。 老徐出来,高超也出来了。 沈砚给他说:“我刚从你家里回来,因为矿上出事儿了,我就不陪你了,问老徐点事儿,马上要出去看看,你该吃吃该喝喝。” 高超说:“矿上不是天天出事儿吗,我给你说,哥,用不着你管,该干啥干啥就行,我都已经习惯了。” 沈砚把他推回去,问老徐:“这两天,我跟大娘子忙着走亲戚,你知道不知道静虚都在干什么?” 老徐说:“上午你们出门不久,就有人来喊她,说哪家的憨牛捅伤了人,她走了一阵子回来,快中午了吧,张口给咱家借一匹马,骑上就跑了。” 沈砚追问:“骑马跑了?” 老徐说:“对呀。张口给我借的,你两口子不在,我能说不给吗?” 沈砚叹一口气。 他又问:“你有没有碣石村那边的消息?你让我们的人跟过去,这会儿能不能通得上消息?” 老徐说:“不上门咋通消息,要不我赶紧驾车过去,到了之后喊他,就说是她姐生了急病让他回城?” 老徐会这种办法,人家就不会用这种办法?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 他怀疑这是一起白莲教都没控制好的突发事件。很有可能这起灭门案件,是白莲教教徒在不该起义的时间,不该起义的地点,因为忍受不了安世恒,趁过年窑上出现机会,组织了起义,白莲教这边也大出意外,人紧急通知静虚,静虚去处理去了。 他让老徐也马上走,防止碣石村也跟着被迫起义,自己则匆匆上马,问了一下静虚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这时候心里隐隐后悔。 首先是年前罗娘子说安世恒这个人如何,他给罗娘子说,现在给矿上涨价了,成本不变,实际上卖价因为自己做霸盘,盈利提高了,矿场主完全可以改善一下窑工的待遇,这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了?你就听高老爷的意思,年前死了好几个,都是病死的吗?如果都是病死的,为啥白莲教迫不及待起义了呢?当时自己觉得人家矿场主怎么对待窑工,自己只有同情的份,自己也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出了事之后,高太监迫于无奈,求助于自己去兜底了。 这第二个事情,就是上午去到高太监家,高太监告诉自己这个事情之后,自己虽然有一点儿怀疑,也没认为是白莲教起义,甚至自己都没有坚持不在高太监家吃午饭,直接赶去看看,回到家之后,才越想越不对的,自己的反应是不是慢了半拍?这静虚要是白莲教人喊走,去处理这件事,她怎么处理? 跟着一起杀官兵? 哪来的官兵呀,现在的磁家务巡检司一部分是地方弓兵,一部分自己人,让她打死自己的弟兄,还是看着自己的弟兄们打死她? 马一路飞驰,本来因为不知道时间、地点、情况,还在心中分析,去跟这些窑工们在心里作博弈假设。 其实这个时候,如果想活命,他们最应该从安世恒家拉出来牲口和粮食,往玉皇顶方向,直奔北顶,进入太行山深处。 但如果是起义,最佳选择可能是去进攻斋堂镇,因为那边是官窑的大本营,到那里,跟那里的矿工汇合,但问题是,如果是他们仓猝起义,自发性,甚至是带有报仇性质的,斋堂镇那边没有起义的基础,不会响应他们,而且矿工们都已经回家过年了,他们去那里,因为交通条件好,等于是自投罗网。 没错,高老爷已经说了,今年煤窑窑工也好,其它矿工也好,因为手里现金充足,不是往年,都是公家拉走的煤,官府体系结账慢,矿工们都及时拿上钱了,肯定都回家过年,不会有人响应,而且那里还有护矿队在值班。 但不好说这两个选择他们选哪个。 有时候领头的为了让人跟随,他会夸大起义的力量,他会伪称哪哪哪反了,哪哪哪也反了,那你这时候你在路径上背道而驰,会被人识破。 一旦面临人心惶惶的局面,你也会心存幻想,心说我们到了某某地方,说不定登高一呼,大家跟着响应了。 想来想去,沈砚还是判断窑工们会去玉皇顶,原因太简单了,这群矿工的成色太滥,多数是被拐的,赌博输了被骗去的,牙行偷摸弄来的人,卖不掉,处理给煤矿上的。 他们长年累月跟狗一样爬煤窟,体力意志都是崩溃状态,杀了安世恒泄欲完,他们不具备造反的雄心壮志。 沈砚干脆直接往玉皇顶去了,结果走到半路,路上就已经碰到紧急支援的弟兄。 过年了,赵大冒也没留多少人手,他自己也是后面赶到的。 所以,两个百户的弟兄,绝大多数没跟他一起行动,于是出现赵大冒带十几人追击,后续人陆续赶来增援的局面。 沈砚汇合这几位兄弟,听他们告诉说就是玉皇顶,就直奔玉皇顶去了。 沿途赵大冒还插了小旗做标记。 沈砚也埋怨赵大冒,冒进了,你手里十几个人,面对的是好几百的矿工,万一有懂军事的,在哪个隘口一堵,居高临下扔一堆石头,咱们弄不好就会有伤亡,这些都是被折磨得跟牲口一样的人,逃了就逃了,那是安世恒作恶挣的,只要不起义,你咋追击那么积极呢? 此时玉皇顶上已经展开了激战。 “就这点人?” 刘老憨把矿镐往地上一顿,佝偻的腰杆在寒风里挺得笔直,他看着对面白色的山脊上出现的十几个身影,唾沫星子喷在结霜的石头上:“弟兄们,卸了他们的胳膊腿,让他们一个劲儿追!” 他身边几个人就都是白莲教的。 一二百人的队伍,硬是被他们几个人挡了下来。 刘老憨和薛二狗肩并肩,鼓动士气说:“现在山上都是雪,他们官兵骑马来的,现在马都骑不了,在步行追击,我们那么多人呢,冲过去跟他们干一场,打死他们,打怕他们,他们就不敢往山里穷追不舍了。” 玉皇顶下的隘口只有两丈来宽,两侧是刀削般的岩壁。 二人就不停组织窑工,挑了三十多个打头阵,但他们自己却不上,而是怕人掉头逃跑,逃回来,就喘着粗气,手里拿着矿镐、钢钎、铁锤做督战队。 刘老憨开始作法,啊啊啊啊呀呀呀念念有词,赐给他们刀枪不入的法门。 而薛二狗是混进去的监工,他自己手里是一把雁翎刀,身边也带着的几个人,人手一把抢来的兵器。 眼见追兵稀稀拉拉地顺着羊肠小道爬上来,山路覆雪,到了下午湿滑难走,人真的很少,大家为了求生,眼里渐渐燃起悍勇的凶光。 “刘领旗,看穿戴,像是巡检司的弓兵。” 年轻的窑工栓柱扯了扯刘老憨的衣角。 刘老憨又松一口气,巡检司手里都是地方弓兵,白莲教的头目们对此一清二楚,他啐了一口,举起左手,左手还缠着渗血的破布:“那还跑个屁!十几个弓兵,咱三个拼一个也够本了!占着这隘口,杀退他们再歇脚!” 窑工们被这话鼓得嗷嗷叫。 王麻子挥舞着带倒刺的撬棍,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鼓舞众人:“像这样的,老子在山西曾经一撬棍就掀翻了两个……” 天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官兵打过。 在他们的视线里,赵大冒一举手,十多个官兵就不再冒进,分成三队呈品字,开始缓慢攀爬。 随后他狰狞一笑,拔出腰刀,刀锋在雾里划出一道银弧:“第一队左翼从左侧抢高地,用弓箭压制,第二队跟着我,正面推进,第三队紧随其后,用弓弩掩护!” 随着接近,矿工们骚动了,他们不敢主动进攻,然而官兵们不会给他们任何是战是逃的思考机会。 几支羽箭突然飞射而至。 首当其冲的三个矿工应声倒地,箭杆上的雁羽还在震颤。 刘老憨大吃一惊,因为从低处仰脸攻高,这群弓兵往上射了七八十步,他这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有人推了他一把,让他看,另有七八人从左翼往山上攀爬,往自己两侧的高地去了,只要走到位置,他们肯定居高临下擂石射箭。 他怒吼:“他妈的。这不是巡检司的弓兵,这是假的,老子在山西跟官兵打过仗,没人能用这么劲的弓,都撤了,都撤。” 薛二狗不愿意。 十几人再一分队伍,正面只有十来个人,我们一二百人,吓跑了? 他手持雁翎刀,龇着牙冲下来:“你不要这么胆小,这才几个人,冲上去,弓厉害,弓兵不耐打。” 他拳打脚踢,赶着人就往下。 刘老憨拦拦不住,只好咬着牙说:“你他娘的是个生瓜,操。他们根本不是巡检司弓兵,之前那么多马,都一人一骑了,我就该看出来,就连九边的官兵,也没有这么厉害的……” 事情紧急,他又说不出来所以然,干脆一把拉住王麻子,任薛二狗往下赶人,自己也手提雁翎刀下去了。 一路冲下去,没到跟前五十步内,就倒了十几个。 刘老憨看一眼,很多人都是一箭毙命,心里更加有数,带着王麻子几人,直接掉头就走。 王麻子不甘心,问他:“哥。不能任二狗他们上呀。” 刘老憨说:“这弄不好是哪个总兵养的家丁,他娘的,仰射百余步还能杀人,大同张总兵的家丁也就这水准,你看看我们身边的人,骨瘦如柴,风吹想倒,去送死吗?赶紧走。” 王麻子蹦到前头阻拦:“咱们人多呀,弓兵防护力弱,你看也没穿甲,杀到跟前就能赢。” 刘老憨气急败坏给他一巴掌,怒吼说:“你信二狗那个王八蛋你信我?” 他们一走,马上带走一部分的窑工。 其它人也想跟,被薛二狗的人砍伤,撵了下去。 过了隘口,是个下坡。 大老远的山坡上,有一骑在另外一座白皑皑的坡上,展开双臂给他们挥舞。 刘老憨喜出望外:“是大姑娘。赶紧走。” 第116章 你快把我夹死了 两山之间相互可以看得到,刘老憨急于下山,走向对面去,静虚也急于下山坡前去接应。 也是骑马上玉皇顶艰难,她才来来回回折腾,走到山后去了的。 大片的残雪在午后融化,在土坡上洇出深褐斑块,像没擦净的血痕,马匹走得艰难,前腿受滑,都软了一软。 静虚攥着缰绳的手浸在羊皮手套里,指节却泛出青白 —— 袖中藏着的一把短刃,还是从沈砚家临时找到的。 这次起义也大出她的意料,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这群人临时决定起义,她竟对此一无所知。 上午才得知消息,如果不是顾念大局,她不但来都不想来,她都想打死这些骨干弟兄。 这种图痛快,临时起意就杀了安世恒全家,被迫起义的事情,碣石村那边跟着不跟着起义? 如果也跟着起义,就靠这几百人在京西能干什么? 是进攻县衙,还是进攻采矿监,更不要说起义的各种准备。 “驾!” 她拿靴跟磕向马腹,还是义无反顾冲过去。 跟他们一样不管他们,却不是赌气的时候,她必须设法保住这一部分教中的力量。 枣红马却不肯走快,还时不时停下来,不安地刨着蹄子。 日头已经偏向西天,冬天天短,也许很快就会坠向枯林,把她连人带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根随时会绷断的棉线。 坡下隐约传来响动,是不是因为山路崎岖反复,是教众走在了前头? 山路刚刚变好,马蹄声突然从左侧炸响。 静虚刚偏过脸,连人带马一道身影已如鹰隼扑至,沈砚的马几乎与她的枣红马并头,他伸出的手带着凛冽寒气,一手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一臂挟住了她人。 她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被突然袭击吓到了,被这种挟走的方式吓到了。 不是,她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的骑术可以从一旁冲出来,到你跟前,跟海东青一样探出身子,把你一叼叼走。 “跟我走。” 沈砚的声音裹着冰碴,不容置喙。 静虚握着马缰的手感觉都被他捏碎了,一身玄功忽然就觉得没有用武之地,因为反关节,她虽然想赌气反抗,却没什么用,还是本能地选择了保护自己的手腕,枣红马受惊直立,静虚猝不及防向后倾,沈砚顺势挟着往下掉的她,挟住她的腰,像是兜着她的屁股,将人硬生生拽到自己的胳肢窝里。 她闻到沈砚衣襟上的酒肉味,他午饭去别人家做客吃得好,闻得到他身上烟煤味,他是个臭卖煤的,混着雪水的腥气,他是大雪天特意来找我的? “放开!” 她挣扎着去掰沈砚的手,掰不开,突然俯身,一口咬在沈砚的手背上。 沈砚龇牙咧嘴警告她:“我这是救你。” 似乎兜着她的屁股把她脸转到一侧。 好几骑是跟着沈砚一起来的,早已张弓待射。 静虚傻眼了,如果刚刚不是沈砚快马疾驰,一把把自己掳走,这些人或许会向自己射箭…… 沈砚也转过身,给人家伸出一只手,大声喊道:“围三阙一,不得当头截击,都给我滚后山去。” 静虚感觉自己的犬牙钻进了沈砚的皮肉,她好后悔好后悔,沈砚是来救她的,她想也不想咬了一口,甚至如果袖中的短刃能拔出来,她或许不假思索攮沈砚一刀,但沈砚没计较,所谓的围三阙一,像是让他的人给刘老憨让路…… 静虚猛地顿住,就在这又顿住的瞬间,她尝到了咸腥的味道,她把沈砚的手咬出血来了,这一刻五味杂陈,内心紧张,她就试着用舌头和嘴唇把伤口吮一口,心里是没有邪念的,就像是自己的手,手烂了,这个年月缺医少药,往往人本能地吮上一口。 不料咬疼之后,疼已经过去,又被人吮舔,沈砚忍不住吼:“不想落马老实点儿。” 整个肋部把她快夹扁了。 跟老虎叼着瘦羊没啥区别。 如果说有区别,就是老虎叼上羊,羊就垂死了,她虽然都要运行玄功抗拒住,还是差点呼吸不过来,而且浑身上下却有另外一种难受。 突然一股强烈的气味,扭过头来,枣红马也被沈砚拉上缰绳拽着驰走,他是胳膊底下夹个人,还骑着一匹马,拽着一匹马。 静虚不由越想越惊。 这竟然是江湖人士都看不起的外家功夫。 内家拳看不起外家拳,这和文人的吹捧也有关系。 内家功夫都是搭着玄学,蕴含着着哲学道理,身具神秘的内功,所以练内家拳的,有一种我近乎道的错觉,听着士大夫的吹捧,就很自然地跟着士大夫看不起打熬身躯的武夫。 静虚反正是没想过自己也是龙门内丹功炉火纯青,竟然被外家功夫用一只臂膀夹住,就给控制得半身酸麻,不能动上一动。 自己前面还自吹自家功夫,说可以教沈砚呢。 就这念头连闪的过程中,沈砚已调转马头,朝着与坡下相反的方向疾驰。 落日最后一缕光掠过沈砚绷紧的下颌线,静虚费力抬头,能看见他下颌上新冒的胡茬上,沾着几粒未化的雪沫。 风灌进她半敞的领口,胸上一阵阵发凉。 风声把远处教众的呼喊撕成碎片,而他们两人两马的影子在雪地上纠缠着,很快被扬起的雪尘吞没。 “唔 ——” 她半个身子都麻着,渐渐受不了了,跟条垂死的鱼拼命扭动身子,帕子从头上滑落,露出绾得紧实的发髻,几缕碎发被风掀起,沾在渗着薄汗的额角。 “安分些。” 沈砚放慢速度,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你知道,他们已经胡来了,你也露了面,我不带你走,你就算侥幸逃脱,你还怎么在当地立足,我还要收买他们为你隐瞒么?” 静虚喘息说:“现在不也看到了吗?” 沈砚说:“你一露面就被我掳走了,看到了又怎么样,我家的人误入战场,我已经把人逮走了。就说你们成不了大事,还犟,这种情况下,你要果断放弃他们,我给你说,要是碣石村也跟着起义了,你们完蛋了……” 静虚大惊失色,脸色惨白:“你胡说什么,碣石村在什么地方?” 还嘴硬。 沈砚说:“还挣扎,还狡辩。我将此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不是给你机会,要教育你回心转意,我早就把你抓了,跟你一样,我就不管你,我就不过来带你走,我看看你仗着什么道家内丹功,能不能硬扛劲弓,你别挣了,你再挣,我不敢打你屁股是吧?” 静虚挣扎得更凶了。 她嘴里发出呜咽的嘶吼,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想到教里那些吃不饱饭的弟兄,而是快顶不住了:“你快把我夹死了,骨头都快夹断了,你再不放我,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没办法,沈砚放慢速度,将她抱起,把她放在自己前面,给她换个姿势,任她像只被捉的山猫一样在自己怀里扑腾。 静虚靠在他身上,大口大口,风箱一样喘气,想到师太在祭坛上说 “白莲现世,普度众生” 时燃烧的香烛。 她呻吟说:“加入我们白莲教吧,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白莲教就是没有你这样的人,所以才做啥啥不成。“ 沈砚气笑了。 她也知道做啥啥不成了吧。 第117章 有没有可能不是白莲教? 到家,沈砚就把静虚搜一遍,不顾罗娘子的反对,抛了一把短刃出来,一脚把她赶进柴房。 这柴房堆放烧窑用的木柴,虽然现在改用煤,但有时也还在用柴,只是腾了出来,里头的地方大不少,不顾静虚申辩,他让人找来把将军锁,把人给锁在了里头,又安排别人看上,这才罢手。 骑马出去,再去寻老徐。 老徐跑得慌里慌张,看到沈砚,大老远举着一只手,大声喊道:“跑了。我人没到,就已经跑啦。” 等到了跟前,沈砚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就气不成声地说:“我赶着驴车接近了,他们几个就出来了,赵全、丘富、丘仝好几个人,迎面碰到了,他们行色匆匆要走,看到我就来捋我的驴车要借用,我一看小友不在,只有他们几个,怀疑他们要跑,就说我等着有事儿。丘富是一把把我拽下来,我看着不对,我没敢反抗,他们就抢了我的驴车,往西边去了。” 沈砚看看天色,起码错了十几、二十几里的距离,赶到山里,天也已经黑了,自己也不是官府中人,如果自己的人没事儿,他们也没造成什么危害,自己管他们跑不跑呢。 他没好气地说:”这都是你安排的事情,咱们的人呢,再出事儿了,我看你怎么跟周前交代。“ 老徐站住了。 他是没想到沈砚这么顾人,只好说:“我看他们匠班一起的人也没一起,就他们几个走了,应该不会出事儿。就是真出事儿了,他姐也不过是周前的姘头,一点事都指望不住,自己出事儿的……” 沈砚听着不舒服,踹了他一脚。 想了一下,现在带上老徐一起去碣石村接人也不合适,弄不好村里的人已经警惕,不让你进去,或者进去了,不让你出来,不是麻烦了吗?要不带上静虚一起去。 他回去,跟着柴门问静虚:“仙姑。” 静虚说:“这里没有香菇。” 沈砚愣了一下。 我找香菇了吗? 他耐心道:“仙姑?” 静虚说:“这里也没有仙姑。” 尼玛吧。 我跟你在这儿磨蹭呢,沈砚找钥匙打开门,进去跟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人逮出来了,罗娘子吓一跳,大老远看到了,往跟前跑得飞快,关键是静虚没反抗也没挣扎,就那样绷着脸,似怒非怒,似哭非哭,跟憋屈的妹子或者女儿被大人逮到踢了两脚一样。 尽管觉得不需要她再调解,罗娘子还是柔声问静虚:“妹子,这是咋了?” 沈砚不耐烦地说:“没事儿,你别添乱,走,现在走,到碣石村把我的人接出来,你的人我不管……爱咋样咋样,要是你们自己人自相出卖,和我没关系。” 坐上马车。 出门了,没人了话才好说,老徐隐瞒了安插密探的本意,跟静虚说:”周前的大舅子跟你以前的未婚夫赵全他们关系好,跟着他们去过年,这不周全从城里捎消息,说他娘子病了,让我叫这孩子回家,我就套着马车去碣石村,眼看到了,被赵全几个人抢了马车,这几个人往西走得着急,就进山了。“ 静虚大吃一惊:“就他们几个?” 言外之意,他们怎么不带着所有人走,就算起义,也不能单独跑了吧。 老徐看了沈砚一眼,这才说:“知道事情成不了,丢了自家兄弟跑了呗,先行溜走,村子里的人还能替他们吸引官府视线。“ 静虚一激动,手跟鸡爪子一样抓起来,沈砚则腿一疼,扭脸看着他。 静虚没好气地说:”抓错了。不就一激动抓了你一把吗?你想干啥?“ 老徐也懵了。 他提醒说:”你激动不要紧,你抓的是我老大的大腿,三人一辆车,我说我赶车,你不愿意,你让他赶车,你才肯坐一边,你现在一激动又抓他腿,你不会是看上我们老大了吧,他可有大娘子了啊。虽然大娘子那个人老逗你,那可是你好姐妹,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欺……“ 静虚惊怒:”你住嘴,什么时候了,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问沈砚:”什么条件吧,你让我答应你什么条件吧,才肯救我碣石村的人,你连他们一起救了。“ 沈砚问:”将来他们再造反,我再一家人跟着牵涉进去呢?“ 他又说:”我管你的人呢,我要把我的人接出来,至于碣石村暴露不暴露,我不说一个字,但如果你的人里头有活口,被讯问出来了,我也不能拦着,大包大揽,这谋反的大罪能开玩笑吗?“ 静虚问:”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人了,行吗?“ 沈砚冷笑。 不等沈砚吭声,老徐就说:”谁想跟我们老大就能跟我们老大呢?更何况一村子反贼,人是走投无路,寻求保命,日后不守规矩,让我们老大给他们担着掉脑袋的风险?” 静虚不搭理他,只给沈砚说:“他们都是一些善良之辈,忠厚老实,本本分分,他们没造反。我保证,如果以后你不让他们造反,他们就不造反。可以吗?” 老徐又作为口替,一昂头:“切。这权宜之计的话,谁信谁死。” 静虚问:“我以身作质还不行吗?从今以后,我寸步不离你,他们要是有问题,你杀我还不行吗?” 沈砚说:“这态度还差不多。” 他又说:“行呢。先看我的人还在不在,要是不在了,他们参与杀害我的弟兄,我不信他们是什么善良的人,能忠厚老实,本本分分。” 到了碣石村,不到村口就被人拦下来了。 碣石村到处都是火把,也是打算起事了的,看到静虚,叫着“大姑娘,大姑娘”,蜂拥而来。 沈砚跟老徐对视一眼。 有道姑被人称呼为大姑娘吗? 在静虚的带领下,郑友和几个匠班的人都出现了,人没暴露,赵全他们不是因为郑友几个人觉得自己暴露了才跑的,他们是聪明人,觉得碣石村不保险了,在内心深处做过衡量,就他和丘富、丘仝五六个人一起跑了。 其它同伙都被撇下来了。 不知道静虚怎么认为,沈砚和老徐确信,碣石村是被几个聪明人想明白后主动放弃了。 二人也嗤之以鼻。 他们从山西来,人家碣石村好吃好喝招待他们,唯他们是从,有了风吹草动,发生了安康矿场灭门案,他们没一点留恋,舍了这些人就走了。 从碣石村把小弟带出来,里头还有其它匠班的人,而且是从山西跟赵全一起来京西的人。 火光中看一圈人脸,都是年轻人激动不已的面庞,簇拥在旁边招呼:“东家。东家你怎么来了?” 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是京西的人。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日后还会不会跟赵全联络,沈砚还是让郑友带他们走,自己则带着跟他们主要负责人开完会的静虚,直奔磁家务巡检司了。 要想保住碣石村,碣石村放弃起义做顺民是一个条件,另外一个条件,就是这件事到磁家务巡检司就截止。 进了磁家务巡检司,赵大冒跟几个今天一起作战的兄弟赶了一后院俘虏回来,正在揉着肚皮吃酒肉,酒菜有点劳军犒赏性质。 看到沈砚进来,几人赶紧站起来了,赵大冒还尴尬地掖一掖大肚皮。 他连忙说:“公子你怎么来了?” 沈砚也是阴阳一句:“你用兵,拿咱们的兄弟去卖命,都不给我打一声招呼呀。” 赵大冒愣了。 他说:“我想着这是官府上的事儿,采矿监高老爷和县老爷都让我围剿,我怕他们跑了,哪来得及?而且也没想到公子你会过问呀。下次我就知道了,您千万别以为我为了捞功劳。” 听这话也是个直肠子的莽夫。 沈砚也就不跟他计较了,带着他,去他的签押房,在签押房里谈事情。 赵大冒说:“是白莲教。我们抓的有活口,一问就承认了,我还正在说,师爷也不在,我怎么写公文上报呢。公子就来了。” 沈砚问:“有没有可能不是白莲教?就是简简单单的窑厂主长期拘禁黑窑工,窑工暴动,造成的一起灭门案?为了壮声势,几个有想法的人自称白莲教,想扩大影响嘛,其它人都瞒在鼓里?” 赵大冒吃一惊说:“这不可能吧?” 沈砚说:“现在无论高老爷还是县老爷,境内有了白莲教,他们却一无所知,都有过错,你害人家吗?上午我在高老爷那儿,高老爷还在给我说,看着不像白莲教,安世恒对待窑工太狠,手底下关着黑窑工,整日鞭打,不给饭吃,动不动就有死人抬出去扔了,他是咎由自取。而且他死之后,高老爷把他的窑场给我们了,让我们采。” 不好判断赵大冒是否有立功心切。 自己可不能走自己老爹的路数。 不结党不营私,光给人家讲规矩,不给人家恩惠。 沈砚寻思一下,往外看了一眼说:“窑厂给我们了之后呀,我打算找单独的账房核算,三成收益给巡检司养兵,一成收益给到你。如果是白莲教,牵扯太多,影不影响咱们拿这个煤矿呢?当然,我们也为了绝后患,看着像白莲教的人,还招了的,我们留他们干什么呀,直接杀了。” 他强调说:“你是带兵的人,三国演义的评书总听过吧,那曹操官渡之战之后,搜出来的文书……” 赵大冒抢答说:“烧了。我管你们之前呢,你们以后好好跟我,我也送你们一个安心。” 沈砚说:“对。大冒叔,我看了,家里的家将就属您有见识,这也是我挑来挑去让高老爷调你来的原因。” 赵大冒兴高采烈地说:“我明白了。那我就懂了。公子。公子。多数人看着都不像,跟个煤狗子一样的,咱们还留着干活呢,那几个看着像白莲教的,自己还招人乱咬的,直接杀了,以绝后患。” 他很快就又说:“他们提到一个村子,说这一个村全是白莲教……” 沈砚说:“我已经调查过了,你知道的,下午我也去了玉皇顶,刚刚不放心,回来之后去了那个村,假的,那村子人纯朴得很,不信白莲教,人家是景教信徒,这群人使坏想攀咬人家,如果又有人被他们攀扯进来,那他们不就好浑水摸鱼,还能自己活命了吗?越是这样的越要杀,否则我们是在给自己留后患。你带我去,我替你甄别,一个一个审讯,人说无毒不丈夫,只要我看着不对,你立刻拉出去杀了,过后上报,说他们不降也好,歼灭在遭遇战中也好,就不等着县衙来人勘问了。” 出来之后,他找了赵大冒的公堂。 这个公堂背后有问案时坐幕后的地方。 他自己审讯,让老徐带静虚过去听着,那几个真白莲教的,谁叛变了杀谁呀,否则的话,将来你替他们瞒了,他们经不起考验,为了活命,为了升官发财把你咬出来呢? 最好白莲教的人,全部迫使他们叛变,都审讯出来,全部都杀了,他们跟窑工不一样。 也是给静虚上一课,这些人都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吗?都坚贞不屈吗? 第118章 各路西方探险家在世界各地发现神迹 窦先生正在烟京西城城隍庙市的文物市场寻觅文物呢。 大晟要说哪个地方文物汇集最多,烟京城隍庙市当仁不让。 它位于城西的城隍庙周边,西至庙,东至刑部街 ,每月初一、十五、二十五日开市。 此地延绵三里之长,宛如一座琳琅满目的文物宝库,商周的彝鼎、秦汉的匜镜、唐宋的书画、各类珠宝珍玩等古器应有尽有 。 但由于这里商品众多,书画古玩也是真伪混杂,需买家独具慧眼去甄别挑选 。 年后初五一过,眼看一年一度的元宵灯市要来,畿辅周边以及远道而来的南北商贩,已经纷纷带着珍宝、古器前来这一带售卖。 窦先生出现在这里,其实什么都想买,问一个价格,挺贵的,问一个价格,挺贵的。 随着文物摊主向他营销,他不断摇头,用拉丁文“non,non”拒绝,终于他用拉丁味的中文,带点心虚问人:“你们这里,哪儿卖的有假的?仿玩,对,仿玩,碑文,还有古碑文。” 就这样,他进了一家仿古作坊。 古碑文造假,早已形成一套游走于考据缝隙间的 “行当”。 那些藏在琉璃厂书肆后的匠人,能把新刻的石碑埋进粪土,让酸碱蚀出深浅不一的坑洼,再用桐油调和烟灰,顺着石纹细细涂抹 —— 不出半年,碑面便会蒙上一层酷似千年风霜的暗褐包浆。 在里头看了又看。 没有合适的,没有他想要的,他就咨询别人:“你们滴汉代,碑文需要多久刻?你们滴唐代,碑文需要多久刻?” 店家小心翼翼出门看看,问他:“你这位洋先生知道的还真多,半年,起码要半年。” 窦先生忍不住说:“太久啦。” 他还是迈步出来,嘴里嘀咕着:”沈生出的主意行不行?“ 他前脚走,沈砚带着静虚就进来了,沈砚问店家:”刚才那洋人要什么东西?“ 店家说:“他要仿汉代的碑,写上景教是汉朝就传入中土的,想让我们代笔撰写,汉明帝梦境中的金人不是佛,是上帝,这洋鬼子还知道我们汉唐……” 沈砚脱口道:“这太能造假了吧?我只是?好吧,我把他教坏了。” 店家说:“他不肯出钱,还嫌时间长,让我们代笔,不提供内容,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刻呀,后面他就失望地走了。” 沈砚想了一下说:“刻吧。就按他说的来,我付钱,刻好之后,要是做旧来不及,直接在指定的地方做旧。还有,汉代太早了,怎么编都不像呀,就元代的吧,元代通佛朗基,洋人来去多,元代的碑,追忆汉代传进来的历史。” 店家说:“要是元末,这一二百年,还用埋粪坑吗?根本不用半年,行,我们知道了。” 人从院子出来。 静虚忍不住问:“官人你……” 沈砚气不过说:“你怎么也叫官人?你以前不叫沈先生吗?你学大娘子干什么呀,叫我沈先生。” 静虚说:“大娘子让的。这洋鬼子为什么要造碑文呀?” 沈砚纠正说:”要叫洋先生。这都是我的老师。他问我,怎么样才能让基督教在我们中国有历史,能生根发芽,咱们不是个别地方有景教嘛,我就给他讲了,这些人有信基督教的基础。他就问我什么时候传入的中土,有没有证据,他非要要证据,我就提了一嘴,我说,要不你去刻个碑,他就找来刻碑了。信鬼神的人脑子都不正常,他需要神迹呀,我听他那意思,各路西方探险家在世界各地发现神迹,就他因为财力所限,发现不了……“ 静虚问:”你在点醒我么?我们明教就缺神迹?“ 刚说完,就被沈砚揪着耳朵了,绝没有怜花惜玉之想。 他妈的,带你进城来干什么来了,就是破你邪教迷信的,你跟人家基督教学制造神迹了,你要学学好的地方,人家基督教流传一千多年,它慢慢走向正轨,毒性慢慢过去了。 就这人家还在进行新的宗教改革。 你们白莲教现在正毒。 静虚吸着气,含着眼泪说:“官人。你怎么还打人呢?这是我认识的那个你吗?” 揪耳朵算打吗? 就是一激动,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沈砚激动地冲她吼:”我害怕有一天被你们这群脑子有病的人害死,害死不说,死后还跟着遗臭万年。“ 心中气愤,把静虚直接抓到教义录司。 过年也没人,把人推进去之后,小院独立,门一插插上,拿钥匙一再开门,把她带到卷宗室。 里头是一架子一架子的卷宗,他冷笑道:“静虚仙姑。你自己翻翻看看吧,这里头仅是直隶省事关白莲教、明教的案子。” 信手拿了一册卷宗。 他介绍说:“这是民间一位白莲教掌盘,我不知道你们一教之人追忆不追忆先人,你是否认识,大概是三十多年前吧,该掌盘自称是欢喜佛,拐良家妇人双修,污七十二妇人清白,终于遇到了一位贞妇,醒悟之后告官,自己自尽而死。这才把人抓了。他给人洗脑,说跟他修欢喜禅的女妇不是失贞,因为他是神,跟天神睡,能生贵子,他跟人举例说夏商周的先人都是跟神交感,汉高皇帝他娘也是遇龙交感,把人骗成什么样了?等行刑那天,十里八乡的百姓,震惊他的恶行,争食其肉……我且问你,这是不是白莲教人?” 静虚脱口道:“不可能?欢喜佛不是我们的神。” 沈砚冷笑说:“那你是不懂明教和白莲教的历史,元末的时候,不但明教和白莲教混到一起了,还有弥勒佛、欢喜佛各种乱七八糟的神。” 他又拿起一本卷宗,给静虚介绍说:“这里头是你们的一位香头吧,给人说,明王掌火与光明,可修净火,心纯不沾身,于是他带着十几人,抗议官府摊派,身上浇上香油,把自己给点了。” …… 他森然说:“我一看这些卷宗,我就想揍你们,还结社互助?追求真空之乡?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再想想那位薛二狗,他促成造反,制造灭门案,是想搞安世恒的妹妹和小妾。” 这都是薛二狗供述的。 当时,静虚就在挡墙后面听着。 沈砚皮笑肉不笑,刺激静虚:“大姑娘。我把你关在这儿你慢慢看啊,你看看是咱儒家的先圣人,道家的先贤们可靠,还是这些外来的邪教可靠,如果一定要信,还不如信已经去过毒的佛教和基督教呢。我去我姥爷家走个亲戚,你就在这儿呆着吧,完了我回来,介绍你跟窦先生认识。现在人人都知道碣石村信教,你得补上这个破绽,咱们干脆跟窦先生接上头,就说你们信奉的是传得面目全非的本土景教。” 静虚大吃一惊说:“所以你私刻碑文,藏到碣石村,然后给窦先生发现。” 沈砚说:“还有十字架,还有西方祠堂,还有西方瓷砖,都给你想着了,看看我给你们做得这些事情,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们对得起我吗?幸好碣石村偏远,在山沟里可以补救,否认人来人去的,谁信你们是景教教徒呀?” 第119章 好意思上去掐他吗? 沈砚是想趁着姥爷、舅舅出去浪的时候,进去看看他姥姥。 如果姥爷、舅舅都在,那就没啥去的,两句话说不到一块儿,他们嫌自己,自己也嫌他们,就打算先回去一趟,刘行知在他那院子住,问一问他什么时候去合适。 一回去就碰到召凤了。 她还是为了出门方便,假扮成召大人,正由刘行知和春杏几人陪着,在看沈砚过年停工,留下来的坑坑洼洼。 过年没见召凤,沈砚也是心里火热,思念让他糊涂,他亮了大内的腰牌,主动撞人枪口上的。 见了面,看身边也就刘行知和春杏,召大人来了一句:“真是个不孝子呀,过年都不在家里呆着,祭一下父亲和祖父,到处乱跑。” 召大人管这些闲事呢? 只有召凤作为沈家的媳妇揶揄自己。 通过观察,似乎召大人身边更多的时候是跟着桃枝,召凤经常带着春杏,但也不绝对,潭柘寺遇险,她不是在带着桃枝吗?应该是她冒充她哥,力求真实的时候会带着桃枝……反正沈砚是这么理解的。 召凤走在院子里,看着扒光厢墙的正屋,屋子变成长亭,地下还开着槽,已经有木工和铁工制作工具安装上了。 她不由苦笑,胡闹呀,而且这些治具还做得很精致,像是暗合他威宁伯世子的勋贵身份,相比人家工坊里更大,更复杂,更精致。 她带着好奇问着,让沈砚介绍着,就又走去看一看试验性质的铁炉和小窑,终究是忍不住了:“王瑾这个家令呢,他就不管你吗?喊王瑾。” 王瑾来了就往地上扎。 他跪在冰凉的地上,则召凤来回走动,冷笑问他:“把你留在威宁伯府,委屈你了啊,家里被你们公子折腾到这种地步,身为奴才,不能规劝主子吗?你是不是盼着威宁伯倒塌关门,你好换个地方,回宫里了?你做梦吧,以后呀,你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 王瑾变色了。 他就是想着回宫里呢。 宫里离权力中心近,有油水,弄不好巴结好老祖宗能振翅高飞,谋个宫外的实权职务。 现在被派在威宁伯府,还要抢宫里给威宁伯世子的拨银,心里想的是怎么尽快结束这趟差事,没想到大过年倒霉,被三言两语定死在威宁伯府了。 他痛哭流涕:“主子,奴才在这儿只是帮两天忙,你不能不要奴才了呀……” 沈砚也护王瑾:“这和王公公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二人是一种特殊的主仆关系,暗中结盟了,沈砚抓着他的把柄,但是不难为他,他为沈砚搂着点,尽量在刘公公那儿说好话,这都是二人私下达成协议。 真要把他留下,沈砚还不想要呢。 这王公公被沈砚驯服了,但不代表他是什么好人,不但贪婪,而且恶习多,跟自己达成协议之后,因为不用时时监视,他带着他的人在外招摇撞骗,拉帮结派,形成阉党,还打算找个可靠的人放印子钱。 这种恶奴给自己,自己也不要。 召凤也怕王瑾一求饶,胡说八道了,只好剜他两眼,轻拿轻放,主动说:“你不是老说你的教义录司,过年没人的话,带我去看看……” 沈砚色变了。 不是? 白莲教的静虚道姑被自己关在里头读卷宗,在里头反思呢。 他连忙说:“大过年的去那儿干什么呀?外头集市熙熙攘攘,热闹起来了,出门逛逛不好吗,那种地方,去了晦气,是不是,春……大人?” 想说春杏小娘子,一看也是男装,就只好改口了。 召大人如果真是召大人,也许会接受说服,但他是任性的召凤,怎么可能罢休,召凤说:“我就去。你肯定是心里有鬼,往常都是问我,你愿不愿意去,现在给我说,去了晦气。” 你官家的郡主碰见个白莲教女贼,你不晦气呢? 我说错了呢? 这咋办? 求助一样看向刘行知。 刘行知“哼”了一声说:“现在正是你将功折罪的时候,看看把自己家祸祸成什么样子了?看看把殿——大人气得,马上走,你敢说个不字,我让人把你捉起来,押送着走,你看着办吧。” 你娘的。 一心抱召大人大腿,根本无视自己递过去的眼神,怎么办? 去就去吧。 静虚迟早能教育好。 她正有求于我,希望得到我庇护,还敢打我老婆的主意来着? 沈砚咬一咬牙,带着他们就出发了。 到了西城兵马司衙门,院子已经隔开了,防火司过年怕火灾高发,都在值班。 马车什么的一停下,召大人一下车,就看到了防火司水火无情的新号衣,“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们的号衣是前面青褂面,黄色补子,里头写个水,背后是红色褂面,青色补子,里头写了个火。 关键是有人脖子还挂着防火搭子,从门口沟采购来的火浣布做成的半身衣裳,又像褡甲又像坎肩。 为什么叫个水火无情呢,前头代表水,黄色补子代表土,水来土掩,背后红色代表火,而青色补子代表水,火来水掩。 人一看刘指挥使带人来了,告诉值班的副指挥,副指挥赶紧把人集合起来,召大人让他们散了,边往后面走,边戏弄刘行知:“你给他们改了号衣呀,你让他们这么穿,没有人不愿意吗?跟胡乱缝的沙包一样,一个面一个颜色。” 刘行知看向沈砚。 这能是我的主意吗? 我师爷的? 看他答不上来,召大人冷场了,黑着脸说:“花花绿绿的像什么?看着跟教坊司的人一样?” 沈砚生怕刘行知一害怕,把衣裳给换了,主动告诉说:“召大人何必管这些小事儿呢,水火无情号衣有警示官民防火防水的作用,你看着丑,那是你从……女……从不同的角度看的,我们要重视衣裳的实际作用,而且它也不是没有出处,它是从鸳鸯战袄变化而来的,鸳鸯战衣其显著特征为表里异色,通过颜色差异实现军号变更功能,便于战场敌我识别。该服饰由高皇帝下令制造,你不了解我们大晟军队的历史,可谓是不学无术,所以才觉得古怪。” 刘行知懵了。 我这表弟傻子吗? 他教训太子不学无术? 我日哦。 主辱臣死,我想跟他拼了,就是实践过了,打弟弟要趁早,现在他七八尺以上,铁塔一样,我根本打不动呀…… 召大人却没在意,惊奇道:“鸳鸯战袄是用来实现军号变更的?我一直以为是高皇帝喜欢显眼的颜色,暗自夸他好眼光。” 到了教义录司,召大人不让人进去了。 春杏跟刘行知也被留在外面,刘行知还心有不甘,春杏没有办法,只好带着提醒给他摇摇头。 果然,门关起来,隐约听到召大人逼问:“谁不学无术?” 沈砚是吸着寒气告饶:“我,是我。” 春杏用余光瞄了刘行知一眼,嘴角动了动,像是在说,懂了吧,让你在,主子怎么收拾他? 好意思上去掐他吗? 第120章 这是她愿意你愿意的事儿吗? 没忍住,明知道静虚道姑就在里头,听着开门的动静,应该知道有人来了,沈砚还是趁召凤掐自己,把她搂结实,啃噬亲吻她的嘴唇……召凤也动情,她完全不知道有人,手扒在沈砚胸前,唇瓣相触时,她还忘情地品尝对方唇上残留的薄荷脑,那是静虚给沈砚泡的醒脑茶,调情一样嗯哼问他:“什么香?” 随着门吱呀一声,二人僵住了…… 沈砚知道是谁,还好,召大人紧张了,立刻背转身躯,掩饰着,哈哈笑着,啪嗒啪嗒,拍沈砚两下胳膊,好让人知道,两个大男人刚刚拥抱是因为关系太好,至于互舔嘴唇?她应该没看到,如果看到了,说是饭后互相清洁一下行不行? 要是哪个官员把自己识破,丢死了人。 召凤不好意思转过头去,背对着静虚,严肃地给沈砚眼色。 这可真不是开玩笑,如果是哪位官员把我认出来,不是件小事情,哪怕杀人灭口在所不惜。 沈砚主动告诉她说:“没事儿。没事儿。看到也没关系,不会误认为我跟召大人抱在一起,她这是白莲教的静虚道姑,我把她带过来,是让她受一下教育……” 召凤转回来,跟静虚四目相对,差点都是惊呼。 他们是见过面的。 召凤马上想起来了,那次见面,她说不是她,她说那是自己哥哥,于是临场机变:“他是个女的?她吃惊什么?” 静虚今天也是一身男装,召凤完美地把自己的吃惊掩饰在稀奇静虚的女扮男装,和见到自己吃惊上。 静虚也惊乱了。 关键是她听闻沈砚说过,知道欠召大人的人情,加上做反贼的心虚,赶紧一掀袍面,跪下道:“民女静虚见过大人。” 沈砚也主动解释说:“这不是你上次见到的召大人,这是他的妹妹召凤,也是我,我娘子。所以都是自家人。不用惊讶,不用客气,我们里头说话好不好?” 你猜好不好? 召凤不知哪来怒火,一手掐上他腰,一腿踢他小腿,她在,你不吭气?她是个女的,你跟她来往什么呀。 我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觉得我不能长陪着你,我允许罗娘子陪你,还不够大度了吗?你问问我们林氏的公主……跟驸马们相处,哪一个能那么大方? 静虚像在一瞬间想明白了为什么,他娘子怀疑我,吃我的醋呢? 她虽然为沈砚着急,也是不吭气,不插嘴,脸慢慢红起来,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呀。 最终进了档案室,为了阅读,沈砚在外间留了烛火。 空气中突然浮起尴尬的涟漪,就像宣纸浸入墨汁时晕开的第一圈水痕。 召凤气场强大,用毋庸置疑的口气,主动说:“静虚是吧,你这道姑可要知道防人,我身边这位沈生,不但有我这位正室,还纳了妾,你可知道?你来来去去,都是独自一人跟着他吗?你不怕吗?就算没做什么,不怕别人闲话吗?他有没有碰过你?有的话你给我讲,我把他狗爪打断。” 静虚心虚不敢答话。 他后背受伤,我用手指抚在上面算不算碰了? 山里他骑着马,把我逮走,用胳膊夹着我,又那一瞬间,他兜着我屁股,算不算碰我? 他把我放在马上,我就在他怀里,算不算碰我? 现在他装得跟长辈一样,下脚作势踹我,踢我屁股,揪我耳朵算不算碰我? 沈砚惊了。 她不说话,咱得说话呀。 沈砚连忙说:“没有,绝对没有,不是,召凤,我们俩纯粹是因为她是罗娘子的姐妹,我是带着管教的想法,引她走正道,今天带她来教义录司,就是让她阅读一下白莲教的卷宗,让她迷途知返?” “让你说话了?!”召凤厉声呵斥,眼神锐利如刀,“白莲教蛊惑人心,残害百姓,乃是朝廷认定的邪教,你带她来,居心何在?” 不是? 沈砚连忙说:“我带她来,不就是想让她清楚那些危害吗?你怎么扯到居心何在上了呢……” 召凤打断他的话,目光始终锁定静虚:“住口。静虚你来说,你可知白莲教作为邪教,危害有多深重?他们煽动百姓闹事,破坏朝野安定,多少家庭因之妻离子散,多少良田因之荒芜废弃。” 静虚脸色微变,看向沈砚一眼。 沈砚只好说:“今天畅所欲言,也算给你个机会,你们辩论一番也好,毕竟嘴里不说,心里不承认,日后你也不会改弦更张。” 静虚说:”贵人妹妹你此言差矣,我白莲教乃是救苦救难,抚慰众生而生的,至少本意是这样,你说我们白莲教煽动百姓闹事,破坏朝野安定,可知眼下的朝廷,也动不动让人家破人亡呢……” “救苦救难?” 召凤冷笑一声,向前一步,气场更盛,“那为何各地官府上报,凡有白莲教聚集之处,必有暴乱发生?你们所谓的教义,不过是用来麻痹百姓的谎言,让他们为你们的野心卖命罢了。沈铁柱把你带到这里,这些卷宗你看了没有?看懂了没有,你还坚持你们是让百姓脱离苦海吗?哦,你可知苦海是什么意思?你们白莲教到处拾人牙慧,教义从各家剪凑,这救苦救难就是一例,脱离苦海,去往真空之乡,就又是拼凑的,苦海一说源自佛家,从佛家的苦海,怎么去你们真空之乡呢。” 静虚已经不坚定了。 宗教义理她不擅长,她还觉得她是道家的人呢。 唉。 这一教缺士大夫、读书人,义理上我们梳理不出来呀。 她眼睛一红,看向一侧去,咬准了说:“要是朝廷不害人家破人亡,白莲教顶多是迷沌之众,唯独挑出来说我们造反暴乱,我不同意,都是官逼民反,人不知道造反是要杀头的吗?只是白莲教让我们一个个散沙凝聚了起来,最起码我们可以友爱互助,我承认,白莲教这些卷宗里,坏人真不少,但唯独专门造反,我不承认。” 召凤说:“你若真为百姓着想,就该解散白莲教,让那些被蛊惑的百姓回归正途,有了冤屈,要伸冤,官逼民反了,走正经的通途,你可知我大晟拦轿喊冤,虽然越诉者笞五十,但是挺过这五十,他就必须得受理?” 沈砚由衷佩服,看,这才是我娘子,血脉压制一样,反贼静虚都直接被她压成小草和豆芽了。 但道理上? 沈砚不认为应该占召凤这边,自己也算半个官府中人吧,正因为了解官府,所以更希望官府能反省自身,他忍不住说:“召凤你幼稚了,你不在民间,你不知道,你告状的人,底层官府都在盯着你呢,你想越级告状了,他拦着你,带你回去,把你送黑煤窑不说,甚至会提前去守着上级官员,因为越级告状要挨这五十下,他与差人勾结,五十下打你,必死无疑。所以在我朝,越级上告就没有好下场的。” 召凤震惊说:“这怎么可能?” 沈砚说:“为什么像静虚这样的白莲教,我同情他们?就是官府有责任有义务更正很多不可理喻的地方……回头我给你讲一讲周前告状,当天我们各个衙门跑了个遍,均不受理,所以赵可怀要插手五城兵马司,提到让科贡主事儿,他是看到了告状难,判案难的现状,说以后五城兵马司可以独立受理审案,他错误认为五城兵马司都是科贡就可以受理审案了,却不知道我们大晟朝廷以无诉讼来评判治理成绩。更不要说各种门槛了,对于普通人来说,光写状纸就把他们阻拦在外了,普通人写状纸成本高,请状师成本高,告状过程麻烦,审案说不清,结案时间长……” 他又说:“很多案件,官府觉得事情小,不去调查,不去取证,大家就在县老爷的公堂上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谁会说,谁说的像是真的,县老爷听谁的。 “小案子,县衙也支持不了取证的成本,县官也不能日日坐堂审讯,县中事务繁忙,都找他,这种主官问案断官司就显得可笑。所以大家称颂的青天大老爷,也就是有些县官有同理心,机敏聪慧罢了,所以司法上不能澄冤。 “赋税上不能恤民,摊派火耗不能制止,冤狱频发,宦官派驻、士大夫和绣衣卫不遵大晟律,老百姓们怎么可能感怀圣德。若我判断不假,静虚应该是家中有冤。她不是坏人,她懂医术,在京西治病救人多年,所以我觉得要给人迷途知返的机会。我也给她说了,当今太子是仁厚之主,太子跟你哥关系那么好,上台之后,我们通过你哥给朝廷建议,改变这种现状不好吗?她何必一定造反?我还在说,造反了你们也解决不了问题?你们就算另立朝廷,大晟朝廷遇到的你们一样遇到,你们还不一定胜大晟朝廷呢。” 召凤口气缓和下来,问沈砚:“行,我知道了,那你把她带在你身边是什么意思?” 沈砚说:“我没让。我现在就是带她来这儿了解白莲教作的恶,也就罗娘子觉得她功夫好……” 他不安地说:“罗娘子想着我得罪的人多,想让她贴身保护我。” 召凤看向静虚。 她问:“功夫好?” 沈砚说:“功夫好。是挺好。” 召凤又把视线投向静虚。 不知为何,静虚一阵紧张,又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召凤说:“你一个开工坊的,你得罪谁了,出门还带个女护卫,你想什么呢?带个美女道姑体面?用得着吗?我也缺人保护,我要了,让她以后跟在我身边,贴身保护我。” 沈砚脸色变了。 她是白莲教呀,没改造好呢,你带回大内,她宝剑出鞘,趁你不在意,去杀皇帝、太子和你哥这些位高权重的人咋办? 静虚看了沈砚一眼。 沈砚连忙给她摇头。 静虚却带着一种就不听你的那种表情,同意说:“我愿意。” 这不是你愿意不愿意就行的,沈砚问召凤:“这是她愿意你愿意的事儿吗?入宫不正身吗?” 召凤说:“你想说入宫有入宫的规矩对吧,有我在都不用,别忘了,我跟召寿长得一模一样。” 第121章 两个人能都粗心大意上吗? 带静虚出来,教育她呢,召凤把她要走了。 当着静虚的面不好直接说不行,他是白莲教,晚上单独在豹园,沈砚忍不住说:“她真不适合跟在你身边,这静虚是位野生的白莲教,你看齐小宛我都是主动给你带过来……” 耳朵已经被揪住了。 召凤问:“知道是白莲教,你还跟她来往,知道是白莲教,你能带在身边,不让我带在身边?你想干什么?齐小宛那时候,你还没别人,没变心,没上过床,没吃过肉不知道味,现在你天天跟小寡妇一起睡吧,啊?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想梅兰竹菊,可以各爱所长呀,我打不死你。” 她武断地决定说:“人就留在我这儿,如果如你所说,是冤案遗孤,以我的身份,我还方便让人调查,给她昭雪。” 也是。 沈砚问:“别人问她来历呢?” 召凤想了一下:“就说是你妹。” 沈砚眨眨眼,想笑,忍住了,他反问召凤:“你说是我妹就是我妹呀,我有妹妹吗。” 召凤说:“对呀。你家在京人丁没有繁衍开,也没个像样的族谱,你不就是你们沈氏这一枝的族长吗?你认她做妹妹,就说是你爹的私生女,现在找回来了,或者直接过继给你哪个叔伯,我把她要进宫里不就行了吗?你放到外头,哪天白莲教一联络她,她松动了,不就又跟白莲教了吗?” 她又说:“尤其是这种孤女,没父母没亲族,谁睡她,谁就是她的全部,万一失身于贼,以后也是死心塌地的。” 沈砚说:“应该不会,白莲教的人别说才华才学,五官端正,皮肤白皙的都不多,静虚又练有到家功夫,没那么容易就你说的,失身于贼……” 召凤啐他说:“连我都能失身于贼,何况她呢,真是,女子思春时挡得住呢,就你这样的烂人,废材,见异思迁的薄幸郎,我还就摆不脱了,过年几天没见,想得不行,让刘行知带我去,假装是召寿,好奇你在自己家修的工坊。” 沈砚苦笑:“我有那么不堪吗?罗娘子是你同意的,我一开始没想法,你同意之后,我想着不纳她她不安心,她老怕我赶她走,也不利于管窑厂……” 召凤白了他一眼,嗔道:“你看,自己色心一起,做都做了,还推诿说,啊呀,正室允许了,罗娘子半夜钻你被窝了,你若是正经守礼的人,你一脚踹她下去,又怎么了嘛?” 沈砚带着后怕说:“她第二天羞愧难当,自尽了呢?” 召凤说:“哦。你拒绝别的女子,女子就自尽了?你是怕她想不开呀,那我问你,要是静虚哪天钻你被窝了呢?说,求求你,乖乖郎君,你不要我,我明天我跳井。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办呐?” 沈砚无言以对了。 他说:“那要你们家大晟朝廷能让天下没有孤苦怜丁之小娘子,自不会再有眼下光景。我也没机会见太子的,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引荐一下,我想请他禁裹足,禁止再表彰贞洁烈女……” 召凤翻身坐起来了。 她说:“你享用着贞洁烈女,厌恶着贞洁烈女?啊?怕人家嘲弄小寡妇,你心疼是不是?” 沈砚轻声说:“你也是女子,你感同身受一番,先是从国家的角度,一旦改变女子不裹足则嫁难的局面,则占天下半数的妇人可以劳作,耕者,佣者多半数,千百万劳力呀。” 召凤半跪着,面朝他,掩着自己的胸,呼吸沉重道:“你这么一说,也是实情,问题是?禁不住怎么办?朝廷虽然没有禁裹足,但从不提倡裹足,眼下天下女子尽裹足,连我的一位姑姑都……你说得轻巧,你没上过朝,你没主过政,你肯定你要禁你就能禁得了呢?” 沈砚说:“这比白莲教之邪有过之而无不及,天下妇人足小静卧,日后婴孩肯定受影响,更正晚了,必令我汉人羸弱千百年。” 他又说:“贞洁烈女也一样,朝廷一块牌坊送出去,多少寡妇不敢再嫁,这些寡妇脚又小,行动又不便,别说抚养子女了,等死么?” 召凤冷笑说:“那有一天你老婆跟人跑了,你别怪我。” 沈砚说:“我娘子不就是你吗?你要是离我而去,我也阻拦不住,我还怎么怪你?” 召凤说:“保不住你现在说得可好,将来心里嫉恨交加,觉得戴了绿帽子,非要杀了我?” 沈砚叹口气,去抓她的手,抓起来,放在手心里,包覆起来,这一瞬间似乎无比成熟,眼睛黑得像泼墨的夜,有着让人无穷无尽的沉沦,他充满着男性的魅力和柔软,轻轻吟哦:“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两情相悦,各不相负岂不更好?真要迫不得已离别,又何必怪镜子破了呢?” 这是一首李商隐的诗。 诗的意思是,星辰与夜风交织的浪漫夜晚,二人虽无彩凤翅膀无法相伴同飞,可心意却像灵异犀角,一点就通。宴会间的互动,更添情丝,即便要分开,这份默契相通的两情相悦也令人眷恋。 后面又借了一个破镜重圆的典故。 乱世佳人成了他人妻妾,找回来了人,你怪对方不贞洁? 照样破镜重圆了。 这又是诗又是情话,既有两情相悦的灵犀,又有分别的眷恋。 召凤呻吟说:“你个薄幸郎,真是本宫天生的冤家,你来世上就是来要本宫的命呢,不经意间专门挠人软的地方。” (因涉及低俗描写已删除。) 天都快亮了,听着人睡着,春杏也跟着进入梦乡。 结果刘行知赶来了,宫人上来通知说:“春司设,刘指挥使来了,有要事禀报主子。” 春杏吓了一大跳。 她爬起来,匆匆赶出来,见了刘行知问:“怎么了?” 刘行知说:“谷王反了。” 春杏震惊道:“你怎么知道的?通政司来的消息,还是急递铺,又或者是东厂?怎么会是你来告诉的?” 刘行知说:“巡夜的人在京西抓了谷王的人,半夜携带联络信物或文书,被我们审讯出来了,我是第一个知道的,你赶紧叫主子起来呀。” 春杏表情古怪起来了。 两口子光溜溜地搂着睡觉的吧。 召凤被叫醒,沈砚先说话了,训春杏说:“你喊凤儿干什么呀,他造他的反,找凤儿干什么?” 召凤说:“还不是找不到我兄长了,以为我是的,歇在豹园了,要不我起来处理,你该睡觉、睡觉?” 这有啥好处理的? 谷王在宣府。 一个京城周边的藩王,这不是被养猪一样养大,自以为有才华有抱负,而朝廷不用,头脑发晕起来造反? 别逗了。 但沈砚也一下坐起来了:“潭柘寺?” 召凤说:“对。就是他,潭柘寺之后,太子一直在秘密调查,这不打草惊蛇了,自己跳出来了。” 沈砚问:“谷王?跟太子是近亲是远亲?” 大晟像养猪一样养起来的王太多了,沈砚才有这一问,你肯定你造反你能当皇帝呢?你就造反。 “跟太子是堂兄弟,大上几岁,心思邪了,不知道是他父王临死说了什么,还是他母妃乱嚷嚷。一个劲儿怀疑太子是女的。所以觉得他有机会。他也不想想,就算太子是女的,他杀了皇帝的女儿,跟皇帝有杀女之仇,他就能当皇帝呢?他以为皇帝没亲情,女儿死了轮得到他?按说他老老实实,也许就轮得到他,自己去拿,怎么可能呢,所以说呀,不争很重要。” 沈砚震惊说:“这是脑子有问题吧,他能怀疑太子不是男的,不是男的,怎么做太子了的?” 召凤悉悉索索,自己寻找衣物,她小声请求说:“春杏进来不方便,你来给帮我穿衣裳好不好?相公?过于繁琐的服饰我自己穿不起来。” 但很快,她就不愿意了:“你手像猪蹄呢,你起开,我出去找春杏去,你老老实实待着。” 事情紧急,没有额外衣物换,她到外面一阵穿,时不时给沈砚要衣裳,沈砚光着半截身子到处找,然后给她递,心里后悔,还说以后再这样,一定要谨遵礼法,按照宽衣的套路来。 这弄的? 撕的,扯的,拽的,扔的,脚不知道蹬哪去了的。 好不容易太子完了,去外间另找地方梳妆去了,沈砚也忙着穿衣裳起来,说不让自己起来,自己就能不起来吗,不说哪哪叛乱,就是没啥事儿,自己也躺不住了,万一也不小心睡过去,大白天,宫人发现凤郡主的床榻上睡个大男人咋办?心里不安稳,所以他也着急穿衣裳。 蹬了褶裤觉得不对劲了,似乎比平时短一截,揉揉眼,灯下低头一眼,完蛋了,跟召凤穿错裤子了。 大爷吧。 自己跑出去告诉她吗? 这春杏服侍她,俩人都走了? 他开始侥幸起来,不至于发现不了,自己的裤子对她而言又宽又大的,对吧,而且她还继续穿戴呢,穿完衣裳你能不照照镜子? 更何况春杏也在,两个人能都粗心大意上吗? 第122章 这俩人怎么能把裤子穿混呢? 沈砚按说不想穿召凤的裤子走,但他总不能大冬天不穿裤子走吧。 他还是蹬着召凤的??色裤子离开了,裤子上还都是召凤身上的味道,清晨空气清新,更增怡人的味道,他都担心遇到人了,说他一身香。 因为是骑马回威宁伯府的,从马上下来,两条裤腿都在马身上沾湿了。到家换下来,沈砚也不免心疼这么好的裤子,他寻思来寻思去,晾到晾衣绳上,虽然天气冷,干得慢,总好过自己穿脏吧…… 补了一会儿觉,他就到后院忙碌了。 家里工具有了一些,虽然没有其它原材料,却不缺泥和煤。 他烧了炉火,用自制的脚蹬拉坯机上和泥巴,其实不要高岭土,精选的黏土,用普通的黄土筛了,只要足够细,一样能烧制出来。 就这样忙了一上午,围着个围巾,和了几大坨泥。 中午吃饭前说拉个坯再走呢,就把拉坯机拿出来,在上头拉胚了。 在窑厂,制坯都是罗娘子制,罗娘子怕他伤手,到时候泥进手上缝隙里洗不掉,几乎不让他碰。 所以,拉坯,沈砚没有多少心得,虽然想的好,手跟不上,一会儿捏瘪了,一会儿歪了。 这个饭前,坯差点拉不出来。 王瑾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表面上是陪他说话,其实是为了试探:“昨天主子来家里,让我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是啥意思?你给他说什么了吗?” 沈砚也不敢跟他多讲召凤的事儿。 就召凤顶替召寿的真相,沈砚能随便让人知道? 他撇清说:“你想什么呢,我比你更想让你走,你每次去宫里说什么话儿,我又不在旁边。这一阵子你有把柄在我手里,你或许能老实,谁知道那时候心生不满,就乱嚼舌头根子了呢?怎么着?我还主动跟召大人说,没了你我不能活,我非留你不可呀?” 王瑾一想也是,坐这儿看一会儿沈砚拉胚,陪着说两句话,实际上沈砚因为业务不精,需要投入所有注意力,也没怎么理他,终于坯拉出来了,还算满意。 沈砚去吃饭,王瑾也屁颠、屁颠跟上,口中道:“要不你再见着主子,给主子说几句好话,就说让他换个奴才来?咱家请你吃饭好不好。” 沈砚忍不住说:”你请我吃饭?好歹我也是你主子吧,我能让你请我吃饭?还有,如果我是你,我就好好想想是在宫里自在,还是在威宁伯府做个闲散自由人自在,我也没管过你去哪,在干什么吧?” 把王瑾赶走。 出去就近吃了个饭,再回去,挂院子里的裤子不在了。 这把沈砚吓了一跳。 生怕刘行知回来,刘行知认出来了,跑刘行知占去的屋子看看,人不在家,家里有狗呢,自己走也是锁门,这裤子咋不在了? 虽然不是刘行知这种陪着召大人的人,或许认不出来裤子是谁的,但万一召凤问自己呢。 想到召凤冰清玉洁的长腿穿过的衣裳,香喷喷的裤子被人偷跑了,穿在哪个男人身上,够恶心人不? 他想都不想就去找王瑾问。 王瑾过年没事干,之前在宫里跟宫女学了刺绣,跟小太监一人一个箩筐,两人在绣花,把沈砚给恶心了一下。 沈砚问他:”我院子洗了一条裤子,裤子呢?“ 王瑾否认说:”我不知道呀。我们都没往跟前去,公子你可别冤枉我们,我们不至于偷一条裤子吧。“ 沈砚问:”那你们听到什么动静了没有?“ 王瑾说:”天冷,我们都没去前院,离这么远呢。“ 这麻烦了。 沈砚说:”这么大个院子,你都不往门房里放个人呀?“ 说也是白说,自己人都给放假了,放假过程中,赵全几个人还跑了。 王瑾的人是万万不愿意住门房的。 这麻烦了。 自己把召凤的裤子穿回家,被贼给顺走了,回房子翻翻,什么东西都没丢,这么一想,你说哪去了? 只能是刘行知回来了,看到那条裤子,他收走了,他收走收哪了呢? 是拎去他屋子,还是看着像是召大人的裤子,拎着找回去了呢? 他有疑问他等自己一会儿呀。 想到宣化的谷王造反,太子弄不好亲自处理,刘行知还担着掌太子护卫的职责,他们不会要出差吧? 要是这样,他回来了一趟,看自己晾条裤子,着急走,拎下来自己穿了吧? 我日他大爷。 你服不服这表姐,他女的呀,他回来,他也不知道是召凤的裤子对吧,他抓上他表弟的裤子蹬上走了。 她也太不讲究了吧? 怕出事儿,沈砚骑上马就走,用身上的大内腰牌去到豹园。 召凤人不在,春杏说她去宫里了。 提到裤子,她一无所知,天亮前召凤走,就没有再回来,春杏对召凤穿什么裤子走,也稀里糊涂,她那会儿也正困,而且现在她也说不准召凤人在哪,更不要说刘行知。 她咬着牙给沈砚说:“你要是让两个人穿错裤子,你完蛋了你,别人会想,这俩人怎么能把裤子穿混呢?” 沈砚说:”不至于吧?“ 春杏冷笑说:“不至于?你懂不懂?周礼中的??,是经三次染色得到浅绛色,宫中的礼服尊贵、庄重,样式、花纹该用什么不该用什么,穿不对就是僭越,放到有心人眼睛里,大家是一清二楚。而且还有你的那条裤子,成天骑马、干活,黑不溜秋的,还两腿泥,你让我们主子穿着,谁不是一眼看穿呢?” 被春杏数落一顿。 但这个错,能是我犯的吗? 算了算了。 我也不在城里待了。 带了静虚来,想着教育静虚的,召凤把人要走,让她去做进宫前的准备,接受宫廷礼仪训练去了。 想在豹园等召凤吧,豹园也算宫室。 大过年的,你在里头等召凤呢? 又骑马回威宁伯府,去后院给王瑾说了一声,让他闲着没事儿了,开了小院给自己喂喂狗,喂喂鸡,自己又为马儿补充点儿草料和黄豆就去门头沟那边了。 这边就算有什么事情,把年过了再说。 到门头沟,高公子又来走亲戚了,本来要走的,看他回来也不走了。 人家高公子过年走亲戚走两回,大家都觉得乐。 晚上吃饭喝酒,他直接传话给沈砚:“哥。我爹的意思,让你去安康的煤矿去看看,年一过就接手。” 沈砚问他:“安家没人了吗?毕竟矿是人家的,直接拿走也不合适呀。” 高公子说:“你不知道。你没开过矿,那矿里有啥呀?除了些锹具,还有什么呀?地方是朝廷的,现在他们家人矿开不下去了,一年几十两银子的税课他们还要负担,你接手他们能说什么?” 沈砚陷入沉思。 老徐提醒说:“这会儿大娘子不在,我也是听她说,今天安家派人来报丧了,大娘子应该没顾上给你说。” 沈砚说:“先见了人家安家的人再去窑上吧。还有问问柜上还有没有银子,看看能不能凑出来十两,周全没回来,老徐你跟高超一起去,各有代表,把这个礼给送到。” 老徐脱口道:“操呀。合作也没合作多久,有没有赚他十两呀,老大你也太大方了吧?” 高超也说:“我不去。我去干什么呀?” 沈砚说:“你必须去,你去,代表你爹,十两银子,等于五两是你爹的,五两是我这边给的。” 至于接煤矿,谈也不着急谈。 高超说:“唉。你这是?我爹说不用,那矿不是他们家说了算,是我们说了算,开矿能不能挣还不一定呢,你就先大方,自己给人五两,帮我爹备五两。” 沈砚叹口气:“接手要有个接手的说法,你觉得破铜烂铁,别人觉得金山银山呢?不要给自家留隐患。” 高超这就不说话了。 要开窑。 还要有人管呢。 老徐协助自己管木工,铁工这边都还要物色,这又多个窑。 不要还不行。 找谁去管这个窑呢? 一管几十号几百号人,你要镇得住,你要管得好,最好能懂行,找人难找了呀。 凭自己恐怕找不了。 沈砚看了高超一眼,想的是看看高老爷能不能给你推荐个人。 第123章 射两箭,一甩他的大屁股 睡梦中,沈砚猛地睁开眼。 他梦到是召凤代替召大人去的宣府,到了之后,协调宣府重镇兵马,围困了谷王府,然而王府里突然飞出一人,一剑把人枭首了,之所以没看清是谁,就是自己害怕是召凤或者刘行知,没敢看就醒了……像是潭柘寺那人,那人是他遇到过的最强高手,上一次是硬撑了一个不胜不败。 不知道宣府那边的总兵是谁,手下有没有厉害的武士,如果仅凭刘行知带着的那群纨绔,不是没有被人反杀的可能性。 沈砚顿时毫无睡意,醒来后,浑身甚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罗娘子也醒来,担心地问他:“怎么了?官人?你做噩梦了吗?梦到什么了?” 沈砚不愿意说。 其实这不是个梦。 说到底是不放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他安慰罗娘子说:“没事儿。你睡吧,我安排的事情你别忘了,把钱给老徐、高超准备好,安家再多的不是,已经灭门了,咱要给人备一份礼,毕竟马上高老爷要把他们的煤矿给我们。这你知道的。所以这个钱不能省,省了我们就有巧取豪夺的嫌疑。” 罗娘子“嗯”了一声,看他翻身下来,问他:“官人你干什么去?做了噩梦,躺一会儿就好了,我搂着你。” 沈砚说:“我想起来一件事,所以要出一趟门,你睡吧,明后天也许就回来了。” 爬起来,院子里有练功的白蜡杆,因为院中人多,平时人来人往,没敢装枪头,他就提了去,找自己的枪头。 装上枪头,再拿出来自己打的铁胎弓扣上弓弦。 其实这弓只是为了还原唐宋的铁胎弓,想知道铁臂有没有回弹力,耐不耐用,凑合着去用。 眼下自己不是威宁伯世子,没有武器自由,眼下这些武器,也只能用自己打出来的凑合了。 甲也没有。 想了一会儿,他备了马鞍,发现罗娘子也起来了。 罗娘子看他的模样不免惊恐,沈砚连忙安慰她说:“赶紧去睡吧,我这不是你想的那样,深更半夜爬起来去杀谁,我是想到咱表姐了,她带人去捉贼,我怕她女的打不过别人,干脆武装起来去一趟。” 等一等。 我这样去,是不是人家都能看到我是谁,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要是知道我弓马娴熟,又会冒出来斩草除根的念头。 沈砚问罗娘子:”过年哄尹媛,给她烧了张孙猴的面具吗?你还说准备打磨一下,打磨了吗?“ 没有。 罗娘子摇了摇头。 沈砚让她找出来,挂脸上试试,还是带上了。 其实对付潭柘寺那人,沈砚也没把握。 他把老徐也喊了起来,让老徐在自己枪头上绑上一条竹筒,用来装烟花滴滴金,这就叫暴雨梨花枪了。 准备好之后,夜色正浓,罗娘子不放心,问他天亮再走行不行,看他不愿意,求助余老徐,想让老徐跟上。 沈砚没让。 周全若在还差不多,老徐这把老骨头了,路上颠簸,能去干啥? 沈砚安慰说:”你别担心了,我还会去巡检司一趟,巡检司有咱们的人,我从那边挑人出发。“ 他去了巡检司一趟,赵大冒不在,他就把王策安几个人带上了,临走又在里头找到三套甲。 巡检司这种地方武装,能有几套甲不错了。 其中一套还是沈砚从家里腾挪出来的锁子甲,他爹的,他没他爹膀大腰圆,但也能穿,就套上了。 门头沟到宣府400里呢,算着行程,召凤如果去,早走一天,可能赶不上了。 但到了之后,刘行知的人不会不作准备吧,召凤冒充的召大人不会不见当地总兵,不会不协调总兵的人马。 沈砚觉得还是机会。 为了足够快,他们学蒙元时期的军队,一人凑了两匹马,一路换乘前往。 因为沈砚手里有大内的令牌,规格高足够高,半路上试着用了一下,能在驿站歇脚,还能在驿站里呼来喝去,让人提供饭菜、喂马,等于有现成的后勤保障,于是他们一天的时间走了250里以上,撑不住了睡一晚又走。 这个速度是不是极限,沈砚也不清楚。 据说成吉思汗军队的全盛时期,他们的骑兵可以一昼夜走400里,人都是在马上吃饭、睡觉。 蒙古骑兵就是依赖这种机动性赢得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抵达宣府,谷王府还好好的。 这愁人了。 沈砚这才醒悟,自己是根据一个梦来的,当然,要说是梦,还不完全是梦,加上自己的直觉。 到了之后,这梦靠不靠谱呢? 就算靠谱,刘行知跟着召凤赶来,还没动手呢,自己知道他们在哪呢? 靠一只令牌到处问人? 这不行呀。 谷王意在谋反,肯定有爪牙散布。 你要这样到处问人,他们不就知道从京城来人了吗,甚至还能通过你要找的人的特征,得知谁来了,要干什么? 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悄无声息抵达,秘密会见朝廷放在宣府,忠诚可靠的监军、总兵少数几个人,密谋之后行动。 六个人从总兵府门前过一遍。 好在身穿制式衣裳,骑着马,太大模大样了,官兵们没在意。 沈砚犯愁了。 这咋办? 咱要跟女真人的萨满一样,无比坚定自己的梦和直觉? 还是去检讨自己这一切的可笑,夜里做个梦,爬起来喊几个弟兄走了几百里,人到了,梦醒了,又回家去了? 找了个住处住下,吃饱喝足休息休息,想想来都来了,不如盯着谷王府好了,啥时候谷王府被包围,自己再出来跟刘行知汇合。 面具藏起来,等真打起来的时候再戴上。 就休息了一天。 白天沈砚出去,还在瞅着宣府这边有没有走私的口子,将来能不能往这边销售大铁锅,晚上,谷王府被围了。 沈砚赶紧带弟兄们出来,披挂完成,去找刘行知汇合。 人都走出来了,沈砚觉得自己被噩梦给惊得脑残,脑子浑浑噩噩,现在谷王府是被围了,自己找过去,万一带兵的人里头没有刘行知呢? 自己这里头也有风险,自己光凭一面令牌,这就凑过去,找谁呢,什么目的呢,怎么跟人家说呢? 但好在火把下面容易辨认衣裳。 他们几个立刻就通过衣裳找到绣衣卫的身影了,匆匆凑过去。 总兵点齐兵马在正门,交涉未果,谷王不开门,此时已经开始进攻了。 沈砚亮了两回腰牌,没找到刘行知,被带到了召大人身边,一看桃枝一身绣衣男装在,顿时肯定了,这是召大人。 本来想编谎话,说我之所以出现在这儿,是发现你们的裤子穿错了,怕出事儿,于是到处找你们,顺藤摸瓜找到这儿了。 这谎话也编不下去呀。 这是召大人,不是召凤,刘行知跟谁穿错裤子的呢? 召大人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沈砚,沈砚心头不由疑惑,不应该呀,召大人怎么感觉带了恶意? 他不相信我们是来帮他的? 召大人果然问:”你们怎么来了?“ 既然不是召凤,沈砚就赖给刘行知了,一本正经告诉说:“刘指挥使走之前通知我,让我带着几个人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召大人开始打量他们。 沈砚解释说:“这几位弟兄是巡检司的,磁家务巡检司的,盔甲兵器是巡检司的,我这一身,是我爹留下的,绝对没有私藏兵械、盔甲。刘指挥使呢?” 召大人冷笑说:“牵肠挂肚坏了是吧?” 什么意思。 沈砚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我是牵肠挂肚,我担心我娘子,但现在我跟你说不着呀,我还没见家长呢。 急于见到刘行知了解情况,沈砚问:“我哥呢?” 召大人冷淡地说:“被我抓了,挨完打之后,被塞在面的马车里,怎么着,你心疼啊?” 莫名其妙? 这口气怎么那么像召凤呢? 沈砚追问:“他怎么了?” 召大人说:“他怎么了你不知道吗?你要去看他呀,我给你个怜香惜玉的机会,你去看看去 ?” 不对。 这莫不是召凤? 否则召大人怎么用了“怜香惜玉”这个词,果然,桃枝怕有人听着,还提醒她一声:“主子!” 但沈砚不敢认。 这俩人长得太像了,也许是有意识地让人觉得像,有时候一笑一颦,每一动作都有相似性。 你不肯定呀。 人少的时候无所谓,你试探一句,看他是否承认,人多了,你心虚,人家要知道这不是召寿而是召凤,自己是害召凤呢。 要不先去看看刘行知? 沈砚问:“召大人,我去看看我表哥?” 召大人把脸扭往一侧了。 沈砚还是去找刘行知了。 沿着兵马队列往前走,扭头往一侧看去,王府大门已经洞开,里头喊杀声一片,就目前来说,他们还是围绕着大门,在火把下厮杀。 平平无奇。 就是那种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 找到刘行知乘坐的马车,掀开马车车帘,刘行知在里头呻吟呢。 听到沈砚的声音,她震惊说:“你怎么来了?来得好,沈铁柱,你个王八蛋呀,你把我给害惨了。” 沈砚还想问他这个召大人,是不是从豹园出来,一路都没换过的召大人,还是二人曾分开过,此时不好问,除非你想说召大人有两个,他琢磨着怎么试探情况,顺着刘行知说:“我怎么害你了?” 刘行知说:“我也不知道呀,我也莫名其妙呀,大概是……我不太肯定,我不是从你那儿穿了一条裤子吗?” 一说沈砚就清楚了。 来的果然是召凤。 你不然,你因为一条裤子打刘行知干什么呀? 这不是泄愤吗? 你跟我穿错裤子,你看到裤子在刘行知身上,仔低头看看,自己穿了一条破裤子,于是你觉得丢人,就迁怒给我表哥了,但这多大点儿事儿呀,你也太狠了吧,怎么把他打得下不了马车? 你迁怒人家干什么呀? 他把马匹和兵器收拢在刘行知的马车后,如果需要他动手,他好在刘行知这辆马车的后面挂面具…… 问题又来了,自己穿着锁子甲招摇过市,等一会儿这身甲具,谁不认识呢? 但暂时,他也不能说脱就脱。 也许锁子甲也能给自己做掩护,自己穿锁子甲来的,等一会儿我挂着面具,不穿甲了,你还怀疑是我吗? 这身锁子甲正好证明不是我。 大不了等混乱了再出手,如果那位高手不出现,不冲召凤和刘行知下手,我一动不动也可以呀,难道手痒,走400里地,就为上去跟人打一仗吗? 回到召大人身边,沈砚看大家的注意力不在,凑跟前,以手掩嘴,给了个耳语的姿势。 召大人本来不想理他,看他这模样,怕别人看出来异常,侍卫贴你那么近,你又不搭理他,这不奇怪吗? 她虽然表情极不快,还是附耳过去。 沈砚问他:“召凤,是你对吧,你打我表哥干什么呀?我承认我那条裤子让你出丑了,但错也不是人家犯的。” 召大人冷冷道:“是你犯的咯?” 沈砚说:“也不是我犯的呀,我犯什么?要说我犯错,我黑夜中给你递,递错了,你和春杏不也没发现,你就走了?” 召大人扭头看他一眼,因为突然扭头,二人太近,尖尖的嘴唇,差点凑他脸上。 召大人喷气如兰:“还给我装。” 沈砚申辩说:“我装什么了呀,我大半夜做个梦,梦到你们遇到危险,我爬起来,喊上巡检司的兄弟就来找你们,我怎么就错了呢……” 召大人冷笑,看着战场,看着侍卫阵营,警惕不已,小声说:“怎么就错了?我问你,我穿你的裤子,你是不是也穿走了我的裤子,咱们为什么会穿错?” 为什么会穿错? 太困了? 召大人问:“我们俩穿错也就行了,为什么你跟你表姐也穿错?” 听不懂。 要我还原过程,刘行知她太不讲究,她回家之后,看到院子里有条裤子,她蹬上就走了,只是这错犯了,不至于你把她打得下不了马车吧? 她都忠诚地跟条狗一样。 你家养条狗,不犯错不淘气,你打断它腿,让它在家里爬呀? 召大人问:“装傻?刘行知就中午走一会儿,你们就苟且了?你是个畜生吗?不再人家骂你是保定的驴。” 谁骂我的? 不还是刘行知吗? 我听不懂呀。 你当我把裤子借给他了是吧,我怎么可能呢,我老婆的裤子我主动给别人穿吗。 沈砚着急说:“不是我给他的,是他自己穿的。” 召大人问:“我知道是他自己穿的,怎么着,你还想搞赠裤留念呢?” 沈砚政眼神无辜,还在糊涂,他们这边也卷入战场了。 围墙上嗖嗖射下箭矢。 沈砚一着急,直接把召大人塞进马车里,左右看看,找盾挡着她。 这样我好有时间走,我好换衣裳,我好挂面具,我好拿兵器。 来不及了。 召大人还要出来。 她存心激励士气,不但钻出来,还大声咆哮。 墙头上冒出人来,不断往下跳,跟侍卫们战成一团。 沈砚无比担心,跟桃枝相互挤着,掩护召大人撤退,在他的视线下,侍卫们竟然不敌王府护卫。 沈砚真的惊呆了。 他喃喃道:“刘行知不是重新选了人,这什么呀,连王府侍卫都打不过?” 桃枝说:“你懂什么?谷王暗中收留蒙古人,他近边塞,大量买蒙古人,选蒙古人做他的护卫。” 因为节节败退,沈砚陷入两难,直到王策安等人到来,他才得以安排:“保护他们,我去接表哥。” 到了刘行知的马车车后,刘行知往外冒头,他不知道战场情况,焦急想伸头看看,他冒出头,沈砚给他按回去,冒出头,给他按回去,自己迅速除了甲,用得胜钩背起来长枪,手持弓箭,腰绰弓壶出来了。 出来就发现自己忙中出错,脱个甲,光脱掉了半身,屁股下面甲裙在呢,鼓着个大屁股上战场了。 如果反正会被人发现,你留个上半身也行呀,脱了能保护自己的,留着没啥用却能暴露身份的裙。 于是他射两箭,尝试摘掉自己的甲裙,射两箭,尝试摘掉。 在众人眼里,就看到一位头戴孙猴面具的武士杀了出来,关键是人特殊,射两箭,一甩他的大屁股,射两箭,一甩他的大屁股。 第124章 我还会再回来的 王府都是有规格的,房舍数量在,能住多少人? 所以眼下王府不停往外冒侍卫,这只能说明谷王也紧急应变,做了准备,但你说做了准备,他们怎么就被包围了呢? 被包围于府邸,那可是瓮中之鳖…… 会不会是召凤也是挑他们起事的时机围上来的? 甲裙上被人射了一箭,把沈砚的心思惊了回来。 跟这些人死磕不是他的本意,咱是来找老对头的。流矢无眼,自己还是不能鲁莽行事,要保存自己,保留无伤之身。 看看眼前,敌人虽然不断出现在墙头,但因为一墙阻隔,他们上墙再下来,兵力不能有效展开,就算英勇凶残,也翻不起大浪,沈砚就换了个位置,只管射墙头上冒头的人。 这样一来,表面上是支援不了墙下的厮杀,但墙上通道阻断,墙下的不也是让敌人以少敌多了吗? 张弓点名。 一名敌兵手握脑门的箭矢,应声坠落,坚固的颅骨硬生生从面门进去射穿。 再张弓再点名。 又一位敌人被射杀。 …… 有人惊呼:“莫日根。莫日根把秃儿……” 不说箭矢有多少支,能射多少箭,杀伤了多少人,主要是这几箭射得太准了。 一箭正中面门,一箭毙命,一露脸就死,过于影响军心。 眼看墙头半天没人,沈砚不免得意,然而忽然一声怪笑,有人腾空而起,犹如大鹏展翅,越过墙头。 沈砚想也不想就开弓,那人竟然在空中一个翻滚,让开了,眼看人要落地,沈砚就又是一箭,这一箭射入披风,那人披着横杠披风落地,身穿鸳鸯战袍,头上戴着乌纱描金曲脚帽。 有人欢呼:“喜总管。” 沈砚一摸,箭矢已经没了,他想也不想,取下长枪迎了上去。 喜总管似乎也把他认出来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喜总管踩着独特的滑步向他冲来,犹如行云流水,又似移形换位,而沈砚,却简简单单,拦,挡了他,拿,翻枪,扎,刺过去。 一道残影一样的喜总管就又退了,然后又不甘心,再快速掠来。 几个回合交手,似乎沈砚慢了下来。 他拿出一个小管,把塞子咬掉了,喜总管喜出望外,这是体力耗尽,要吃药激发潜能了。 太好了,机会来了,他整个人发出一声鹰啼,腾空而起扑了过去。 这一次杀入枪围,沈砚再吹小竹筒,急于吃药,只能单手握枪,还紧急前握,往身后攒枪杆,避免枪太长,人近前之后毫无用处。 喜总管丝毫不再留手,他太肯定了,这个对手极其难缠,自己休想节省体力,休想心存侥幸。 于是他奋力一击,把沈砚连人带枪打得滚了出去,似曾什么擦到枪头,火星子都打出来了。 紧接着他又一声惊啼,腾在空中。 不是他自己喜欢这种鹰击,而是跟沈砚的交手经历让他希望快速突破枪圈。 不进到枪的一半,这人就会用擅长的枪术把自己圈死。 这次他一飞而起,落地就是沈砚的面前,心中已是喜悦,算着时间,王爷应该已经走远了,只要杀了这人,自己立刻就走,再不用纠缠下去。 眼看转瞬就到沈砚面前,沈砚开始往后窝枪,等着枪身反弹,复制上次给自己的重创,心中轻蔑至极。 上一次是什么环境,伸手不见五指,自己连他用的什么兵器都没弄清楚,这才吃了大亏,这一次到处都是火把和火光,我还能被你扎中,绞得衣物撕裂,赤膊而出? 略一侧身,他就下落了。 沈砚的动作变得慢了。 他甚至等敌人的大脸凑跟前了,才开始拿着枪头往上递,喜总管喋喋大笑,天下就是有守株待兔的傻子呀。 上次赢了一招半式,这一次他要复制,还用这办法,他是不是傻呀? 手一卷,准备把枪头叼住。 没有大杆子在手,枪头抖颤,枪就会变得异常好夺,然而一伸手,他就变脸色了。 手上一股热流。 怕是毒液什么的,本能一收手,眼前一片火花,鼻腔里都是刺鼻的火药味。 他惊恐万分,点一下地就往后掠,然后沈砚手中的枪弹射而出,人追枪,枪如龙,龙吐息。 枪头红缨都烧着了,一团明亮,火花璀璨还滚着刺鼻的黄烟。 喜总管眼睛不知道是被枪风带到了,被火花喷射了,还是烟熏到了,睁不开眼来,嚎啕惨叫,惊恐得后仰倒地,在一位死亡的士兵身上后翻了一个滚,又行云流水,点地向后飞掠,但还是来不及。 眼看枪扎进去了,沈砚感觉没扎结实,于是奋力一绞,空中衣物裂飞,跟上一次一样,喜总管又被剥成个光溜溜的人来。 他不顾身上冒血,屁股都露出来一块,转身就跑,沈砚则长啸一声,则拔腿就追。 因为喜总管战斗力还在,前头开道,不是杀人就是撞飞。 二人一前一后,犹如无人之境横跨战场,瞬间向北没入夜色。 喜总管身上已经伤了,渐渐的,他一只手捂住了腹腔,尖锐大叫:“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我可以杀了你再走……” 他想走呀。 想走可以呀。 太好了。 就让你跑,我不追那么急了,我扬长避短,就看看你一个宦官,你能不能比得过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练功的我…… 两人一前一后在地上追逐,很快在房上追逐,渐渐脱离战场。 一口气追上城墙。 喜总管跟蜻蜓一样,横身飞驰就上去了,沈砚也撑起长枪做借力,也上去了,这一刻,沈砚知道,不能再任他跑了,眼看他腾空而起,要过城墙,沈砚奋力一枪扎了个结实,然后收枪回来,扶着箭垛往下看。 城墙都是内低外高。 黑暗中看不到人。 只听得喜总管在下面惨叫:“我还会再回来的。” 你娘吧。 你是大晟的人,你跑到塞外,你拿什么回来? 难不成你还能在草原上招兵买马杀回来? 可笑。 又捅到哪了? 怎么还不死? 匆匆跑回去,战争竟然还没结束,这是攻打个王府大院而已。 召凤带来的人没人血战过,没实战经验,加上谷王利用蒙古人的贫困,收的是善战的蒙古人做护卫,占不到便宜也就罢了。 宣府军队是边军呀。 也菜。 沈砚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 这还是那支跟随未央帝五征蒙古,深入大漠,追亡逐北的雄兵猛将吗? 爬出马车的刘行知在前头现出踪迹,眼看战场终于一面倒了,他扶着腰,手握绣春刀,有点瘸,趔趔趄趄向前前进着…… 沈砚闪到她马车后面,把面具塞他马车里,然后什么兵器也不要了。 我来是打仗的,我又不是来收集兵器的,往地下一扔,赶紧穿自己锁子甲,穿上之后,正要冒出来,摸到了甲裙,咬咬牙,忍痛割爱,解下来,也塞刘行知马车里,塞自己表姐马车里,他给自己带回去的话,自己再给她偷走。 背靠马车检查一下仪容仪表,浑身上下摸一遍,擦干净脸,再不能犯马虎大意的错,钻出来捡一把绣春刀…… 完美。 现在有个问题。 召凤在,我却消失了,她会不会觉得我不保护她?自己贪生怕死,受不了跑了? 沈砚生怕闹误会,跑得飞快,正一边跑一边张望四周召凤人在哪,看到了桃枝从一侧冲出来,正要问她,被桃枝伸腿一绊,再猛地一推。 我? 我? 他妈的桃枝? 你跟我过不去干什么呀? 沈砚一咬牙,硬着头飞出去打了个滚。 第125章 贺骁悍无敌大圣千户刘行知 谷王王府被攻破,然而谷王林祁玉不见踪迹,跟他一起不见的还有他的侧妃孙可微。 这位侧妃的父亲是归化的宣府千户孙宪,蒙古降部首领。 通过拷问俘虏,问不出来他的下落,大家要是知道他早跑了,还死守王府干什么? 但是在王府中搜出大量的信笺,都是林祁玉跟烟京那边的文人、官宦往来的书信,召凤二话不说,让人带着回京,避免京城内有人响应谷王。 沈砚本来想带着人一起跟随回去,然而召凤还在生他的气,根本不给面见。 刘行知自觉被他连累,趴在马车上也希望他赶紧消失。 他就辛辛苦苦跑了400里,到这儿打死打伤个喜总管,受着委屈,自负盘缠,跟官兵分道扬镳连夜往回赶。 刘行知其实没被打那么狠。 一半是装的。 一个女人家上战场,心虚,就受伤的坡倒下了。 撵走表弟,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因为一条裤子就失宠了呢? 在车上把玩几样多出来的东西。 当时一团混战,他也下马车了,根本不知道东西是怎么多出来的。 撩着车帘辨认。 这种锁子甲,大晟朝武将已经很少有人再穿它,重盔锁子甲光这一层就太沉,工艺太繁琐,三、四十斤重,早期的元朝和大晟将领穿这种甲,还不只穿这种甲,而是把锁子甲当成中层甲,内层是贴身甲,外层再覆盖板甲或者札甲。 那按老三层披挂到身上,弄不好七、八十斤,现在的武将穿不动,渐渐就被淘汰了。 现在要穿锁子甲也只穿十几斤的轻甲,而且根据使用习惯,眼下流行镶金嵌银的 “仪仗甲” 与 “宗藩甲”。 刘行知是半路出家的武将,因为这东西不常见了,他竟然没见过,感觉像表弟身上穿的,但又不像,一时好奇,就往上半身套,还真系在脖子里,披散下来,能罩住整个背,跟件分叉的锁子披风一样。 身为一位武将,她没见过锁子甲,你佩服不佩服? 想来想去,也不是没想过往腰上扎,但最终还是觉得像是扎脖子里的东西,这样垂下来到腰了。 脖子里系着甲裙,还摸到一张金属面具,像面具,为了检验是不是,他想也不想就套脸上了。 队伍停下来。 有人喊他到前面去,说主子要见他,他这就从马车上下来,披着甲裙,手里拿着面具,故意一瘸一拐往前走。 召凤找她,还不是交战的时候,自己这方阵营来了一个戴面具的武将,例无虚发,射杀了好几个王府护卫,不但剑法好,还和谷王的喜总管大战,最后消失在战场上,也不知道是追喜总管出意外了,还是杀了喜总管,人家飘然而去。 离得太远,看身影有点像沈铁柱,但沈铁柱上身锁子甲,那人没穿。 他跟桃枝已经问半天了。 根据将士的描述,有人看到他从刘行知马车上下来,有人看到他又上了刘行知的马车…… 桃枝想确认是不是消失不见的沈砚,还暗算了一记,发现反应速度和武艺水准相差太远。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莫非是刘行知? 召凤跟桃枝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相信,刘行知这人能像猴,但她绝对不是孙猴,那战场上一弓一枪杀得敌胆寒,能是这弱鸡? 让人喊刘行知来,刘行知到了跟前,二人又糊涂了,人家刘行知不愧是特立独行,脖子上系着锁子甲甲裙,手里拿着面具。 召大人不动声色地从上到下打量他,怎么看怎么二百五,无奈问他:“伤好点了吗?” 一说就好委屈。 到现在也不知道为啥挨这一顿打,屁股都打成了七八片。 委屈的眼泪在眼睛里打旋。 刘行知仍不放弃解释:“标下真不知道我表弟的裤子是偷的,当时着急走,看在绳子上晾着条裤子,国家大事为重,我着急,取下来就穿上了……” 召大人愣了一下。 他问:“你是回去之后,发现院子绳子上晾了一条裤子?” 刘行知点头如蒜:“是呀。是呀。我一看颜色那么好看,我就心想,沈铁柱啥时候买一条这么好的裤子,我就想给他穿走,我是万万没想到,他是偷来的呀,他是啥时候偷的呢,他从哪偷的呢?” 尴尬了。 桃枝想笑,扭头看向一侧。 看主子不说话,她作为嘴替,问刘行知:“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刘行知问:“说什么?” 还糊涂着。 桃枝说:“你为什么不说,是你回家之后,看到院子里搭一条裤子,你从院子里拿走的呢?” 刘行知反问:“只能这样呀?桃大人你怎么不信呢?我还能从哪拿我表弟的裤子呢?” 召大人身子坐直了。 天也高了,地也阔了,清冷的空气也清新了,她咳嗽一声说:“下一次,交代问题要交代清楚。是吧,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你偷的,你要说,不要替别人隐瞒。沈铁柱呢?” 刘行知说:“没人搭理他,他先走了。” 为了交代清楚,不再产生误会,不再被沈铁柱坑,他主动说:“他说他做了个梦,梦到我来宣府了,围困谷王王府,王府里头飞出来个高手,一刀把我脑袋砍了,他不放心,带着人跑了几百里。” 他又犯糊涂了:“他这个梦,这么准吗?还知道是在宣府,是谷王府?” 桃枝又不自觉看向一侧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召大人问:“你没告诉他?不是你告诉他的?” 刘行知说:“我没告诉他,殿下,标下是什么人,也算戍卫重臣,能什么都给他说吗,能让他掌握殿下的行程吗?他真的就是因为一个梦,大半夜的从噩梦惊醒,然后提枪上马,带着人来了。” 桃枝问:“提枪上马?” 刘行知说:“提枪上马。” 召大人问:“你还看到什么了?除了枪,他拿的什么弓?” 刘行知老老实实说:“没看到。” 召大人看向他的右手,请求说:“把你的手里的东西给我。” 刘行知把面具递过去。 桃枝接上,亮给召大人看:“孙猴。” 召大人一把抓过去,眼神百变,然后让桃枝递回去,给刘行知说:“你戴上看看。” 已经戴过了。 又戴上,一张金属孙猴脸。 召大人要求:“把你的锁子甲裙系腰里?” 刘行知脱口道:“系腰里?” 他又大吃一惊:“这是锁子甲?” 他照办了,就是系腰里嫌大,差点拖地上。 召大人说:“神秘人,助阵的孙猴找到了,原来是受伤躲在马车里的刘指挥使呀,桃枝,起草我令,东宫掌侍卫百户,隶燕山前卫不掌印千户,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刘行知,平谷王有功,英勇奋战,力战强敌,加俸一级,赏飞鱼服一件,黄金二十两,赐正阳门外正南坊三间民居四合院。” 她强调说:“有了自己的宅院,你以后不必再客居故威宁伯府了,其余赏赐,待兵部评定报上,再另行封赏。” 侍卫们不知不觉站了一大片。 大家有的缠着伤,有的吊着胳膊,有的包着头,也有全须全尾完好的,此时高矮胖瘦各异,从各个角度震惊地盯着刘行知。 他就是…… 不像呀。 难道是我们眼花,我们怎么觉得孙猴比他高大得多呢? 召大人给桃枝耳语。 桃枝开始了:“贺骁悍无敌大圣千户刘行知。” 靠。 天上又掉军功了? 不会回去又升官吧? 场面热烈,众侍卫纷纷恭贺:“贺大圣千户。贺大圣千户刘无敌。” 刘行知笑得合不拢嘴,但心里依然很迷茫,侦知谷王谋反,这是我们五城兵马司五合一之后又招人手,人手充足,不再在宵禁上浪费人力,改为巡外松内,狗屎运抓了谷王的人。 但没想到来到宣府,挨一顿打,躺在马车里,还降下来一堆功劳,太子赏我二十两黄金,还有个小院…… 我都不知道咋回事呀。 这小院? 我让我娘去住? 队伍重新上路。 召大人跟桃枝说:“孤怎么越发觉得沈铁柱可疑?潭柘寺是谁跟喜宁这位老怪物交上手的?今天又是谁?两次他都出现过,而且战场上那个孙猴抡着一杆大枪,好像就是他给我演示的,刺了收回来,收了再刺出去。而且面具和甲裙都是从他表姐那儿搜出来的。” 他又说:“这暴雨梨花枪都是武经传闻,真有这兵器?” 桃枝说:“有没有可能是他带的人,家中忠心不二的老家将,但不是他?” 召大人点了点头。 桃枝说:“刘千户这顿打挨得真值了,他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要是挨打的时候就说是裤子从院子里拿的,还用挨打吗。” 召大人尴尬,吃醋吃得智昏,他问:“孤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脸色都没给沈铁柱?他跑几百里,又灰溜溜地走了。孤就回馈给刘行知吧。你提醒他一下,让他把他的黄金给他见钱眼开的表弟平分?不管怎么说,院子孤给他了,让人监督刘指挥从威宁伯府搬走,孤都赐他宅院了,他还赖在他表弟那儿干什么呀?” 第126章 他就死在先人给他造的窝里 回到门口沟,一个意外出现了。 让人万万想不到,安世恒跟吏部考功司郎中王万象是表亲,而且他妹子,又作为续弦正室夫人,许配给了王万象,只是还没来得及成亲,家里就出事儿了。 出事的时候,偏偏安世恒这位小妹陪着姑姑去礼佛,下大雪困寺庙了。 吏部考功司郎中是五品官,但这个五品官掌天下官吏考功,你说含金量多大吧? 而且他还有个特殊的身份私下在传,并没被证实,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恩的干儿子。 高太监都后怕,坐驴车来寻找沈砚。 沈砚也回忆起他跟安世恒见面的场景,怪不得安世恒从利益的角度同意跟自己合作了,但态度上,总让人觉得阴恻恻的,你看,这不是答案吗? 也许人家等着看自己做两年煤炭霸盘,就看做成什么样,要是赚钱了,弄不好到时候他设法去接手。 不过,他一家灭门后,大家都觉得人死完了,那些泛泛之交不知底,生意伙伴,谁上门送大礼,谁不觉得上门都晦气?沈砚派老徐和高超上门吊唁,反而成了雪中送炭人,仗义屠狗辈。 王万象年后着急纳安世恒的妹妹,或许为了插手安家产业的分配,众多的田地铺子什么的,到时作为夫人的嫁妆就充入府内了,但唯独这个煤窑,他找人了解一下现状,等着高老爷去找他呢。 这就是厉害的人。 高老爷怎么上门谈? 去课税吗? 反正煤矿不采,他也没什么损失,一二百未被处置的窑工,现在还在巡检司管着,靠采矿司垫钱供吃喝。 谁着急? 高老爷匆匆来找沈砚,就是来商量这事儿的,二人研究了一两个时辰,最后沈砚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磁家务巡检司还扣着一堆煤窑工人呢,因为很多人有身契在安家,送王万象府上好了,是不是? 涉案的杀完了,剩下的是无辜的,这些人还给你们家,你们家养着去吧。 高老爷不放心:“这太毒了,咱们说无辜,未参与,他们就相信是无辜的?哪怕只是有可能参与了,他能收下这些杀了自己老婆一家的人,自己还要出羁押费领回去养着?太得罪人吧?” 但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本来他去收课税也是一种逼表态的办法呀。 他不敢。 现在沈砚让巡检司这边去,他还能反对呢?他最终说:“这也是个办法,就这么办吧。” 就这样,一说把窑工给他们,立刻反制了,最重要的是,卖身契虽然在他们家,但来路不正。 你要是安世恒,他无所谓,但王万象是官吏,他怕影响自己仕途,加上安四小姐噩梦未醒一样感到恐惧,他人慌了…… 就这样,王万象把煤窑还给高老爷这边的采矿监。 高老爷还假装不愿意要,建议他们家继续采,跟采矿司的合同没有结束,今年年底都不一定找得到下家,到时候这些窑工人吃马嚼的,今年的课税没法给宫里交代,他是可以替王朗中想想办法,帮王郎中问问十里八乡谁会接,但他不敢打包票。 王万象嫌事多,反而倒给了五十两银子。 高老爷都不得不佩服沈砚的手段。 就这样,煤矿经过采矿监,给到了沈砚这边,采矿监不但免了今年的课税,人家王万象已经认了五十两,他把课税完剩下的二十五两补贴给沈砚,好尽快恢复生产。 但京西商行的危机出现了,年后用煤量锐减,车行生意下降,铺面的收入也不理想,现金周转慢,寅吃卯粮这种办法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车行的账房最有经验,察觉到这种危机,告诉沈砚,通城欠人家的一百多两很可能给不出来。 这把沈砚吓了一跳。 年前,他走私大锅,弄了不少马,要么补进车马行,要么给了巡检司,用来练就骑兵,快速机动,也曾卖出去一部分,现在一算缺口,一卖要卖十来匹,他还真不舍得靠卖马把钱凑出来。 但人家的钱要还,那么多兄弟要养,煤矿要恢复生产,买河边的地从货款中挪走的货款要补回去。 几个账房下来跟沈砚一起核算,最好是能弄来五六百两银子,要么就是赶紧让生意恢复到年底的八成以上。 沈砚也不免苦于对策。 过年给窦先生送去两个瓷瓶,窦先生则送给沈砚一身他自己的衣裳。 为了打消沈砚的顾虑,窦先生向他解释,这是他来中国的路途上,乘坐西班牙人的船,遇到一位西班牙贵族,人家赠送的衣裳,一来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风俗不同,自己不是很喜欢,二来自己太胖了,所以转赠给了沈砚。 他乐滋滋地说 :“你学西学,可知衣服也是学问,我听赵御史讲,中国的史书中就有舆服志,所以有一套西服,起码也能证明你学过西学。” 看着窦先生殷切的模样,沈砚尴尬地笑笑,就到他告解的房间里去换装。 两人也是亦师亦友,有时只有二人时并不严肃,窦先生就在告解室外面,背靠着告解室,开玩笑一样说:“神父。我有罪。我有一位学生,我怕他西学精进,超过我了怎么办?” 沈砚也被他逗乐了,一本正经地说:“告解是我教神圣的宗教仪式,参与角色有特定的宗教规范,神父作为经过教会授权的神职人员,承担着特殊的宗教职责。你冒犯了。” 窦先生突然轻轻地说:“在西方,教廷犹如你们的皇帝,教区的主教,权力不下于领主。” 两个人陷入沉默。 沈砚想起了白莲教。 窦先生则急于开辟教区,能力强,擅长西学的弟子沈砚,是他想发展成神职的对象。 他摊牌了。 沈砚说:“先生其实可以做官。有教堂,有官职,有一定的教徒,有士大夫友人……” 他怕窦先生心里也邪乎,追求教权,急于求成,再误入歧途,哄骗窦先生说:“佛教传入很早,但信徒一直不多,后来南北朝时期,僧人们灵机一动,提出佛本是道的观念,说圣人老子在国内创造了道教,出塞之后创造了佛教,又将音译的佛经化为玄思妙想,引诱士大夫来参透,辩论,以至于有了魏晋南北朝的清谈之风,佛教随后大胜,皇帝没有兵马钱粮打仗了,都要去寺庙里抓和尚。” 他诚恳地说:“先生当务之急,第一是要学中学,儒道释都要涉猎,第二是传播西学,令它成为士大夫的谈资,你想,倘若我大晟到了不了解一点几何原本的内容都不好意思上街,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话的地步,我们不就成功了吗?我现在生意上遇到点问题,等我解决之后,化险为夷,我在先生的教堂旁边建一所中西学堂,专司传播西学如何?” 窦先生担心地说:“然而西学并非全部都是神学。” 沈砚说:“别人知道吗?我听说西学几乎都诞生在教廷的关怀下,为何不能归类于神学呢?当初的梵文书籍,就一定都是佛经吗?先生你不要以为我在信口开河,佛教就是这样成功的,史书上有记载。” 窦先生怦然心动:“沈生,你生意上遇到了什么问题?” 沈砚苦笑说:“钱不够用。” 窦先生说:“在我们意大利,你可以叫孔帕尼亚,也可以叫康曼达,只需进行商业合伙,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快速解决自己的问题。” 沈砚说:“在中国,合伙生意不好做,若是一个家族还行,家长、族长能决断,如果是和伙伴合伙,到最后就会陷入争吵和纷争,在山西,那些商帮,顶多也是把银股和身股分开而已。” 窦先生说:“在西方也是一样,但是沈生,你不用太担心,你是个很强势的人,你有滔滔不绝的口才,你有说服人的才智,锐利的眼光,加上为人强势,合作的伙伴往往都会以你为尊。你担心什么呢?如果依然担心,你可以考虑在合伙之前,置办章程,先签契约。” 这是个令人震惊的想法。 一些商帮到后面都是内讧,就没有人想到,先修一个限定性的章程和契约。 窦先生说:“大家以自己的股本作为内部的话语权,而且股东越多,大股东越便利,你可以带领和说服一部分股东,以投票形式来决定大事,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不是问题,每当你给我一讲事情,我就忍不住听了你的,这是你的才能,所以这种合伙商行对于你这种人是最有利的。” 沈砚问:“窦先生您这里有没有意大利合伙商行的章程和契约,我可以先行了解一下,现在生意的风险性还太大,我身后的兄弟们抗风险性差得很,我还希望保险一些了,再拉他们入伙。” 窦先生否认说:“non,non,你要接受这种观点,你能承担多大的风险,你才能有多大的收益。如果他接受不了,你可以使用债券,债券就不需要承担这么高的风险。” 沈砚问:“债券?" 他穿了西班牙的衣裳走出来,完完全全是猎奇心理,想着给召凤和罗娘子看一眼,让他们惊奇。 西班牙的衣裳相对于意大利,服饰更加严肃,没有意大利突出上身威猛,垫裤裆的这些路数,而是紧身的丘尼克,外套马甲背心,沈砚这一身背心还是皮的,下裤是修长的黑色紧身裤,他手里拿着披风,窦先生说是斗篷,帮着他穿好,然后递给他一顶大檐帽。 他在旁边摇着头赞叹,啧啧称奇,夸赞说:”沈生。你应该再留两绺撇须,那就像标准的西班牙人了。“ 沈砚更想知道债券,问窦先生:“意大利的债券,您能给我讲讲吗?” 窦先生说:“1171 年,威尼斯为了与拜占庭帝国开战,向人民强迫借款,并以公债形式替代所欠的 15 万银马克,这被视为意大利最早的债券形式。到1172 年,威尼斯正式发行政府公债,通过强制贷款的形式完成,以应对人质危机和与拜占庭帝国争夺亚得里亚海控制权的战争。而1262 年,威尼斯出台《债券法》,规定债券可以在投资者之间转让,债券变成了永久性的金融资产。这一时期,意大利的一些小型公司以及采矿、贸易公司也开始发行证券,其中既包含支付固定利率的债券,也包括了每年分享利润的股票。你可以尝试一下。" 沈砚不自觉地点点头。 你看看人家西方人,人家就是能创新,你再看看大晟,改造火药这种好事儿,老徐干完遭老罪了,不是我们中国人不会创新,总有那么一种力量,他对标两千多年前的西周,言必法古。 因为先人太完美,他就死在先人给他造的窝里。 眼下让兄弟们出钱,万一亏了呢,但是债券,你一听就知道,他是借款呀,大不了到时候自己把刚买的地卖掉还他们钱。 多向先生请教请教,咱就这么干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麻了。 第127章 我打算发一批债券 执勤的绣衣卫突然呛了声,小旗官扶着石栏杆,突然胳膊软了一软。 骑在马上出示腰牌的西班牙·沈差点亮瞎了他们的眼。 沈砚就这样打马通过了关卡。 马蹄有节奏地敲在青石板上,让他自己也不自觉生出笑意。 抵达豹园,侍卫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 等站春杏面前, 春杏“哎哟” 一声,手里的描金漆盘差点脱手,青瓷茶盏在盘里转了三圈。 召凤不在这儿。 沈砚不免失望,只好给春杏旋个身,春杏招不住,喷笑出来,憋出句:“沈、沈相公这是…… 扮的哪出戏?逗我乐的吗?我可是个奴婢,受不起,你把我哄得心花怒放了,回头我也得趴马车上。” 什么意思? 沈砚问她:“为什么趴马车上?你们家主子呢,人家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呢,我是来十次她都不在,算了算了,我就是给你们见识一下洋装,那我走了。” 他攥紧了斗篷带子,一转身,加快脚步就走。 春杏“哎、哎”两声唤他。 她是想让沈砚等着,自己替他去叫主子去。 沈砚扭头给她说:“人不在就算了,我就是来给你们看一眼洋装,我有急事,就不等她了。“ 可惜了。 再翻身上马。 一路总结这西班牙服饰的优缺点。 这洋人的衣服缺点就是你要是体态胖了瘦了,一览无余,但优点也有很多,因为紧身,介于长衣与短衣之间,比短衣还省布料,关键是你穿上来去,没有那种赘衣牵扯,泥巴上袍上裤的坏处。 文化交融,取长补短,果断吸收人家的经验,或许就有新的方式方法解决自己现在所面临的问题。 否则的话,马上威宁伯府那边都要停工了,自己这边也会有经营上的问题。 不是说不能见招拆招,化险为夷,但要是一收缩,对京西来言,就只能放弃一些业务和机会。 一路回到门头沟。 形象真是太招人了,家里的人都跑出来看他。 沈砚还是决定了,尝试一下发债券,只要卖出来100-200两的债券,把通州的地款结清,自己这边就没多大问题了。 要说冬后春来,煤的需求下降,这是大家的普遍认识。 但沈砚却有另外的看法。 难道春天来了,各家各户就不吃饭了,提倡冷食? 不会。 春天来了,青黄不接,家家户户生活做饭,他们又从哪找来的那么多柴火呢? 运薪厂涨价在即。 你放以前,烧大块煤的人家还是少数。 烧块煤也有烧煤的不便。 普通人家的柴灶烧煤,点燃块煤没点方法不行,架薪生火才能把煤点燃,煤点起来,也顶烧,往往煤未燃尽而饭已炊,不但浪费,不及时捞出来熄灭,锅都给你烧破。 但现在又不一样。 他把斗篷去了,仍是一身洋装出来,把目光放去柴房,罗娘人在那儿喊:“别封火了,没看到官人回来了吗?” 煤火炉子和新式灶台的封火,留少量缝隙可以让煤缓慢燃烧,不但不用架起柴火把煤烧红点燃,而且做完饭,通过控制进入的空气量,又能减少浪费,完美解决以煤代薪的问题。 随着煤火炉子和煤火灶台的推广,用煤量就真的会下降吗? 陶瓷的生意或许进入淡季,但砖瓦的生意也会起来,砖瓦生意变好,木工铁工,甚至车马行的闲置运力也能利用上。 所以年后的市场,他远比其他人乐观,麻烦只在当下,到期的欠款和眼下用钱如果没问题了,就都没问题了。 过完年也还没敢大规模开工,也是大家都预料生意会下滑,罗娘子都把长工收回来做家务了。 端着托盘,给沈砚送去热好的饭菜,尹媛在门口伸一伸头,她因为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也成了周围的小公主,只不过表面上大家都是又疼她又爱她,但背后免不得嚼舌头根子。 罗娘子不胜其扰,还想着生意再好起来的时候,买上丫鬟和伴当,跟沈砚商量,送她去城里住威宁伯府呢。 她露露头,奶声奶气地说:”姥娘不让我再叫你叔叔,要让我叫你爹,她说,她说你要不愿意,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罗娘子没好气地回头看一眼:”咱娘。又一个多事儿的。“ 沈砚给尹媛招手,把她抱在腿上,尹媛其实是大人教的,自己不知道是啥意思,就伏在沈砚的肩膀,抠他洋装上的肩花。 罗娘子还有个事情要说:”咱娘说,孩子该缠足了,再大懂事了,她不习惯,她该不愿意了。“ 沈砚大吃一惊。 自己的大脚丫子,他挺喜欢,晚上还会摸摸,他是个喜欢大脚的,奈何别人娶亲都要小脚娘子呀。 罗娘子生怕他发火,连忙说:”咱娘是后悔,那时候也是俺爹不让我缠,怕我吃不住苦,我一哭他就心疼,结果嫁人的时候,也就尹媛她爹人孤,想做生意,需要个大脚的骡马才愿意。咱娘就说,不缠足,嫁不得好人家,当父母的,不能眼下心疼孩子,不管她的将来。“ 沈砚冷哼一声:“然后你就犹豫了,干什么事儿能不能有主见,大脚怎么了?女子的脚能长多大?别听。也许过些年,官府禁缠足了呢。真是一群魔鬼,把孩子都给摧残了,我还说该启蒙了,过了这阵子,资金不那么紧张了,请个好先生,给咱们媛儿启蒙呢。” 罗娘子“啊”了一声。 沈砚说:“啊什么呀?后爹也是爹,我说了不算是吧。” 罗娘子眼泪都出来了,两腮无知觉地颤抖,直到一颗泪珠黄豆一样掉下来,沈砚大吃一惊,不由反思,我刚刚气到了,对她态度不好。 正想安慰两句,罗娘子揩了眼泪说:“不。你就是她亲爹,你老了,她要是敢不孝顺你,我药死她个忘恩的。” 尹媛不知为何喊了一声“爹”,沈砚也不由感怀,搂着她拍拍,把她放下说:“以后这种事情,一定要有主见,你看现在咱们生意上用几百号人呢,一会儿人说个这,一会儿人说个那,都能影响你吗?别管他们,是不是还担心生意,但是不敢让我知道,不用担心了,明天该开工开工,继续打煤球,打炉子,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知道什么叫债券吗?” 罗娘子不知道。 她问:“高利贷吗?” 这年代已经有了钱庄的雏形,但很多都是保管银子,虽然也放贷,但有的规矩,有的给你计算复利,一般的老百姓觉得跟印子钱差不多,除了那些不着调的赌徒、浪子,一般人也不敢轻易碰,而且钱庄也小心谨慎,对外放贷不但利息高,还要抵押物,火耗还另算,用来对冲风险。 当然,实在没办法了,沈砚也可以去尝试。 但相比而言,来自于佛朗基的债券,普遍一年只有百分之十几,能让弟兄们、生意伙伴、亲戚们挣点利息,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他给罗娘子说:“我打算发一批债券。你这样,这几天把账房,掌柜,师爷都叫来,开个会。人家商行过年都要算账,咱不懂,放年后也行,算一算我们资金的缺口,再就是怎么发债券,发给谁,发多少。为了配合发债券,我们各个商行的票引,官给印信的文簿,采状等等都准备好,资产统计清楚,房契、地契都收好,这些不清楚的话,人家借给你钱,怎么知道你还得起还不起……” 第128章 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债券也没有那么好发行的,有窦先生根据西方债券给沈砚讲解规则,准备起来很顺利。 民众挣钱不易,性格上谨小慎微,收贷、放贷都缺乏信任。【大晟律】中 “私放钱债” 条对利率有限定,月息不得超过三分,约束了高利贷,也承认了民间金融活动的合法性,但实际上,缺钱的不敢借,有钱的不敢贷,没有亲戚朋友关系,是支撑不起来这种信任的。 债券为了避免太过繁琐复杂,一旦数额太小,人太多,造册难,偿付难,面额还是偏大,一两银子的面额。 沈砚带着窦先生跟赵可怀,苏御史等人在教义录司探讨。 苏御史提及苏州、松江等地的棉商,会预先向农户支付定金以锁定货源,笑着给沈砚说:“你给他钱他信你,你让他买你债券,我看太难了,要不这样吧,我们这几个人给你捧捧场,买一买看?” 最后他们这些人一人认了10两,给沈砚这边认了50两。 京西内部,沈砚不好意思出面跟自家弟兄解释,就让自家师爷吕不白来全程负责,说是自愿,能给大家提供薪酬以外的收入,效果也还不错,三天募集一百多两。 但外界就难了。 这个时候沈砚感觉到了,缺乏公信机构担保……而谁有公信力?无非是官府和官府开的牙行,商会和行业协会,所以按照计划,吕不凡要去门口沟行业商会,京城的牙行,但他们没有这项业务,沈砚也没抱太大期望。 沈砚急于进山去看煤矿,眼看支付通州的田款没什么问题了,先去了通州一趟,把钱如期兑付。 对方也是位实力雄厚的财主,一看沈砚欠他一百多两说年后给,人家一过完年就来给钱,还带着礼品,礼数甚是周到,建立了信任,就给沈砚说他要修院子。 一阵讨价还价,这就决定下来,提前付沈砚五十两银子定金,等着沈砚给他们家盖房子。 沈砚看人家那么信任,生怕自己硬包揽,将来干不好,干成了最后找不到烟花工作的老徐,没敢自己大包大揽,回到烟京,是去工部聘匠人来主事儿,自己只是出工、供料。 这也是一种稳固的模式,只要不缺大匠,自己不缺干活的人手,过个年,更多的兵户听说他这号人,都说他出身将门,务工只要兵户,干好了给你出籍,来的人更多;自己也不缺材料,神木厂、大木厂都已经开始来了,门头沟砖瓦都是同行结算,所以看似业务又多了,反而好接,能接得住。 一放心,他就去煤矿了。 高老爷从官矿上给他安排了几个老矿工,已经先行让人管理,开始采煤了。 安康的煤矿相比顺义要偏远得多,当初选这种偏僻地方,安家都是费了心思的,把人弄这儿他跑不掉,所以他这边,煤运送出山更麻烦,但是黑窑工用起来,也毫无后顾之忧。 来到矿场,矿场藏在两列秃山的褶皱里,像被老天爷啐在地上的一块黑疤。 沈砚站在垭口时,正撞见拉煤的骡队从沟底爬上来。 二十多头骡子的蹄子裹着黑泥,每踏一步就在早晨还硬邦邦的冻土上印个歪斜的蹄印。 赶骡人甩着响鞭,鞭梢划破晨雾的瞬间,车辙碾着,能看见空中飘着的煤尘,在朝阳底下闪着细碎的光,落得人肩头、骡背上都是薄薄一层黑。 矿口外搭着片油布棚,底下堆着半人高的煤堆。 三个矿工正用柳条筐装煤,铁锨插进煤堆的声响闷得像敲鼓,扬起的煤末子让他们不住地咳嗽,沈砚怀疑他们咳出来的痰都是黑的。 棚子柱上拴着根粗麻绳,绳头垂进矿道,偶尔有上工的矿工拽着绳子爬出来,大冬天光着膀子,汗水珠混着煤泥往下淌。 往南走几十步,是片用黄泥糊墙的矮房。 屋顶铺着茅草,却被煤烟熏得发黑,像是戴了顶脏帽子。最东头那间飘出炊烟,烟囱里冒的烟都是灰黑色,与天上的云融在一处,分不清哪是烟哪是云。 几个穿粗布短打的妇人被雇来洗衣烧饭,甚至还提供特殊服务。 她们蹲在屋前的石板上,正用木棍敲打矿工换下来的衣裳,黑水顺着石板缝往下渗,把墙根的土都泡成了深褐色。 远处的山梁上,几棵歪脖子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像是被煤烟熏焦的手指。 风从山坳里钻出来,带着矿洞深处的暖浪,刮过煤堆时卷起一阵黑旋风,打在人脸上又麻又痒。 沈砚抬手抹了把脸,掌心里立刻沾了道黑印。 矿后的土坡上,孤零零立着座土龛。 泥塑的土地爷粗制滥造,倒像个从矿洞里爬出来的老矿工。 摆着的三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插着半截香,香灰积了厚厚一层,想来是矿工们上工时求神拜佛用的。 沈砚收拾、收拾,要求老矿工带自己下去看看。 老矿工疑惑了,诧异干笑:“东家你还是不去了吧,那底下能下去吗?” 沈砚看一眼王策安。 王策安就大声做嘴替:“废什么话?先生让你带着下去,是看看你们采煤的环境,回头看看能不能给你们创造好一点的条件。” 老矿工还是犹犹豫豫,他说:“里头真是没得看,东家你进去,你怕不怕,那底下,唉,那行吧。” 他点起一把火把。 沈砚问他:“煤矿能点火把吗?” 老矿工木了。 他带着受责怪的胆怯说:“没说一定不让,主要是带铁丝网的陶灯都在里头呢。” 沈砚无奈说:“行吧,回头我给你们改善一下。” 说是去矿上,罗娘子还给沈砚准备了一双云纹皂靴,跟着老矿工,一脚下去,就是半脚面煤灰。 他新裁的青布直裰下摆扫过岩壁,也是粘了层黑灰。 “东家这边走。” 领路的老矿工打着火把,弯着腰,小心翼翼带着他往前走。 昏黄的光团在潮湿的岩壁上投下人扭曲的影子。 矿道又矮又窄。 人得时时侧过身避开头顶垂落的煤筋。 走到后面,王策安不断唏嘘,沈砚知道他有点顶不住,停下来问他:“策安你害怕了?” 王策安硬撑说:“没事儿。没事儿。先生,我就是没来过煤矿。” 这时候因为地方狭小,说句话,老觉得声音被提前挡回来,耳朵气流也不平衡,挺让人难受。 沈砚叫住老矿工,看向两壁,问他:“煤窑的通道,必须挖这么窄怎么矮吗?” 老矿工说:“东家呀。官煤上那要宽多了,还撑着木头呢,咱家愿意花那个钱吗?” 沈砚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老矿工说:“这洞窟是贫煤的,挖大没收益,还花钱,还费工……” 空气里渐渐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煤尘味,混杂着汗水与朽木的气息,钻进鼻腔时带着铁锈似的涩。 脚下的路越发难走,有时是没脚背的积水,踩进去能听见煤渣碾磨的细碎声响;有时是滑溜的泥坡,开始出现钉死的木楔。 陡然间一个巨大的黑洞空间就出现了,地方因为煤被运走,开阔了,但高度依然不够,有些地方撑着山上伐来的木柱,远处已经出现亮光,传来的镐头撞击声,矿工们在洞里扭曲了的说话声。 这是个能容下三十多人的矿穴,走到撑顶的木头旁边,用就近伐的木,粗细不一,有的木头上布满深褐色的裂纹。因为有的地方站不直,好几个赤膊的矿工躺着挥铁镐。看见沈砚进来,马上一下安静了,他们似乎没什么波澜,又低下头继续刨煤,仿佛他只是矿穴里一块不会喘气的石头。 靠近了一个看起来还年轻的矿工。 矿工瑟瑟发抖起来。 沈砚意外了一下,他们?因为在巡检司受审讯,自己坐镇,杀叛变的白莲教,把他们吓着了? 沈砚走到一处正在开采的煤壁前,伸手按了按。掌心触到的是冰凉坚硬的煤块,带着沁骨的湿寒。 他能摸到煤层的纹理,像大地的筋络,在黑暗里沉默地盘桓了千百年。 老矿工在一旁絮叨:“这脉煤成色好,就是越采越深,前任的东家他不敢采太深,我估计他再采半年,就放弃了。” 沈砚问:“再寻地方再开穴?” 老矿工说:“估计只能这样,废穴他开一堆了,其实都还能采,民窑,不愿意投入,可惜了。” 沈砚问:“为什么呀?” 老矿工说:“现在不好找露天煤了,煤都在地下,你不好好去采,不敢往深采,你再找地方,你耽误多久呀,你咋看得到你开个穴,里头就有煤呢。所以呀,让安家这么采,他就不去想将来。” 那肯定。 能挣钱就干下去,不挣钱就不干了,想哪门子将来呢? 沈砚去看看他们的灯,感觉呼吸沉重,知道是通风不好引起的,指指头顶,问老矿工:“这往上有多深了?” 老矿工说:“起码要七八丈吧,这感觉都掏山里了,官煤那边更深,安财主不肯花钱加固,怕遇水遇毒气,马上他就不往下打了,也没必要。” 沈砚没接话,只是望着那些在灯光里晃动的身影,听着镐头与煤块碰撞的闷响。 油灯的光晕渐渐缩成豆大,在岩壁上投下颤抖的阴影。 沈砚深吸口浑浊的空气,转身向矿道外走去。 他知道,他嫌人家安世恒对窑工差,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自己从踏入这矿穴的那一刻起,也很快就会和这片黑暗拧在一起了。 自己干下去,在不亏钱的基础上,又能为窑工干些什么呢? 前面有个矿工开始往外运煤,推着独轮小车在那儿歪歪扭扭,挡着几人出去,沈砚忍不住又问老矿工:“老卢头。这种地面,推着独轮车往上走不费劲吗?” 老矿工无奈说:“那你咋办?官煤那边用毛驴,还能铺木轨,咱们这边窟窿就没挖开那么大,毛驴子它好好进来吗,要么人背,要么用这种小车。” 沈砚不自觉”切“了一声,光省钱,效率呢? 第129章 师爷是春杏小娘子介绍给我的 从矿上回去,心头一片沉重,窑工开采状态真的太差了,虽然京西在发展上排了一堆的事情,但沈砚还是觉得,煤窑优先,你要是忽视了煤窑的开采环境,就因为你顾不上的这一段时间,它就出事故了呢? 然而回到窑场,窑场多了一行人,是苏御史。 沈砚不免惊喜,上去给他见礼,问他:”苏御史你怎么来了?“ 苏御史叹气说:“舍妹你和罗娘子你们应该见过,年少不懂事,家里给她订了门亲事,夫婿家也在京城做官,于是家父就让我把她带来京城,这样的话,两家人成亲会少一点麻烦。过年的时候,两家走动,结果不知怎么回事,舍妹知道他又矮又胖还瞎了一只眼,又得知年后就让他们完婚,人跑了。我宛平县和五城兵马司都去过了找了两天找不到人,就有人指点我说,让我来找你一趟,让你帮我找一找。” 罗娘子因为跟着沈砚去找过苏御史,也见过苏见学,忍不住露脸说:“谁知道我们官人帮得上忙不能呢?这怎么办?一个小娘子,带个丫鬟离家出走了。” 欠人家的人情。 能不能帮得上忙,都想略尽绵薄之力。 沈砚说:“你这里有没有什么线索,你觉得她们会去哪儿,你带的有没有她的画像,我尽我所能,让我这边的弟兄也找一找看,相信她在京城生活这么久了,有熟门熟路的地方,不会那么容易出事儿,你也别太担心了。” 苏御史没带画像,想让他跟着一起去取,然而看看他,刚从煤矿回来,浑身都是煤灰,罗娘子已经在院子里帮他打好几场了。 沈砚催促他:“走。我们还是赶紧走,小娘子未嫁人,看着天色,在外留宿容易出事儿,我现在就跟你走,去拿画像,晚上我就安排弟兄们和五城兵马司那边好好寻找。” 苏御史强调说:“我已经报案了,在托五城兵马司那边的人了。” 沈砚说:“说实话,你托跟我托不一样,你托,他们是顺便,托给了指挥,副指挥不一定知道,但我不一样。” 罗娘子也连忙说:“对。他可以的。他是师爷。” 苏御史问:“我去寻刘指挥使两趟,见不着人,你看你能不能帮我寻他,咱当面请求人家。” 你找刘行知,你胜找我吗? 沈砚也不解释,显然人家对自己不放心。 跟着苏御史匆匆回城,到了苏御史家,家里已经都是北镇抚司的人。 苏御史还以为是人找回来了,掖着披风,带着管家跑得飞快,到跟前就被抓了。 沈砚大吃一惊,亮出腰牌问怎么回事儿。 来到的百户拉他到一旁,告诉说:“谷王谋反,这苏御史涉案了。” 大家都认为,一进诏狱弄不好就出不来。 家里管家、女眷一个劲儿哭,又送银两又求饶,但是没什么用,被牵扯到谋反大案里,谁也不敢当众受他们的恩惠。 苏御史被摁上去,担心的是他妹子,扭过头呼唤沈砚,沈砚一到跟前,他就连忙说:“我苏茂元清清白白,我不会有事儿,你得先替我找到见雪,找不到她,出了什么事儿,我怎么跟家中爹娘交代呀。” 人还是被抓走了。 不过沈砚跟苏御史想的一样。 牵扯到谷王谋反案里,不代表你有罪,因为谷王家里搜出来那么多的书信,他结交名士,你有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就被他蹭到了,还是应该先找苏小姐,说不定苏小姐听说他兄长出事儿,自己就回来了。 在苏家拿到画像,看看,画的一点都不像,但他还是带着,迅速赶往五城兵马司的南城兵马司。 现在南城兵马司改为治安司,多数人员集中在这儿,沈砚匆匆赶到,出门碰到赵可怀了,人向外小跑,慌里慌张的。 沈砚刚刚下马,看他低着头只管跑,一把把他拉住。 赵可怀说:“正好呢,苏大人的妹妹离家出走,刚刚他们说发现苏大人的妹妹了,人在牙行,我着急过去看看。” 沈砚说:“不会吧。” 赵可怀说:“人找两天了,找不到,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娘子,还带个差不多大的丫鬟,她能不被人骗,被人骗进牙行多正常。” 沈砚对她有印象,告诉说:“不会,一起去看看,但我觉得不会。” 赵可怀还不知道苏御史被抓了。 沈砚趁他在路上找治安司的马车,主动告诉他说:“我刚才还在跟苏大人在一起,他去门头沟找我了,刚一回来,就因为谷王案被抓了。” 赵可怀扭过头来,带着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我觉得我涉案都比他涉案的可能性大,知道因为什么吧?” 沈砚说:“他是南方人,谷王是北方的藩王。” 赵可怀说:“对。” 沈砚说:“我去找刘指挥使问一下就知道了。如果八竿子打不着,北镇抚司不至于胡乱攀扯吧?” 赵可怀问:“这种胡乱攀扯的事情还少吗?” 不少。 我爹不也是一例吗? 沈砚说:“如果不是,还会有什么事儿?” 赵可怀说:“她妹妹?” 沈砚哑然失笑说:“这不跟通谷王一样不可能吗?” 赵可怀说:“你可能不知道,这两天她离家出走,苏大人可谓是狗急跳墙,你知道他去干了什么吗?他让我们几个跟他一起作伴,去秦府退婚,替她妹妹退婚,理由是秦家的人隐瞒了秦公子瞎一只眼的事实。” 看沈砚不以为然。 他说:“婆家是当今阁臣,礼部尚书秦嵩,而她的未婚夫婿,就是尚宝司少卿秦凡……” 沈砚大吃一惊。 赵可怀说:“苏大人为自己妹妹作想,他以为他要是能把婚退掉,妹妹就会回家,结果是?” 沈砚寻思说:“这是从根上解决问题了。” 赵可怀说:“可人家秦尚书不要面子吗?婚事没说退不退,要他先找到人,找到人之后一切好说。大晟律有言,男子妄冒,是可以退婚的,而且相比于女人要罪加一等,不追彩礼。但问题是,你一个小御史,你退丞相家的婚,我看了,也是跟我一样,做御史做的脑子有了问题。” 二人匆匆赶到牙行,治安司的人在这儿等着,看一眼,赵可怀不熟,还需要向她询问,沈砚直接给他摇头,示意他不是的。 再回治安室,沈砚把大小头目都通知到了,他是代替过刘行知主过事儿的,众人竟然有一种习以为常。 赵可怀却暗暗称奇。 五城兵马司一直是师爷管的呀。 沈砚拿出画像,简单介绍一下苏见雪的家庭情况,就根据自己见过人,留下过的印象,总结苏见雪的身高,体态,相貌,脸型等等,这个年代的画像,对于不擅长作画的人来说,给他看人长成什么样,不如给他描述那些显著的特点,人双眼皮,长得漂亮,瓜子脸,小尖鼻子,身高多少…… 做完指示,跟赵可怀分开,他又马不停蹄去刘行知的新小院,太子赐的院,是太子的产业,所以都是收拾好的,也不知道刘行知怎么那么着急,匆匆就搬去住了。 敲开门,是舅母在。 沈砚问候她两句,就开始追问表姐,舅母就说:“人在你哪儿住呀。” 沈砚反问:“在我那儿住?他说主子赐不敢辞,非要搬过来,还要让同僚为乔迁见证,这怎么又回去住了呢?” 舅母说:“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是你表姐想跟你住一起呢,也有人找他,我都说他忙,不知道在哪,不好意思跟外人讲在和你一起住。” 这话说的? 沈砚觉得他一家脑子都不正常了。 你当妈的,你能说你女儿想跟她表弟住一起? 你说赵可怀和苏茂元怎么找到她? 人都狡兔多窟了。 不过也算摸到行踪了,沈砚又匆匆回威宁伯府,刘行知不在东宫,就在小院里,还从哪弄来个躺椅,就在院子里坐着,手里抓着一只紫砂壶,晃着摇椅,呷着热茶,两条看门狗被她放出来,就在一旁蹲着,盯着他,希望他喂点吃的。 沈砚开门进来,两条狗赶紧起身,直奔沈砚亲热去了。 沈砚脱口问他:“你不是不住在这儿了吗?你走的时候,我还跟你客气,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搬走?你还说是太子让你尽快搬走。” 刘行知说:“对呀。赏赐我了宅子,他就希望我住进去呀,但是住进去之后,召大人联络你这个密探不容易,说有事儿找你找不着,不方便,就又让我搬回来了,都给我放假了,让我在这儿等你,你没看我都沐休的模样吗?” 沈砚气恼地说:“五城兵马司那么忙,你放假了?你真好意思,你起码去看看呀。” 刘行知说:“你不懂。年后我新聘了个师爷,给我说,我去的越少,我越有份量,这样的话,别人都会认为我是东宫重臣,在东宫特别重要,真要有大事儿发生,找到东宫,找到家里不就行了吗。” 沈砚“啊”了一声。 刘行知不紧不慢地说:“师爷是春杏小娘子介绍给我的,铁柱你说,这小娘子现在可爱招我了,她是不是对咱老刘有意思?” 沈砚问:“她给你物色的师爷?” 刘行知说:“对。像你这样的师爷不行,连个科贡都不是,也没经验,人家这回去的师爷,太子的人,有来头呢。” 沈砚懒得给他扯了,直接问他:“你知不知道跟我交好,为我爹我爷爷发过声的苏茂元御史牵扯到谷王案里了?” 刘行知说:“谁?我不认识,那谁知道?受牵连的多了,谷王利用走私交结武勋,用仰慕交结文臣,恐怕要有一大批人倒霉呢,这事儿太子亲抓,你最好少掺和。” 沈砚愣了一下,问他:“召大人去的宣府,这事儿召大人知道多少?” 刘行知说:“你说召大人呀。那他肯定知道。” 一扭脸,沈砚往外跑了,他要去找召凤。 刘行知叫他说:“你跑什么呀,你也不看看你一身煤,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啊……” 沈砚应了一声。 第130章 这个庄子的女子是不是都不缠足呀 到豹园寻了召凤打听,召凤亦一无所知,这让沈砚放心不少。 起码苏御史不是谷王党名单靠前排的人,召凤一边让春杏去查,一边打消沈砚的顾虑说:“这些谷王党,也并非定斩不赦,只是答应蒙古业先把秃儿的互市,又要改弦更张了,因为这些人中呼应互市的人很多。” 几个人因为窦先生聚在一起,并不是光抬头看星星,还会相互辩论。 谁有什么主张,渐渐相互已摸透。 苏御史籍贯在金陵,南方商业发达,所以他受影响,主张互市,这沈砚知道。 沈砚忍不住说:“主张互市就是通谷王么?那要是这样,我也主张应该互市,难不成我也通谷王呢?你可要清楚,这几年连年雪灾,蒙古人疲敝不堪,互市看似惠及蒙古人,却也给我们控制蒙古人的机会,难道你们不想恢复蒙元的疆域,汉唐的盛世吗?说真的,梦想从未如此接近过。” 召凤说:“我们都看不到这个机会,就你一介草民,你看到了,你眼睛怎么那么真,招子怎么那么亮,人怎么傻白?你可知道,这几年蒙古人内扰严重,河套地区打疯了,诸多卫所因为交战不利被裁撤。蒙古人永远是我们头顶上的心腹大患呀。” 沈砚问:“我的看法正相反,蒙古人早已元气大伤,贫穷得连铁锅都没有,煮饭都成问题,内扰,还不是不肯开互市被逼的?入冬受冻受饿是一死,内扰还可活,于是只好内扰,不是当权者逼人家这么做的吗?结果一内扰,发现大晟的军队土鸡瓦狗了,岂不欣喜若狂,停不下来了?我们要是以互市为主要手段,以连横合纵伐谋,以军事手段相辅,大事可成。” 召凤没有继续反驳。 她只是绕开说:“满朝文武都是傻子,就你聪明?苏御史若只是主张互市,罪不至死,我尽量帮你为他开脱,实在不行,干脆流放他去大同,让她体验几年边民被内扰的生活,你放心,朝廷每一位进士和同进士出身的官员都是人才,朝廷不会滥杀。我就想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呢?” 沈砚说:“开煤矿,下了一次煤窑,呆了几天,苏御史的妹妹离家出走了,拜托我把人找到,我不在这里与你多说了……” 执意要走。 召凤无奈说:“那我换一身衣裳,跟你出去。” 她又变脸说:“沈铁柱,要是一位御史的妹妹在京城就这样凭空消失,你兵马司五合一的治安可就大成问题了。” 沈砚把她等出来,她竟然孤身一人,沈砚小声问她:“不让春杏跟着,你就这样跟我走了?" 召凤说:“相公跟娘子,不,娘子跟相公出门,还必须带上人吗?天亮你送我回来就行了。” 二人离开豹园,又直奔苏御史家去了。 在不再宵禁的南城穿越,到处灯火通明,夜市熙攘,召凤吃惊道:“这些人夜里都不睡觉吗?” 沈砚说:“你懂什么,这才是人间烟火气,若一个朝廷,晚上睡觉不睡觉都要管,那真是加重民生困苦,现在五城兵马司收永夜税收得手软,年后还准备增加几十辆出勤车辆,无须户部一个子,而百姓夜晚渴了饿了,家人生病了,想出来欢庆了,穷困潦倒可以寻别人不愿意干的夜间工作了,有什么不好呢?这不是互利互惠吗?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不是狗皇帝觉得你哪哪都不好……” 召凤说:“你又狗皇帝,夜晚案件高发,作奸犯科的人动不动出来了,这你不否认吧?” 沈砚说:“那你说,是老实人都睡了,作奸犯科的人出来犯罪容易,还是仍是众目睽睽,作奸犯科的人出来犯罪容易?主要干道今年会修路灯,京西车马行也早就开始开夜班,三五文钱起送一趟,可以一次运送五六人,百姓自己不知道夜路不安全?他们不知道让人陪同,雇佣马车?” 召凤说:“就算你干了件好事吧,你还不是为了肥你自己,京西车马行,我一听就是你的。还要修路灯,肯定也是找你修?” 沈砚哑然失笑:“你这都知道。你老实说,春杏给我表姐介绍了个师爷,是不是你的主意?” 召凤否认说:“肯定不是。春杏担心她同僚,怕刘行知那人不靠谱,给他派个持重的,顺着你的想法萧规曹随还不好呀?你当成是管你晚上睡觉不睡觉呀,那行,既然你这么说,以后你晚上睡觉不睡觉,我是一定要管的,改天我去见完罗娘子,我让她好好看着你。” 到了苏御史家,管家在家眷的要求下,去找秦阁老去了。 苏御史的夫人红肿着一双眼,拄着一双小脚,还因为男女之别不愿意见客。 她身边的老妇人和丫鬟隔着屋子给两边传话。 召凤脸色不由难看。 沈砚硬挺着,坚持问完他们几个问题:苏小姐在京城都有哪些朋友,苏小姐在周围都去什么地方,苏小姐信不信教,苏少夫人信不信教,理不理佛…… 一从苏御史家里出来,召凤就发火了:“跟你一起出来,就那么点时间,你非要来问他们话,隔着几间房子,奴仆丫鬟来回跑相互传话,无礼至极,还白白把我们的时间浪费了。” 沈砚安慰说:“你不知道,民间现在的讲究人家都这样,女妇小脚,不见外客,都给你说了,不禁裹足,我汉人不只是没了花木兰、穆桂英,只怕日后要出大问题。” 沈砚在五城兵马司已经让有经验的官差判断过了。 这大晟女子受封建礼教束缚,社会活动空间狭窄,离家出走属于罕见且风险极高的行为,其去向往往受限,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 第一就是投亲友,回娘家是首选,再就是姐妹、姑姨等近亲家,远亲或同乡,投奔认识的人中所谓的 “善户”。 沈砚一一排除了。 苏见雪的离家出走,不是女子婚后在婆家受虐,他家在京没几家亲友,有同乡,也是苏御史负责往来,而苏见雪一位大小姐,是没有机会跟他们来往的。 而且若是在亲友家,不会不给苏御史说一声,顶多也是头天天晚了来不及,第二天就会派个人,传递个话让人放心。 这第二种去处就是宗教场合,尼姑庵和女冠观,这两种地方,既是可以躲避家人的追索,可以短暂居住,也符合婚姻不满的女性离家后的 “避世”之想,她们自己内心中会给自己说,我已经万念俱灰,不如遁入空门。 北方的寺庙,特别是城中寺庙,生活成本高,来投奔的女性多,家属找到来闹的多,通常都会以“施主尘缘未了”拒绝你,但部分江南尼庵常收留 “失志妇孺”。 苏小姐依照江南人的经验,或许会去这些地方,寺庙不会让她出家,但短期内自负开销,它会给你居住。 这第三种去处,风险就变大了。对无亲友、无资源的女子,离家后往往只能流入社会边缘,部分女子可能被迫进入妓院、勾栏附近的 “下处”小客栈,或被诱骗从事低贱工作……极少数有一技之长,才能藏身于流动性大的贫民窟或杂户聚居区,城市中 “坊厢” 之外的棚户区,但也易受欺凌或被拐卖。 往往做这种选择的女子,都是回不了头的底层奴仆,回去怕被打死,而对于苏小姐来说,随时可以回头,她不至于出门就往这么惨的境遇混。 这第四种是最可怕,就是离家出走前,就有人在勾搭她,引诱她,撺掇她,离家出走她寄希望于该人的庇护和陪伴,偏信偏听,从而被人骗财骗色,图财害命。 除了这四种人,也有一些例外的,有一定文化的女子,若因反抗包办婚姻或追求自由,喜欢投奔志同道合的士人、隐士、曲艺名角,仰慕的书画大家。 这类案例极罕见,多见于思想解放思潮影响下的江南地区。 结合苏见雪客居烟京的特殊情况,如果她性格坚忍,又有一定的社会阅历和自信,她也可能会想着返回家乡。 沈砚跟召凤一路讨论,去了京西车马行。 召凤去的路上都在发笑:“京西车马行竟然是在京东。” 好像还真是。 到了京西,让人带上画像,逐一通知自己的车夫,沈砚又开始向人询问这附近的尼姑庵和女冠庙。 京西车马行还没大肆整修,简陋得像是工棚,这边待不住,沈砚让人去喊赵大勇,让这位庄头带召凤去他们家原先在庄子里的居所,而自己后去。 忙完之后,他也忙不迭去看看。 这边只是威宁伯府未倒之前,主家的人下村子走走看看所居住的地方,沈砚经常来,到这里读书、练剑、避暑。 因为京西那个庄子是后来才有的,又偏僻,快挨着陵地了,反而去的少。 回去之后,推开门,召凤掌着灯,正在检查这个逃过一劫的家宅,看沈砚的书架。 书架上全是杂书呀。 沈砚回来,并未打搅到她,她轻声说:“这庄子现在不是你们家的了吧?怎么着,你想来住还能来住?” 沈砚说:“抄家之后,还没明确归属,朝廷是相互矛盾的,你就像我们府邸,说是所有东西都还回去,一些用物还回去了,一些值钱的东西呢?” 召凤猛地转过去。 召凤说:“对,我也有疑问,之前光马你们家就都不少,马匹呢?东西呢?是不是你用到车马行了?” 沈砚摇了摇头。 召凤大怒:“没有还回去,没有对照抄家的清单一五一十还回去,你怎么不吭气嗯,这些东西呢?” 沈砚说:“争这个干什么呢?我是想说,这抄家,皇帝竟然没有收入内府,也没听说再赏赐人,家中多少还回来一些用物,这两个庄子太让人疑惑的了。我是对比两边的情况,寻思着,这庄子是不是已经被经手人给卖了?” 召凤脸色阴晴不定。 她说:“我知道了,故威宁伯府只剩你一人,又有纨绔之名,负责归还财物的这些人,不值钱的还回去搪塞,值钱的马匹什么的,处理转卖瓜分了,至于庄子和田亩,因为还未明确是否给你复爵,按说也应该暂时交还给你,但相关人等却是在等变故,所以让这两个庄子既不收走,也不还你,我的天呐,他们对天家都敢欺上瞒下,勋爵人家都能这样欺负,这些人真是胆子大极了。” 沈砚问:“这种情况,不归召大人的南北镇抚司管吗?” 召凤愣了一下,他说:“不归。归内承运库,再上面是掌印太监,看来刘公公一点都不老实呀。” 她又打量着周边,轻声说:“你们家的家臣部曲还真够忠诚呀,这种情况下,还把里头收拾得井井有条,你一句话,他们就把我接来住下,虽然只是陋室,但也用心了。看来,这庄子给别人也给不出去,要不就让刘公公还给你吧,能折现的,他们折现分了,正好是抓在我们手里的把柄。” 沈砚脱口说:“好。” 不是他突然不犟了。 这两个庄子对他意义重大,家丁部曲,昔日伤残卒伍都是这么安置起来的,原本沈砚也以为跟自己已经割裂,朝廷一分配他人就断了关联,但自己一出现,两个庄子就源源不断给自己输血,搭出来自己的生意框架。 如果这时候朝廷把庄子赏赐给了别人怎么办? 别人收服不了,自己舍弃不了。 召凤说:“难得你有想要的东西,那我就做主了,想想你的就是我的,这也是我的庄子,那我现在自在多了。” 不是? 你说你做主了? 人家刘太监还没吭气,你就说是你的庄子了? 召凤问:“我看你反感缠足,这个庄子的女子是不是都不缠足呀,她们习武吗?我想要要一支忠诚的女军,我栽培你表姐,就是这么想的,否则的话,她哪一样能拿得出手,有什么让人另眼相看的地方呢?” 第131章 找人的黄金时间都没了呀 苏见雪像是人间蒸发了。 沈砚也找不到人去了哪儿,找下去一直没有进展,已经没有头绪了。 他怀疑人去了外地,或者已经出事儿了,但是没办法,也只好让人多加留意。 人在城里,他跟族叔沈忠和吕不白见了一面,问他们那边债券怎么样了。 沈忠给他比划了两个指头,嘴角里带着笑意。 沈砚觉得200两也不错,这样的话自己就更有把握了。 然而沈忠补充说:“2000两的票面全部出手,吕不白承诺兑给协会和牙行承销,给他们百分之五提成,短短几天就全出手了。” 沈砚浑身一颤。 沈忠问:"怎么了?” 沈砚忍不住问:“为什么卖那么多呀?这一卖2000两,利息和提成一年下来,起码要四百多两,我们起码要挣两千四百多两银子才能兑付吗?” 本来沈忠和吕不白都在兴奋,闻言都愣了,是呀,这东西是借款,它不是不还了。 吕不白连忙说:“那东家你为啥要印两千张债券呢?” 沈砚说:“这是印刷的,你们懂不懂,你不印两千张,人家给你起印吗?这么一弄,麻烦更大了。” 跟预想的不一样,这怎么一出手就没了呢? 走出来看看,窑厂在正阳门下贴着告示,正在招聘画工,男女不限。 下头站着的百姓议论纷纷。 南方因为纺织业发达,早就在招女工了,但在北方,很少有招女工的,所以大家好奇不已。 沈砚知道,这是在贯彻自己的意志,今年打算在陶瓷上下功夫,为了出高档陶瓷,画师就要跟上,反正现在手里钱多,怎么花变得不重要,怎么挣出来反而更重要了。 因为通州那家修院子财主,沈砚是去工部寻的匠人,这样匠人拿聘金,提成保质保量保利润的提成金,全权负责工程,自己这边只需要找个兄弟给他对接,辅助他,从中协调资源,再让账房兼顾收支,基本上就不用管了。 这是一种新的合作方式,匠人们屡接工程,经验丰富,而且手下有大小同行,还在再外包,根本不用自己多管了。 现在沈砚钱够了,决定用这种办法,把自己这边所有的工程都开工了,再不要稀稀拉拉地干,这就又去工部找人问匠人去了。 永惠河的车马行,马车维修制造工坊,河边仓库,通惠河泊船码头全部开工掉。 威宁伯府大院其实只剩收尾了。 自己河泊的工坊也大扩修,除了配套的工坊往两路延伸,为了防止永定河发水,沈砚还决定把门前的河堤用砖石加固起来。 与此同时,再起一驾大水车,用水车带动往复锯处理原木。 这在京城几乎没有。 圆柱加工,木头加工板材,没有这种天然动力转化,对木工来说都是噩梦,太费工了,只要这个工坊做起来,原木加工和板材加工,几乎是京城独一份,你要买个门窗,木厢墙板,还能用自家工匠给你加工成成品的。 再就是炼钢、炼铁、铸铁。 一方面自己现在建筑上需要,最起码铁钉你需要吧,什么门环,包面铁皮。 沈砚还在考虑铁包柱,对于承重要求不高的柱子,如果你能解决铁生锈的问题,用钢铁浇铸空心铁柱,说不定比用木头省钱。 或许外面用起来不放心,那也没关系,自己可以先用。 守着采矿司这座矿山,你不下功夫,你到哪赚钱呢? 就是自家车行的马车车轮和车毂,也足够把这个工坊做出来规模。 至于威宁伯府,主要用于做试验,将来试验不再放在外头的工坊做,你不保密呀。 等在自己家里试验好了,掩人耳目,加一下旁枝末节迷惑人,别人就学不去。 就像罗娘子前夫的师傅家,他们烧瓷,关系再好他不让你在一旁看,都是他一家人在干。 要不是自己有便利,能翻找典籍,加上掌握了用火的秘密,自己跟罗娘子是烧不出来瓷的。 按说就那么一层纸,你什么都知道,釉料在哪买你都清楚,你就是捅不破。 再就是煤窑。 沈砚决定给煤窑提供木工作支持,给穴窍做支撑框,提供稳固支撑,同时强调安全纪律,在窑工中挑选有威望的窑工做窑主,拿身股,但要肩负安全责任。 全面施行师徒制,新窑工需要跟师傅学挖煤的技巧,还要学怎么辨认毒气,怎么判断透水前岩层发潮、出声…… 打通风口,自己给他们打造黄铜管,外连牲畜鼓风机,用来旋接通风。 与此同时,用铁丝缠白琉璃做灯罩,限定使用区域。矿工下洞,要带金丝雀等容易窒息和中毒的生灵,借以预警工人。 增加煤矿内的排水工具,一旦挖到地下水,要有处理的办法。 最后就是煤窑要根据地势,形成双开口和多开口,不能只在同一个洞进出,一旦坍塌,一窝全死。 组织上按照军制。 一个窑穴安排50-100人,学着人家官煤,开大,开宽敞,不再搞10来个人的小穴,不再搞老鼠打洞式挖窑。 要说这个费用增加,怎么才不赔钱,那就只能是提高效率。 工人工具要好,运送煤要通畅,统一用毛驴或者导轨车外运,外头的山路,也可以用煤矸石等土料填平,或者铺硬木导轨出山。 如果工人的单人采煤量到200斤以上,按照自己抬起来的煤价,那么一个工人可以创收50文以上,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就可以让他们收入到30文以上,到时候具体能给到多高,按照煤矿的费用情况。 如果一个工人一天能挖300斤以上,他就可以拿到外界一位低级工匠的收入。 在安全可靠不出事儿的前提下,你这就是一个合理的营生了吧? 如果你工具好,照明条件改善,吃能跟上,体力充沛,不再额外花费时间和体力把煤背出去,以沈砚在矿洞的观察看,煤的产量是可以大幅提高的,搞到500斤以上不是问题。 这个时候窑工已经是高收入,就算仍有风险,但几率不是那么大的情况下,就真的找不来人愿意干吗? 咱也不贪,咱也不压榨,能不亏钱,除了课税多少盈点利,能抗风险就行了。 这2000千两补充进来,因为自己的生意也在周转盈利,而自己干工程的成本又低,就完全可以跟时间赛跑了。 正阳门的小院也要重修,里头用来办公可以不动,外头要修,整修成对外营业的门面,做到干净整洁,再不要去年年底那样,召凤和春杏过去,两人一个不小心,给自己啐了一堆。 通州也一样。 去年年底搭的棚子虽然也用砖了,但是太简陋,商业活动,你要给人一个清洁大方的印象。 这都是在往外花钱呢。 收入上则靠揽建筑,烧制卖好煤火炉子和煤饼,等自家马车能造出来之后,除了替换自家车马行的马车,还能往外卖,再就是经销门头沟的陶瓷和砖瓦。 主要就靠这几种收入了。 虽然铁工坊有了,但铁器现在还不太敢想。 虽然水车在修,能让它加工木柱和板材,但眼下也不敢预测收入和盈利情况。 年前还说自己一天能收入几十两银子,结果过个年就打回原形了。 等危机度过,自己就让刘行知给自己提亲去? 安排、安排事情,约好几个匠人去看工地,他就去看苏御史了。 一是看看他在里头怎么样,二来是想给他说,他妹妹还没有找到。 每次想去他家调查线索,去了之后,他老婆也不给面见,说个话都是仆人传话,根本没法充分沟通,畅所欲言的,照这样下去,找人的黄金时间都没有了呀。 第132章 人家的小娘子你瞎操心 汇合了刘行知才去的北镇抚司。 这位才是太子跟前的红人,没他一起,沈砚是见不到苏御史的。 问刘行知苏御史的情况严重不严重。 刘行知一身绣衣,头戴锦缎鹰头冠,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却不粗壮的护腕,给沈砚摆摆手,才告诉说:“他不在谷王府查抄出来的名单,而是被名单上的人告发的。有没有问题要看后续的证据。” 沈砚说:“告发他,不会是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苏茂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些查无实据的口头指证吧。” 刘行知说:“也差不多,我问召大人了,确实有点儿捕风捉影,这小子要在宣府互市,而且弹劾完京西官吏,弹劾宣府官吏,所举荐的三个人里头,有两个都是谷王的同党。” 这种政治上的关联最愁人。 到了北镇抚司。 进去见了人,苏茂元正坐在冰凉的木榻上。 他双脚戴着镣铐,背后还系着一条铁链,铁链不长,刚够他挪到屋角那只缺了口的瓦罐旁。 官袍前襟沾着暗褐色的污渍,或许是血,或许是秽物。 沈砚大吃一惊,这还严刑逼供了呢,他不等牢门打开,就抓着狱壁上的木柱喊道:“苏兄。苏兄。” 苏茂元抬起头,一双眼睛还算明亮,惊喜交加想站起来,却动作笨拙,有点儿挪不起来。 刘行知在一旁惊奇:“哎。我之前来,还不是这样的,这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拷打上了呢?” 沈砚进去。 苏御史安慰说:“我没事儿,他们没有证据,就是有些人想让我屈打成招,你不要担心,你找到我妹妹没有?” 没有。 本来是想给他说找不到,一点线索也没有,但看到是这种情况,经他一问,沈砚连忙说:“已经有线索了,想必很快就有消息。” 从诏狱出来,沈砚要去找召大人,刘行知拉着不让,劝他说:“你不要什么事儿都去麻烦召大人好不好?” 他以为我去找太子,找召大人闹呢? 怎么可能呢? 我找我娘子,我娘子,我想怎么麻烦她怎么麻烦她,我还要你提醒我,拽着我?他一把把刘行知甩开,上马就走了。 见着召凤。 召凤没好气地说:“看来你没事儿不会来找我,遇到事情了,想着找你娘子了,你恶心不恶心?” 恶心也不行呀。 沈砚哄着她说:“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我娘子在,我能在友人面前扬眉吐气,让人家知道咱背后有人,谁知道北镇抚司把人家拷打上了呢?” 召凤说:“这个苏御史之所以被拷打,是他自己自找的,他攀咬尚宝司秦凡,但又说不出来实证,秦嵩秦凡父子,权势滔天,能不收买人警告他,对付他?你怎么能怪在旁人头上呢?” 沈砚大吃一惊:“这北镇抚司不是召大人在主政吗?这么说,他们还能跳过召大人动用私刑呢?” 召凤说:”这个秦大人,不单是礼部尚书,还是内阁次辅,你再看他儿子的官位,在尚宝司,你知道不知道尚宝司是干什么呢?司礼监掌管用印,尚宝司管怎么收藏,别看是五品官,却能跟司礼监太监形成制约关系,这都是权倾朝野的人,往诏狱施加影响不很正常吗?“ 沈砚怂恿说:”那召大人就任这些人在他一亩三分地上撒野?“ 召凤说:”当然不会。否则人不是死里头了吗?现在劳动、劳动筋骨,我觉得苏御史自己也乐意。“ 沈砚问:”什么意思?“ 召凤说:”苏御史这个人不简单,看来你的朋友里,就没有易与之辈,他是以身入局,在逼迫秦家退婚。“ 沈砚愣了一下:“这怎么可能?” 召凤说:”铁定的,他自己问题也不严重,一个劲儿要见太子,暗示他要交代他举荐的三个人,都是谁让他举荐的,如果所料不假,他在剑指秦凡,这是要迫使秦家退婚的。” 沈砚说:“但有可能是真的。” 召凤说:“对。没错,其实很多的御史背后都有人,都是分帮分派的。所以他不着急为自己开脱,反而暗示背后还有人,这就扎了一个鱼死网破的架势,孤,不,我想来想去,就是以身入局。让秦家父子心有忌惮,主动退婚,但就怕他在老谋深算的秦嵩面前不是对手,根本不够看呀。” 她强调说:“那你说,这么个人精,你会不会被他利用,他妹妹就是他自己藏起来了呢?” 沈砚说:“你想得太多了,如果他不是一身风骨,人家巴不得嫁入丞相家呢,瞎一只眼算什么呢?” 这点召凤赞成。 秦氏父子炙手可热,因为皇帝多病,现在内阁首辅俨然拿到了实权,人说刘东之后,会是秦嵩做首辅,加上他跟刘公公的关系好,儿子秦凡在尚宝司,可以看成是制约,也可以看成是刘公公的人,要是因为秦凡其中一只眼有毛病而不愿意嫁,那么姓苏的这家人自然不是攀附权贵之辈。 沈砚感怀说:“所以苏兄着急让我找到她妹妹,他把自己都舍了,拿出舍得一身剐的架势,如果妹妹找不回来,在外头出事儿了呢?而且时间有限,他不可能拿这种模糊的态度糊弄上十天半个月吧。我还是得找下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给苏兄一个交代。” 在召凤那儿住了一晚上。 夜里召凤盘在胸口上,非要检验沈砚的心是红的是黑的。 天亮起来,沈砚没休息好,一脸困倦要走。 召凤还想腻歪,他赶紧告诉说:“苏小妹还没找到,我心里不安,总觉得愧对苏兄,你就别耽误我事情了。” 召凤被他激怒了:“我耽误你的事儿,你自己娘子你不关心,睡完了提了裤子就走,人家的小娘子你瞎操心。说我耽误你事儿了,都是你耽误我的事儿,我看了,啥时候你没那么多事儿,愿意好好陪我,我再娶你。” 沈砚都被她气笑了。 这真是倒打一耙,生在权贵之家,她没事儿干的,平时动不动冒充哥哥玩,他嫌自己耽误她的事儿? 等自己没那么多事儿了, 愿意好好陪她,她再娶我? 她要娶我? 沈砚走来路上,还被召凤的话逗得乐。 五城兵马司没有消息,车行那边,有个兄弟好像见到过。 他回忆起来,确实是两个小娘子,急着赶到正阳门,后来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因为当时还没通知找这两个人,那是碰到了,当时也不知道。 到正阳门,那么人在南城的可能性很大,这里流动性人口又多,沈砚又让治安司的画师,指导他们重画了更容易辨认的工笔画,让兵马司的弓兵巡检时带去各坊,交给各坊的坊主。 把盯人寻找的重任交给周全,他才回的城外。 回去之后,因为刚招了画工,房子不够用。罗娘子正打算让人再起几间房,沈砚要大动,图纸还没出来,就没让她建这种临时性的建筑。 而且他有一个想法,决定不再住河泊这边,在这边干个啥事儿没有秘密,早晨想锻炼一下,一群工人已经来了。 罗娘子担心地问:“到哪能找个合适的人做掌柜呀。我就怕你不在我也不在,这些人根本看不住。” 沈砚说:"那也得尝试呀,我最近跑工部跑的勤,那边的大工匠都是家传,有的人入了官府,有的人没入,我想从这些官府工匠的家人里头聘掌柜,这样一来,他们既懂对应的工事,还因为都是工匠世家,能给我们拉来生意,咱们把厂从大变小,相互配套,给他们身股,让他们承担责任,反而轻松了。” 罗娘子问:“你不会是为了媛儿吧?怕人多她乱跑,想着住城里方便,好给她启蒙读书,真不用,她是个女儿,晚启蒙也不要紧,长大了,能认识几个字就行了。” 也不全是。 多方面的原因。 城外的窑厂太乱了。 沈砚说:“你这几天就做做准备,我说请人来就请人来,你也别觉得你这位女掌柜就管得特别好,要我看乱得一塌糊涂,日后我们多窑烧制,每个窑分配一个窑主,我们只管窑主就行了。” 他伸出指头,给罗娘子说:“卖债券,总共拿了2000两,以后生意那么多,靠我们什么都去干,管不过来,听话啊?” 做通罗娘子的工作,他又骑马赶去巡检司,到了巡检司,给这些人看苏小姐的画像。 赵大冒告诉说:“最近有人报案说,有伙子人在房山绑架了两个女的,为首匪首叫张二枭。这种事情,要先经过地方,地方没请咱们出兵,我就让人告知地方上去了,会不会就是苏小姐主仆呢?” 那谁知道呢。 沈砚说:“如果我们不经房山县就去剿呢?” 赵大冒说:“出力不讨好,人家还觉得我们多管闲事。” 也对。 沈砚说:“要不这样吧,你让熟悉的兄弟给我做向导,我自己上山一趟,按照江湖规矩,给他们要人,起码看看是不是苏小姐。” 赵大冒寻思说:“何必呢。不如找个地方上说得上话的人,替我们去一趟,先看看巡检司的面子够不够用。” 赵大冒亲自去安排了。 但他找的人很快就回来了,给赵大冒说:“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其实不是真劫人,通州有个姓金的老大出事儿了,通过道上的朋友,委托他们劫走自己的老婆、女儿,其实是为了送人远走高飞。” 沈砚从后面出来,问他:“这个姓金的是金三爷?” 那人回答说:“好像是。” 沈砚马上对应上了。 通州车行的金三爷是蒙古人归化而来了,都说跟采矿司的关系铁,生意淡时,可以专司运煤,自己后来专门问过高老爷,高老爷说,他背后是藩王和卫所的关系,附近的千户所打过招呼,高老爷不得不买人面子,看来谷王谋反,他也跟着垮了,至于是否涉案不重要,背后的关系肯定涉案了。 沈砚当场决定说:“派人去,以他妻女被人绑架,需要了解他家庭情况为由,派两个弟兄去了解,看他被抓了没有,身上的问题大不大。” 第133章 她们坐一起不就可以好好聊了吗? 金三爷并没有被抓。 沈砚以为他被抓了,但是没被抓,派人到通州去了解,人好好的,那边都说他妻女被绑架,却不见官府要抓他。 沈砚反倒是先知道他在遣散家眷,怕招人怀疑,于是安排了一出妻女去外地走亲戚,被人绑架的好戏。 而且沈砚顺藤摸瓜调查,已经断定金三爷和宣府千户孙宪有关系,不是主奴就是亲戚关系。 金三爷自己有没有参与到谷王谋反事件中不好说,但种种行为说明他自危、害怕,正在想方设法金蝉脱壳…… 这似乎成了京东车马行进军通州的时机。 但机会来的不是时候呀。 去年年底因为不具备跟通州帮叫板的实力,加上赚钱的旺季来临,沈砚没有选择到张家湾码头硬杠,而是优先发展了烟京这边的业务,深挖南城大栅栏周边的商家,跟京城这边的几家车马行展开激烈的竞争。 后来因为支持刘行知成为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业绩突然爆发,运力饱和,跑通州抢饭吃的心思就搁置了。 今年春上本来以为淡季来临,业绩定会下滑,不料跟五城兵马司的合作反而诞生了新的盈利办法,加上有运送砖瓦木料的的生意,运力又饱和了。 要说因为五城兵马司能得到生意,就要从五城兵马司五合一开始说起。 五合一,为了提高出警速度,考虑单纯靠五城兵马司的弓兵两条腿来去,出警肯定来不及。 沈砚就拿旗下刚刚通过五城兵马司转正的京西车马行跟五城兵马司签订了契约。 由五城兵马司各处衙门划给京西车马行做接运点,接运点往往挨着五城兵马司,甚至是五城兵马司免费提供出来的地盘。 五城兵马司不用的车马,也可以放到接运点里接运抽成。 平时车马就在站里等着接活,一旦五城兵马司出动,则立刻到隔壁征调京东车马行车马出警…… 京西车马行对于他们出警用车是不收他们钱的,自己登记了,由京西车马行自己给车夫算钱。 这免费的马车使用,换来的是五城兵马司给免费的车站,互利互惠。 后来消防司运送太平缸等消防设施,有进出内城的需要,那么五城兵马司嫌每次批手续繁琐,就直接给京西车行颁发了出入关卡的许可,就又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合作。 再后来开夜市。 别家的车行都不愿意出夜车,因为当时夜间营业的商家太少,京西车马行又开了夜班车,而且就等在各个夜间营业的商家店外。客人出来之后,送客人回家,如果送不过来,店家还会帮忙,会给客人说“安全第一,先生你别走,马车一会儿就回来了”,自动为车马行延客。 本来各个车马行看不上这点生意,结果过年期间,商户判断夜市挣钱,纷纷缴纳永夜税。 各个车行这才慌了,但这个时候加入进来,好店好地址,全部被京西车马行占完了。 而且信任也建立了。 因为京西车马行都带治安司的弓兵出警,大家坐夜车还是优先选择京西,害怕做了野车,车夫跟劫匪勾结,羊入虎口了。 而京西车马行自己也为此演变出了新业务。 五城客运。 为了保证站内有车,提供出警,他们不敢一窝蜂车全走完,就有了定点发车,安置了沙漏,一沙漏走一回车,外头的车回来,站内的车始发,延伸出来班车了,回来一条长队,走出来一条长队。 走到大街上还拾人,你喊一声,如果有空位,车夫“吁”一声,把你带上走了,一辆车少时坐4人,多了坐6人,因为车费分担了,一趟下来,走个几里地的距离一个人才几文钱。 因为他们是唯一能不要手续就进内城的车行,甚至有些官员上班,家里安排不了车辆了,都会找京西车行包车,还会给他们出主意,你这车大冬天的,你加个盖子呀,下雨下雪也能跑…… 而京西为了进一步提升服务质量,开始分客运车,货运车,班车,甚至给班车加长,好多坐人。 他们的薪酬和合作形式也产生着巨大的变化。 所以眼下到了进通州的时机了,但是进不了,运力不够,自己的车都不够用,哪怕很多车行因为做不过京西,一些挂靠的车户纷纷解约进京西。 还是满足不了。 扩张太快,这个时候天时地利占了,人和不行,队伍膨胀太严重,约束力日益下降,后方根基不稳,优势没法彻底扩大。 但问题是眼下金三爷送走妻女之后,正在忙着处置他的车行,你不接手,别人接手了。 到时候进通州了,除了运河帮,只怕又冒出来个金三爷的接盘方。 而且接盘方你一打听就能打听得出来。 牙行名下的万顺车行因为竞争不过京西,已经上门跟金三爷洽谈了。 别人怕运河帮,他们还真不怕,牙行是有官方背景的,顺天府就是他们的后台,他们在战略上开始跟京西打差异化,跟当初沈砚的想法相同,就是独霸漕运陆运。 沈砚跟沈忠商量了一下,自己顾不上,让族叔带人去跟金三去谈判,别人可能现在还不摸金三爷的底,他却因为了解谷王谋反案,拿到了金三爷的把柄。 他相信金三爷会妥协,不但会停掉和牙行车马行的谈判,而且会给一个好价钱。 但是一旦并购金三爷的车行,他不打算陷入跟运河帮的冲突中,暂时不接码头业务,走金三爷的之前的路,调集好一些的马车入京支援,缓解京城的运力不足,差的车马,比如骆驼、驴子,分配给门头沟运煤、运砖瓦,只作布局,不参与漕运竞争…… 然而沈忠回来,给他汇报说:“金三给牙行车马行报价报了八百多两银子,可以给我们少算两百多两,资产上我算了,一个大院子,四、五十匹役使牲口和车辆,估算一下也差不多,但对我们来说,数额太大,还是贵了些。” 刚到手的2000两,已经兑付田款,付出去一百多两了,这马上又六百两出手? 沈砚问:“给他说了?” 他指的是,自己掌握的金三爷的把柄。 沈忠说:“说了。两百多两银子的巨款,他一听就让了,但再不让了,人家开车行的,知道牲口、车辆的市价,他这些车马和院子就差不多值这么多钱了,加上市籍和车户挂靠车马的价值,已经很低了,大不了他卖给小家小户。就是咱们刚发的债券,被他这么一吸,就一小半快没了。” 沈砚寻思说:“他的马和骆驼来得便宜,他也不可能拉长时间,小家小户去卖,说实话,该卖的说不定已经卖给他行里的车户和徒弟了。” 沈忠点点头,知道他说的啥意思,牲口走私来的,而且他不会坐等收购,该卖的已经卖了。 要说走私,去年冬季,别看京西动手晚,都差点发财。 沈砚仰头又想片刻,给沈忠说:“而且不一定是他自己的钱。” 沈忠说:“谁的钱?” 沈砚说:“这个金三爷从一个赘婿开始,没几年就有了车马行,车马行不但打通了关系,在运河帮的眼皮子下生存下来,现在自有车马处理给自己的车户完,还剩四五十套,加上大院子,这么大的产业,都是他自己的钱吗?你看,叔,他当初没有钱,是怎么干车马行的?自己没有几十套车马,能干车马行吗?咱们是众多兄弟凑出来的,去年冬天,还走私了大量的马匹,而且一有盈利就去市上买驴、买马。他当初这些钱怎么来的,如果他当初就有这实力,干几年了不见长进,利润到哪去了呢?” 沈忠说:“少爷是不是说他背后有东家,他没钱的时候,给他出的资,他有钱了,也没让做更大,挣的钱抽走了?” 他问:“会不会是人家的策略呀,后面觉得自己买车马不划算,不如让车户挂靠?” 沈砚说:“也不排除是逆产。” 沈忠又点了点头,给沈砚说:“要是这样,钱都不是他的,他卖多少都是赚的,而且他心虚,他怕抄家逆产,马上就顺藤摸瓜,找到他了。” 沈砚说:“不然呢,他老婆孩子都托人绑架走,掩人耳目?” 沈忠说:“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或者巡检司的人抓了他?” 沈砚愣了,他说:“这还是生意人吗?我们直接去抢不就行了吗?这样,牙行的万顺车马行在我们这儿放的也有眼线,我们不再对外保密,叔你故意让他知道,就说咱们这边也在谈,给到四百多两……” 沈忠问:“这有什么用?” 沈砚说:“万顺车行不比着我们出价,愿意做冤大头?他要是比着我们出价,到五百两左右,金三爷就傻眼了。” 他又说:“因为万顺车马行是牙行出资,背后是官府,做决定慢,需要来回批复,时间拖得久,而且经手人不一定会不会中饱私囊,谈判不会那么快,所以金三爷理想的交易对象,绝对不是他们,拖下去等逆产案案发呢?一个不重要的小人物,涉案也是可抓可不抓的人,手里有逆产则不一样,一旦查抄逆产,抓他是顺带的,一旦他舍了车马行,处理完逆产,远走高飞了,他反而自由了。” 谈完这个事情,沈忠忍不住问沈砚:“少爷。苏小姐还没找到吗?” 沈砚笑意黯淡下去了,叹口气,摇一摇头说:“还没有。凭空消失了,去苏家,苏御史那个媳妇,他妈的真是个奇葩,她就不舍得坐在人前一五一十讲讲苏小姐,有什么喜好,有什么一技之长,有哪些朋友,平时都去哪,读没读过书,学识怎么样?你问一句她说一句,隔着几间房子,靠奴仆来回跑去传话,一旦意思弄差,要跑十来趟回答你一个问题……” 沈忠提醒说:”少爷也是忙糊涂了。你让大娘子去呀,都是女人,她们坐一起不就可以好好聊了吗?” 沈砚傻眼了。 自己一个劲儿痛骂苏御史这媳妇,没想到自己也是脑子不拐弯,带着罗娘子去不就完了吗?“ 他起身说:“我现在就带大娘子走,马上五、六天过去了,再找不到,要是被拐走,都已经远在千里之外了。” 第134章 我们不退婚不就行了吗? 罗娘子正在考核画师们给陶瓷描线呢。 这里头既有滥竽充数的,也有不适应用釉描线条发挥失常的,釉和墨汁粘稠度不同,有些人一时半会不能适应。 她就在里头甄别,看他们的画工和线条。 干这一行,它通常不需要你艺术性发挥,可以先用镂空的纸张拍图案,然后再在痕迹上描釉彩,自由创作是以后的事情,眼下就是线条控笔。 她在这儿,主要是甄别哪些可以直接用,哪些需要不停练习,沈砚喊她走,她正在盯着一个学徒看。 实际上干这活,女子更好,有耐心,心细,心灵手巧,但一来全是清一色男的,而且都是想着能用毛笔就来浑水摸鱼,滥竽充数,所以罗娘子看一个不行,看一个不行。 到了位瘦小的少年身后,意外了。 有画画功底不说,线条比自己官人拉得还细,对,又细又均匀。 你茶盏才多大,在上面描莲,描桃,描竹子,是不是线条越细越稳定越好? 官人虽然是书生,他人高大。 张飞是可以绣花,但比起有些人,就天然显出劣势了,所以罗娘子站在他背后看暗暗称奇,这少年的拉线条的时候,他带有那种张力…… 不错。 她要求说:“你别坐这儿了,你坐那边去,你这小先生可以呢,直接做画工。” 少年站起来,竟然挡着半边脸走路。 这让罗娘子讶然,我一个女子因为要经营生意,我都抛头露面的,他起个身,他挡着他脸,怕老娘对他起心思呢? 脑子有病吧。 旁边的长工杜妈的女儿杜娘子猎艳心理,上去跟一下,打算泼辣地给他拿来,被罗娘子给拽了回来。 罗娘子要出去,一扭头发现坐隔壁的少年手下线条更好,也是个纤瘦的少年,挡着脸下笔,最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她没拍纸描痕,而是信马由缰,在上头画花丛和鸟儿。 花容易画,鸟就会更难一些。 在瓷器上,鸟需要展现更多的细节。 外头沈砚唤她,她不敢迟疑,立刻决定说:“你也坐那边去吧。” 也是个腼腆人,也是捂着半边脸走的。 罗娘子匆匆走出来,带着惊喜给沈砚说:“官人。今天在画工里,我见着两个好画师,你要不要进来看一看,看着年龄还小,你看一眼吧你决定,看看能不能重点培养。” 沈砚没心情,说:“回头再说吧,赶紧跟我走,我们一起去苏家,再找不回来苏家那位小祖宗,我觉得没脸见苏御史的。” 罗娘子也走得匆忙,身上都还有釉泥。 好在套着防污襦,马车上脱脱,让沈砚帮自己检查一下,这又重提一遍:“新来的画工,好多不行,就是你说的那种,能写毛笔字就觉得自己能画画,我已经让人说了,要想干得先学徒,学徒起码三年……” 沈砚说:“三年太长了,以考核为准,能干了就给开薪,你要想呀,咱三年不拿钱能干下去吗?” 罗娘子说:“那不好说,很多人都带着学手艺的想法,三年算什么,尹媛他爹八、九岁就学徒了,干到二十多才起薪,后来不是给我说,他什么都会干了,还不给他发钱,等发钱了,发的也少,他一气之下单干了吗?” 马上她醒悟了,气急说:“官人。我只是给你举个例子,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又提到他了,你要相信我,我真不喜欢他,他三十多了我才及笄,我发誓我爱的人只有你。” 沈砚连忙说:“我不吃醋,我是想给你说,出师以考核为准,免得你培养好了,人家跑了,另外就是学徒也发钱,多少发点儿,人家是出来务工来了,得够吃饭,就算我们包吃住,人家也有其它开销。再就是学徒给他安排半天练,另外半天干点别的活。” 罗娘子问:“修坯?” 这个活,就是坯拉出来晾干之后,修瑕疵,甚至烧过一次了,还在修,很多人不愿意干,不出工,也不好算钱。 沈砚说:“可以呀。” 罗娘子说:“我们筛目挑砂,也可以让他们做砂纸……” 沈砚说:“你看着安排就行了,不讲这些事情了,你去了苏家,你好好问问苏少夫人,苏小姐习性,爱好,经历,爱去哪,有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凡事都要问清楚。我给你说,这苏少夫人人都说她是大家闺秀,官宦夫人,我看着丢人得很,像是个傻子,家中小妹丢了,男人被抓,她在这儿给你表演她不见外客的礼节呢,你至于吗?我要是苏御史我揍改她。” 罗娘子问:“有没有可能是坏嫂嫂安排的,就希望小姑子不回来?” 可能性不太大。 到了苏府,让罗娘子去见苏少夫人,沈砚在外头等着,堂屋他都没进,觉得这待客没啥意思。 发现管家又匆匆打外头回来。 他拦住了问:“苏管家。你这来来去去,看着行色匆匆,你是去哪了呀,不会是苏小姐没丢,你出门给她送饭去了吧?” 苏管家着急申辩说:“沈先生您说笑话了,这怎么可能呢,还不是我们夫人让我去秦家,赶着我去秦家,让我给人说好话,让人家帮忙,想把我家少爷放出来,跟人家说,我们不退婚不就行了吗?” 沈砚愣了。 他问:“你们夫人的意思?” 苏管家说:“对呀。这明摆着就是我们家少爷冲动,带着友人去退婚,得罪了秦府的人,人家手眼通天,把他送进去教训、教训,我们少夫人的意思,就是我们不退婚了,我们道歉,等来老爷老家的书信,给秦老爷送过去,毕竟两家有交情,让他们原谅我们少爷这事儿就过去了。” 沈砚问:“所以说,你们根本就没去找你们家小姐,觉得你们少爷得罪了人,给你们少爷求情来着。你去问过你们少爷吗?” 苏管家问:“咋问他,在北镇抚司呢?” 沈砚给苏管家竖起大拇指:“真娶个了好老婆,小姑子不要了,自己男人心里怎么想的一无所知,把自家男人往里死里害。” 他冲过去唤罗娘子:“大娘子,大娘子,出来,家里有事,我们走。” 心里却在犯嘀咕:他妈的王八蛋,什么狗媳妇。小姑子丢了不管,兄长出于本心护自己妹妹,她在一边跪了,头都磕肿了,我们理她干什么呀? 苏管家着急来劝,罗娘子也出来了。 苏少夫人似乎追在门口,但她没出来,罗娘子觉得官人转变太快,冲来还想问问有没有啥误会,沈砚拉了她就走。 到了外面,坐上马车,苏管家追上来了:“沈先生。您怎么突然要走,是不是生气了?不是,我们怎么就得罪了您?你让我们明白一下呀。” 沈砚说:“你家少爷在北镇抚司咬着牙跟秦家拼命,秦家不退婚,他就跟秦家同归于尽,你们少夫人呢,在这儿跟人磕头,让你跑一趟跑一趟,跟别人求饶,这就是告诉别人,其实你少爷不代表你们家,他既然不代表你们家,秦家管他什么想法呢?” 甩开苏管家走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就觉得荒唐。 苏御使喊着他知道更多事情,却不好好说,正经办案的人希望从他身上突破,秦家的人也希望能打怕他,让他闭嘴。 他拿性命奋战权贵,结果家人们跪了。 到后面,如果苏御使手里真有秦家父子通谷王的证据,他见秦家不搭理,他会透露底牌警告秦家父子,而秦家父子发现他驯服不了,手里有自家的把柄,就会担心他真的要鱼死网破。 求饶的苏少奶奶恰好让两边误判。 罗娘子问:“官人你到底为啥走呀,你这一翻脸,苏小姐我们也不找了?” 沈砚说:“找。继续找,我晚上要去看一眼苏兄,给他讲一下外头的情况,他要管不住他媳妇,他做什么都白费,一不小心就会从钢丝上掉下来。” 第135章 难不成在我们家工坊躲着呢 去见了苏御史。 苏御史重重吐了一口气,外面的情况他万万没想到,把谁都算了一遍,唯独漏了自己老婆。 一时有点受不了打击。 他拉着沈砚询问:“如果我与之俱焚,又待怎样?” 沈砚没有说话。 看似自己跟柳侍郎家退婚如此顺利,你就以为退婚都那么容易了?居高临下退婚还算好哄骗,你对秦公子退婚,他能愿意好聚好散?他觉得他遭受了奇耻大辱。 也正是如此,苏御史把自己都押上了,想想这个妹妹也是不懂事,有什么事儿跟哥哥好好商量…… 跑什么呢? 苏御史拍着沈砚的手说:“我十四岁没有了母亲,我母亲死的时候,我娘拉着我的手,把还在襁褓中的妹妹递给我说,日后望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若是见雪受了委屈,定是我这个做兄长没有护她周全。 “我当时在想,我爹还在,我娘肯定是这会儿糊涂了。 “然而我娘刚死,姨娘就被扶正,吃穿用度都不如从前,若非我中了进士,以我爹对她言听计从的程度,我娘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眼下家中一面倒地夸我爹给我妹找了门好亲事,唯独我得知秦公子相貌丑陋,还瞎了一只眼,每天都暗自愧疚。 “过年的时候,当两家人坐在一起,她知道真相,泪流满面,追问我的时候,我真的心都碎了,沈兄,你能不能为我找到她人,给她说,作为兄长,我尽我兄长之能,把婚给退了行吗?” 沈砚从北镇抚司离开,晚上又去找召凤。 这事除了能找自己老婆还能找谁呢? 召凤给他说:“你的好兄弟已经主动认了,说他上书弹劾京西地方官的时候,尚宝司秦凡找到他,利用两家人的亲戚关系,让他顺势举荐那三个人,结果这里头有两个是谷王的同党。我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只是这证据却是不疼不痒,人家秦公子只要不认就可以了,他认这个事情干什么呢?这苏御史真是傻了呀,你就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是识人不明,巧合了不行吗?非要一开始就给出我背后其实还有人的架势……” 沈砚说:“他说的既然是真的,那弄不好秦家和谷王就是有勾结,三中二,也是他们相互勾结的证据。” 召凤说:“秦氏父子几乎位极人臣,他们为什么要和谷王勾结呢?” 她叹道:“你那兄弟读书读傻了呀。” 她主动问沈砚:“他妹妹还没找到?” 沈砚说:“没有。他这并没承认他通谷王,只能算是受贿荐举,这在大晟朝还算什么事儿吗,他是进士及第的俊杰,朝廷不打算轻拿轻放?” 召凤说:“正因为如此才要罚他,高皇帝时期,高皇帝眼里容不得沙子,御史受贿,都有凌迟处死的案例,这些年,虽然处罚减轻,但也不能说案发之后可以不加处置,你怎么知道处罚他不是爱惜他?让他从此警醒,也是玉不啄不成器呀,按革职处理,而后充军了?” 沈砚大吃一惊。 召凤说:“你难道看不懂吗?无论是我兄长还是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都不宜开罪于人家秦家父子。” 沈砚问:“为什么?” 召凤说:“秦家父子位高权重,东宫也不能不买面子,就算人家让自己的大舅哥推荐几个人,能拿出来论罪吗?” 沈砚问:“这又不提通谷王了?” 召凤说:“你要体谅太子,哪怕监国时期,对于高级官员的处置也需要得到皇帝的最终认可,何况现在皇帝身体好转,你能因为一个七品官的过错,要求圣裁吗?还是不疼不痒口头上的鞭笞?既不会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还得罪重臣,顺势贬了苏御史,这等于太子给人说,我不听,我不信,我就认为秦家父子是忠臣。” 她也显得沮丧,轻声说:“你不要以为太子可以无所不能。” 沈砚“嗯”了一声。 他追问召凤:“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他充军充到京西采矿监?” 召凤说:“那不就随了你的意吗?你卖煤饼他采煤,也不是不行,但我凭什么帮忙,你要拿出你的诚意,我心里不舒服,累得很,你要让我高兴,我不高兴,根本不想管这些烂事的。他为什么要受秦家的指使呢?秦家掌管礼部,他这位二十多岁就进士及第的书生,又有没有靠关系呢?” 沈砚没有说话。 轻轻把她抱住,她就把脸埋进沈砚的的颈窝,像寻到一个安稳的地方,把白日里的喧嚣和疲惫都隔在了外面。 年后已有春风令气息一新,残雪在背阴处化成一滩滩水洼,混着鞭炮碎屑泛着湿冷的光。官道旁的老榆树还蜷着枯枝,墙根下的蜡梅却开得正好,随着沈砚赶车,日头毒了起来,罗娘子到处找帽子,却站起来,希望能给沈砚遮一遮太阳。 日头爬到头顶时,走上河堤,路上忽然卷起一阵风,却见两个身影裹着青布长衫避风。 那两人看起来消瘦胆小,见人就避,一人头戴褪色的方巾,又罩风帽,身体扭过去,背对着两口子,面朝田野方面,另一人压得几乎遮住眉眼,半蹲着,像是在扁自己的裤腿。 都走过去了。 罗娘子问:”我怎么看刚刚那二人,像是咱们窑厂的新画师呢?“ 沈砚说:”他们不上工呢?“ 罗娘子当场来了一句:”坏了,就这俩好苗子,想跑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新人被人欺负了,还是对薪水不满意,你快停车,我回去问问他们。“ 虽然阳光明媚,但沈砚心情着实不好。 他说:”要走就走,人再好,你留不住也不行,像老徐那样的,你还撵不走呢。“ 罗娘子知道他心情不好,慌忙勒马,不等停稳,跳下来就追,没办法,沈砚只好停下马车,扭头看向他们。 眼看罗娘子到了跟前,两边不知道说了几句话,那两个少男你拽我我拉你,相互拽着同伴往烟京方向跑。 罗娘子就在河堤上追。 还有这么一出,这是女张良日头底下追韩信呢? 沈砚是哭笑不得。 没办法,他听到罗娘子回头喊叫了,调转马车,赶车过去,本想拾起罗娘子,给她说强扭的话不甜,罗娘子一指,告诉说:”我看着那俩人像苏小姐和她丫鬟,我问了一句,他们掉头就跑。" 沈砚赶紧把她拾上马车,不敢相信地问她:“不可能吧?” 罗娘子说:“我也不肯定呀,我只见过一面,他们又都是男装,真要肯定了,昨天不就在咱们工坊逮着她俩了吗?昨天他们都挡着半边脸说话,你又喊我走,我没太在意,今天这么一看像,我就问他俩,他们不心虚他们跑什么呀,难不成偷了窑厂的东西?” 沈砚看到前面连滚带爬的身姿,肯定是女扮男装无疑,脱口道:“找这么多天,上天入地,耽误我多少大事儿,到处找不到人,难不成在我们家工坊躲着呢,这他哥获罪了,她还不消停呢。” 第136章 不信五城兵马司有敢抓自己的人 抓到人了,就是苏见雪和糖包一主一仆,沈砚压住腾腾的怒火,是一手一个拎回窑厂的。 不是没想着第一时间送回去,但是不知道苏御史想怎么办,难不成人找回去,还继续兑现婚约吗? 他就先拎回窑厂了,关起门来,给苏见雪讲他哥哥的事情,只听到一半,苏见雪和糖包呜呜哭了起来。 苏见雪承认说:“都是我不好,我愿意嫁还不好吗?我去求求秦公子,希望他们能把我哥放回来。” 还能吗? 苏御史退婚,是带着一些士大夫见证人的。 秦家若视为奇耻大辱,还会有你反悔就能帮忙救人的可能吗? 沈砚让罗娘子给二人做点好吃的,安慰说:“等晚上我带你去见见你兄长,我们听他的,要是他不许你再走回头路,你就别露面了,咱们接受教训,以后呀,你要相信你那些至亲之人,别让他们担心,有什么事情和他们商量,一起解决。那位秦公子,人家不是普通人,眼下不要再去求他了。” 正说着,罗娘子回来了,把门打开,怔愣地站在门口,胸口起伏,带着惊恐剧烈地喘气。 不是打发她去做饭去了吗? 沈砚问:“你怎么了?” 罗娘子让开身,苏府管家连滚带爬进来,他看到了苏见雪,只愣了一下神,就浑身剧烈地颤抖,捧着自己的脸,哭着说:“你嫂子没了。” 苏见雪尖叫一声:“这怎么可能?” 管家说:“昨晚打听出来了,说你哥认罪了,你嫂子要我带着,非要亲自去求秦公子……” 他哭着说:“她单独见的秦公子,秦家的人打发我回去,我和咱家的月娘,都没敢回去,我们就一直等着,一夜没睡,等到日上三竿,少夫人衣冠不整地出来,她脚小走不稳,我们害怕,虽然觉得出事了,但还是不敢想,去扶她,什么也不敢问就往家走,她跟我们回家了,回家之后,给我说,她跟秦家说好了,秦家会救少爷,让我们准备、准备,看看啥时候去接少爷回家。谁知道午后人就没了,上吊了,呜呜呜……这退个婚,退了个家破人亡呀,小姐你还跑吗?” 沈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听懂。不是,昨天我还跟我娘子早早去,昨天我还给你说,让你们别去秦家,别去秦家,求他们没用,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儿呢。” 他怎么可能没听懂? 紧接着,他暴躁起来:“秦家无法无天了,无法无天了。” 苏见雪问:“我嫂嫂她用她的贞洁换我哥出来?” 沈砚骂道:“蠢货。” 苏见雪上来抓他,不允许他骂嫂嫂,被他拦住控制住。 沈砚说:“罗娘子,叫上兄弟们,备马,抬上人,我们上秦府,这场事儿我替苏兄接了……” 要走。 罗娘子抱着他,但没想到管家也跪下来抱他腿了:“少奶奶已经没了,得让少爷出来呀,这抬着人去,到秦府一闹,已经是不死不休,秦家还会给少爷讲情,说好话吗?” 苏见雪连忙说:“对对。先让我哥出来再报仇。” 沈砚一脚把管家踹倒:“你们都猪油蒙心了,姓秦的怎么可能会救苏兄出来,他们能像你们这么傻?我告诉你,现在你们连官司都打不赢,输都输在你们软弱上,还看不明白呢。还不敢决裂呢,我告诉你们,要是打官司,秦家的人都能指证,说你家少夫人夜里自荐枕席,完了之后,她又自己吊死,只为胁迫秦公子救她夫君。你们还心存幻想,畏首畏尾,还指望秦公子帮你们救人呢。” 罗娘子一下想明白了。 可不是咋的? 她可不想让自己男人卷进去,死死拉着说:“这是人家的家事儿,这是人家的家事儿,我们帮不上忙呀。你忘了咱爹,咱爷爷了吗?咱冷静下来好不好呀?” 沈砚愣了。 他茫然看着一圈人。 罗娘子提醒他了,我自己的家仇都未能报,他们苏家自己弄成这样,自己能怎么样? 带着兄弟们,扛着苏夫人强攻秦府呢? 公然攻打朝廷命官的家宅? 人家可是住在内城。 尊重苏家自己的意见,先去苏宅,把人收敛了,然后去狱中寻苏御史,给他报丧,看看他怎么定夺。 喊了些弟兄,帮人家出点排场,一路二三十人直奔苏家去了。 一口气到苏家。 已经接近天黑了,苏家一片哀嚎声,但院子里人多了起来,管家一看跑好快,哭喊着“老爷”。 也是好巧不巧,苏御史的父亲从金陵城赶来了。 管家趴在一位官员模样的人腿下,哀嚎说:“老爷你要做主呀,少夫人为了救少爷,被秦家公子玷污,人回来就没了呀。” 苏老爷抬脚把他踹倒:“我已经问明白原委了,我今天正好到,你胡说什么呀,是她使性子,胁迫人家不成,自己自尽了,她一介女流,心里邪乎,想不开自己死了,你怎么往人家身上赖?” 苏见雪哭着来。 苏老爷一巴掌扇她脸上:“不都是因为你吗?你逃婚,你逃婚逃得家破人亡,跟人家秦府有关系吗?给我抓了,锁起来,我今天晚上就上秦府登门道歉,把她这个贱人给秦老爷、秦公子处置。” 看着被打的苏见雪,他追上又要再打。 沈砚一把抓住他胳膊,听了半天,这位苏老爷要一抹抹平,他要睁眼装瞎,自家儿子是自己涉案,怪不得别人,自己儿媳是使性子自杀,自己女儿照嫁,不是人家的过错,他今天还要带着女儿登门,把女儿交给人家处置。 苏老爷还算端肃的脸,此刻像被扔进了滚油里炸过一般,每一寸皮肉都在突突地跳。 谁知道他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 还是知道惹不起,就自己服软了呢? 此时,沈砚还真插不上半句嘴。 他强词夺理说:”你要去你自己去,苏小姐你不能带,带了人回不来了呢?这是我娘子的妹妹,已经由不得你做主。“ 苏老爷怒吼说:”我是她爹?“ 沈砚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她爹,你拿出证据,如果苏小姐说你是,承认你是他爹,愿意跟你走,我没意见,否则我既然带她回来的,我就再带她走。” 把决定权交给了苏见雪。 苏见雪捂着脸,愣愣地看着父亲。 她听懂了沈砚说什么,浑身剧烈发抖,脱口道:“你不是我爹。我不认识你,我哥哥在牢里,我嫂嫂自尽,你说都是我们的错,我承认我任性,但他们秦家父子害死了我嫂子。你要跟他们和好,我没有你这样的爹,我要走,我发誓我不会再回来。” 苏老爷一使眼色,几个远道而来的家丁就围了上来。 沈砚上去攥住一个,矮身拧腰,顺势往斜里一拽,那家丁胳膊被拧成诡异的弧度,惨叫着倒在地上惨叫,另外一个家丁从身后抱来,沈砚转身一肘,脚下一勾,把人绊倒,人脸朝下磕在青石板上,顿时鼻血流了满脸……身后的弟兄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把几个看起来膀大腰圆的家丁一起给收拾了。 他拉上苏见雪的胳膊走,糖包也赶紧跟上。 身后的苏家人,谁动一动,王策安就招呼人迎上去堵住。 苏老爷还在暴躁,不知道谁拔了一把刀,寒光闪闪,在他面前比划、比划,他就不再吭气。 就这样。 人走了,出了院子,听着苏府的人在吵嚷,要报五城兵马司,去报好了,沈砚不信五城兵马司有敢抓自己的人。 第136章 我聘一位大才回来做总掌柜 铅灰色的云层压了整整三日,终于在第四日的午后,炸开了一道雷声,先是极闷的一声,像有巨锤在云层深处碾过. 半盏茶的功夫,第二声便炸了开来,不再是闷响,而是带着冰碴子的锐鸣,从天际直劈下来。 有人说这是冬雷。 当年的蒙古人认为冬雷不是寻常声响,而是长生天递来的暗语,每一声轰鸣里都是长生天在嗔怪世人,要降下劫难。 也有人翘首望天,说这是春雷,本已是冬去春来,这一声春雷,该是要唤醒冻土,万物复苏的时刻。 天际一番咔嚓嚓的声响,哗哗啦啦就是一阵冰雹子。 京西采矿监要在斋堂镇外,交接京城押解来的罪犯。 十几个人搬桌子、挪板凳,刚刚布置好现场,就被冰雹砸得七零八落,沈砚见勘合册子散落一地,假意帮他们收拾,从中寻到了苏茂元,当下拿起来敲一敲,径直走向廊下。 矿吏赶紧追到他身后,提醒他不要拿走。 沈砚扭头看一眼,点头示意,表示不会拿走,就站到高老爷的身边,交给了高老爷。 文书上除了官员的姓名、原职、罪名,还特意注明 “是否懂冶炼”“有无械斗前科”—— 曾有获罪的工部官员利用矿场知识煽动矿工闹事,此后这类信息便成了交接的必填项。 矿监会亲自盘问官员几句,若对方曾是文官,便让书吏记录其 “笔墨能力”,若为武官,则标注 “膂力等级”,这些都将决定其日后在矿场的劳役分配。 高老爷戴着无耳纱帽,拿起来仔细看看,点点头,和蔼地问他:“你那边,要不多给你点儿人?犯人采煤成本低。” 沈砚摇摇头:”不要,我听说多数都是顺天府的犯人,这些人里很多都不是干活的人,加上离京又近,还要防着人跑回去,根本看不住。您这儿要是有地方远的,通书文,能算账,高老爷可以挑出来给到我,我用来当个账房,近处的不能要……” 高老爷看看人都不在旁边,小声说:“你看你也是不懂。近处的人家,想回家,人家也不一定要跑,家里殷实的来了,可以交一笔钱,把人领回去,保证少出门,等刑部核查了,人回来就行了。” 沈砚说:“万一他不回来了呢?” 高老爷说:“那你就赚大发了,交的这笔钱里有押金,要是人跑了,一个、两个的不打紧,我们报死亡就行了,押金不退他。” 还能这么玩呢? 沈砚问:“要是有人告发他呢?” 高老爷说:“那不简单吗?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摆平,摆不平的话,只好不是什么头号罪犯,我们就说他人跑了,再把他抓回来不就行了吗?” 这个沈砚听说过,有个叫高小果的,据说是江洋大盗,能跑多少回,都在书局被艺人拿来说书了。 高老爷说:“流放这刑罚,近了没意义,我们接收的是矿徒,集中上工,可以押解他们来去,有条件限制他们不出山,如果犯人是屯戍呢?基本上到了那些地方,把人分配下去,就不怎么管你了。严,严在路途上,一路上见驿盖章,驿站驿丞要核对文册与犯人,在镣铐上加贴封条,封条上写着解差姓名与日期,待次日启程时再验封条完好与否,稍有破损便疑神疑鬼,天天检查你全身上下,免得你藏毒药,自残,被冒名……” 沈砚不想跟他探讨下去,小声问:“那人一到,我直接领走行吗?” 高老爷笑着摇摇头,打发沈砚说:“你先走,先回去,总不能众目睽睽,我交给你,让你直接领走,回头我让人把人给你送去就行了。眼下这场交接人不少,是咱们矿藏监要拿上勘合,对照解差呈上的路引与罪由文书,你得问他话,验明他正身,最起码也要到天黑,你对我还不放心吗,非要等在这儿?” 沈砚点点头。 押解犯人就是这样,在路上怕交不了差,都是一个都不能少,真到了地方,就是数字了。 谪戍不知道,但矿山伤病死亡率高, “矿徒册” 上你的名字已经登记成京矿丙字七十四号这样的编号接受管理。 不到刑满,你就顶着这个编号而已,知道你身份的,只有特定的几个人,你陨落身死,就只是年中上报的数字加1罢了。 沈砚上马回去,路上就碰到了犯人的队伍。 是不是京城来不知道,约摸着几十个人,由官差带着,在里面找找,没有苏茂元。 从高老爷那里他知道,一年中集中交接也就那么一次两次,是宫里知道采矿监经过一年的耗损,伤亡率高,急于补充,各级官府集中填来刑徒,其余大部分的时间段,都是各地犯人随到随交接。 春闱在即,也就是大晟王朝进京赶考的大潮。 回去之后,他看到工坊在赶制砚台,因为士子们科考前后,文具消费巨大,窑厂这一阵子应该接了不少砚台的单。 很多人印象里,砚台都是天然石材制作的,石砚是主流,其实也不尽然。 到了大晟朝,陶瓷业逐渐发达,你山上找块石头雕出来,哪有已经呈现工艺化的黏土烧来的制成本低? 沈砚人回来,还有点不放心,让罗娘子去画室看了一眼苏见雪主仆,很快罗娘子回来,告诉说:“小娘子伤心归伤心,心里明白,要想不受他爹摆布,自己要有活下来的能力,正钻心画砚呢。官宦人家见多识广,我给你带回来一块砚台样品,你看看这种砚台,能值多少钱?” 罗娘子给沈砚拿出来一盏带盖的圆砚,陶芯木表,上头是木盖,打开之后,半边是研墨的地方,外圆是砚堂,中心圆是砚池,朴素无华,罗娘子拿着沈砚的手摸一摸,砚堂有一种细腻的石感。 沈砚问:“造价呢?” 罗娘子惊喜地说:“这木盒是你的蹬床削成的,这砚台内部,也是苏小娘子跟我一起做的模,晾干后,再用蹬床打磨内腔,正圆正矩,而且你根本想不到多方便,账房算下来,加人工顶多一文半。” 沈砚翻来覆去看看。 人家端砚1两银子,出自于名家的10来两,而普通砚石,一两文的也有,我们出这个,利润上不去,能挣钱吗? 这都不是我们的业务,这种活其实不做也可以,好好烧我们的煤炉、砖瓦和陶瓷不行吗? 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过分分心。 他看一看砚,就还给罗娘子了,而自己则撑开窗户,在窗户下琢磨机械和图纸。 午后看得倦乏,沈忠又从通州回来,看他人在窗口,就跟他隔着窗说话。 沈砚赶紧去开门,把他接进来,沈忠很兴奋,通州那边的车马行已经谈成了,因为万顺车行往下压价,金三爷急于成交,把价格降到了500两,以现有大牲口的数量而言,这个价格已经足够低了。 沈砚同意成交了。 沈忠还要跟他计较是先交接再付款,还要按金三爷要求的先付款后交接,沈砚反倒觉得无所谓。 别人怕金三拿到钱就跑了,沈砚却不怕,这在你手里有武装之后就不是个事儿。 他开始跟沈忠商量另外一件事,就是在顺天府四州二十三个县寻找经销。 哪个地方一说要砖,哪怕只是起三间房子加个院墙呢,算下来就是几万块砖,这十几车二十几车,要求在第一时间送到。 别人家哪送得过来? 现在门头沟砖瓦都是相互调货,卖的东西都一样。 之所以过完年,就他们家生意最好,关键就在这个运力上,不够了就给车马行要车,不够了就给车马行要车。罗娘子坐镇窑厂,心里算的账都是窑厂的账,并未为车马行想过,车马行缺不缺车,生意不做也得供给她车,谁让她是老板娘呢? 但实际上,人家车马行也挣钱呀。 关键是坐人的车辆,你拉一次砖瓦、拉一次煤,还得费力清洁。 沈砚就想着在各地找经销,连煤带砖,形成稳定的运输队,同时因为经销的存在,把货卖在当地,市场不是更大了吗? 去年毕竟还没做起来,光是想法。 今年生意渐渐稳定下来,就提上日程了。 这事儿他希望忠叔带着人自己跑,这些大经销抓在忠叔这儿,忠叔亲自维护,更稳定。 沈忠也在感慨,去年从老家回来,那时候虽然不缺生意,但都跟混一样,老徐都是在野地里支摊子,窑厂这儿吧,小门小户小窑,可曾想现在往两路延伸,又是煤场面,又是砖瓦场,加上增加的窑口,和煤打煤饼的地方,马上要起来的木工坊,铁工坊,都快连成片了。 去年起的几间账房,现在房子都对外开窗,两个窗口一个收钱一个支钱,你随时去看都是排十几个人。 根本忙不过来了。 他不放心地说:”少爷。咱现在这生意,是不是干得太大了?” 沈砚也无奈:“你拿了债券,不就得这样吗?往外销售的事儿反而简单,他放点钱在咱这儿,咱给他经销,他拿钱来进货,咱们可以把货生产出来放他那儿,这种扩张,其实比咱又买地又建房又招一堆人划算,到年底咱们不但要把该盖的都盖好,还要把到期的债券给人家兑现了。” 沈忠说:“我是怕少爷你太操劳,咱忙不过来呀。” 是呀。 沈砚说:“过两天,你退下来,以后光管钱,光抓事关咱命脉的就行了,我要聘一位大才回来做总掌柜,到时候你带他一带,让他尽快入行。” 沈忠苦恼说:“少爷,哪那么容易聘呀,现在的读书人一门心思科考,又不学经世致用的学问,光是一个好账房,都找不来,人家生意做得大的,有底蕴的商行,都是打小选少年,立塾培养,你别招来一个光会说,干不了的。” 羡慕人家商行打小培养呀。 我也考虑了,之前就答应窦先生,为他开西学,到时候让他从国外再请一些老师来,我这边也寻些塾师,中西结合完,咱也有呀。 第137节 怎么让官人单独带我出门呢? 清晨起床,罗娘子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去做饭呢,打个鸡蛋就呕吐起来。 她像是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也没吭气。 杜妈偷偷找沈砚说的,给他说:”我看大娘子身体不适,脸色不好,早晨连饭都没吃,我心里心疼,给先生说上一声,看看您是不是寻个郎中,给她看看……” 沈砚吓一跳,找到罗娘子,又在跟苏见雪凑在一起,在一堆烧出来的砚台上翻看,检查瑕疵。 这回烧出来的成品砚台还不是他们那种带木盒的,昨天给看的是样品,还没投产。今天才是批量出来的,她们先把砚台的范模烧制出来之后,填土压制坯,晾干之后,修一下瑕疵,当烧小瓦一样烧出来,似乎就是迷信书生愿意花钱,今天翻看的,还给砚台加了把柄,然后在把柄上加中低温釉回火,把把柄烧出颜色和图案。 苏见雪一见是他,赶紧脸转在一旁,背着他走两步,罗娘子赶来他跟前问:“官人怎么了?” 沈砚迟疑了一下,抓住了她的手,除了在床上,沈砚很少有这种亲昵动作,罗娘子顿时一脸红云。 沈砚把她牵出去,问她:“你生病了吗?我听杜妈说,你早晨脸色不太好,也没吃饭,还吐了。” 罗娘子说:“我没病。我有没有病,我心里有数。” 沈砚说:“今天带上尹媛,让杜妈也跟着,我们回趟城里,给你去看一下,这边的事情你看能交给谁就交给谁,我给你说,你们折腾这砚台,一只要是看一文两文钱,我是劝你们别往下做,就算春闱你卖几百只,能挣几两银子呢?把咱们的老本行做好,按部就班就行了,精窑用来烧瓷器,烧出精品卖不比在这几文钱上下功夫?” 他强调说:“而且这种生意,其它家都盯着,大家都说,春闱了,该烧砚台,就都在烧好吧。” 罗娘子愣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要夸我们呢。” 沈砚说:“我们现在这个工坊,性质已经不太一样,高太监,不,高叔说等我们能冶铁了,把铁矿上的活给我们分一些,到时候一百斤铁几两几,去雕琢这些小东西,没啥意思。” 罗娘子说:“那我去跟见雪说一声,让她懂不懂的都盯着点儿,把这点货给人交了,能烧的话自己也烧一点儿,就不烧了。” 沈砚虽然是套的马车,但进了城,为了单独出门方便,把鞍鞯也放马车上了,怕占地方,一连挪几个地方。 结果一封信笺掉出来了。 罗娘子正好抱着尹媛往车上放,沈砚就晃了晃问她:“谁插在我马鞍里的,这是什么呀?” 送他们走的苏见雪一看,跟糖包严肃地了一句“坏了”,然后俩人心虚,一前一后掉头就走。 沈砚没顾得打开,先交给罗娘子,然后捋缰绳,等着杜妈带点被褥什么的坐到车尾,就驱动马车走了。 走到路上让罗娘子打开的。 罗娘子本来认识一些字,不算睁眼瞎,你做生意,又经常接触书文,银票,给人写借条,打收款,甚至有些砖瓦,人家要求上面加书文,所以她说她不识字,其实是介于识字不识字之间的。 她打开之后,风吹着,手捧着,信纸哗啦啦响着,看沈砚分不出身,就试着读道: 世子阁下: 见字如面。 昨日春雷勃发,霹雳打芭蕉,滴滴皆是奴家心头碧血。自嫂嫂蒙冤赴黄泉,兄长陷囹圄,奴家上下如坠冰窟,唯念君如暗夜里一星灯火,保奴周全,尚能让奴见些许微光。 君可知,那日见嫂嫂亡故,鬓边尚插着奴亲手绣的海棠;思及兄长被诬。如今奴孑然一身,不见容于家,空有报仇之心,却无缚鸡之力,唯有日夜焚香祷祝,盼天降神兵。 闻君仗义疏财,惯能为弱者出头,奴早已听念百遍,今斗胆叩求君出手,若能为嫂嫂雪冤、救兄长出狱,奴愿褪尽钗环,洗手作羹汤,此生侍奉君左右,生为君家人,死为君家鬼。 纸短情长,言不尽意。 奴在静候君回音。 若君应允,奴当燃三炷香立于路口相迎;若君不便,奴亦不敢怨怼,只叹命途多舛。 盼君佳音。 苏氏浅见雪。 断断续续,问着生字,一口气读完,罗娘子惊喜交加:“这苏家小娘子,给官人写情书了呀。” 沈砚听一遍就头疼。 这算情书吗? 还有昨天自己在家,一天见几面,你有话你直说呀,写封信塞我马鞍子里,谁都知道是啥意思。 沈砚说:“扔了,装作不知道。” 罗娘子不肯,折叠、折叠往身上揣,她说:“官人我还是觉得静虚好,这有钱人家的小姐,纳妾纳不得,打骂委屈不得,你还得供着,我还是觉得静虚妹子你要是想纳纳了,日后对咱家死心塌地的。” 沈砚说:“这是要借我复仇呢,你看不出来,还在那儿嘀咕,帮他兄妹是帮他兄妹,这什么给我洗衣做饭就算了,你就当没看到,否则令人尴尬,年龄太小,突逢大变,心里啥念头都有。” 罗娘子回忆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她不?多泼辣的小娘子,一副小辣椒模样,哪里知道羞涩二字呢?现在见了你低着头,羞羞答答,想求你,还是偷着写信。” 沈砚叹气说:“苏茂元我已经救出来了,过几天高叔就让人送我们家,我想聘他做个总掌柜,不方便出面的时候,居于幕后就行了,先暂时栖身,以图将来。但我估计,马上火就往我这儿烧过来了。” 他说:“苏老爷或许不知苏茂元在咱们这儿,但能不知道我把苏见雪带走的吗?他不敢得罪秦家,也未必想真的送女儿去秦家任人家处置,弄不好就到处说,某某某,是什么人,江洋大盗一般,把我女儿苏见雪掳带走了。” 罗娘子问:“那不是白眼狼吗?我们护着他儿子女儿,他赖给你,说你夺了姓秦的老婆。” 沈砚说:“我在野的人,五城兵马司又在表姐手里,走刑部弄得尽人皆知,他反而奈何不了我,他真要冲咱下手,咱大不了鱼死网破,带几个人也弄一下他姓秦的,完了之后,直接藏身到太行山上。” 罗娘子担心不已,小声给沈砚说:”你跟她商量、商量。“ 所说的她,是指召凤,这沈砚知道,他回应说:”我见了面,我跟她商量。“ 到城里,罗娘子非要先去威宁伯府,把威宁伯府收拾一下。 在是请郎中上门还是让他单独带自己去医馆,罗娘子选择后者,她觉得自己是怀孕了,她不想让人知道,到时候尽人皆知,又会有人戳事儿,问尹媛,她娘再生弟弟妹妹,会不会不要她。 最好就是谁都不知道,让官人带着自己,看病其次,走走看看,多高兴,多快乐,确认怀孕之后,自己回来还可以先利诱一下孩子。 “媛子?你看人家家都有弟弟、妹妹,你想要吗?” 所以,就等着收拾完,把杜妈和尹媛撇家里,但没想到,没能出门呢,静虚来了。 静虚一身绣衣男装,终于出宫了,看着跟学成归来一样。 她见沈砚打算带罗娘子出门,拦住了说:“官人,干什么去呀?你带着我姐姐?” 沈砚更正说:“你不要叫我官人,大娘子就是这样乱叫叫出事儿来的,官人它有两个意思。” 静虚说:“我现在,我也不管。宫里那位让我给你传话,她要见你,还有,她要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外头又有了?” 罗娘子一听就头大,替沈砚心虚不已,用手偷摸着她藏起来的书信,缩着身子说:“没有。我可以证明。” 静虚说:“那你为什么就不想她?一个男人,他不想小娘子,说明了什么?” 沈砚说:“你这问题古怪了。大娘子生病了,我带她去看看,你别胡搅蛮缠了,你回去给她说,我今晚就去找她。” 静虚看向罗娘子:“姐姐。你病了?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罗娘子无奈叹口气,她一点都不想让静虚给自己看病,自己由官人带着,吃喝玩乐完,趁机看一下病不就行了吗? 这又给堵门里了。 不以这个理由,以后怎么让官人单独带我出门呢? 第138章 官府拿丝绸和瓷器找人家互市? 静虚号了一会儿脉,就已经了然于胸了,她起身,抬眼看了沈砚一眼,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细小的刺扎了似的:“你们夜夜房事吗?” 什么意思? 罗娘子不自觉仰脸,看向沈砚,整个脸瞬间红成一片。 沈砚也尴尬,但想到静虚是郎中,这是在诊病,硬着头皮说:“也没有。也没有。有时候……” 又看向罗娘子。 这咋说吗? 罗娘子又低下头,“嗯”了一声说:”他平时事情多,有时候回不来,回来了之后,我就老想要,就缠着他,有时候我也不想,就是忍不住,你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你一挨着他你就跟化了一样……” 沈砚追问:“就因为这,就生病了?” 静虚一本正经说:“按照我们道家的说法,过度房事会损耗人的精气神,导致精元亏损,进而引发各种疾病,死得快,你们分房睡吧。以后一段时间,多给大娘子吃点好的,补一补身子,看这气色丰润得紧,也没亏她吃的,就是往后挑拣胭脂,怕是要添些孩儿能用的淡粉了。” 沈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罗娘子惊喜交加,一把捧着静虚的手,抱着问她:“你确定是吗?你刚刚问这问那,吓死我了。” 静虚挣脱两下,给她说:“宫里你们家那位在等着官人呢,你好好休息,我带他去一趟。” 带沈砚入宫,走在路上,静虚问沈砚:“需要我向郡主隐瞒吗?” 沈砚问:“为什么要隐瞒?” 静虚说:“我从小就听人家说,大户人家庶先嫡出,挺忌讳的,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这规矩?” 这么一说,沈砚也不知道该不该隐瞒,他苦笑说:“我跟郡主这种情况,眼下能要孩子吗?” 静虚嫌弃地说:“能不能要,你也不能先在外头生了呀,还夜夜耕作,你就离了女人不行吗?那现在大娘子忌房事你怎么办?” 沈砚恼羞成怒,黑着脸说:“你够了啊,你小娘子未经人事,知道什么?张口就谈论这些,也不害臊。” 静虚说:“你要这么说,我不会替你隐瞒的,说你两句你就不愿意了。” 谁让你隐瞒了吗? 你自己主动说什么“大户人家庶先嫡出,挺忌讳的”,我说什么了吗?我对召凤没秘密,因为经常不在一起,我再藏藏掖掖的,两人自然会出问题,就算她生气,不高兴,但也是一时的,总比我不说,哪天孩子都生了,给她个惊吓好吧? 他问静虚:“你在宫中见过太子吗?” 静虚一下从马车上转过身,面对沈砚说:“你为何问我这些?” 沈砚说:“以我的了解,太子是仁厚贤德之人,我一直想见太子,求助于召凤也没有下文。” 静虚问:“你为什么想见他?” 沈砚说:“狗皇帝指望不上了,只有面见太子,有些话才能不吐不快,但太子,太难见到了。你在宫中,也没见过吗?” 静虚说:“我也没见过。听说太子身体不好,深居浅出,其实我也想见他。” 沈砚问:”为什么?“ 静虚说:”太子是你最后的念想,我见到了替你看看,就算他是个好人,体弱多病,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我们也只能该造反造反,你说呢?“ 沈砚品品,也没错,如果太子指望不上,这大晟,很难清理积弊,由盛转衰不是说说而已。 静虚突然伸手,按在他手上,深吸一口气说:“要是哪天太子没了,我们一起去造反吧?你说白莲教是邪教,你说白莲教担不起大任,现在我相信,我真的信了,但这朝廷昏聩,天下民不聊生,总需要有人铁肩担道义,总需要大晟高皇帝一样的豪杰起于草莽,为什么不是你呢。只要你愿意,静虚什么都愿意做,你担心郡主,我拼死性命帮你把她救出来,你要让我死,我随时去死……” 沈砚无奈说:“你这造反的执念呀,哄我呢,还是读书少,你可知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独善其身亦可,为何要做乱天下的那个人呢?更何况九州万方,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咱不妄自菲薄,但也不要自满自大,某某人一出,天下靖安,那个人能是咱们吗?我知道,你能做到现在这样,主动给我说这些话,已经很不容易了,慢慢改变吧。” 静虚说:“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跟随你的人就是我,只要你愿意,我是蛮喜欢的。” 沈砚揶揄说:“我还以为你们都只听召凤的呢,这话说得让人高兴呀。” 静虚说:“我感觉郡主也在应变,她让我选女妇操练,挂职南诏狱衙门,试千户事,以备调用。如果她不想造反,她一介女流,她要干什么呢?所以到时候,我们一家人也未必就不能成就大事。而且我想让你答应我,让我继续和白莲教那边接触,白莲教山头林立,为什么就不能有一支好的白莲教呢?” 沈砚嫌弃地说:“你就是想哄过我,继续跟白莲教眉来眼去,不行。再不要多说了,碣石村我为你保全下来,但不意味着我下一次还能帮到你,再不要谈造反,你不觉得你脑子有问题吗。” 静虚赌气说:“没有。你脑子才有问题。你刚刚夸我,说我能做到现在这样,主动给你说这些话,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又说我脑子有问题,我看你脑子才有问题,我不想理你了。” 卧槽。 她不想理我了。 沈砚也懒得理她的,到了豹园,见了召凤,召凤就让人全部退下了。 她从大柱一侧转过来,笑着问沈砚:“沈铁柱,眼下春闱在即,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呀?” 沈砚说:“我又考不了。” 召凤说:“两个庄子,宫里已经决定还给你了,爵位的事情还没有定,袭爵是大事,但可以给你落籍燕山卫,卫所军户丁男许一人充生员,但你只有一次机会,科举不第,就要优先补入军伍,以确保军队员额。” 沈砚大吃一惊:“我是独子,按大晟律,可免军伍。” 召凤说:“你从军和别人从军不一样,就是个晋身的台阶,派你去东北还是西北?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沈砚知道她在为自己谋出身呢,无奈说:“那行吧,就是我现在生意越做越大,怕顾不上。而且就算是今年落籍,春闱也是多年以后了。” 召凤问:“你还真要去考?” 沈砚奇道:“不给我袭爵,两个庄子怎么给了我的呢?” 召凤说:“私下交易。刘公公这两个庄子既不入内府,又不做其它安排,本就可以还你,他们变卖了威宁伯府其它值钱的东西,这么大的把柄抓在我手里,我提什么条件不行呀。” 她又说:“这是第一件事,日后若有军职授你,你也不要意外。这第二件事,就是你的生意,难道就靠着五城兵马司,卖砖瓦太平缸,也太没出息,车马行欺行霸市……” 沈砚争辩说:“我没有。” 召凤说:“有没有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官府的牙行都在告你的状,他们下头有个车行,马上就干不下去了,弹劾你老表,说刘行知庇佑你,为你车行准备车站,凭什么他们的车行没有车站?刘指挥使跟我商量,说要跟你解约,换成万顺商行……“ 沈砚忍不住问:”官府可以随便解约?“ 召凤说:”官府不可以随意解约?“ 沈砚说:“当然不能。国无信则不立。” 召凤气不打一处,抬手指着他:“你自己干师爷,你替刘行知出面,等于自己跟自己签定契约的吧?” 沈砚心头咯噔一下。 坏了。 这么说,要不要求助召凤为自己想想办法,自己通过债券借了2000两银子,现在把车站给自己取消了,自己还在大兴土木,各个项目都在推进,收入一旦锐减,危机就来了,年底能还人家钱吗,这如何是好呀? 召凤说:“你要有求于我,我也不是不能为你想办法,给你特殊,但你这样做生意有意思吗。” 沈砚话在嘴边咽了回去。 他说:“既然是我跟五城兵马司签定的契约,到时候我五城兵马司谈,取消我们,换万顺车马行也有失偏颇吧?” 召凤说:“别较真这些了,为了弥补你,我不是正在给你讲这第二件事,你也是支持朝廷与蒙古人互市的吧?朝廷宣布了,今年要在大同府和宣府两地互市,你可以早做准备,朝贡贸易官府负担太大,所以朝中大臣建议官市和民市分开,但是只能用丝绸、茶叶、瓷器前往贸易,不能涉及盐铁棉花粮食等重要军资……” 沈砚震惊了。 他说:“这互市糊弄鬼的吧,蒙古人穷得连大铁锅都没有,官府拿丝绸和瓷器找人家互市?” 召凤也喷笑了。 她说:“我也觉得那些人脑子有问题。开总比不开好,也许效果不理想,就慢慢放开了。” 第139章 新车白亮亮,光闪闪 因为罗娘子怀孕了,沈砚就没有让她再回去,窑厂那边,高老爷把苏茂元送来,沈砚就跟苏茂元谈了,让他来主持大局,又让沈忠和罗娘子的哥哥罗实礼从不同的角度来帮他,对外却是声称他是采矿监的人,派来煤场协调官煤销售。 这在采矿监是有先例的,用矿徒的专长。 苏茂元也是大变样,下颌上的胡茬乱蓬蓬地支棱着,连带着唇上那撇本该修整得齐整的髭须,也蔫蔫地耷拉着,人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已经枯瘦得像脱了皮的竹枝,加上两鬓斑白,进诏狱遭受过刑讯,背已微微佝偻着, 明明三十许的年纪,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 沈砚没有主动给他讲他老婆的死因,但别人给他讲没讲,沈砚也不知道,沈砚估计是讲了,否则他不会提到他爹就发抖。 世道如此,沈砚只能鼓励他重新振作起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真不晚,因为自己表兄刘行知是太子党的人。 他们是帝党,咱们是太子党。 也不算纯糊弄,是给人忍辱负重以待将来的勇气罢了。 沈砚也主动留下来,除了推进工程,选址开建水力工坊,也是带着他熟悉方方面面的匠事。 过个五六天,运作上他都没什么问题了。 二十多岁中进士的人几乎都是天才,只是以前他没把精力放对地方罢了。 关键是他跟沈砚互为知己。 沈砚安排什么,他马上就能领会透彻,举一反三。 这一点忠叔都不行。 沈砚让他谈各地的经销,原意是带人挣钱的,想让人地方独家经销,交押金来,先付款后送货。 但忠叔去谈,动不动就要回来请示沈砚,人家提了什么条件,人家不交押金行不行,人家不付现款,给账期行不行…… 现在我们不是产能太大,消化不掉,跟着我们干这个,我们保证你能挣钱,你有利润空间,你爱做不做,哪轮到你们给我谈条件对不对? 按说忠叔这边,就应该给他们断然拒绝掉,但是不行,他理解不了沈砚的意义,要回来请示。 咱们押金可以减半、免除,但不能把收现钱给换成账期吧,我们又承诺你卖不出去我收回,我们这是干什么呢?我们这是免费替别人生产,让别人拿着我们的钱挣钱呢? 这就得沈砚一遍一遍给他说:“叔。你不用请示我,经销是硬条件,他不想干他不干,我们再问一下别人。” 就这样还不行,沈忠还会说:“这个财主非常有财力,不让他干,这个地方的业务不一定起得来。” 这就属于领会不了。 当然,最后他领会了,但这里头走了多少弯路呢? 苏茂元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到来之后,就能跟沈砚一起梳理业务。 比如说门头沟这边,你是可以调砖瓦瓷器的,但你怎么保证你调的时候别人就已经生产了,像罗娘子会跟一大堆窑主说,我们缺多少个陶壶,你家有没有陶壶,你家有没有。你生产嘛,你生产之后我要点儿。 结果好几家都生产了。 回头你一算数量超了,要不完,但都打招呼了,你要不要呢? 沈砚早就想过办法,就是票拟式,多联票,这个跟罗娘子说好几次,罗娘子都不懂,到苏茂元这儿说一遍,他就知道了,就是你把你要的产品列成清单,分开给各个窑主下单,签字后有效,就等于是契约了。 他要是不生产,他违约,他生产了,生产多了,他自己自负,再也不会出现多家一起生产,生产超了的情况。 于此同时,这一联票还会到账房和司库那儿。 一边等着验货,一边筹款等着给人结款。 是不是全理顺了? 还有司库,之前司库的人选,罗娘子都是说:“官人,谁谁谁一看就忠厚老实,让他干司库吧,肯定认真负责……” 沈砚懒得管这样的小事儿,说:“行吧。” 过两天,司库就因为点数不清,自己压力大,干不下去了。 光老实,光认真负责不行呀。 到了苏茂元这儿,人家就会要求有账房经验的人干,也会要求货到时按照规则码放,比如一批砖,要求五块砖一扎,一层铺出来是125块砖,一码出来,四层就是500块,因为砖在运输过程中有损害,每4层再给人要25块砖作为路耗,那是清楚利索,这一经验甚至用到送货上,我给你卸货一码,这一堆多少块一目了然。 才去几天,这就已经在逐渐治乱了。 本来人还不服,嫌他要求多,有人甚至说,人家罗娘子是老板娘,都没说啥,他凭什么让我们这样干那样干? 特别是罗娘子家的亲戚,会说我只听我们家八妹的,结果你发现你守他给你定下的规矩你顺了,你还要不要只听你妹的? 他一来,沈砚一下就轻松了,除了替他收拾那些不服的,基本上可以不用多管,隔三岔五还能回城。 已经提前预知,马上车行大战就要开始了。 刘行知约沈砚谈了,要收回车站。 沈砚也同意了。 当初想法都是他想出来的,想出来的时候,属于两全其美,而别人你让人家干,人家也不会干。 那时候你让万顺车行白给五城兵马司用车呢?他们舍得吗? 是给了车站,但万顺的人他们怎么想呢,我们有车行,我们也不是没地方泊马车,这所谓免费的车站对我们来说没用。 对吧? 现在干好了,看别人干得好了,想摘桃子,非说五城兵马司跟京西车马行有不正当交易,给你要公平,为了拿到所谓的公平,甚至都到找御史喷你的地步了。 沈砚唯一的要求就是车站共用,怕万顺车行得寸进尺,把车站归属权拿走,他建议五城兵马司这边:“你们把车站收回去,车站是你们的,入站收费不就行了吗。你们用车你们付钱,两下分开。” 不要说刘行知,五城兵马司的头头脑脑都觉得沈师爷的提议公平,而且对五城兵马司有利。 我们五城兵马司不合作了,把车站给万顺用,我们对京东车行不公平,本来签了契约的,我们毁约了他们,去舔万顺去? 我们把车站收回来,进站收钱,与此同时,我们五城兵马司还托管车马,还会用车,到时候我们用谁的车给谁钱不就行了吗? 就这样,你马上就可以预料到,京西和万顺就要在同一个车站,同一条大街抢生意了。 沈砚这边也在积极准备。 京西之前生意不错,但不意味着京西就超乎想象地挣钱。 也已经挣钱了,但没有想象的挣钱。 你要提高自己,你就要灵活经营,比如兄弟们出车在路上收钱,这个钱他收下了,你相信他会如实上交吗? 那怎么办? 就是按固定额交份子,你今天出车,你这一班我不管你收入多少,你只需要上交10文就行了,其中5文还是承担风险的,你生病了,出事故了,老了,到时候回馈回去。 京西车行没有随着生意做大就增加盘剥力度,反而不断在给车夫降低费用,越干拿得越多,车行只用来监督和约束车夫出车,制定价格和竞争策略,给车夫做培训,给车夫提供其它助力。 一些挂靠的车辆,你的年金一部分是押金,你服务好,不被投诉,不出事儿,听车行的,受约束,年末还给你。 那你看着道路上马车夫们来去,都是京西的生意,但钱呢,大头用在奖励那些勤劳的车夫们上。 那么如果万顺面对面竞争,你不提前应对,将来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周前首先想到的策略就是开外班车。 去通州,去房山,去蓟州,去天津卫,去保定,去宣府,很多旅客都有这种呼声,问车夫哪哪哪你去不? 好处是你多了外财,本地给你亏本竞争,外地我再挣回来。 沈砚没有松口,不是不干,时机未到,往外地走车麻烦得很,就像通州有运河帮,到外地,有外地的帮派,你还要买地皮,建车站,这不是一蹶而就的事情。 就目前来说,你要竞争赢万顺,还是主要靠自己面对面竞争。 怎么竞争呢? 他的策略就是软硬两种手段。 软手段,首先是车有标牌,车夫有工装,人家一看就是京西的,咱们前一段时间积累了声誉,客人对我们有亲切感,其次就是提高服务态度,服务质量,礼貌用语,对自家兄弟往死了培训,对于跟客人发生冲突的重罚…… 硬手段就是升级马车。 木工坊全力配合,按照自己前一段的实验,要求制作高规格的新车。 新车统一要求铁轮外廓,与地接触部分外凸,减少接地面积,统一用铁榖,车轴要达到标准,车要制式一致,车身要长,车上要设两条木板作为座位,平板车上头可以加活动的铁架子,将一扇一扇拱形铁架子平行插入车身铁管固定之后,上覆油布棉布,用来防止阴雨天客人淋雨。 把这些铁架子收起来,照样运货。 因为内城来去,路况好,沈砚还打算生产四轮车,班车用四轮车代替,能进一步增加载客量,载客量增加收入就会增加。 所以这边铁工坊还不算完全建好,试产一样从矿上接了生铁,刚炒完铁,将铁炒成熟铁,沈砚就要求再还原回去浇铸车轮。 因为铁工坊一旦运砖,就有点停不下来,料要不停下,要不停运转,所以光是试产一回,就是几十只大铁轮,几十对车毂。 光用铁轮还不放心。 沈砚又拿到木工坊进一步加工。 此时其它木件已经准备好了,虽然水车水力还没用上,但是畜力和脚蹬式床锯,年前赵全他们就加工出来了,效率惊人。 万事俱备,就开始投入生产和组装了。 车轮没有选用现在流行的分段法,这种分段法,都是在木头上截取一段一段的弧段,再拼凑,沈砚不以为然,他始终记得自己读的书中,荀子曰: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 是糅制为轮。 他要求用条木加热糅制,然后穿辐上榖,再加中规中矩的轴。 至于车身? 各种材料具备,榫卯加铁钉,也是一晚上出来好几辆。 怕有扦子扎屁股,这样还不算晚,还要打磨一遍,外刷生漆。 下线的第一辆马车,沈砚套了出来,自己赶车回家,一路上,蕴含了几何原本和中国古代传统制车精华的新车白亮亮,光闪闪,回头率百分之百。 第140章 能不能用脚蹬动车轮呢? 给了沈砚一定的时间应变,到二月下旬,五城兵马司就把车站收回了。 按万顺想的,京西一定会再建车站,但是京西没有再建。 等他们带车进去,两路人马就开始在车站就抢起来位置了。 车站里槽口,休息马,喂马的地方,这些都是京西的,万顺非要说是五城兵马司的,非要用,就一下爆发冲突了。 五城兵马司也管不住。 打了好几架,架架都是京西这边赢。 人家都是青壮年兵户,动不动还作军事操练,万顺怎么可能打得过呢? 有个手狠的打伤了人,沈砚也不怪罪,安排他去煤矿管煤矿了,认伤认赔不交人,按他的理解,回回打架都是你们先动手,你们又打不过,我们是自卫,凭什么把人交出去。 万顺这边是各种作妖,甚至都通过牙行的太监,跑到刑部去闹。 刑部又让五城兵马司抓人。 抓得到人? 抓不到。 万顺车行打不过,又要备兵刃。 沈砚让周前带一张自己玩,打造出来的折叠弩,带到车站去,找个标靶“嗖”射上。 然后,师爷一本正经向五城兵马提交申请,要“车夫备械,行车遇贼,可保旅人”,五城兵马司的人里头军户已经近半,配合地跑去给万顺的大班说:“你们非要备兵刃的话,那我们就答应京西,让他们配手弩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京西的东家说了,你们再先动手,他们打伤了你们,犯命案了他接走养起来,他让你们竞争不过就动手的坏脾气彻底改好?打嘛,你们要是能打赢,我们也没二话,打不赢最好别来找刑部,绑架我们为你们抓人。” 就这样,打打不过。 万顺就又内部动员:“我们背后是官府,是顺天府,我们已经请示上头了,宁愿两年不赚钱,也要把京西打垮,车马行还是车马上下功夫,他京西是个人的,只要不挣钱,他很快就顶不住。” 就这样,万顺也开始了全面动员,处处跟京西比,你开班车,我也开班车,你出夜车我也出夜车。 都快一比一盯人了。 两边的车费也一降再降,车站是五城兵马司收钱,然后再分两边的人,但是出门搭人,都是先后降至一文钱。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万顺始终车马没有京西的多,人始终没京西干劲足,生意始终没有京西好。 此时已经停不下来了,都是越投入越多,万顺开始通过顺天府,从整个顺天府抽调车户入京来援。 京城的百姓都傻眼了,就见门前一会一字排开几辆红车夫过去了,一会儿一字排开几辆黑车夫过去了。 沈砚看形势严峻,找周前、周全开会,自己也上了,穿了一身红衣,赶了一辆新式马车走上街头。 进到车站,车站都沸腾了。 京西的车夫上来见面,握手,拥抱,这不只是鼓舞士气,他来,带了二十辆崭新的新马车,一亮出来,在车站一字排开,车身更长,中规中矩,大铁轮子,就凭着新就更吸引人。 这时候谁都降不动价格了。 一文钱搭一客,你还打什么价格呢,就这,沈砚又宣布,儿童不要钱,老年人不要钱。 车站这边都是掌声,那边万顺的大班小班脸都是绿的。 最终万顺也很快宣布,我们也不也要钱,儿童不要钱,老年人不要钱。 进一步白热化了。 然而等到客人来看一眼,就用脚投票了。 你有新马车坐,一样的钱,你坐旧车? 关键是新的马车,按标准能坐八个人,如果平衡掌握得好,能上十个人,而万顺的车,良莠不齐,只能坐四个人的车都有,而且人家京西的车要拉货能拉货,春雨一下就挂车棚子了。 关键是最核心的东西。 京西出车,一班3到4个时辰,向车夫只收10文定款,而且定期歇马、休息再补贴,万顺收的钱远高于此,而且为了跟京西抢生意,人马无休,休息就扣钱,车夫们自己干不下去了,半道上已经开始偷偷收2文了。 由此又是一次大碾压。 而且生意都是越好就越好。 同时一个地方泊两辆马车,大家一看,一窝蜂去赶京西的马车,坐满了走了,剩下俩三人。 万顺的车夫只好说:“咱们等一会儿人好不好,等够四个我就走……”又或者说:“你们一人两文钱我就走。” 有人交了,有人不交,凑不够他还不走。 有人过会儿看到京西的车,招着手,跟着马车跑一路,最后上去,交的钱都不要了都要走。 马车大战都能打到御史大战。 起因是因为一位姓史的御史,不知道是不是顺天府的枪手,开枪了,说京城现在到处都是马车,马到处拉屎,有时候塞车不说,还不安全,五城兵马司也不管,不如限定一下京城的马车。 其实也没错。 但有人主张就必有人反对,双方不断论战,跳进去辩论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赵可怀在车站碰到一身红衣的沈砚。 就见下工的时候,沈师爷在门口路边摊,要了几盘小菜,皱着眉头举杯米酒,跟兄弟们干杯,不由心头一颤,忍不住感慨一句:大丈夫当如是。 旁边的同僚扭过脸,不自觉看了他一眼,他可是被沈师爷抓到五城兵马司,在这儿受罚的呀。 赵可怀屁颠屁颠跑去。 沈砚让一位兄弟给赵可怀让了座,赶紧给他倒一碗米酒说:“不能喝太多,我见过喝糊涂的车夫,不过下工之后,喝一杯半杯应该可以,干完活喝一点米酒,琼浆玉液也不为过。” 赵可怀传递消息说:“朝中有御史弹劾,你可知道,我现在知道你为啥反感御史了,啊呀,这种事儿操这种心干什么呢?” 沈砚听他说话,吓了一跳,要是这么一限车,你跟万顺打什么呀? 他说:“老赵你看我这样行不行,马屁股的屎我接着,要是不行,我给衙门缴纳清洁费?车,你知道,我们跟窦先生一起谈造车的时候,窦先生说西方的马车有刹车,我给车辆都加上刹车怎么样?除了车夫喝止,咱们再加一道保险?” 赵可怀忍不住说:“你不用这么夸张吧?” 沈砚说:“也不是。我是民,万顺是官,他可以硬着头皮干,我还是得小心为妙,不定得罪到谁,谁一声令下,兄弟们就没饭吃了。” 赵可怀点了点头。 他说:“也有好事情,也有御史觉得是好事儿,人都坐马车,效率都高了,那八抬大轿我坐不惯,反正我坐惯了马车,你从费用上算,你就是四人小轿,你一年四个轿夫什么费用?” 沈砚说:“真的吗?不嫌马车费劲?” 赵可怀说:“不嫌。马上开了互市,马匹还便宜还容易买到,就你这种马车,我看好几个同僚都买了,听他们说,价格反而比那种大帮子车轮车还便宜,正阳门那边的商行卖的有,我也打算买一辆呢。那边你肯定比我熟,改天你给我一块去看看?” 沈砚笑着说:“我送你一辆不就行了吗?我工坊出的,独家,别人生产不出来。” 赵可怀震惊了:“你跟我,跟老窦他们一个劲儿谈论马车,敢情你不是自己车行跑马车,是你生产马车了?” 沈砚说:“对。产量不大,现在一边给车行换新车,一边拿出来卖,东便门外头的车工坊还没修建好,等修建好了,到时候卖车,修车都放到那边,我们现在是六两银子一辆车,二两保维护三年。一般像样的车,我看都十两十几两,比牲口贵,是便宜才受欢迎的。” 赵可怀当场在身上掏银子:“我买了。真买了。你要送就是害我,别忘了我是御史,我不要你送的,你到时候再抓我一回呢。我自己出钱,这车六两银子,等一开互市,把牲口配齐,加起来顶多十几两银子。” 沈砚小声说:“你别忙着掏钱,车生产不过来,排的都是单,得过一段时间,实话告诉你,万顺商行下了一百辆的单,因为车马行,全部要求包三年。” 赵可怀说:“大班不知道是你的生意?” 沈砚说:“知道也装傻吧?他估计还害怕我不卖给他呢,我的车装釭锏了,相比而言,轻便得很。” 赵可怀问:“釭锏是什么?” 沈砚比划成圆,解释说:“就是在轴和榖之间上包钢圈,上的猪油。车马行其实是给弟兄们谋个营生,咱自己是吃工匠饭的。” 赵可怀惊若天人,赞不绝口。 沈砚又说:“你知道有一种锯床是用脚蹬传动驱锯的吧,我在想着,你说这车,能不能用脚蹬动车轮呢?这马一拉,我看都坐七八个人了,车夫要是时不时蹬动车轮,是不是能给马减轻点重量呢?” 赵可怀愣了:“沈师爷你这聪明才智,你以后不会走工匠这条路了吧。” 沈砚叹气。 过两天去落籍,去燕山卫看看吧,实在不行,科考一下,能考个贡生、考个举人,是不是好一些? 否则见了官场多人,你身份不对等,他见面要你跪,恶心人呀。 第141章 我从今以后,不会再哭了 互市在答答人的一再要求下,宣府、大同持续开放,沈砚也做好准备,取得许可,带着人和货物直奔宣府。 巡检司的兄弟几乎被他拉走完,五城兵马的人也纷纷请假,别人都是绸缎、布匹、茶叶、瓷器,还不敢多带,试探着往上运,而沈砚这一行人,二、三百辆大车浩浩荡荡,把同行的召凤都吓一跳。 她坐在车里,招呼沈砚进去,挑着窗帘问:“你对这次互市势在必得呀?这些人都是你雇佣的吗?沈铁柱,你做生意也就大半年吧,你现在这么厉害?” 沈砚说:“都是巡检司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请假帮我个忙,我这一辆车和车上的货物,保底能换两三匹马,许诺他们回来的时候,一人一匹马骑回来,这样他们能有马了,战斗力就从步兵变骑兵了,我呢,也不缺伙计,有人干活了,两全其美。” 召凤大吃一惊:“这阔绰了呀,带着人,提前许诺一人给一匹马?你带了什么宝贝,你保证能给人一人赚一匹马呢?” 沈砚说:“你别问了,我不想说。” 召凤的指头已经在捻腰了。 她威胁说:“必须说。” 沈砚说:“铁锅不让卖,咱带的都是陶锅,陶罐,陶膈,这些东西肯定不如铁锅,但咱们量大管饱,咱们用这种方法检验人家蒙古人是不是穷得缺锅。茶叶咱也有,不过全是便宜的砖茶碎茶,用陶罐装起来了,除此之外,就是煤饼和火炉,煤饼可以赠送,只卖火炉也行。” 召凤问:“还有什么?” 沈砚说:“车呀。没看吗,弟兄们一人一辆车吗?蒙古人连锅都没有,他还能制作车有车吗,咱们连车一起卖呀。” 到了宣府,互市是放到城外的,互市大臣早早就划了地方,其实主要是大晟这边的人在做提防,钉着铁钉,拉着绳索,圈出官市和民市。 这官市由官府主导,朝廷以绸缎、布匹、茶叶、丝绸、瓷器等物资,换取蒙古的战马,交易规模和价格由官方规定。 沈砚这边,除了不能有违禁品就无所谓了。 二百多辆车一到,就进去圈出一块相当可观的地盘,然后就开始卸下商品,布置场地。 被请来的账房们开始预演他们堵在门口,交易的时候怎么做交割好算账。 沈砚下车一阵指挥,无论巡检司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已经从杂乱无章,变成背着双手,在他面前阵列得跟军队一样。 他们不说“得令”,得令是两个字,他们只说”是“。 召凤挑着车帘,暗暗称奇。 你看吧,耳濡目染之下,你别看沈铁柱做生意去了,但他名将之后,仍然知道军伍之法呀,将来给他授军职手到擒来呀。 春杏先上马车,紧接着静虚也上来。 春杏看了一圈了,告诉说:“互市大臣还在为互市定价呢。我刚看了一遭,民市啥都有,但不让交易铁具,主要的商品跟官市也没两样,只有沈铁柱,跟脑子有病一样,带来的都是厚墩子粗瓷,煤炉子、煤饼和赖茶叶。哦,茶叶别人也有,也有差的,但我看着都比他的好,他那茶叶就是供矿工喝的。” 她又说:“布也是粗布,还有一些看不出来有啥用的,也有给小孩玩的木头玩意儿。” 召凤说:“很多大商行都不看好互市,蒙古人太穷了,重要物资都不让交易,来,也都是试探的态度,因为报名的人少,宣府这边不是请求,要让他们当地的普通百姓冒充,来卖卖鸡蛋什么的,也许沈铁柱这一套,反而能受蒙古人的欢迎呢?静虚你觉得呢?” 静虚说:“肯定受欢迎。我也看了一遍,要不主子也一起下去看看,里头各种小吃,连我喜欢的绿豆糕都有。” 召凤其实不愿意现在下来,还没有正式开始之前,人少,她怕她出来遇到什么重要官员,被人认出来。 春杏递来斗笠和面纱,她一放心就下来了,刚下来,还是在沈砚划出来的圈内,除了刚刚说的那些东西,她看到沈砚这边还有篾子,木条之类的,她用脚踢踢,看到沈砚走过来,问沈砚:“这都是什么?” 沈砚说:“这都是织帐篷的东西。” 召凤啧啧两声,也不知道是揶揄还是称奇,就一路问下去:“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她连咸菜坛子都看到了,因为要野炊吃饭,有人打开了一坛,从里头拽出来块肉,提着带走。 沈砚介绍说:“这蒙古人秋冬才杀羊,杀了之后,不好保存的,要是有盐巴和火硝,就可以用咱们这个坛子,把一次吃不完的肉腌起来,冬去春来,青黄不接的时候再把保存的肉起出来吃掉。” 召凤无奈亮一亮大拇指,夸他说:“行。沈财主考虑得真周到。” 沈砚说:“有一天呀,我们统一了蒙古,我们就应该用这种办法,让中原的粮食和草原的畜牧互利互惠,屠杀的牛羊运到内地不易,但是腌制的肉,通过坛封运送,就可以让中原人吃上肉,而他们吃上粮食和菜蔬……” 召凤问:“你都在考虑统一之后,沈铁柱,我都很服你,行呢,收复蒙古那天我让皇帝什么听你的。” 哭笑不得呀。 不过再看民市其它家,除了一些京商,带些朝廷不禁的物资来交换,但主要还是滥竽充数的。 就跟庙会一样。 虽然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沈砚带着他们走一路,看到凉皮,凉粉,绿豆糕,豌豆糕……然后糖饴、卖假玉的,以陶充瓷的,卖剪纸、刺绣、泥人的,演皮影戏的…… 什么都有。 如果用于民生贸易,则显得可笑了。 召凤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得兴庆她来了,她不来,她可能永远不知道谁在欺压谁。 就在当天晚上,互市大臣汪柏派人通知民市这边,马匹不许高过10两,羊皮不得高过粗布一匹,铁锅民市不得买卖,有夹带铁锅的,现在给机会,给官市送过去,官市统一卖,卖完给结算。 这是高皇帝和未央皇帝几经北伐的成绩,蒙古人 “虽有怨,然不敢争”。 和始皇帝当初“士不敢南下牧马”是一样的霸气,但是这几十年,蒙古人虽然还是那么怕,还是开始内扰了,因为即便压榨到极致的互市,每次还都是他们千呼万唤才有。 这次互市,是朝臣讹诈,在业先把秃儿先供给官方5000匹战马的基础上,才允许他们去民市互市。 而民市,沈砚和召凤都看过了,蒙古人寄托于可以互换大量生活物质的最终目的地,更是骗人,在卖你凉皮、凉粉。 晚上住回城里,召凤毫无睡意,枕着沈砚说:”你说得对,朝廷对互市毫无诚意,不过是在搪塞、欺骗傻子罢了。“ 她问:”业先用5000匹战马敲开的贸易,如果他发现是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办呢?“ 沈砚说:”第一种就是哭,对不起部族百姓,一头从腾格里神山上跳下去,第二种就是擦亮弯刀,用血的教训教育部众,号召蒙古各部,我们拼了吧。“ 召凤换个位置枕着他,眼泪都出来了,下午她是一直在取笑沈砚,然而到了夜晚又不一样。 沈砚说:”看明天吧。希望列祖列宗的余威还有用。“ 天亮。 蒙古人那边扬起尘土,已经有部落先到了。 入场就要先交入场费,蒙古商队进入互市地点,需先向大晟缴纳10 匹马或 200 张皮毛,交易完成后,还要被征收 “抽分税”,今年说是皇帝仁慈,是蒙古商品的五分之一,美其名曰 “朝廷课税”。 召凤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裳,带着男装的春杏直接去找互市大臣汪柏,她想知道朝廷哪来的课税。 然而见到了,说是东宫密卫,汪柏也不知道是搪塞还是真的,告诉说:”这个钱不是我要的,是边将他们要的,安全需要他们保护,我要敢说不字,他们就要撤走。” 召凤发现了,太子的名号出了京也不好使儿,这些人,他只需要强词夺理,你就对他无可奈何。 她直接去了官市。 即便第一天,就差点打起来了,一位千户见好马非要从蒙古人那边强取,人家要钱,不给分文。 因为蒙古人的兵器互市之前要被收缴,人挨了一顿打之后,跟自己的部众抱头痛哭。 她眦目欲裂,却又无可奈何。 此时此地,都是一群不计后果,被贪婪刺激起来的野兽,即便当场宣布我是太子,又能怎么样呢? 这就是他爹和他爹的大臣一起干出来的。 因为民市还没开始,她就待不下去了,她不想再多停留,让春杏叫来沈砚,从车里转脸看沈砚,竟然是泪流满面。 她说:“你说得对,我先回去了,相公,我看得心里好难受,我现在信你说的,要是蒙古人跟我们交战了,真的不全怪他们,太惨了,太欺负人了。你说的对,大晟的格局和心胸太小,从古至今,强如汉唐,皆厚待藩臣,一视同仁,而我大晟一身奸利。” 沈砚安慰说:“你看你能感同身受,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咱是人,跟狗皇帝这些人不一样。” 召凤竟然点头,“嗯”了一声。 沈砚哄她说:“你这要冒充召大人,你就露馅了,你这一哭,人人都知道你是个女的。” 召凤说:“我从今以后不会再哭了,我要变得铁石心肠。因为你一哭,别人更觉得你软弱。” 对呀。 知道你还哭。 咱们仰天笑两声不行吗? 第142章 他怎么跟蒙古人交代? 尘头高起犹如乌云,因为互市难得,多少年不曾再开,蒙古各部甚至辽东女真各部不断抵达宣府。 看着势头不对,价格太低,业先宣布暂停互市,各部便向交战一样,短暂停留在宣府之外。 大晟等着业先的5000战马呢,互市大臣汪柏害怕了,以请示为名派人回了京城一趟,然后派马云、马青二人为使者与业先交流,借酒醉谎称皇帝有意招业先为东床驸马,没想到这个女婿连5000匹马都舍不得,而且这是上贡,马上赏赐就下来了。 这把业先稀奇到了。 马氏兄弟得到汪柏授意,更是吹得天花乱坠,细说与皇室结亲的好处,到时候大晟与蒙古即为一家,蒙古若是再有雪灾,老丈人绝不会置之不理。 就用这种民间叙事的手法,让业先信以为真,也许他作为赌徒,也想看看互市的最终结果,咬着牙完成互市要求,另送好马当做聘礼。 就这样,宣府这边互市照旧,业先则遣人带大量马匹往北京朝贡。 于是互市经过短暂的停止,重新开始了,并因为业先认了5000战马,满足了大晟的条件,民市正式允许互市。 然而蒙古各部蜂拥到相对没有官市那么坑的民市,进来的一拨人却率先看到当地人冒充的商行。 一对卖拨浪鼓的夫妇抱着孩子,孩子在民市门口打拨浪鼓,清脆的拨浪鼓让人愣了一愣,随后,大晟的小市民们根本不知道高官玩了什么把戏,眼看蒙古各部涌来,喜出望外,顿时展开了一阵吆喝。 “鸡毛换糖嗫。” “凉粉凉皮!” …… 就在蒙古各部快当场吐血的同时,沈砚一挥手,身后旗幡像军队一样亮了起来。 有个弟兄大声用蒙古语高唱:“银杯里斟满奶香的美酒,四方的客人云集而来,千里迢迢一路风尘……” 就这样,拖着羊的,拽着马的,驮着毛皮的各部族人在一位首领的带领下,把目光投射过去。 整整三天,京西的位置上就没断过人,被蒙古各部围满,因为带不出来大量的铁锅,沈砚就让弟兄们当场给人演示陶锅烹煮,然后把食物分给来到的,面黄肌瘦的蒙古人,有人舔着嘴唇,分得一碗饭,吃完了不尽兴,挽着满是皮毛的胳膊,请求说:“安达。能不能再给我吃一碗。” 当大家担心他这个吃法没完没了的时候,这些蒙古汉子就决定了,指指马,指指陶器。 利润已经够丰厚的了,所以沈砚不愿意随官市那儿一个铁锅换两匹马,则两套陶具,外加一个腌菜缸给他们换一匹马。 为了教会他们,就带着他们进摊子,坐在草地上,给他们演示怎么腌肉,就拿换来的羊杀了,提水冲洗完,放盐、放火硝,然后密封,后来又于心不忍,煮饭给他们吃,茶叶也不停送,送不多就给他们抓几把,放到陶器了。 不断有蒙古人来了行礼,找东家说话,沈砚做足了功课,不过三天的功夫,他光跟人结拜安达,都结拜好几拨,怕记不清安达是谁,都赶紧派人在一旁记下来:某某某部某某某,某年某月某日,与东家结拜为安达。 整个民市上,从京商到当地商贩,就都瞪着眼,扭着头,嫉恨交加,望着一枝独秀,连车都被蒙古人拉走的摊子。 天天他们载歌载舞,因为能进城补给,每天晚上还从宣府买来大量的粮食,就跟赈灾一样在这儿烹。 有位首领就坐在沈砚这儿了,趁着中午没人,给沈砚说:“我也想问问你,这大晟到底要让我们怎么做,你们汉人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吗,何以看着我们蒙古人这副模样,我们本是苍狼的后人,而今像绵羊一样匍匐在脚下,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吗?” 沈砚说:“刚开互市嘛。要磨合。而且这都是贪官污吏干出来的事情,总有人会管的,老人家您又何必介怀呢?” 首领说:“我看阁下是位英雄,不把我们蒙古人当外人,我有个孙女,叫钟金格格,喜欢你们中原,我把她许配给你为妻怎么样?” 沈砚笑着说:“我已经娶妻了,一妻一妾。” 首领说:“那她没这个福分,什么时候,你要是能到我们哲恒阿哈部,我们一定会好好招待你。我知道,你叫沈砚,是燕山卫的,在烟京西做生意。” 他仰头看看,给沈砚说:“叫京西商行。” 沈砚说:“也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让我赚了一些钱,如果此生有机会,我希望我们还能成为一家人。” 首领问:“一家人?” 沈砚说:“是呀。唐的时候不是吗?元的时候不是吗?高皇帝是元帝国的继任者,他说,朕惟中国之君,自宋运既终,天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传及子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就是说,宋结束后,天命在蒙元,蒙元运消,他成了中国之君,所以我们是一家人。” 首领叹口气。 他说:“也是,烟京曾是我们的元大都,我们至今在向大晟称臣,这也是风水轮流转吧,当年我们对你们汉人不够好,现在反过来了。” 正说着,一个十来岁的,满头都是辫子的小姑娘歪着脑袋走到旁边。 首领问:“钟金。我把你许配给这位汉人兄弟可好呀。” 小女孩斜眼看看沈砚。 沈砚哑然失笑,这是逗孩子的吧,他顺手拿几个木工玩具,送给小女孩说:“一点玩意儿,不成敬意。” 小女孩把玩具研究了两下,一把扔掉说:“你没有诚意。你是骗人的,你要娶我,你要给我送玉佩。” 她爷爷哈哈大笑。 沈砚也不停笑。 原来小女孩在对面假玉摊子上看到了首饰,她还要去,她爷爷不停摇头。 都是骗蒙古人的东西,人家生活用品都没采购完,人家去要你多少两多少两的假玉吗? 沈砚看看小女孩,看看卖玉人就等着小女孩闹他祖父,咬死要10两银子,按照这个价格,按照互市的行情,等于人家蒙古人的两匹马。 他在想什么呢? 沈砚在他对面,早知道了他大致的底价,扔了他一把币,拿起所谓的玉佩,其实就是仿古玉的虎型石头,给小女孩戴上,给小女孩说:”钟金格格,我就认你这个妹妹啦,将来你长大了,到烟京来看我。” 小女孩说:“你是骗人的,你们汉人都是去接女人,看女人,我们蒙古人也是一样,哪有让女人去找你的道理?” 回去。 祖父笑得。 有人给老人递了一杯茶,老人又意外了一下,称赞说:“安达。你们家的人都是好人。谁不嫌俺们蒙古人穷。” 沈砚说:“我是生意人,我还从你们身上赚钱了呢,怎么能薄待自己远方的客人呢。” 大家正在说话。 有几个异常高大的蒙古人走在民市上。 他们怒吼:“各部听令,传大汗、太师旨意,一切交易全部停掉,我们蒙古人不要那么没出息,被欺负成这样了还像狗一样摇尾巴。” 沈砚看看身边的蒙古老人。 蒙古老人则站起来,向他们走去,双方说了一会儿话,老人回来给沈砚说:“可能要打仗了。汉人。我们走啦。业先的使团到了烟京,大晟说我们申报的3000人的使团,实际上只有2000人,说我们是骗贡,当场让我们滚。” 他又说:“业先被美人迷了眼,大晟的使者说皇帝要把女儿交给他,他生生受了戏弄,就看他怎么给我们蒙古各部交代吧。” 沈砚大吃一惊。 当今皇帝只有一子,就是太子,他哪有女儿? 很快,也有大晟官吏骑马入市,大声宣布:“立刻停止互市,退回关内。” 风向说变就变,马上就有人对着蒙古人破口大骂,肯定是他们做错了事,让朝廷发现了。 沈砚送老人和少女走,边走边说:”你们有没有一起的部众,赶紧走吧,一旦起冲突,弄不好就会打起来,你们老的老,小的小,别管别人了,先跟自己的部族汇合。“ 老人绷着脸说:”安达。你是个好人呐。要是大晟的官吏都像你,我们还会打仗吗?都是身不由己。我也送给你个什么吧,如果日后刀兵相见,你到了蒙古,就以此为信物,说你瓦剌部哲恒阿哈马哈木的亲戚,我想如果是在草原的西部,你一定畅通无阻,可以找到我们。“ 给沈砚送了一把羚羊角短刀。 挥手告别。 沈砚望着几乎空了的货物,宣布说:“各位兄弟,我们也走吧。” 别人都是扫兴而回,只有沈砚的人,个个都是高头大马,两百多辆车的货物,除去兄弟们的酬劳,仍换来了四、五百匹马,还有不少皮货。 边军嫉妒,还想来夺。 只不过沈砚身上有大内的腰牌,跟出来的巡检司和五城兵马司也是官兵,亮出身份,有惊无险过关了。 进了关,大致的脉络就清晰了,主管会同馆的官员发现瓦剌使团虚报人数,便按实际人数处理招待事宜,而司礼监刘公公立刻将赏赐的丝绸等物减半,加上铁锅价格暴涨,皮类价格暴跌,马匹价格也被压低,结亲之事又毫无音信。业先极为恼火。 业先翻脸了。 但是以沈砚的了解,这是大晟的一面之词。 大晟眼下有适龄的公主吗?就算有,大晟的公主几人曾经远嫁蒙古过?就算使团人数影响赏赐,问题是,你都3两银子买一匹马了,朝廷买马5000匹以上,你还较这个真呢? 所以,综合归纳,这次翻脸,就是源自于大晟官吏的贪得无厌,业先见势不妙,要停互市,汪柏担心自己担责,请示了上头之后,找了人哄了业先,如果业先到了烟京,真的要求娶公主怎么办? 不知道皇帝参与了没有。 反正以刘公公为首的内官外官勾结在一起,以他使团人数不符找错,刺激得业先翻脸了。 但作为贸易中为数不多的获利者,沈砚没有一点喜悦,你说业先也是一代天骄,他回去之后,怎么跟蒙古人交代? 死结。 第143章 官人你带回来的都是钱吗 沈砚回来,马市价格骤降,官府也在卖马。 官府还是从业先手里骗到不少马,他们的诈骗还是成功了,业先虽然翻脸,但马匹到手。 到手之后,你以为朝廷是赚了吗? 也没有,因为朝廷算账,从纸面上照朝贡赏赐,翻倍回馈使团了丝绸和瓷器,账面价值远超于把人家马匹折算的银两。 那你压低完马价,再按照上等马每匹赐彩缎 4 表里、绢 8 匹,中等马赐彩缎 2 表里、折钞绢 2 匹,下等马赐纻丝 1 匹、绢 8 匹去给赏赐,你是不是再一算账亏好多钱? 加上负担业先使团的来回开支,加上内中各个环节有人中饱私囊,业先因为朝贡和互市已经裤衩都输掉了,大晟竟然也觉得亏了个大窟窿。 大家觉得亏了个大窟窿咋办? 直接把朝贡和官市交易的马匹交给边军? 不不。 朝廷要留在手里,卖马补亏空。 为什么明明占了便宜,业先下血本贸易,得了一些无用之物,大晟也能觉得亏本呢,他们为什么不拿这些战马直接补充边军,以至于边军都恨不得抢蒙古人,还要再课税呢? 这就是程序问题。 太仆寺掌握全国马匹调配权,边军需 “具文申报” 所需马匹数量、类型,经兵部、户部复核后,由中央从 “合格马籍” 中调拨…… 或许出发点不差,作为战马,应该由专业的牧夫筛选,区分 “战马”、“役马”、“淘汰马”,并经 1-2 年驯养,适应中原气候、熟悉口令,合格者才会纳入 “可用马籍”。 于是,户部闹着、喊着有亏空,希望折现,太仆寺突然多养了马,觉得养不了,养马费用激增,内廷赏赐时也有内库外拨,皇帝也觉得赔钱,希望能把内廷的钱还给内廷。 结果就是交易完,朝廷一回来就卖马。 沈砚头天还卖了十几匹马,第二天一问马价,马市上等马已经跌到10两银子左右,他就直接懵圈了。 按说支付完兄弟们的费用,还有四、五百匹马,按5两卖,自己也挣的盆满钵满的,但是不舍得呀。 再怎么说,咱是军人世家,咱不知道马匹值多少钱吗? 中原多么缺马咱不知道吗? 现在估计互市得来的马都在围绕着大同和宣府,你只要远远离开这两个地方辐射的区域,怎么可能马就10两以下了呢? 不舍得卖。 不舍得卖,钱就没法倒腾出来,沈砚走带了两百多辆车,虽然车辆绝大多数都是做新车生意,京西、万顺淘汰和一些买新车的车户淘汰下来翻新的,换给了蒙古人,但你大量的陶器等物资,没有账要结吗? 去处理皮毛,皮毛也不值钱了。 沈砚一算,卖它也根本不值多少钱,眼下朝廷也在处理,他也不免感到犹豫。 跟苏茂元商量了一下,苏茂元也不建议他出手,他要沈砚等一等,或者直接带人往南卖。 到南边,马匹起码能翻一倍以上的价格。 灯下,他披着袍子,拨着灯芯,给沈砚说:“东家,我们不但不急于在当地折现,我们还要收官府放出来的马匹,我有一种预感,咱们挣大钱的时候到了。” 窗外唧唧虫鸣,合成一曲安详的催眠曲,然而,猝然间似有一股激流回旋涌动,令人呼吸加重。 沈砚沉声说:“我也知道。但问题是,咱们手里要是没有现银,怕生意上出意外。” 苏茂元说:“没有意外,要说现银?我们接下来应该不缺,马匹便宜,马车一定受欢迎,普通的人家需求一大,我觉得我们可以趁机给马车涨价。” 他双手交叉,比划了个“十”,意思是10两。 沈砚扭过头笑笑,再看向他笑笑。 你说吧,这就是进士之才。 苏茂元说:“这大批卖马,数额巨大,东家要往南卖,一定要亲自去,免得自家兄弟见财起意,而且为了快速出手,穷地方我们就不去了,从烟京出发,到大名府,到山东,再到徐州,而后奔金陵,我想到不了金陵,马匹就已经消化一空,如果没有,我老家在金陵,家乡有朋友,尾货抛给他们,咱们要的是快,兵贵神速。” 懂了。 大家都在往南卖,谁先卖谁卖得快,谁价格高。 谁周转快,谁就能掉头再买官府放出来的马。 沈砚差点起身就走。 五城兵马司的弟兄不能再带,他们请假不易,天一亮,沈砚直奔巡检司,从巡检司抽调了一半人,就这样赶上几百匹马,日夜兼程直下大名府。 然而他们到大名府行市上,就卖了一部分,等入了山东,卖到济南府行市就卖完了。 看来山东人还是喜欢马,竟然暗合自古俗话所说的“山东的响马(该俗语已经不文明了,只好省略)……” 于是,又一人一骑日夜兼程赶回烟京,立刻用换回来的几千两银子又去买马。 这第二次,是到山东德州卖完的,徐州都没到,到第三次,是在徐州卖完的,眼睛看着金陵,却一直没到金陵。 两个月的时间,除了自家还留了一百多匹马,手里还握了上万两银子。 这一下就发家了。 沈砚回去,罗娘子正在灶台前烙饼,在城外马褡裢换了车,几辆车驰了进来。 兄弟们抬一袋子进来,又抬一袋子进来。 虽然装得不满,却有五六十袋子。 留人吃饭留不住,人走了,沈砚去送人去了,罗娘子好奇,扒开看看,里头不是元宝就是钱,不是元宝就是钱。 她一下就慌了,天呐,这根本不知道是多少钱呀。 这咋办呀,往哪藏呀。 这会儿,她连杜妈都不敢告诉,打发杜妈说:“你带媛儿去后院玩一会儿吧,注意别凑工坊太近。” 杜妈以为他俩要小别胜新婚呢。 不经意间看看罗娘子的腹部,想提醒没提醒,还是走了。 等沈砚送人回来,跟门房里的门子打招呼,不等他进二进院的院子,罗娘子就跑到门口去接他,接上了就问:“官人你带回来的都是钱吗?” 沈砚也志得意满:“都是钱。上万两吧,有的人给的是文钱,把人烦的,兑出银两和金子之后没多少。” 罗娘子问:“这几趟挣这么多钱?” 她小声问:“这往哪放呀?床底下都放不下呀,要不,咱买上地吧。” 沈砚说:“也没多少吧,年底就要付出去两千四百多两,你要想买,就买点地,我想到顺天府各府县去买,每个地方买一块,给京西建车站用,现在京城马多车多,京西麻烦大了,咱自家剩的还有马,不跑车让闲着吗?” 罗娘子提醒说:”这做生意,将来不一定是赚还是赔,趁着拿上这笔钱,你去找人说媒,把郡主给娶了。“ 沈砚点了点头。 罗娘子说:“咱们这个大院子废了,要不买个王公贵族的院子,将来好做婚房?” 沈砚说:“我想着到咱河边庄子里翻新房子,不再另外买地,手里留点钱,之前答应窦先生,还要在他教堂旁边办学堂,咱可不是光说不干的人。” 罗娘子点点头,着急说:“今天咋办呀。这五六十袋子钱杵着,就觉得心里好慌呀,马上表姐该回来了。” 沈砚问:“他又住咱家里了?” 罗娘子说:“啊。天天问你去哪了,为啥还不回来,身边带着谁,是不是又搞小娘子了。” 不用说,召凤想自己了,所以刘行知天天问,逼着他住过来问。 罗娘子说:“我这有身孕,想让你晚上去郡主那边吧?可家里都是钱,我怕出事儿,你要不,都送去郡主那儿?” 沈砚哭笑不得:“你不吭气谁知道?” 第144章 我做梦看到的,很多人都能指认你 因为沈砚回来,怕他吃不好,罗娘子又去喊杜妈,打发她去熟食店去买一些熟食,希望能把饭做得更丰盛一些。 这来来回回的,做饭用时不免长了一些,结果饭还没做好,刘行知就回来了,跟闻着味一样直奔柴房,见到洗澡出来,刚换一身衣裳的沈砚,大惊小怪说:“你还知道回家来,都说你带着小娘子下了江南……” 他又上手扯了沈砚的衣裳,觉得沈砚穿一身新衣裳也不正常,絮絮叨叨个不停,不等坐下来吃饭,就告诉沈砚说:”召大人让你去豹园,他在那里见你,本来有急事找你,但这些天你不着家,估计他也不着急了,你要挨骂,不要拉着我,反正他心情不会好,自互市以来,太子就一个劲儿挨训斥。” 沈砚自觉自己也是太子党的,关切地问:“为什么呀?” 刘行知迟疑了片刻说:“外头知道的人少,但我还真知道,太子回来,因为互市跟皇帝大吵了一架,她觉得朝廷吃相难看,毫无天朝风范,太过激动,惹皇帝生气了,皇帝再三申斥,甚至都动了你不听话,我就换太子的念头。首辅刘东因为附和太子,说了几句公道话,被斥责为’沽名激扰‘,皇帝说,‘朕躬临天下,乾纲独断,尔等身为大臣,当知君臣之分,唯朕是从。今乃党从东宫,密相往来,口径无二,是何居心焉?太子虽为储贰,未承大宝,尔等却视东宫为靠山,置朕于何地’,刘首辅直接称病了。太子随后也病了,我还听说咸宁侯几年前曾偷偷给皇帝进献了美女和方子,现在这位妃子得皇帝宠爱,已经怀了皇帝的子嗣……” 沈砚不敢相信道:“他这个年龄还能怀子嗣?” 刘行知说:“那也不好说,以汉武帝之高龄还有刘弗陵呢,人家送了方子,你没听懂吗?所以?这些年咸宁侯得宠得很,去两广做了总兵,被人家退回来,皇帝不怪罪,又干宁夏总兵、甘肃总兵等职,都干得不行,皇帝也不怪罪,现在又成了大红人。所以召大人心情也跟着很不好,要是你去了,骂你两句,你千万别顶他嘴。” 尹媛被杜妈抱回来。 沈砚把尹媛搂在怀里,尹媛就说:“爹爹你不在,我出去玩,有个小侯爷打我,我说我告诉我爹爹……” 罗娘子严厉地训斥:“闭嘴。” 她给沈砚解释说:“那天出去玩,哪一家的少爷前呼后拥的,该是想给她玩,跟她打闹呢,杜妈马上就抱她走了,没事儿,没事儿。” 沈砚说:“什么没事儿,女儿仗着我,没说完你就打断,反正我得给她撑腰,明天爹爹抱着你找他,看看谁打你的,让你表大爷把他抓走行不行?” 刘行知配合地说:“对。对。我们五城兵马司专门抓坏人。” 吃了顿饭,沈砚就去豹园见召凤去了。 人还不在。 沈砚盘坐在那里调理内息,都打盹了,她才从门外步履很慢地进来。 春杏跟着她,想扶她,被她举臂一挥给拒绝了,她步子比以往小,节奏也慢下来,下巴收着,消瘦许多,面容上透着病后的潮红…… 你须知,她是经常扮演自家俊逸无双的兄长,出入官场、军中,见惯大人物,形容女子走路,虽不能用龙行虎步,但风华绰约大抵是没得跑。 今天怎么成了病猫呢? 沈砚一下就惊醒了。 他只听刘行知说太子病了,没想到召凤也病了,“嗵”地从木地板上爬起来。 召凤埋怨:“你干什么去了?马那么难卖吗?是不是带着哪个小娘子下江南了?” 沈砚也不免着急:“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什么病呀,让郎中看了没有?静虚不也是郎中吗?” 外面殿门掩上,召凤进到帷幄里,半靠在引枕上,肩头裹着件素色夹袄,这才戏言说:“想你想的,相思病。” 沈砚说:“我才不信有这种病。” 召凤说:“也许受寒了吧,加上心情不好,又见不到你,气淤于胸,你回来我就该好了,没什么大病。” 她补充说:“我身体向来好。” 沈砚说:“表姐说太子病了,她竟不告诉我,没想到你也病了,是不是一种瘟病,在相互传染呀。” 召凤说:“是呀。有很多事情。我该怎么给你说呢,反正是气着了,不讲也罢,既然你回来,我那里有曾铣先生的【边务十八事】和【营阵八图】,你收着,对你有帮助,你是否听过曾铣,以文人之身将兵,曾平辽东兵变,拒西北外敌,却因人进谗言,被杀了……” 沈砚大吃一惊:“我听说过,他不是陕西三边总督,如此位高权重,就突然被人给杀了?” 召凤说:“你知道为什么被杀么?因为蒙古人进犯河套,东胜卫等卫所纷纷被裁,而今业先再犯,曾总督力主收复河套,与业先交战,因各路总兵进军不利,反被战败的咸宁侯构陷,构陷的理由是因为他要收复河套,重立东胜卫,找事儿了,所以业先才会犯边进攻他,又说他打了败仗隐瞒不报……” 她惨淡地笑笑:“互市之后,业先伐兵,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这怎么就赖到人家身上了呢?这不是明明知道是因为互市而起,找个替罪羊吗?” 她又说:“朝中夏砚被罢,刘东称病,朝政被秦嵩父子等奸佞把持,太子会不会重蹈巫蛊之乱的覆辙呢?身边有人建议,如今陕西、宁夏、甘肃三边军悬空,可否活动一番,调你表姐前往,掌握重兵在手?” 沈砚脱口道:“高看他了。” 召凤问:“你去辅佐他呢?” 沈砚拒绝说:“我怎么可能?太子为什么要争这个位置呢,刘行知这种资历,得蒙太子信任才坐稳一个别人轻视的衙门,再去陕西三边,又是坐了火箭,那陕西三边军镇,满朝文武焉能服他。更不要说,她一介女流,进军营就是在混,你让她察言观色,逢迎拍马她行,让她人在陕西三边重镇御敌?望风而逃。现在是谁在替曾总督?” 召凤说:“王乙卯,这人是金陵人,与秦嵩等人勾结上了,又叫堡垒户,本来拥护曾总督收复河套,现在又改口,要以守代攻,这是个大聪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力主修堡垒御敌,之前就已经在陕西修了一两千个堡垒……” 沈砚笑道:“一千多个?村村修堡垒呢?那他还挺合适,能力不够,谨慎来凑,起码最近不会出大事。你何必代他呢,给太子说,不要动刘行知。” 他严肃地说:“这五城兵马司比远在千里在外的陕西兵权更重要,属于关键位置,一旦有事,负责外城七门内城九门及皇城四门的九门提督是内官,只能宫内宦官掌握,咱们争取不来,可虽说二十门兵力据说三四千的兵力,却摊薄在各个城门,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力量就是咱们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现已扩充至千人,已是一支决定胜负的力量。而且我一直主张,让顺天府参与捕盗、兵役等事务的兵房补至五城兵马司作副,则五城兵马司又顺理成章领顺天府兵事,则一旦有事,太子避入五城兵马司已稳如泰山。” 他又责怪说:“你少去管人家太子的事情,皇帝就一根独苗,就算现在有传言说他又有妃子怀孕,可这么多年生不出来,孩子是不是他的还未可知,加上还只在母胎之中,皇帝就是脑子不正常,也不会轻易重现巫蛊之乱,废太子,无非是政见不合,理念不一,怕自己有生之年压不住太子,打压一二而已。用你去操心吗?你不如操心一下咱俩的婚事,这次贩马我真的赚到了,我想让我表哥找你兄长提亲,你意下如何?家中还有没有长辈,能做主的?” 召凤一下愣住了。 她支支吾吾说:“我的婚事恐怕得皇帝做主,怎么说也是个伯父,我自幼在宫里长大,身为郡主,恐怕要他做主才行,所以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跟他不对付,他一提到你就色变,不如等他不在了,太子继位,咱们都是拥戴太子的人,提亲的事情好说也好办。你看行不行?” 沈砚一下急了:“那他要是十年八载都在位,我还娶不了媳妇了?” 召凤狡辩说:“你有小寡妇在身边,还怀孕了,你又那么着急干什么?还有姓苏的小娘子,你虎口夺食,秦嵩怕她污了身子,口中虽未提及退婚,但也绝不会让秦凡娶她,听说你都带着下江南了……” 沈砚着急说:“我跟她清清白白的,我什么时候带她下江南了?” 召凤说:“有人说他在南方看到了,你和那个小娘子骑一匹马,你在后面扶着她盈盈一握的小腰。” 卧槽。 这是纯诬陷。 关键是谁能诬陷自己呢? 沈砚火冒三丈:“刘行知。他个王八蛋。” 召凤瞥了他一眼说:“好的时候你叫她表姐,跟她穿一条裤子,假装你是被冤枉了的,就又叫他王八蛋,我说是她了吗?你就说是人家,谁看到了,我不告诉你……” 沈砚问:“大娘子?这不可能呀。她不会诬陷我。” 召凤没办法,问他:“梦里算不算,我做梦看到的,很多人都能指认你,你还申辩什么呢?” 沈砚睁大眼睛,哭笑不得了:“弄半天你做梦梦到的,梦到的你都当真?” 召凤说:“我不想给你说话,我那么想你,见了面,什么不开心你提什么,提什么都行,你要提亲。要不这样吧,你给我几天时间,我跟我哥哥商量商量,他要是同意,我再告诉你。” 她央求说:“我这些天前一直睡不好觉,你搂着我,让我睡一会儿。” 第145章 你都是在你娘子面前夸夸而谈 想带召凤去看病,召凤也不去,给他说有御医呢,不过沈砚看着春杏给她煎药,她也愿意服用,放心了不少。 回来之后,他还是找了刘行知,虽然召凤不愿意,但这事情也不能完全由她。 是有那种人的。 因为涩于在家长面前谈及婚事耽误了自己。 他斟酌再三,给刘行知说:“表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听他细细说完,刘行知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惊呼:“召大人有个妹妹,你肯定吗?你知不知道?算了。我知道就行了。那我先替你问问去?” 站起身,沈砚还要再拜托两句,他跟见了什么鬼怪一样,摇着两只胳膊和袖子就已经一丈开外。 然后,他继续一溜烟远遁,最后上了他的马,瞬间消失在眼前。 罗娘子凑过来:“他被马蜂蛰了吗?" 沈砚说:”不知道呀?我就说让他帮我去给郡主提亲,他就跟木偶人一样,摇着两只胳膊跑了。你要说召大人是你上司,你不敢,你直说呀,你要说你不想去,我再想办法,他这是干什么呀?" 见怪不怪,还是等他的消息吧。 这次从南方回来,手里有了钱,沈砚心里安稳多了,再没有那种因为扩张带来的危机感了。 现银就是安全护城河。 眼下生意上亏损一些也不怕。 沈砚就没那么强的动力去参与生意了,有啥事儿等着手下人来汇报。 他把文钱换成了银子,自己就把精力放在院子里的工坊上。 这边安排的也有工匠,没他在的时候,大家还想着可以偷偷懒,然而他一回来,就被他带动,因为都在院子里住,动不动不分什么上班、下班了。 大家前一段时间,为了支撑工坊和水车,主要精力都放在往复轮和转床上,也足够下功夫。 就看现在的工坊和水车建设情况就很清楚,但因为缺乏几何知识,东西是靠试误做得像模像样,但是总结不够,沈砚就每天带着他们,做完工还要画图,还要总结,还要学几何。 有些工匠说实话真受不了,野路子跟师傅跟出来的,没文化,你让他去总结,去画图,去拓宽思路,简直要命,一口气跑了四、五个匠人。 但沈砚还不够,招读书人来,工匠做工,读书人在一旁记录,今天我们做了哪些工作,思路是什么,怎么做的,结果如何,结论是什么,下一步怎么改进。 甚至他运熟铁进来,开始还原浇铸,浇铸的有铁管有铁棍,然后打磨钢管,转绞铁棍做钢管…… 什么时候召凤问他在干什么,都是在做工事,他这边还加钱,让工部那边合作的匠人在给自己建项目的时候,要把模型一比一做出来,尽快交到他这里,供他当成总结知识和经验的范例。 一连数日,刘行知消失了。 每天晚上都在召凤这儿,接过春杏照料的重任亲自照料,眼看召凤气色越来越好,身体是在好转,忍不住给召凤吐槽:“我这表姐一点都靠不住,真他娘的不靠谱,我说让他去给你哥提亲呢,打声招呼,人不见了,避着我跑不见了。” 召凤瞥他片刻,还是忍不住,翘着下巴淡淡道:“哦。那事儿嘛,你可真不用怪你表姐的,他确实给我哥讲了,这事儿我知道,我哥哪有心情呀,是不是?给他说,你少操点心,没事儿干了?” 沈砚欠身坐在她旁边,揽着她,吹着药送到嘴边,轻声问她:“那他是啥意思,你现在不好意思,我让表姐问了,他总要有个说法吧,他知道不知道咱俩住在一起呢,我一天得换几个地方住,白天回去,晚上来照顾你,你身边这些人,没人给他讲吗?万一哪天没控制好你说的避子的日子,跟罗娘子一样怀孕了呢?” 召凤说:“那就控制好呀。我是女人嘛,我意志不强,要是不在日子里,我想要你也不能给我,你做不到吗?" 沈砚没好气地说:”我做到了呀。昨晚你在我背上咬一口,是你做不到呀。“ 召凤说:”你别气我,你气我,我不喝药了。“ 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落籍燕山卫吧,燕山卫的千户人没了,老千户孩子太小,还袭不了官职,我想让你补上,这你也回来多日了,整日在家里干工匠,去跟你的狐朋狗友讨论什么几何和西学,你想没想过去把千户补了?现在朝廷虽然明面不说,但暗地里纳捐可以补缺。” 沈砚说:“我推荐个人补行不行?我现在还不行,第一我想科考,起码要考一次,我不想活回我爹我爷那种武夫生涯,第二我有很多知识要掌握,匠事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家里的工程还没完,我开始琢磨诸葛连弩、火绳枪、燧发枪,你不要以为这些没用,我给你表演几个戏法,你要是能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以后就听你安排……” 他准备了一杯白酒,以方巾遮盖,从怀里掏出布包,拿出不同的粉末,每次往酒里弹入不同的药末,酒便依次变出黄、红、绿、黑等五种颜色。 召凤瞪大了眼睛。 她问:“你修道了?我看皇帝身边的道人,好像也会,但他只有三种颜色,我以为他是施法了,没想到是弹进去的药粉?” 她拿起来打算喝,被沈砚给拽下来了,开玩笑,这还能喝吗? 姜黄末易溶于水,弹入酒中使酒液成黄色。碱末遇白酒中的水变红。皂矾弹进去,溶于水后使水呈现绿色。五倍子和皂矾相和发生反应,使酒液变成黑色。 沈砚不敢相信问:“你要喝呀?” 召凤问:“这不可以喝的吗?我看父……他们有人相信这是施法的仙水,可以治病就喝了。” 你说皇帝咋不生怪病呢? 沈砚说:“我还会更多呢,可以下油锅,在滚沸的油锅里捞铜钱,可以在布偶身上杀出血痕,还能在雪地里热冷酒……这在中国,叫戏法,在西方,叫炼金术,你想不想学,我教你呀。” 召凤没好气地说:“你也是读圣人书的,炼金术?你是要走火入魔吧?” 沈砚说:“在佛朗基,他们有一种武器叫希腊火,以石中油为原料,混入硫磺、沥青、松香、树脂等易燃物质,加热后溶为燃烧性能极佳的液体。它可以在水上燃烧,甚至遇水自燃,无法用水浇灭,发射时会发出巨响和浓烟,浓烟有毒性,可令人失明,拜占庭用它打过很多胜仗。” 他又说:“你看火药,为什么加入硫、硝、木炭,它会爆炸呢?如果你觉得它没用,火枪是怎么来的?当年蒙古人西征,那些佛朗基的贵族都住在高大的城堡里,那些城堡和城池如此坚固,都被蒙古人一一用火药炸开,然后一败涂地,你觉得这没用?你知道不知道蒙古为什么打遍天下,唯有南宋久攻不下,不是因为特殊原因,不是因为人家战略大迂回绕道,南宋这么弱的小朝廷,还不会败亡。” 召凤问:“你说是因为火器吗,我不信,蒙古人不也学会了吗?” 沈砚说:“因为有士大夫总结了对付蒙古人的经验,扬长避短。蒙古人打猎为生,擅长野战,在野外设伏打围,分散聚合,几乎没有敌手,但宋朝的士大夫总结的经验是,蒙古人主要靠弓箭,野战是为了让你混乱,只要你不混乱,掌握了他们弓箭的射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于是他们用更强的弓,培养更强劲的弓手,制造床弩,就靠这个,就这么简单。 “我知道我野战不行,我避开野战,有限野战,野战也只阵战,不追击,不轻进,就靠一条,你欲射我你弓射程不如我,你要进到我射程里,我就先一步把你射杀了。 “我也是最近才明白,我爹骗我,说你读读书,你看宋人那么弱,都开那么强的弓,你连宋卒都不如,我也就奇怪了呀,那天你说刘行知选卒开八力的弓,我说这也太菜了吧,回去了解了一下,是我爹骗我了。宋人战蒙古,就是靠他们扬长避短。” 他总结说:“我说这话的意思呀,就是想告诉你,方法策略非常重要,得格物至理,比怎么掏笨劲更重要,这也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 召凤无奈说:“你就为你的废材和不上进找借口,你问问你表姐,当时让她干百户,她恨不得上打滚不?” 沈砚说:“她?是混。这样吧,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出去,去看看咱家的工坊,你看看哪一样跟富国强兵,解决朝野问题没有关系。你知道我们的煤饼已经不只是京城在用,春天也有人用,夏天也开始有人用,整个顺天府都开始用,将来会更加普及,是不是解决了民生问题?你又知道不知道,如果连弩和火枪试验好了,缩短发机间隔,蒙古人将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而是帝国的优质骑兵。” 召凤问:“你想法就这么单纯?” 沈砚说:“对呀,蒙古和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要听那些狭隘的狷忿书生无脑鼓动,他们懂个屁,能否吞并统治蒙古和西域,不在于你把人杀完,而是你既有强大的武力震慑,又能解决草原人的生存问题,最重要的是一视同仁的心胸和秦皇汉武唐太宗一样的格局,你看到了,互市干成什么了?难不成我们大晟是个奸利无耻而又恶毒的升斗小民,无赖儿?” 召凤没吭气。 去看过互市了,挺没脸的。 无论文武百姓,吃相要多难看就多难看,你但凡真要恪守圣人之道,有个“仁”字在胸,你也搞不成这种荒唐事儿,你也不至于给蒙古人制造刻骨铭心的民族仇恨。 大晟建国的时候,都是敌对状态,也打仗,但高皇帝都让自己儿孙娶蒙古的贵族之女,捉到他们尽量以礼相待,遇到蒙古人投诚,一视同仁,追称元皇帝为元顺帝。到未央皇帝时,朵颜三卫跟他南征北战,立下过多少功劳?但你看现在,你嘴里说着别人是小偷,是强盗,是乞丐,你都在干什么? 他进一步总结说:“思想的狭隘限制着人的成就。” 召凤说:“你都是在你娘子面前夸夸而谈。 “让刘行知去陕西三边手握重兵,给你也授军职,辅佐他,将来你自己上,你又没自信。 “我给你说,你的才能都是用来哄小娘子了。让我听了心花怒放,但都是糊弄我,给你安排的事情,你一样都不做。行呢。等我好了,你给我看看咱们家的工坊,要不你狐朋狗友小聚我也去?” 沈砚说:“可以呀。我们是一批不一样的士大夫,包括被杀的曾总督,也属于我们这一类人,我看了他的【边务十八事】和【营阵八图】,这就是总结和应用,什么叫学以致用,这就是。当然,曾总督提出收复河套,是战略眼光,也是政治理想,但别人没有,别人反而认为他有问题,其实是谁有问题呢?黄河千里,唯富一套,多无能的官吏,才无法在河套立足的呢? “现在王堡垒是不是还在疯狂修堡垒,就算一村修一个堡垒,有那么多的村子吗?” 召凤剧烈地笑起来。 她花枝招展地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但朝廷都是表彰他,我在想,他是不是在骗军费。” 沈砚说:“来,跟相公击个掌,咱们耻于与他们为伍,咱们要有自己的学派,咱们要学会识辨真正的英才。” 召凤说:“你都识了哪些英才?” 沈砚说:“苏茂元。赵可怀。你知道不知道,当初赵可怀都被我当成政敌,我还想下死手呢,但一看,不对劲儿啊,他竟然喜欢天文,我就想了,我拿他立威可以,但一定要轻拿轻放,真才难得呀。” 他说:“这个人初授山东汶上县令,在任期间推行方田法、更徭法、明编法等善政,还创置学田,刻仕学规范,因政绩卓著得以升迁,你别管他有些想法是不是不成熟,是不是幼稚,但你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官员身上的特点,他有政治理想,想建功立业,他善于思考,愿意去解决民生问题,勤政而且爱民,等他在五城兵马司锻炼完,如果太子或者你哥愿意用他,就可以把他直接送入兵部。” 召凤问:“为什么送入兵部呢?” 沈砚说:“五城兵马司虽然是治安衙门,民政衙门,但随着改制,也可以看成是军事衙门。它寄托了我重整军伍,以新法练军的期望,赵可怀从这里出去,就能对现有军队的弊病有深刻而清醒的认识,所以我觉得他可以去兵部了,如果要整顿京营和卫所,当然应该选这样的人。” 他忍不住笑说:“很多军法,章程都是我逼着他,给他把着方向压榨出来的,怎么选卒,怎么编制,怎么分营,怎么管理,怎么操练……包括怎么管理后勤,杜绝贪污,怎么发军饷领军饷,都是我压迫着他,带着人制定的。 “稍不满意,我就给他扔回去,冲他咆哮:刘指挥使说了,这什么狗屎,重来,不清楚问题的话,你跟过来,我来给你细说。你说他都被百骂成钢,能不能入兵部?” 第146章 你怎么不说郡主白莲花呀 沈砚说自己一天换几个地方住,其实召凤也一样,天不亮,沈砚起床要走,春杏也在提醒召凤。 召凤拒绝了。 她说:“这几天我跟沈铁柱出去走走,散一散心,你别跟着了,万一你也不在,遇到了什么事儿呢?就让云镜跟着伺候吧。” 云镜就是静虚,入宫后就起了这名。 沈砚没想到今天她就要跟自己走,追问她身体,召凤说:“给你说了,我就是心情郁结生的病,你回来哄我开心,我就好了一半了。出去走走,已经是晚春初夏,天高地阔,姹紫嫣红的,反而更快好起来。怎么着,昨天要带我去这儿去那儿,都是哄我呀。” 肯定不是。 就这样,等云镜赶来,沈砚就带着女扮男装的二女早早出来了。 三人彻底舍了马车,一人一匹高头骏马,先去了威宁伯府。 从马上下来,让人牵马入厩,到罗娘子面前,召凤是用帷帽作的伪装,取了帷帽,还粘了两撇假须,罗娘子看着像她,记得她还有位双胞胎哥哥,也是认了半天。 云镜挽了罗娘子,提一提手中的木盒,告诉说:“郡主听说你怀孕了。来看一看你,她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也多加照顾,完全不会吃你醋的。” 吃不吃醋让你们知道? 召凤掐了沈砚一把,给他皱目冷笑。 早饭是在威宁伯府吃的。 罗娘子在外人看来擅长厨艺,其实限于小门小户,见识少,吃食也不讲究,就几样家常菜拿手,此时心虚不已,赶紧趁他们进屋,让家中伙计出去到大酒楼采购去。 罗娘子住进来之后,家里虽然收拾得干净,却苦于东厢二进院的规格,看着狭促简单。 召凤也没讲究,进去之后看到了新做的圈椅,俯身研究起沈砚的圈椅了。 这圈椅工艺复杂,采用 “一木连作”、“楔钉榫” 工艺,既要求工艺精湛,又挑材质,像圈椅的那一圈扶手,最讲究的是黄花梨木弯曲成型,或者拼接的,用其它木材的,无论多机巧,就都落了下乘。 因为黄花梨木生长慢,所以这种椅子,一把由名师制作、用料考究的黄花梨圈椅,价格可达50-200 两白银,紫檀的也不遑多让,即便用榉木、榆木、普通楠木制作,也少不得一二十两银子。 就连杨木等木头做的,器型看着不咋样的圈椅家具,省过料,一般也要三、五两银子。 沈砚家的明显是新做出来的,整体器型天圆地方,椅子扶手圈和加固而成的四方底都没少。 椅圈由三截木材拼接而成,是楔钉榫,也让人乍一眼误以为是一根梨木一木连作,实际上不是,下面座面与腿足间加装牙子加固,也没有很多家具的头精美,屁股粗糙,整体结构既牢固又舒适,走得是 “简素” 为美的风格,摒弃过度装饰,仅在靠背板、牙子等部位点缀少量卷草纹。 美中不足的就是木头的材料不佳,不是黄花梨和紫檀木,不是彬木,看着像老榆树,呈现白亮亮的颜色。 她带着不敢相信问罗娘子:“沈铁柱的工匠制作的?” 这一点罗娘子特别自豪,告诉说:“官人参与做的,我们做一把椅子,能比别人少用一半以上的时间。” 她介绍说:“这圈背是马车厂鞣制件,要别人过火捏圈,全凭感觉,费时费工,还要反复加工,我们都有糅制的治具,有刨圆的的治具,有车木床,制作很快,其它部分也都是按图出件,复尺过关之后,一套构件一装就出来了,因为要做马车,官人只让人制作了几十只,没有大量制作。干工坊,官人已经是越来越擅长了。” 云镜也兴高采烈,觉得像是在夸自己什么人一样,还把椅子放倒给召凤看看。 三人聊完圈椅,罗娘子偏头想了片刻,递块小元宝,打发云镜说:“你也去街上看看早饭,我总觉得伙计不知道买些什么,你也看着买点。” 看着云镜离开。 她突然到门口,插上了门,窗户也放下来了,在召凤的诧异中点亮灯火,举着一盏灯,给召凤说:“你是家中主母,有些事情不能瞒你,这一次官人去南方,挣到大钱了,你看够不够迎娶你过门的。” 召凤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现在才反应过来,罗娘子要给自己看银子,亮瞎自己狗眼,然后自己就会主动图嫁,打发云镜走,是对云镜不信任,这关门闭户,是怕别人知道,她脸上露出几分玩味和哭笑不得,但是拒绝不得,只好跟着罗娘子的脚步找到机关,罗娘子费力搬开,一间小密室就出现了,罗娘子介绍说:“我给官人帮忙,把人累死,才把这密室刨出来,这里头砖头就都是官人亲手砌的……” 召凤问:“沈铁柱这种鲁莽人,还有这种小心谨慎的心思。” 罗娘子自矜一笑:“我让他建,我磨着他建的,他给我说,扔床底下就行了,我一听我就吓着了,不愿意,天天跟他闹……” 召凤就觉得自己咋那么想笑。 以前真心看不起这小寡妇,现在看来,不嫉不妒,对官人没二心,对自己俯首听命,还能操持家务,也还不错,不自觉对她这个小妾亲近了好多,看罗娘子要掌着灯下去,她提醒说:“大娘子。你不是怀孕了吗?” 罗娘子说:“哪有那么多事儿,都是干活的人,皮糙肉厚,谁那么讲究?也就是官人对我好,郎中怎么说,他怎么听。所以你放心,你和官人都对我那么好,我生是咱家人,死是咱家鬼,我没一点二心的。” 话中有恰当的,有不恰当的,召凤都不计较,反而有一丝丝感动。 下去之后,密室很小,都是些简单的横板柜,上头都是托盘,里头一排排银元宝,还有不少金条…… 召凤也不免动容:“他挣的?” 罗娘子说:“还剩一百多匹马,分在村里养着,西山圈的也有。没舍得卖完,挑好的留下了,加上马车行的马,河边的地,两个庄子,商铺,这个大院子,工坊和煤矿,我算着再有个两三年,咱家起码能过十万两的大关,所以主母你嫁进门,绝不会委屈到。要是官人太会过,不舍得花,我就先不愿他的意。你看你啥时候愿意嫁进来,像官人这种大财主,不知道多少小娘子会起念头。” 召凤震惊地发现,这竟然是罗娘子一对一利诱自己。 给自己看银子,给自己算产业,再给上二三年后的预期,家中财富值,为了让自己有紧迫感,还告诉自己她男人被很多人惦记。 召凤无奈说:”都是谁惦记他?“ 罗娘子说:”这云镜就不用说了,之前都住在咱家里,她要是没想法,一个黄花身子的道姑,天天在咱男人身边转吗?现在还有个苏娘子,官宦人家大小姐,娇滴滴的,脸都掐出水来,因为受了咱官人恩惠,都开始给官人写情书了,咱官人直接给我说,扔了,扔了,我们家召娘子比她好到哪了,看都不看她一眼,但咱该怎么说怎么说,这位子悬空着,惦记的人就多,谁知道人家都使什么手段,主母你得心里有数,我是完完全全站在你这边的。“ 二人出来。 召凤也是服气,这小门小户小娘子,做两年生意,又或者跟着沈砚长了见识,竟然在自己身上顺手来一套感人肺腑的亲情拉拢,财富炫耀,远景描绘……以及危机感。 自己是能识破。 但自己以什么说辞呢? 家中伙计送来了早点,因为外头的店家,大多早餐简单,已经尽可能丰盛了,再想丰盛,也根本做不到。 早餐饭菜摆上木方桌,桌心先铺了层月白细布,再罩上块绣着 “富贵有余” 的红缎桌围,这一回来,还真是看起来像个财主家了。 冷盘先就齐整地码在四周。糟鹅掌码在青瓷小碟里,酱色的皮裹着莹白的筋。酱猪头肉切得薄如蝉翼,在白瓷盘里叠成一排又一排,肥膘处透着琥珀色的光。醉蟹用青花荷叶盘装着,尽管不是季节,还是有了,黄色的蟹壳揭开半边壳,混着黄酒的香气往人鼻子里钻。 猪头肉,他们买了一只烧猪头,搁在头号海碗里,筷子轻轻一戳,酥烂的肉就顺着骨头往下掉。 蒸鹅装在食盒里,揭开盖子的瞬间,热气裹着香菇的香涌出来,鹅皮像裹了层玉,划开时,黄油汁顺着刀缝往外冒。 熘鲜鱼摆在长腰盘里,金黄的鱼片码得整整齐齐,糖醋汁浇出琉璃光,盘边堆着香菜,像给鱼群镶了道绿边。 雪白的小包子和蒸饺在竹笼里挤着,白玉皮里裹着隐现的馅。 黄灿灿的油条,浮现鸡蛋花的煎饼。 汤羹用像是陶瓷的碗盛着,正中摆着,里头跟展开着百褶裙一样,看着太好看,也像买来的不像自己做的。 这应该是他们所能找到的最丰盛的食物了吧。 最让召凤接受不了的是一坛莲花白酒,不知道是不是正品,却整整一坛,倒在青陶杯里,酒液挂杯,一股酒香扑鼻。 召凤点了点那酒:“想喝死我呀。” 罗娘顺势坐在旁边,小声说:“你咋看不明白呢,派去的是伙计,他就买得我们吃不完喝不完,吃完饭,官人该说了,小龙,我那来客了,没吃完的饭菜你带走,给兄弟们都尝尝。” 召凤问:“伙计都敢这么多心眼?” 罗娘子无奈说:“那怎么办?官人不喜欢缺心眼的。我用的忠厚老实的人,他一个个都不满意,嫌人家笨,人家笨,人家没有这么多心眼子吧。” 云镜也坐了下来。 她说:“我都有些不敢坐下吃的,天天说当官的朱门酒肉,地主老财大鱼大肉,咱也这样了?” 罗娘子怕她不懂事,训她说:“你有钱了,自家亲人回来了,你不啥好的多少钱都拿出来招待吗?你穷惯了,你多吃点儿,没事儿别乱说话,谁给你说我们家就不是地主老财呢?” 云镜脱口说了个“我”字,还是说:“那也不能吃这么好的东西,这锦衣玉食的,不知道还有很多人在挨饿吗?” 这话一出,白莲教的本性就出来了。 你要有些假白莲教,就想着怎么开饭动筷子,会给你念一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呀? 沈砚也来坐下,他安慰云镜说:“浪费什么呀,不会扔一点儿,等会儿让兄弟们分了,我们平时也没舍得这么吃过,你不要那么白莲花,摧富益贫的理想,高皇帝和韩林儿他们也都提出来过,怎么实现呢,别人辛苦经营,辛勤劳作得来的财富,只要不是非法占有,凭什么均给你呢?” 云镜带点气急败坏,扭头看着他。 召凤说:“这一点我站在云镜这边,看到这么丰盛的一桌菜,我想到的是我大晟,可还有那么多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呀。” 云镜意外了。 她看向召凤。 召凤竟然眼睛红了一红,极力抑制,绷了绷嘴唇说:“以后不要这么铺张了,沈财主你有点钱,多多用在正道。” 云镜挑衅沈砚:“我们意思一样,你怎么不说郡主白莲花呀。” 沈砚冷哼说:“她又不是白莲教。” 第147章 真是尤物呀,我见犹怜 吃完饭,院子里的工坊已经开始上工了。 沈砚带召凤一一看过来,正好后院大后底要浇精细的铸件,用还原过的熟铁再化铁水去尝试。 他们是试验性质的,为了浇铸精细件,使用耐火材料失蜡法制作了模范,又为了避免沙眼和气泡,用细泥和蜡涂光亮,直接把铁水引出来的同时,同时不断加热范模,延迟凝固,从导气孔抽排着空气,避免空气混入,过后还要再打磨加工。 为了得到精细的铸件,他们也已经做各种尝试,呈现越来越复杂的步骤。 这边也有烧陶瓷的工人,最近主要在试验各种釉料,制作好之后,分门别类归纳好,到时候给河边的工坊送去。 木工坊和铁工坊结合在一起,在为工坊加工治具。 有人在绞细铁柱,这是用来发展钢管工艺的,把铁柱在转床上固定好,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的钻头,工人搅动把柄递进,钻窟窿钻出听着牙酸的声音。 几人都受不了,罗娘子给她说:“好在院子大,否则天天听这声音,把人能听得抓狂。” 沈砚指向一侧,给召凤示意看看,太监王瑾不胜其扰,已经把他们住的侧面的房子圈出去外开门了。 罗娘子喷笑:“快气跑。” 她再提醒召凤抬头,几柱高高的烟囱开始冒黑烟,虽然都是小炉,试验性质的,但化铁浇铸还是会冒烟。 这是内城西城区呀。 召凤都想替周围的勋贵把沈铁柱撵走。 沈砚还带她去西院看带望山的弩机,给她讲上面的望山刻度,射出去的距离和落差,该怎么对照观测距离远近。 他拿出一个做记录的本子给召凤看,这上头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因为图方便,已经接受了窦先生建议的拉丁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写的跟天书一样。 云镜凑在一旁,从头扒拉到尾,脱口道:“符箓文么?” 召凤也震惊不已:“怎么全用的洋码字?” 没办法。 沈砚叹口气连忙说:“只是图方便,我们吸取别人的长处和经验,你不会也反对吧?” 因为有窦先生这位洋明星,加上之前苏茂元、赵可怀等人多方介绍,已经有不少清水衙门的芝麻豆点京官把教义录司当成一个交友求知的场合。 因为有一些学术的东西,教义录司还会悬赏一些奖金,他们现在都喜欢到教义录司,甚至经常在里头为中西方文化进行辩论,有点像魏晋盛行的清谈。 眼下为用不用洋码字都快吵疯了。 沈砚深怕召凤也会反对用洋码字,是提前解释给她听。 召凤一时间没把字与传统联系起来。 沈砚看她没太大反应,赶紧介绍两个读书人,说:“这位是钦天监的五官灵台郎黄大人,这位是五官监候徐大人,我们请他们来帮忙推算这些原始数据之间的关系,因为这些数据呈现出明显的规律性。” 两人已经不年轻了,笑得眼睛都快没有了,先后抱拳,连声说:“世子你真是抬举人,你还是我二人的东家和老师呢。” 这真的都是清冷衙门芝麻小官。 五官灵台郎七品,五官监候九品。 有钱能使鬼推磨,都被沈砚请来这里,计算洋码字,推算内在关系。 沈砚给召凤介绍:“还记得有个争论不?就是地球如果是圆的,为什么人有的朝上有的朝下不会往下掉,我们可能会揭破这个秘密,因为你用弩机射击,它并完全是直线的,落箭点越远,箭飞行时间越长,落点越向下。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军队抛射弓箭的时候,斜向上抛射,能射出最远距离的原因吧。” 他侃侃而谈,其实召凤一点兴趣都不感。 也没觉得多好玩。 等出来之后,骑上马往外走,召凤这才问:“你现在在京城,就天天跟这些芝麻官混在一起了,还资助他们是不是?” 沈砚笑着说:“是的。其实这个学识高低,不在品级,很多这些七品官和九品官,只是无意钻营罢了,他们有大量的时间把精力放在学问上,就是咱们常说的君子不器。” 召凤说:“他们其实都是在混。你看刚刚黄徐二人的年龄,但凡他们上进点儿的,熬也能熬出头呀。” 沈砚说:“你们有个误区,都是把当官大小当成人的成就,却是忘了科举本来的样子。” 召凤问:“什么样子?又跟我狡辩。” 沈砚说:“唐朝开科举,科目繁多,分为常科和制科两类,光常科最初有五十多种,制科名目据宋人统计约有 86 个,涉及算学、书法、政治、军事、文学、经学等多个领域,现在已经越走越窄,变成了八股文。娘子我问你,你在朝中没有接触过擅长算学的人吗?才智敏捷,就比读史读经的差。” 召凤不得不承认说:“也是。” 她又说:“我刚刚也不懂,没敢吭气,你射箭和人会不会从地球上掉出去有什么关系呢?” 沈砚说:“地心有可能产生一种力,把大家都吸在地球上,现在大家的看法也都是乱的,所以在梳理这些机弩射击的数据,希望能理清头绪。” 召凤又问:“为什么你能浇铸铁管,还要吱吱呀呀钻呢?” 沈砚说:“我们现在只能用生铁浇铸,不能用钢,要用钢,只能借助磨具砸制成管,然后钻孔。” 召凤没好气地说:“你就一个劲儿迷信火绳枪。弓箭一样不差,何况还有弩机呢,闲着没事在那钻铁?你怕炸膛,你少用点火药不就行了吗。” 沈砚说:“那大炮呢。” 召凤震惊说:“大炮你不浇铸,你也要掏窟窿?” 沈砚说:“也不是不行,你看佛朗机炮用子母铳,就是大炮经常炸膛出事故,咱们如果换成钢炮呢?” 召凤忽然想起他名字,不自觉喷笑出来:“沈铁柱。你爹都预料到了你要给大炮掏洞。对。用钢做炮。沈钢炮?” 沈砚无奈说:“你不懂,你就知道笑话我,你都不清楚我们在干什么,我问你个问题,佛朗机炮你见没见过?相比我们的碗口铳,好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一些将领想要佛朗机炮?” 召凤说:“别人要知道你在做大炮,就会先问你几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想做大炮,做大炮干什么,轰谁!” 狗皇帝? 沈砚说:“我暂时不做大炮。我就是给你举例,我现在跟我的人,老徐?老徐你有没有见过?我们思考的是在火绳枪和燧发枪上借鉴佛朗机炮,后发装填,子母铳,这样的话,我们不但能够提高火枪的装填时间,射击间隔,而且避免过热炸膛。如果我们成功了,因为枪管的原因,因为不需要射箭所需要的力量,普通人一两个月就可以武装起来射击,威力不下于强弓劲弩。” 召凤说:“一样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想制火枪,制火枪干什么,射谁?为谁而射?” 云镜忍不住问:“郡主你怎么非要问他这样的问题?” 召凤说:“他懂。” 沈砚没说话。 咋不懂? 你研究这些是不是为了武装叛乱? 他解释说:“我是源自于落后的危机感好吗?你看枪和炮这种东西都是我们传去西方的,现在人家全部走到了我们的前头,我们在落后哎,所以我,他们就一定要这样想问题,非要问我射谁吗……” 一路上辩论一路,哦,应该叫狡辩一路。 去了河边工坊,已经连成片了,有些地方还在建设,不过水力工坊已经完全建好了。 水力工坊由水车转动作为动力,本来只是为了处理木头,肢解木头的,但建设的过程中考虑到多用性,还兼顾传统水力的使用,加工粮食,打粉,往复筛,甚至在下游这边的冶铁坊也建个小水车,用来牵动皮制的鼓风囊连续开合,将空气送入冶铁炉。 召凤过去看的时候,水力工坊正在为木工坊加工木材,人把木头拉过去,先用水力剥皮矫正,然后就是利用水力剖成木板,这个顺序也不一定,能剥皮矫正的木柱主要是柱子大小的,过粗的木头只能直接锯。 对于普通的木匠来说,没有固定的车,稳定的往复锯,大木剖面对他来说简直是噩梦,不但难锯出来,不但锯出来需要足够多的技巧,足够长的时间,还要再处理。 就是这一样,沈砚就保证了自家木工坊的先进、高效和低廉的成本。 日后,很多木匠可能为了省事,直接来向京西木工坊求购制成品和半制成品。 竞争对手也无法追赶和竞争的,除非你雇佣几十上百人,花费几百两银子研发、制作、安装,且占据河段合适的位置,而且京西能生产锯,有各种各样的铁件。竞争对手想追上,短时间太难了。 去看看铁工坊,已经连班倒,它不像是威宁伯府是试验性质的,它已经在配套采矿监了,所以生产不能停,生铁进来,化水,下料炒铁,然后一点点变成熟铁,不说多少优势吧,他们煤炭资源更优质更便宜,而且开始试验水洗和炼焦,其次就是因为在烧砖窑,在高炉和耐火材料上,坩埚上,范模上都有优势。 他们有自己的浇铸车间,而且是先炼成熟铁,再还原浇铸,目前主要是浇铸车轮、车榖、釭锏件和铁钉一类的铁件。 召凤看得乏味,也许只有沈铁柱这样的男的才乐此不疲吧。 中午苏茂元接他们去原先住的院落去吃饭。 他不知道召凤是女子,给召凤介绍说:“原本东家预计,到今年秋天,河泊工坊和通惠河那边的建筑才可以全部完成,我们都是在加班加点,争取提前完工。 “很多工坊都是边生产边建设,我们的雇工,按照花名册,有一千多人了,但实际上,用的人远高于这个数,很多人是临时雇佣或者再雇佣,没入花名册。我们的煤、砖瓦,已经可以卖到顺天府的各个府县……” 这让召凤有点震惊。 她一脸看向沈砚。 沈砚对这种情况也不是特别清楚,这好几个月,主要是一、二月马车大战,二月互市,然后三、四月处理马匹,贩马。 京西其实还只是个草台班子,草台商行,工坊草创,还很简陋,但整个工匠行业谁都没有好到哪去。 大家都是一身病,但又得活着,创收求存。 人常说一样好东西,生产的过程看不成,就是这道理。 苏茂元回头给沈砚说:“我们的产业在河岸这边越建越多,县里这几天上门,想把河岸这边的地都卖给我们。” 沈砚说:“变相要钱呢。” 召凤问:“为什么说变相要钱呢?” 沈砚说:“这河泊一直有人占地烧窑,本都是无人之土,我们往两路扩的时候,原来有的工坊,我们是给钱让人家让给我们的,后来怕县里不愿意,去县里谈了,谈的是一年课税多少,先给我们用,现在突然变卦要卖给我们,这不是看着我们不像缺钱的样子也来要钱了吗?” 他抬抬袖子给苏茂元说:“要是足够便宜,直接买了,要不问问,能不能把整条河也卖给我们,他们也不治水,我们去治也无理由,不如卖了,我们来替他们治河,免得将来秋汛把工坊淹了。” 治河都是多少万两的大工程吧? 召凤记得有一年,治理张秋河,工部将原贮抽分银二百万两运送刘大夏作为修河之用,还允许调用河南、山东在官钱粮的存留部分,可见治河耗费,虽说这永定河河水不大,但自己掏钱自揽治河还是吓着人了。 召凤忍不住给他一肘子:“你这暴发户嘴脸。” 进到院子里,独自走走看看,见到一间画室,因为不是上工时间,里头人去室空,召凤走去看看,里头陈列着各种各样的花纹和纹样。 正要进去,冷不防被人撞了下胳膊肘。 召凤扭脸看看,是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 这会儿召凤不再戴帷帽,乡野无人认得,何必给自己一道枷锁,但这少女头上戴着帷帽,轻纱垂下来,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秀气的下颌,和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的睫毛。 她外罩了件水绿比甲,腰间系着条素色宫绦,末端坠着颗小小的玉坠,方才碰撞时晃出细碎的光。 “对不住,公子。” 她的声音很轻,像檐角滴下的雨珠,带着点怯生生的歉意。 方才走得急,她踉跄了半步,撞到了人。 苏见雪? 召凤神色一敛,居高临下看去。 他俊逸非凡,此时因为面色一冷,现出料峭的春寒,充满着侵犯性,在苏见雪不自觉的忐忑中,略带点挣扎的反抗中,伸出手,取了苏见雪的帷帽。 四目相对,苏见雪霎那间红霞满面。 曾经的刁蛮像是不属于她。 她别过面庞,拈指如兰,遮挡脸颊…… 召凤心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说:“真是尤物呀,我见犹怜。” 伸出手指,苏见雪怕他摸自己脸颊,闭目不敢睁眼,又不自觉颤了一颤。 第148章 拉着老婆找老婆,他啥时候能找到老婆 带着召凤把城内城外产业都看一遍,无非是想告诉她,能让这世界改天换地的,其实还是工匠。 以后别看不起咱,说咱废柴,不上进。 照自己这样下去,也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还不承担官吏、将领所要承担的风险,不比被圈养的高爵要有出息吗? 你嫁进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咱去给你哥看实力,比绝大多数的驸马爷好到哪去了? 为防止外戚干政,大晟不知何时起,规定驸马需从非官员家庭或低级官员家庭中选拔,且禁止文武大臣子弟参选,每年都是礼部牵头,在全国范围内筛选适龄男子,经过外貌、品行、健康等多轮考察,最终由皇帝或太后敲定。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尽管驸马会被授予 “驸马都尉” 的散官头衔,属于从一品,但并无实权,且禁止参政,连人身都受到限制,虽然能拿相应俸禄,却活得像赘婿一样。 真正的好男儿,谁不深以为耻? 都是那些素质低下的人凭一张脸去装温良恭俭。 咱把咱这儿的情况见了你哥哥说明白,他凭什么就反对咱俩呢? 而且成亲之后,就连皇帝也放心不少呀,走郡主仪宾这条路,压根不沾政治,也没有混出头了报复皇家的可能性。 送召凤回去,沈砚跟云镜商量:“你看你在宫内好打听消息,一旦得知召大人在哪出现,你赶紧告诉我,我马上带郡主去见他。” 三天后,召大人在南城出现,巡视顺天府,云镜赶紧把消息送到了。 沈砚大为激动,马上赶去豹园。 到了豹园,一看春杏在,立刻放心了,这说明出现的召大人就是召大人,他追问春杏:“你们主子呢,让她马上跟我走,我有要事儿。” 春杏以为是什么事呢,惊得睫毛猛地一颤:“既然是要紧事儿,那你等着,我去找她?” 下午人找回来了。 沈砚着着急急带人走,赶到南城,召大人早就回去了。 召凤也是这时侯这才知道,他的要紧事就是要带上自己去找自己兄长摊牌,从私定终身走到公然摊牌…… 问题是,我的哥哥? 你拉着我找我,请问你什么时候能找得到我? 不信? 你看,召凤到了,召寿走了,根本见不到人。 追来见不到人。 沈砚开始逼召凤带他去见召寿。 召凤万般无奈说:“不是不带你去见他,你去见他干什么呢,你要再这样,我就不高兴了。” 她要不高兴了? 我要娶她,免得跟通奸一样生活下去,她反而要不高兴了? 我还不高兴呢。 你这是没诚意嫁给我对吧? 这是画本里才存在的人吧? 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召凤回去之后,就开始调查,是谁泄露了召寿的行程,沈铁柱骑着驴找驴,他啥什么时候能找到驴呢?拉着老婆找老婆,他啥时候能找到老婆? 春杏和桃枝都有气无力地瘫在面前。 对此感到绝望。 没啥主意好出的。 春杏说:“主子,我们也确实没办法,他沈铁柱自从家中惊变,祖父、父亲身死,犹如一条丧家之犬开始,到现在坐拥商铺、工坊、庄园,一直做的梦都是挣到钱了娶殿下进门,他又是家中独苗,不着急求婚才怪呢。” 桃枝问:“要不给他坦白?” 召凤不愿意了,她问:“他父亲、祖父都因为孤父皇而死,他知道孤是谁,万一跟孤翻脸了呢?” 春杏安慰说:“也不一定,你看他,平时还追着你,想要见太子呢,自己也认为自己是太子党的,他没那么狭隘。” 召凤问:“孤要去冒这个险吗?” 她问:“你看是不是因为罗娘子怀孕,无人陪他,他着急了的才想到完婚的?要不,咱们再给他妥协一次,让他再纳个妾?到时候小妾在身边莺莺燕燕,缠着他,他的心思就淡了,否则,他这样没有休止地拉着孤找孤,一直找不到,突然醒悟了,再大闹一场,母后和父皇都会知道,到时候如何是好?” 春杏起了心思说:“要不给他找个殿下身边的人,这样的话,就能为殿下遮掩,哪怕事情败露,也到不了殿下这儿,别人顶缸了。” 桃枝怀疑春杏不安好心,脱口道:“那就让春司设担此重任。” 春杏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守夜侍奉的响动和画面,脑海中顿时一片旖旎。 她守在深宫,年龄到了现在这个岁数,哪个女子不思春呢,何况沈铁柱那人虽不是文质彬彬,但英武随和,性格还好,想必对妻对妾都是温柔体贴。 他俩巫山云雨,春杏都是守在外头伺候的人,不知多少次代入角色,以为身下承欢,婉转啼鸣的是自己,自己眼下这个角色,跟民间通房丫鬟有区别吗? 派自己去,也不是不可以。 她满脸通红,趴在地上,仅仅是象征性拒绝:“奴婢不是不舍得自己的身子和清白,只是奴婢还要侍奉主子的呀。” 召凤瞥了她一眼,发现她小拳头都握起来了。 她想去呢,不想去呢,她对沈铁柱有想法呢,没想法呢? 不行。 绝对不行。 春杏从小跟着我,情同姐妹不说,娇美多姿,万一跟孤…… 召凤筛了一遍人说:”让云镜去。本来就差点跟他勾搭上,眼下再把人还给他,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算她被沈铁柱在床上驯服,她对我所知有限,也不会坏孤的事。” 春杏轻叹失望。 她觉得自己太激动了,表现差了。 当时自己该怎么办?对桃枝针锋相对,疯狂攻击,就让桃枝去。 然后二人互相对指,到最后自己再默不作声,否则这深宫生涯,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召凤说:“春杏你去跟云镜谈,让她设法拖住沈铁柱,那女人头脑简单,恐怕沈铁柱不喜欢,得有人在背后给她出谋划策。” 春杏赶紧应了下来。 与她一样,沈砚回去也是沮丧。 而今跟召凤就差怀孕生孩子了,这种情况她怎么消极完婚呢,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非要被逼着让人抓到二人通奸吗? 心里不舒服,好几天都没出门,在西厢院的靶场里推演射箭的规律。 眼看着天一天比一天热,老徐来献宝,凑来看,看沈砚跟大家一起在算数儿,问沈砚:”老大你看你需要不需要冰?“ 一说到冰,几个士大夫全爬起来了。 老徐看大家感兴趣,赶紧凑在沈砚耳边说:“弄点硝石呀。” 沈砚迟疑了。 罗娘子有孕,沈砚还打算带她去京西避暑呢,天热了,能制冰也是哄召凤的手段之一。 虽然她宫里有冰,但她一个旁支郡主,皇帝舍得给她超量供应吗? 沈砚点了头,给老徐说:“那你去弄去吧。” 晚上回家问问罗娘子,云镜竟然也在,她说是来陪罗娘子的,就赖着不走了,现在东厢院只有三间主屋,住得拥挤,沈砚一个劲儿想赶她走,眼看赶不走,这又借机问问罗娘子,是不是西山再给她觅个住所。 罗娘子觉得没必要,主动说:“我没觉得天热,云镜说她要来陪着我,有她陪我就行了。” 正说着,高公子坐着驴车来了,跑得满头大汗。 这都天黑了,沈砚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事儿。 高公子喘息说:“我爹让我来找你,让你赶紧去见他,我给你说,要不是你送他一把小手弩,今天他就完蛋了。” 沈砚回头看了云镜一眼,起身就带高公子出去说。 果然是白莲教。 今天一人刺杀高老爷,几名家丁死了俩,他要不是藏身到一户民居,靠一把折叠小手弩负隅顽抗,将刺客反杀,弄不就交代了。 高老爷是自己跟采矿监合作的基础,动摇不得。 沈砚回来跟罗娘子说一声,牵一匹马就带上高公子出城了。 他现在出城进城,因为五城兵马司的缘故和自己的大内腰牌,方便得很。 摸黑到半夜才到高宅。 高老爷虽然没受什么重伤,却吓得半死,县里和宫中的同僚或为公,或为私,下午都来慰问过了,也是为了错开他们,高老爷让高超送太监同僚回宫,去叫的沈砚。 看沈砚来,他直接从榻上伸出手,等着去握沈砚的手,好像沈砚是亲儿子,高超是从河间府捡来的一样。 沈砚说:“白莲教吗?” 高老爷说:“对。于家前几天又闹着不干了,给我说,感觉矿工里有白莲教,我还在安慰他们,说年下安家不是闹白莲教,而是仇杀,安慰也安慰不住,我就调兵进驻了。” 沈砚问:“年底下对付他们,没杀光,怪我手软了?” 高老爷说:“是不是同一拨人还不知道。” 这是给自己颜面,当时想保下太多的人,这种邪教,很多人都已经被洗脑了,被你放生,未必就承你的情。 沈砚说:“我承认我心慈手软了。” 正要走,告诉赵大冒,让他雷厉风行,甄别矿工一网打尽,然后利用自己手里的情报,进剿山中的赵全等人,高老爷一把抓住他,给他说:“于家的矿,你也接了吧,有安康在前,这一次他们说什么也不敢干了,也许这就是白莲教的本意,搅乱采矿司,影响我们的煤、铁、硝石等的产量,然后他们好偷采。” 沈砚懵了:“于家的也要让我接?高叔,采煤我都不知道是赚的还是亏得,这又给我一个煤矿?” 高老爷说:“抓到的人供认,现在只有你矿上没有白莲教,他们去认亲,去找以前残存的白莲教,你的人反过来威胁他们,如果他们再去找,他就告官,你那儿的矿工比官矿上的还忠诚保险。” 沈砚折回来了:“真的?” 高老爷说:“真的。” 沈砚说:“有可能是假的,白莲教也不是傻子,他们让你们认为匪情严重的矿上,实际上也许没有匪,他们拒认有匪的矿,也许全是匪,矿我已经几个月不管了,我去了,查了再说。” 离开高老爷家,先回了河泊窑厂,离得近,而且有苏茂元可以商量。 等苏茂元披衣出来,沈砚不由惊讶这回来,他怎么没让自己进去。 苏茂元不好意思地说:“见笑了。沈兄,舍妹把家里之前的小妾接出来了,所以只好劳烦东家换个地方说话。” 看来看去,只有画室方便一些。 沈砚想提醒他别忘了亡妻之仇,又觉得自己跟找事儿一样。 自己现在这种情况,挑动他对付秦家父子,真要出事端了,反而是自己这个东家损失惨重。 二人进去坐下,沈砚说:“煤矿上的情况怎么样?这几天又闹白莲教了。” 苏茂元说:“我们矿上挺好,真的挺好,大家收入提高了,这几个月,有几个收入高的光棍,都通过人介绍,在周围完婚了,相当安分。” 沈砚问:“你肯定?” 苏茂元说:“我肯定。我们是采运结合,一般矿工采煤十天,我把他调出来,在外头运煤五天,加上你亲手定下来的安全手段和细分的编制,它白莲教就没有生存的土壤。我们现在的师傅们带着徒弟,他要为徒弟负责,师傅就等于五长,每一班等于是总旗,也不是监工也不是盘剥,哪一个出问题,周围的人立刻就能察觉。” 他又说:“人哪能不知道感恩呢,哪个煤矿能做到我们这样?要开采一个矿洞两路掘进,哪个煤矿能派个木工撑煤道? “开采某一片地先探测,搭通风管道,灯都是琉璃白灯,采矿还带着小动物下去,为了运煤方便,为他们买小毛驴,铺轨道,现在的熟手一天500斤以上,加上熟手本身又是师傅,有带徒弟的钱,一发钱,在十里八乡一比较,他有心入白莲教造反呢?你不在你不知道,别的煤矿那些窑工都想来我们这儿……” 沈砚问:“那矿上,亏不亏钱?” 苏茂元说:“现在亏,因为买毛驴,铺轨道,给他们加工矿灯,白琉璃买不来,都是违禁品,都是我们找方子给烧的,但这些东西复用性很强,尤其是毛驴,通风口用的大铜管和鼓风箱,所以长期看亏不下去,如果亏的话,把矿工的待遇降一降,总费用控制一下。” 沈砚说:“不用了,你这一说,我心里有数了,于家的煤矿马上也要给我们,让我们采。” 苏茂元大吃一惊:“为什么呀?” 沈砚说:“闹白莲教,安家灭门了,于家本来就心有余悸,所以呀,我们可能要越干越大了。” 二人陷入沉默。 其实都不想采煤,这活又苦又不一定挣钱,要想挣钱,只能靠矿好,要是露天矿,大家直接往外运,肯定挣钱,但凡下井,挣的都是辛苦钱,克扣矿工不舍得克扣,就觉得是所有生意中最鸡肋的。 过了一会儿,苏茂元说:“东家。秦家已经在查你了,你收留我们兄妹,恐怕要惹上大麻烦,他们在查咱们的车马行。” 沈砚问:“你怎么知道?” 苏茂元说:“我爹让姨娘的女儿顶替见雪给嫁了,陪嫁的家人中被我安插进了我们的人,所以才知道一些情况……” 还是嫁了? 沈砚叹口气:“那你这个妹妹愿意?” 苏茂元说:“甘之若饴。不然怎么显得我跟见雪,是一位逆子、一位逆女呢?” 他声音瞬间变粗,仇恨让他的声音不再像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我定杀他父子,望东家成全。” 沈砚点点头。 这没办法,用了人家,就要承担人家身上的因果。 他寻思说:“他们为什么是从车马行查呢?” 苏茂元说:“他对我们的生意情况不掌握,煤矿这边,因为煤矿监是宫中的差事,不好插手,只有车马行。在他看来,车马行就是我们与五城兵马司勾结的产物,而且马车用了铁,大晟律名言,民家马车不能用铁轴。” 沈砚笑道:“我就知道,所以我毂和轮用了铁,我就敢没锻造铁轴。” 苏茂元说:“那东家可知道这句律法的本意,是怕铁作为重要军事资源被民间买完、用完了?” 沈砚说:“所以想指榖为轴?” 苏茂元说:“对。而且能顺势查我们的木工坊和铁工坊,他们可能要跳过五城兵马司,让顺天府推官去查。” 沈砚说:“行。我知道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段时间,我也找了秦家父子的一处问题。” 苏茂元问:“什么问题?” 沈砚说:“曾公案。只是陕西三边太远,我一直都在犹豫,直到王堡垒又上报要再建八百堡。宫里有人不放心要去调查,咱们手下兄弟军户多,我就让人跟过去了,明着是了解王堡垒造堡的情况,实际上是去调查曾公案……” 苏茂元说:“拿出来曾公案更没戏,还真不完全是咸宁侯的构陷和秦家父子背后的操纵,那位默许了。互市就是他在耍业先,互市之后开战,他可不想沾责任,于是用青词指挥大臣们这么干。刘东不配合,所以刘东就出局了,由秦氏父子操作,而且他们为了对付你,还打算调秦凡入工部。说实话,没想到因为我们兄妹,他们家能这么上心对付东家你呀。” 沈砚说:“好了,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必还说这些客气话。” 他寻思,也许秦家不只是因为这兄妹,毕竟官场上对付一介商人,都要二老板亲自挪位置去工部,这不应该呀,就算是查自己,也不会是因为一场婚变,或许他们是想通过自己指认刘行知,乃至指向刘行知背后的太子吧。 第149章 佛本是道,天师其实就是佛子 沈砚没有立刻回去,休息到天亮起的床。 从屋子走出来,正好碰到一身小衣的苏见雪,也许是起夜,也许是天热,没外人的时候喜欢这么穿。 尽管她先在自己身上瞄一眼,但略一迟疑,还是小步快趋,走到沈砚的面前,热情打招呼:“沈家哥哥你回来啦。” 沈砚寒暄说:“是见雪呀。” 他没打算在这儿歇脚,只是到了就已经下半夜了,又跟苏茂元长谈,所以才歇在这儿了的。 天亮也不打算在这儿吃饭,而是想先去巡检衙门,安排完事情,向他们了解一下白莲教的情况。 要避开苏见雪走,苏见雪就又堵上来。 沈砚只好直接给她说:“等下跟你哥说一声,我有事走了。” 苏见雪坚持堵着他,低下头,露出一段天鹅颈:“你救我哥出来,我都知道了,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我就怎么报答你,你这一见我就走,是为哪般?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我说话从来都作数。” 沈砚立刻联想到那一封信。 他说:“不需要你做什么,好好生活就行了,哦,没事了……” 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继续寒暄下去。 他就搪塞说:“没事了去看看大娘子嫂嫂,昨天还在给我念叨你,别的不需要你做什么,我跟茂元亲如兄弟,你是茂元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就显得见外了。” 就这样去了马厩,牵上马就走了。 苏见雪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子。 糖包出来,她问糖包:“他让我去看看他们家大娘子,我们是今天去合适,还是明天去合适。” 糖包打着哈欠说:“明天再去吧。” 苏见雪说:“沈财主什么都好,要是个读书人就好了,人站你跟前,你就觉得你才到他胸口。” 糖包说:“小姐起码到他肩膀,你是在低着头,小姐个头还是蛮高的。” 其实这在普遍小脚的大晟女性中,算比较高的,只不过沈砚都已经能用魁梧来论。 她到沈砚跟前,自然会有自己是豆芽的感觉。 怕早上起来得慢了,过一会儿,账房什么的都来上工,主仆二人匆匆来去。 正在洗漱,苏茂元到处找沈砚,问苏见雪和糖包:“东家已经走了吗?” 苏见雪“嗯”了一声。 苏茂元心中一动,不自觉问她:“你觉得东家这个人怎么样?” 苏见雪迟疑说:“还行,要是能多读读书,就太好不过了。” 苏茂元愣了一下。 没办法,大晟这个社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偏偏沈砚什么都像,就是不像读书人。 苏茂元哑然失笑:“你怎么知道人家不读书呢。他现在还只有一个妾室,我向人了解到了,纳的大娘子也是不得已,眼下人家还没有正妻。 “人家单凭自己,短短时日,已经成了富甲一方的财主,你怎么觉得人家不读书呢,你要是有想法,哥哥替你试探一下他,免得将来人家娶妻了。” 他想絮叨、絮叨自己的看法,又担心妹子嫌自己啰嗦,就没往下说。 苏见雪说:“我答应过他,他要是能救你出来,为我嫂嫂报仇,我就为奴为婢侍奉他。” 苏茂元说:“那我知道了,就是他要愿意,你也不反对。” 苏见雪又追问:“他还能科考吗?” 苏茂元还真不知道。 他说:“我问问吧,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他能科考,为兄作为过来人,自一旁鞭策,让他考个功名。” 苏见雪哽咽说:“那就好,我没别的要求了,本是苦命人,还连累了嫂嫂,就这样就行了。” 这就是愿意了? 但是科考这东西,就算能考,就算有学识,要考上也不一定,还有一份机缘和运气在里头。 苏茂元刚吃完饭,正准备跟几个业务开会,沈砚又回来找他了。 沈砚去完巡检司,了解了一下那边的情况,已经放心了不少。 安插在碣石村和煤矿的密探,由王策安在负责,与巡检司这边保持联系,这两个地方都没有白莲教复苏的迹象,仅有一次,外人想和煤矿上的人接头,发现不对劲儿,就没有再联络。 发展活动都是绕开这两处地方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白莲教,预判了沈砚等人的预判,知道碣石村和安康煤矿都已经不保险,就不再尝试跟他们联络。 所以除了静虚回过几次碣石村,几乎没有太可疑人跟他们接触。 等到赵大冒之后,沈砚的指示就是把顺义煤矿停工掉,人全部转出来甄别,因为于家关掉煤矿已经是定局,在这种情况下还采什么煤呢,把人都带出来,过一遍筛子,过干净自己才好接手。 又向赵大冒了解了一下山中赵全那一伙子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以什么为生,有没有进剿的条件。 然后他就出来了。 从巡检司出来,本来是要回城一趟,忽然一想,沈砚又是一身冷汗,现在自己那么多工坊,务工的人那么多,万一白莲教渗透了呢,自己也应该严防死守,坚决杜绝白莲教,于是又从巡检司那边折了回来。 见着苏茂元,沈砚安排说:”这几天不要再忙着催促工人加班,每天提前下工,把人集中起来,拿教义录司在碣石村反白莲教教义的办法做内部教导,避免别的地方防住了,我们自己这儿出问题,成了灯下黑。" 苏茂元愣了一下,很快说:“东家,不着急走吧,要不我让人给你做点饭菜,吃了再走。” 沈砚说:“不用了。我又回来,怕你不舍得停工,就是专门给你说一声,这白莲教防不住,出的可都是大事儿。” 苏茂元说:“我知道了。车马行那边我也马上通知到,不需要东家再操心,决不能让白莲教混到我们中间。” 离开窑厂,沈砚又在想,赵全那伙子人之所以难剿,是因为他们跑到怀来的地界上去了,怀来有卫所,巡检司这种小衙门很难追击到那边去,毕竟卫所也是军事单位,级别远比你高。 你巡检司要是在怀来剿灭了贼,怀来指挥使脸往哪搁? 所以这事情不好协调,但他们自己也不太重视,就一搁好几个月,要想彻底解决不如找刘行知协调。 沈砚一路上都在想这个事情。 召凤给沈砚落籍燕山卫,燕山卫就在京西,离门头沟和巡检司都不远。 让沈砚捐千户,沈砚自己不感兴趣,但他想给赵大冒活动一下,让他升个职,做那个千户去。 现在结合赵全等人的情况,沈砚在想,进剿赵全一伙人,是给赵大冒谋了千户之后,再去剿灭好,还是现在剿灭后,借功劳再去燕山卫干千户好。 这事儿恐怕要跟召凤和沈忠商量,自己手上并没有掌握能让赵大冒升迁的人事关系。 要么召凤被说服。 要么就是让沈忠找找父祖的老部下去活动。 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很多桃子。 沈砚不免奇怪。 罗娘子告诉说:“碣石村的人进城卖桃子,到咱家给送了一些桃子,问云镜现在在哪儿,还要找云镜,云镜正好出门,我也不知道云镜去哪了。那人就给我说,他就在街上不远的烧饼摊子出摊子,云镜要是回来,让云镜过去。” 附近是有个烧饼铺子,不算近,也不算远,在武定侯郭元家旁边。 碣石村来的人送桃子,找到自己家已经很难了,还在伯爵大街外,斜对面的烧饼摊子出摊子…… 这内城人不多。 桃子好卖吗? 沈砚不动声色,给罗娘子说:“那她回来,你给她说一下。我还要去五城兵马司堵刘行知,乡下又闹白莲教,你在家也小心一点儿,不熟悉的人就不见面了,碣石村的人来,就算送什么东西,让人放门房就行了。” 从家里出来,沈砚确实是要去五城兵马司,然而忍不住去了烧饼摊看看,到了烧饼摊,却发现杜妈抱着尹媛在这一带玩。 又一个情况出现了。 这儿离家很远了,杜妈为什么在这儿? 上一次尹媛就告状了,武定侯郭元哪一房的孙子见了尹媛,打尹媛了,明知是这种情况,为什么杜妈又带尹媛在这一带玩呢? 避开杜妈的视线,观察了一下,是几个老太太,这也难怪,有时候人没有同龄人孤独,她想找有同龄人的地方?哪怕跟人不熟,地位悬殊,有时候也愿意说说话。 可疑度是降低了,但恐惧却在上升,如果杜妈是白莲教怎么办?这乡野老头老太太信教的太多了,不是没有可能。 沈砚还想再观察一会儿,尹媛一转身,睁大眼睛看向他,大叫一声“爹爹”,犹如乳燕归林,跑得飞快。 中途还摔了一跟头。 沈砚赶紧下马,到跟前看她摔厉害了没有,杜妈有点慌张,赶紧站起来,给人说一声:“我们家老爷回来了。” 沈砚故意给她说:“没事儿,没事儿,我没啥事儿了,我带媛子去玩一会儿。” 这么说着,他抛开杜妈不管,将尹媛放在马上,教她抓好高桥马鞍的前部来避免身体摇晃。 拉着她走不远,沈砚向她确认:“打你的那小孩,家是不是就在旁边。” 尹媛说:“嗯。就在旁边,那小孩每天都会出来,我一点都不想来这儿玩,杜奶奶非要来,杜奶奶给我说,让我不理他就好了。” 沈砚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尹媛指着烧饼铺子说:“爹。我想吃烧饼。” 沈砚问:“杜奶奶不给你买吗?” 尹媛学话说:“她没有钱,我娘不让我给她要烧饼吃,但爹你有钱,对吧。” 杜妈跟罗娘子情谊深厚,跟罗娘的妈妈还是认识的人,如果她有问题,涉及到白莲教就太可怕了。 她是不是白莲教呢? 站到烧饼铺,烧饼铺就是几尺地,碣石村的人或许觉得乡下人进城,约个人见面,到这儿才合理,他却忘了,烧饼摊只是个小门脸,摊子都出来半截,你咋在这儿长时间等人呢? 你要说在一旁出摊子卖桃子吧,这周围也没见着摊子呀。 给尹媛买了烧饼。 尹媛还要给杜奶奶买。 沈砚扭头看看,那几个跟她说话的老妇人,不太像白莲教,但问题是,我家女儿经常在这儿受欺负,她怎么就喜欢来这儿呢?已经把这周围看一遍了,碣石村等静虚的人又是谁呢? 打烧饼的首先没问题,早几年就有了,这个沈砚有印象,如果说潜伏那么多年,跑自己家送个桃子,万一被人认出来呢? 沈砚故意问尹媛:“人家给咱们家送桃子的时候,你在不在家?” 尹媛说:“我在家。是个老爷爷。他还在这儿要给我买烧饼呢,奶奶没让我要。” 沈砚问打烧饼的人:“孩子说的是真的吗?” 打烧饼的说:“是的。他说他走亲戚的,人不在家,本来想在这儿等,卖一会桃,这儿卖桃子不好卖的,他就安排我,要是亲戚来了,问他去哪了,就说他去南城那一片卖桃子了,完了再回来等。” 似乎这么一说,杜妈的嫌疑也跟着没了,人家是找静虚的,她在这儿,确实碰巧了,应该和她没啥关系对吧。 脑子有点混。 沈砚扭头看了一下杜妈。 打烧饼的老汉说:“那几人是信太平道的,经常在这儿布道,也有你们家的人吗? 是你妈还是你家老奴呀,侯爷府里带小少爷的奶嬷嬷也信太平道。 你家的人带这孩子,他们家的人带着那孩子,这两小孩经常打架,我天天都在看着呢。” 沈砚心头火起。 这罗娘子在家不知道吗? 正说着,郭府的门开了,一个穿绸缎的婆子出来了,但是没带孩子,但她走了不几步,没到另外几个人身边,过于警惕,就又掉头回去了。 这民间太平道也不是什么好货,凡是这种民间传播的宗教,就算是正派宗教,也一样能传变味。 更何况太平道常常被白莲教披外衣,宣传“济世安民”“劫变救世” 的思想,界限是很模糊的。 暂时先不管杜妈,沈砚揽着尹媛,翻身上马,烧饼摊打烧饼的老头都不自觉“哦”了一声。 他是知道上头先有个孩子,上马的难度。 沈砚去南城去了。 找碣石村来卖桃子的人。 找一圈没找到,抱着孩子进了五城兵马司的治安司,干脆坐在治安司,让人去找刘行知来。 最终没有等来,刘行知不敢给他面见。 你至于吗? 现在白莲教的事情找你商量呢。 你毕竟现在领顺天府兵事,要去怀来剿匪,你可以力主协调。 沈砚窝着了一肚子气,又抱着尹媛回去。 回到家,还真在烧饼摊见到推着独轮小车卖桃子的人了,沈砚走过去,他认识沈砚,主动跪地上打招呼:“世子。我是碣石村的柯叟,你不记得我,我记得你,大姑娘现在是在你家住吗?” 沈砚只好说:“对。你找她有什么事儿?” 柯叟害怕他,说:“我就是顺道看看她,村里的人都想她,她在城里还很忙吗?要是过午等不着人我就走了。” 沈砚也拿不准他们村是不是白莲教死灰复燃,这是不是来联络静虚的,就把身上的零钱给他:“进城卖个桃子不容易,我不在家,内人就收了,这不合适,你把这些钱拿上吃口热乎饭。我不留你吃饭了。” 回去之后,杜妈已经快把饭做好了,罗娘子再帮忙,看到尹媛回来,赶紧把她接上,尹媛子还在说:“我爹给我说了,那个小孩再打我,让我打回去,小猴别人不敢惹,但我爹也不怕他。” 武定侯? 小猴? 沈砚再三斟酌,问杜妈:“杜妈。你信了太平道吗?” 杜妈脸色一下变白了。 沈砚请求说:“你来给我讲一讲,为什么信太平道,谁介绍你信的,你信它干什么?它帮了你什么?” 杜妈浑身发抖,跪在沈砚跟前说:“我也是才信不久,公子,他们都说信这个教好,能保平安,能驱邪,你知道的,公子,我们家我死了丈夫,我女儿也死了丈夫,掌香的说,我们信教就好了。” 罗娘子还在讲情:“你看把杜妈吓的。起来说话,之前信,之后不信了就行了?” 沈砚问:“掌香是谁?” 杜妈不吭气。 沈砚问:“是不是侯府的奶嬷嬷?” 杜妈看向尹媛。 她怀疑是尹媛学的话。 沈砚问:“是不是她?我给你说,是太平道还是白莲教,你能分得清吗?你到城里才多久,学人家信教了?” 杜妈说:“是张嬷嬷。她说信了好,他们家老爷也信,自从他们家老爷信了之后,都是步步高升,现在他们都不该叫侯府,都是国公府。她说,要是我听话,她就给我引荐大宗师……” 沈砚问:“这你也信?这不就是赤裸裸给你要钱吗?” 杜妈又不说话了。 罗娘子也恨得牙痒:“进个城,就是被别人骗的,你说吧。” 沈砚心思一动:“他们有没有讲是天师更灵还是弥勒佛更灵?” 杜妈说:“佛本是道,天师其实就是佛子,佛也是道君……” 完蛋了。 白莲教。 去他妈的,什么太平道能认为天师是佛子呀? 无孔不入呀。 沈砚说:“我听着也有点道理,你能不能把人叫出来,我听一听他是不是邪教,如果不是,我就不干涉你了,但你不能给她这么讲,如果你跟她这样讲了,她害怕,她就不出来了。” 杜妈说:“公子你不抓人吧?他们都说你杀了很多白莲教,我给他们说了,要是白莲教我是不信的。” 沈砚哭笑不得。 罗娘子也跟着吓唬说:”你听官人的,如果她是白莲教,认出来了,可以说她引诱你信你没信,就没你啥事儿,如果她不是白莲教,我跟官人,我俩以后也不干涉你了。“ 杜妈咬咬牙说:”好。那我怎么说,我就说我女儿也想信,骗她来咱们家?“ 沈砚说:”可以。“ 他走出来,又有一个新想法,到后面喊了个人来:”薛亮。你去武城兵马司,我给你说你去找谁,让人带了两个人来,我这儿发现白莲教了。“ 这是赵全带来的人,已经分道扬镳了。 薛亮说:”东家是不是试探我的呀,我现在真的不信了,我改了,那我现在就去,您等着。“ 可不? 就是试探你呀。 第150章 她说她被你污了清白,她是你的人了 五城兵马司治安司副指挥给面子,立刻带了几个人来,正好杜妈把张嬷嬷诓骗出来,也没多问,直接抓了就走。 沈砚寻思武宁侯家世显赫,不好对付,家里少了个人,追查过来,未必会深明大义,未必转身在家中查白莲教,又让人给周全打个招呼,让抽调一些能打的弟兄,过来守住家宅。 本来还想安抚杜妈几下,等周全期间,云镜回来了,还拎了两包卤菜,热热情情,鲜鲜活活,在沈砚跟前扭几扭,气沈砚说:“想赶我走,赶不走,晚上都不回家了?我就住你家里,气死你。” 这真是当自己家了。 这是她放纵自在的表现无疑。 沈砚假装说:“你最近没跟白莲教的人联系吧。你不知道,刚刚杜妈立了功,检举了白莲教教徒,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抓走了。” 云镜大吃一惊:“真的?” 这肯定是真的。 薛亮那个投名状有效无效,反正是交了。 沈砚也想看看云镜的反应,有没有再与白莲教来往。 他说:“杜妈也是差点上当,你去哄哄她吧。” 云镜凑过去。 三个女人在里头不停说话。 一个媛子不知道谁对谁错,又觉得是大事儿,不哭不闹,谁说话了,她仰脸看着谁。 等来周全,安排了一番话,沈砚做出五城兵马司的人已来告诉自己审讯结果的假象,急冲冲进去,给她们说:“抓的那女妇地位不低,供出来了一大堆人,都是从山西来的,我马上赶过去看看,云镜你从宫中来,去东宫叫一下我表哥?我先走了,云镜,我?可以信任你吧?” 就这样,他捋一匹马就走。 不是不信任云镜,而是信了白莲教的人往往脑子不太正常,没那么容易教育回来。 很快,静虚也骑马出来,只不过薛亮也跟出来了,静虚手里还握了一把宝剑,二人走得行色匆匆。 沈砚不由叹了口气,心中失望至极,他没有跟过去,而是直奔五城兵马司去了。 到了五城兵马司,张嬷嬷已经在接受审讯。 只是她并不承认自己是白莲教信徒,咬定信奉的是太平道。 这也是理所当然,白莲教已经被官方宣布为邪教,曾几何时,都有士大夫因为收藏白莲教的书籍就被抄家治罪,像齐小宛一家不就是吗,眼下抓捕虽然松泛,但谁也不会轻易承认自己是白莲教。 刑讯了一次,依然如此。 治安司副指挥毛兴已经松动,给沈砚说:“沈师爷,会不会是我们弄错了呀,毕竟这是武定侯家的人,眼下骑虎难下,还要刑讯下去吗?” 沈砚却笃定无比:“先考她书文,然后问她的太平道何人所传,她若不通书文,又知太平道,必有师承,挖她师长。” 毛兴硬着头皮回去。 又一阵拷打,毛兴说:“她家中几乎人人信道,就连武定侯也找有仙法道人帮助炼丹讲经。” 沈砚大吃一惊道:“立刻派人去找刘指挥使,如实向上奏报,武定侯一门,怕全信了白莲教。” 毛兴苦笑。 他又试探说:“沈师爷,会不会你弄错了?这信道之人多呢?” 他往北示意一二。 宫里有道教“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坐镇。 权臣家里人人信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沈砚也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说:“此事已难善了,如实上奏,上头让查,我们就去翻个底朝天,上头不让查,我们就坡下驴,不是我们想弄谁,而是正好查到他们头上了。” 毛兴一个头几个大,一时欲哭无泪,你现在放人都来不及,放人是弄错了,弄错了你咬准别人是白莲教,一副诬陷嘴脸,人家岂不反击? 然而一条道走到黑,弄个上下皆知,你才是秉公办案,郭家要是跟五城兵马司过不去,就是挟私报复。 这是跟着师爷跳了个大坑,恐怕也只能找到刘指挥使,让一把手顶着,然后向上汇报了。 此时沈砚自己也不免自我怀疑。 正在来回踱步,想着如何将酷吏本色扮演到底,薛亮在外头求见。 原来薛亮是在沈砚授意下,以自己人的身份跟着云镜走的。 云镜那种白痴,因为她知道薛亮曾是赵全的人而不提防。 沈砚让人带薛亮进来,心中已经绝望,弄半天人家武定侯家里没有白莲教,反倒是自己身边的白莲教没有被教育好。 薛亮来了,带着几分恐惧,见面禀报说:“东家。你知道我看到谁了?” 沈砚冲来问他:“谁?” 薛亮说:“李福达。” 沈砚没反应过来,问他:“何人?" 薛亮抓耳挠腮说:”传说死了的山西教主李福达。“ 沈砚脑袋轰隆一下,明白过来,白莲教小教主。 为什么说是小教主?白莲教其实有很多分支,有些分支相对立,谁也不理睬谁,于是一条主分支上的最高头目因为自称教主,就是位小教主。 薛亮说:”我们去的是山西会馆,李福达摇身一变,化名张寅,通过捐官,已经获得了太原卫指挥使的职位,此次来京,是作为武定侯的部下,来见武定侯侯爷的,他是我、赵全和静虚的师祖……“ 沈砚一把把门关上了,要求说:“你喘口气,慢慢说。怕什么?这小教主如果被抓,不是给我们送上门的功劳。” 薛亮说:“我们称呼静虚为大姑娘,就是因为他死去的长子收养了静虚,托付给女道养大,我们到了之后,静虚就告诉他,他暴露了,武定侯府已经有人被抓,肯定会供出来一大片,李福达不相信寻常人敢动武定侯,要再看看,他想让我们刺杀皇帝,静虚拒绝了,静虚说,她要杀只杀太子,因为杀了太子就能把你逼反,你给他说过,你把太子当成希望,她进宫,就为了断绝你的念想,她还说,她现在的主子凤郡主,也同情白莲教,可以策反……” 大爷吧? 沈砚就想一巴掌拍死静虚。 沈砚此时风声鹤唳,又无端怀疑薛亮,问薛亮:“静虚就那么信任你?路上没有问你什么话?” 薛亮说:“她在路上跟我说,她本来不想干白莲教了,但白莲教没有退教一说,只有你被策反,她才愿意再回白莲教,希望我跟她一样。” 沈砚算是欣慰了一点儿。 好歹这女的还算有点良心。 提起来就让人后脊背发凉。 静虚混入宫中,目的只有一个,杀太子,断自己的念想。 好在入宫时间短,好在没酿成大祸,要不自己把她抓走,关个十年二十年算了。 薛亮又说:“李福达问赵全和大姑娘的亲事,大姑娘拒绝了,她说她被你污了清白,她既失身于你,就是你的人了,赵全相比于你,她是鸡鸭而你是凤凰,当初也是她跟赵全商量好的,希望教主给她时间策反你,她跟赵全的婚事再不要提及……” 沈砚差点脱口反驳他“胡说”。 我什么时候污她清白了,她为什么血口喷人呢? 两人沉默片刻,沈砚哄骗说:“眼下你我都处于危险的境地,谁也不知道这个小教主的能量有多大,反正我是不会跟着造反的,我一直觉得这白莲教就是邪教,你呢?你要是愿意回白莲教,我知道你也是为了保命,我愿意为你守口如瓶,你要是不愿意回去,我俩肯定都是他们暗杀的对象……” 薛亮喘息说:“我觉得那条路不是正道,我听东家的,我生是东家的人,死是东家的鬼,毕竟我从小到大,只有到东家这儿,我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日出劳作,日落而歇,有收入有盼头的。” 沈砚伸出手:“那就一不做二不休,不把李福达当威胁,把他抓了,献给朝廷。” 薛亮紧紧握住他的手。 第151章 李福达已经死好些年了 山西会馆在正阳门外的胡同深处,青砖灰瓦,会馆大门上悬着 “晋乡公所” 的匾额,正厅里摆着关公像,红脸长髯,据说关二爷就是山西人。 沈砚腰上吊着手弩和短刀,肩膀上架一只金瓜,用手拨开头上会馆悬挂的大小吉葫芦往后院走。 这时他已经是在用脊椎发力,尽力舒展着肩膀,等于一路都在舒展热身,而在身后五城兵马司的弓兵看来,他这是张牙舞爪,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他们是直奔会所的后院。 到了后院,前院喜气的色调就都变了,冷月如霜,挂于远方房檐,一排院子里显得异常安静。 毛兴手一比划,他手下第一干将总旗赵烈就把一位询问他们来意的下人扑在墙上捂上嘴。 向他亮明身份。 被他一指,就是一个独门小院。 这种后院分割出来的雅致小院,是会馆专门给来京官员预备的,方便他们在院墙的遮掩下干各种勾当。 沈砚开始给他们分工,让他们从左右两头上墙,然后沿着两路的屋脊,汇合去小院下。 毛兴是吏目出身,不擅武艺,不忘问沈砚:“你看弟兄们现在怎么样?” 他指的是现在的弟兄和去年的弓兵。 选拔的人手和训练程度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毛兴自己紧了紧腰间的绣春刀,本打算拍门,被沈砚抓住手。 又等了片刻,这才开始敲门,把门敲开,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 你很难说是家丁还是白莲教帮众,因为敲门敲得激烈,掩饰房顶上的动静,开门时这二人都面露不善。 沈砚给弟兄们一比划,已经拉扯一人,揉身上去,把其中一人挤在门上,短刀攮了进去, 他对各种武器的使用是宗师级别的。 对于腰别长刀,五大三粗的人来说,近身短刀,选择狭窄的地方,掩在脱离视线的腹部攮人,简直比杀鸡还简单。 另一人惊呼一声,想要反击他,为了拔刀,还要先退出门口。 治安司的弓兵就趁机侧身进去,向他发起进攻,好几只准备好的兵刃对着他猛戳。 又有人出来。 估计这位张指挥使在此住下,带了七八人之多。 院子并不大,瞬间两路人马蜂拥在一起,都是雁翎刀和绣春刀,只不过仍是镇定的对付惊慌失措的,光看着寒光闪闪,砍得闷哼惨叫阵阵。 沈砚先一步持金瓜和短弩杀了进来。 在这种搏杀中,金瓜抡起来,刀根本挡不住,“哐当”声和惨叫声不断,他从正前方闷声抡锤,硬生生砸出一条路。 给屋顶上的人比划着手势,让他们别动了,因为院子过于狭窄,在房上没有视野,不用于夺门,他们上去反而没了什么用,干脆让他们留在上头,防止李福达逃走。 沈砚杀神一样,直奔正门,同时门”轰“地一声破裂。 李福达狂啸一声助威,手持一剑,人剑合一射出来。 如果没有防备,沈砚用金瓜砸,肯定会慢一线,他猛地后退,腰下端的弩机这时候才射。 人剑合一在如此短的距离上遇到弩箭,李福达惨叫一声:“阴我。” 沈砚也闷哼一声翻到。 李福达脖子扎一支短箭,正是锁骨上的筋肉窝子射进去的,一半在里头,一半在外头,而沈砚鲤鱼后翻,也被他用剑豁开身前软甲划伤,但这就是以有备战无备。 奈何李福达神功盖世,金钟罩铁布衫这类的功夫都用不出来,就脖子里竖着插进去一支箭。 他一看小院人已经半院子,全然不知哪来的兵马,本能一时起作用,闷哼一声,拔地而起,竟然是往房顶飞去的,同时手上天女散花一样洒出一片寒芒…… 但他撒出的是暗器,弓兵们备好的是弓箭和弩机,随后,他就跟两个弓兵几乎同时往下翻滚。 弓兵们有自己的同僚去捞,他却是从空中翻滚下来,沈砚不放心,手持金瓜,对准胳膊、腿和关节砸下去。 李福达双目赤红,惨叫滚动,等众人扑上去,他已经被敲得手垂胳膊软,发出一声又一声不甘的惨叫。 不是沈砚残忍,这种人死几回被抓几回就又现身了,一身玄功出神入化,你不下狠手伤亡的是自己这边的兄弟。 清点五城兵马司自身伤亡,五人受伤需要救治,无一人重伤、死亡,而对方六死一伤,完美捉了小白莲。 沈砚扛着金瓜。 小瓜头早已在血肉和骨头茬子中滚过,跟熬了豆瓣酱一样。 毛兴紧跟着沈砚,带着兴奋一路恭维:“师爷神功盖世,我真没想到师爷能如此神勇无敌,我的天呐,就这样,就这样打进去了……” 他还比划着沈砚的动作。 沈砚站住了,面朝他说:“下封口令,不得外传,是你们自己的功劳,和我有什么关系?” 毛兴疑惑不定。 他愣了好一会儿,又跟上去,问他:“刘指挥使也要瞒着?” 沈砚说:“对。不是怕你们伤亡大,我至于套一身软甲,捞着金瓜、短刀,跟你们一起打上门吗?我是师爷,我是吃师爷这碗饭的,你要是不封口,我以后怎么吃这碗饭?” 毛兴不吭声了。 他再跟上去说:“我是你的人,你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刘指挥使我也该瞒就瞒。” 他确实是沈砚的人。 因为听沈砚的,沈砚把他一个吏目提拔为治安司副指挥,所以他才这么说的,走着走着,他因为掺杂了个人崇拜,走路也是扛金瓜的造型。 沈砚说:“人先不着急审,你要先去看望几个受伤的兄弟,因为此人是三品武将,你要保证兄弟们口径一致,是我们带他回衙门,例行询问,他依仗武勇,率先向我们发动进攻的。” 毛兴大吃一惊:“三品武将?万一他不是李福达怎么办?” 沈砚说:“他肯定是。如果他不是,就是有人不让他是,如果不是李福达,他的人能跟我们拼命吗?” 毛兴说:“那也不一定,我们直接就杀进去了,我们也没有再三向他们喊话,五城兵马司带你回去问话。” 沈砚说:“那我问你,你见过卫指挥使有能飞身上房顶,撒暗器的的吗?” 毛兴说:“反正刘指挥使他不行,他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我就没见过多少个指挥使级别的武将耍真功夫。” 一路把人带回去,拷在审讯室里,趁着毛兴去统一口径,处理后事,向上汇报,沈砚问他:“李福达对吧。” 人不承认。 一身血,胳膊腿都被砸扁的李福达根本不认:“我是了太原卫指挥使张寅。” 沈砚冷笑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以为你还能出去吗,你是不是我没有数吗?你以为静虚……” 李福达大惊失色:“是她?” 沈砚问:“还不承认吗?” 李福达说:“你是何人?你可知道我们白莲教教徒千千万,都会找你复仇,你可知道我有仙法,可以死而复生,你可知道为什么传闻我死了,我还活着,传闻我被抓,我在外头……” 沈砚说:“因为你认识的有权臣,手里又有银子,还有信徒供你驱使,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武定侯是不是白莲教?” 李福达疼得直哆嗦:“他不是。” 沈砚说:“那他是的。要么他是的,要么他是你亲人。他妈的,位极人臣,遍地都是他的商铺和土地,他还入了白莲教,大晟朝,真是刷人三观呀。” 李福达怒吼:“他不是。” 沈砚说:“他如果不是,你这个白莲教教主……” 李福达哭着说:“因为他是我女婿。你别这样,我求你了,既然静虚叛变,你还问那么多干什么呀?” 沈砚问:“静虚是你孙女?” 李福达咬牙切齿道:“收养的白眼狼。我悔不该。悔不该,啊啊啊,我要让人杀了她,我要让人杀了她。” 沈砚说:“她也是被抓了,她也面临着刑罚,我是想知道,你怎么收养的,在哪收养的,她父母是谁,你为什么要收养她?” 李福达说:“她也是官宦人家,因为她父亲交结我大儿,被抄家灭门,我们过后去寻,发现了躲在枯井中的她,大儿辛辛苦苦养她,给她找师父,培养她,她就这样出卖了我,亏我……” “轰”地想起什么来。 他反应过来了:“鹰犬你诈我。她没有。如果是她,中午她何必急切让我走,你究竟是谁?” 他立刻否认说:“我不是李福达。谁能证明我是李福达,我是张寅,我是太原卫卫指挥使,你一个小小的兵马司,你拿什么捕我?李福达已经死好些年了。” 门“嘭”地一声开了。 刘行知冲进来,他带点女人才有的高腔:“沈铁柱,你让人抓了太原卫……” 扭头看向李福达。 人都被打变形了。 刘行知说:“马上送去北镇抚司,这个人是不是,他们说了算,我们什么衙门,能审这样的案子吗?我都疯了我,我不给你面见,你就送我这样的大礼,我不是不提亲,我提了,他不让我管,他是什么人,他威胁我,我敢管吗?你就带着人把一个三品卫指挥使抓了,打成这个样子,如果他不是李福达你死定了。” 沈砚笑道:“你这可是在提醒他咬准不认。” 刘行知冲跟前,上去指指半秃的头发,再指指唇边的痦子,解开衣裳,还有乱七八糟的刺青,针锋相对告诉说:“李福达是个书生,长得很好,有些女人被他骗财骗色,还在记着他的人,他是这个鬼样子?他是教主,他要面对众多教徒讲经,他是这个鬼样子?你怎么就把他认出来了呢?” 沈砚带着嘲弄说:“你看,你反复在提醒他不?” 刘行知愣了一下,扭头看看李福达。 沈砚强调说:“当年他多少岁,现在他多少岁,隐姓埋名多年,他不知道用头发,痦子和刺青掩饰?嘿。懒得理你们的,由着你们,等他混上勋贵你们也抓不住他,等他入土了,你们都不知道他在哪……” 刘行知问:“那你怎么抓的吗?” 沈砚说:“我不想说,他徒子徒孙那么多,我的人被报复了呢?” 刘行知着急说:“你连他为啥是李福达你都说不出来,你带人把人打扁成这个样子,你非说是,你让别人怎么信?我带走了,去北镇抚司。” 她从眉心位置伸出食指,恶狠狠长指沈砚:“如果弄错了,你完蛋了,你等死吧,谁都护不住你,你以为太子现在日子多好过是吧,尽闯祸,就算他是,凭什么你去抓,你比别人都有能耐吗。” 第152章 起码她不咬自己人吧 随着李福达被抓,人被押解到北镇抚司,东宫和中宫就都炸锅了。 无论皇帝还是太子都不知道是喜是忧。 李福达?白莲教山西教主,尽管似乎是一个普通教徒,实际上全国各地此起彼伏的白莲教案件,和白莲教反叛过程中,他和他家族都在参与。 相关的徒子徒孙遍地都是,就是这样一个人,被抓过,消失过,死亡过,这回作为太原卫指挥使正三品武官被抓,是不是真的? 皇帝就希望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哪怕这是个例,他都要怀疑满朝文武都是白莲教了。 而太子只求是真的。 如果是假的,刘行知支支吾吾,不知道五城兵马司出动坐下的谁,一马当先,拎个金瓜把一位三品武官砸得快稀巴烂了,你这事儿,你怎么收场呢? 难不成到后面,你给人说砸错了? 几乎同时,东宫的人,皇帝身边的内官都去了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新上来的指挥使范忠也是英气勃发,带着一队英武的绣衣卫,把人犯看的死死的。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带着当年海捕头像,死亡时验明正身的卷宗匆匆赶到。 刘行知反而一心想溜。 他现在就怕有人问他,刘指挥使,你怎么知道这个人是李福达? 我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 每每被人追问,刘行知都是按表弟教的回答:“这事涉及我在白莲教高层中的内线,白莲教一日不彻底瓦解,我一日不敢让你们知道是何人。” 看到刑部来人带着画像,他本来要走呢,也赶紧凑过去,就希望看上几眼,看清楚了,自己心里好有个衡量。 看着? 眉目之间,倒也有几分相似,但画像画的时候,人年轻,又是线条画,你跟现在的人对照…… 太难辨认了。 太难辨认也有好处。 我老刘为了自保,为了保我表弟,我就说他是,反正画像那么抽象,你们看着不像,我看着像,你们也没辙。 正暗自兴庆窃喜,心里嘚瑟,他们也认不准,东宫的人找来了,让他赶紧赶到东宫去。 等他人赶到,又一件大事发生。 太子俊朗的脸上阴云密布,料峭得像是一面水银镜,他劈头盖脑就问:“刘指挥使,是你自作主张,调用五城兵马司兵马,把武定侯一家围了?” 嗯? 刘行知说:“我么?” 欲哭无泪。 我认还是不认呀。 表面上看都是开国功臣,可人家武定侯不只是侯那么简单,人家郭元文武双全,因为屡屡站队皇帝,是皇帝在勋贵中的权臣和心腹,现在都是公爵,不称公爵,是觉得开国侯爷更有面子,皇帝有次派人作战,想让他支援,他不想去,皇帝还要求着他。 这他妈的沈铁柱,你砸个三品武官不说,好歹是外地的,结果你非说他跟武定侯有关系,又替我做决定,把武定侯府替我围了。 你一个师爷,你要上天了吗? 刘行知最终还不是不敢隐瞒。 其实五城兵马司里还有位师爷,姓谭。 自己不说,谭师爷不说吗? 他咬着牙说:“标下只是担心,但没想到手下人看标下担心,先把府上给围了。” 太子屏退左右。 等人都走完,他这才说:“谭文先生说,都是你师爷干的,他干这些干什么?” 刘行知想去搂腿,这口气你听听,兄弟二人会不会因此失宠,太子一声令下,就把人抓了给武定侯一个交代呀。 他跪在地上,跪地而走,就奔太子来了。 太子大吃一惊:“你给我跪下不动,每一次干些莫名其妙的事了,你就来这手,你除了会抱腿,会溜须拍马,你还会什么,你说呀,你的主张呢。” 主张? 我有主张吗? 刘行知硬着头皮说:“我师爷干的,我也得认呀,我师爷抓李福达总有他抓李福达的道理,他说是,我也看着像,你问题是殿下,你没去看呀,人都打扁了,他不是说你带回去问个话,嫌疑解除了,咱赔礼道歉,放人家回去,这都打扁了,脖子里还扎着箭,半匝在肉里……” 他小心翼翼的问:“还能说只是看着像吗?” 太子骂道:“你两兄弟都是王八蛋,好,就说他有问题,有可能涉及武定侯,你能不请示就把武定侯的家宅围了吗?武定侯领三千营,他有兵权……” 骂着、骂着他突然熄火了。 武定侯领三千营,有兵权,假如他涉案,假如他跟这个李福达之间的关系过于密切,他会不会垂死挣扎? 太子说:“能不能给你师爷讲,让他给孤老实点儿?罢了,罢了,孤来承担吧,再有人问你,你就说你给孤汇报过了,孤暗自授意,之所以不让你往通政司上报,是怕打草惊蛇,抓人之所以……” 刘行知说:“这个我知道,我师爷说了,我们找他问话,他心虚,仗着他是武将拒捕,搏斗中刀枪不长眼。” 太子又问:“别人又要问你,你在现场吗?” 刘行知迟疑了。 我不想在呀,在现场要担更多的责任呀,你得讲述为啥把人捶成那样呀。 刘行知咬牙道:“请殿下明示。” 太子说:“你在,是因为战斗激烈,将士有伤亡,所以一拥而上,把他打成那样的。还有,我也想问你,怎么就把人打成那样了呢,按说李福达这种人,纵横江湖几十年,被你区区几个弓兵打成这样了?” 刘行知说:“殿下你有所不知呀,自年前五司合一,新卒都是招募的流亡兵户,经过再三考核,编入营中,日夜操练,早已今非昔比,差不多是咱东宫侍卫的标准,关键是他们出身低呀,为了几文赏钱,悍不畏死,一说干仗,马上一拥而上,都是拼命小三郎……” 太子哭笑不得说:“不至于吧,你们是杂役衙门呀,你别到时候操练得京营都不如你们。” 刘行知大着胆子说:“标下斗胆,可以肯定地说,京营不如我们,清一色的精壮军户,自幼习武,能识号令,赵可怀是进士,这可是他说的,他给标下说,他去京营,看到京营都是老弱病残,久不操练。” 太子露出点笑意:“看来你那师爷还行啊?出身将门,武力不怎么样,练兵有一套,孤本来想给你换掉呢。” 师爷太行了,惹祸精呀,我是现在才明白他爹他爷爷为什么关家里不给人面见了。 你给我换掉呀,我现在讨厌死这个惹祸精了,桀骜不驯,个性得要命,还凶残强势。 刘行知想说,他肯定是让我给他提亲,我老躲着他,他给我憋了个大的,殿下你看能不能为你妹考虑一下他。 不敢说。 头都不敢抬。 闯祸了,太子没打死自己都是恩典,还要给自己担着,自己说表弟惦记他妹,咱咋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呢。 太子说:“你去一趟,叫他去豹园候着。” 刘行知出来的时候,全身是汗,越来风越出汗,鼻尖上汗都啪啪滴。 真吓着了,好在遇到个好主子。 他生生给你担了。 这会儿让我找你密探去?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呀? 五城兵马司? 武定侯门外? 他们家? 沈砚其实回家了。 在五城兵马司洗了澡,换完衣裳,是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马一起回来,替刘指挥使围了武定侯侯府才回的家。 至于三千营的兵权,还得劳烦太子派人控制,丰台京营人马,想必没有兵部兵引,合法的调兵手续,因为五军都督府五军分掌,武定侯虽然权势滔天,但是全赖于圣眷,其它人马他是调不动的。 大晟高皇帝和未央皇帝那是出了名的防人。 丞相都不设,中书改内阁,所谓的阁臣弄权,也就是皇帝聘几个笔杆子辅助决策,笔杆子不老实罢了,他们万不会让兵权往某一人手中集中,即便是蓝玉这样的名将涉案,一杀数万人,都翻不起风浪。 所以在大晟朝谋反,千难万难,也就未央帝一人因为是藩王,自身特殊才给干成了。 所以只要圈了武定侯的家,即便他知道李福达出事儿了,想鱼死网破,他也只能在家里蹦。 圈武宁侯是咱为太子考虑的,他是不具备谋反的条件,但他硬要狗急跳墙了呢,政变这种事情,还掺杂一定的偶然性。 眼下圈完之后怎么干,那就是太子自己考虑的事情了。 举步轻松进了家门。 云镜在家里,正在代替罗娘子教尹媛识字,尹媛已经困得东倒西歪。 沈砚竟然发现自己机缘巧合,替尹媛报了仇。 要是真按闺女受武定侯某房孙欺负,她老子一怒之下,摁了武定侯在地上摩擦的说法传出去,只怕尹媛日后走上大街,两路小世子们都难免点头哈腰的。 也想给召凤说一声,你还看不起五城兵马司这种衙门吗? 只要你够硬,后台够硬,兵马实力够硬,在京的文臣武将,你全能制住,以现在京营的糜烂程度,表姐刘行知哪怕是女扮男装,也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烟京第一打手。 罗娘子接完沈砚,就喊了尹媛带她去睡觉,顺便说:“让云镜陪陪你,她有好多事情向你请教呢。” 能有什么事情? 不过,沈砚确实想和她单独说话。 看着罗娘子带走孩子,沈砚立刻关上门。 又看着此时此刻一脸娴静望着自己的云镜,沈砚突然生出对云镜的愧疚,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打扁了李福达,人已经送到北镇抚司去了。 当初知道她还混白莲教,真的拍死她的心都有,然而听薛亮学回来的话,初不觉得,后头一琢磨,却又能体会她的良苦用心。 面对李福达,云镜也没那么老实。 她是惊弓之鸟,在自己的诈术下,以为李福达暴露,去敦促他走,但她显然已经不相信白莲教的教义了。 只是白莲教能入教,你能退吗?你不怕别人清理门户? 云镜去通知李福达的时候,路上给薛亮说那些话,其实是告诉薛亮,她不坚定了,她也奉劝薛亮也别太坚定。 她说为了刺杀太子,也许是真的,但这是在给教主解释,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屈服了,我为什么销声匿迹了。 她说自己污了她的身子,说自己才能如何,势力如何,是值得争取的,其实也是想告诉教主,她能搞定自己,白莲教不要对她男人再有任何行动…… 也许是自己一厢情愿去认为的吧。 就这样,随着自己反复思考,自己不自觉在往好处想,回到家,看到她在教媛儿读书,手里拿的是圣人的经典。 忽然就觉得自己把人家也戏耍得够呛,也没真正信任人家,又何谈别人辜负了你呢? 那就倒回去告诉她这个事情吧。 沈砚说:”你见李福达了?“ 云镜惊了,身子僵硬在那儿道:”没有哇。“ 沈砚说:”别骗我了,李福达落网了,被官兵围住,打得面目全非,当场招供,而且问什么说什么。“ 云镜猛地站起来:”不可能?“ 沈砚问:”他对你好吗?“ 云镜说:”还行吧?” 沈砚问:“你说还行吧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把你供出来了?” 云镜大吃一惊:“真的吗?” 沈砚说:“你自己用脑子想,我怎么知道你去见他了?都是他招供的,你说吧,他对你好吗?” 云镜坐回去,叹气说:“怎么说呢,总是人家把咱救了,但你要说多好,也没多好,他现在都是三品武官,锦衣玉食,他也没有说你是我家的养女就优待过。跟各路头目相比,因为我是养女,更得他信任,别人也就都叫我大姑娘。” 沈砚松了一口气,两人构不成杀祖之仇就行。 他又说:“他说你潜伏在宫里准备刺杀太子,是真的假的?” 云镜没吭声。 沈砚问:“你真有这想法?那你怎么没干?” 云镜说:“我一开始是这样的想法,而且摸进东宫过,但太子不在,我知道你听我说实话,肯定要打我……” 沈砚问:“静虚你凭良心说话,我打你过吗?” 云镜说:“你揪耳朵不算?踢我屁股不算?我想了,太子就是你的牵绊,我要是杀了太子,你就没念想了,然后就会愿意一起干大事,到时候我全力帮你在白莲教中站稳,凭什么养祖父是教主,你不可以是呀?到时候你居幕后,我在台前,真出事了,拿我顶罪就行了。” 沈砚叹口气。 云镜说:“后来我怀疑太子就是召大人,召大人是郡主的哥哥,我就……” 沈砚打了个激灵。 他一把抓住云镜的胳膊:“你说什么?” 云镜说:“我只在太子府里看到召大人,见不到太子,你不觉得奇怪吗?而且有人叫他殿下。” 沈砚激动地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云镜说:“我还没想好,而且我觉得,我才入宫几天呀,你跟郡主那么长时间的关系了,还是那种关系,你能不知道吗?” 沈砚跌坐回去,脱口道:“这吓人了。” 云镜说:“所以我就放弃了,我想,郡主也是我们家的人,她哥哥不是咱们的哥哥吗,如果真的是太子,我们还造反干什么呀?之所以我给养祖父这么说,我是怕他怀疑我,我是在告诉他,我干的事儿太重要了,不能停。” 她说:“我也不想让他被官府抓到。毕竟是养祖父,人家救过咱。更何况,抓到他,就像你说的,他不供出我来吗?” 沈砚这一刻对云镜彻底放心了。 有私心很正常,别到时候你对她那么好,她把太子刺杀了,把召凤伤了,把家里的人也伤了。 眼下你放心,是你觉得这个野生动物你喂熟了呀,起码她不咬自己人吧? 沈砚问:“他不知道你现在叫云镜吧?” 云镜摇摇头:“他没问,我也没说。” 那就安全多了,也不绝对安全,云镜老去碣石村,人家找她都找自己家里了,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李福达该不承认他是李福达了。 第153章 他跟沈铁柱在豹园搞断袖 半夜被刘行知找到。 说去豹园,云镜也跟上来了。 到了豹园,沈砚进去,云镜就留在了外面。 刘行知也没走,往常他肯定就走了,但今天没敢,出的事儿太大,他怕表弟被太子砍了。 等在外面,二人你看我,我看你,视线碰撞在一起。 天上开始飘些雨星。 入夏的这天气,也不觉得雨水冰凉。 云镜虽然行走方便,也是身穿男装,但她不需要装,没入宫前她是女道士,入宫后她是宫女,出宫办事行走,穿男装就是图个方便,她怕别人认出来吗? 更何况她身上有女性长期养成的习惯,加上夜晚男装的发髻都已经披散下来了,本来想到郡主身边的春杏安排的事情正中下怀,今天她提前知道罗娘子会给自己创造机会,早有想法,把自己收拾得香喷喷白净净,出来遇到些细雨,就翘起手指,收拾起鬓角却垂着几缕柔软的发丝。 一点不吝露出白皙的颈侧。 刘行知瞪大着眼睛。 你看这女道士这会儿浪的? 沈铁柱不要脸呀。 禽兽呀。 大半夜我去喊他,他跟女道士在一间房子。 二人孤男寡女不知道在弄啥,后面一起来见太子也让她跟着了。 办完事儿他们肯定又一起回去再接着干,一点不管别人怎么看。 怎么就那么让人不舒服呢? 怎么就不顾忌一下没成亲的人什么感觉呢? 云镜也已经有点生气:“表哥。你怎么一个劲儿盯着我看呢?我是?你表弟家的人,你失礼得很。” 咦? 我失礼得很。 我看你这小妖精多浪,等着我表弟的这工夫,还在搔首弄姿。 我失礼得很? 我失礼? 他说:“你说你是沈铁柱的人呀?那又怎么样呀,你告诉他呀,我就看你怎么了?你们家大娘子我天天看,我还摸过,你还不愿意上了,我告诉你,你要想跟我表弟,得先过我这关,我睡完……” 脸凑过去,凑太近,云镜一剑柄砸脸上了。 两个人砰砰砰在下头动手了。 有个侍卫凑头看看,赶紧缩回去躲起来。 刘行知是上司之一,云镜也是主子身边的宫女,他有印象。 难道自己出去帮着上司围殴宫女吗? 片刻功夫,云镜就把鼻青脸肿的刘行知制服了,直接让他头朝下,用手中宝剑别着他的胳膊。 刘行知惊恐极了,女扮男装后,怕露馅,他已经勤于习武了,竟然打不过沈铁柱的姘头? 这还有天理吗? 他只好嘴硬说:“我看你是小娘子,我让着你,有本事你把我放了,我们再来……” 云镜就把他放了。 砰砰砰两人又一阵捶,刘行知又被打得不知道东西南北。 这次云镜没用宝剑别他胳膊。 刘行知用大拇指下手掌最肉的那块肉攒攒鼻血,输人不输阵:“小娘子你倒反天罡,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就看你怎么了?我现在不是打不过你,是我怜香惜玉,不要把我惹火……” 眼看云镜又要动手,刘行知自救心切,连忙说:“别闹了,别打了,沈铁柱怎么还不出来?” 云镜寻思说:“是呀?里头难不成是郡主在?” 刘行知说:“不知道呀,不是太子让他来的吗?然后你的意思是,太子他妹在里头,太子还没回来,他跟公主?郡主?大晚上在一起说话?” 刘行知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疑问有解了。 太子是没妹妹,但你要说郡主,大晟可真太多了,表弟让自己找太子提亲,其实是提亲他某个堂姐妹或者族姐妹。 这个堂姐妹或者族姐妹因为什么原因住在宫里。 此刻在豹园? 此刻人在不在豹园不重要。 这么一说自己不就明白了吗? 沈砚也没想在召凤那儿久留。 但两个人要说的话多。 二人需要对账,把各自的看法和情报结合在一起。 而且跟自家娘子说话,往往不是你坐这头,她坐那头,你说了我说,我说了你说,而是说开了之后,心里的不满一消除,总想怎么放松怎么来,怎么放纵怎么来。 召凤坐在沈砚身上。 二人卿卿我我。 沈砚趁把人亲得浑身酥软,问她:“召大人究竟是谁?” 召凤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不正经地回答:”你觉得是谁就是谁,他是谁不重要,我是不是你的凤儿才重要,因为凤儿爱你,不管你闯多大的祸,娘子都在给你兜着,这个要命的时候,你不着急感谢我,你问我兄长是谁?你问问我这兄,看它答应你不?“ 沈砚最烦她说自己闯祸她兜着。 他放开召凤说:”我闯什么祸了,替你们抓了李福达?你别可笑了,你仔细想,我为什么不惜代价抓他?“ 召凤愣了一下:“难不成还是为了我?” 沈砚冷笑说:“张寅可是三品武官,跟武定侯有姻亲,双方勾结在一起不说,他还是太原的卫指挥。 “互市之后,蒙古人已经跟我们开战了,他突然到京,西山的白莲教也蠢蠢欲动,你认为就那么简单?我反正不相信。按照正规手续,就算我先来找你,你也无法强行抓捕他。因为他能当上太原的卫指挥,在张寅这个身份上肯定毫无破绽,就算有破绽,十年、二十年也该补上了。” 召凤掩掩自己露肉的衣衫说:“你是说,张寅这个身份一定没问题,就算当初有问题,这么多年过去,张家的亲族、好友,包括所籍卫所,痕迹都已经被抹除了?所以你再去调查,他就是张寅。” 沈砚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最不令他们防备的五城兵马司,恰好职责所在,接到京城白莲教内线的举报,简单快速,抓了人再说。 “要说动手,可以对外宣布人是因为拒捕反抗才被打残,这样的话,倒逼刘行知这些软弱的人想息事宁人之想。 “抓了他,白莲教就会投鼠忌器,再以勾结嫌疑解除武定侯的军权。我问你,从保安宁上讲,这一切都有问题吗?你怀疑是我抓错了是吧,我手下的薛亮是投诚的白莲教,云镜现在是自家人,他们都是白莲教的高层,尤其是云镜,他曾经是李福达家的养女。” 召凤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确信他是李福达,我当然更相信我们的人没有弄错。关键是你跟别人说不明白呀。” 沈砚又说:“我再给你讲我的猜测,蒙古人跟白莲教勾结在了一起。 “年下我打击白莲教,几乎将京西的白莲教连根拔起,云镜这位首脑都被收服,几乎脱离联系。遭受如此重大的打击,白莲教还能蠢蠢欲动,刺杀采矿监太监,打算挑动矿工造反,这不合情理,出于对战争的直觉,我认为这就是一种相互配合。此时张寅来京,非诏入京,私下面见武定侯,真的简单到是姻亲见面走亲戚吗?大同却正在与蒙古人交战,太原那么近,本应随时上番,他一个正常地方武官偷偷进京了?” 召凤问:”你怎么知道不是兵部调他进京的?“ 沈砚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派人递补太原卫指挥使,表面上调查张寅案,避免他被抓太原卫群龙无首,便于协助大同,实际上,是到那边控制形势,打击白莲教……” 召凤问:“谁最合适,刘行知行不行?” 沈砚说:“光他一人不行,他没那么大的本事,而且现在张寅到底是不是李福达,会引起朝野的争议,你派他,阻力大。” 召凤点了点头,问沈砚:“英国公家的余醇怎么样?” 沈砚说:“可以,那你刚刚不是说,让他去接手三千营吗?” 召凤问:“曹国公世子李玉忠呢?” 沈砚说:“我不熟悉,你别问我,但他不一定会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而且也不知道能力怎么样?” 召凤不耐烦地说:”反正比你强。这是勋贵之中,年轻一代数一数二的人物,而且这种职位,派给谁都是恩惠。年纪轻轻代了卫指挥使,前途无量。” 沈砚无奈说:“那你方不方便向他挑明,而且你这边掌不掌握勋贵间的通婚情况?我觉得,如果你认为他人可靠的话,还不能由他,你要把谭文或者赵可怀派给他做师爷,他不但要带师爷和家丁,还要从五城兵马司再带一部分人走,如果他没有能力,就让师爷代他行事。” 召凤陷入沉思。 她决定说:“还怪像权谋之辈。我依你,现在你放心了吧,那你留宿吧,你要是哄我高兴,我就替你保住刘无敌。” 沈砚说:“眼里有点正事儿,刘无敌不放心,还在下面等着我呢,你也得赶快动了,这么大的事儿,什么都能随你心思吗?你要赶快进宫,去见太子,给你太子哥哥说,让他立刻面圣,是非利弊说清楚,眼下冤枉不冤枉人不重要,消弭危机才重要,一旦抄家张寅,说不定罪证就浮现了……” 召凤无奈,赶紧起身穿衣说:“你说得对,这会儿要趁还没有人在皇帝耳边嚼耳根子,赶紧抢先一步,把圣旨坐实,皇帝就不好改口了。” 沈砚问:“太子就是你哥哥,对吧?” 召凤愣了一下说:“也对。太子也是哥哥呀。” 召凤的反应一流,这算承认呢,还是不算承认呢,她是郡主,太子也应该是她的哥哥…… 沈砚先匆匆出来。 结果到外头就看到鼻青脸肿的刘行知和抱着长剑,守着犯人一样的云镜。 衣物凌乱的云镜抢先一步上前,给沈砚说:“官人。表哥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就没忍住,给了他点教训。” 刘行知凑来惨兮兮的面庞,嘴唇似乎肿了,多了一个青紫色的黑眼圈,那双总眯着笑的杏眼挤成了条细缝,鼻口干着血痕,衣物一样凌乱。 二人属于高频打架,不服了就打,不服了就打,早已惨不忍睹。 刘行知表情悲愤,合不拢嘴,左一扭头,右一扭头,找证人找不到,怒骂:”沈铁柱,我还是不是你表哥?你上去,我在下头提心吊胆地等你,结果她打我?我跟你说,你要是找了她……我给你断亲。” 扭头要走。 不对,我能被个小娘子打了? 刘行知回头说:“小娘子,这回我给你点教训,不知死活,我下次还打你,一直打到你改为止。” 这官司咋断? 沈砚象征性责怪云镜几句,安排说:“你俩都别走。马上郡主出来要入宫,你俩跟着她,我就想知道,召大人到底是不是太子?” 他人走了。 召大人出来了。 刘行知大吃一惊,这是郡主呢? 这是太子。 怎么回事儿,哪不对?沈铁柱弄错了,他以为马上出来的郡主,没想到太子出来了? 太子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他看向云镜,反倒是云镜一点都不奇怪,什么情况呢? 有没有可能是太子扮成女人,他跟沈铁柱在豹园搞断袖?问题是,要真是这样,沈铁柱能不知道自己搞的是是男是女吗? 想到这儿,刘行知赶紧摇摇头,把疑问甩出脑海去,我不知道的我不想,我不管,我不问…… 我才不像沈铁柱一样,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砂锅破了也不关我的事儿,反正不是我打破的,要是沈铁柱打破,我也无能为力,但我坚决不做帮凶。 太子已经被他的惨状惊到,脱口道:“你都这样了,你半夜不要出来吓人了,赶紧给我回家去?谁打的,谁打的你,呵呵,沈铁柱吗?你告诉我是不是他,我替你收拾他,他还……” 其实他看懂了。 云镜抱着宝剑,翘着下巴,仰着头,脸上都是绷不住的笑容。 第154章 避免搅乱了朝廷的防务 出城了。 高太监已经通过宫中关系,在协调去怀来卫剿匪的事情了。 因为怀来卫指挥使夏恩击溃了小股的答答人,升迁为都指挥佥事,还没去宣府就任,朝廷也还在斟酌他升任都指挥佥事之后,能否再兼任怀来卫指挥使,所以这件事暂时指派给了夏恩,人家是高级将领。 沈砚质疑说:“夏恩要升官,原有官职没人主动谋求吗?” 按说这个卫指挥使一旦空出来,应该很多人往上扑。 很多勋贵子弟,很多千户和将领不都应该盯上了吗? 高老爷叹气说:“你说的按说也没错,但实际上大家默认谁的萝卜谁的坑,千户和卫指挥都是世袭罔替,别人家族经营多年,你不是他们派系的,得不到认可,填过去就掉坑里。” 沈砚点点头。 高老爷说:“眼下蒙古人扰边,夏将军升迁在即,会不会把剿灭这撮白莲教当一回事还未可知。 “不管怎么说,他总要应付一下,这些芥藓之所以难以根除,就是他那边动手了,就又跑回我们这边来了,我考虑让几个县都出人出力,以我们巡检司这边为主力,把他们堵回去。” 沈砚并不赞成。 堵回去,从防匪患角度,责任撇清了,但他们满世界乱蹿,来来回回,甚至再跳入某个地区,等松懈了,就又回来了,灭不掉呀。 那些流寇之所以坐大,不就是各地官府自扫门前雪造成的吗? 沈砚说:“他们在怀来卫没有恶迹,怀来卫对他们没有切肤之恨,但在我们这里一再作恶,杀了安家满门,暗杀你,真心想灭亡他们的是我们,咱们为什么不等怀来卫把他们赶进来之后,咱们来关门打狗呢。 “烟京抓了李福达,这伙子白莲教本身就是李福达教派,有声援营救的可能,不如咱们直接撤网,放他们进来。” 高太监的眼睛不由眯缝起来了。 千日防狼,白莲教又无孔不入,你很难从人外表甄别。 他们来来回回,防贼的成本太高,总不能家家户户备棍子,装铁栏杆吧。 如果不能千里追击,确实不如把这伙子骨干引到陷阱里来。 二人一再密谋。 云镜很快出城给沈砚送消息来了。 因为太子最先作先手进行布局,皇帝同意了太子的建议,让余醇暂掌三千营,派李玉忠前往太原。 但李玉忠并不领情,拒绝了太子的协助,回绝了派给他的师爷,自然也只带了他的家丁。 这让沈砚很奇怪。 人高傲,有个性,也不至于白痴到这种程度吧? 太子举荐他,就是想插手太原卫的事情。 他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而且还摆明了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就比如皇帝给自己家派了王瑾,自己能愿意王瑾在自己家作福作威? 即便自己跟皇帝这种关系,都没有拒绝皇帝派的管家。 太子说派人协助李玉忠,出于好意,而且还是客气的说法,李玉忠怎么能直接拒绝呢? 云镜说:”我觉得太子肯定也气坏了,郡主都跟着生气,这人真是一点事儿都不懂。“ 也不一定这么简单。 还是将来回了烟京,问一问召凤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在他的布置里,按说云镜也是其中一环。 李福达被抓,消息不一定那么快传到赵全那伙白莲教那儿。 毕竟抓捕虽然已经不是秘闻,但仅限于朝中大臣知道,没用途径传到民间,而从烟京出发,要找到这伙子白莲教也不容易。 白莲教也没有什么超前的传播手段,还需要有人把消息传过去。 沈砚怕云镜跟他们藕断丝连,不敢借云镜的身份,也没让云镜参与。 他假设白莲教的人就藏身周围,干脆结合教义录司讲解白莲教的危害,宣传李福达已经被抓。 在京西自己的煤矿和工坊,沈砚教育矿工和工人,拿出来李福达被抓,迟早问斩来说事儿。 在碣石村这种曾经的重灾区,沈砚也让高老爷配合,派人去了,把李福达被抓当成反面教材。 到处都在传李福达被抓。 这个人从小不学好,七岁打老师,八岁凌辱表妹,十几岁跟人去造反,跟过石和尚等人,参与多次造反,每次造反,都是他出卖别人,自己活命,别人都被抓被杀了,他藏了起来。 这样一个人最后还捐了官,做了太原卫指挥使,自己自称白莲教教主,与京城高官相互勾结…… 相应的告示更是贴的到处都是。 随后他又宣布,京西信白莲教的人多,到某某日,李福达朝廷判了之后,刑部会把人押来京西巡村示众。 这是故意的。 沈砚怕白莲教教徒不敢入京救人,降低难度,变成我带大王来西山,我们要在西山转一圈。 防止云镜这人原则性不强,再有亲友出现,她给人家透底,沈砚连她也给瞒住了,派人给宫中写信,然后向大家展出盖官府印戳的公文。 很幼稚。 但沈砚觉得有效。 薛亮被喊来帮忙,沈砚因为他是木工,看他真的不干白莲教了,许诺他事成之后让他掌管两个煤矿,借他的木工知识,保证两个煤矿的安全。 结果他为了表现,自动联络上了那边的人。 就是这么假的一出戏。 这种重犯,朝廷怎么可能舍得让房山县、大兴县这种基层单位接走,去给乡民现身说法呢? 但李福达有儿孙,有徒子徒孙。 这些人都是白莲匪帮里的重要人物,他们并不是大局为重的人,正在胁迫赵全去救人。 赵全已经被多次胁迫过了。 之前重回京西就不是他的主张。 此时更怕遇险,自觉静虚是否叛变存疑,让人走通碣石村的路子,冒充碣石村的游子,在外地时遇到了云镜的师姐,给云镜送信了,是信中带信,信中还有信。 向她求证真假。 云镜陪着沈砚,住在窑厂。 但沈砚不让她抛头露面,避免走漏风声别人怀疑她,也避免她参与进来,白莲教觉得她叛变了,直接报复她。 其实她也渐渐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也知道这些事情沈砚为了保护自己,不让她参与不让她操心,也就假装不操心。 碣石村从外地回来的游子戴着草帽,由村里的人带着找来了,在窑厂繁忙纷扰的环境下,说给云镜带来家乡的书信。 云镜也愣了一愣。 她本能地觉得这种伪装太假了,这些人比自己还幼稚,根本不知道自家官人能耐多大。 教义录司手里有很多反面案例,再拿李福达出来,挨村宣传,小吏被委派,到处大声承诺,之前信的人,只要没有作恶,之后不信了就不做处罚; 愿意备案的,还可以获得一份工作。 短短几天,三百多人投案,所谓的官差走在乡村路上,就有人突然拦住问官差:”老爷。老爷。我听过他们讲经,我算不算信呀,我其实回家我就忘了。我不算对吧。“ 对于屡教不改,已经被洗脑了,也不像以前一样说杀就杀,而是允许家属送到矿山改造。 这样的人也有。 他们张口就是“你又不信,你怎么知道信的好呢,信了教,老母保佑你大富大贵还不生病,又不要你入门费,将来你收入增加了,家庭幸福了,身体健康了,女人水灵了,还不用上工了,你人在家,神都全保佑到了,这是改变命运的绝佳机会”。 这类人已经不事生产。 见人就侃侃而谈,身为人父人母,不管家,公婆爱人孩子一扔,走在乡间到处传道。 这都是病态的。 随着一个男的把他老婆抓来,被亲戚带来好几个,这些人已经成了六亲不认的神棍。 这也是对静虚的一次教育。 云镜就看到一个女的丈夫在那哭,他说:“你要问她,我信教了,你跟我睡一觉你愿意不?她也愿意,马上就脱。” 云镜甚至有点羞愧,当初她接触沈砚,也有这点想法,你要是信教,我就牺牲我自己…… 这是神徒的真面目呀。 只是自己没那么极端,只是自己对官人本来就有好感。 现在想想幼稚不幼稚? 反正云镜没见过哪个地方官能像官人一样干这么细的,自己这种骨干份子都被扳过来。 白莲教再回来造反,怎么造反嘛? 你的教义和特征全部举证出来,公示于众了,你骗人的套路,你惯用的手法,一听你就是,还没被你洗脑的人马上就会举报。 面对自己官人这种厉害人物,白莲教的教徒们比自己还单纯幼稚。 你们怎么跟他斗,碣石村的人到城里卖桃子去找我,他都向我确认这是村里哪一家,回头他还带人去看望、看望。 你以为你的掩饰,藏得深,人家都傻呢,看不穿呢? 若不是他现在当我是自己人,培养我,我都不知道我们看不起的鹰犬绣衣卫内部,早就有很多、很多很系统的教案,教绣衣卫监视,侦破,跟踪,潜伏……自己官人全都因为他的家世借阅过,从军事上讲,这叫用间。 我们是老百姓,人家是职业的,如果不是生活不下去,我们就不闹下去了行不行? 眼前这个场景。 人来人往,人来人往,还真找到了自己,堵门口给送信了。 叹口气接吧。 展开信,还真像是师姐写的。 女冠道香主破产,道观破落之后,白莲教知道自己师父有一身的武艺,上门拉拢,当时自己的师姐年龄已经大了,不想入白莲教,她只想还俗。 隔了两个村子,那儿有个土财主,土财主家的儿子在后山给师姐商量,能不能嫁给他,师姐就偷着跑了,按说这个事情,估计只有赵全知道。 因为当时来拉自己师父入伙的就是他的师傅。 二人定亲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师姐说:“静虚,我是静空,好些年不见了,你没有把我忘了吧,道观倒了之后,师傅和你云游去了,我还在道观的周围,生了四个孩子了,但只长成两个,师傅教我的有武艺,俺男人也打不过我,根本不敢造次,只有我一个女人。我就可想可想你,可想可想师傅,放羊了我都不敢去后山,我一到那儿,就记得当初在道观里咱们几个相依为命,你是师姐带大的呀,你要是攒够钱了,你回来吧,别到处跑了,师傅也没了,你一个女人跑那么远干什么呢?你要想修道,师姐带着男人和孩子去帮你修房子,你要想还俗,俺带着俺男人给你说媒。” 云镜掩着口鼻哭了起来,先是小声嘤嗡,然后嚎啕大哭。 送信人看她哭成这样,问她:“你师姐让我问你,你还回去吗?” 回去。 云镜哽咽说:“回去。” 送信的人松了一口气,又拿出一封信,信中信,你人还回去,那说明你没有变节,也没打算跟姓沈的过一辈子。 拿上又看,是赵全写的,说实话。 云镜现在根本不想看,她跟赵全算不算青梅竹马不好说,但确实有婚约,因为道观倒了之后,是赵全的师傅来找的师傅,然后大家准备一起起事。 因为自己是李家的养女,而且师傅武功好,又是道士,李家另有想法,就又给了师徒二人教区。 师傅其实算是假的白莲教徒,她就不信白莲教。 在五台山教区,天天只管修道,也不掺和白莲教的事儿,需要她了,她就作为打手跟人争斗。 那一地区佛教盛行。 因为白莲教激进斗佛,云镜自己也控制不住,最后在争斗中,师傅被五台山僧团联盟的棍僧给堵住敲了几棍。 师傅年龄大了,就顶不住了,云镜跟李家人一汇报,这一教区都是佛教,很多人信佛不好发展的。 李家就让她来京西了,呆到现在,直到前不久赵全出现。 你说很有感情吗? 当时就是想着,没想到我未婚夫也是同道中人,也来了。 而且人是一来,因为要找地方栖身,就被云镜塞给沈砚了。 所以说,如果说没有沈砚,也许两个人会走到一起去,然而因为有沈砚,你从经历,从接触,从相处,从感情,从跟在谁身边舒服上,你都不可能也不愿意选他了呀,尤其是那天那幅大头画。 赵全号称白莲教赵秀才,他哪一样比得过自己官人呢? 当初暴露了,他谁都不管他都跑了,碣石村的人怎么办,自己在哪,全不管,就带几个关系好的跑了。 如果不是官人对自己好。 自己还能活着吗? 但这种信中信,肯定有第三封信。 云镜假装在看,看完,就是一封流于言表的情书。 她质疑,赵全他知道什么叫爱吗? 他知道官人处处管我,揪我耳朵,踢我屁股的好吗? 他知道官人到现在都没动自己,自己还是完璧之身吗? 他说哪怕自己不得已委身于贼了,将来完成了任务,回去了,他还不嫌弃我,愿意和我恩爱白头? 切。 我还在为官人不要我发愁呢。 看完了。 送信人问:“赵秀才让我问你,婚约还作数吗?” 云镜气得牙痒。 她不自觉回头看看,生怕沈砚从哪冒出来,但转念一想,一说“不作数”,就没有了第三封信了呀。 她点了点。 于是第三封信拿出来了。 云镜看完,马上就清楚了,这是询问自己情况的。 回应不回应呢? 又该怎么回应呢,惹不惹官人生气呢? 她带人进屋,挑着问题回应。 李福达被抓还隐瞒吗? 为什么被抓? 这个她也知道,因为武定侯家的女仆传教被捕了。 自己安全不安全? 自己太安全了,安全得现在底被彻底洗干净了,皇宫大院都能出入,还被正室授了官,能不安全吗? 她回应说,当时在威宁伯府作法,被宫中的人看中,选入内廷,正在伺机刺杀太子。 至于周边的防务? 云镜想了一下,不想让他们回来,到时候送李福达来巡村,他们来了,官人再出手了呢,遇险了呢,太太平平不好吗? 她在信里吓唬白莲教的人:“各县都在抽调人,磁家务巡检司一百多人,到时候五城兵马司也可能会派人,押送的时候,不知道刑部还派不派的人。” 咬着笔头。 想夸沈砚有万夫不当之勇,好避免白莲教把他当目标,夸不进去,太突兀反而引起别人注意。 再看看兵力人数,就不知道往哪加人头了。 以自己接触的官兵来看,磁家务巡检司一百多人,到时候五城兵马来两百多人,应该已经很厉害了吧? 为了避免官人找自己算账。 她假装有笔误,又写了一张,把之前那张当存底,吹干墨,送过去说:“带走吧。不要让他们回来,这边是个陷阱。反正我觉得是陷阱,没那么容易救人的。” 她想了一下又说:“眼下蒙古人寇边,身为汉人,我觉得我们要收敛所为,不能干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避免搅乱了朝廷的防务,否则蒙古人攻破防线,百姓们就不相信我们是救苦救难的人了。” 第154章 为什么呀?我可是来投诚的 借着月光,一支白莲教沿着山路,趁夜翻山越岭,从怀来奔赴京西的山区。 没办法,太平盛世,大路上关卡并未荒废,小路也有人家,要想让官府防不胜防,不知道白莲教潜伏而来,只能选在夜里,借着月光,利用对地形的熟悉翻山越岭。 队伍里有不少马儿也走不快。 有人大声喊:“谁穿盔甲了,谁穿盔甲了,赶紧把盔甲都拽了,把盔甲都拽了。” 如果有人凑近了看,就会发现,他们不少人为了掩饰行军,身上套着纸糊之物,穿得千奇百怪。 眼看路过一处山村,山村中家犬狂吠,便有一排穿大衣的人并排站立,面对村庄,用恐怖的声音吟哦:“阴兵过道。凡人远避。” 也许听到动静的人,听到了阴兵二字,就会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只是远处的玉皇顶,像一头蛰伏的座山雕,牢牢盯死着他们。 当初从此处败退的白莲教教徒,对玉皇顶有种恐惧感,他们就是在那一带被官兵追上的。 特殊的地形,让他们差一点走不掉,当时如果山对面人封死得快,就肯定全军覆没了。 但这一次回京西,就又不得不走这条道。 微光中,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形挺拔,既像是鹤立鸡群的武将,又像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 他就是太原卫张寅的二儿子张桓,或许更应该叫李桓,队伍中有人接近他,指给他看:“师公爷你看,那里就是玉皇顶,上一次我们就是在那儿被官兵追上的,眼下还要从那里经过。” 张桓问:“我们现在是在什么位置?” 那人说:“马上到娘娘顶了。” 那人又说:“过了玉皇顶,山势降下来,百姓就多了,就不好再藏身,但是不过玉皇顶又不行,那边异常险要,要是被官兵发觉,上来守住上去下来的通道,我们就到不了京西。” 张桓说:“那就过了玉皇顶,不再往下走了,离救老师公将军还有两天的时间,用这两天的时间派人摸摸情况。” 前头有人来报:“已经到娘娘顶了,赵将军不让再走,那地方多了个庙,他说他以前经过时,那个庙倒塌了,现在被人重修了,有古怪。” 张桓冷笑道:“他又吓住了。” 他握着宝剑,磕马就走。 一直走到队伍前面,可以看到大概三百步外,有个小庙,“咚”地一声,响起清越的钟声。 赵全凑过来主动说:“师公将军,你看,山里这一带,因为都是脊背道,连个人烟都没有,怎么多了个庙,这个时候,怎么还有人敲钟了呢?” 张恒问:“你的意思是官府在那儿修了个庙,就为等着我们?你进没进过官府,你知道不知道官府的钱都是怎么花,在这儿修个庙,谁出钱?还不是哪来一个野道人,拉来了金主,把废庙收拾了栖身。你们这些人呀,不学无术,你们知道不知道道家与它教不同,就是喜欢在深山老林寻觅灵气?” 他带着人,大摇大摆过去了,到了地方一看,确实是废庙修缮了,庙里架了一口钟,似乎有身影闪了一闪,众人冲进去,把门什么的全部堵上,在里头寻觅,竟然抓出来一口羚羊。 众人虚惊一场。 有大老粗当场脱口道:“卧槽哇。把人吓一跳,弄半天,是老母送吃的来了。” 张桓也笑了。 他看看时辰,宣布在这里休息一下,既然抓了一只羊,那就宰了大快朵颐,犒劳兄弟们。 按说白莲教是素食的。 但不吃肉怎么有劲儿,怎么打仗? 更何况张桓家里,早就是太原卫指挥使了,守着富得流油的太原,良田千顷,仆役成群。他们能不吃肉? 张桓哈哈大笑,震得鸟雀惊飞,鼓舞士气说:“看到了吧,老母赐羊,老师公怎么可能救不出来?” 看到赵全露脸,他冷哼一声说:“秀才?有何感言呀?” 赵全说:“大姑娘是师公家养女,绝对可靠,她已经奉劝我们了,不能去,那就是个圈套。” 张桓问:“她告诉你有多少兵?” 赵全无奈说:“三百多官兵。可是……” 张桓冷笑说:“可是什么?还有几个县的丁壮呢?是不是?丁壮有什么用呀?你可知道这三百多官兵是什么成色吗?师爷,来告诉他。” 出来一位胖师爷,喘着气说:“启禀公子,五城兵马司是杂役衙门,磁家务巡检司更不入流,山口底下收税的。” 李桓问:“我们有多少人?一千三百多人?” 他又问:“就算是个陷阱,他们针对的是你们土匪一样的规模,他们知道我们从太原带来了人马吗?” 他冷笑说:“李玉忠乳臭未干,又自恃甚高,眼下非要使用蛮力,去清查太原卫,却不知道整个卫所,像样的人家都是咱们白莲教,把咱逼反了。这一千多人在京畿捅一下,我敢说,怀来都慌了。夏恩那种货色,一定害怕承担罪责,肯定来援,他不知道,咱们还有千人在山里等着他们,都已经跟蒙古人说好了,一收到信,他们就打怀来接应我们,战事不利,我们就从怀来撤走去草原,去投靠蒙古人。” 众人要杀羊。 杀羊容易,就是要烹?得生火。 赵全担心地说:“这野外山顶上,点起火来烤羊,四野八荒都能看到呀。” 张桓冷笑说:“师爷。你来讲,在这儿烤一只羊,能不能惊动官兵?” 师爷又站在他身下说:“不会。你们太不了解现在的官兵了,谁家的官兵也不会趴在荒郊野岭喂蚊子,如果还有,我立马投降。” 张桓说:“你没进官府,你不懂,卫所都已经交不出来兵,所以你不知道用来打仗的官兵都是什么货色?” 手下放心大胆地宰了羊,火光点起来,还能看到背后的寺庙,庙宇牌匾竟然是“娘娘庙”。 这让众人陡然一惊。 这怎么是一所娘娘庙呢? 无生老母是不是娘娘? 一堆白莲教信徒,在娘娘庙杀一只羊,围着吃肉,言语粗鲁,门窗都拆了生火,会不会被降罪? 众人赶紧打了火把去正殿。 正殿是一位娘娘神像,娘娘骑在威风凛凛的猛虎之上,猛虎毛发根根分明,眼神锐利,似有震慑邪祟之力,她手持长弓,身姿挺拔,头戴凤冠,身着华丽的铠甲,铠甲上装饰着精美的花纹与珠宝。 张桓又开始拷问众人:“诸位可知这是什么神像?” 有人率先回答:“西王母。” 也有人去过陕西,在那边起过事,宣布说:“是骊山老母。” …… 李桓无奈说:“送子娘娘嘛。外头娘娘庙,娘娘庙,就是送子娘娘呀。” 篝火在山顶庙宇前燃烧,就像夜空中跳跃的白莲花朵。 山坳里的树木枝叶在夜风中卷出呜咽声。 隔空对峙的山头,有人在盯着娘娘庙那个方向。 王策安和几个弟兄们宿在瓜棚一样的草庐里,兄弟几个像一窝小鸟,从窝里争相伸脑袋头。 王策安脱口道:“当初先生要修这庙,多少人反对,这该叫投羊问路还是应该叫投石问路?” 他们不敢高声语。 夜里空山回响,对面庙宇前的人声,虽然呜呜啦啦听不清,响动其实全部都能传播过来。 有人挠着大腿说:“能看清多少人马吗,能的话,我现在就走啦。” 王策安拿起一只铜管,拧起来,但夜色中,这种简单的千里镜,连火光之处都看不清。 他宣布说:“不管了。来了就行。” 白莲教的队伍又重新出发了。 首领们吃了一只羊,后面的队伍走了一夜,却粒米未进。 天亮之前,他们正好过玉皇顶。 这个时候,队伍已经彻底饥渴难耐了,最后由熟悉当地的人带着走向附近水源,方便生火煮饭。 到了这儿,人已经瘫倒了一片。 大家打水生火做饭,从随身的干粮袋子里取出粮食烹煮。 首领们再次聚集在一起。 赵全建议说:“师公。以学生建议,不妨先进攻采矿监或者几家煤矿,里头矿工众多……” 师爷背过身,嘴型张了个“傻逼”字样。 张桓来干什么? 他们连太原卫的根基都不要了,家小也都放在涿县一带,来这里是救他爹的,先攻打煤矿,这是给官府预警吗? 就算这些煤矿的矿工苦暴政久矣,跟着造反了,出事了,李福达还会被送出来巡乡吗? 张桓冷笑:“赵秀才,你还真当自己是秀才呀,你何时科考了?何时得的功名?众人抬举你,你就顺势自称学生了?” 赵全脸色变了。 这点虚荣都被张桓拔了。 张桓反应剧烈,毫不留情,大声说:“按兵不动,谁也不能轻举妄动,只等那天一到,救了你们老师公,到时候你们纵兵抢他娘的我亦不管。赵秀才,我再警告你,不要你未婚妻人在陪着煤东家,你就不顾大局,一心先打煤矿,好方便带她走。” 他喊道:”师爷。你来布置?“ 胖师爷说:“公子呀。其实赵秀才说的也没错,但我们应该在抢了老爷之后,再攻打煤矿,到时卷裹人手,制造声势,避免被官兵围住。所以呢,我觉得呀,我还是带几个机灵的人靠近采矿的地方看看。” 众人纷纷附和。 赵全其实也想去,却被李桓以冷笑阻止了。 他不信任赵全,胖师爷就带了七、八个人大摇大摆离开队伍。 走在路上,胖师爷劝几个人说:”要不你们先走,我去方便一下?“ 大家人生地不熟,失了主心骨害怕。 别看师爷是个书生,可大家因为没文化,都觉得只有他才是胸有成竹,说什么也不肯先走。 师爷亦无奈,骂骂咧咧也没去方便。 在他们视线里,有人在山麓栽种些豆类的田地里停满了战马。 远近似乎响彻着布谷鸟“割麦割豆”的响动,马匹贪婪地食用着已经成熟的黄豆。 六、七十官兵正在视线里捆束甲具,左路上来十几名长枪步兵,但这些步兵都是用得胜钩把枪跨在肩膀上,另外再手持弓箭,还有十几人腰挂宝刀,却端着火绳枪…… 这是一支极为奇怪的军队。 因为普通的大晟军队,骑兵是不会在即将接敌的时候才套盔甲,也不会在这时候放松马匹。 这属于战场上唱歌的蒙古精骑的专长,他们在战争到来前放松自在,大晟的军队,也不会有弓手和长枪步兵的重叠…… 胖师爷身边的随从拉上胖师爷就要跑。 胖师爷挣脱了。 他麻利地往地上一跪,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块三角形状的白布。 这个侃侃而谈的师爷出来找什么煤矿呀?他就是想跑,没跑掉,直接跪了。 赵大冒翻身上马,要追击,被沈砚一把拦住,他说:“不要打乱了步骤,我们是人少的一方。惊动他们有惊动得好。” 这时,另外一道山沟里,连赵可怀都套了半身棉甲,自己走路走起来,都已经连呼吸带喘气的,却站在刘行知身边,疯狂地催促说:“快。快。都赶上。” 他们是要包抄白莲教的后路。 不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他们会等到这些人出现在京西之后再交战,他们也不会到李福达巡乡的日子再交战。 因为白莲教一旦下到京西,京西大乱,你打赢了,也会惊扰百姓。 因为之前大张声势,用李福达吸引白莲教,一定会造成御史弹劾,更何况你兵力少,他们被击溃后,到处流窜呢。 而李福达,根本就不会被带到京西,等那一天再动手反而夜长梦多。 所以王策安派人回去,各部人马就运动上来。 随着沈砚上马,骑兵们纷纷上马,但他们不着急,还在像练兵热身一样,并排来回几趟。 胖师爷举白布都举得麻了。 这太恐怖了,他们不纳降,不吭气,不管我,只管预演骑兵来去。 是他们的将领都不在吗? 最终,骑兵上来了,而枪弓兵开始列队,八个火枪手站成两排。 胖师爷又连忙跪直。 沈砚走到跟前,用胳膊肘压着自己的马鞍,居高临下问他:“你什么人?干什么呢?” 胖子又从怀里掏出一束纸书,双手举过头顶:“学生姓袁名阳字又圆,是张家的师爷,而今逃出来,特向我大晟京城官兵举报太原卫原指挥使张寅家族谋反。” 沈砚拿过纸书,但并未打开。 等着作战呢。 他强调说:“圆又圆?你是从叛军队伍里跑出来的吧。” 胖子大声说:“对。学生被卷裹而来,但学生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会与此等谋逆之辈为伍呢,所以学生瞅准机会,就来找官兵告官。” 沈砚问:“一共多少人?骑兵多少?铠多少?有无火器,多少弓箭?” 圆又圆说:“启禀小将军,一共一千二百三十二人,号称一千三。” 沈砚差点被他给雷倒,号称得好,只差了六十多个人。 圆又圆又说:“骑兵?骑马的不一定都是骑兵,五六十人,盔甲都已经脱了,学生献策,为防止百姓夜间起夜发现报告给官兵,让他们脱了盔甲,穿着纸扎的衣裳,没火器,都不会用,白莲教反火器。弓箭?擅长弓箭的人也少,弓只有一百多张,普遍在六力以下,个别的才超过八力。但他们都是投靠张家的军户,也不一定好对付……” 赵大冒大吃一惊:“一千多人呢?” 沈砚制止他发问,自己又问圆又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是张家的师爷,不知道张家是干什么的。你信教吗?” 圆又圆迟疑说:“学生一直受其胁迫,考中贡生那天,就被抬去做了师爷,说是赏识我的才华。” 沈砚说:“先闪开吧,仗打完再说。” 圆又圆问:“大人。不攻心吗?学生可以跟随大人左右喊一喊话,只要大人喊一句从叛不纠,肯定会有人大量投降的,特别是那些从太原来的。” 沈砚说:“少说两句,别想让我误判,你以为我不知道白莲教什么货色,站一边去,打完了再找你。” 圆又圆慌了,站在马首一侧,歪着脑袋说:“不是?大人,我想戴罪立功呀。” 沈砚说:“行。滚一边去,你看此情此景,适不适合赋诗一首?适合的话,滚一边作诗去。” 圆又圆看他都要抡刀了,飞一般逃到路边。 他委屈地问:“为什么呀?我可是来投诚的,我可以为大人攻心。” 但骑兵们已经有节奏地跳跃了。 他们渐渐不再有队形,而是拉出距离,扬起一阵烟尘。 张桓这边刚做上饭,就被逃回去的几个人带回去的消息吓了一跳。 遇到官兵了,问多少人不知道,问在哪,一问不知道,一问不知道。 他略一犹豫,在首领里看一番,立刻挑一支人马,先一步迎上去。 于是,大概三百余名白莲教徒裹着皂色衣,有的人还套了纸衣,带着纸糊纱帽,腰系红绸带,跟着赵和尚摆开队伍,向前行进。 “南无弥勒尊佛。” 赵和尚念了句佛号,手中钢刀在朝阳中闪出寒芒。 他“啪”一下,在自己左额贴上黄纸符。 符上却是道家的 “急急如律令” 。 他掩饰着心虚,大笑:“狗官!贫僧来超度你们来了!” 前路烟尘已经滚滚而来,骑兵们战马咴咴高嘶,战场上,这声音过于铿锵,犹如龙吟。 骑兵没到跟前,就已经箭矢如流星。 随着不断有人中箭,三百教徒到处乱跑。 骑兵们竟然并不停留,没有迂回射箭,没有什么阵型,因为山麓的狭窄,他们竟然走成长龙,前路长枪开道,后面的骑兵因为无法短兵相接,仍是张弓射箭……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勇敢,就这样一字长蛇上去,教徒避马避枪避刀避弓箭,没人敢占山麓硬挡,挤扛得掉饺子一样,纷纷掉到略有高度落差的乱石堆里。 骑兵们就这样一口气冲了上去。 赵和尚扭头看几看,这样不行,掀动着脸上的黄纸,摆了一个打虎的动作,扑向一位像是长官的骑兵。 他希望能拦住对方,否则就这样上去,队伍就直接被杀穿了。 与他相遇的是沈砚。 沈砚跃马过去,赵和尚就觉得大夏天,头皮一疼又一凉,摸摸,整个头顶的头皮没有了。 不是,他不是避开我了吗? 头皮没了的恐惧让他陷入恐慌。 血像覆盆而下的一瓢脏水。 马上眼睛上都是血。 他带着恐惧调头就跑,没来得及逃脱,就又有人一刀追上他,直接砍在他的脊背上。 当第一位骑兵从复杂的地形中探出头。 很多白莲教士兵还等着吃饭呢。 “中计了!” 张桓心头一紧。 很多教徒纷纷扯下身上的黄符往额头上贴。 他们聚拢在一起,齐声高唱:“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护我刀枪不入,杀呀!” 张桓想靠着太原卫来的部下反击,这些人毕竟当过官兵,是李家用来护身的根本。 然而他们列队,官兵反而不进攻了,他们上来是抢占要地的,骑兵们恢复了弓箭的使用,弓力强劲,射得又准,把白莲教射得七零八落。 混战持续了半个时辰。 白莲教徒的呐喊渐渐微弱。 绝大多数人饭都没吃上,此时不清楚官兵虚实,一心想暂避锋芒。 官兵长枪兵上来了。 他们用骑兵狭路相逢往上冲,却在水源地上用长枪弓兵打头阵,步步推进,展开成三排,拉出一道弧线,先射箭,后摆长枪,而骑兵却一边休息,一边向两侧移动。 他们以扇面对圆心,占据了水源地对面的开阔地,封住了过溪水的通道。 火绳枪枪手也在这条扇面的弧线上试手,手中火绳枪不断砰砰炸出青烟。 最终白莲教放弃进攻,决定隔溪水和乱石对峙,沈砚就趁战场的平静,带着骑兵下马,清理开阔地上不多的石头。 第155章 不是我们不战,我们无力强攻 一千多白莲教被包围在了玉皇顶。 周围几个县都沸腾了,离得近的,中午就有县官带着丁壮来,送补给,蹭参与,将来起码也是几县戮力,从旁协助。 不只是周围各县县官轮流带人蹭军功,怀来的夏恩也慌了。 这大晟,已经不是开国时期。 那个时候军功不值钱,那时候的千户百户谁不是一身军功? 但眼下打仗少,打赢的仗更少,实在没有人能拿出来像样的军功,有人凭借斩杀三、五百的军功就能官升三级……杀敌不是硬性条件,而是检验你能力罢了。 就他自己这次升官,也只是打退了少许蒙古人的试探。 白莲教尽管没鞑虏值钱。 但一千多人被围,这也是不可多得的功劳。 本来朝廷是给自己下的命令,这些杂号衙门应该由自己指挥,他也是名正言顺,一边表彰,一边派人跑死马上前线,要求五城兵马司和磁家务巡检司停止进攻,只管围困,等他上来再打。 因为五城兵马司是京城衙门,参与这一仗,很多兵部和刑部的官员都去了,召凤也带着人露面。 大家都没想到,夏恩要从怀来赶来参与,人在半路就发号施令了,等他来了再进攻。 连召凤都觉得这些人无耻。 一群县官穿着官服跟着蹭,赶都赶不走,这又来了位夏都指挥佥事。 眼下这一千多白莲教尽管是沈砚靠李福达巡乡给骗来的,但更多的白莲教是从怀来赶来,如果没有两个衙门携手将之围困,你这位怀来的将领,要不要回答白莲教是怎么通过你的管辖地? 你没有罪责吗? 如果这一千多百莲教跑到京西,下了平原劫掠,你这位新上任的都指挥佥事下狱都够了。 召凤安排刘行知,让别理他。 刘行知听话,给召凤说:“放心吧。殿下。我肯定不搭理他,就是你看我堵的是后路,上山前路开阔,下山后路窄,沈砚觉得,我这边只管不让人跑,我这边没办法上攻呀。” 召凤骑着马在山下看看。 可不是? 你往上进攻,这不是变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吗? 她怕沈砚不在乎,按说沈砚这种二百五,原本谁的面子都不会买,但你担保他不脑残,她还是带人到前路围困的口子寻沈砚。 沈砚说:“你来晚了。我已经答应了,夏恩是二品大员,领剿匪事,手里有公文,要求我们都听他的,我也很难拒绝,于是就跟他交换了条件,那就功劳大家分嘛……” 召凤是男装,不好向他动手的,只冷冷盯着他,把他都盯出一身寒意了,最后气得实在无话说,回身进了马车。 沈砚没办法,等他一行人走了才追上,硬着头皮跟着哄她:“你也不问问,我跟他交换的什么?” 召凤冷笑说:“我不想知道,我天天都在想着怎么给你谋官,这么好的机会你放弃掉,你把别人的机会也放弃掉。” 沈砚唤出春杏,自己则钻进马车解释:“你听我给你解释呀。” 召凤冷冷道:“解释什么呀?你就是想说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是不是?沈铁柱,别人跟着你委屈不委屈?” 沈砚说:“我跟夏恩交换的条件,我可以听他的,但他升职后,空出来的怀来指挥使,他要保我的人拿到,要不这个人你来选。” 召凤“切”了一声,寻思说:“李忠玉一事把我伤到了,如果不是这人恃才傲物,不知感恩,何至于他自己摔个大跟头,几千白莲教能从太原方向来,所以呀,我也没什么人适合放在这个位置去。“ 沈砚说:“那我的人也就是你的人了,巡检司的赵大冒是咱们家家臣,我打算把人放到怀来去。” 召凤大吃一惊。 她说:“资历不够呀。级别相差太远,很难。你不如让刘行知去。” 沈砚说:“五城兵马司的人不能动,我听人说,太子现在很难,皇帝又宠幸什么妃子,还怀孕了。本来我不觉得还会换太子,但皇帝昏聩起来麻烦也大,所以刘行知不能动,而且要加强,趁三千营群龙无首,甄别后相互补充、筛选、安插,那么三千营也就控制在咱么手里了。” 召凤点了点头。 沈砚说:“赵大冒品级虽然不高,但他是一员悍将,如果放到怀来,因为近在边塞,马上就会名副其实。” 召凤说:“靠你给他巡检司的人马?你不清楚吗?战功需要兵马,他哪来的人马去撑这个指挥使。” 沈砚说:“我爹我爷爷很多老部下,说老不老,我用不上,我总不能把他们这些人步到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这些地方,但如果怀来卫在咱们手里,这些人就可以塞过去。这些浴火的老卒完全可以胜任。” 召凤黑着脸说:“主要是你拿到怀来,可以外接蒙古,你还好走私你的大铁锅吧。” 沈砚大吃一惊:“你这都知道?” 召凤说:“本来没在意,后来发现你怎么那么多马,我就想了呀,你要是个老实人,不知道人家蒙古缺什么,你怎么知道以陶代铁呢?” 她没好气地说:“行了。等你的夏恩去吧,我看到时候你扶立不少将领,你自己是个白身怎么办?” 沈砚解释说:“我是要科考的人,我要什么军功呢。” 召凤都懵了。 她挥着袖子赶紧赶人:“擅长什么不干什么,我等着你科考呢,你但凡中个秀才,我都跪着侍奉你。” 太看不起人了吧。 沈砚怏怏回去。 他的计划就是把白莲教堵在玉皇顶一带,但他真没打算强攻,因为强攻伤亡大,会死人的。 杂号衙门不是不允许死伤,只是死了人很难抚恤,你现在军队上户籍崩坏,赏罚不行,何况杂号衙门呢。 你让跟着你人出现伤亡,赔偿人家几十两银子? 要是伤亡太大呢? 夏恩来攻坚,你要这个虚名干什么呀,让他带兵上就行了,难不成他来了,我们还给吃现成的。 把张桓的人马包围这块地方,因为前路被打怕了,战斗力强,最主要的是弓的射程要远得多,你冲不到跟前被射得跟刺猬一样。 张桓怕军心打没了,更不知这些官兵多少人,转过山口还有没有兵,他不敢逼迫部下硬攻,就又直奔后路。 后路也已经被封死,尤其是后路狭窄,更不利于脱身。 但白莲教还有千人在怀来、涿县一带,这本来是防备怀来卫截击自己的。 眼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派有专长的人手趁天黑攀爬,下峭壁走深谷,前去搬救兵。 就这样。 眼看着县里的丁壮来支援,砰砰砰修一堆工事,他也坐视不理。 外头还有兵,还有念想。 他不急于拼命,给够时间,夏恩就到了。 跟刘行知见完面,跟沈砚、赵大冒见过面,沈砚让人搬开前方的鹿寨和横杆,抱拳说:“将军所部乃是主力,我们都是杂号衙门,不是我们不战,我们无力强攻呀……” 夏恩笑笑。 他懂。 说好的嘛。 他一挥手,马步军开进去,就开始进攻了,他想的也简单,你上了玉皇顶我就不管你了,但这个水源我先给你断了。 张桓一看没办法,硬着头皮让人冲下来。 一接触,他欣喜若狂,这人马? 跟自己也就是旗鼓相当,你看,弓箭相互射,不存在我没到射程,你就把我射死了的情况…… 变得好打了呀。 他带着他两个儿子,贴上符箓,大夏天,半光着脊背,亲自带兵往下冲,跟夏恩拼上了。 第156章 还能冤枉他不成? 夏恩率数百马步军血战了一天,沈砚紧随其后,推进战线,让将士们的射程能笼罩住水源就行了。 到了晚上,夏恩打不下去了,只好把兵撤下来,给沈砚说:“确实如你所言,不好打的,行吧,那你就按我的布置,在此围困匪众。” 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布置了? 沈砚是真没想到他这么不中用。 关键是他强攻打不下来,你能说原来你不过如此?然后自己上了? 自己强攻打下来了,人家该怎么想? 能这么干吗? 情商低不? 而且双方已经谈妥了条件。 自己难不成为了表现,让人家不高兴? 一旦得罪人家,自己之前谈的再不算数了? 他提醒说:”夏大人。弟兄们又发现一支人马从山里往这儿来,咱们要是以困敌为手段,得有人断敌援军。“ 夏恩大吃一惊说:”怎么那么多白莲教,这白莲教是不是全奔京西来了?“ 确实是。 其实这也佐证了五城兵马司抓的就是李福达本人,只有教主被抓了,白莲教才会疯狂救人。 夏恩略一寻思,还是觉得杂号衙门更挡不住来援的白莲教,只好自己承担打援的重任。 他说:“那行。援兵交给我,这地方不适合强攻,你们放心围困,我负责狙击白莲教的援军。” 沈砚也着急。 不知道的还觉得自己是在坑夏恩呢。 当然一开始是有点儿想法,让他上,自己好减少伤亡,但打成这求样,就觉得他大战一天,各死伤好几百,似乎哪儿不对? 为了不至于功败垂成,沈砚只好提醒说:“夏大人小心,白莲教虽大多是乡野村夫,但他们迷信邪术,战前喝有符水,自恃可以刀枪不入,有时候也难对付……” 夏恩是见识了的:“你看,你们杂号衙门没见过世面,你们打不过也有情可原,放到我们边军手里,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没打下来? 他带人就走了。 咋办? 看着圆又圆又凑来,一脸谄媚,沈砚把人摁住,问他:“我记得你给我提过,你要用攻心之计对吧?” 圆又圆说:“没错。” 行吧,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看。 沈砚让士卒轮换休息,喊了个人协助,自己也找个地方休息,细细欣赏圆又圆所献的攻心之策。 要知道,现在这伙白莲教弄得尽人皆知,你已经没有了量刑自由。 你不能喊着你赦免谁,奖励谁,给谁活命,不像上一次,把案子压在巡检司和采矿监的,采矿监又是宫中路数,不受地方限制。 他已经给将士轮换休息,自己没怎么休息,找个地方眯一会儿,蚊子太多,咬了几个包之后,困顿难受,异常烦躁,却失去了睡意。 圆又圆举着一个木筒子,冲上头喊话:“兄弟们,我是师爷袁阳,我来告诉你们一个事情,我们的巡抚马巡抚已经来了,他说了,你们都是被迫起兵的,此时此刻,谁要是来投诚,可以既往不咎,由他带回家乡,以前你们信教,那是受骗了,只要你们相信朝廷,受骗的也没有罪……” 沈砚还以为他多高明。 虽然路数是对的,跟自己一贯的立场有一定的契合,但感觉不一定有什么效果。 人家要没有手段,怎么动不动在各种劣势下,拉起白莲教教徒造反呢? 自己有教义录司,自己很清楚,教中高层是会对教徒洗脑的。 圆又圆喊得嗓子都哑了。 上头也有人咒骂他。 他最终败下阵来,自己却不承认,来跟沈砚说:“现在张桓那些教棍在看着,攻心有没有效果要看下半夜。” 算了吧,没报太大期望,因为不放心,他带上圆又圆,翻山越岭,到后山去安排刘行知和赵可怀说:“你们不要太迷信怀来的人马,他们认为他们随便可以击溃白莲教,我就觉得他们的战斗力跟白莲教也就半斤八两,你们别忘了,张家手里的太原卫是强卫,张家在那儿盘踞数十载,加上总领一路白莲教,对白莲教和蒙古人吸收安置,不太好对付……圆又圆?” 圆又圆还没说两句。 士卒来报,夏恩那边已经跟援军交战了。 按说夜间,谁点火谁不利,但交战双方还是不约而同都点火,否则的话,士卒素质没到那种水准,黑夜之中容易闪崩,将不识兵,说溃败就溃败,所以到了夜晚,因为他们燃起战火,众人都能看到火光和战场的大致位置。 因为关注夏恩那边。 已经派士卒接近战场,士卒处于高处有利位置观察,不断来报,看情形夏恩的队伍已经够呛。 你得应变了。 你人再少,再没办法分兵,也不能等到夏恩被击溃再应变。 沈砚看五城兵马司这边二百多卒只负责封锁后路,因为没有遇敌交手而不断跃跃欲试,给刘行知说:“你这边守着一条窄道,如果玉皇顶上白莲教不是不计生死,轮番进攻,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你带几十个人在这儿守着,我带上你这边的主力,直接去支援夏佥事,支援完就立刻回来。” 刘行知看向赵可怀。 赵可怀点了点头。 刘行知自己没什么主张,看文官都答应了,只是请求说:“你能不能给我留一百个人,万一你一走,上头的人就攻下来了呢?” 那他们太厉害了。 就算不连行军,他们也连续作战两天了。 你杀上去,他们是困兽犹斗,但主动出击,对于他们这一支疲师而言,还是考验军队的素质。 沈砚说:“我带两百人。打败增援的白莲教才是关键,就算你这儿失利,那边战胜了,我们也能回师,要是那边我们败了,要么我们主动撤走,功败垂成,要么你被前后夹击。” 他开始挥手招人集合,匆匆挑人。 毛兴本人也踊跃上前,他这个吏目现在也被连续的成功刺激出斗志,他大声说:“师爷,挑我,师爷,挑我,我是你的人。” 多数人都要被带走,挑人的其实是刘行知,然而他挑谁,谁不情愿留下,一支队伍被激发血性的时候,大家总觉得自己怂,日后就抬不起头,而且大家也都有必胜的决心,内心想象的画面也是自己出场后,砍杀一个敌人,砍杀一个敌人。 做了接近半个时辰的准备。 沈砚就带人出发了,走不多远,一扭脸,赵可怀竟然在他身边,他吓了一跳:“赵御史你疯了吗?” 赵可怀说:“没有。没有。我在那边也帮不上忙,跟着你,起码能摇旗呐喊。” 又走了半里地,有士卒跑得飞快。 到了,黑夜中竟然准确找到沈砚,向他禀报说:“沈师爷。怀远兵败了,正在败退。” 赵可怀脱口道:“坏了。怎么办?师爷?我们就两百人,他们败了,我们单独赶上去也不行。” 火光中,沈砚斩钉截铁说:“展开队形,毛兴,你带十来个人赶去,找到夏大人,引导他们的从两侧退,到我们后方修整,我们展开队伍,再徐徐推进,注意队形,节省体力,弓箭手上前,排成三列,有没有火绳枪,集中起来,到侧翼打战马。” 对付战马,火枪比弓箭好用,因为弓箭如果不够强劲,距离又远的话,射马没有火枪效果好。 而且火枪声音大冒火冒烟,马匹避让,容易打个旋,往回跑。 就这样。 队伍开始按照战斗队形逐渐拉展。 赵可怀跟沈砚肩并肩走在一起,问沈砚:“你要不要战马?” 沈砚拒绝了。 地形太复杂,这是骑山脊而战,你不排除人家骑兵上来,但自己不觉得骑马战斗力会变强。 队伍带着肃杀之气,徐徐推进,前方怀来卫败退的人已经打着火把往后撤,一片混乱。 沈砚要求说:“打火把的兄弟,把火把都给第一排,然后向前投掷出去,只要前路有火把有火光。队伍里不允许有火。” 一支支火把嗖嗖嗖从头顶上扔出去。 败退的怀来卒都懵了,后方是白莲教吗,怎么对着我们扔火把,为了避开火把,他们纷纷往两侧的斜坡避让,反而促成了他们从两翼败退,不至于冲乱友军。 毛兴带着人,拖着夏恩回来了。 夏恩杀得兴起,看沈砚带着人马一动不动,也不问人马从哪来,指了说:“下令出击。下令出击。” 沈砚并不动摇,手扬利刃,怒吼道:“带夏大人去后面休息,全体以逸待劳,勿发声响,弓箭手准备,三十步以内再射,第三支箭抛射。” 赵可怀之前心思坚定,要跟着作战,但马上心脏就不争气了,他身子弓成虾米,又觉得丢人,就在前头硬挺着。 沈砚安排他说:“你士大夫,你去后面做夏大人的工作,避免他不知道收拢队伍,做咱们的后队。” 面前敌人追兵散丸一样飞奔接近,因为刚刚击溃官兵,以为彻底胜利了,要扩大战果,喊声如雷。 黑夜中只见横七竖八的火把,并没有额外注意,就一头朝黑暗中潜伏的怪兽撞上去了。 随着一声鸣镝。 嗖。嗖。嗖。嗖嗖…… 一片箭蝗腾空。 沈砚自己也发现现在的自己已经百炼成钢了,他竟然不自觉抱着胳膊,跟一个看客一样看着敌人翻滚。 几番弓箭往来。 估计弓手都射了半壶箭。 沈砚奔走在弓手身后怒说:“弓手后撤,变后队去两翼,不要慌张,不要跑。枪兵下枪,摆丁字林……” 丁字林就是第二排站在第一排的间隔,第三排站在第一排第二排的间隔,这样长枪伸出来,既密集,又长短参差。 敌兵紧急冲破弓弩的射程,吃过亏之后,重整旗鼓,马步军都有,冲锋得更快,实际上弓手已经不在原地,他们经过光亮的火把,就像眼神不好一样,直奔枪林来了。 沈砚身穿重甲,竟然手持长枪,站在枪兵前头。 这足够激励将士,如果枪兵一撤,就等于把将领一个抛在敌人的丛林里,所以众人闷哼着,高喊着,冲锋着。 沈砚把枪都挑断了。 他拔出刀,忽然不知挨了多少下,重甲的好,就是在密集的人群里,无视轻伤害,他用头槌顶上去,撞翻一敌,举起利刃:“两翼不动,中兵随我!” 又把敌人攻上来的散兵线冲开了。 中间反攻猛烈,敌人不自觉就往两翼铺展,两翼弓弦翻飞,火枪砰砰响彻,本是强弩之末的白莲教众因为追击过于混乱,竟然开始掉头。 后面他们的督战队上来,喊着“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护我刀枪不入”。 都死得大片、大片的,他们还在喊刀枪不入。 沈砚大吼:“中军止步追击,向两翼包围。” 跟他杀出来的中军箭头,一分为二,像是划了两个圈,奔左右翼去了。 很多刚刚散落于两翼的敌兵败退不及,不是被斩,就是失足跌落下去。 夏恩又冲上来了。 赵可怀在人身后拖着,或者叫他冲上来,身后拖着赵可怀。 他一看视线里,敌人已经溃不成军,他怒吼:”沈世子。我命令你追,马上追击,敌人马上就败了。“ 沈砚拒绝了。 他也收兵了。 有条不紊清点人数,统计伤亡,然后挑出完好的,没怎么战斗的弟兄,重整队伍,救治伤亡。 夏恩又冲上来,食指都快点上他的鼻子。 沈砚说:“这是断敌后路的人马,随时要赶回去,夏大人要追击,你自己的人收拢之后追击。” 夏恩愣了。 他到处抓士兵,往前拽,毛兴也上来怒吼:“夏大人,管好你的人,再这样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 威胁有效。 夏恩怀疑这些士卒会对付自己,暂时消停了。 赵可怀跑沈砚身边问:“真的可以追击?” 沈砚说:“可以。他们的神仙水有时长,一般分批用,但我们不能,因为我们要顾后山,被我们包围的敌人一旦求援失败,就不再心存幻想,该突围了。敌人已经不成气候,我们收兵,回去。” 夏恩傻眼了。 赵可怀就弯腰去夏恩身边,指着前方:“追呀。你去追呀。啊呀,你以为我说的是反话,你追击肯定大胜。” 夏恩没有追击。 他怀疑沈砚自己不追,让他追是坑他的,他上了一匹马,给赵可怀说:“我要治他的罪,他不听我号令,致使敌人逃脱,我数百将士的战果功亏一篑。” 赵可怀看着他走远,不由一拍大腿:“卧槽。我从未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救他干什么?” 沈砚刚带人越过娘娘顶抵达后山,身上的箭矢还没拔掉,就被谢恩带着人围起来摁了。 身后五城兵马司的弟兄怒吼一声,拔刀围上来。 双方一身挤扛,将领各自约束,然而是三千营赶来支援了,这是三千营的人民,夏恩先一步告状,是余醇让人把沈砚摁了。 余醇骑马出来,眼看要哗变,养尊处优的面庞不由发白,来回盘旋:“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夏佥事说他不听号令,放跑了敌人。” 刘行知气得直拍大腿。 他敢肯定这是真的。 他表弟他没数吗? 他是听号令的人? 但余醇是谁? 英国公的孙子。 眼下七八十岁的英国公是仅存的宿将之一,跟天下兵马大元帅有啥区别? 更何况三千营的序列高,三千营的把总历来对标五城兵马司的指挥。 他上去讲道理:“余世子,他不是军卒,他不在我们军队任职,他是我的师爷,他是来帮忙的。” 沈砚也是一场厮杀累得筋疲力尽,抬起头,吐着血沫子说:“还没打胜呢,就在这儿内讧了。追击呀。我所部苦战一场,没有余力,我不让你们追击了吗?你三千营是来援的生力军,你追击呀。” 余醇跟夏恩一样。 怀疑这是反话。 他不追,他让我追? 他等着我追击中埋伏,损兵折将,他看我笑话? 他怒吼:“大胆,我就让你追,你今天不追也得追。” 沈砚气得又吐口血沫子:“他妈的。你个骑白马的小白脸。我给你说了可以追,我们不追是因为我们是杂号衙门,我们不是主力军队,我们不能伤亡过大,我们一战之后也无力再战,而且我们在围困另外一路人马,一旦援军无望,他们该突围了。你去追呀。” 赵可怀作为文官插足,训斥沈砚说:“你少说两句。这是一场误会,你就当歇一歇。” 余醇一掉马头,直接往后跑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干啥去呢。 他一口气跑到一辆赶路的马车旁。 等马车停下,他靠近下马,抱拳请求说:“太子殿下,我请您下令,让我斩了刘指挥使的师爷,他放跑了敌军,还不服,我拿他本人问罪,五城兵马司差点哗变。” 太子愣了。 一旁的桃枝本来在闭目养神,大眼睛睁开,黑暗中左右扫了扫,又在眼睛里转一圈。 太子掀开帘子。 他问余醇:“表哥。你不是刚到吗?谁告诉你,他放走了敌军?你肯定?” 余醇说:“当然是夏佥事了,夏佥事浴血奋战,所部几乎溃散,调他调不上去,敌人也已经筋疲力尽,败退下去,他不愿意追。他一个废世子而已,夏佥事一位从二品的大员,还能冤枉他不成?” 第157章 眼下各路人马等着殿下示下 眼看沈砚挣脱三千营,场面却仍在对峙,太子派人前来,与刘行知耳语,让沈砚前去拜见。 沈砚走了。 他一直想见太子,尤其是云镜开始怀疑召大人就是太子之后。 今天太子为了协调各军露面终于露面,自己当然想去看看,在这儿跟夏恩和余醇两个蠢货较劲什么呢? 一个战事不利,连战不克,部下几近崩溃,急于推诿;一个首场秀场,心里没底又急于找场子立威。 到马车旁边,一看马车、车夫和周围的侍卫,就有那种熟悉感。 基本上就已经证实了。 太子就是召大人。 这么说? 召凤竟然是太子胞妹。 他单膝扎在地上,大声道:“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马车里,太子揉着眉心。 协调怀来卫和三千营,用召大人的名头不行,人家不一定买账,只好用了本尊,但现在把他叫走,帮他脱身,他那人?能说我一领情,就不管你是谁了? 给不给面见,都已经是见光死了吧? 推了桃枝一把。 桃枝探出马车传话,她说:“沈将军辛苦了,传太子令,赏。” 太子挑开车帘缝隙,心里咯噔一下,火把上的光投在沈砚最外层的板甲上。 板甲上还嵌着断了的箭矢,血渍已凝成暗褐色,甲具斑驳,跟刀劈火烧了一样。他似乎有点艰难,拄着刀半跪在地,脸看不清楚,脸在阴影里,肯定是头盔开着深痕,铁皮外翻,这才挡出阴影遮盖了脸。 他上战场了? 他委屈难过吗? 沈砚回应道:“谢太子。” 声音有点冰冷。 似乎在拒人千里之外。 他怪我没站在他的立场上,斥责表哥和夏恩吗?他浴血奋战,战斗那么激烈,回来有人想杀他,我为了息事宁人,只是把他叫来,没替他出头,他心里恨不恨我? 也不是,我现在不是召凤,在就事论事,他没理由吧。 他不知道对吧? 就算召大人和太子重叠,召凤也只是跟太子双胞胎,他怨我什么呢? 你站在太子的立场上,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只去顾你的感受? 而且听他们奏报,没说你上战场,杀得跟个血人一样,余醇我表哥,他白白净净,他没参战,他有什么资格断是非呢? 无非是他知道夏恩已经是二品大员,无非是他踩了沈砚哄人家,觉得人家更有价值。 心在一瞬间,像被什么给攥住了,沈铁柱的心态自己太清楚了,已经不信任朝廷,也许太子才是他认为朝廷可以改弦更张的转机,即便是这种不信任,他还是为了大晟的太平和安定趟了浑水,五城兵马司五合一,他或许有很多既得利益,但也有不计诽誉之处,如果说去年没有发生大的火灾是偶然的,但五城兵马司不要户部额外拨款,一体税银和夜市税,不但赋税好收了,而且五城兵马司还能余钱养兵。 眼下这一战,又是他的功劳,任凭夏恩说得天花乱坠,余醇如何上报,朝中皇帝、百官怎么想,自己都再清楚不过了,这一仗就是沈砚筹划,五城兵马司这样的杂号衙门和一个税巡司一起打的。 我的心肝,不是说你不对,你亲上战场没必要吧,你这么拼干什么? 是为召凤还是为太子? 人都是脆弱的,你除了脑子好点儿,又没有什么特长,冲锋陷阵,你人没了呢? 担心和后怕潮水般袭来,他微微颤抖,却又知道桃枝在等着自己。 太子淡淡道:“你问他。他可知罪?” 桃枝愣了。 不是,我一开始我也不站他这边,他的犟驴性格我也有耳闻,但我看一眼,我就不觉得有罪。 重甲在火光里反光,像一块从血水里捞出来的铁,沉重,污浊,斑驳,罪不罪的不都在里头。 她咳嗽了一声,提醒主子,他可能没罪,最起码人拼命了,都这样了,你真的要问责呀? 车厢里,看不清主子的面容,人侧着在往外看,眼睛似乎更亮了。 行吧。 桃枝问:“太子问你,你可知罪?” 看吧,人家告状快,太子这么英明的人都先入己见了,沈砚无奈说:”草民知罪了,草民意见与夏指挥使不合……“ 桃枝更正说:”人家是都指挥佥事,总责剿匪事宜,你理应受别人调用,是听与不听,不是意见合与不合。“ 沈砚无奈说:”对。” 里头太子说:“让他有什么想法,怎么看的,讲给孤,以后不要跟上司犟。” 桃枝说:“太子说了,你有什么想法,什么建议,怎么想怎么看,可以给太子汇报,不必跟上司犟。大晟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领斩你,太子也没奈何。” 太子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 话是不是狠了一点? 桃枝你委婉一点嘛。 沈砚说:“草民不是想见太子就能见到太子的,无法随时上奏,若是这一战功败垂成,饭我给他做好,筷子递给他们,他们吃不上,毁了局面呢?” 他胳膊僵着不太舒服,试着抬了抬左臂,肘甲 “咔哒” 响了一声,却带起一阵钻心的疼,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太子说:“给他说多少次了,让你谋个官职你不听,否则的话,你不是可以通过通政司,想奏事奏事,想弹劾谁弹劾谁?” 桃枝原样问话。 沈砚被问糊涂了:“太子说,多次让我谋个官职,我不听?” 除了召凤。 没谁能说这话吧? 就连刘行知也没有说我多次呀? 他正惊魂不定,马蹄声响起,余醇回来了,人下马看了沈砚一眼,眼神带着轻蔑和恶意。 山野土多,甲胄在身,他鲜鲜亮亮的,不愿意跪,直接行礼说:“启禀殿下。眼下各路人马等着殿下示下。” 太子嘀咕:“示下。示什么下?” 桃枝传话说:“太子问你,何谓示下?” 不等余醇回应,太子也是职业官僚,又说:“此战战果巨大,全赖将士勠力,表哥你替我多多表彰,功劳公正记下,战后统一论功行赏。少时,孤会亲自慰问,敬酒三杯。与三军共贺。” 桃枝复述了一遍。 余醇着急了,直白道:“刚刚我们几位将领碰了一下,让我来问殿下,下一步咱们干什么?” 沈砚直接喷笑了。 余醇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给我闭嘴。” 太子也怒不打一处,唯一有想法的,你们说人家不出力,不听话,不追击,好吧,我的人我领走,领走之后,你们不知道咋办了? 太子给桃枝说:“问他,他们这些将领,问孤呀?” 桃枝也觉得可笑,没好气地传话:“太子说了,你们是领兵的人,跑来问他呀?主见呢?” 余醇连忙说:“臣不了解情况,臣是受命来援,那我问夏佥事……” 转身要走。 太子让桃枝叫住他:“你慢着,问一下沈铁柱。” 第158章 一顿饭崩溃还是两顿饭崩溃 余醇扭头看向沈砚。 他知道那是谁。 大晟朝的勋贵的圈子不大,羸弱又不容功臣的朝代,军功贵族肯定少,平日也是东家长西家短嚼舌头,或许余醇这样的年轻人不关注,但威宁伯府这一年来那般闹腾,他怎么不知道沈砚这号人呢? 按说这个罪臣之子应该被圈禁起来,既然眼下在五城兵马司衙门效力,肯定是给了他什么恩典。 眼下自己刚刚请太子示下。 太子问自己“他们这些将领,问孤呀”,无非是觉得领兵打仗是你们将领们自己的事儿,怎么来问我,你们没有主见吗,情绪上不满,让问沈铁柱,言外之意,你们这些将领还不如人家沈铁柱呢。 所以这个问,不是真的问,是他拿沈铁柱来训大伙呢。 他挺一挺身,在火把之下站得笔直,替太子问话:“沈铁柱,太子要我问你,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呀?你好好回答,要是答得好,我替你向太子殿下求情,准许你戴罪立功。” 马车里太子都坐直了。 震惊! 桃枝咳了一声提醒,因为圈禁武定侯的宅子是太子认了,所以很多人不知道武定侯家是被谁围的。 余世子,他夏佥是外地人不清楚,你可不要觉得人家好欺负呀。 沈砚起身,没好气地说:“问我干什么呀?你们一个、二个不是能得很吗?我是刘行知刘指挥使的师爷,也不是你们的,我管你们呢。还准许我戴罪立功,我有罪了?我什么罪?你们罗织的不追击罪?我戴罪不戴罪太子殿下没发话,你说了算呀?” 余醇也被气个半死。 他生得清瘦秀气,月白色的衬袍外裹半身亮银甲,甲叶细腻,看起来就像是一汪鱼鳞,散发出柔和的光泽,此时被刺激了一下,胸口一起伏,整个身躯泛起银光波浪纹,他大声说:“又不是我问你的,是太子要我问你的,你爱说不说,明明给你一个机会,你不知道珍惜。” 桃枝真看不下去了。 她说:“沈铁柱设局引来的白莲教,他以两个杂号衙门三百多人围了一千多人的白莲教……” 沈砚抢答说:“快打赢了,你跟夏佥事来摘桃子,打算给我治了个不追击罪?” 余醇瞬间满脸通红,他否认说:“明明是人家夏佥事在运筹帷幄,你按他授意行事,眼看要打赢了,到了太子面前,你什么都敢跟太子说,说是你的功劳?二品大员的功你都敢抢?” 沈砚说:“我可没抢,我没这种奢求,别治我个不追击罪就行了。小白脸,一身亮银甲,比人家赵御史还文秀,就这样出来骑着白马带兵了,你敢不敢骑一匹其它颜色的马,战场上骚包死得快。” 余醇怒吼:“沈铁柱?你?” 他想说凭我爷爷的地位,你爷爷你爹在我面前还不够看,他们也不敢如此出言不逊,但考虑到太子在,自己抬出祖父不合适,就宣布说:“你才是小白脸,京城勋贵子弟谁不知道,你是个读书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去你家问你呢,你爷爷说,他读书呢,将来我们沈家也好出个秀才。你这种货色,辱我是白脸,我看你才是白脸,不知道读书读到功名了没有,今天太子爷在,你敢不敢单挑,我要跟你单挑,马战步战比一比,生死勿论。” 勋贵看不起文人,文人看不起勋贵,而且二者很难重叠,大晟朝跟宋一样,文是文武是武,泾渭分明。 沈砚说:“那你信不信你爷爷明天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就我看你着的身甲,纸糊的吧?啧啧,穿上二两重,走路跟女裙一样银光闪闪,一换一刀我也劈死你。” 他太热了。 趁机开始卸甲,头盔都是拽下来的,除了劈一道口子,应该还被金瓜敲了,瘪下去一大块,都是拽掉的,头盔一拽,满头都是汗水,头发显得异常黑亮沉重,太难受,他把发网也拽了,任自己披头散发,然后掂量一下头盔,往地上一扔,告诉说:“起码6斤多。” 车里的太子也大吃一惊。 一顶头盔六斤多? 他靠近桃枝暗示,桃枝喊带刀侍卫检查,带刀侍卫上去一掂量,脱口道:“是有六斤多,入手感觉比小金瓜重。” 沈砚开始卸外甲,太子屏息凝视,害怕这包着的皮一脱,身上有难以接受的重伤害。 然而虽然没什么重伤,但盔甲变型,卡有箭簇,加上有轻伤,要想自己脱太难了。 桃枝不等太子提醒,要求说:“帮他卸甲。” 两个带刀侍卫下去,终于把外甲给他扒下来,抖一抖,都掉箭头,沈砚说:“三十斤是有的。” 两个带刀侍卫其实向着余醇。 然而不得不承认说:“起码二十多斤。” 沈砚身上还有中甲,当场有人惊呼:“铁罗圈甲?” 铁罗圈甲内层用牛皮制成,外层用铜铁丝缀满铁网甲片,甲片相连如鱼鳞,制作精巧,具有较好的防护性能。 但其实不是,这就是锁子甲,因为锁子甲铁环大小,粗细的缘故,有轻的有重的,而沈砚身穿的是重锁子甲,火光下乌黑发亮,看起来跟铁罗圈甲一样,在侍卫的帮助下脱下来。 沈砚掂量一下说:“也差不多30斤吧。” 脱完中甲,还有一层甲,这就是武将所说的里三层外三层,内甲主要作用是缓冲与防护辅助,否则的话,锁子甲都能把身上磨脱皮,沈砚脱下来掂量一下说:“也有10来斤,被汗浸透,挤一挤水分,就算6斤吧。余世子,你可敢按我这种披挂走10里山路呀?你要可以,我就认输。” 内甲一脱,白色里衣上就能看到红一片红一片的,这是轻伤创伤,太子着急了,提醒说:“桃枝。” 桃枝嘴替,问道:“沈铁柱,你这身上十余处都是创伤吗?严重不严重?” 沈砚说:“不严重,最严重的也不过一指深,还有铁甲磨出来的,请太子见证,咱虽然武艺差,但是咱老子给的身体好,就靠铁牛一样的身板就完胜你,有种你穿70斤铠甲,再身背箭壶,箭矢,腰刀,长枪,水囊,在这天气下,走10里地,夜晚也凉快,你走得下来我就认输。” 太子在车里小声说:“这沈铁牛,你跟他杠什么呀,耽误看伤,还贻误军机。” 余醇懵了。 他见过自己爷爷年轻时的甲胄! 他更没想过沈铁柱这种纨绔身体这么好,真跟头牛一样,扛七八十斤上战场。 他狡辩说:“夏天天热。我的甲没有穿。” 其实大晟朝已经开始流行纸糊。 有些勋贵子弟为了应对考较,又不愿意别人看不起,就用纸糊,糊得惟妙惟肖,就是因为纸糊工艺,发展出来了纸甲。 穿上之后,结果发现纸甲性价比高,也有一定的防护作用,于是在大晟朝额外流行,甚至推广到军队中去。 沈砚激将说:“你就算从家里带出来一套,能跟我这些甲一样重吗?不让我叫你白脸奸贼,你穿呀?小白脸。” 余醇咬咬牙,展开双臂,招呼家将来帮忙,汗气让他别扭得颤了颤,还好沈砚体毛不重,只是汗气。 三层甲一套,比他想象中沉得多。 甲胄里空出不少余地,所以显得大了,肩甲压得他脖颈微微前倾,护心镜像吊着的铜锣,像是等着去耍猴,因为身躯不够饱满,锁子甲折叠的弧度硌着肋骨,试着走几步,跟是在挪一样。 沈砚说:“还不错。你要能走10里,我就输了,以后我在烟京见到你,我就给你行大礼,你要走不了,那就你见我要给我行大礼,你走吧,就从这里前往娘娘庙就行了。” 太子敢保证,他没有怂恿一句,但是余醇就这样上套,受激将,心里不服,套着沈砚的铠甲带人走了。 没办法。 余家的血性。 沈砚舒坦了,再不用管这个烦人的家伙。 他请求说:“草民请求太子劳军,赴军营,把各县送上来的酒肉烹上,然后敬酒三杯,慰劳将士……” 桃枝替太子问:“然后呢?你把你的打算都说一说。” 沈砚说:“本来是可以追击的,但我不去,夏佥事不敢去,余世子也不敢去,这么长时间过去,山间草木葱荣,夜晚容易中伏,已经没有追击的必要了,就算他们收拢军队再来,我们的兵力已经够用,也不用怕,就是不知道夏佥事还管不管怀来,他带兵出来,怀来是否安排妥当。” 桃枝问:“殿下问你,是不是让殿下赶他回怀来?” 沈砚不吭气。 你替我赶走他,这边战胜不让他在场,他否认跟我的协定了呢,眼下虽然闹得不愉快,主要是余醇无缘无故替夏恩出头,夏恩跟我闹,冲我大吼大叫,他咋不让他的兵绑我呀。 人家又不傻。 他能不知道他是在我的地盘,我们再争执,我们其实也只是意见不合对吧? 回头我给他暗示,虽然合作不够愉快,但原有承诺依旧有效,想必他愿意,但他走不走? 赶不赶他走? 我不给建议。 太子心里有数,为了交换利益,为了让他的人去接任怀来,他不吭气,而自己也不能挑明。 自己要是再挑明,他的这些打算都知道,那自己是不是召凤他不就一下清楚了吗? 甚至劳军。 就是想把自己请下车。 劳军就劳军嘛。 大不了让你知道我是太子,顶多赌一赌气,你跟召凤都快过成夫妻了,你记岳父仇将来打老婆? 桃枝又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 沈砚说:“大局已定,水源已经被我们控制,之所以半夜劳军,就是山上匪军很快就会断水断粮,我们无需强攻,在上风处多煮肉……” 桃枝打断说:“引诱白莲教是吧,白莲教不吃肉。" 沈砚说:”没事儿。我们吃。将士们军饷没几个,将来论功行赏也不一定轮得到,多吃几顿好的总可以吧?“ 桃枝问:“酒呢?” 沈砚说:“照喝。别喝醉就行了。” 他又说:“草民已经让千里迢迢告发张家的袁师爷围绕山上展开攻心之策,只是以草民这些人的权力,没办法权宜机变,赦免从判,承诺不追究无罪的教徒,如果得到殿下恩准,自然事半功倍。” 桃枝传达说:“殿下准了。” 她追问:“逃走的援军呢?” 沈砚无奈道:“逃走的援军,要么哄散,要么重整旗鼓来救张桓这些人,要么攻略它处,围魏救赵,再来救援,但草民以为,夏佥事负责大局,一定另有安排,草民不作置喙。” 桃枝问:“这就完了?” 沈砚说:“对。最晚三天,山上就崩了,就算他们有干粮,只要我们牢牢控制水源,他们就顶不住了。” 太子都没让桃枝问,自己问的:“你肯定他们夺不走水源?” 沈砚听到声音就是一颤。 他说:“如果当日受困,他就死守水源,我觉得他们人多,弄不好能守住,但现在,就凭他们军队的素质,说至少三天都是高估他们了,人一顿没水喝,心里就乱了。” 太子问:“你巡检司的人还是少,他们要是不计代价抢夺呢?” 沈砚说:“依然夺不走,因为巡检司的人马都是重弓,与蒙古人不遑多让,相比于山上的六力弓,七力弓,弓至少重一倍,不是三五步的距离,守得住,而且故意放水,让他们打走一部分水,山上争夺,更会加速崩溃。” 太子问:“不会例外?” 沈砚说:“会。如果是一支王者之师,上下同心,三五日断水断食,意志不会动摇,自然不能摧毁他们。比如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自然不会意志崩溃,但这些白莲教,做不到。” 太子问:“以你之见,我们大晟哪一支军队可以做到?” 沈砚说:“都做不到。” 桃枝不快道:“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沈砚说:“看似简单实则艰难,要求上下同心,将领不能特殊,打到水了,不自己先饮,可谓夫勤劳之师,将必先己。暑不张盖,寒不重衣,险必下步,军井成而后饮,军食熟而后饭,军垒成而后舍,劳逸必以身同之;其次,要求军队友爱,团结有序,不相争而相让……” 他笑道:“弓六力、七力,羸弱之师,训练都缺乏,怎么可能做到得到呢,就看是一顿饭崩溃还是两顿饭崩溃。” 车里,太子提醒桃枝:“别追问他了,没有就没有吧,让他别管我们,去看伤,天热容易化脓。” 第159章 你看这孩子可怜的? 随着沈砚被莫名其妙被带走,这场战争就已经收尾了。 天亮之后,叛军开始内乱,张桓和他其中一子被杀,匪众争相投降,白莲教匪众全军覆没。 也就是趁着投降的混乱,有十几人跳入溪水,冒着箭矢逃走。 马上烟京那边的沈砚就知道了,这里头又没有赵全和丘仝、丘全这些人。 一开始被包围,他们就自告奋勇,自称对当地熟悉,带上张桓的二儿子,顺着溪水跑了的,正因为他们是这么跑的,有一些人知道这种办法,趁投降时巡检司官兵忙于控制,场面混乱,也有样学样跑的。 因为主要战事沈砚都参与了,怕赏罚不明,沈砚把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的功绩簿和伤亡名录全要过来了。 大晟的士卒极是可怜,历朝历代的大功,像陷阵、斩首、夺旗、破阵、先登等,到了大晟朝这个时期,赏银通常才5两以上,外加绢 2 匹、布 2 匹,或粮食 10 石以上…… 而首级记功? 一颗人头赏银2-3两绢 1 匹,布 1 匹,粮食 5-8 石。 请问这样的赏格,值得去奋搏吗? 至于晋升? 如果是将领,夏恩打退小股蒙古人,斩首两位数,官职一两级,现为从二品的都指挥佥事。 但对于士兵,就太不划算了。 荣誉奖励和当初的免死券,基本上也只见于军官了。 如果是卫所士兵,先升军阶,士兵可以从军卒升力士,从力士升为校尉——这个校尉可不相当于唐代的团营长,只是军阶而已。 然后再升职,才能升任为小旗、总旗等等小官,累计功绩,多次立功才能到百户和千户。 要是募兵。 除物质奖励,优秀者才能补入卫所,获得军户身份,然后再按卫所军制度晋升…… 就问募兵? 你需要这样的奖赏吗? 再说一条命的价格。 追谥,追封官职,普通士兵你就别想了,能拿到的钱,首先是安葬费:官府按标准发放安葬银,通常 3-5 两,朝廷认为足够购买棺木、墓地了,由地方官府或军队直接拨付家属。 然后是一次性抚恤金:根据士兵生前军衔与战功,给予家属抚恤银:普通士卒5-10两银子,外加米10-20 石,不够一匹马的价格; 有战功的士兵,立过大功的,能拿到10-20两,米20-30石,一匹马的价格; 就连小旗、总旗这样的军官,也不过20-50 两,米30-50 石,两匹马一样的价格。 至于长期赡养的许诺? 按照律法,若士兵为独子或家属无依无靠,可由官府按月发放赡养银半两到1两银子,直至家属有谋生能力,或直接安排家属入军户养老院。 但是? 家属工资谁给你钱呢,你在军中战死,地方官府给你钱?地方官府的这个钱从哪来,地方官府会这么积极吗? 原先的军队? 山高路远转手无数,何况自己军费都是问题,将领还在吃空饷,辛辛苦苦给你送你老家去? 卫所? 卫所的军户都在逃亡,卫所又哪来钱给你的家属发工资? 估计将士们也就立国的时候享受过。 军户养老院有一些地方是真有。 这就是烈户庄子,沈砚他爷爷喜欢去的地方,找老哥们都是去那边找。 他不放心当年自己手下的伤残的弟兄,无后的弟兄,弟兄战死,无人照料的家属,经常去住。 这里有,因为这是烟京呀,搞些这样的庄子是脸面工程。 全国各地卫所都有吗? 像沈砚不敢死人,就是杂号衙门所给的奖励更少,所能享受的待遇更低。 他裹着多处白布,大晚上让罗娘子帮忙,点着灯,一遍一遍过这些功劳簿和伤亡名单。 也许高皇帝时期,百业待兴,没钱给,物价也低,但现在呢? 虽然朝廷到处敛财,有什么时候富裕过? 户部何曾大方过? 你说这咋给? 兄弟们跟着你战死了,你拿过去5两、10两银子?剧末兄弟情呀。 沈砚把罗娘子假设为朝廷上的官员,面对面糊弄:“你看。死掉的敌人,不管谁杀的,每一个都是咱们兄弟杀的,一个人头给我2两,你干不干? 罗娘子一脸郁闷地问他:”一个人才2两,我给你5两好不好?“ 沈砚气死了。 他说:“你给我5两,怎么给我5两?一个首级就2两,你凭什么给我5两,我脸比别人白吗?” 罗娘子说:“因为你是我官人呀。如果我是官,我看你那么愁,我愿意给你5两还不行吗?要不喊云镜来,问她给你几两?” 云镜赶来凑来,盘腿坐下,帮腔说:“大娘子给5两,我给你10两行不行?” 沈砚要求说:“你俩闭嘴。你们只听,不说话了啊?” 他说:“咱们现在斩首670多颗,就算夏恩要走一部分,咱们能不能要来七八百两银子?俘虏多,俘虏虽然不杀免死,却是罪奴,咱们建议官府卖给煤矿,按照一个人5两……” 云镜忍不住了:“谁的煤矿要白莲教教徒?给采矿司,都是官府的,用给钱吗?不用给,要是给我们煤矿,好几百人,都是白莲教余孽,你自己还要掏钱给官府,官府扣走八成,剩你的钱,你直接把这些银子给兄弟们吗?” 对呀? 俘获这些东西,你只有20%的分成。 你他妈的卖给煤矿,卖给自己了,还要被官府拿走80%,收下一些不安定份子,这个20%才是你自己呢。 沈砚又说:“马还是比较可观的,俘虏身上收刮了一遍,兵器什么的,也能换成些银子。甚至还可以去凑一些功劳,先登可以有的,把敌人突破,围困在山中,谁是先登?反正有奖励,先记上,官府兑换钱回来,我们再分配,陷阵咱也有,娘娘庙外野战,这也应该有陷阵。” 他决定说:“这种奇功大功,我都给赵大冒,但赏金就不多给他了,给他多计一些功劳,让他好有条件去怀来任职。” 罗娘子纳着鞋底,应付说:“可以、可以。” 沈砚说:“咱们内部再论功行赏,内部升官,内部奖励,这都是实打实的,你们能不能给我算一遍?我想着呀,这朝廷给钱给的慢,咱得让兄弟们见快钱,要不先垫上。” 罗娘子抬头了。 她说:“这个我决定不了,云镜,去,进宫,找主母决定去,攒点银子,上次看还那么多,转眼没有了,主母不怪我们这些妾不持家吗?” 云锦“好咧”一声,站起来就走了。 沈砚一脸懵。 他不耐烦地说:“告状,告状,告状去吧。你们没上战场,钱可以再挣,命没了呢?” 他说:“马匹什么的卖一卖,战死的十几个弟兄,我们给到50两一个人,我自己去送家里,送到家属手里,看看家里有没有啥困难,有困难的话,咱们那两个庄子看一看还能不能盖房子,能接过来接过来,按月发钱,有劳动能力的,就到咱们车行,咱们工坊去,这你不反对吧。” 罗娘子都急眼了:“官人。你看,你打这个仗干什么呢?功劳都是别人的,朝廷给的钱你嫌少嫌慢,你垫着,你补着……” 沈砚往外看一眼,心虚地说:“你看。俘获咱们少报不报了,算成钱,马减掉咱们伤的数量,赚了20多匹,我们瞒报,我们不承认。” 罗娘子说:“还是担着风险。我就想我们家得到什么了?” 沈砚说:“我尽量用朝廷的奖励和咱们俘获卖出来的钱行吧?我就要求你垫个钱,你大娘子你为什么反对呢?" 罗娘子问:“没好处,我们为什么去打仗呢?还换来你一身伤,包的跟粽子一样?” 说不明白? 这娘们。 沈砚说:“地方上太平了,我们是不是就能安心做生意了?赵大冒是家臣,部曲,你知道什么意思吗?他去怀来干指挥使,和我去干有区别吗?等到时候不打仗了,跟蒙古议和了,咱家从怀来出去,卖大铁锅呀。” 罗娘子问:“他干了指挥使,他还认你这个主吗?你现在是白丁,他都指挥使了,他不认你了呢。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干呢?” 沈砚问:“我为什么去干呢,我要是去干了,当官了,还能做生意吗?” 罗娘子说:“我以前我也这么以为的,搬到城里,这周围权贵多,我打听过,哪个权贵不做生意?哪个权贵不到处是铺子?” 沈砚争辩说:“我爹我爷爷就没做过。” 罗娘子愣了一下,想反驳,不敢捎带长辈,问他:“那咱家公公,咱家爷爷这样的人有几个?” 她说:“你要钱可以,让主母发话了我给,她不发话,我是不敢,到头来我越管钱越少,我说不清。” 沈砚气急败坏说:“鼠目寸光啊。有时候都是相互的,我就问你,没有五城兵马司,我们在城里的生意好做吗?是不是,没有巡检司,我们矿山的生意好做吗?我这才是投资,你懂不?咱这么干了,老祖宗的仁德咱做到了,对待兄弟们的情谊有了,长线投资也放在那儿了,咋就不行了呢?我给你说,大娘子,小事儿我都依你们,大事儿不听我的试试。我给你要,是我尊重你。我就不能摁着你自己拿?” 罗娘子一扔鞋头子,出门喊尹媛了。 坏了,弄不好这娘俩要回娘家,沈砚赶紧追出去,再把人从外头搂回来,从后面抱着,亲着脸颊说:“不生气。坐。坐。我是说,有缺口,有需要了再垫钱、再补钱。你还坐回去,我继续算账。” 算了大半天之后,他又派人把五城兵马司,巡检司的吏目账房都找来,摆着算盘,又给他们啪啪啪啪算。 吏目忍不住问:“世子师爷,人家死个人抚恤10两,我们为什么非给50两呢。” 偷听的罗娘子一抿嘴,都气笑了。 看吧。 你自己人都反对了吧? 因为资金有缺口,定到30两,另外20两,用于接家属过来,买成债券,按月给他们发利息。 之所以接过来,就是为了集中住,村头放个账房,到日子好发钱。 家里热闹的很。 还有兄弟们来,带着吃的喝的看师爷,然后问他:“公子(师爷/先生),我们能拿多少钱?” 整整几天全是这事儿。 最终给兵部报了过去。 召凤倒没反对垫钱,由着沈砚到处去发抚恤金。 他们家的江山,她反对什么呢? 只不过各路奏报上去,兵部汇总完,各县有功,高老爷有功,刘行知有功,夏恩有功,于醇有功,赵大冒斩将夺旗之功全占完,夏恩迫不得已还举荐了他。 只有一个人有罪。 不听号令,支援不利,致使夏恩军队溃败。 召凤看着这奏报,倒吸一口气,俩指头竖着拎起来,问桃枝:“孤是在想,兵部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他们好意思不好意思呢?” 桃枝说:“我觉得对于沈铁柱来说,只要不治罪他,他已经无所谓了,实际上从我们的角度说,如果余醇非要咬着这一条,夏恩都不敢直说,就是因为那天晚上,他穿着沈铁柱的盔甲10里没走完,累惨了。主子要人叫他来,教训他几句吗?我是觉得这太子党一点都不团结。” 召凤说:“无所谓吧。朱批都下来了,父皇说,就知道这小子不行,免罪了,不管怎么说,还上战场了,又说,既然在五城兵马司效力,给他干吧,这孩子孤苦无依的,给他个体面的工作,干师爷挺好,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雨淋不着,也别让他在五城兵马司挑大粪、修路灯什么的。” 桃枝半晌合不拢嘴:“这陛下的想法,就是沈铁柱有功了要出事儿,犯错了他反而大度赦免?” 召凤没说话。 就这? 沈铁柱要提亲呢? 就算自己恢复女儿身,他提亲试试? 自己爹也是,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沈砚越没出息,他越生出悲悯,伸手帮人家一把,还对带出来一句:“你看这孩子可怜的?” 第160章 姑奶奶总是忍不住含情脉脉偷看你 要抚恤弟兄,落实奖励,还要给赵大冒准备一总旗的弟兄,让他有条件去怀来卫上任,并重新物色巡检司的巡检,沈砚也是来回奔波。 等刘行知出现在他家,沈砚就知道,召凤想见自己了。 罗娘子和云镜带着人准备了一桌饭菜,刘行知则忙着给沈砚说话:”余醇停了三千营跟五城兵马司的合作。“ 五城兵马司和三千营的合作由来已久。 三千营是京营,是精锐骑兵,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多数来自于三千营,用骑兵来应付京城的繁忙,甚至在兵马司五合一之后,武定侯郭元都没停掉合作,因为他觉得这是种上下级关系,但余醇接手之后,却把两边的合作停了。 沈砚还因为武定侯涉案,太子把三千营的兵权拿到了,打算让两边进一步互通,趁此机会掌握三千营呢,他还正儿八经当着召凤的面提过。 但这个余醇? 沈砚问:“太子知道吗?” 刘行知说:“我已经汇报了,我就怕太子当成我在跟他斗气,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自己能不清楚吗?我敢斗英国公嫡长孙?唉,都是你惹的祸,你惹谁不行,惹他干什么呀。太子都说了,他要不愿意合作就不合作吧。让我们自己培养人才……” 沈砚问:“什么意思?” 刘行知说:“出身三千营的指挥和副指挥,其实好几位已经因为行为不端,被你放到不重要的位置上了,整得不像样子,三千营都把人要回去了。但也有被你这个师爷重用的,这些人拒绝回去。” 沈砚惊奇道:“还有这种好事儿?这不是在给我们自己腾位置的吗?这一战那么多兄弟立功,为什么不补上去?” 刘行知不放心地说:“他们行吗?” 沈砚说:“三千营的人都行,为什么他们不行,找吏目和师爷教呀,每一个岗位选三到四个人选,一起教,谁学的好让谁上,队伍吗,不但要团结友爱,还要竞争,还要比努力,你努力,我比你更努力。 “这事儿我来安排。余醇是想反水吗?他是想退出太子的阵营吗?” 刘行知说:“也许吧。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有人说是武定侯献的方子,咸宁侯献的人,宫里又有人怀孕了。也许太子有了竞争对手之后,余醇再找个皇子投靠也不一定。” 沈砚问:“他是太子的表兄?他还能换阵营?皇帝有生下来的孩子了?” 刘行知说:“这几天该生了吧,太子肯定不高兴,但又无话可说,皇后肯定要气死,但也无话可说,我爹,我爷爷没个男孩还到处疯魔呢,我娘、我奶奶都自知理亏,一句话都不敢说,更何况皇嗣呢?” 他安排说:“你见到太子,他要发脾气,你学着表哥,往地上一跪,用膝盖走过去,直接抱住腿求饶……别顶撞他。你看太子为咱兄弟俩担下来多少事儿,眼下余醇是他表兄,也要搞事情。骂你两句,踹你两脚有什么呢?” 预知召凤心情不好,沈砚也跟着沉重起来,吃完饭就去了豹园,等到召凤,召凤果然不是很高兴。 要不是试试刘行知那招? 干不出来呀。 关上殿门。 沈砚走成跤步,他邀请说:“小娘子。我想跟你学摔跤。” 召凤都气笑了。 她也扎着架子跳两步,关键是她架子长得好,跳跤步都跳得潇洒利索,沈砚问:“凤儿。我问你。你是太子的胞妹吧?太子是储君,不能轻动,所以很多事情不能轻身前往,都是由你代劳。” 召凤上来就来摔跤,口中道:“这可是你说的。” 什么意思? 沈砚脑补说:“所以你一生,只能做太子的影子,是吗?因为长得足够像,这事儿没办法让人知道,所以你要瞒着,所以你也不敢跟人谈婚论嫁对吗?” 召凤哼了一声,沈砚很配合地以标准的姿势落地。 召凤说:“必须要你再强调一遍吗?” 她说:“或许将来就好了。” 沈砚又问她:“你爹要晚来得子了?” 躺在地板上,召凤眼睛里像充满了美丽的憧憬,“嗯”了一声说:“如果有一天,太子不再是太子了,会怎么样?” 沈砚说:“太子是君,自古失位太子没有好下场。” 召凤问:“非死不可?” 沈砚说:“你自己知道还问我?我知道你和你哥都很不舒服,皇帝有了其它子嗣想法也会变多。” 他又说:“但一个婴孩,他能干什么?” 召凤说:“又需要他干什么?他只要背后有亲族就行了,难不成太子的位置,就是靠自己呀?” 也对。 沈砚说:“既然如此,该争还是得争,除了你哥,我谁都信不过,说实话,你哥是我见到的最善良的太子。” 召凤说:“你见过几个太子?其实也不是,要说他变得善良,还不是因为你。人都说圣人不仁,你却说,那是给自己的自私自利找开脱,沈铁柱,你希望太子还是太子,但别人不一定希望呀。” 沈砚问:“包括你表兄余醇吗?他把三千营和五城兵马司的合作停了,表姐说她给你讲过了,你没去问他为什么吗?” 召凤说:“赌气。” 沈砚问:“跟我,还是跟你,跟太子?” 召凤说:“都有吧,小时候,他是我和我兄长最亲近的玩伴,但长大了,你总要认识新人,碰到你爱的人,变成一家人,如胶似漆的。但其他异性,你就不得不保持距离,所以他怪太子骂他,怪太子跟他有了距离。同样也在跟你赌气,你这个纨绔子弟,为什么要穿那么重的甲呢,为什么你不学无术,却压垮武艺那么好的人呢?” 我? 沈砚说:“你的意思说,那天他穿着盔甲,10里没走完?没走完,不走了不就行了吗?” 召凤说:“好。还有第三个原因,我父……皇帝……” 沈砚打断说:“你就说父皇吧,米已成炊,木已成舟,我还能怎么着你,我就是后悔,我就是忘了多打听打听,弄得你是狗皇帝的女儿,以后再骂他,都要背着你。我就说你为什么能出入西苑呢。” 召凤说:“给你讲正事呢,我父皇听说你过得不好,可开心了,又听人说你找了个小寡妇,还带个拖油瓶,他打算给你赐婚,准备把兴安伯外室认宗的庶女嫁给你,兴安伯这个女儿,正好是余醇的心头好,他就通过他的姑姑,也就是我的母后想办法,因为我父皇已经起了这样的心思,我母后就算有不同的意见,余醇就当着姑父姑母的面,要和你决胜负。” 沈砚恍然大悟:“所以他穿我穿的盔甲,输了之后,也不还我盔甲,直接气上了。” 召凤说:“后来他找太子,找我帮他,我们都不打算帮他。给沈铁柱赐婚的事情,我们怎么置喙?” 沈砚无奈说:“你们?去劝劝你爹,你这个爹呀。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召凤说:“对呀。兴安伯和他庶女也在发抖,他外室事发,把宝贝女儿认了回去,其结果,要嫁给你这种烂货?” 沈砚不快地说:“我怎么就是烂货了呢?” 召凤说:“退过一次婚了吧,柳小姐,哦,你可能不知道,柳小姐进宫了,在太子宫中呢。勾引太子,太子也不搭理,最看不起她嫌贫爱富。除此之外,你有过三个女人吧?” 沈砚否认说:“没有呀?” 召凤说:“我。罗娘子。还有云镜。” 沈砚争辩说:”我跟云镜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召凤说:“云镜给我撒谎呢?” 沈砚羞愤地说:“你能不能问过我。” 召凤说:”就算还没有,在外人的眼里,你算清白吗?” 她又说:“品行呢。勋贵的圈子里,你的名头先是宝贝疙瘩,你爹你爷爷都养在家里不让出来,接着是纨绔,后来在大街上卖煤饼,再后来和无赖儿鬼混,现在上道一些了,还是在操持贱业,这够不够烂?” 沈砚还真无话可说,从大家闺秀角度,这是够烂的。 召凤又说:”那天上个战场,别人捅你一身伤,现在还缠着白布,算不算全身都烂?“ 沈砚硬着头皮说:“如果说这都算,那就是吧。那怎么化解呢,你那神奇的爹,为什么又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 召凤说:”两个原因。都是说不出口的,第一个原因,我跟太子双胞胎,世人不知,倘若有一天,我需要有一位夫婿的话,谁最可以为我保守秘密呢?我母后就觉得一定是他母族的人,比如他的大侄子,所以真正不想让他娶兴安伯庶女的是我母后。我父皇马上有新的子嗣了。这种小事儿,他怎么不依着我母后呢?所以如果给你赐婚,为什么不是他的心头肉呢。而且这个原因,谁也说不出口。” 沈砚道:“你是说余醇是我情敌,你的备用夫婿?” 召凤说:“我跟太子能告诉我母后,我其实有你吗?我和太子又能明着告诉他,我们愿意帮他吗?” 紧接着,她又说:“这第二个原因,就是我父皇需要让你这个乞丐吃不饱,穿不暖,没法养活自己的人,在他的帮助下才吃饱穿暖,娶上媳妇,包括你这一次被余醇告发,说你不遵将令,他马上就免罪了,还给你奖励了10两银子,理由是你这样的纨绔子弟,很难得,还能跟着你表哥上战场呢。” 他脑子不对劲吧? 召凤说:“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心里有愧,如果你有才能有能力,他忌惮,他反而想害你,斩草除根,如果你烂泥扶不上墙,他则一定把你扶上墙,挂出来给人看,来表现他的宽容大度。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想知道你的惨状,连刘公公都摸到门道了,不知不觉在帮你,只要他一问,刘公公就会说,陛下,他过得可惨了,跟一个寡妇搭伙过日子了,女儿还不是他的,一天到晚给他要钱……” 沈砚问:“然后你爹就高兴?” 召凤说:“对。就是这么神奇,所以他指给你一个庶女算什么,给你找个嫡女都很正常。但这个原因,你又怎么给人讲呢?” 沈砚说:“而且人家越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徐家人越厌弃我,他越觉得应该帮我。” 召凤无奈说:“对。所以很多事情上,你的本能是对的,如果你显得有出息,他就又想斩草除根,你铿锵有力唱戏,唱忠烈,唱抱负,他说你要造反呢。” 沈砚翻个身,趴在她脸跟前问:“他现在多出来的子嗣,又是怎么回事儿呢?不会不是他的吧?” 召凤说:“其实我母后,我,太子,很多人,第一时间都是这么想的,但还真是,因为第二个怀孕的嫔妃出现了。” 沈砚大吃一惊说:“这怎么可能呢?” 召凤说:“我想了好一段时间,我知道原因了,他绝嗣,是服丹药服的,他从前年年底就病了,病重的时候,停了丹药,一直停到现在。” 她强调说:“有几种丹药,他14岁就在服用,他想长生,我娘要不是嫁他嫁得早,也就没有我,我俩。” 沈砚担心地问:“那太子不服丹药吧?” 召凤说:“不服。但要我说,可能会好男风,他诞子将来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呀。” 沈砚大吃一惊:“你哥好男风?我就觉得每次遇到他,他看我的眼神不太一样。” 召凤轻蔑地哼一声。 肯定不一样呀,姑奶奶总是忍不住含情脉脉偷看你,怎么可能一样呢,这样也好,以后离我哥远点,再不要凑跟前,能不去见他就不去见他,这样最不容易穿帮。 第161章 进去是个白人,出的来就是个炭块 怀来卫的夏恩和抚远伯家的夏恩,沈砚一直觉得毫无关系,指使重名了,直到在抚远伯门外碰到夏佥事,才知道他们是亲戚。 抚远伯家的人现在见了面都是绕着沈砚走,大门都已经改方向了,说是调整风水,实际上是不想看到他。 夏恩却是最近打过交道的,街上碰到相互寒暄,沈砚问他一番,这才知道他是抚远伯的远亲,进京了来看看。 之所以跟二公子夏恩重名,是因为亲戚离得远,相互取什么名字不好通气。 按说大家族也是有办法的。 上族谱的时候再为尊者讳,让后生的改名字,让晚辈改名字,但如果是一嫡一庶,庶子先生,嫡室后生,就有很多嫡室无视这种规则了。 眼下夏恩已经是二品大员,跟抚远伯可以平起平坐,甚至实权上有过之而无不及,跟抚远伯儿子名字一样就令人不太愉快了。 沈砚只是好奇,也没挑拨离间的意思。 他看抚远伯府没管夏恩的饭,知道他们犯了嫡室看不上庶枝的通病,怠慢了,就主动请夏恩去酒楼去吃了顿饭。 二人关系也没那么好。 之前往来也是利益上的交换。 沈砚在他眼里,也只是一个失势的世子,反过来,沈砚也没心巴结他。 后面聊的话题,就是怀来的利益怎么划分。 这就是官场常态,我走了,我提拔了你,你上来之后,你要照顾我的利益。 夏恩已经几经反复了。 他不觉得沈砚有对等的身份跟他交换利益,因而在态度上也是反反复复,时不时想反悔。 而且有些话,有些生意,双方也不敢完全说透,就像沈砚,他总不能跟对方说他拿怀来就是想往蒙古卖大铁锅吧? 两人都不敢贸贸然交底,各自试探完各自带自己人离开。 回去的路上,沈砚回顾一下鄙视链,不由哑然失笑。 抚远伯看不起远亲夏恩,可能根本没弄清楚人家现在的官职,而夏恩瞧不上自个,认为自己就是个底层官吏、士卒组成的帮派头目,自己又看不起抚远伯,家里连一个能打的人都没有。 回家之后,王瑾换了一身红色的官服,穿戴齐整,抱着拂尘毕恭毕敬地等他呢,汗都是前胸后背汗透。 沈砚故作惊叹:“啊呀。王公公,这是吹的什么风,让您老这么恭敬,大热天一直等我。” 王瑾说:“主子说笑了。老奴来是给您知会个事情,万岁爷说,沈世子你这年龄也该到了,他给你操着心呢……” 沈砚心沉了下去。 昨晚召凤才给他通过气,今天事情就来了。 二人还在商量,应该如何如何应对,但发现根本没有太好的办法。 皇帝说你冷,你冷不冷? 皇帝说你这二流子缺个能旺夫的妻,你娶不娶? 而且他显然已经把此事政治化了,你越反抗他越积极,他就是享受他自己的宽宏大量,为人作想。 沈砚说:“我最近忙着?” 王瑾配合地说:“去西山打煤饼?” 沈砚恍然说:“对对。去西山打煤饼,王公公找我都没找到……” 识相地拿出二两银子放在王瑾手上。 王瑾手一掂量,不禁愣了一愣、 这沈世子出手越来越大方了,他老婆孩子看起来生活水准也越来越高,还在西厢院开了塾,让院子里的师爷给一个不是亲生的女儿启蒙。 这说明什么? 他越来越有钱,外面的生意越做越大,要是哪天让皇帝知道真相,刘公公肯定都往自己身上推,他那些有的没的任意发挥,编排人家沈砚穷困潦倒的话,铁定都会让自己背锅。 咋办? 他拿人手软,出主意说:“世子。要不然拖几天,给他们说,你太忙,眼下天热正是捡煤的好时候……” 天热适合捡煤球? 其实召凤给的主意是拖。 你要不知好歹,皇帝是会替你爷爷替你爹管教你的,他的大棒子就挥来了。 你要太知道好歹呢,上赶子也不行,他觉得事情过于顺利,弄不好很快就给你俩完婚。 先避一避,以拖待变? 在家住一晚,天热,而且是突然就天热了,地方小,院子里还有只吉祥如意大公母鸡和两条狗,又有蚊子。 都是床抬到外头,撑着帐子睡觉的。 都快睡着了,尹媛子咔嚓、咔嚓磕冰,给沈砚嘴里塞了块冰,把他弄醒,他才知道身边睡着的是云境。 大夏天,自己在草席上光着脊背,转过头去,云镜穿着小衣,夜色里跟蜷缩了一头白色的幽灵一样,而且也是大牛头裤,胳膊腿裸着,就钻进帐子来跟自己睡一起了。 怪不得浑浑噩噩中,总觉得一股香粉味。 沈砚推一把:“云镜,你怎么睡我这儿了?” 给了云镜一块冰,把她冰得惊醒,她一边咔咔嚼冰一边说:“睡不下了。就你这儿宽敞。” 院子俩床,杜妈不好意思出来的,自己在屋子里打蒲扇,那边有罗娘子跟尹媛一张床,云镜就跟沈砚挤到一张床了。 她装模作样说:“你不要有什么想法,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呀,我是女子,我都没说什么。更何况现在人人都知道我俩不清白了。这怎么有冰?大娘子制冰了?我趁着这口冰我就睡了。你不让人信教,你不觉得这几年天气古怪,夏天热得要死,冬天冷得要死,而且突然就热了起来的。” 人又躺下了。 口中还在吸溜冰。 尹媛咯咯笑着,也去给杜妈送冰了。 罗娘子拿个小盆走过来,给沈砚说:“老徐弄的硝石,教我的。还行吧。” 沈砚说:“你问他没有?是天然硝石加工的,还是茅坑里刮的……” 罗娘子一下被恶心到了:“不理你了。大盆里放小盆制作的,你以为直接兑里头呀,真是扫兴大王。” 再睡下去。 知道身边有个人后就没那么容易睡着了。 关键是那一缕香。 还能碰到柔软、顺滑、冰凉的身躯,翻来覆去,翻来覆去,等意识模糊的时候,反而是云镜忍不住了,嘤咛一声,从后面抱着他,激动地亲他了。 没做更过分的事。 天亮后,两个人也都装糊涂。 下床都是一人从左侧一人从右侧。 吃完饭,沈砚给罗娘子说一声,就要去西山,云镜要跟着,给沈砚说:“正室让的,你看着办。” 沈砚也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什么事儿躲走的,既要跟罗娘子交代去干什么,也是为了吓唬云镜别跟着,跟他们说:“顺义的煤矿也给我们了,前面矿工都已经赶出来了,复工前我要先去看看,下煤穴,钻煤穴的,你也要跟着呀?” 云镜迟疑说:“那有什么?谁让我官人是窑工呢?” 沈砚吓唬说:“你看到窑工了吧,很多煤沾身上,根本洗不掉,你这白白亮亮的,进去是个白人,出的来就是个炭块,哥可不是没有提前给你说。” 云镜说:“那也不怕,我就跟着,万一你在煤穴里私会小娘子呢,我替大娘子和正室盯着你。” 我至于吗? 我在煤坑里跟人私会。 罗娘子说:“让她去吧,好保护你安全。” 第162章 一点羞涩都没了 出城的路上,可以看到很多家境优渥的人家,赶着车出城,到城外的院子、庄子或者寺庙等地方避暑。 其中一家避暑的车队头车是一辆黑色豪华马车,铜顶饰磨得发亮,反射着日头照在上面的金芒,紧紧跟在后头的几辆马车稍矮些,此时都架着篷布,敞开着车帘。里头多数坐着女眷,有的遮着面纱,有的露着朱颜,再后面还有不少京西制式车辆,载着的是行李箱子。 仆役也都在这边平板车上坐着。 车辕上的车夫早就被晒成了深褐色。 沈砚带云镜经过时,有人把他们认出来了,喊着“东家、东家”,马车停了下来。 原来他们这家人后面的平板车是京西车行的车辆,车上的车夫想与沈砚打招呼。 坐平板车上的奴仆不愿意来。 沈砚本来给他们说,让他们先紧着雇主的,几个小厮已经跳下马车骂骂咧咧。 车夫们点头哈腰,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架势。 车马行为了提升服务,都是有严格要求的,为首的弟兄道歉道:“不好意思呀,碰到我们东家了,打个招呼。” 辱骂得过分,沈砚先受不了了,问他们:“你们也都是下人,比我们高贵到哪了吗?我们挣你们几个钱呢,大热天给你们赶车,就说两句话的功夫,你们什么话都骂,骂我们不说,还说什么我们起了贼心,我们至于吗,你看清楚,我们这是京西商行,有名有姓有地址。” 他想的是,对方该说,就是担心掉队,心里着急。 这就等于他们说对不起了。 然后自己说没关系。 而且自己虽然不满,但还算温和,而自己的模样,看着怎么也是个书生吧? 不料一个小厮骂道:“你他妈的什么人呢,和你有关系吗,雇的是你的车吗,你管什么闲事?你找事儿是不是。你他娘的你找事儿,你也不看这是谁的差事,找事儿找到我们侯爵府上了。” 沈砚都被骂愣了。 不是? 我尽量客气了,扭头看一眼,云镜罩着面纱里只管笑。 车夫弟兄们不愿意了。 有时候,人心连心就是这样,自己挨了骂,不觉得有啥,低着头忍一忍,但亲人被骂,自己瞬间就忍不住。 沈砚看人家骂他家车夫,于是就忍不住跟他们讲了几句道理。 而有人骂东家? 车夫也不愿意。 为首车夫黑着脸告诉说:“你可说对了,这就是他的马车,兄弟们,卸货,咱们不去了。” 小厮着急了。 其中有人气急败坏,喊着“你说什么”,上来要打车夫,但瞬间被反杀。 京西车马行也是军户大本营,现在还有军事训练。 他们晚上出车送人,都有护着客人打败劫匪的案例。 车夫扭着小厮的胳膊,顺手一嘴巴子:“你骂谁呢,你骂我们我忍了,骂我们东家,骂我们大哥,打不死你。” 小厮作威作福惯了,上去就扯马鞭,夺马鞭。 他能是对手? 几个车夫一看大哥在,又是为了护大哥,下手可狠了,三下五除二踹倒两个,还有两个小厮往后跑。 沈砚又成了劝和的了,黑着脸把车夫训回去,拉小厮起来说:“我们有错,你们也有错,要是各退一步,你们承诺不打骂,我就让他们继续走,要是你们太过分,我们车行说不拉你们就不拉你们,到时候难受的是你们。” 又来个中年人,管家模样,他黑着一张脸,主动说:“你们车行不想开了是吧,知道不知道?我们可是咸宁侯府的人。” 沈砚愣了一下。 前两天一直在讲他们。 姓任,给皇帝献女人,女的已经怀了孕。 沈砚说:“那你也别找事儿,不管你什么府,活可以接可以不接,把货物给你卸下,这半路上,你找不来一辆车。现在烟京除了万顺和我们,再没有别的车行了,已经关张完了,你们自己想清楚。” 管家冷笑,歪着脑袋说:“你要威胁侯府?” 沈砚说:“我们本来没有威胁,在给你们讲道理,如果你一定说是威胁了,那我就威胁了。” 他宣布说:“弟兄们,说到这份上,卸货走了,挣几个子,打骂人呢,咱们京西是不能随便跟雇主起冲突,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你们回去给周大班说一下,就说我说的,从今天起,凡咸宁侯府的活,我们一概不接。” 管家急了。 很多人都这样,爱翻脸,其实又承受不了翻脸的代价,你跟他论真的了,他恼羞成怒了。 迅速陷入争吵,管家调集人手,想以多包围少。 眼看又要打起来,路上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堵车了,上来的车夫京西的越来越多,也不知道现在咋那么多,一问怎么回事儿,一看东家在,同仇敌忾指责他们。 前路主家也上来询问了。 来了听管家说完,扫一眼,车夫人不少,而且有越来越多的架势,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他试图来劝沈砚:“哎。你是东家对吧。都是一群下人,相互说的都是气话,先把我们送到地方行不行?” 听着就不那么舒服。 一群下人,你们的人是下人,我们的人是下人吗?我们马车夫,又没有卖身契攥在你们手里,怎么就成下人了? 送到地方,我人不在跟前,你们不给钱还打我的人了呢? 翻脸就翻彻底。 腻腻歪歪顾名声、顾道义,耳根子软,最后该出事儿照样出事儿。 现在的问题反而简单,就是受不了你们的态度,我们不去了。 沈砚说:”对不起。晚了。我们不伺候了,我们把行李卸在路边,你们反正有马车,到了地方回来,再拉一趟就行了。“ 这主家的人顾身份,碰碰沈砚的胳膊,服软说:“我让他们给你们道歉,这事儿就过去了行不行?” 沈砚说:“晚了。” 这人没办法,又去了队伍前头,跟自家人说什么去了。 过了一会儿回来,他又找沈砚:“你要是这样,我就报官,我就报五城兵马司,让他们抓人。” 沈砚说:“太好了。咸宁侯府上威风大呀,雇佣马车,马车车夫碰到熟人了,停下来说几句话,他们就要打骂,打人又打不过,等我们不接他的活,他还要抓人。我们挣了你几文钱,该挨你打骂呀?” 车夫们开始松绳索搬东西下来。 堵车之后,随着车夫越来越多,京西的人也越来越多,上来搭把手,片刻功夫,就把咸宁侯府的细软扔大路边上了,原本几辆马车下路调头,给人畅通官道。 沈砚跟很多上来帮忙的车夫说:“京西的弟兄都听着啊,咱们京西挣几个子的钱,里头不包含打骂,谁打骂你们,回来一定要说,车行带着你们讨公道,该报官报官,该让他们赔偿让他们赔偿。” 车队里,也有辆马车的车夫,被别的车夫喊了一声,问前路怎么回事儿。喊他的车夫说:“前头憨子他们几个不是接的咸宁侯府的生意吗?走路上碰到东家了,跟东家打声招呼,雇主就不愿意了,又骂人又打人,东家不忍了,直接带兄弟们教训回去,把货都给他们扔在路边。我说去看看呢,结果人已经散了。” 车里胖胖的小姐大吃一惊,问车夫:“你们知道咸宁侯是什么人家吗?” 车夫说:“我们管他什么人家?有我们东家在,我们也不怕他。要都像您这样的贵人,不打人不骂人,我们肯定服务好。可有些人家坐你回车,张口就骂你,抬手就想打你,你挣不了他几个钱,他能把你羞辱得好几天心情都不好。” 马车里不吭声。 道路畅通之后,车辆继续往前走。 路过时,沈砚还带着云镜,在路边立马,心里都在发愁,要以后京西的车越来越多,自己咋出门嘛。 路上车水马龙,好些都是京西的制式马车。 很多贵族原先的马车处理掉也要上京西的车,车大,能撑出来更大的车厢,走起来轻便,还不唧唧叫。 这些制式车,有些车是京西车马行的车,有的不是。 但凡京西车马行的车夫,路过时都忍不住坐在马车上喊:“东家。东家。” 刚刚那辆车的车夫路过时也打招呼了,因为他的招呼声,马车里的小姐透过取掉的帘子,看向沈砚。 她评头论足,问车夫:“这就是你们东家吗?什么来头?” 车夫说:“来头?来头大了,天上的星宿下凡。” 这小姐好奇不已,在敞开的车棚里,随着马车的前进,几乎旋转了半周,一直在看沈砚。 天热得快,来得狠,雷雨也来得快,来得狠。 下午从门头沟去煤矿,走到半路就变天了,先是日头忽然被灰云笼罩,蝉鸣猛地哑了大半,沈砚和云镜也打马飞快。 还在商量是不是回去呢,来不及了,风已经先来,卷得天昏地暗,尘土迷得人眼睁不开,紧接着,天边裂开一道银亮的口子,把铅灰色的云撕得粉碎。 “咔嚓” 一声,巨人挥斧,亮光照耀,雨点儿就跟筛豆子一样下来,片刻功夫,就成了倾盆之势。 沈砚看云镜瞬间被浇成落汤鸡,就在两路寻找地方避雨。 终于,看到了一块野地有一个看瓜人的遮雨棚,就跳下马,拉着马,带着云镜寻觅过去。 到了棚子下面,棚子也在淅淅沥沥滴雨,但终究比外面好多了。 沈砚把自己的马拴好,又帮云镜拴马。 这会儿都有点不敢看云镜,她衣裳湿透,夏天衣衫又薄又小又透,裹在身上,曲线毕露。整个衣衫,跟半透明的一样…… 云镜抹一脸雨水,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妖雨?怎么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要下一两天咋办呢?” 沈砚安慰说:“暴雨越大,停得越快,咱们先等一会,实在不行,再冒雨回去。“ 风卷着大雨,又像是从外头泼了过来,浑身上下都湿了,沈砚咬咬牙,把上衣脱下来拧拧。 毕竟自己在家里足够随便,云镜老在自家,也该看的都看了。 结果云镜也咬一咬呀,把她糊身上的白色素罗揭了下来。 因为小衣也都是雨水,见水之后绷得紧紧的不舒服。 她看了沈砚几眼,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突然来了一句:“官人。你给我看着人,我也脱下来拧一拧水。” 然后她就掀起来了。 沈砚打了个寒颤,赶紧站在棚子口。 整个人面朝外,给她看着人,实际上,视线里一个人也看不到,远处近处就都是雨雾和水烟。 云镜从身后白了他一眼。 她脱了,拧一拧水,越想越气不过,上前几步从后面搂着沈砚。 两个上半身光着的人湿身未干,肌肤直接相贴…… 远处又是原山,又是风雨,马儿不安地哼鸣。 沈砚心说完了,这男男女女在一起,一旦单独待多了,碰触过,就跟躲不过去一样。 约莫一个时辰后,雷声渐渐往远处去了,雨势也缓下来,变成细密的雨丝。 二人算算路程,还是去自家矿上了。 离得近的矿是之前的安康,矿上有房屋,条件虽然差,但不缺住的地方,而且下大雨,沈砚特别不放心矿上,怕雨天采煤,怕雨水倒灌,二人穿好衣裳,冒着小一些的雨,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最终到了矿上。 让做饭的女妇给收拾了一间屋子。 沈砚让云镜去休息,还强调了几回:“沈云镜。你姓沈你知道不知道?召凤给你入宫,给你用的名字姓沈,是我的堂姐妹,你再搂搂抱抱,人家笑话死我俩呢。” 云镜说:“那是假的,又不是真的,你要不想负责任,我回去告诉大娘子去。” 沈砚不给她多说了。 匆匆去煤矿看看,安康这边准备很足,排水沟,拦门壑都有,此时虽然也在作业,但他们都是责任到人,窑主都带着人,蹲在穴口。 煤矿没有上驴。 他们已经尝试用绞盘了。 地面井口的篷布被雨点砸得噼啪响。 卷绞盘上的粗绳索裹着层泥浆,绞车工正往绞盘轴上抹猪油,抹完之后,还在从里头往外绞一车一两百斤的小煤车。 沈砚大声问:“还能采煤吗?怎么不让兄弟们上来,雨水这么大,水灌进去了呢?塌了呢?” 大家都觉得不要紧。 他们纷纷说:“东家你太小心,我们都在穴口盯着呢,不是非要现在采,就是不采煤,水灌进去了,大穴子里头都是积水,也得多少天采不了煤。” 沈砚还是不愿意,你万一雨太大,排水来不及,灌进去了,人跑得出来吗? 花一个下午把煤场跑完。 全部把人喊出来,结果反而雨过天晴了,彩虹都出来了。 沈砚松了一口气,挣不挣无所谓,安全第一,找个穴,让人带着下去看看,井下巷道里都是一股一股寒气,挂在顶梁的白琉璃铁条灯忽明忽暗,能照见岩壁渗下的水珠,在顺着煤缝连成细流。 反而走得越深,越不见水了,渗不进来。 看完出来,弄了一身煤,真的应了他说的,白人进去,碳条一个出来。 回去之后,云镜嫌弃得不行,打水来,要给他冲洗。 二人就一个光脊背,一个舀水冲,完了就是一裤裆水。 这咋拧咋晾呢? 二人各自晾着衣裳,还只在一间屋子里。 里头有煤火,云镜直接脱光烘衣衫了,大言不惭说:“都被你看习惯了,脱了之后,一点羞涩都没了,还在一屋住,官人你要能忍,你夜里什么也不干,我俩就各睡各……” 沈砚想让她先烘干衣裳,自己躲出去,被她从后面拽着裤腰,裤裆拧完水之后,还是湿的。 雨下完之后,温度下降,想做点什么都不会那么热。 两个白亮亮的人,还在晾衣裳,不得不坦诚相待,终究跟已经习以为常了一样,发生了要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沈砚带着负罪感,一言不发,去面对多了个小妾的事实。 云镜已经大变样。 就从后面搂着人肩膀,开启撒娇模式,一会儿要去捡蘑菇,一会要去山上找找有没有野鸡。 天气晴朗,但是路还泥泞,沈砚就没走,也没去捡蘑菇,更没操捉野鸡的心,而是在寻思,如果连续降暴雨,煤矿在山里咋办,粮食储存够不够,他喊了人开会,商量需不需要继续修路。 白莲教教徒可以不杀。 但你不能让他没有一点惩罚就放了吧? 沈砚说:“修路。用煤矸石、煤渣、石籽,一直修出去,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第163章 我放他走,他回来要咱们的命吗? 去完老煤矿去了新煤矿,顺义煤矿上的人都已经带走完了,因为作战的缘故,还没甄别出来,所以矿区里静悄悄的。 整个煤山黑乎乎一片,只有远处才有一排矿工住的房子。 沈砚寻思应该放的有看矿的人呀。 或许是这个地方开阔,留的人巡不过来。 他就给云镜说:“你去那边看看,我听他们说,留的有看矿的人,怎么一个人也没见到?你去找找,找到之后,带着到这边来,煤矿上的情况,咱们有不清楚的,可以问一问人家。” 他自己先去找窑穴了。 半道上寻到了一把洛阳铲。 这东西既是探墓盗文物的东西,但矿上,也喜欢用它来挖地层。 否则底下的煤,你在上头,怎么知道有没有呢。 一连看了两个窍穴,都有积水。 沈砚坐在那儿一会儿。 他怀疑是这个煤矿,当初采矿监纯粹是坑人家于家的。 本能这一带都是露天煤矿,当挖到地下的时候,采矿监发现不划算,就给了于家,结果于家再接过来去采,都已经是个大深坑了,只能往一旁找煤脉,然而你找到,挖不多少煤没了,就要继续开穴。 而且地势低洼,容易挖出来水,土质也比较松,容易塌,散煤也多,但这也有好处,出几次矿难之后,于家就不往深里采煤了,就用这样的洛阳铲探,探出来,就就开挖了。 寻到一个没有积水的窍穴, 沈砚跳下马,扔下洛阳铲,从马身上拿下来锹,风镐和柳条筐,这是采样用的。 又拿下一盏铁网白琉璃灯,一边准备着工具,一边等云镜。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云镜骑着马飞驰过来。 沈砚问她:“怎么那么久,找不到人吗?” 云镜似乎有点迟疑,但最终摇了摇头,告诉说:“找不到人。” 沈砚背着,扛着,拿着,安排云镜说:“你在外头看着,我自己下去就行了,咱们需要在里头挖一筐煤背出来,又脏又累,而且他这窑,跟咱那边还不一样,咱那边要求开宽开高好搭支撑架子,他们这边肯定要低矮得多,弄不好还要在里头爬。” 云镜大吃一惊:“那你不害怕吗?” 沈砚说:“说实话,没下去过的时候真害怕,我下去的多了,你在外头等我好不好?” 云镜嘟囔说:“不好。官人。有人说我跟你是因为你有钱有势,可以让我过好日子,但我想让你知道,我是可以能跟你同甘共苦的,你能下我就能下,我要陪着你,再黑也不怕。” 沈砚也想碰她一鼻子灰,让她知道,有些苦和累,只能男人去承受。 这些窑工,不逼到份上,当初来挖煤,下井都要克服什么。 二人就一前一后钻了进去。 煤矿矿道里于家也费心了,开口也是尽量开阔,然后支撑起来,从这一点看,他们家也不像是挣快钱,急功近利的人。 可惜了,挺仁义的一家人,开煤矿开得都是流言蜚语和误解,最后还亏着钱黯然出场。 最终空间还是矮下去。 沈砚用灯照了照,他不确定是不是到了最终的采煤区,刨了两下,是一层石,这就是常说的一层煤一层石。 而这种煤层上下的石头异常坚硬,也许当时就是工人对它没有耐心,选择爬进去绕开的。 沈砚选择用自己带的风镐凿。 几次抡下去,似乎只留下白印。 沈砚小声跟云镜说:“看到了没有。我刨都那么费劲,你看那些窑工,又瘦又小,有多难。一说多让人挣点钱,你跟大娘子一起反对我,她反对她没文化,你为什么也反对?凡是读圣人书的人,都在追求行事的长久,矿工你坑人家来了,挣不到钱,时间长了还是没人干,那煤矿又怎么长久得了呢?按咱们的圣人之道,就是咱们寻找到一种平衡,让矿工们愿意来干,我们也不亏,这样我们愿意干下去,矿工们愿意干下去,是不是它就是一个长久的事业了?因为我们有钱嘛,前期我们做尝试,我们先亏一点,看看这种平衡在那儿,有那么吃亏吗?” 在矿洞里呼吸都很粗。 云镜说:“我要是又做了一件错事,你会不会原谅我呀。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我再不会有了。” 啥错事儿? 又瞒着我给白莲教通消息了? 沈砚又抡起风镐敲击起来,终于砰地一声,炸开一条大裂缝,然后一撬,掉下来一大块。 它整个一块是个整体。 接下来就轻松多了。 再三下五除二拔拔,通道就变大了,里头豁然开朗,是个很大的开采空间,虽然还是很矮,但是要宽广多了。 云镜震惊说:”不扒这个口子前,他们都是爬进去的?“ 沈砚说:”对。你不知道,矿工们采煤按百斤给他们算钱的,如果没有人管,他们不舍得在不是煤的石头上和矿洞环境上下功夫,但你管穴的人要有强制性要求。“ 他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你站着干活肯定比你蹲着有效率,你从刚刚那么狭窄的地方运煤,不如你花点时间把它刨掉,这个道理嘴说很容易,实际上却很难。” 他在里头寻找,东凿凿西凿凿,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镜心里发慌,主动请求:“官人我害怕了,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沈砚说:“你看,我不让你下来,你非要跟下来,害怕了吧?那你先回去,我再看看他这些煤。” 云镜说:“两个人都害怕。何况只剩下你自己呢,我不走,我要陪着你,我以后一生都愿意陪着你。” 沈砚说:“你看啊。无论你是当官,还是当兵,意志坚定,不为环境动摇,就是一种潜能,那要不,你就当现在是锻炼自己。” 云镜看着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担心有妖魔和未知生物出现。 沈砚为了让她安心,就跟她说着话,问她:”你刚才说,你干了最后一件错事儿,是什么错事儿?你给我讲讲,我保证你自己主动交代的过错,我不找你算账。“ 云镜犹豫了一会儿,告诉说:”我刚刚抓住赵全了。“ 沈砚猛地回过头。 他懵了。 白莲教遇到白莲教,还是会放白莲教呀。 云镜说:”他劝我跟他走。我不走。然后就打起来了。他打不过我,被我用剑逼住,于是向我求饶,说他心里一直想着我,我怎么可以那样对他。我看他可怜,跟他说,婚约都是双方师傅胡言乱语,如果他愿意不作数,我就放他走。而且我要求他发誓,再不要信白莲教了,到哪山里藏身,种几亩地……“ 沈砚迟疑了。 幼稚了呀。 从始到终,可以肯定,赵全是白莲教里的铁杆分子,当初自己聘他,把他放到城里,也是为了感化他,他感化了吗。 而且最近几次跟白莲教的交锋,每一次都有他,沈砚质疑:”你肯定他就一个人?” 云镜愣住了。 沈砚激动地说:“他有一伙人,他至始至终是一伙人。在玉皇顶去请援兵,他们就从溪水中逃脱了,他们请到援兵,后来又被打散,但不应是他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他为什么会在这个矿区里,在这种时候出现?你不提前给我讲,我下矿你也下矿了,如果人家堵了洞口呢。” 云镜呆若木鸡,反问:“他不会吧。我给他机会了,我放他走,他回来要咱们的命吗?” 沈砚马上拉上她,摘了灯就走,然而还没到洞口,前方就是一声巨响,整个矿洞一阵摇晃一阵烟。 云镜吓死了。 她看向沈砚。 沈砚说:”这货手里有炸药,他跟老徐共过事,他学习能力又强,他弄到了炸药,他是把穴口炸塌了。“ 云镜发出凄厉的哭声,发抖着说:”官人。我是不是把你也害了?“ 她嚎啕不已,把剑递给沈砚:“你杀了我吧。我不活了,我该死。” 第164章 明王转世,容易死吗 受不了云镜的哭哭啼啼。 沈砚训斥说:“闭嘴。谁说我们要死。谁说的?如果都是死,也要拼一把。这是民窑,大量的民窑往往不超过八丈深,我们手里有工具,他炸塌了洞穴,那洞穴是斜的,我们现在离地表弄不好只有五六丈。煤穴那么大,还有空气,短时间憋不死,刚下过大雨,靠近通道的地方说不定能收集到水,与其哭哭啼啼,不如我们两个人,往上掘土,掘一天,还掘不出几杆大枪的距离?” 云镜差点拔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被沈砚责骂一顿,竟然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她问沈砚:“官人,真的可以吗?要是不行,咱们就找个舒服的地方躺着,生同衾,死同穴,虽然害死了你,下辈子我再做牛做马补偿你。” 沈砚“嗯”了一声,一手举起灯,一手拉着她,走动观察。 原路已经回不去了,路就断在之前自己夯的那几榔头上。 看看一旁,阴湿了一大片。 抬起头,还有水滴从一块煤条上往下滴,因为没有容器保留,尚不知道它能这样滴多久。 不过越往里走,离地越深,这边肯定较浅,沈砚决定说:“把灯挂好,咱们就从这儿斜往上挖。” 矿洞塌落的烟尘还没散尽,混着煤末子的空气呛得人喉咙发紧。 沈砚给云镜安排:“我来挖,你来垫土,咱们是斜着往通道那里挖,就怕挨过炸,挖着挖着坍塌过来。” 沈砚解下柳条筐上的绳索,系在自己捡来的洛阳铲底部。 这样时不时拿起来比一比,能保证角度和方向。 沈砚半歪着脑袋开始往上啄了。 风镐这样的小榔头只是一种工具。 开凿煤块,也免不了需要锤子和钢钎,可惜这些手头上没有。 他也就只能用风镐,让云镜用铁锹垫高。 黑暗中,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感知。 不断落下来的煤块煤尘在油灯昏黄的光晕里浮沉,煤末子钻进喉咙,呛得云镜止不住地咳。 她眼泪混着脸上的黑灰滚下来,在下巴尖凝成小泥珠,敛完落下的煤和石头,就会发一遍誓言:“官人。今日让你吃这样的苦,等我们逃出生天,我一定杀了赵全,他怎么就那么毒呢。” 沈砚听太多次,忍不住给她说:“省点气力,省点眼泪,你追杀他呀,你不是人家的对手。” 他说:“你以为相互搏杀,光靠武艺吗?我敢肯定,他冒出来见你,是他对你有念想,他想带你走,他一定说了很多劝你的话,你不好意思给我说的,否则的话,他根本不给你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的机会。” 云镜不说话了。 看来是真的。 沈砚面朝相反的方向,一直往一个地方歪头,最终脖子都想抽筋。 因为姿势的缘故,掏不上力,掘起来并没有那么顺利,最后也就是挖了个沈砚能探进去大半个身子的凹坑。 如果你这个洞小了,你用榔头,你榔头怎么挥舞呢。 沈砚自己也是一身冷汗。 他感觉力气正在离自己而去,呼吸似乎变得艰难,主动决定说:“把锹给我,我换锹试试。” 就这样又往上凿。 又不知道凿了多久,掘进了一人多高,因为你掏洞,你不能只掏一个人那么大的洞,你胳膊怎么挥舞呢? 即便是用锹,你要先保证脚下蹬实,或者跪在隧洞里,两只胳膊能够反复上戳。 云镜请求说:“官人。你歇一歇吧,你让我来,你让我试一试。” 沈砚下来歇一会儿,云镜摸摸他的手,不单有泡,虎口上还都是血,她又哭了。沈砚说:“你别哭了,相比于命,手上这点伤算什么,咱们抢时间,不哭啊,其实只要把煤层和石层啄穿,再有洛阳铲往上挖,挖出来个洞到地面,咱们就不用担心窒息而死了。” 云镜上去,一边往上戳锹,一边哭:“你骗我,起码好几丈,那个圆铲铲哪有那么长呀。” 你麻醉一下自己,起码在努力呀。 她往上掘,效果更差,因为她身高的原因,站在沈砚踩脚的位置,矮了很多,需要沈砚托着她。 加上力气不够大,跟捣蜘蛛网一样。 等沈砚歇口气,替换她的时候,她死死攥着沈砚的衣角,衣物被冷汗浸得皱成一团,她呓语:“沈郎…… 这石头比铁还硬,凿到什么时候是头啊……” 话音未落,页岩突然开掉一大块,被沈砚扒出来,“当啷” 砸在地上,惊得她浑身猛地一颤。 又过了不知多久,地下都是小山一样的煤和石块,上斜洞已经拱上去两个人高了,但人的呼吸更重了,更加劳累,灯芯似乎已经不够用的,尽管只留了豆点大,但仍无法让人放心。 云镜又要绝望了。 她的声音裹着哭腔:“完了…… 咱们都要闷死在这儿了……官人,要不你把我杀了,吃着我的肉……” 沈砚说:”少说两句,我现在都怀疑是你顶不住又累又饿,想把我杀了,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撑下去。那边煤上还在滴水,你去喝一点,等一会儿唤我,我也去喝一点。“ 他就像成了一个打桩的机器,节奏稳定,连呼吸都控制得均匀,借以保持体力。 得幸庆没有大石头。 而且散煤多。 像是突然得神灵相助,有那么一阵子越掘越快,越掘越快,甚至有煤粉灌下去,把灯打灭了。 没了灯,云镜陷入恐惧。 相比于上面的沈砚,她惊呼:”沈郎。沈郎。我们不凿了,临死咱们歇一歇,找个舒服点的地方,我伺候您一回好不好?死在欢乐里。“ 这傻女人? 灯灭之后虽然伸手不见五指,造成恐惧和不便,但是散煤多,散煤引起的爆炸也杜绝了。 灯也不给人抢空气了。 沈砚说:”你坚持住。继续垒土。你要相信,我们一定能出去,我都闻到泥土的湿润了。” 肩膀和胳膊渐渐像山一样沉重。 沈砚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但他不愿意停,决定用洛阳铲试试,如果能往上捅,捅出来个透亮的窟窿,那么他就能放心歇一歇。 只不过洞是斜着挖的,把洛阳铲递上去,又只能斜着取土,掏一坨出来,掏一坨出来,最终洛阳铲全部伸进去,还是没到头,只不过捻捻是泥土,放在鼻子上还有蚯蚓的味道。 沈砚鼓励云镜说:“快了。快了。我不骗你,我挖到蚯蚓了。” 云镜哭着戳穿说:“你递过来我看看。” 沈砚说:“我太饿了,我把它吃了。” 云镜又哭了:“要不你把我吃了吧?” 沈砚叹口气:“生同衾做到了,死同穴呢,到时候你在我肚子里,这像话吗?真的我不骗你,我这会太累,换你再掘一会儿,我休息一下,等一会儿我再来。” 云镜也是吃过苦的人。 这会因为角度好,脚和膝盖好吃力,加上土好挖了,也掘进很快。 等沈砚眯了一会儿唤她下来。 她几乎都不动了。 沈砚爬进去,把她拽出来,就光听她喘气。 沈砚吓到了,啪啪拍拍脸,云镜说:”我还活着,就是快死了。没一点儿劲儿。“ 沈砚说:”你这不是力气的问题,你这是意志的问题,去,摸黑摸摸那水,噙一口。“ 他又上去了。 再用洛阳铲掏,掏到后面,没泥土了,但是不见光亮。 最怕你掘进之后,掘到坍塌的中空部分,从这个被埋的空间,跳进另外一个被埋的空间。 沈砚用力吸吸气,感觉空气新鲜不少,又麻醉自己,这是到晚上了,所以挖穿了土,也看不到亮光。 继续掘。 不知何时,云镜又爬上来了,就躺在他身后,撑着两条腿,卡着掏出来的洞穴,躺着说:”官人我给你讲件事。“ 沈砚怕脚蹬着她了,掏土也无法往身后传,气急败坏说:”马上就获救了,你事儿怎么那么多呢?“ 云镜说:”我看到你藏的有裸体画,要是我死了,你出去了,你能不能给我画一幅,永远记住我?“ 又坏事儿了。 沈砚说:“裸体画都是要有活人当画靶,你别在后面挡着,我给你说,真的快出去了,要不你先下去,换你在前面,让你闻一口新鲜的空气。甜甜的。” 云镜大吃一惊:“你别骗我了。” 沈砚说:“是真的。你要知道,坚持不住,躺在最后一段距离,冤枉不冤枉?” 二人运土下去。 云镜一边往上爬,一边嘀咕说:“我饿得想吃土,官人你不饿吗?你看我白白嫩嫩,也许你吃了我,你就能活着出去了。” 沈砚训斥说:“能不能不说傻话了?” 他想了一会儿,决定换个方式给云镜动力:“你知道不知道明教还有一尊大神。” 云镜问:“欢喜佛?” 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砚说:“明教除了明王还有谁?” 云镜说:“无生老母?” 沈砚说:“无生老母就不是明教的,你们把白莲教和明教瞎掺在一起,窦先生说呀,明教其实还有一位神,你们这些白莲教教徒不知道的神,我提示你,有光明就有什么?” 云镜脱口道:“黑暗?” 沈砚说:“对。明教其实还有一位神,就是暗王,明王可以转世,暗王可以吗?” 云镜吭吭想哭,都哭不出来了,说:“你又骗人。” 沈砚说:“我不骗你,你不觉得我偏好黑色吗?你不觉得煤是黑色的,铁是黑色的?你说明王转世,容易死吗?” 云镜说:“暗王转世也不容易死。官人你真的假的,难不成你是暗王转世?转世的人知道不知道他是转世的人。你能有几万年的记忆吗?” 她请求说:“我好多了,要不你把洞挖大,我不想下去,离你太远,我也不想在你后面运土,你窟窿挖大一些,我俩一起掘,我在你身边我就安心了。” 沈砚说:“行。你先下去一会儿,我把洞铲大一些,你再上来,如果离地面近了,我们就把土留在身后,不再费力往下运了。” 就这样,两个人趴在一起往前蠕动了,云镜请求:“如果你是暗王,你讲一讲你的记忆,是不是几万年前的?” 沈砚反问:“几万年太少了吧?明王和暗王都是明教的神,它的正式名是摩尼教,不要问我为什么啊,这是外国人的读音,我们翻译出来的,世界创始之初,光明王国和黑暗王国就各自存在了,本来互不干扰。但黑暗魔王偶然发现了光明王国,于是率领黑暗王国中的妖入侵光明王国。” 想想,这么讲不对呀。 我要是暗王,我邪恶地入侵光明王国吗? 沈砚说:“按照明王的说法,明王召唤出善母、先意等与之对抗,先意以净气、妙风、妙明、妙水为铠甲,以妙火为宝剑与黑暗魔军大战,却不幸战败被囚禁,自己的五个孩子也被黑暗群魔吞食。” 云镜问:“善母是不是无生老母?” 那谁知道? 你说是观世音菩萨、妈祖、送子娘娘,也没人能反驳呀? 沈砚说:“这都是外国人给我讲了一点儿,转世的明王和暗王可能知道自己是转世的,但他们是要全新地接触这个世界。” 云镜着急地问:“为什么呀?” 沈砚说:“因为神灵不会创造,转世为人,能增加他们的智慧……” 尽管云镜怀疑是他瞎编的,还是问来问去,两个人聊着这样的话题,回光返照一样,越干劲儿越足。 直到似有声音传来,一阵天籁涌动,虫蚁仙乐。 被挡在煤层,石块、泥土间的耳朵,瞬间解脱了束缚,没有那种负气而生的难受和嗡鸣,这一下,他俩知道,她们真的要逃出生天了。 云镜开玩笑说:“沈铁柱,你失去了吃掉一个白胖道姑的机会,我一生,我只让你吃我这一次。” 沈砚没好气地说:“也不沈郎了,也不官人了,这是自由了?” 二人最终掘出来了。 云镜探了一下头,又缩回来,给沈砚说:“坏了。白莲教还在,点着的有篝火,我们已经筋疲力尽,出去也是被他们弄死。” 沈砚安慰说:“黑夜看不到,我们爬出去,想办法弄点吃的喝的,咱们是暗王的人,能怕他们明王的人呢。” 第165章 如今的明教只剩下白,没有了黑 赵全是在玩灯下黑。 恐怕谁都想不到,京西、怀来等多地拉网追捕白莲教,与张寅家族余孽交战,却有一小撮白莲教教徒藏在因为闹白莲教,而被清空的顺义煤矿。 他们藏在这儿又能藏多久? 他们在等什么? 沈砚最终克制昏沉想睡的念头。 他摸摸下巴,虽然不知道在地下待了多久,但也不过一两日,髭须都长出来了一大截,硬扎扎的。 二人一前一后靠近篝火,可以看到篝火火头已经很小,将成余烬。 七八人睡在篝火边。 不远处还有一匹马,还是原先沈砚的那匹。 应该是整个煤窑太大,白莲教又寻偏僻的地方躲藏,步行往来通信不容易,赵全给他们留了一匹马用来联络。 沈砚拉着云镜蹲下,两手无声地比划。 这样…这样…那样,这样那样,然而两个人还躺下歇了好一会儿,好恢复点儿力气。 再站起来,沈砚抹一遍身上的黑煤,正面走了过去。 他蹒跚走到篝火边,也不管睡倒的白莲教教徒,大摇大摆翻找吃的喝的。 云镜躲在相反的方向上,盯着那匹马。 她睁大眼睛,气恼沈砚如此虚弱,还能大摇大摆跑别人跟。 正是他拿了干粮和水囊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一位白莲教教徒醒来了,侧卧着,抬起自己的头,想看清这团黑乎乎移动的是跟什么东西。 沈砚转过脸,露出还算依然闪亮的眼睛,问他:“醒了。” 教徒虽然感觉后脊背发凉,还是本能应了一声:“醒了。” 沈砚说:“看到我啦?那说明咱们有缘,很多人都是看不到我的,你看到了我,你会得到我的保佑的。嘘。” 教徒手拿起来,想抓脸,又感到恐惧,就把手又放下了,浑身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任这怪物隐身黑暗。 这大半夜的? 浑身一身黑,黑得跟块煤一样,这是什么玩意呢? 等这怪物一消失,他就翻身坐起,赶紧推醒同伴。 大家醒来,就听他带着恐惧描述刚才看到了什么、什么。 众人人多,要给他撑腰,训他的也有,站起来要去找找是什么东西的也有,正是众人觉得他眼花,大惊小怪的时候,黑暗里传来一个声音:“几位教徒,你们都是有缘人,可以跟我来,也可以坐好不动,我来给你们布道。” 藏身黑暗中,因为身上够黑,众人又坐在篝火里,无论怎么运用目力,也是看不到他人的。 但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有种耗尽力气、虚弱无力,却又缥缈可闻。 一位教徒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往前冲两步,他大声问:“你是谁?” 沈砚已经在喝水了。 他不敢痛饮,浅尝辄止,捏着声线说:“要问我是谁,得从几万年,几十万年讲起吧,那个时候,明教还叫明暗教,你们都是中土人士,你们应该知道,有白就有黑,有光明就有黑暗……有明王,自然也有暗王,明王喜欢白色,是光明,而暗王喜欢黑色,是沉寂无光。” 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沈砚略一迟疑,用拉丁文说了一长句,跟咒语一样,顿时篝火边上,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他们身后的马,钉在地上的楔子被拔走,马开始缓慢地移动。 沈砚说:“明教传入中土,最终衰落,就是因为如今的明教只剩下白,没有了黑,只有光明,没有了黑暗,为了丰富自己的教义,凑来一堆杂神,什么弥勒佛,什么欢喜佛,但这些神,各有神祇,你们从他们身上是得不到信仰的力量的。聪明的你们可能会猜到了,为什么明教会衰败呢,为什么你们想过得好一点,还那么难了,为什么你们起义一次一次失败呢?” 一名教徒实在是摁不住所悟:“该不是明暗教,只剩明了吧?” 沈砚缓缓道:”是呀。明暗教,只剩明了,按照你们中土的说法,阴和阳相生相克,互为一体,就像我们所熟知的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昼为阳、夜为阴;火为阳、水为阴。二者属性相反,相互克制,相互依存,又不可分割,动态变化,维持稳定,在一定的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而现在明教,明只以暗为敌,认为暗的都是大魔王,却忽视了相生相克的道理。孤阴不生,独阳不长,灯一直亮着,它会一直亮着吗,它是不是要添加煤,添加油,添加木头才能继续燃烧……“ 马匹在视线里消失了。 沈砚也想跑。 他以窦先生的腔调和语气,犹如神棍在指点迷途的羔羊,宣布说:”孩子们呀,你们眼里不能只有白,也不能只有黑,我给你们一道力量,你们闭上眼睛,深呼吸,感受一下黑,坚硬的铁,沉寂地下的煤,厚实的大地,大家放松心情,感受这躺倒休息的夜晚,晚风轻轻地吹,黑暗如此温柔地浸渍你,想想家乡,想想亲人,想想自己以前的行为,是不是过于激烈了,只重视了阳,而忽视了阴……“ 因为要说话,不敢肆意吞咽,拿着食物,太饿,都是在舔,间隙中舔一口,舔一口。 沈砚起身要跑。 他说:”为了不让你们追上我,为了向你们展现神力,我早已把你们的马变得消失不见了……“ 大概一刻钟之后,两口子汇合,贪婪地啃着麦饼和锅盔。 云镜上着手,贪婪地说:“给我吃点,给我吃点。我已经爬不上马了,马上人就追来了,我吃两口饭,能恢复点力气给你挡追兵,你骑上马回去叫人。” 沈砚说:“你肯定他们这会儿会追上来?“ 云镜说:”马都不见了,扭过脸一看,没了马,还能不明白吗?“ 沈砚已经得着机会吃了不少了,这种极度饥饿的情况下,每当你一吃一口,你就感觉胃贪婪的化一口,马上身上就是一股股暖流,头也不晕了,眼睛也不花了,身子也没刚才那么歪了。 看着云镜。 他说:“也许我给他们布道了,传授了那么的教义,他们一时感谢,就在心里把我们的马还给我们一匹了呢。” 最终二人连拖带拽,上了一匹马,依靠沈砚来过机会,对顺义的熟悉,投身黑暗,脱离而去。 第一时间真没追。 云镜忽然在想一个问题:”官人。你有没有注意到,白莲教在你手里,从来没有讨到过便宜,这一次因为我的原因,把我们都埋到矿里了,我们还是爬出来了,呃,会不会你真的就是白莲教的克星呢?“ 沈砚说:“还真是啊,这个荣誉我不推让,没办法,咱们挖煤矿,冶钢铁,团土砬干工匠的,天生就是神徒的克星。就比如家里门房死人,改了炉火,还有没有再发生过?这还是你去做的法,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二人没有先去巡检司衙门,而是直奔河泊那边的窑厂了,眼下已经衣不蔽体,沈砚还好,顶多像头野人,而云镜衣裳薄,又大片刮烂,大片缩水皱巴,你让她出现在人前,不跟光着腚一样呢。 急于洗澡换衣裳。 借着清晨的最后一缕曙光,二人进了院子,惊动苏茂元和苏见雪。 苏茂元说:“矿上来人,说你走两天了,我们还以为你回城了呢,你这是怎么了,作为财主被绑架,差点被撕票?” 沈砚回应他说:“过程比那惊恶多了,我们被人炸毁通道,埋在煤矿里了,你立刻派人,让周全和王策安赶来。” 赵大冒前去怀来上任,沈砚暂时还没有再选择长辈岁数的。 不用赵大冒,感觉无法应付官场,无法服众,然而用他这样的,不好物色,不好沟通,不好配合,而且年龄和辈分在,不能呼来唤去,任你摆布。 如果换成周全和王策安这俩人,被他拎出来在管巡检司,资历是弱点儿,但你随便折腾,想打打,想骂骂。 洗完澡,换件衣裳,不等厨娘做好饭,往罗圈椅上一坐就睡着了,而云镜也一样,走哪堆到哪。 洗澡都是苏见雪带着糖包给她洗的,最后把她送到苏见雪的床上,人就身都不带翻,睡得跟死了一样。 苏见雪是一会儿看看,一会儿看看,生怕她没洗干净澡,把自己雪白的床丝给你染脏了。 天色大亮。 窑厂里,赵全正气急败坏扇人耳光,他怒吼:"你们不要如此蠢好不好,暗神出来了?黑暗中挥一挥手,卷走了你们的马,作为给你们讲经的酬劳?他怎么不给我讲经?“ 手下虽然挨打,但还是捂着脸反问他:“如果不是暗神夜里降临,那我们的马呢?那么大个牲口,它不发一点动静吗?” 典型的你问我,我问谁?但把赵全却问得浑身一冷,对呀,如果不是暗神,是谁把马变没了呢。 他冲向煤窑。 从窑口看,人没出来。 然而派人守着,就是怕炸塌不够,怕人逃出来了。 但事实证明,炸弹威力够了,他不由陷入恐惧,难不成把沈砚埋进去,两天两夜后,他变成暗王,爬出来了…… 问了暗神出现的时辰,他要求说:”我们不能再等了,原想着蒙古人制造点动静了之后我们马上走,但我们要先在就走,否则官兵很快就到。“ 他说的没错,沈砚人在马车上躺着,跟着巡检司直扑顺义煤矿的。 赵全前脚撤,他们后脚到。 搜了一下煤矿,找到一个埋人的新坑。 扒开之后,里头有十几个人的尸体。 看着有煤矿的人,不知哪的乡人,还有白莲教自己人。 为了封锁消息,又或者是得到补给,他们制造了十几条人命。 第166章 下次我们挂他老婆的裤衩 赵全走到哪,他们追到哪,一百多号人,被追杀得减员过半。 赵大冒已经到怀来就职。 沈砚早已派人让赵大冒配合围追堵截。 然而,消息突如其来,简直是天崩地裂了。 蒙古人突袭大同,攻破大同镇,大同总兵、副总兵尽皆战死,损失兵力据说高达3万余人。 因为蒙古人兵锋再指怀来,赵大冒紧急送来军情,告诉沈砚,无法配合他围歼那百十人的白莲教。 沈砚只好放弃追击,坐看这点白莲余孽投奔蒙古人去了。 他自己带人去了怀来,打算助赵大帽一臂之力。 然而到了怀来,怀来城池已经不只是赵大冒。 京营,宣府镇,万全都指挥使司纷纷调集兵力,各个官阶的文臣武将集中于此,赵大冒在里头只是个小浪花。 沈砚在里头也没什么可参与的。 这时家中派人寻来,送信给他,说家里出事儿了。 他紧急赶回烟京。 确实是出事儿了,京西车马行被查封。 回到家,一边派人去叫刘行知怎么回事儿,一边问罗娘子知道多少。 罗娘子说:“听表姐说,是因为京西车马行太过分,不久前接一家侯爵的家眷去城外避暑,京西车马行半路上把女眷的金银细软衣物什么的抛在路边了,偏偏那天下大雨,行李保管不当,女眷的裤衩子,月事带,肚兜漂得到处都是……那侯爷差点快气死,进宫面圣,宫中下令,让刑部的人带着表姐查封咱们家车行,表姐也没办法。” 沈砚愣了好一会儿。 那天上午给他们抛下去的,下午才下的雨吧,他们自己府上也不是没车,为什么就没有来得及呢? 按说也是,堂堂侯爵,家里的妻妾女儿莺莺燕燕,不说金银细软,单裤衩子,小衣、肚兜遇到大暴雨冲得到处都是,是挺恼火呀。 正说着呢,云镜跟刘行知一起回来。 云镜不知道沈砚回来,是找刘行知闹去了。 刘行知又不是沈铁柱,压力这么大根本顶不住,他肯定封门抓人。 他不回避,不说撒手不管,给你通着消息,已经是最大的保全了。 偏偏他人打不过云镜,云镜对他有心理上的优势。 刘行知进来,点了点沈砚,走个来回,再点点沈砚:“你牛呀。你不把咸宁侯放在眼里呀,你仗着五城兵马司你说了算,你要给人家咸宁侯点颜色看看呀,眼看着一点小事都是内阁朱批出来处理,要求连夜抓人封门。 “你可能不知道,大同被攻破,咸宁侯是领兵人选,人家已经放出话来了,我啥要求都没有,我就要求关停京西车马行。” 他说:“这就成了钦定的案子,刑部的官员步步跟着,我也没办法。你现在你让你们家云镜找我说这说那,说关停了,兄弟们没饭吃,你这么能得罪人,谁有什么办法?” 听他这么一说,沈砚倒也无话可说。 留他吃饭,正寻思办法,刘行知说:“太子的意思是,要是你知道错了,过两天兴安伯嫡子娶妻,因为皇帝有意为你指婚他们家的庶女,让我带上你一起参加。 “到时他也会到扬,咸宁侯也会去,他居中说和,我则带着你赔礼道歉。这两天你好好准备,该备礼备礼,该准备衣物准备衣物,到时候你的排面决定整个事情的结果。” 沈砚沉默不语。 云镜是见证人,在一旁说:“不去。我们是把他们的货给卸了,但一码是一码,上午的时候卸货,下午他们没拉走,被大雨冲了,泡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们家因此死了人,算成我们杀的?” 刘行知说:“你可别说,他们家真因为这事儿死了人,咸宁伯爵夫人为此杖毙了好几个下人。” 沈砚想想,周前被抓了进去,车行那么多的兄弟,摁住怒火说:“行。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刘行知吃完饭,临走时安排:“你一定要去,也就这几天咸宁侯还在京,很快他就要带兵去了大同,恐怕要再见他,只能到二皇子的满月宴。” 二皇子已经生了? 送走刘行知。 沈砚也没在家里待,马上就去了车行。 暮色像浸了墨的石块一样,沉沉压在 “京西车马行” 的乌木匾额上。 这一所总行,是跟五城兵马司合作时搬到南城兵马司周围的,出入车的院墙大门,此刻被两道交叉的木条拦腰钉死,暗红的 “钦封” 二字捏成封泥盖在上头。 门檐下挂着的灯还在点着,倔强的车行弟兄们,坚持点灯,坚持早晚打扫着卫生,沈砚来到,马上就有兄弟凑来。 沈砚安慰了他们一番,去了河泊那边的新车行。 本来城里的总行是临时性的,这里才是计划中的总行。 配套车马行,用来买卖车辆,维修马车的工坊都已建成投产,后面配套的仓库和暂时没啥用的码头,也都逐渐要到竣工阶段,巨大的车行自然也已经建设出来,只是几个月前也挂着“京西”匾牌,沈忠他们已经让人连夜取下来,以避免这边的扬地也被封了。 沈砚一进院子,在左右两侧扫视,很多兄弟就围上来了,想询问自己东家,大家该怎么办。 沈砚到处安抚情绪,给人摆手,偶然抬头,只见这片土地规划井然,相互挨接成片,已成规模,看着跟什么衙门大院一样大,甚至更大,想到当初一无所有起步,心里还是很满意。 这是一种大不了归零的心态。 派人喊忠叔、吕不白他们来开会,其结果就都是不能硬碰硬。 沈砚看唯独吕不白没怎么说话,等人散了,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吕不白最近老头疼,额头上还贴着四角小膏药,见没人了才说:“东家。不妨改个名字,另起炉灶,割断采状跟您的关系,捞周前兄弟出来,换个人拿身股主事,谁知道咱们是换汤不换药呀。” 沈砚用带点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要说这么一换,里里外外打点花费,恐怕都不会超过10两银子吧。 沈砚心中一喜:“就这个干了。新的车马行改名叫西京怎么样?” 吕不白咂舌责怪:“那何必呢,跟赌气一样,回头人家知道你从左读,从右读?认为你还是你,你不是自找麻烦吗?” 沈砚也不隐瞒,给他说:“我心里有口气出不出来,我就是想找麻烦。” 吕不白说:“前前后后,我跑了好几趟了,当天的兄弟我也问了遍,你要说不舒服,兄弟们也都憋一口气,但生意能这样吗,他封咱们的门,咱们拿什么为生呀?东家要想出这口气,我还有真的有办法?” 沈砚赶紧牵他胳膊,引他上座,以前多高看他,都小看他了,不愧是吃军事参赞饭的师爷。 从来没有想过,兵法计谋上的金蝉脱壳能这么用。 吕不白说:“拿京西车马行的壳正大光明走司法,告他,对于普通人来说,以民告官问题大,但咱们是什么?咱们是车行,我们先告到顺天府,不受理,就继续往上告,步步喊冤,天天告,这侯爷是武人,在大晟朝,文武不合也不是什么秘闻,只要钱使得好,他的政敌也会借题发挥,御史亦可弹劾……” 他说:“东家要是不缺银子,我们烦也烦死他,引诱他犯更大的错。” 沈砚点了点头。 吕不白说:“这万顺车马行跟我们竞争,投入大,不挣钱,顺天府弄不好已经有心往外卖,就是得几千上万两才能拿得下来。真要卖了,官府做事情,顺天府甩包袱,也不会看咸宁侯的脸色。我建议东家设法把他们并购了,然后停业整顿,京西在城中又被封禁,万不得已时,我们为皇城禁车马如何,东家?” 忠叔在一旁说:“这不是又弄得你死我活吗?” 沈砚陷入沉思。 跟万顺车行竞争下去,双方都不得利,自己是不得不干,万顺车行也是不得不往里头投入,跟着换马车,增加人手,占车站,因为自己这边是个人的东家,灵活,份子钱什么的,说调整调整。而他们那边调整难,马车车夫私收严重,勒索旅客的事情也经常发生,你官府出面,花那么多钱给他们换车,这个钱,车行短期收不回来,跟京西这么竞争下去,官府很快就会出现黑窟窿。 但有时候是这样的,官府的生意,它也可以无视黑窟窿,他就不卖你也没办法,他也可以趁京西被封,喘口气。 吕不白说:”五城兵马司在咱们手里,我们可以促成她们卖,以五行兵马司监督车行,规范行车为名,杜绝咸宁侯府这种案例为名,以子矛攻万顺,出台一些为你好的章程。 “比如行道马车必须车行登记,车程要明码标价,再比如,出台考试考核马车夫的驾车技能,我们让万顺适应不了,我们让他内部乱,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 忠叔又忍不住说:“问题并购需要几千上万两银子,太多钱了。” 沈砚笑眯眯地看着吕不白。 他怀疑吕不白算过自己的钱。 想做霸盘,你不扎本行吗? 所以并购万顺,这可不是为了赌气,还能让自家从恶性竞争中解套。 沈砚说:“就这么干吧。不惜代价,不计成本,拿到万顺车马行之后,我要让咸宁侯知道,他娘的一介莽夫,靠拍狗皇帝马屁混成新贵,不代表他就能为所欲为,这次是大雨冲了他老婆的裤衩,下次我们直接挂他老婆的裤衩。” 第167章 口说无凭,打个条 沈砚也不知道他们夏季完婚,担心不担心人热出事儿。 沈砚上身内穿竹衣,外罩白叠褂子,下身皂色裤,脚踏尖头镂空皮革鞋,头戴尖顶大帽,身后带着男装的云镜,被放出来的周前,还有八个弟兄,个个反提绣春刀。 他们除了没有戴大帽,踏尖头镂空皮革鞋,都是跟沈砚一色的穿着打扮…… 跟刘行知汇合,刘行知大吃一惊,不知道表弟这啥意思。 只不过这些人个个身材高大魁梧,身上的白叠褂子都被撑得饱满,如此一色穿下来,反而像是军方将领带着他的骁果。 所以,他虽然心说“不太好吧”,但白叠褂子“甚软白”,而且折线整齐,反而显得这些男子养眼。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怀疑谁指点了表弟,否则表弟那样的泥腿子,能搭出这样既简单又过得去的装束? 他自己却捂得厚厚实实,通过一丝不苟的礼服掩饰自己,瞄云镜一眼,内心不由羡慕。 云镜虽然身穿男装,但她是男是女不用额外掩饰,就大大方方,挺着高耸的胸部,俊逸出尘地跟着出来。 刘行知也在吐槽:“兴安伯这家人脑子不正常吧,大夏天举办什么婚礼?啊呀,要把人热死了呢?” 但他也知道为什么兴安伯要在这个时候结婚。 伯爵府也是将门,眼下与蒙古大战在即,男丁要上战扬,着急结了婚再走。 之所以咸宁侯要来,是因为兴安伯就把儿子托付给咸宁侯了,方便这位新贵手里有人可用。 进了门,刘行知随礼之后还在吐槽:“我本不想来的,为了你,太子非让我来,你知道不知道呀?” 不理解的是,马上咸宁侯是二皇子的母族,二皇子党可能就会因为咸宁侯穿针引线完成,他亲来干什么,给别人抬声势吗? 大晟朝勋贵成亲,是由礼部监视的,礼品都是礼部代收代记,事后算完账,再给伯爵府。 要命的是,礼金价值标准都是按你的品级规定的。 像沈砚来,礼金超过20两就是僭越,沈砚自己给了10两,跟着的弟兄们1人1两,都是他出钱。 刘行知也没少破费,所以絮絮叨叨,觉得吃亏。 因为这种强监管,若是闲爵,手里没什么权力,文官不是兴安伯的同事、亲戚和友人,基本上不会捧扬。 勋贵又都是跟养猪一样养着,所以那些人缘差的,混得不好的,都会缺人捧扬,过于冷清。 朝廷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又给你来一手,提前通知朝臣,让大臣申报,如果人不够,都不去,朝廷再给你动员官员来凑数。 人说大晟朝没有人情味,也没大错。 沈砚进来,就又有一个问题,他已经不是伯爵世子,这种扬合,刘行知混个堂上的座位,他只能大院子里觅座位。 沈砚觉得挺好的,真给自己个正儿八经的坐席,反而跟自己来的兄弟们没地方坐了。 眼下这外头都是白身,哪有那么多平民肯来? 交钱少了被人赶走,交钱多了,吃顿饭不如下馆子。 这就大家围着一坐,占了一张圆桌。 云镜也在说风凉话:“官人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多个人多张嘴能吃回来,所以才带这么多人来的?” 不是。 说起来有点脸红,不是为了谈判的时候显得排扬吗? 很快,刘行知带着一位管事模样的找来了。 他给沈砚说:“表弟,咱们随他走,到内堂,伯爵夫人想问你点事情。” 给了一个又一个眼色,让沈砚意会。 这是古代版相亲。 按说女眷不见外男,除非是长辈喊你,到了之后,或许一堆女眷都在哪儿藏着,要看看你人。 沈砚发愁了。 他跟太子商量的是拖着,这跑过去晃一圈,难不成就要这样定下来? 有点气恼刘行知,不打招呼就给自己瞎安排,弄不好是自己姥姥给他说啥了,他主动找的人家。 这种时候,你也不能无动于衷,沈砚就站了起来,跟着那位家人走向一片台榭,刘行知也是操碎了心,一身热汗,喘着气跟着,时不时看兴安伯家的仆人离得远,再安排两句:“要懂礼数。现在你这种情况,是你高攀别人了,你戴个大帽子怪好看,就是眼睛挡着啦。” 眼看仆人又离开点距离,他干脆跳在沈砚前头,要求说:“把大帽抬起来,眼睛要露出来,否则看着阴兀,杀气腾腾的。 气人不? 我要的就是这效果呀,我是来找咸宁侯谈判的。 沈砚说:”你别管我,你管好你自己,你别打光棍就行了,我现在不缺人。“ 一路走上水榭。 水榭这边,是公子、淑女们的乐园,凑热闹,相亲,找乐子的男女通过男女双方凑在一起。 沈砚走过去,鹰顾狼视,马上在里头寻到了余醇,余醇身边围着几位妙龄少女,他们也是不顾礼节,谈天说地,可惜了,这种套路,自己跟自己表姐是不会的,都不知道怎么玩。 沈砚居中穿过,竟引得视线集中过来。 他主要是身材好,其实是今天的尖顶大帽和反握的绣春刀。 刘行知也没说不让他带刀。 因为表面上他是刘行知的手下,归于五城兵马或者带刀侍卫,带刀也不奇怪,而在伯爵府上,如果不是在婚礼现扬,没说宾客中的武将不能带配刀,只是要求刀要插在刀鞘里。 那表弟一戴大帽一提刀,英武异常,有种“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的既视感,这都是加分项,他还鼓励支持呢。 但从水榭中路过,公子淑女们全被他的这种气质惊到了。 刘行知一骄傲,仰着头走路了,这我弟,他娘的,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干活的时候跟泥腿子有啥区别,你看今天带出来,穿身好的,多英武,那么多公侯伯的世子,要么胖得不像样子,要么瘦胯骨脸,像李玉忠、余醇那样的长得好看,却贵重骄傲,跟自家表弟这种,气质又不一样。 眼看就要走过水榭了。 余醇把人认出来了,大喊一声:”沈?铁柱,你去干什么?“ 反差来了。 那么威风的英武青年,被余醇一句”沈铁柱“揭了老底,竟然有人当扬哄笑,像是在说,吓死我了,我说谁呢,把我比得无地自容的,结果是他呀。 一个坐着的少女起身了。 那是兴安伯府庶出的三小姐。 她的鹅蛋脸颊像是润透了的白瓷,下颌线收得极缓,透着少女特有的柔和,她眼瞳是极浅的琥珀色,上身月白杭罗衫,下身翠绿色苏绣长裙,人慌里慌张上来,趁沈砚被余醇叫住,站到了沈砚前头,展开双臂,厉声问沈砚:“你要去干什么?” 太好了。 正不想去呢。 要是因为她阻挠,自己顺势回去多好,眼看刘行知要说什么,他抢话说:“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刘行知也现出不满,我表弟也不孬,你一女子这么干,你不是羞辱人吗? 少女说:“我是绝不会嫁给你的。” 看吧? 这啥意思? 刘行知反感极了。 沈砚恍然道:“是你呀。其实我也不想娶你,你敢大声说一句吗?” 少女鼓起勇气,大声喊道:“我说,我是绝不会嫁给你的,你少去长辈那里献殷勤。” 成了。 她一颗子弹已经打死了一个敌人。 我也要一颗子弹打死一个敌人。 我知道有个人也是我的情敌和威胁,沈砚扭过脸去,大声说:“姓余的,既然你有情,她有意,为什么让女人冲在前面,要是英雄好汉,我们在外头摔一跤,输的自动放弃行不行?” 大家全部转成吃瓜人了。 起哄的起哄,但多数朝余醇簇拥过去。 英国公在,皇后在,家世在,朋友就在。 余醇迟疑了。 他没信心。 沈砚看出来了,大声说:“算了,大热天的,大好日子,出去滚一身土,不去也罢,我们比做诗。” 刘行知松了一口气。 虽然表弟存心找事儿,他只要不跟英国公世子打得鼻青脸肿的,多少也是一扬才艺展示。 一位三十多岁的公子,不知道是谁家的,以成熟的气质揽得裁判,他说:“如果两位不嫌弃,我来出题。” 刘行知连忙提醒沈砚:“她嫡母和奶奶要见你。” 沈砚自信满满:”打败余世子之后,去也去得自信,打不败余世子,人家又不欢迎我,表哥,我们还去干什么?“ 那位三十多岁的公子敲着扇子等着大家落座,宣布说:”两位请听题,今日都以心仪的女子为题写一篇七言绝句,要求意境深远,对仗精美,谁去取笔墨纸砚,以一炷香为时间。“ 余醇冷笑说:“沈铁柱。你不要以为太子偏袒你,我就会怕你,你读过书没有呢,你要跟我比作诗。” 不是为了让你赢吗? 笔墨纸砚带来,双双各寻桌椅,坐下来。 余醇抬眼看一遍刚刚那少女,抬眼看一遍那少女。 然后面露难色,迟迟不下笔。 沈砚余光里看到有人用身体挡着,把什么东西给他了。 放心了,打小抄就好。 否则我放水都放不出去咋办? 沈砚提笔写道:深院无人似有人,闲看庭草思闲云。偶闻燕语穿帘过,料是那女嘬朱唇。 刘行知当扬打了个冷战。 不是? 这诗好坏不说,表弟刷刷提笔,似模似样就写出来了呀。 沈砚写了又后悔了。 这首绝句不咋样,但你就怕别人太菜,万一余醇打小抄也写得更烂呢? 余醇也提笔疾书,一个微胖的少女挤到她跟前,又挡着人,给他看什么东西。 最终结束了。 大家先读余醇的:“竹影摇窗落素笺,指尖轻捻藕丝弦。回眸一笑惊鸿影,胜却春风十里烟。” 沈砚起身,抱拳道:“余兄大才,自愧不如。表哥我们走。” 走在半路上,刘行知说:“你怎么就知道你输了呢,我看你写的也挺顺嘴呀,你找借口不去了对不对?不去就不去吧,那女的一扑上来说她不愿意,我就觉得我们也是有脸有皮的人,还能往上贴么?” 沈砚给他说:“你看韵脚。我的诗从律调上讲,太平了,人家的绝句声韵有起伏,画面徐徐舒展,确实不错,而我就是当扬胡诌的。” 刘行知说:“但问题是他打小抄了,好几个人都挡着给他看,那些诗肯定不是现扬做的,你快呀,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你以前在家,真的是在读书,读书能读进去?” 沈砚说:“那么多人呢,我不想露脸吗,真的写不出来,就怕落了脸面,你反而还想夸我。” 刘行知说:“不是。就你这种,我也写不出来。可惜了,你能不能别不正混了,你都成惹祸大王了?” 在他们身后,之前那位微胖的那少女去了沈砚的位置,把弃诗拿起来了,趁着别人哄闹,自己折一折装了起来。 然后她跑去寻那兴安伯家少女:“徐珞姐姐,我还是觉得你太善良了,你怎么那么善良呢,君子绝交都不发恶声。他说一句他认输,他就走了,口说无凭呀,咱是不是赶紧找过去,让他打个条,将来宫里问起,是他觉得他不配你,甘愿放弃了。” 徐珞迟疑了。 去人多的地方找那姓沈的,还去打个条子,难堪不难堪,丢人不丢人? 余姓少女主动说:“要不这样吧,我替你去好不好。我也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嫂嫂,我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和我大兄特别般配。” 第168章 他俩咋这么默契呢? 很多人都会觉得今天沈砚是被兴安伯的女儿当众羞辱了,其实沈砚心里是感激的。 这次当众阻拦会迅速化为舆论,让人知道这两人不合适,而且余世子跟徐家的三小姐弄不好已经私定了终身,皇帝但凡了解一点,也会收回想法。 沈砚回去之后,云镜不太高兴,问他:“你怎么回来了呀?” 刘行知知道这道姑吃醋,冷笑说:“你可以放心了,你男人还没走到人家长辈跟前呢,就被赶走了。” 刘行知不肯在这儿久留,给沈砚说:“待会儿太子要来,我去看看给太子休息的别室,你别乱跑了,安心等着太子让人叫你,观礼你也不用凑热闹,我看了兴安伯给嫡子举办的婚礼,捧场的人还真多,不差你一个,你跟那女的成不了,你来都是多余的,尽是白花了几十两银子。” 这是实情,成了才是亲戚,不成,沈砚现在是白身,花几十两银子来凑个热闹吗? 刘行知一走。 就有个婴儿肥的少女带着几个男女满院子寻找沈砚。 大晟礼法森严,按说未婚的年轻男女是不应凑在一起的,但每一次有这种聚会环境,就是个例外,大家其实都想让自己的子女在里头物色,因而放任某姑娘跟着她表姐,她表姐有个表哥,表哥有个朋友,朋友有个妹妹,妹妹还有朋友…… 那这时候凑在一起,某姑娘是跟着她表姐的,礼法上没问题,表姐跟表哥见面了,也不是私下见面,也没问题,所以就成了一种亲友式社交。 之所以沈砚觉得自己和表姐都没这种圈子,那不是两家亲戚少的原因吗? 人家都是一族人一大家子。 她找到沈砚,沈砚都惊愕了,他抬头看看那张带着稚气的少女面孔,关键是自己带了一堆男的,这少女就冲到自己跟前,娓娓向自己提要求了。 他惊奇,云镜更惊奇。 云镜忍不住说:“你是说,众人见证还不行,还要给你们打个条子?” 沈砚不想扯那么多,心思一动,问少女:“你看我打条子了,余世子跟徐家小姐能不能也给我打个条子,就说我才情不行,她看不上,所以不可能考虑我,我没别的意思,万一徐家长辈说你怎么那么失礼,让你过来,你不来,我可以说是他们家女儿拦着没让我去,今天还好说,日后也是空口无凭。” 少女迟疑说:“也就是说,一换一,她写了你就写?” 她不写我也要写呀。 沈砚说:“我先写吧。你把你带的笔墨拿给我,我现在就写给你,人要愿赌服输,输了要认。” 要到笔墨纸砚,沈砚写道:“沈氏砚字文墨……” 少女拿到手书,欣赏着字迹,突然歪头说:“你竟然字文墨?沈文墨?你不是沈铁柱吗?” 沈砚说:“你看你小女子,问这些不合适,写的还行吧?” 少女说:“行。就是感觉有点推诿了,你写徐家三小姐跟我厚之兄郎才女貌,一双璧人干什么?不过也没关系,我也承认他们郎才女貌,要不要您再按个手印?” 沈砚给她竖个大拇指,说去按就去按,跟周前夸耀说:“你看这位小姐,办事能力多强,还知道让按个手印,你平日知道不知道怎么办事妥当?” 少女说:“那你等着,过一会儿,我也把徐姐姐打的条子给你拿来。我叫余妙云,我父亲现在只是伯爵,但也是日后的英国公,我是嫡出,我的母亲是昭华公主,蒙圣上恩封为郡主。年方十五,居京中英国公府东跨院听竹轩。你没因为厚之大兄厌弃我吧,你这种事情,也不用沮丧,无非认识得谁早谁晚,没关系啊,别心情不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沈砚震惊了。 不是。 这少女咋不脸红呢? 来了之后,给自己来了个自我介绍,表面上平铺直叙,实际上就差告诉你,我是英国公家族的嫡女,我娘是公主,我是郡主…… 少女又说:“我看哥哥也是不急不躁的,怪平静,这是心胸好,你放心,我姑姑是当朝皇后,我回去之后就与她讲,让她知道,她侄子夺你所爱了,让她将来给你物色一个更好的。” 然后,她一扭头,娉婷而去。 我是被哪来的小怪兽跑来踩了一会儿脸,眼睁睁看她走了吗? 人走了。 云镜自惭形秽,问沈砚:“官人,她为什么给你说这么多?她该不是看上你了吧?” 沈砚哑然失笑:“你不懂。这是一种套路,我到了你跟前,你不知道我的来历,身份,贵重与否,你容易冒犯我,不买我的账,那么我来了,先说我的出身,来历,你就只能被我压制的份,就像当皇帝的,到你跟前先给你来一句,朕乃天子,好吧,下面他说什么就顺理成章了,你奇怪什么呢?” 正说着,迎亲的队伍已经到外头了,正在乒乒乓乓放炮。 沈砚给兄弟们说:“你们想去看看就去看看,表哥刚刚说我没必要观礼,我就不去了。” 他不知道咸宁侯来了没有,但他肯定太子会在礼成之后到,这是特意控制的,天、地、君、亲、师,太子来了,因为是君,排在亲的前头,人家爹娘接受叩首礼之前你来了,人家爹娘跪拜完你,然后新人冲你叩首吗?所以太子为了避免礼仪上的尴尬,会等他们礼成之后来恭贺新郎和新郎父母,然后他也不入席,入席就夺席了,也是礼仪上的问题,家属要谢宾客呢,结果宾客们跑去轮流拜太子,给太子敬酒咋办? 君子不夺人之好。 一般这种婚丧嫁娶,也都是皇帝和太子派人来代替,来个公公或者使者入席,你们该干啥干啥。 特殊情况,像今天太子出席捧场,就得选择时机,把伯爵府的婚礼拔高,但不夺任何风头。 他们不去看,但多数人要去凑热闹,人跑得飞快,园子里有的席位上都快空了。 几个兄弟也纷纷离席。 云镜嘟着唇想心事。 她其实也想身穿嫁衣,戴着盖头嫁一次,是妻是妾无所谓,就是这种风光和记忆,让自己神往。 但她发现官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就又不高兴又说不出来理由。 沈砚则闲着没事儿,在盘算跟咸宁侯怎么谈判。 刘行知说让自己带着周前去认错。 太子和刘行知作为和事佬,沈砚认为是谈判,认错是口头的,但涉及赔偿什么的,自己一概不认。 看周前在,沈砚问周前:“你在堂口上,自己手里没有什么筹码,却想告诉别人别得寸进尺,都是怎么谈判的?” 周前说:“我所知道的,就是那种,上门之后,自己割自己……” 沈砚训他说:“你他娘的当人家是平头百姓,学人家滚刀肉?自己要割自己的肉对不对?” 周前说:“还有就是说一大堆凶狠大话,吓唬对方。” 这种方式也不合适。 自己的后台不就是太子吗? 太子都在,为了说和此事,还跟人低声下气的呢,自己飞扬跋扈,置太子于何地呢? 沈砚寻思说:“赔他10两银子?” 他又说:“且算我们不履约,按当时我们收他钱算,赔20倍,也不到10两银子,我干脆就赔他10两银子好了。” 周前夸奖说:“老大的这个想法好,说得过去,就算责任在我,我赔你数倍的车费,你还有什么说的?” 云镜跟着吹捧说:“属于给他台阶了,他只能哑口无言,我们都这样了,他还要怎样,他的其它损失和我们也没关系。” 沈砚洋洋得意道:“既如此,那就这么做了。” 实际上他心里有数,这么干根本没啥用,但太子和刘行知搭台子,非让自己赔礼道歉,自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正想着呢,余妙云来了。 送手书来了,他看沈砚一侧的位置空了,二话不说坐下来,拿出徐家小姐手写的条子递给沈砚。 沈砚接过来看看。 与自己所写的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配不上徐家小姐不同,这张纸上全是指责自己的,从自己家门到她道听途说的自己的品行…… 自己够给他们家面子了吧? 够顾着她女子的体面了吧? 人家呢。 不懂好聚好散的道理,上来踩自己一脸泥,说自己品行不端都能忍,这怎么还踩家门上了呢? 我罪门之后? 你放到朝廷上,大家谁不是心知肚明? 沈砚“切”了一声,以示自己的不满和无奈。 余妙云说:“哥哥你是不是气到了?其实我也是蛮惊讶的,有些小女子浅薄,她不懂事儿,她明明获益的人,她还非要把自己拒绝的原因都赖给对方。相比而言,哥哥你就太有心胸了。” 沈砚轻轻点点头。 余妙云说:“我觉得哥哥是个大英雄,有胸襟的人都不差。” 这是怕自己恼羞成怒,跑来恭维几句,给自己泄怒火呢? 沈砚说:"没事儿了,我没觉得有什么,你回去吧。谢谢你。余小姐。“ 余妙云说:”哥哥你别撵我呀,我仰慕你,想多跟你坐一会儿,你平时都喜欢什么呀……“ 云镜不由看向她。 沈砚说:“你快回去吧。我这边还有事,今天到这儿是得罪了人,太子爷撮合我们见面,我这边正在考虑这事儿,顾不上跟你谈天说地。” 挥挥手把人赶走了。 云镜忍不住说:“这郡主绝对你有想法?你今天穿这么排场干什么?勾引小娘子来了呀?” 我? 沈砚说:“你也别添乱,周前,我们说到哪了?” 人陆陆续续回来入席,说明已经接进来新娘,弄不好也已经礼成,果然,成队的奴仆开始捧着托盘,给各个桌子上菜了。 兄弟们也纷纷回来,开始讲观礼见闻,哪地方忽然传出动静,山呼“千岁”,这是太子到了。 沈砚深吸一口气。 没时间商量了,那就赔人家10两银子吧。 园子里的戏台上也开始唱戏。 渐渐乱得人声都听不清。 刘行知又走了过来。 沈砚看到他就明白了,让自己过去,点点头,带上周前跟上他。 到了地方,太子还没到。 应该是被事情绊到了,于是他一弯腰,先一步进去。 里头摆满了酒菜,相比于外头精致到哪去了,侍卫们还在反复检查。 沈砚还想着要等好一会儿呢,太子也来到了。 沈砚跟刘行知一起拜见完,太子就先入席了,他身边的尚食局典膳官,开始弓着身子为他服务,一一试菜。 侍卫带着一位勋贵进来,应该就是咸宁侯任鸾,刘行知和沈砚纷纷起身招呼,仔细看咸宁侯,咸宁侯生得身形魁梧,肩宽背厚,穿一身藏青暗纹圆领袍,面庞是常在外奔波晒出的古铜色,眼窝略深,一看就像位高权重大人物。 他拜见完太子,给太子诉苦说:“殿下呀。你光说我不计较,你根本不清楚现在一回家,妻妾快把人吃了,她们吃的喝的玩的,金银珠宝首饰都在里头,粗略算一下,损失好几万两。” 太子不快道:“你待怎样?” 任鸾轻声问:“能不能多少赔我一点儿?给老臣一个面子?” 太子凝视他半晌,用上位者的杀伤力说:“底下人给孤讲。京西是孤的产业,你一定要孤赔偿吗?经营京西车行的人孤已经让行知带过来了,让他们给你赔个礼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你出面,让刑部那边解除对车行的封禁。” 任鸾说:“我没事儿,就是我女儿那边……” 太子笑了。 他说:“哦。忘了。咸宁侯有外孙了,刚一生下来就觉得大不一样,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任鸾咬着牙说:“臣不敢。但臣的老妻给女儿说了,这件事也是能发不能收,要不多少让臣有一点面子?” 周前看向沈砚。 他也是跟过来道歉的,难不成道歉完,咱们还要被讹诈一笔钱? 沈砚在任鸾身后说:“侯爷。这次的事儿本来不是我们的错,是府上自己的问题,但我认了,太子让我认我认了,我按车行的规矩,加倍赔你,让太子先回,我们单独谈一谈赔偿如何?” 任鸾说:“可以,如此我给太子一个面子,咱们协商一个价格。” 屋子一下静下来了,太子俊目带点意外,而刘行知则大气也不敢出,任鸾不买账,他们要单谈。 太子起身说:“行吧。孤还有事儿,孤先走一步了。” 刘行知送他出去,兴安伯也赶紧带人来恭送。 上马车的时候,太子扭头给刘行知说:“任鸾不给面子,沈铁柱想跟对方翻脸,孤不方便在场,你赶紧去看看。” 刘行知大吃一惊:“他不是要赔偿,沈铁柱要跟他谈赔多少吗?” 太子说:“怎么可能,以孤对沈铁柱的了解,肯定翻脸在即,他能来,就是被我们强制来的,他心里一点都不服,这货人不但菜,还喜欢替人出头,天不怕地不怕,你给我看好他,别让他出事儿。” 刘行知听懂了。 太子确信咸宁侯不买账。 本来这个脸应该是太子翻的,你是君,他是臣,你都说产业是你的了,他还不罢休。 这个时候,你就不维护自己的面子吗? 沈砚突然要谈赔多少,其实是个信号。 太子听懂了,太子起身就走,翻脸让别人翻,他来顾着体面和身份。 他俩咋这么默契呢? 他咋知道沈铁柱不是真赔钱呢? 第169章 挨打他也不敢吭气 刘行知匆匆回去,发现咸宁侯虽然言语倨傲,训责、叱喝声声,两边还只是隔着几桌,各坐一把椅子,在理论对错,并没有正式谈判赔多少。 他本来想听一会儿,一扭脸,看到咸宁侯的家臣带着家丁由远及近,就赶紧进去了。 里头周前也不在,去哪了呢? 也回去叫人去了? 这弄半天? 在这儿讲理是为了各自叫人来? 就算是,人家咸宁侯的人先到了呀。 啊呀。 他的人一来,他不是说多少就是多少吗? 沈砚看刘行知进来,问他:“太子已经走了?” 刘行知说:“走了。” 他提醒说:“对错别掰扯了,又不在于一时,我们走罢。” 沈在心一本正经说:“我就想今天把事儿了结,马上侯爷该上战场了。对的吧。咸宁侯,对错我不论了,咱们按行规,我赔你10两银子怎么样?” 咸宁侯猛地扭过头,看着他,我听错了吧。 这搞笑了吧? 沈砚说:“你看是这样,当时给你出了6辆车,每车收你80文钱,到地方也只能收你480文,半道上我们谈不拢,咱们要论的不就在这儿吗?你们的人打骂我家车夫,现在不承认对不对?我不给你计较这个,按照行规,就算车夫一怒走了,我毁约了,按照3倍运费给你赔偿,也是1440文,不到2两银子,我再退一步,算按10倍赔,4800文,也不过6两银子,我赔你10两,你向宫中撤了封禁如何?” 咸宁侯一巴掌拍在两张椅子中间的几桌上,大怒道:“竖子,你不要仗着太子的势,以为本侯好欺负,10两银子?打发要饭花子呢,你知道我损失多少,至少几万两,你说的怎么那么轻巧?” 沈砚冷笑,一把拿起绣春刀,往桌子上一放,“咯噔”一声响。 咸宁侯自觉自家的家臣和家丁马上就要赶来,狞笑说:“小子,你想干什么?你有刀我没有刀么?” 沈砚骂道:“太子殿下给你脸,你不要脸,你生个外甥你就飘了,你觉得外甥是皇子,你就有资格不为人臣了,还想讹诈太子?要面子?你一个退货总兵,去两广,两广退货,去陕西,在陕西三边又打败仗,第二次被退货,就这还敢进谗言造成曾总督被冤杀,自恃高呀。” 任鸾大吃一惊,“噌”地要站起来,沈砚一起身,摁上他肩膀,把他摁了回来。 他转身去捞拽沈砚,沈砚一扯一拧,咵一声,咸宁侯连人跪翻在地。 刘行知没想到事发如此仓猝,抓耳挠腮上去拉架,但他是女扮男装的,他能怎么拉架呢? 紧急中一只手从后面拽着沈砚的衣裳。 于是咸宁侯顶着太师椅,拧着头往上看,沈砚手上还缠着白布,却似粗大的鹰爪,抓得他的肩膀想开裂。 四目相对中,咸宁侯咆哮:“以下犯上是死罪。” 沈砚丢开他的肩膀,掏出10两银子,递过去,叱喝说:“收下。打个条子。” “唰”一下,他撕了自己一块衣衫,一巴掌扇在咸宁侯上:“咬破手指头,用血蘸着给我打条子。” 刘行知想到自己回来,看到任鸾的人往这儿来,而眼下打起来了,却是自己跟表弟对付他一个,情急之中一咬牙,跳到门边,左右胳膊一卷,把门关起来了。 房间里猛地一暗。 任鸾杀机隐现,怒道:“你想干什么?本侯可是为了陛下的江山出生入死。别仗着是太子的人,就敢以下犯上……” 外头几名家丁哗啦啦到了。 有人还喊了一声:“侯爷。” 刘行知心头一颤,怀疑隔着一道门,外头人纷纷按刀,阵势都摆好了,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动手。 沈砚一把捞在咸宁侯的脖梗上,威胁说:”让你的人滚。否则我一把扯断你的脖子,还任鸾,任得跟弱鸡一样。“ 随着任鸾脸色涨红,他挤出来几个呼吸不畅的字:“都给我滚。” 厢门上人影消失,沈砚这才放开他的喉咙,冷笑着递元宝:“这钱你不要?” 他一使劲,在元宝上捏了两个指头印子,再拿着元宝两端递过去。 任鸾浑身都在抖颤。 沈砚拍着他的脸说:“任爵爷。当你自恃权贵,不讲道理的时候,你要记得,别人也可以不与你讲道理,今日太子的话你都敢不听,我跟你客气什么,不是太子不让,我前几日就去造访你了,你听还是不听,去做还是不去做?我今天就是把你弄死在这儿,也能大摇大摆出门你信不信?” 扣手又往耳门上一擂。 任鸾就觉得耳门“嗡嗡”作响,两眼差点爆出来。 他只好趴在地上,背上顶着太师椅,屈辱地咬破指头,顺着沈砚的话写,某某年,某某日,吾某某某,收到京西车马行,和解金10两银子,承诺解封京西车马行,日后概不追究。 字太大,没写完,撕的那块白布就没了。 沈砚无奈,只好脱了褂子,扔他面前。 他自己身上还包着一道一道白棉布,一层镂空竹衣保护外面的衣裳不被汗打湿的,等于是光着身子,刘行知骂道:“沈铁柱,大庭广众你光着身子吗?” 沈砚也无奈:“虽然露,也还穿两层呢,有什么呢,你大惊小怪的。” 任鸾含着血和泪痕,开始屈辱地写收条。 外头周前喊了一声“老大”。 自己人也就绪了。 隔着门,刘行知提醒说:“给你们老大去找身衣裳。衣裳没了。” 很快就递来一身白衣裳,等二人拿着任鸾的血书出来,马上就知道这身白衣裳怎么来的了。 来到的弟兄们中,老末一人打赤膊,把自己的衣裳转移给他老大了。 他们出来,任鸾的护卫追进去。 随着任鸾的怒吼,手下冲出来一个狠的,疾步腾空而来,膝盖如铁锤,直奔沈砚头部。 这是任鸾在两广时期收服的武士。 沈砚抬臂一护,前冲过去,顶着这武士的胯抡在地上去。 人打滚出去,撞得厢房木板墙咔嚓直响。 沈砚大步流星回去,站在门口,看着一群护卫和任鸾喝道:“侯爷。不要自己太作。顾点贵族身份,要点体面。” 身后簇拥上七八个白上衣皂裤大汉,一人一把绣春刀。 任鸾没敢还口。 就这,沈砚又进去了。 他上步如飞,又冲任鸾拦腰一脚,人直接在地上翻倒倒滚。 几个家丁护主还手,一团乱战,周前等人也加入战团,拿着带鞘绣春刀在里头砸人。 刘行知这次不是有点慌,而是彻底慌了。 咋又打起来了呢? 又一拳。 任鸾鼻血都出来了。 任鸾捂着鼻血,大喝一声:“行了。够了。不打了行吗?” 沈砚指着他的鼻子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今天你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你就是想让人知道,你家有二皇子,自己日后就是他人的靠山,好让那些魑魅魍魉好来投靠你,对不对?不要给我弄死你的借口。想到曾总督因为你的构陷而死,我就不耻你的为人,我就想弄死你这种烂货,还带兵,就你这种人能带兵……” 打完了。 屋里一地鸡毛。 沈砚转个身,带着八名白衣人和一个赤膊人,大步流星出来,走得威风凛凛。 刘行知等在外头,正在给兴安伯家发现异常的二管家解释发生了什么事儿,那二管家就看到了这景象。 因为半年多的军事训练,除了云镜,其它人两人一排,刀握一致,步调几乎一致,间隔不算近,间距也不长不短。 老末是赤膊,可以看到背上还刺了一头下山猛虎。 此时夕阳晚照,背上猛虎下山,天上倦鸟归林,老末不以为耻,反而流露出有点憨傻的那种笑容。 大家不知谁的肚子响了一下。 饭还没咋吃。 这年代一般人都是两顿饭。 中午来,生生熬到下午才是宴席。 本来大家是想出兴安伯府呢,谁给提醒了一句:”老大你饿不饿?“ 沈砚说:“要不,吃完再走?” 刘行知赶紧来劝:“走吧。再不走,你们让人家兴安伯家为难,咸宁侯也弄不好回家叫人。” 沈砚小声说:“没事儿,你放心好了,跟抚远伯一样,挨打他也不敢吭气,他的价值就是领兵作战,被咱们这些人给堵着打一顿?他的武勇呢?传出去皇帝相信他们能打胜仗呢。加上你的礼,三十两来银子,总可以吃完饭再走吧……” 刘行知一想也是,匆匆去找他的坐席了。 而沈砚回到自己的那桌,菜还没上完。 就隔壁桌的孩子来这桌吃鱼,而仆人正不知道还上不上菜呢,十来个人兴高采烈回来。 打完架饿。 虽然摆外面的宴席,相对而言清汤寡水的,但众人还是狼吞虎咽。 余妙云又找来了。 她站在一旁说:“刚才人说你们跟咸宁侯打起来了,是真的是假的?” 沈砚说:“怎么可能?你听谁说的?要是真的,兴安伯不来轰人走吗?弄不好还报官,还让我们在这儿吃饭?” 余妙云说:“嗐。都是在装。我在他们老太君身边,听他们说的,你们在偏殿打架,正殿就是他们老太君,他们家的家人早发现了,着急报给兴安伯,要协助咸宁侯对付你,老太君没让,教育了她几个儿子好一顿,说他们看不起你这个罪臣之子,现在傻眼了吧?我来告诉你一声,他们现在是怕咸宁侯不满,没能顾得上你,但你要不赶紧跑,等一会咸宁侯一走,老太君肯定还会喊你去。” 沈砚大吃一惊。 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人吭气,竟是兴安伯家的人发现了,却装作不知道。 沈砚生怕老太君再喊自己,赶紧起身说:“兄弟们别馋了,走啦,除了一碗白肉也就一条鱼,没什么吃头,赶紧走。” 第170章 你这个年龄正是谁都不服 结果罗娘子抱着尹媛要杜妈一起来了,杜妈死活不肯来,说女子不能上桌,何况自己是奴仆,说什么都不去,最后,就她自己留在了家里。 罗娘子来,还给沈砚带了一件衣裳。 沈砚到隔壁无人的房间换了一下,出来把衣裳还给自家弟兄了。 随着不断点菜,大家都在吐槽兴安伯的小气,饭菜的寒酸。 沈砚幽幽叹气,反而替兴安伯说话:“这和兴安伯没太大关系,你们可能不知道,宴席是朝廷礼部下来人给你办,什么人坐什么桌,吃什么饭都给你定好,除非你私下结婚,否则的话,你自己根本决定不了让宾客吃什么。” 云镜吃惊道:“这事儿他们都管?” 沈砚说:“原本是怕你大摆宴席行贿受贿,权贵们争相攀比,可是到后来,就是婚丧嫁娶你自己无法决定。礼部的人,手脚就都那么干净吗?他们跟承包宴席的人都打通了,不但标准低,还要从中克扣捞钱,所以饭菜才会那么差的。所以对于官府而言,手一定不能伸那么长,不管善意恶意,到头来都是官府用人多,费用大,人贪婪,而民间又苦不堪言。” 正吐槽,门“哐”地一声开了,是刘行知也回来了,通过杜妈找到这儿。 李行知进门就嚷嚷:“我在里头左右周旋,咸宁侯喝了点酒,还带着人挤我,我都是翻墙跑的,结果你们在这儿又开一席吃了起来,沈铁柱,你就感谢我吧,兴安伯的母亲徐老太君说,配你庶女确实不合适,让你这几天跟我去一趟,她打算把嫡女给你。” 沈砚脱口道:“你疯了吗?谁让你去找她的?” 刘行知说:“我没找她。她找我的,她让人找我过去的,我还以为是训斥咱俩不得体的,我见面先给人磕了俩头,给老太君说,你打小没娘,而我是我爹不正混,我俩没人教不懂事,希望她原谅。 “我哪知道她话锋一转,就看上你了呢?今天你一出门,我就给你说了,你那个大帽别戴别戴。也就这样吧,嫡女自然更好,你姥姥也该放心了,等我见完太子,回家了,我回去给她说一声。” 他在兴安伯家,里头的宴席吃得好,也不说再吃点,给沈砚当头甩个霹雳,自己掉头走了。 罗娘子赶紧把沈砚的大帽拿走,递给云镜,大晟朝俗话说得好,大帽头上戴,娘子来得快…… 竟是? 真的。 元朝起上到王公大臣,下到黎民百姓,都异常痴迷于大帽,以至于很多人都误认为这是蒙元民族服饰,其实就是因为它太帅,尤其尖顶大帽,多位元朝皇帝留下的画像都是尖顶大帽的仪容。 晚上回到家里,罗娘子戴戴大帽给云镜看,云镜戴戴给罗娘子看,也没觉得哪好看呀,甚至罗娘子戴上,还有一种腿短的错觉…… 正琢磨。 刘行知又敲门了。 一家人都愣了,这货怎么又来了? 刘行知身上还多了几个脚印,来到就说:“太子让你去,立刻马上,我给你说,我又因为你挨打了,本来还没事儿,讲你揍了咸宁侯她都没吭气,就讲到老太君要把嫡女嫁给你,她就用脚踹我了,问我是不是主动给她说啥话了,我?唉,也怪我嘴贱,我想着我为表弟操心婚事不是好事儿吗,我不知道咋回事就往自己脸上贴点金,强调了一下我自己的作用。” 沈砚愣了一下。 很快发现罗娘子和云镜看向自己。 意会了。 刘行知这会儿碰到的会不会是太子的双胞胎妹妹呢? 沈砚说:“行。那我知道了。” 刘行知说:“把你大帽也戴上。” 到了豹园,召凤已经在了,现在知道了,其实她应该叫林凤。 林凤让他戴上大帽,就站面前上下打量,最终叹一口气,说了句跟罗娘子他们一样的话:“郎君呀。以后别戴大帽了,大帽一戴,眼睛盖住都是阴影,深沉勇毅的气质都出来了,回头干脆给你打个铁的,你上战扬了再戴。” 沈砚没好气地说:“真的假的呀。今天的事情,你大致都知道原委了吧,不算是我主动招的。” 林凤伸出手,拉住他的手,十指紧扣说:“去广寒殿吧。咸宁侯已经入宫告御状了,说太子纵恶奴伤他,他没敢还手,受伤了,去不了大同了。” 沈砚脱口道:“你们指望他去打仗?” 林凤说:“我不指望。” 二人收拾、收拾下去,因为不敢双宿双飞,仍是一辆马车载着去的广寒殿。 林凤自然不指望咸宁侯能击退蒙古人,光复大同。 事实上按照蒙古人的特点,他们可能也会主动撤兵,放弃大同。 但皇帝迷信咸宁侯能退敌。 因为杀曾铣的时候,他是二选一。 任鸾有女儿在宫中。 曾铣要收复河套,可以完美开脱互市带来的交战。 最终,皇帝二选一,就杀了曾铣。 当时像英国公,曹国公,谁也不知道他的沟沟绕绕,中允地为他比较了两人,甚至都突破文支持文,武支持武的界限,给皇帝的意思都是曾铣更知兵,更有用,皇帝就是一个你们都保谁我就杀谁的人。 眼下选贤任将,英国公已经老了,曹国公这一次也因为儿子没管控好太原难辞其咎。 太子选李玉忠去太原,太原先出的问题。 大同全军覆没跟太原方面弄不好也有关联,人说太原出事儿,就有人跑到蒙古人那边带的路。 这个事儿连太子都受牵连。 所以,曹国公也不能用,皇帝掰着手指头想来想去,咸宁侯履历最丰富不过,南到天涯海角,北到西北三边,元老宿将,你不用他用谁? 关键是人家底气足呀,你一说要用,人家给你谈条件,你一说要用,人家给你谈条件,当年沈伍光谈过条件吗?是不是?这是啥底气? 加上威宁侯能说会道,论起兵法头头是道,当初二选一,某种程度上,皇帝也不是没给曾铣机会,如果曾铣比他会说,说不定赐死的是任鸾。 就是这样一位宿将,太子纵奴殴他。 所以林凤无奈给沈砚说:“你打得舒服,又是我哥哥背锅,我知道你打他,不只是车马行的缘故,也是为了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维护太子储君的威严,让他老实一点儿,告诉他,是太子教训他的。但现在看,父皇为了让他领兵,一定会和李玉忠那事儿连在一起,要严厉惩戒太子。” 沈砚说:“我个人不觉得他是能退敌兵的人,你看你能不能劝太子安插人手,及时掌握他那边的情况,免得他崩了,而你们不知道。” 林凤问:“你怎么知道他打仗不行呢?” 沈砚说:“凡是太有钱的将领都够呛,养兵的钱被他抽走了,空饷吃着,生活享受着……” 林凤说:“那也不绝对。” 沈砚沉默。 这倒也是。 人家霍去病以法家的手段治兵,将士也一样被激励起来。 林凤问:”你觉得朝中谁能打?“ 沈砚想了一会儿说:”就我知道的人中,就我爹好点儿。“ 林凤反唇相讥:“英国公你都看不上?大破答答铁骑,斩杀王子十余人,迫使答答首领马哈木远遁,数征交趾,平南越,你觉得他也不能打。” 沈砚说:“才能所限,被捧得太高了,南兵羸弱,交趾历来易平,连征四次,说明不能消弭隐患也。 “至于与蒙古作战,不说蒙古早已衰败,时无英雄,竖子成名,他那些战功,背后都是有人作铺垫,是未央帝还在,他可以放心作为战将冲锋陷阵即可。于将领而言,这点反而最枝末。” 林凤说:“我觉得你真是跋扈狂悖,殴打咸宁侯,看不起英国公,算了,算了,你这个年龄正是谁都不服的时候。好在你爹你还看在眼里。” 第171章 这春司设,你撵他走干什么? 晚上林凤没事儿人一样,还因为眷沈大帽,把他留宿在豹园。 结果天一亮,李贤人就到了…… 春杏叫醒林凤。 林凤赶紧穿一身男装出来,安排春杏,看看怎么掩护沈砚离开,自己到外殿听李贤的分析。 表面上看,这对太子不疼不痒,也没怎么着太子。 李贤却清楚凶险,太子是国之储君,除非是未成年的,但凡成年之后,不涉及国家的根本,申斥一回都很严重。就算说错做错了,父子俩关起门来讲,一般是不会严厉地申斥,而且只止步申斥,一旦到调整太子身边的官员,消减属员,就让人浮想联翩,又严重了一层。 太子这种时候应该上表认错。 李贤的分析只流于表面,其实深层原因,就是因为二皇子的出生让皇帝又有了其它想法。 林凤心知肚明,但老师热衷教他,她也不好反驳,就说:“先生应该知道,太原之乱,孤举荐李玉忠,确实是识人不明,但孤预见太原会出问题却是对的,抓捕李福达一样有功,这迟早是个雷,只是这个雷被孤发现之后爆了。” 李贤说:“对。原本只是如此,但大同镇被破,总兵副总兵以下战死三万,这就又与太原联系上了。” 然而此时春杏唤沈砚起床,发现人不在,出来寻找,等发现了沈砚人影,人已经在正殿,她马上就知道坏了。 二人正在讨论问题,沈砚挠着脖子出现,本来只是溜边走,觉得应该提醒他们,反驳说:“老先生所说有谬,大同号称有13万到15万兵力,实际上是涵盖了山西行都指挥司,含山西军政事务,就算全部上番,以今天卫所情况,也难以满员,蒙古人攻破大同,不可能逐一拔堡,他们也缺乏攻城手段,大同总兵及副总兵以下战死,无非是围城打援的战果。 “情况紧急,蒙古人设伏,埋伏的无非是总兵官下的机动部队,据我估计也就3000-5000人,就算全军覆没,无一生还,也在5000人以下。之所以宣称3万余人,应该是大家心照不宣,在漂洗空额…… “而且与太原卫肃清白莲教关系不大,太原卫兵户带路蒙古一说纯属子乌虚有,非要太原卫兵户带路,大同四卫就没有人可以投靠蒙古人带路吗,他们不比太原卫的人更熟悉大同吗?这是有人故意散播舆论,强行关联,分明是针对太子来的,所以你们自动认错,往自己身上揽没必要。” 李贤大吃一惊。 林凤也愣着那儿,沈砚说了什么不重要,凭空冒出来才不对劲儿,这王八蛋怎么不走呢? 李贤反驳说:“你莫要空口无凭,你对大同那边的情况知道多少?” 沈砚坐在一旁说:“军报我看不到,知道的不多,也就是在怀来的时候,听人给我讲了一些。以蒙古人的实力,并不能攻城拔寨,所以只能是围了得胜堡,围城打援,兵陈野马川,在堡子湾周边伏击。得手之后,趁大同空虚进的大同,目的仍是劫掠,春上互市他们根本没拿到多少粮食,春夏两季怕断墩,不肯大肆宰杀羊,归根结底还是互市的延续。” 李贤目瞪口呆:“这位是?” 林凤无奈,介绍说:“哦。这位是刘行知的表弟,是春司设的密探,受了伤,被春司设搭救,留在这边,便于治病……” 她还要辛苦解释,甚至去找春杏把人领走。 其实人家李贤根本没关注,太子是男的,侍卫是男的,一个男的侍卫出现在太子身边,这很奇怪吗? 为什么要额外关注呢,你心虚什么呢? 李贤点了点头,他说:“那老朽就要请教小?小先生了,以你之见,如何退敌呢?” 沈砚说:“大同北路各堡附近兵马应该损失不大,蒙古人打下大同,自己也未必不意外,所以你要说业先领兵十余万,我是不信,因为太多兵力聚集在一起,业先养不活,所以兵力只在一万左右,北路兵马集结,能进驻到得胜堡进驻得胜堡,不能进驻,前往镇羌堡亦可,同时兵出怀来,做出进攻大同,断敌后路的假象,蒙古自己就撤了。其实不打也会撤,他把大同留在手里,劫掠后不肯撤,说到底还是想和大晟议和,从大晟这里谈条件捞好处。” 他说:“朝廷都是在高看蒙古人,现在的蒙古,完全没有攻破烟京再次入主的念头,没实力。” 李贤大吃一惊。 春杏已经找来了,拽了人就走,尼玛你早晨睡迷糊了,你想让人知道你夜睡太子是吧? 春杏送沈砚走,走得着急,李贤在后面追,追得着急。 眼看春杏非把人赶走。 李贤一拍大腿,气急败坏地说:“啊呀。这春司设,你撵他走干什么?就不容人家说几句话,少年不可欺,今日的年青人,明日未必不能调任边关做大将。” 看人走了,林凤轻松了,心情好了,也愿意享用李贤对情郎的夸奖了。 她故意问:“先生。这侍卫是出外勤的,没规矩,见笑了,您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 李贤说:“听着似有道理。但你看,陛下选将选何人,派兵多少,兵从哪出,内阁连夜讨论,人都为此头疼死,你听他说,就摆个假象,不额外调动兵力,人家就撤了。你听着不像是吹牛吗?” 林凤说:“行。我知道了,手高眼低,春司设还给孤推荐来着,以孤之见,夸夸其谈,不可用嘛。” 李贤说:“也不能这么说,我听着是有一定的道理。你给他授个官,观察、观察。” 林凤说:“暂不能授官。” 她提醒说:“刘行知的表弟。” 李贤寻思,念念有词道:“刘指挥使的表弟。” 他想到了:“我知道了,威宁伯的遗孤。” 又拍大腿说:“此子可用。你这么一说,我明白过来了,啊呀,刘指挥使的师爷,李福达也是人家抓的吧?我说呢,就是你用李忠玉你用错了,志大才疏,给了人家攻击我们的把柄。” 林凤点点头。 李贤决定说:“但请罪的还要写,不但要写,还要往自己身上揽,我太清楚咱们这位陛下了,你不错,难道他错吗?大同镇的边将,全是过他的手选的,互市,表面上是刘公公,秦嵩等人戏耍别人,他不点头这群佞臣敢吗?所以你还是要请罪,请罪的时候,内中关节带出来一点儿,让他能多想一点就行了。” 第172章 不行,朕得富养 到了之后,就看到刘公公被罚跪,不知道跪了多久,大热天,汗流浃背嘴唇都是霜白色了。 这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被跪成这样,但凡路过的人,很有可能认为他要倒台了。 太子也疑惑,他受清流影响,不喜欢刘公公,心里很舒畅,却故作同情,站在刘公公旁边问他:“刘公公。您这是怎么了?” 刘公公说:“殿下。奴才也想问你呢,您纵奴殴打咸宁侯,动手的是不是前威宁伯世子?咸宁侯不敢还手,被他打得鼻青脸肿……” 太子吓了一跳:“谁说的。他说的?” 刘公公说:“他说了,也有别人这么说,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吗?” 太子心里咯噔一下,否认说:“孤不知道呀。威宁伯世子依托他表兄,因为家里有庄子,让庄客为人赶车,弄了个车行,不是被咸宁侯请旨给封了吗?刘指挥使托孤去劝和,没想到孤的面子,咸宁侯完全不给,孤看他不买账,想到他女儿生下二皇子,定是有所依仗,就起身走了。” 刘公公不由自主地摇晃,用微弱的声音说:“陛下罚奴才,就是为这事儿,王瑾那个贱人给我说他过得多惨多惨,他怎么就把咸宁侯给打了呢?陛下问奴才,陛下一个劲儿问奴才呀。” 太子像是不敢相信道:“你一直给陛下说他过得很惨?” 刘公公说:“陛下喜欢听,我就喜欢说,奴才当然知道他没有那么惨,那不是为了哄陛下高兴吗?而且他越过越好,奴才就只能……” 撒一个谎,要用无数谎来圆。 太子没想到刘公公竟然成了沈砚的帮凶,那他知道多少呢,知道不知道李福达是沈砚抓的呢? 知道不知道围歼白莲教是沈砚的手笔呢? 太子故意问:”他过得特别好吗?你还知道多少?“ 刘公公说:”也就那么回事儿,老婆孩子热炕头,外头谋点副业,赶马车,开工坊,为了开工坊,祖宅都挖得跟狗啃的一样,王瑾那个奴才说,夜里也不消停,要做工,世子自己干活,也喊他干活,不干还打他,他受不了,想回来。“ 这是假的。 太子差点憋不住。 不是? 手眼通天的刘公公被沈砚灯下黑了? 王瑾对沈砚那么忠心? 这种谎都硬着头皮撒出来,他不怕刘公公事后弄死他? 太子说:“孤也耳闻一二,听说过得不太好,不是为了取悦父皇,孤何必管他的死活呢。孤所知道的就是,咸宁侯用他车行的马车,路上打他的庄客,正好被他碰到,你可知道,他们这些武勋,庄客可不是奴才,是他们南征北战的家臣部曲,他就让车夫活不接了,钱也不要了,货给他们放路边,结果上午的事情,到了下午下大雨,说是什么金银细软被水泡了,值好几万两……” 刘公公精神了不少,咬着牙说:“我知道了。他请旨封人家车行的那天,奴才在侍奉皇上。” 他又说:“也就是说,他让人家没活路,你说和也说和不成,沈世子就跟他拼了。” 太子说:“大致是这样的吧,孤看孤的面子他也不给,就起身走了,后续孤就不知道了,孤也事务繁忙,难不成?还派人回去打听打听他们怎么样了?要不这样,孤回头问一下刘指挥使。” 刘公公说:”不用问了。后面我的知道,世子给他10两银子要和解,这都是他自己说的。“ 他跪在地上太激动,两只胳膊挥舞比划:”你要是有钱有势,你至于拿10两银子去求咸宁侯吗?“ 他骂道:“这个混账王八蛋,他什么挨打,他故意的,他为了二皇子,这么幼稚的戏码都能拿出来。都敢冲太子爷来了。” 他叩首说:“殿下救奴才呀。殿下能不能把您知道的情况都说给陛下呀。奴才现在就是自己说的都对,没人给奴才证实,这天这么热,奴才再跪下去,这个年龄了,铁定一命呜呼。” 太子问:“是庄子还给他的事儿?” 刘公公”啊呀“一声说:“奴才肯定不敢说呀,奴才说的都没问题,问题就在这儿呢,他怎么就有了马车行呢?那马车用的马一二十两银子,车也得,要是好车也得是10来多两呀,殿下。你说是庄客在赶车,我当然懂了,那沈伍光南征北战,带着他们不用骑马?马和车就全对上了,就是庄子我不敢说呀。你知道陛下的缜密,你一点点破绽他都能轻而易举抓到。 “他就是想知道世子哪来的车行。你说你别罚奴才,奴才去搞清楚去呀,就把奴才踹两脚,大半夜赶出来跪到现在。” 太子忍不住道:“那孤怎么说呢?那两个庄子?” 刘公公说:”要不就说是刘指挥使的。“ 太子说:”刘指挥使是孤爱将,本身就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自己再经营马车行,你不是把他逼到死路上去了吗?“ 刘公公着急说:“也对。奴才都想说是奴才的马车行了,对奴才来说,这是小错,你欺瞒陛下是大错呀。” 太子说:“就说是东宫的产业吧,你看行不行?” 刘公公问:“那他只有10两银子给咸宁侯呢?” 太子说:“就说孤逼他了,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他还不是弄了10两银子给咸宁侯,求人家放过他?” 刘公公说:“殿下。您要是救奴才这一命,奴才日后会更用心侍奉您,报答您呀。” 太子心中有数了。 他不动声色往殿里走去。 进了殿,第一句话就是:”父皇,儿臣向您请罪来了。“ 他当然不会先救刘公公了,这都快一天了吧,还在乎这一会儿? 他不但口头请罪,还上了表,赶紧双手递表上去。 皇帝经由敬事房太监拿到,翻开看着,时不时点头,教训说:“希望太子能记住这个深刻的教训。你是说,伤亡有可能没那么大?你判断的?查,马上让人去查。你的这点看法朕也赞成,如果抓的张寅就是李福达,太原的雷迟早要爆,但是武定侯一再上书,他肯定被抓的人不是李福达。可惜这个张寅伤重,拷问之后撑不住死了。” 他说:”朕觉得他有问题,但他绝不是白莲教,贪污,侵占,把卫所的土地变成他自己的,把卫所的军户变成他的佃户,但你要说是白莲教,那一定是政敌的攻击。 “太子你想过没有,如果白莲教摇身一变,成了朝廷三品大员,武定侯会不会是白莲教,刘东会不会是白莲教?秦嵩会不会是白莲教,就连你、你母后会不会是白莲教。千户指挥使,他祖辈就是咱们的千户和千户指挥使呀,亲戚朋友爹娘就都不认识他,我听说山西那边也没有定论,那个马录一会儿说他是,一会儿说他不是,这几天又改口说他是,不是也得是了,不是怎么解释太原卫的叛乱呢?” 这逻辑? 太子想解释,忍住了,李福达深究下去,谁抓了,谁在京西灭的白莲教? 引起他注意了呢? 自己幼稚了,自己以为随着时间流逝,沈铁柱靠他抓李福达,灭白莲教的才干,能换取父皇的信任。 可以吗? 不可以。 一个马车行解释不通,让他觉得沈铁柱没有过那么惨,他让他的大太监头子在太阳底下跪着,快烤焦了。 太子开始帮刘公公说话了:“父皇。您在追问刘公公,沈铁柱哪来的马车行是不是?” 皇帝说:“对。是。昨天白天还在给朕说,啊呀,沈铁柱呀,吃不上饭,娶不上媳妇,朕给他指婚,人家也不愿意。这到了晚上,他连马车行都有了,朕是傻子吗……” 太子说:”父皇。您这事儿,真的是冤枉刘公公了,其实那个马车行,算是我的,我给您讲一下怎么回事儿。抄了沈家之后,对沈家一直没有定论,那两个庄子是入内府呢,还是给户部呢?刘公公留在自己手里,不知道怎么办好,想问陛下您,又怕陛下您怪罪他,说他对沈家太狠。 “我一看是这样,就说先算东宫的吧,其实也没入东宫产业,就那样挂着了。 “那两个庄子的人,都是沈家的家丁,沈家倒了,不会种地,谁管庄子,给谁要饭吃。” 皇帝说:“这朕知道,其中一个庄子还是朕早些年看他父子有功,赐给他们的,打仗可以,种地不行,收不来租子。” 太子说:“儿臣觉得,应该让他们自力更生,听说他们几乎家家都有马,就想着让他们跑跑车,拉拉货,拉拉人,挣钱养活自己。但这个事儿,你得找个人给他们说,让他们听话,愿意去干呀。” 皇帝说:“朕知道了。你就找了沈铁柱,他跟这些人熟,是他们的小主子。啊呀,朕也是老糊涂了,逼问刘公公,刘公公还不敢说,害怕孤追究你把两个庄子拿走了。” 太子说:“没入东宫。儿臣想着,要不把这两个庄子还给沈家算了,这两个庄子的人,民风彪悍,又不事生产。” 皇帝破天荒同意了:“还给他吧。你表妹今天一大早进宫,找你母后去了,她想嫁给沈铁柱。” 太子惊呼一声:“啥?” 皇帝说:”一惊一乍什么呀?这小妮子锦衣玉食,过得太好,昨天在兴安伯家碰到沈铁柱了,觉得人家可怜。 “你说去吧,爱上一个人,还能是觉得人家可怜?今天在她姑姑那儿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你说你愿意为他们赐婚吧,余家不恨你吗?你说不愿意吧,这妮子已经邪上头了,说有人给他托梦了。还说他祖父支持她!” 太子问:“英国公支持她?” 皇帝说:“你不懂,英国公总觉得有愧于人家。” 太子没说话。 她太懂了,父皇就是经过英国公的手诬陷人家的。 英国公肯定心中愧疚,孙女真要有心,他肯定会成全。 而且只要沈铁柱不是个傻子,英国公愿意去扶持他,他将来肯定在军中有建树,所以他家世如何,在英国公府看来,其实已经无所谓。 怎么破这一局呢? 太子缓缓道:“眼下沈铁柱历经磨难,一旦娶了余妙云,有英国公帮助,必成气候,不可不防。” 皇帝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朕也觉得是呀。朕有时候在想,这货虽然可怜,为了活下去,为了挣钱,给人家盖房子干过,煤饼卖过,职业斗蟋蟀,家里做木工,收个小寡妇还烧窑,这个马车行,按说让他跑车马,他也能跑车马,毕竟从小家里不缺马。 “自古以来,流落民间的权贵,知民家疾苦,往往有成就,不行,朕得富养,不能再放任王瑾贪墨他的银子了。来人呐,把刘公公给朕叫回来。” 他给太子说:“朕可以肯定,拨给伯爵府的钱,全被王瑾给贪了,奴大能不欺主?” 第173章 那头豹子没人管了吗? 因为家里多了云镜,住得拥挤,一家人又想搬城外了。 甚至他们畅想,这一回要找个好地方,好好建一所房子。 家里该有的东西置办整齐,该添奴仆添奴仆,管家、厨子、丫鬟、嬷嬷,要跟人家财主和官宦人家一样,该有的都要有,这才像个家。 这样的话,正室也能时不时来家里居住。 每次一说,沈砚就好好好,但他的心思,就都用在了制造火枪和推演射表上。 吕不白因为献计有功,被他重用,成了大师爷,开始很系统地网罗参谋、工匠和特殊人才。 你要说大晟相比于前代识字率有显著提升,确实不假,你也不看你在跟谁比较。 大晟内部有着某种自傲思潮,言必称皇汉,天天吹嘘大晟的教育成效,称 “盖无地而不设之学,无人不纳之教。此明代学校之盛,唐、宋以来所不及也”,却是忘了西周时期,全民都要受教,就都写在周礼里,秦国的黒夫,不过只是底层役夫,能在征战的前线给家乡写信。 以至于西方觉得少点啥,让尼罗河的船夫三、五千年前就开始写日记。 这种所谓的县学开设,启蒙读物推广得来的所谓脱盲率,五十步和百步比较完,非要自我吹嘘,倒也没有多少自傲的。 于普通人而言,认识三五百字,书信能读不会写;好一点儿的,读书、写字没问题了,不想着怎么用,也就读几本启蒙书,能看看话本;再好一点,读了四书五经,能写不会算,算术不懂,你别说找个童生你给拨拉算盘,你找个秀才他都不一定会,出门买东西都不会看秤。 所以,接下来,那些更高级的知识分子更是越走越偏,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苦读圣贤书,一天只作八股文,一生只求学而优则仕…… 大晟朝严重缺乏各行各业的人才。 既然如此。 为什么有些人跪舔的时候,不看事实,要睁着眼说瞎话呢?无非是跪舔使人快乐,自嗨使人沉醉。 然而,仅一部天工开物不过是一本匠事总结,只有开眼看世界,才能摸到文明进步的微光。 大师爷吕不凡想网罗人才,最终还是靠挖掘清水衙门里头坐冷板凳的小官小吏。 真正能发展兴趣爱好的其实是这些人。 不管怎么说,他找到这些人,一网罗一个准,这些人不是去教义录司,就是来沈家大院。 窦先生也是常客,时不时捧本圣经造访。 因为学问人多了,沈砚不免提及当初答应窦先生要开的学堂。 这些底层清流官吏和窦先生一样踊跃。 他们并不排斥西学,叫嚣着让窦先生请洋人教师来,到时候中外教师同台竞技,吓死河南商丘的应天书院、湖南长沙的岳麓书院、江西庐山的白鹿洞书院、河南登封的嵩阳书院…… 因为沈砚是资助人,认了大头的钱,窦先生就开始选址了,而且他还打算去厦门一趟,为凑够佛朗基教师努力。 这一时期,京城小官们变得活跃,很多堂官就觉得自己手下突然脸上有光,行为友爱,能跟另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衙门中的某官吏成为朋友,能用出双入对来形容。 甚至他们是一拨人,今天你找我,明天我找你,相互借书,相互馈物,再没有那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麻木不仁。 很多堂官都是在想,这群老生吃错药了吗? 然而,这种 “开眼看世界” 的努力,与底层官吏们形成了奇妙的共振。 在京西补贴经费的基础上,一方面,他们为西学传播提供了翻译与传播的人力;另一方面,新的知识领域又刺激了他们学习的需求。 士大夫们开始想掌握西洋技艺,想探究宇宙奥秘。 在老徐和很多人的帮助下,在众多火器的仿制和借鉴下,沈砚的后膛燧发枪和后膛燧发手铳成熟的样品出来了。 西洋传教士带来的先进火器中,燧石发火装置的精巧设计让包括沈砚在内的工匠大开眼界。 本土燧石矿的开采与利用还需要挖掘,为了尽快成成品,沈砚也是只求仿制,然后再进行改良。 他的后发枪,就是可以把枪后槽掰开,塞进去包含铜皮火药和铅丸的定装弹,然后合回去开枪。 这里头也是难点重重。 枪械的卡簧,怎么掰开,怎么合上? 火药爆炸,会不会直接砰一声,再从掰开的位置跟阳痿一样炸开,头朝下…… 不过这种佛朗机大炮的设想是对的。 等样品出来,这种枪的装填效率极高,而且因为火药纯化改良,定装之后,包着的铜管有一定的封闭性,射程也增加了一些,根据最近对望山的研究和总结,加上滑动望山,还有一定的瞄准作用。 沈砚想来想去,用精美的木匣包括,决定把最好的两支样品都装起来,短的送给林凤防身,她女人,手持一杆短铳,关键时候拿出来,装填只要够快,三五人近不了身就被打死。 长枪送给大舅哥林寿。 太子可以拿它去打猎,怎么说呢,枪改良后,不光是效率高了,射程更远,也更加准了。 而且特别有趣的是什么,你要是直接铸造的枪管,就算不炸膛,它精度也不够好。 但是你自己钻出来的枪管,因为是用熟铁、钢铁,不但不炸膛,而且更准,比较来比较去,沈砚觉得是因为钻洞在里头留下来了螺纹线,优美特殊的螺纹线再加工的时候,不完全矬平,它就能提高铅弹的精度。 所以,太子真要用来代替弓箭,已经不是问题了,这家伙威力还大,就比如打西瓜,箭扎上一个窟窿,这枪打过去,直接就是个大洞。 身上背一把,胳膊底下夹了一把,沈砚去了豹园。 因为要在这儿等林凤,沈砚就给春兴演示。 短枪是放在木匣子里的,他用长枪给春杏试验,让春杏抱在怀里,告诉她头怎么偏,免得枪烟给灼伤,怎么抱,免得后坐力大。 春杏学他比划,都是往胸上凑,沈砚只好反复给她解释,别顶胸上,劲大捣断肋骨呢,从她后面半环着一托,托着胸了,春杏打个了机灵…… 沈砚也慌了。 不是,我就是纠正她,我从下面托枪往上的,我站在她身后看不到,谁知道怎么就托要害上了呢。 春杏一抠燧发扳机,装填过定装弹的枪管往天一仰,后着力顶胸上了,她闷哼一声,就把枪抛给沈砚,自己手摁着胸往屋子里跑了,太疼了,赶紧跑回去看看。 然而恭喜她的是,一只养在假山池的豹子汩汩冒血,低声悲鸣着,从假山上摔了下去。 沈砚见势不妙,赶紧拎枪去找春杏,到了偏殿,春杏已经把胸脱了出来,低着头,手托着检查呢。 沈砚匆匆逃出来。 林凤正好回来,问他:“你干什么呢,慌里慌张的?” 我干啥呢? 沈砚指着假山池:“豹子。快去看豹子。” 林凤冷哼说:“去看豹子?你别转移我注意力,我先看看你干啥去了。” 人进去了。 视线里,春杏以极为淫荡的姿势,低着头,手里正在撸…… 外头沈砚心里哀鸣一声,背转回来,蹲地上了,你说这说得清吗? 自己说不清,春杏也说不清呀。 那头豹子没人管了吗? 第174章 给我填弹吧,我还想玩 在屁股上开出十二朵金莲,被拧得皮开肉绽之后,林凤才解气。 她郑重其事地说:“沈铁柱,你要偷吃偷远一点的吃。但凡近处的,你碰一碰就会出事儿,你不懂吗,幸亏我回来得及时,晚一点你肯定进去给她揉伤去了,揉了之后血气方刚的,你忍得住?再不要狡辩了,我最讨厌别人狡辩,我已经问过春杏了,我说他给你揉伤,你反抗吗?春杏说,奴婢不敢……” 这种假设? 请问? 我舌灿莲花我狡辩得了吗? 林凤大概是怀疑春杏开枪,怎么就撞到胸了呢,是不是为了勾引人?无论沈砚怎么纠正她姿势,她都不听,在错误姿势下,也对着豹池方向开一枪,然后身子一仰,自己咧嘴吸着寒气就走。 沈砚都没能反应过来,本能之下,目视远方,还在视线范围内搜索,难不成又打中豹子了? 迟疑间,林凤已经在远处怒吼:“沈铁柱,我这么疼,你一点都不管我吗,走,给我看看去。” 沈砚跟过去。 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是衣衫不整,滑不溜秋两手红花油,春杏站在门口,看看他的手,看看里头的人。 没试出来威力,只抓出来一条死了的豹子。 沈砚想吃。 林凤想埋。 沈砚没吃过想尝尝,林凤觉得是她的宠物,根本不忍心吃。 快打起来了? 春杏一直没等到结果,就背对着他们,小心翼翼,偷偷把手插到衣衫里,还在疼,还要揉…… 里头传出沈砚的声音:“你看我给你送了两把枪,一把你留着,一把给你皇兄,我都给你送礼物了,一只死豹子而已,你就让我带走吧。是,我知道,人说猛兽的肉不好吃,但你知道不知道,乡下人见点荤腥多难,这么个头的大畜生,还有一身花毛,埋了真可惜,你就当送我的礼物好不好,凤儿,凤儿?” 林凤忍不住说:“瞧你那点出息。” 她告诉说:“任鸾收复了大同,也没像样的战斗,难道是你说的那样,答答人自己撤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沈砚奇怪道:“按说不应该,蒙古人占据大同不走,应该就是为了谈判,索要物资,能平白无故还给任鸾了?” 林凤问:“你的车马行还在封着呢?” 沈砚没好气地说:“我打算让人逐级告状,跟他任鸾打官司。” 林凤说:“估计年前都不要想,没用的。本来想给你解禁来着,父皇已经放话了,过一段时间解封,因为担心任鸾领兵在外,会多想,一直没有松动,眼下他顺利收复大同,已授为大同镇总兵,山西行都司都指挥使,马上回京交还京营,朝野欢迎。只怕这当口你告状是找事呢。” 沈砚不由叹气。 林凤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不是想说,父皇怎么就相信这些小人。当初你跟李先生说的话,李先生还历历在耳,他没忍住,上书朝廷,给父皇指出,这既不是任鸾的威名,也不是任鸾的军事才能,而是答答人自己撤走罢了。但父皇不认,还是给了任鸾那么大的权力,你要知道,都指挥使和总兵授予一人,这在过去,就都是一方节度使了。” 沈砚没说话。 其实这种安排也合情理,因为皇帝觉得大同镇打残了。 你不给山西行都司,大同镇没兵,山西多个卫所推诿上番,马上秋天一到,蒙古人到了兵强马壮的时候,大同的防御怎么办? 表面上是皇帝信任他,实际上,更像是也是急于把京营给收回来。 大晟的皇帝,防人的心思跟他先祖一样重。 林凤又说:“所以他这次战胜归来,弄不好借着风头,会故意找你麻烦,你想法避一避,不要让人知道你踪迹。” 沈砚告诉说:“最近我认识不少京城官吏,如果他通过官府抓我,一定会有人念着我点儿好,给我通风报信,如果他单纯靠他的家丁?咱家也有人,我也不怕他,让咱的人再打掉他的那点骄傲。” 林凤不放心地说:“你落单了呢,身边没有你爹给你留的猛卒了呢。要不火枪你还是留着防身吧?” 沈砚说:“不用。我还可以再造,之前已经给巡检司那边造过二、三十条,但还都是前装的,而且也不是燧发。眼下改进的不是一星半点,只是我怕制作方法广为流传,加上燧发装置都是西洋枪上拆下来的,短期内并无量产想法,但造几把武装咱们自己家人还是没什么问题。” 他又说:“我让窦先生去广州和濠镜澳去看看,也通过人搭上苏杭市舶司的人,计划向佛朗基采购一批燧发器,如果将来大舅哥有需要,咱们随时可以造出来一批后装枪,拉起一支火枪队。” 林凤白了他一眼。 大舅哥,大舅哥? 你哪来的大舅哥? 林凤说:“除了撞胸撞得疼,没觉得有什么威力,要不再试试吧,春杏,那豹池不近,豹子真是你一枪打死的吗?” 春杏抬起头。 不知道呀。 太疼了,我扭头就跑,我哪知道是不是我一枪打死的,反正沈铁柱说是,捞出来脖颈被穿透,炸个大洞。 春杏说:”我不知道。要不再试试?“ 这一次再出来。 二人听劝了。 沈砚要怎么端枪怎么端。 给她们传授了一会儿,但二女都心有余悸,让沈砚先来,还是打豹子。 沈砚问:“不珍贵吗?打死了呢?” 林凤说:“没事儿,一头豹子算什么,你要是能打死,这说明这么远的距离,打死个人没问题。” 也对。 说实话,因为没有经常练习,要是放只鸡、兔子这些活物做目标,因为体型过小,又有假山躲藏,沈砚用枪反而没有用弓箭更有把握。 试枪能试几回? 再珍贵的豹子,相比于挖掘枪械价值,还是值得的。 让我来,我就来。 忸忸怩怩说我不敢,老婆你的豹子太贵重了,那就太娘了。 沈砚抱起枪,扳开,填入定装弹,猛地托合,对准假山处的豹子,砰地一枪。 一只豹子冲天而起,哀鸣着掉回去就不动了,不像是打只豹子,而像是打死了一只扑棱翅膀的鸡。 林凤跃跃欲试,连忙说:“我来。” 然后她等沈砚快速清理枪膛之后,装入定装弹,在沈砚的纠正下端好,砰地一枪射出去。 没打中。 初开始握枪,身体僵硬,力气太死,加上女子体重不够,压不住后座力,枪不稳带来人防枪的心理,距离又远,直接放空了。 丢人了。 林凤要求说:“再来。” 连开三枪,多了条断腿的豹子,再开一枪,多了个烂屁股的豹子。 一园子豹子哀嚎奔走,惶惶不敢趴窝。 饲养人哭嚎。 给豹子求情,给自己求情。 豹子们被惊成这样,日后还能喂食吗? 你进去之后,它们不信任你了,你以为你饲养人的肉不香呢。 林凤说:“啊呀。早就不想养了,那么能吃,就是沈铁柱说的那样,乡下人连点荤腥都吃不上,我在这儿喂豹子,打死不要了,哀嚎啥呀,我就不信我不能一枪撂倒。” 身子一仰,又是“砰”一枪。 怕枪过热,歇了一会枪,过一会儿,沈砚让她思索总结,让春杏上来。 春杏她小声跟沈砚说:“主子都没打中,我也不敢打中,你帮我看着点儿,别打中了,打中我就完了。” 她一抬手,一只豹子脑门炸了,林凤跑多快来看,看她怎么打的。 春杏都快哭了:“我真没打它。” 好吧。 姑且信你。 又一枪。 “砰”地一声,又一头豹子应声而倒。 春杏傻眼了。 她问沈砚:“这怎么回事儿?主子都打不中,我怎么能打中?你,你是不是想害我?” 沈砚气急败坏问:“我想害你?我发真气带着子弹走吗?也许你的枪法臭,越不想打中越打中。” 春杏说:“对呀。” 再举枪,终于找到感觉了,马上就是打啥啥不中的状态了。 林凤龇牙说:“嘿。这还让着我,你歇一会儿,我来,我就不信了我不行,要不沈铁柱你再打两枪看看,看你是不是瞎猫砰的死老鼠……” 沈砚开了两枪,视线中应声倒了两头。 林凤不再说什么了,专心致志瞄准,开枪,瞄准,开枪。 终于打死一个。 巩固一下,又打死一个。 夜深看不到了,他们还在丢火把进去照亮,这时看豹园,三人才如梦初醒,这是屠杀豹子来了? 林凤说:“没事儿。沈铁柱你说得对,以前养它,是因为自己不懂事,养它不耗费民脂民膏吗?乡下人都没见过荤腥呢,打死完算了,眼下就几只了,等会儿打死完,春杏找人配合,给沈铁柱拉走,拉乡下,拉山里矿上,给煤矿上的矿工改善生活。给我填弹吧。我还想玩。” 沈砚大吃一惊。 这是老林家的嗜血本性吗? 想当年高皇帝杀了一堆人还想杀,是这种心理吗? 未央帝坐在椅子上看秀衣卫行刑宫女,也是这种心理吗? 小娘子绝对不好惹。 打杀上瘾,自己的豹子也毫不留情。 第175章 生的根本就不是皇帝的种 最后一只豹子是她用短铳一击毙命,最后看着一地血腥味的死豹子,她连笑声都好狂傲…… 夜深人静,林凤躺在沈砚怀里,轻声细语:“豹子已经杀完了,也派人送去你那里剥皮烹食,你喜欢凤儿吗?凤儿喜欢养豹子,一是为了彰显勇武,二是免得宫人无故来此豹园,现在凤儿有了郎君送来的火枪,又躺在郎君的怀里,忽然觉得不需要了。” 哦? 沈砚说:“原来你养豹子是这个原因呀。” 林凤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说:“云镜现在是自家人了吗?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吃醋,愿意让她跟了你吗?” 沈砚有些恼羞成怒。 自己也是坏事干了之后,不敢任由深扒,老脸顶不住。 林凤说:“我们大晟朝,原本高皇帝有令,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知道为什么吗?” 沈砚说:“好听一点儿,为了防止外戚干政,不作政治联姻,难听一点儿,就是好摆布。” 林凤说:“也不绝对,现在已经开始改弦更张。但我把她给你,就是和罗娘子一样,就是因为她们背后都没有娘家势力,这样的话,她们一心为你作想,不易背叛。我给你说过,让沈云镜挑选部曲中习武的女娘,你挑选了没有?有了火枪,选十人二十人即可,最好无家室拖累,到时候跟随我左右,你我再在一起,有她们在,定可安全稳妥,不会有口风走漏。” 没挑选。 根本没当回事儿。 沈砚不解道:“为什么呀?你不是有侍卫吗?” 林凤反问:“那是林寿的,那是我的吗?如果有一天,林寿不再是太子了,我们都有大麻烦……” 沈砚猛地坐起来了。 他说:“为什么?就因为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吗?太子做太子,已有十余年了吧?政务娴熟,仁厚贤能,又是嫡出,皇帝再昏聩,也不至于生个小儿子,就不要大儿子了,等着让一个这么小的孩童继承皇位?” 林凤冷笑说:“那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汉武帝雄才之主,照样冤杀太子,他甚至和很多无情的帝王还不一样,他爱太子,太子死后后悔,把骑墙派杀了,建思子台,重用给太子说好话的朝臣,但他对太子手软了吗?这不是现成的例子吗?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人决定政局,还是政局在决定人。” 她又说:“而且很多人跟你的角度不同。你觉得太子还不错,他们受不了太子身上的问题,比如体弱多病,不近属官,再比如,在他们眼里,咱俩私会的地方是一无是处的豹园。” 她强调说:“你只管去干,先招募二三十人,日后再补募,仿效太平公主的娘子军。” 沈砚翻身过来,问她:“是因为李忠玉和余醇对吗?因为他俩,让太子感到沮丧,太子从此觉得随时会有人背叛,而又无能为力?为什么不打压他们,报复他们?” 林凤说:“是英国公能得罪,还是曹国公能得罪?他们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归根结底是太子奈何不了他们,所以兵权上看似太子有一大堆头衔,实际上,只有刘行知一伙人,刘行知关键的时候就一定不倒戈吗?你知道,那些废太子,哪有什么好下扬。我跟太子长得一模一样,又有什么好下扬,想给你谋取军职,你还不上心。” 沈砚说:“但是我的人在军中呀。” 林凤问:“你的赵大冒要是在卫指挥使上坐稳了,他又是否能一直听你这个白身的?真正的忠臣不多,像李先生等一些人,每每看到他们,你都忍不住心酸,一旦太子有事儿,他们身上有标签,就只能为太子殉葬,背叛是背主,一条道走到黑,他们就是死。" 沈砚说:“如果真是这样,再有担任军职的机会,我不会再退让,相信我,我可以保护你和太子,我最近也是松懈了,五城兵马司那边,也没有督促他们练兵,但我表姐那个人虽然没啥能力,但不会背叛,就算她想背叛,她也不敢背叛。难道我跟你一起一条道走到黑,被灭九族的时候,九族里能没有母族吗?” 林凤”嗯"了一声说:“谁知道将来呢,反正我现在多了一种得过且过的想法,对于女子来说,你不得不佩服武则天,她可是对谁都下得了手。” 沈砚一夜都没睡好。 林凤这是啥意思? 太子会出问题吗? 是,太子有很多问题。 太宅了,出来得少,还都是一碰到,就是林凤冒充的,一碰到就是林凤。 有可能也有点软弱,还不一定有林凤果决…… 但他是嫡长子。 宅心仁厚,没有大错,就算养点豹子,御史口诛笔伐,但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吧? 没有过错的前提下。 朝廷能换太子? 胆敢换太子?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沈砚才睡着。 也是刚睡着,就被林凤撩拨醒了,如果是避孕的日子里,她是要加倍索要的。 二人正在荒唐。 春杏那边一阵慌乱的响动。 二人顿时不敢动了。 春杏说:“主子。李先生又来了。” 沈砚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掀起轩然大波。 这位李先生是太子的老师,自己又碰到他来找林凤,是不是太子要出问题呀? 林凤爬起来叮嘱:“再不要乱跑了啊?让春杏送你走,警告你,不许多看她一眼。” 没走掉。 李贤的声音从外头传了出来。 拦也只能把他拦在寝室门口。 林凤赶紧穿起来。 沈砚也穿起来,在帷幄后面找地方躲藏,春杏又来了:“李先生已经在门口了……” 李贤直接高喊:“太子。太子。” 看吧。 这在他兄妹身边多少年的老臣,都不知道这个是妹妹,不是哥哥,堵门堵这儿来了。 人已经进来了。 方便不方便呀,你就进来了? 就是真太子,是男的,已经成年,他就不能临幸女人了吗? 闻着空中都有味。 沈砚烦得不行。 李贤激动中带着喜悦:“恭喜太子,贺喜太子,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太子的进步连老臣都没有想到呀。” 林凤也一脸无奈:“先生。您到底什么事儿呀,你这么激动,差点把我堵到床上。” 李贤说:“昨夜有宫人看到豹园这边,您半夜让人往外运送豹子的尸体,了不起呀……” 林凤第一时间大怒:“谁嘴巴这么长?” 李贤说:“这是好事儿,我听了之后,我还再让别人散播了呢,昔日楚庄王有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枣脯,匹马最终因过度享受、养尊处优而病死。爱马死后,楚庄王悲痛万分,下令要以士的礼制为其安葬 ,士大夫反对,初开始,楚庄王一意孤行,最终还是接受纳谏,将马交给厨师烹煮。所以,楚庄王有德行可以称霸。昨日太子杀豹,这分明是接受了臣下们的劝谏,觉昨是而今非,更正了自己以前的言行呀,您对礼制与民心的重视,一定要大作文章。” 他请求说:“把豹子拉回来几只,烹了,先飨东宫,再飨朝臣,正好河南那边有宰,大可宣扬河南受了灾荒,人吃不饱饭,太子闻声落泪,从此不养豹,不靡费,愿将省下的钱粮,送往河南。” 沈砚都懵了。 外头林凤也结结巴巴地问:“先生。这么张扬不好吧?” 李贤说:“现在陛下对你的态度不对,这男人嘛,喜新厌旧,由来只有新人笑,几人听得旧人哭,我听说,那任妃一路犹如火箭,已经到了贵妃的位置上去了,这是想改变老二庶出的出身呀,在此时候,请太子依老臣之言,放手而为吧,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子的英明贤能。” 林凤问:“先生。之前你不都要我谦逊恭谨,凡事不要张扬吗?” 李贤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怕你太锐,让你以孝为用,你父皇说什么你听什么,自己不争权,不拿主意,而今,你面对的已经不只是陛下,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孩子,那么我们现在就以贤为用,皇帝如果有了想法,朝野就会质疑他,太子既是嫡长子,又做了多年太子,娴熟政务,还贤能,何敢灭扶苏而培植胡亥耶?” 他又说:“而且现在朝野都在怀疑任鸾所献的女儿德行有亏,生的根本就不是皇帝的种。” 其实是的。 沈砚已经从林凤那儿知道,还有别人怀孕。 但这就是政治斗争。 舆论。 任鸾收回大同,回来面圣,顺便参加二皇子的满月宴,而他的女儿也要做贵妃,请问这一切又有关联吗? 第176章 这一次我可不会再给他10两银子 回到家里,沈砚就把罗娘子和云镜转移出去了,去了东便门车马行那边的庄子。 那边的庄子生意连成片,自己人多,会更安全。 罗娘子现在都已经显怀,弄不好年底之前就会生产,那边的庄子里有现成的房子可以住。 正好到那边之后,让吕不白他们安排,着手招聘女卒。 在小脚遍地的大晟,这太难了。 而且沈砚也有点犹豫,是招自己庄子里的女眷,弟兄们的家人,还是选一些无牵无挂的穷苦女子呢? 如果是前者,你很难当成真正的军伍令行禁止,她们有家有牵挂不说,你能把她们当成男人,冲她们死命操练吗? 但你如果招一些流民、破落户,买一些人,你又怕背景不好调查,被人安插进来。 夜里一家三口,包括挺着大肚子的罗娘子,黑灯瞎火中作了商量。 沈砚最终决定说:”三三原则吧,自己庄子和弟兄们亲戚中间有合适的寡妇,孔武有力的女妇、未婚小娘子都能招进来。 “其次是托不相干的人找外地牙行,以煤矿的名义买人,最后就是公开招募,对外宣称是守卫,让人误以为是给女工脱衣检查用的女守卫。” 暂时以自家人为骨干。 罗娘子说:“杜妈的女儿行不行?” 也是个寡妇。 沈砚同意说:“可以。” 云镜也不甘示弱:“以前的白莲教的教徒行不行,我认识不少人,寡妇、小娘子都有……” 沈砚犹豫了。 云镜到身边,搂着胳膊晃,撒娇撒痴:“你就答应吧。我保证她们不再信白莲教。” 沈砚又想起个人来。 他说:“陈远山陈叔有个闺女,嫁出去之后,因为跟自己男人打架,被休回家了。 “家里非常愁她。 “她练过武,因为家人骂她,前日想学花木兰女扮男装要走,陈叔骑马把她追回来的。你去把她请过来,让她协助你,我教你二人行伍之法,你们再用到女卒身上。” 其实对于女兵来说,要命的还不是武艺,而是胆量和心性。 你就跟云镜一样,她习武,虽然不是军中武艺,也算登堂入室了,一样历经磨难,一样见惯生死,还几乎扯旗造反,但她的反应、胆量、意志和思维,都和沈砚认为的铁血军卒还有很大的差别。 沈砚理想中的军卒是什么样子的? 借成吉思对忽必来的话说:“你与者篾、者别、速别额台四个,如猛狗一般,凡教去处,将坚石撞碎,崖子冲破,深水横断,所以厮杀时教您四人做先锋”。 想到这里,沈砚突然有个念头。 蒙古女人在家里一样没有地位。 甚至灾荒年很多的女奴被舍弃,那些破家户,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男人或者父母,也是只能被人收奴或者等死。 不少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偷摸出关,带这样的女人回来,以至于有一些台吉和首领对此愤怒不已,警告大晟村落说,不要跟蒙古人争女妇。 如果从两国交兵上去想,她们可能心向蒙古,但从内部治乱的角度,用来保护太子和林凤,绝对混不进来奸细。 你看谷王用蒙古人做护卫,这些人多忠诚,生生拖住朝廷人马,让谷王跑了。 为什么不一起考虑进来? 这事儿可以让赵大冒操心一下。 沈砚晚上是在庄子里住的,可以陪一陪罗娘子,请来陈阿秀之后,整理并教授陈阿秀和云镜兵法。 白天则跟上班一样去沈家大院。 兵法这个东西,很多人认为都是孙子兵法那样的。 其实不然。 孙子兵法其实更像一派总纲。 兵法是杂博而又自成系统的东西,比如军队的组织形式,队列,命令,武器使用规范等等。 大到战阵的组织和保持,小到五五战术三三战术,传讯、信号…… 很多文人都是觉得读一读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就能成为将领了,这是尤为可笑的。 但问题是宋代和大晟,都是在干这种事情,文人以文御武,他们以为纯靠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就可以指挥麾下总兵和标营。 你说这样能不能打仗呢? 其实也可以。 对付农民起义军和流寇,大家都是一窝蜂上一窝蜂下。 为了激励将士,抬着银子颁布赏格,冲锋时组织督战队,反正你就得给我上,我不要章法,我不计伤亡,不求战场上精细、微妙的东西。 沈砚之所以眼高于顶。 就是他觉得现在大晟的军队根子上就不行,军队不行兵法不操练,打仗跟赶鸭子差不多。 云镜和陈阿秀从来没想过能这么复杂。 其实因为队伍小,到头来可能只有百余人,沈砚还是专捡一些战术上的东西教授。 结果三天过去,两个女的因为记不住知识和要领,一个撒娇,一个哭。 罗娘子跑出来看几趟。 陈阿秀就钻她怀里哭着说:“公子哥,就那么几个人,到哪小树林一钻不就行了吗,为啥非扎营呢?” 后悔呢,这就是花木兰的水平。 为啥扎营都学? 就算你不扎营,敌军扎不扎营…… 要知道大晟军队营地采用 “圈层式” 布局,从外到内功能分区清晰,它是有规律的,多好记。 从内到外依次为指挥中枢,辎重粮草区,士兵营房,武器与火器区,马厩与骑兵区,辅兵设施区,值班区,栅栏或土墙,障碍区,警戒区…… 没办法,教会多少是多少吧。 沈砚去沈家大院,则是让工匠们为女兵准备二三十条枪。 他自己又在改良,开始尝试新的塞弹闭锁机械结构了,为了熟悉西方的机械结构,他把天价的西洋钟拆了好几个,小零件码得整整齐齐,就是希望能从中触类旁通,能让枪舱更合理更精密。 短时间是不会有什么成果。 但他发现一个秘密,枪械闭锁性越好,打得越远,它是通过瞬间爆炸的冲击把这个弹丸打飞出去的。 他现在画的图纸,风格上跟窦先生留下的西方图纸几乎没有区别。 得益于工笔画基础和木工经历,他既能画,自己还能制作尺规,新莽铜卡尺。 新莽铜卡尺是王莽发明的一种测量工具,能让无法细分的刻度再通过变换维度细分。 为了让枪上的机械件结合完美,他都用到磨镜工艺。 原以为可以躲起来闷声发展,咸宁侯找回来了,找了刘敬堂作为中间人,到沈砚家里要谈判。 跟先礼后兵一样,来的是带着几个人的一位师爷,完全忘记他咸宁侯打过一个10两的收条,张口要沈砚赔他们3万两银子。 如此既往不咎,双方一笔勾销。 刘敬堂在这样的权贵面前怂得很,又怕沈砚骂他,来了之后,只一个劲儿说:“我给你们两边带见面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自己谈。” 师爷赤裸裸道:“我们老爷现在在朝里,有很多人三万、五万地巴结,还巴结不上呢,这一笔钱和一个仇家,世子自己选,我们老爷说了,世子只要认,过往不究。不认,别怪他不客气。他这次回来,那是带着兵的,你要说没有,不给钱,除非你拿到万岁爷的圣旨护身,否则的话,我们就带着兵去追债,少一个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灭门县令。” 沈砚眼神收紧了,别人威胁你,你都是认为他不敢干吗?他冷笑:“记吃不记打呀。既然这样,那你就滚吧,但凡他敢动一下兵马,我让他明天人头挂在正阳门下。不信咱试试。这一次我可不会再给他10两银子,已经给过了。” 人走后,刘行知才骑着马飞奔过来,跳下来看他爹还没走,张口问他:“你在这儿干什么呀?你懂什么呀?你是懂开豹子还是开杠头呀?” 刘敬堂气得牙痒痒。 他没好气地说:“一个两个的,比着训人了是吧,现在好了,得罪人了。咸宁侯是那么好得罪的?你那个小破官,会不会丢都不好说。” 刘行知愣了一下:“你已经知道了?" 刘敬堂也不搭话,背着手走了。 沈砚说:“他来是添乱的,你这既受刑部管辖,又受兵部管辖的衙门,他们要换掉你呢?” 刘行知问:“没错。太子说话也不好使了。兵部想换我,怎么办?” 沈砚说:“硬起来。实在不行,咱们先下手为强,秋高气爽,又到了检查防火设备的时候了吧?” 刘行知着急说:“你能不能换一个办法,去年这招今年还这招?人家设施都没问题咋办?” 沈砚没好气地说:“你放心,他们这些天字号衙门,没有天敌,绝对不会重视这些东西的,把兵部尚书直接抓走训诫,眼下局面你要清楚,我们背后是太子,任鸾挑头,想借二皇子拉起党羽。所以谁对付你,你就利用五城兵马司的便利先动谁。如果你让了,我们这些小人物别人或许最后忽略我们,太子咋办?余醇的三千营给了个不服从的信号,太子手里还有谁?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们用五城兵马司屠一遍京城,然后带上太子撤走。你要没有这决心,我就问你,丢了五城兵马司到你家里抓你,你跑得掉?反过来再想,你一二百五要是只听太子的,六亲不认,谁对付咱,咱对付谁,到谁家里抓捕谁,他官再大,他又能跑得掉呢?” 刘行知问:“这不是天下大乱了吗?” 沈砚说:“谁都知道你刘行知是太子的人,五城兵马司衙门是太子嫡系,谁执意要动,他不就是想天下大乱吗?只要我们不被别人步步蚕食,只要皇帝不是已经决心换太子,皇帝他也不敢跟我们硬杠……” 他补充说:“前提就是我们把自己当成死士,不是,也装着是,你要害怕,你躲起来,我来干。今晚我先去把咸宁侯抓走,我让他带点军队回来,要用军队威胁我?” 刘行知大吃一惊:“什么意思?” 沈砚说:“五城兵马司治安案件就可以出马,我只需要举报咸宁侯威胁我,敲诈我三万两,五城兵马司就可以上门带他问话,反抗就动强。 “他军队调动,不得皇帝和兵部的命令,你让他动一个试试?但我们是维持日常治安,抓任何人回去问话,都是名正言顺。抓了他,也许你的围就解了,就没人敢说动你的话了。” 他走一步,刘行知跟一步。 刘行知问:“你真敢干?” 沈砚说:“那有啥不敢的,这不敢那不敢,全把主动权拱手让人了。还有。你最近不要回家住,出入带着人,你没人,觉得你怕人识破身份,带不方便,我给你派人。回头我再让老刘给你们做一批大烟花,五城兵马司各个单位分发,内城就这么大,天空里炸响了,就要求全部投入进去支援。” 刘行知问:“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听着天下大乱了?” 沈砚说:“乱不乱其实看你。你要不够硬,位置让了,被人带走了,被直接弄死了,太子手里没兵,储君地位动摇,那不是已经天下大乱了吗。” 第177章 我是当朝侯爷,我女儿是贵妃 抓咸宁侯之前,沈砚先派人盯着府邸,他从大同回来,应酬多,免得去抓他,他没有回府。 只等人报来,人回去了,沈砚立刻让毛兴点了二百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直接扑了过去。 子时三刻的梆子刚刚敲过,二百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就到了巷口。 马匹车辆靠右停了长长一条队伍,二百弓兵开始全副武装自己,甲具套上,长枪树立,长弓在手,火枪端起来。 毛兴又兴奋了。 回想一年前,五城兵马司除了些破弓破甲和为了机动奔波不得不配的战马,那是什么都没有,眼下靠分走京城的商业税,招兵买马,兵强马壮,整整1000多号兄弟,何其威武雄壮? 沈砚扒着他的肩膀,进行着动员:“今天我们去抓的是咸宁侯,是大名鼎鼎的权臣,但他犯了法,我们就敢抓他,只有我们五城兵马司自己硬起来,秉承爱国护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态度,我们衙门才能屹立不倒,成为护卫京城的精锐之师……” 一阵激励。 士兵们都嗷嗷叫了。 沈砚依旧往他们骨子里种东西:“在场的弟兄,多数都是找我沈铁柱,投奔而来的军户弟兄们吧?想一想我们府所的贪官和将领,想想我们兵户繁重的赋税和摊派,背井离乡的处境,是谁害我们这样的?是一个个咸宁侯这样的贪婪将领,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抓他审他,不出气吗?我是情愿一死来换取一次这样的机会,就为出一口恶气。还是那句话,对百姓我肯弯腰,那是跟我们一样的可怜人,对恶将贪官,我们刚正不阿,一视同仁,就敢抓他拿他。我与咸宁侯的恩怨可谓有一段时间了,车行跟咱们也是兄弟,大家应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现在车行也养了一千多兄弟,就因为他打人咱不拉他,他封我们的门,让一千多户人家的生计受影响……” 场面一阵沸腾。 转眼间,火把中数十支长枪,如林的影子投射到咸宁侯家的大门上。 治安司指挥毛兴,现在已经被扶正,一身枣红漆甲,“哐、哐”敲打咸宁侯任鸾府邸的朱漆大门。 随着家人开门,士卒蜂拥进去。 毛兴带兵直奔正堂,这个点正堂没人,却有赶来的咸宁侯家的家人和下人,他大声宣布:“五城兵马司接到报案,咸宁侯任鸾派师爷付某前往他人处,威胁别人的人身安全,向别人敲诈勒索3万两——” 任鸾喝酒了。 此时正在主卧,饮妻妾递来的醒酒汤,就见管家连滚带爬冲进来,发髻已散:“侯爷!是…… 是五城兵马司!” 窗外骤然爆发出家丁的喧哗。 这群平日里仗势欺人的家丁,除了个别人,多数跟来跟去,还没有上过战场,正被甲士们用枪杆逼退,拥挤成一团,有人额头磕在石阶上,闷响摔倒,混着痛呼滚进内堂。 马上就到后寝了。任鸾酒醒了大半,汗液瞬间透体往外钻,浑身牛毛细针一样的肌肤,又疼又凉。 “他怎么就敢?” 妻妾还在更后面的后院,事发突然,除了正妻,并不清楚事态。 长子和二子手提大刀,来问他主意。 “慌什么!” 任鸾猛地拍案而起,声音却混着颤抖。 带着人出去,身边也是儿子和家将、家丁簇拥,任鸾安心不少,面对一院子的官兵,怒吼说:“你们想造反吗?” 他毕竟是权倾一时的权臣。 毛兴这会儿有点怂。 沈砚则站出来了,大声说:”你派付师爷威胁我,要动用军队让我灭门,还敲诈我3万两白银,我已在五城兵马司报案,你看你是主动跟衙门里的人走,还是负隅顽抗。要是反抗,那就别怪五城兵马司格杀勿论,血溅侯府。” 咸宁侯直接懵了。 我可不可以说,你敢?你来? 我不敢呀。 万一他就是要找借口杀我呢? 任鸾指了沈砚大声怒吼:“我是当朝侯爷,我女儿是贵妃,我是大同总兵,山西行在都指挥衙门都指挥使……你一个杂号衙门,你敢抓我。你疯了吗?姓沈的,你要跟我鱼死网破吗?” 沈砚说:“休要废话,放下武器跟我们走,去衙门问话,跟你说了,是问话,否则就会格杀勿论。” 咸宁侯的长子咆哮了:“带走还能回得来吗?父亲,让儿子带人跟他们拼了吧!” 沈砚冷笑:“太好了。弓箭手,火枪手准备。” 他举起来一只手。 咸宁侯一巴掌扇在长子脸上:“住口,不要给他们借口,我走,姓沈的,你厉害,我走,我跟你走,我看你怎么收场。” 这一喊,他这边的虾兵蟹将熄火了。 就这样,咸宁侯没敢反抗,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带走了。 随后,咸宁侯的长子和次子,在任鸾正妻和平妻的哭声中直奔紫禁城。 这平妻也跟着去了。 她是最近才抬的平妻,她女儿就是宫中得宠的任妃,于是他们家一窝蜂去了好几个,直奔皇宫要告御状。 随着宫人通传,内阁值班的阁臣先懵了。 还在争辩,很快刘公公手提拂尘赶来,站在门口传话:“陛下让我来问你们是怎么一回事儿,五城兵马司这种杂号衙门,就能强闯侯府,把咸宁侯任鸾抓走了?” 秦嵩起身说:“我们也是刚听说呀。” 有人提醒说:“五城兵马司的刘指挥使是太子的人。” 刘公公心知肚明打断说:“都是朝廷的人,什么谁的人不谁的人,各位阁老跟我来。别让陛下久等。” 此时此刻,刘行知也是一口气进了东宫。 太子本来还有点吃惊,但听刘行知讲完,立刻就镇定自若了,他也立刻救让人去叫属官。 皇帝那边在告状。 太子这边是在商量怎么应对。 一名属官像是忍无可忍。 他大声指责刘行知:“刘指挥使你表弟到底想干什么,他想置太子于何地?你为什么纵弟行凶,你让太子怎么收场?所有人都知道五城兵马司是太子的人。你让太子现在就去请罪吗?” 刘行知也冷笑:“你除了一张嘴能喊,你能干什么?现在有人想巴结咸宁侯,动我这个指挥使。你主子不是太子,是咸宁侯吧?” 争吵得厉害。 李贤来到才压制住。 李贤把人都撵出去,只剩刘行知,这才给太子说:“殿下。这反而是好事儿,我乍一听,我也吓到了,但我细细一想,让五城兵马司抓咸宁侯,这是神来之笔。” 刘行知尴尬地笑笑。 是吧? 太子反而很平静,像是提前就知道了,他说:“这是刘指挥使表弟师爷的行事风格,不兵行险着,他觉得显不着他自己,孤也觉得是好事儿,用这事儿逼父皇摊牌。这事儿我不认错,而且我挑明了支持五城兵马司,他没下决心废孤,那他只能肯定五城兵马司。” 李贤说:“对。这样一来,那些想依附咸宁侯的人马上就明白了,咸宁侯算个什么东西啊。太子动动手指,他就被抓了。” 太子问:“那阁臣那边呢?我听说,任鸾交好秦嵩,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李贤说:“这才是微妙的地方,任鸾、秦嵩一党,以谁为首呢,任鸾因为二皇子,隐隐要压住秦嵩,眼下他被太子教训,秦嵩是捧他呢,是摔他呢,会不会也想给他点教训呢?” 第178章 已经不用找了,殿下自己找到了 那么这一次被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听话得很,让干啥干啥。 审了几句,因为太听话没意思,沈砚最终决定先把人关起来,让事情酝酿半夜,放到天亮再审讯。 皇宫那边,皇帝跟太子在宫里吵了起来。 皇帝说五城兵马司无法无天。 太子说五城兵马司没错,是秉公执法,父皇要是觉得这都有问题,干脆把自己废了得了。 从下半夜吵到天亮,从后宫吵到朝堂。 到了朝会上,有人想博取众大臣的同理心,上来参奏,说五城兵马司无法无天,这样一来,是不是无上权力,谁都能抓? 要是谁想抓就抓,京城周边的官吏,岂不人人自危? 其实他错了,五城兵马司再不济,不能无视三法司,难不成把权力还给诏狱,那才是真黑暗,真恐怖,三法司还插不上手。 太子大理寺有人出列,架梁子了。 他说此人危言耸听。 五城兵马司抓人带走,是强制性传唤,因为很多案件突发,百姓都是后报案的,不能因为人已经不在现扬,回家了,就可以不管了,所以三法司同意五城兵马司进行强制传唤,并上门抓人,至于是否需要拘禁,则把后续权力下放给巡城御史赵可怀核准。 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官员,争相出列,帮助证明,说这是刘指挥使五城合一后,鉴于以前百姓报案无门,五城兵马司不接事后报案,让去刑部或者顺天府而做的更正。 一阵争相证明。 让皇帝有点失神。 不都说五城兵马司胡搞,当初把都察院都察御史都带走训诫了吗? 不恨他? 不趁机报复回去? 皇帝看向勋贵集团。 五军都督府的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等高级武官会参与朝会,往常这些人跟文官集团是对立面。 今天,眼看文官集团偏向太子,却集体沉默着。 英国公是太子的外公,这事儿奔着太子,谁能傻逼到这种程度,为了保咸宁侯跳出来叫嚣? 咸宁侯虽然交结文官,毕竟羽翼还没丰满。 很快,朝会上很多没想法的朝臣,越发感觉到不对劲儿了,已经成为一面倒的架势。 刘行知也是第一次上朝会。 之前都是因为官小,杂号衙门不受重视,根本没有资格来大小朝会的。 没错。别看他现在是四品官,但因为是衙门五合一升上来的,满地走的那种武官等级,每逢大朝会,人手一旦不够,他是要带上他的人去点路灯的,自然也没资格参加。 被传来问话,怕自己害怕,袖子里还藏了点酒,喝了二两才觉得好一些,起码没那么发抖了。 皇帝只好找他捏,问他:”刘行知。你可知罪?” 刘行知趴那儿半天。 他硬着头皮,想反驳不敢反驳,想顺从知道没法顺从。 他认个罪,太子他们就不好硬杠了。 他就发抖地说:“陛下觉得有罪就有罪,陛下觉得没罪就没罪。这罪不罪,陛下说了算。” 朝会都为这句话哑了好一会儿,大家假装来在这儿你争我吵,讲事实摆道理。 其实不是皇帝你想偏向谁的问题吗?不是皇帝你在逼着大伙给出你想要的答案吗? 旁边又有人替太子说话:“五城兵马司若畏惧官高,不敢处置,从内城大臣的宅邸到皇宫,也没有多少距离,若有人图谋不轨,陛下又奈何?今日五城兵马司前往抓捕咸宁侯,大家觉得人人自危了,但若五城兵马司谁不得势去欺负谁,任权贵指使差遣,一旦底层官吏和老百姓惹怒了权贵,又该怎么活呢?所以臣以为抓的是谁无所谓,事由是否清晰,该不该抓,程序走了没有,才应该是众人关注的地方。” 众人一看。 刑部尚书已经下扬了。 朝堂上又是一片鸦雀。 刚刚虽然大家发言,但堂官未动,眼下刑部尚书悍然下扬,是他成了太子的人,还是他已经义愤填膺? 他下扬干什么呢? 马上又有人发声了:“咸宁侯早就对太子不满了,自从女儿成了贵妃,在外头大肆声张,大量交结文官,他算个什么东西……” 众人看过去,五军都督府有人说话了。 站队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从后面牵拉秦嵩的衣裳,秦嵩却默不吭声,把衣裳撤回来。 因为他是值班大臣,他知道,太子都喊出来了,你不满我的人行事,生了老二就挑我错的,放任咸宁侯不买我的账,欺负我的人,还不让我反击?有种你废了我呀。 咱能高高兴兴跳出来,在一旁指手说,废呀,废呀? 就算心里这么想的,也不能干呀,我又不傻。 皇帝不动声色看向他,他不得不站出来,也站队太子说:“陛下。咸宁侯功劳再高,权力再大,他还只是个臣,太子则是他的君,让人教训他,对不对,他都要受着……” 没肯定五城兵马司的权力,没说五城兵马司该不该抓人。 反正太子是君,就是对的,强调了这事儿法统上的合理性,这个调定下来,等于揭破了这件事情的本质。 皇帝,何尝也不是做个测试? 看此情景,他不由在心里长叹。 他冲太子宣布说:“朕希望此事能够妥善处理,不要寒了大臣,毕竟山西战事要紧,不要延误了军情。” 这事是妥协了。 你抓了就抓了吧,抓了小惩就行了,而且山西战事要紧,你要尽快放人,否则就是延误军情。 本来说让人带巡城御史赵可怀的。 人还没带来,朝会就先结束了,想必皇帝去了后宫,他的任贵妃人已经在等着跟他闹了。 太子踹了一脚感觉喝高了的刘行知:“怂的,一个劲儿喝酒壮胆,酒气都溢出来了,赶紧回去,让你那位给孤找事儿的师爷滚过来。” 刘行知只好说:“子时才去抓的人,抓回去再怕夜长梦多,一折腾,一审讯,现在师爷不一定在衙门,我哪找他去呢?” 太子问:“我管你呢?” 刘行知回去,寻找沈砚,沈砚刚走,而审讯咸宁侯都已经出结果了,他是真没想到,朝会结束他人到,咸宁侯认罪了。 咸宁侯供认不讳,说自己派师爷去恐吓沈砚,想给沈砚要3万两是真的。 上次收到10两银子,被逼息事宁人,回去之后他越想越气,这次听人说沈砚在做生意,手里有钱,顶不住有下人谗言教唆,干了傻事儿,自己身为高爵,理应奉公守法,因为对自己要求不严,连纵兵灭门的鬼话都说出来了,所以五城兵马司怎么处罚他他都认,希望能给他一个机会,毕竟大同那边,蒙古人的威胁还没有解除…… 刘行知捧着口供,想到朝堂上都快打起来了?他们知道不知道有这份口供君臣无言以对呀? 下面是签字画押。 还有自己师爷代替自己做的批复,建议解封京西车马行,对咸宁侯进行训诫和警告,罚银50两。 绝。 自己找表弟到哪找去? 刚走,估计到那补觉了,不如把这个走完手续,然后带过去给太子看看? 其实是我们起猛了。 我表弟已经算准咸宁侯说怂就怂,肯定会认罪,这才放心大胆抓人的吧。 毛兴打着哈欠,眯了一会儿醒来,来拿口供,告诉说:“师爷说了,让我们手续尽快走全,他的意思是,用铜板复刻一份,刊印出来,交由太子,好夹带到邸报里。” 刘行知命令说:“你已经睡了一觉了是吧,这事儿你来办,太子那里还有事情安排。” 把这事儿交给毛兴。 他就到处找沈砚去了。 补觉是肯定的,他去哪补觉呢,沈家大院,城外东便门的庄子,总不能去门头沟吧。 找完找不着。 刘行知掐着指头,等着罗娘子告诉自己。 罗娘子打发他走:“你回吧。如果城里这里都找,找不到,你就不用找了,你放心好了,跑不丢。” 刘行知追问:“你知道他在哪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出事儿了,太子等着见到他人?” 罗娘子迟疑说:“我不知道。” 刘行知说:“你知道,我看你犹豫了。” 罗娘子说:“我真不知道。” 刘行知没办法,打马回去,打算给太子汇报,桃枝说太子不在府上,去豹园休息了。 赶到豹园。 春杏说:”殿下补觉呢,已经睡下了。他让你找人是吧,已经不用找了,殿下自己找到了。你直接回去吧。” 第179章 你咋不说直接寒冬腊月了呢 打发刘行知走人,春杏并未回去给主子回话。 她自然知道刘行知到处找,却找不到的人,此时就在主子床上,两口子在里头卿卿我我。 此时关窗闭户,寝殿阴暗,竟然酷暑一变,多出来几分寒意。 林凤攒着汗水,平息着呼吸,披着被子,要等春杏回来奉汤水,她问沈砚:“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任鸾,给他个教训就行了,不妨50两罚金交了,就放他出来,否则的话,就跟太原卫事件一样,他失了差事,被蒙古人所趁,就又该找理由往五城兵马司赖了。” 沈砚说:“我知道。我回去就放他,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李玉忠不听太子的,余醇是你表兄,也不听太子的了,他又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两个人怎么几乎同时不听太子的了呢?你提醒一下太子,弄清楚怎么回事儿,就是反水,也不会前后几天全有问题吧?有没有可能是谁在背后警告他们,所以他们第一时间变卦了。” 林凤说:“你说是父皇?” 沈砚没有说话。 外头春杏回来了,给宫人要水,二人就不再说话,便是在等水这一会儿,就差点睡着。 傍晚离开,风中竟然裹着寒意了。 沈砚还特意去了五城兵马司一趟。 他听人说任鸾交完罚款,就让人把人放了,而自己站在五城兵马司门口看着。 任鸾出来,眼神阴沉,冷冷地甩了一下袖,借此表达恨意。 二人用目光交锋,全程不打一个招呼。 因为这时候,他家人还不知道这时候放他,他要回家,就只能在南城这边拦马车。 一说去咸宁侯府,车夫就让他下去,一说去咸宁侯府,车夫就直接扬长而去。 沈砚冷冷一笑。 万顺前不久已经经过吕不凡运作,被京西并购了,京西车行虽然还在封着,但现在的万顺和承平两家车行,其实背后的东家都是沈砚,咸宁侯封门京西车马行,在京城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哪个车夫,哪怕是之前万顺的,谁敢拉人去咸宁侯府呢? 五城兵马司的弓兵为沈砚牵来了马,沈砚翻身上去,不再管咸宁侯,也扬长而去。 咸宁侯眼看没有人拉自己,终究是忍不住了,只等沈砚一走,就去两路问摊贩。 摊贩说:“官人你试一试,不说你去咸宁侯府?” 咸宁侯暴躁地说:“我就是去咸宁侯府,我不回家我去哪儿?” 摊贩小心翼翼地问:“那官人就是咸宁侯?侯爷,你带钱了没有?你要带钱了,小的给你想想办法。” 咸宁侯头一仰:“我出门从不带钱。” 摊贩还以为他会给自己点钱,没钱,自己惹那事儿干啥呀,这就说:“那您还是走回去吧,不算远,7、8里地吧。” 咸宁侯一把拽过来人。 摊贩畏惧地缩一缩脖子,哀求说:“这和草民无关呀。” 咸宁侯一把丢开他,大步流星往家走去。 走在路上还是一样,只要一说自己要去咸宁侯府,哪怕上了车,车夫也是马车一停,让他下去。 眼看天已经黑了,冷,他就坐在车上赖着不走,威胁车夫。 车夫说:“不是我不去,不是我不拉你,我们这行所有马车都不去,都不敢拉你。” 咸宁侯大怒道:“为啥?” 车夫问:“你要讹我几万两银子呢?实话不瞒你,我们可都是在帮的,你要再不下车,我喊人了啊。” 咸宁侯指着自己说:“我是咸宁侯。” 车夫说:“对呀。您是咸宁侯,您是大人物,侯爷,我们惹不起您,我们不拉您,不做您的生意还不行吗?” 车夫没说大话,看到别的马车经过,喊了一声。 马车一停,一问怎么回事儿,前前后后几个车夫,跟原来那个车夫一起把他拽了下来。 其中一位车夫还想打他,被其它车夫给劝住,拉走了。 就这样,一直步行回到家。 长期养尊处优,他这个武将,岁数又到了,身体很糠,却是累得都不想动,都想直接歇下了。 但他又觉得,五城兵马司能放自己,是宫里干涉了,这又忙着洗澡,换衣裳入宫。 沈砚回到庄子,罗娘子身子不太舒服,云镜让人叫了郎中,郎中正在给她号脉。 见了沈砚回来,一诊脉完,郎中就赶紧起身,抱拳行礼,告诉说:“郎君,听夫人说,春上发现怀孕了的,这都七月份了,弄不好是要生了。” 陈阿秀一听就乐了:”公子哥,你看大娘子要生了,我们今天晚上就不操练了吧?“ 沈砚忍不住更正她说:“你要么叫我公子,要么叫我哥,你不要公子哥一起喊行吗?” 陈阿秀大大方方一挥衣袖说:“既是公子又是我哥,为什么不能叫公子哥?” 付完诊金。 沈砚请郎中给介绍个产娘,这就让产娘过来,如果就是这几天生产,在庄上住着就行了。 但要因此耽误教授兵法,让陈阿秀和云镜逃脱训练,这怎么可能呢? 吃完饭,沈砚苦口婆心说:“就这些兵法,你问问英国公这样的老将,有没有耐心天天手把手教他儿子的?也就是我爹、我爷爷,老实人,没啥爱好,天一黑就关门教子。你俩到哪能学得来,还不听,我告诉你们,就你们学出师,将来都可以带兵打仗。” 云镜知晓老底,直接揭老底说:“就带一百个人,队列走好,排个队,放个枪,打准就行了。” 沈砚发愁地看着这俩小娘子。 把二人严厉地训一顿,正在院子里连实操带讲解,手把手教他们呢,刘行知来了。 看来沈砚说让他别回家,他没地方住,就来沈砚家了。 罗娘子让杜妈给她热了一下饭菜,她就坐在院子里,一边吃饭,一边在一旁取笑。 沈砚也不管她。 今日沈砚先在讲 “伍”这个基本单位,这是整个大晟军最基本的单位,成员各司其职,便于指挥。 沈砚更喜欢三,对于步战,他觉得三个人一组就够了。 十八般兵器。 他只认可弓、盾、刀、枪。 那边刘行知嘴一包一包地吃饭,反驳说:“你也不是没用过金瓜,你自己都用金瓜的吧。” 沈砚训斥他说:“吃你饭。” 回过头,他教育自己的俩学生说:“你看啊,对于士卒来说,要化繁为简,掌握十八般兵器,不如把最基础的几种练好,兵器的价值在于 可用、实用、能制胜,而非种类繁多或形式花哨。如果一支军队,配备十几种武器,什么都有,从后勤上讲就是一种灾难。” 这是他的看法,弓远、枪中、刀近,形成了远、中、近的补充配置,盾则弥补防御短板,实现攻防平衡,而且这四类兵器操作相对简便,易于大规模训练。 刘行知又坐在一旁反驳:“就你能,前头还讲一伍如何如何,是咱大晟单位的基本单位,现在开始三人四种武器了,难不成一什三组,接下来三十人,接下来九十人呢?” 沈砚好烦他,没好气地说:“你只知道抱残守缺,我且问你,大晟军队爵位不普遍,武官之间,等级相差太大是不是问题?不说指挥混乱,总旗还无品级呢,跳到百户就已经是六品了,千户又已经到了五品,对于普通将士而言,每升职一步千难万难,你还愿意出力吗?这个草搓的武官制度,分明是照搬借鉴了宋和蒙元时期的军制,搭出来一个重文轻武的戏台,对于普通士卒是一种戕害。” 刘行知说:“那又怎么样呢?你又不搞三三制,你给他们讲三三制的好。” 这岔到哪儿去了。 刘行知趁机又说:“再给你说个事情,幸亏你放任鸾放得快,蒙古人又已经到大同城外了。” 沈砚说:“我下午还在豹园呢,我怎么没有听说?” 刘行知愣了一下。 他在豹园? 太子不是豹园睡觉吗? 一阵风来。 立刻就是一股彻骨的寒意,沈砚猛地站起来,抬头看看,云镜和陈阿秀全都抬头望着天。 刘行知也凑来,抬头看着天。 这是? 他想告诉我们他能观天象呢。 沈砚说:“坏了。我说这几天只是寻常变天呢,今年的冬天来得更早,蒙古人没退兵几天又到了大同,弄不好是因为今年根本没有秋天。” 刘行知取笑说:“切。你咋不说直接寒冬腊月了呢?” 第180章 就是这脑子不大好使呀 蒙古人又兵伐大同,因为大同被攻破过,而太原卫这样的强卫也经历叛乱,朝廷异常紧张。 眼看着大同和宣府不断发生小规模的战事,朝廷从京城源源不断运送物资和军队上去,加上冬天像是要早来,沈砚不得不尽快收缩银根,避免到了明年春上,通过债券借的钱兑付不出来。 为避免战争带来的萧条,加上京城这边车马行已经一家独大,沈砚终于做出重要的决定,正式进军通州。 开拓通州,其实不只是为了车马行。 通州是运河的尽头,在通州站住脚,自己就能通过这个跳板,把生意做到南方去。 以现在大晟军队的糜烂程度,沈砚不认为战争短时间内能结束得了。 现在他的雇工,在册的就已经二三千人之多,他不南向,到时候京城周遭因为战争,生意淡下来,这么多人怎么养活呢? 所以进通州,立足通州,再向南,这是未雨绸缪。 这是京西的战略决策。 谁都阻止不了。 车马行已经在降低车马产量。 沈砚在大院里,开始琢磨漕船和剥船的生产和制作了。 而把生意做过去,在吕不白的布置下,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因为他总能未卜先知一样抢得先手,现在沈砚都喊他吕不凡先生。 康六在那边干的不错,陶、瓷、砖、瓦、煤都在销售。 金三的车行之前就兼并下来了。 吕不白还让人出手,在张家湾靠近码头的地方买了十几亩地。 有这么几步就够了。 特别是画龙点睛买了张家湾的地。 漕船在码头卸货,要找人干活。 马车和苦力近在咫尺,自然就有生意。 从码头接完货,到金三的车行进行分流,再经过金三的商行,形成到京城或其他地区的客运和货运路线。 与此同时,周前带着承平和顺义的大班下去与京城商贾谈合作,要直接替他们从码头接货。 其实他们也经常用车行的车,只不过知道通州的规矩,往往都是从京城带车去,给那边的人说是他们自己的车马。 现在京西要包装卸,接完货给他们拉到京城,拉至京城如果没有地方放,东便门外还有仓库。 这样一来,等于京西的车直接接货,送来京城。虽然商户不知道返程还拉不拉东西,却是知道,这不是等于京西为他们承担了一半的车费呢? 所以几乎所有经常往来于通州和京城的商人,只要去谈,没有谈不成的。 张家港那边炸了鞭炮就营业了。 通州那边的脚力和帮派一看京西招呼也不打,就在家门口抢生意,当天就在门口闹事儿。 双方打了一架。 打完之后,帮派吃了亏告状。 陈千户就把京西的人和车全扣了。 他们以为可以消停。 谁知道沈砚这边眉头都没皱一下,人还没找官府保出来,为了不耽误京城这边的客户,又派二百多人车去了。 他也亲自带着吕不白等人,喊上顺天府的潘副指挥使,带了一百多兵,到通州协调关系。 谈判桌上,通州官府从五品知州、张、陈两位千户,顺天府的漕运通判柳宗越全部先到场了。 大家不只是拿帮派和漕运的钱拿到手软,关键是大家还有那种根深蒂固的想法,你京城的车马行和苦力,怎么能开到我们漕帮的范围呢? 知州跟柳宗越都是文官,相互小声商量,张、陈两千户则坐在另外的地方小声说话。 因为打招呼的人是顺天府兵房通判潘连阔,等于是柳宗越的同事。柳宗越自认为知道一些原委,主动介绍说:“听潘通判的意思,这是拿京城五城兵马司做靠山的商行,劝不住,非要把生意做过来。” 知州说:“他谁做后台,规矩是规矩,我们要是到京城去做生意,干活,京城的行会让呢?” 正说着,帮派的人也陆陆续续到了。 有人提前告诉说:“几位老爷。抓的人没有放走吧。他们那地儿怎么又上来那么多人和车?” 说没放人,其中一个帮派的头目说:“坏了。他们又上来了两三百人。” 他诉苦说:“各位老爷,要是这样,我们只能把他们打走。要不这样,你们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康六先到了。 他为东家打前站,先来看看,现在胆气也壮,带了十几个人,只不过都留在了外面,听人大言不惭,当场一摆衣袍说:“你们敢?!只要说官府放任不管,我们怕你们?我们东家说了,大家公平竞争,你们官府上的生意不会给我们做,我们跟你们抢不走,私人货物,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接,凭什么抓我们的人,扣我们的车?这事儿不给个交代,没完,还有,我们东家还说,你们抓走多少人,他就抓走多少人,咱们看看谁的人多。” 陈千户都被他威胁笑了:“你们跟漕运比人多?漕运在籍12万人。还不连各路的漕帮。” 康六附身问:“你们这些人都在通州吗?" 陈千户怒了,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什么玩意儿,一个帮派的头目,跟本千户指手画脚。我告诉你们,不要张狂,你们来多少人,我们抓多少人,我们就抓你们的人……” 说话间,沈砚已经进来。 他是跟潘通判一起的。 潘通判兼了五城兵马司的副职,本身官职也不涉及运河,所以对沈砚来说是自己人。 沈砚抱了抱拳。 柳宗越不自觉站了起来,不自觉道:“你来干什么?” 沈砚也冲他笑笑。 他问:“谁抓的我的人?” 陈千户想也没想说:”我抓的。” 沈砚问:“因为什么抓的?” 陈千户说:“聚众斗殴。” 沈砚问:“谁先动手的?双方的人都抓了吗?” 康六说:“他们的人先动手的,只抓的我们的人,车也扣了,他们自己的人一个都没抓。” 沈砚问陈千户:“是不是这样的?” 陈千户洋洋得意,躺椅背上坐下,二郎腿都翘起来了,笑着说:“是又怎么样?您哪位呀,什么官职呀,啊,在我的地方上,我想抓就抓,我就是抓了,你怎么着我吧。” 沈砚说:“那太好了,大晟律对你来说,狗屁都不是,要这样,我把你抓走就行了。而且我是有依据的,我来这里,警告各位一句,现在放人,依大晟律保护外出务工的百姓,咱们还有余地,如果非要觉得怎么不了你,那你等着。” 陈千户再晃晃腿说:“那我等着。” 潘通判说:“陈千户。好好说,先把人放了,生意上的事情你插手干什么呢,官府漕运,人家又不接,人家接的是私人的生意,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非要闹那么僵?那要这么说,你们的人要是往京城务工,我们也可以抓起来呢?” 陈千户不为所动:“抓起来自有苦主找你们。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你要说你来求助,让赏你口饭吃,咱们按照漕帮规矩入伙,有您潘大人的面子,我们免了他的顶首银,让他来扛个活,做个苦力哈哈哈。” 把他们自己人都逗笑了。 知州也忍不住轻笑说:“凡事都是有规矩的,不按规矩来,我们也没有办法。” 沈砚要求说:“现在我请求你们,让他把人给我放了。” 他问张千户:“你愿意让他放人吗?” 张千户笑笑:“就是在我张家湾找事儿,陈兄是替我抓的人。你找我?你找错人了吧。我跟你很熟吗?” 沈砚沿路问下去。 柳宗越忍不住起身说:“够了。你还以为你是伯爵世子呢,你这样好不好笑,你要放人,能说我要求你让他放人?起码说,我求你,把人放了吧,是不是?你咋那么理直气壮呢,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了呢?念着我们那点渊源,我都想提醒你,你就别找事儿了。” 沈砚问:“你确定你也不管?” 柳宗越头一扭,说:“我也不管。” 潘通判“嗳”一声叹口气。 沈砚问知州:“你也不管对不对?” 知州换个俏皮的说法:“不是我不管,我管不着,他们是卫所的,我是什么,我是地方官。” 沈砚说:“那我再给你们点时间,我出去一趟,让潘通判劝劝你们?” 人出去了。 他人一走。 里头就活跃了,柳宗越跟潘连阔是同事,忍不住问他:“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 他脑子有问题? 他脑子可能真有问题,太好使了应该就是问题。 潘连阔说:“依照大晟律,陈千户在这些人没有罪的情况下,把人抓走,车扣了,拒绝放人,这是要干什么?诸位都是大晟的官吏,真的要想清楚,你们要想不清楚,我劝也是白劝。反正不好惹,能说的我就说了,你们要觉得这么做没问题,我没什么好劝的。” 柳宗越忍不住说:“你为了他,跟我们这些同僚说这些?你站在他那边是不是?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潘连阔无奈说:“在五城兵马司,刘指挥使是我的顶头上司。” 柳宗越其实觉得亏欠沈砚,想劝沈砚不要丢人现眼,但现在他有个疑问,你怎么是他的副手呢?刘指挥使是哪一位?” 潘连阔说:“刘指挥使是诚意伯世孙刘行知,人称刘无敌,五城兵马司现在领顺天府兵房事,所以他要插手顺天府事务理所当然,现在你们抓了人,人家人来了,你们起码把人放了,坐下来谈谈,看看双方都是什么想法,什么诉求,人家光明正大来做生意,官府上的漕运,也给不到他这样的私人手里,就非要把别人赶走吗?人家买的地,买的商行,置办的车,带来的兄弟,投入几千两打不住,你们就这样把人家赶走?血本无归?” 柳宗越不吭气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曾想,威宁伯世子现在竟然还够得着官吏,去年潦倒到那个样子,今年做起来生意了。 生意是他的吗? 还是他替哪个权贵代持呢? 就是这脑子不大好使呀。 正想着,沈砚回来了,问大家:“都想好了没有?还是不放,还是不救?你们这群大晟的蛀虫呀。一个个找死的玩意儿。依照大晟律,若以暴力、胁迫等手段强行扣押他人货物并拘禁人员,符合强盗罪的构成要件,如果是官吏人等非因受财,如借扣押货物之机索要财物等,以坐赃罪论处。大晟律又规定,遇到情况,你可以求助于任何当地官员,那些拒绝解救的官员,全部以律治罪。现在在座各位犯罪事实清楚,屡经劝告无动于衷,我只好请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顺天府兵房通判潘大人一起抓回去,按照此类案件苦主籍贯地告发审理的原则,在京审讯。” 五城兵马司的人冲了进来。 潘通判有点无奈,这些士卒能听他一个兼任官的吗?非说是请求他抓的人?不得罪人吗? 第181章 退婚你后悔吗,还在想着人家吗 柳良媛一大早,正对着铜镜梳妆,家里就来人了,说她大兄被五城兵马司抓了,五城兵马司六亲不认,只认太子,让她赶紧求助于太子。 柳良媛一脸难堪。 菱花镜里映出她憔悴伤感的容颜,身上现在也是半旧的藕荷色宫装,领口绣的缠枝莲已褪成浅粉,倒不是因为她穷,心气失了,哪还有她去年刚入东宫时的意气,只剩失意和埋怨了,穿着打扮也不再上心。 初入东宫,她发誓是要成为太子妃的人。然而,自第一夜掀开红盖头起,太子一句“听闻你嫌贫爱富”就扬长而去,至今为止,自己都没机会受太子宠幸,地位还不如他身边的宫女桃枝。 每次只要想靠近,就被桃枝指使宫女、太监带走,最终孤灯话本打发时间,柳良媛甚至在想,太子是要和桃枝这种宫女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她也尝试收买过桃枝。 交好桃枝。 但是没用,桃枝就是一面铜墙铁壁。 太子本来就喜欢宿在豹园,偶尔回来住,桃枝又不给她机会,你只要一往跟前凑,桃枝就会冷冰冰地说:“柳良媛你回去吧,太子殿下有我伺候就好。” 柳良媛晨昏定省,找皇后告状。 皇后也只是说:“太子就是个冷性子的人,时间长就好了,本宫见了他会说他的。” 因为不受宠,家里也不待见,父母兄长捎话,都是“你怎么那么蠢,你就不会努点力吗”。 这是努力的事儿吗? 时不时也是后悔。 当天听闻跟沈世子退婚,自己别提多高兴了,别人都说退婚了不好再嫁,自己当时心说,再难也比嫁给一个穷酸街溜子好,其结果,眼下深宫孤影的,也没好到哪去。 她入东宫时,从家中带了两个陪嫁丫鬟,一个叫翠屏,一个叫绣禾。 翠屏一个劲儿催促:“主子你快点吧,要是太子走了,说不上情,家里老爷和夫人又该不高兴了。” 也是。 就是心里没自信让太子放人。 走出来,直奔太子的寝殿去,人不在,应该是在前殿办公,绕过东配殿,翘首望着,忽然就看到了刘百户。 一开始不知道这刘百户是什么人。 身边的丫鬟收买了人,打听了,这是太子的心腹,大家叫他百户,只是因为他最早授官是百户,现在叫习惯了。 他这个百户是掌侍卫百户。 太子出入车马随从全是他和他的几个副手安排,虽然兼有其它职务,却一有时间就趴在东宫,东配殿是他值班的地方…… 他还有其它官职,叫什么来着? 就是这人对自己敌意重,比桃枝还重,虽然没有行动,只要见着自己,那眼神里都是看得见的嫌弃。 你一个侍卫,你看你看太子女人的眼神? 这几天天气突然变冷,昨天还飘了几朵雪朵子。 柳良媛揣着袖子,踩着木底靴,仄仄行走,警惕着刘百户,越走越快,就这,她还是听到刘百户“哼”了一声。 绕过东配殿,就又被桃枝挡住了。 这童颜金刚? 桃枝说:“殿下有事儿,用不到你,你别来捣乱,回后寝去。” 柳良娣睁大眼睛,争执说:“我只是有事要见殿下,我哪捣乱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捣乱了。” 桃枝看她不服,就上来拿她,把她胳膊一卷卷在身后拧着,然后给她转个方向让她走人。 我的天呐,太子就在旁边,她敢打我? 看她龇牙咧嘴叫疼。 翠屏着急帮忙,被桃枝一脚踹倒。 柳良媛都惊呆了。 她一个太子身边的宫女,她恶毒到把我和丫鬟都打了?太子肯定不知道。太子肯定想不到,这个宫女想霸占太子,只要冲到太子身边告状…… 假装顺从了。 她带着翠屏要走,得到机会小声安排翠屏几句,就又回去了,发怒说:“我要见太子。” 桃枝想也不想说:“太子不见你。” 翠屏一下潜身子,不要命地抱上桃枝的腿,柳良媛拿出过年捂耳朵躲炮的速度,飞一般从一侧绕过去,得幸亏咱脚大,眼看已到太子殿外,也不管有没有人,大声喊道:“太子救我。” 她看到太子了。 心怦怦直跳。 太子长得真好。 太子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因为跟沈家定亲的时候,沈家指明不让缠足,自己是双大脚? 还是因为太子长得好看,比我长得好,她就觉得我丑? 又或者太子有别的什么误会? 今天我要一口气说清楚,毕竟平日有这样的机会太难了。 翠屏在身后惨叫哀嚎。 是她换来了这个机会。 柳良媛一掩殿门,把太子关在里头,自己上去跪倒:“太子殿下。奴婢进宫快一年了。你怕是连奴婢是谁都记不清了吧?奴婢是柳良媛呀,奴婢要向您告发宫女桃枝,这个宫女因为长时间在你身边,恃宠而娇,从不允许我们见您,指使宫人把我们关在后宫。” 一名太子的属官在,不动声色走到殿门口想退走,要等殿下处理完家事再进来汇报。 然而桃枝进来了,当着太子的面,一边请罪,一边拎着柳良媛的后脖颈往外头拽。 跟头金刚拿只小猴一样。 太子正要说什么,发现属官还没走,就给桃枝说:“好了。住手。你们都出去,孤想知道,柳良媛想给我说什么。” 等人出去,桃枝掩上了门。 太子主动说:“柳良媛,你不要不安分,你进宫当天孤就说过,孤看不上你,你嫌贫爱富厌到孤了,但孤也没有薄待你,给你吃给你住,月例银子按照良媛给你,没说过一句重话,相安无事不好吗。你非要找点事干什么呢?” 柳良媛大吃一惊,竟然还是因为“嫌贫爱富"。 她狡辩说:“太子您误会了,奴婢没有嫌贫爱富,奴婢的家人也没有嫌贫爱富,你一定是听到了什么,一定是有人给您说了奴婢的坏话,奴婢不是那样的人,根本没有的事儿。” 好笃定呀。 太子冷笑说:“你在宫外可许配过人呢。” 柳良媛惊魂不定道:“殿下你怎么知道?” 马上,她发现这句话像是自己承认了,连忙解释说:“根本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在宫外是许配过人,那时候奴婢还小,听人说我爷娘都是受人胁迫的。那时候对方家里有权有势,我爹官职卑微还出了事儿,希望对方援手,对方就以这事儿作为要挟的。” 太子都气笑了。 当时候柳侍郎官职卑微,官场上出了事儿,找人家沈家帮的忙,事后两家人也是趁着关系好,给二人定了亲。 等柳父做了侍郎就有点不待见沈家了。 文官嫌武将的架子就出来了。 听某人讲,有一年沈家想把人要走完婚,柳家还搪塞,啊呀,是不是得请示一下朝廷,文官和武勋给不给联姻? 今日柳良媛如此道来,简直是恩将仇报的典范,恬不知耻。 太子脱口道:“住嘴。” 柳良媛愣了。 太子说:“实话给你说吧,沈烈公是孤的骑射师傅,兢兢业业,忠诚可靠,除了武人的那些粗莽,看不出来你说的这些问题,今日也是把话给你挑明,做错了要反省,何敢给孤在这狡辩,今日你闯入孤处,失礼至极,自己领杖二十,不要有下次。” 柳良媛恐惧了,掩嘴道:“殿下。奴婢不是有意的呀,奴婢是来求殿下救奴婢的大兄,没有办法才……” 太子喊道:“来人。” 柳良媛硬着头皮,哭着说:“奴婢领罚。殿下能不能垂怜奴婢,奴婢的大兄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了,家里都说五城兵马司只听殿下的,奴婢在宫中怎样都行,能不能乞殿下救援一回家人?只要殿下能施以援手,奴婢日后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在后宫反省自家的过错,再不闹腾了。” 桃枝人已经进来。 太子给桃枝说:“让刘行知来一下,他五城兵马司是因为什么事把刘良媛的兄长给抓了?” 片刻之后,刘行知进来,拜见后被太子问起,张了个“啊”的嘴型,迟疑片刻这才说:“这事儿不是一半句能说清的,是师爷干的,他做生意要进通州,跟漕帮起冲突。也不怪他,漕帮跟官府勾结,把他的人抓了,让放人不当人,他就以强盗罪、坐赃罪,把人一口气全抓回五城兵马司了,有通州知州,有两个千户,有个判官,还有一大堆漕运漕帮的头目……” 太子半天没音,最后“嗤”地一笑:“他怎么那么嚣张呢?你给他说,让他不要太过分了,再这样下去惹了大祸呢。还有。给他说,柳良媛的长兄如果没有大问题,该放放了,难不成他心里还有姓柳的,要挟私报复?不许他报复。柳良媛,你看这样行不行?” 柳良媛不解道:“他为什么要报复我家?” 太子说:“因为他?就是你的前未婚夫沈铁柱,你们柳家忘恩负义,嫌贫爱富,逼人家退婚……所以,报应也来得快。” 柳良媛瘫坐在地上,脸色发白。 太子又说:“放心吧,孤不许他报复,他敢报复,孤收拾他,会问他,你心胸那么狭窄吗?退婚委屈你了?你后悔了?还在想着人家反悔。刘指挥使,你让人把事情经过整理一下给我,免得他无法无天,太出格,带柳良媛下去吧,二十杖一杖不能少,免得她不长记性,下一次还敢乱闯孤住的办公的地方。” 第182章 蒙古人也送给大晟一份大礼 抓了那么多人,把自家人解救出来,车马行扎根通州基本上就没多少阻力了。 五城兵马司以被抓的苦主在京告状为由,带走人犯,于南城治安司开堂问案审讯。 这一次将漕运相关的官员一网打尽。 按说和咸宁侯案相比,显得更加专横跋扈。 你把某地某主官带走完,哪个当权者容忍得了? 一开始,柳家一点也不慌,心说,一群莽夫行事不计后果,上头马上就会因为你乱来不愿意,拿下你,纠正你的行为。 不料因为咸宁侯的案子作为前车,大家这一次或许觉得不像话,但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抓人拿人没有太子的意思呢? 难不成你跑到皇帝那里,腆着脸指给他看,你看,太子和他的人又干出来这种事儿了? 就算你想,你也不希望是你本人跑去,而是希望别的什么人忍不住了,别人跑过去。 反而是一抓抓几个主官,太子自己有点忐忑,给刘行知要来卷宗,想知道沈砚会不会太过分。 随着卷宗送到。 太子展开卷宗,里头就都是惊天大案。 办案小能手从去年年底去通州开始,就在探寻漕帮的行事为什么这个样子、那个样子。 当时就在琢磨,他们这么做,背后是不是有着深层的经济目的? 年初并购金三的车马行,沈砚表面上将车辆调走干净,留下车马行的大院子只作京城车马行周转的车场和货场私用,是一个不营业的落脚点,而实际上,里头的俩师爷薪水照拿,不但在筹备将来开业,而且到处收买、利用,留意证据,寻找证据。 这些大案,首先出在运粮公差上。 缴纳漕粮的时候,每石加收 1 斛尖,就是在容器上堆一个尖,这样的话,能够匀裹损耗,结果以柳宗越为首的官吏坐任仓役乱来,这个尖加多高就没谱了。 一石本来想着高收5升就差不多了,结果人家能多收3、5斗平仓粮。 这还不重要。 漕运到京,接收方要求你加3斗,起运时,漕军害怕进京粮食少了,是不是开口要5斗? 负责给粮的地方一看,这不行呀,我们这样有亏空,加给百姓的是不是七斗、八斗? 于是层层盘剥下去,一石粮食十斗米,到了百姓身上,要出接近两石的粮食了。 多出来的粮食怎么办? 大家相互分赃。 一年漕运,运进京城的粮食大概 400 万石,就算一石要了2斗损耗,他们这些人分走了80万石的粮食,每石米粮的价格是0.6-1两白银,你这么一算是多少钱? 而这个案子,竟然让五城兵马司查出来了。 因为不懂规矩,很多首次押解的漕军抵达张家港,经过经纪,押解入库一看少那么多的粮食,多少人哭着,闹着,挨着打,甚至有人家贫如洗,知道回去补不了亏空,投河轻生。人证、物证,书面证据,签字画押,一清二楚,到谁跟前,谁狡辩不了,也就是最上头的那几个官吏咬着牙说,下头的事情他们不了解,不知道,不知情,被糊弄了。 刑部也马上介入查证。 卷宗里,更多案子触目惊心。 既有运个粮运得家破人亡的,也有老油子知道怎么挣钱的,漕运运送的粮食,漕船重量远远小于船队的承载量。他们多出来的运力干什么了?运送客商,夹带货物,捞取钱财,因为公差巨大,船队不干,督粮道与运粮千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后自身也相互勾结,利用漕运船队贩卖私货。 最终他们胆子越来越大,致使一只漕船只有半船粮食,半船夹带,因为运力不够,运河沿岸的粮库里储备的新鲜粮食运不出去,白白烂掉,而京城太仓却长期缺粮。 再比如虚报运费。 因为通惠河无人疏通,水路过不去,依赖于陆路。 去年年底,光张千户、陈千户找车运粮,虚报的大车和运费,一次运粮就能过500两银子。 他们能弄出来独轮车一次运粮只运一百多斤,大车运粮一次只能运四、五百斤的闹剧。 当初拉粮食的沈砚就觉得自己的车好能装,装到几百斤之后不敢装了,害怕车散架。 今天揭秘了。 虚报了运费。 甚至漕帮打理官吏,每年送的钱,对漕帮帮众的盘剥,顶首银是干什么用的,都被五城兵马司给挖了出来。 为什么会有顶首银这种东西? 为什么有漕籍的工人运粮一个价? 没有漕籍的工人运粮一个价? 为什么官府上的官吏明知道有问题不去管? 都是为了挣钱呀。 柳家之所以求助于太子,就是柳宗越涉案。 他涉案还牵扯到他爹。 他这个年龄混成通判已属不易,但要拿到漕运通判这种肥差,还要通过其他手段了。 得官不正,涉及的数额巨大,一旦坐实,顺藤摸瓜追查下去,他爹弄不好也要跟着落马。 之前也许大家都知道漕运搞鬼,但谁都没敢想过去掀盖子。 人家五城兵马司上去把盖子掀了,大白于天下。 因为漕运还要继续进行,北方还在打仗,很多粮食是通过京城再转向输运的,朝廷紧急调集干员坐镇,让五城兵马司把案犯全部交给刑部,要只问首犯,从者不究。 所以说,柳家通过柳良媛,让太子援手柳宗越,就是想把他择出来,别成了首犯。 太子让沈砚酌情。 沈砚能做的,也只关于柳宗越个人的材料少递交几份。 不管怎么说,京西杀开一条血路,硬生生挤进通州了。 到这一地步,谁也不敢责问什么规矩不规矩,越界不越界了。 因为不收顶首银,对车马行和脚力行提成少,加上很多帮派头目被抓,码头生意短时间内就向京西聚拢过来。 很多脚力因为没有漕籍,原本不但拿不上钱,活少的时候,漕帮还不让你干,京西进来,就赶紧成了京西一员。 按说沈砚也可以收顶首银,但这种钱他不愿意挣,提两成的钱,里头就可以裹住伤残、养老就行了。 多余的钱,他不屑去挣,他要的是打通关口,向南通商,创造出来更多的工作来养兄弟。 因为车马行牲口多,更应该让善于侍弄牲口、能修车的人主事,沈砚就把蒙汉混血的吴缰调过来了,作为这边车马行的大班。 安排好之后,至于他揭开锅盖,朝廷那边要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做完这些,他就匆匆回去,罗娘子说该生了,该生了,把接生婆都接庄子里快一个月了吧。 就是不见生。 他心里担心,回到家里就追问情况,罗娘子给他看,肚子明光光的,感觉好大,就是不见生。 派人找接生婆。 接生婆说:“不打紧,不打紧,瓜熟自然蒂落,也就这几天了,你们把我接来,吃着喝着供着,我都不着急,老爷你着急什么呢。就看肚皮这么大,个那么圆,保准是个男孩。” 罗娘子有点着急:“能不能生闺女?” 这是怕生了是个男孩,嫡子没出生,庶子为长,正室不高兴。 但这事儿你怎么有准呢? 只能等下来才知道。 眼看到了要生,天又变冷了,开始下雪起来。 唐代诗人岑参写道,胡天八月即飞雪。 然而这两年,八月就真的都进入冬季了。 你说这种气候环境,白莲教怎么不是大有市场呢? 蒙古人又该怎么能顶得住? 八月十四,差一日八月十五,上天恩赐了沈砚一个长子。 叫什么名字没想好,罗娘子一个劲儿干扰,说是女孩、女孩,只给他看女孩的名字,沈砚想了一下,刚刚把生意正式做进了通州,干脆就叫沈通州算了,日后沿着运河叫下去。 而这一天。 蒙古人也送给大晟一份大礼。 答答人趁着朝廷重兵西送,防大同,防宣府,不断在那边展开小规模战事,声东击西,迷惑大晟,突然于八月十四日,突破长城古北口,击败蓟辽总兵罗希韩,长驱直入,沿途劫掠密云、顺义等地,兵锋直指通州。 看来蒙古人连哪儿有粮食都摸清楚了。 他们打过来,并不惦记元大都,只想劫掠通州抢粮食。 第183章 主不战,寇饱自去 这种情况,还做什么生意呀。 这也是他意料之外的呀。 谁能知道大晟军队能糠成这样? 早知道多备点武器也好呀。 沈砚到处奔走,把生意全部停掉,人员组织起来,到处寻找武器、棍棒,成型的没成型的火枪都拿出来。 五城兵马司不能动,那是卫戍武装。 他就把巡检司请出来,用来保护自家生意,让自家工人到处修工事,塞道路。 八月十六日,业先军包围通州,焚毁运河船只,劫掠漕粮,京师震动。 靖端帝急令各地军队入京勤王,同时任命任鸾为 “平虏大将军”,统领各路援军。 八月十八日,业先从通州西进,直扑京城,但这时候,驻兵到安定门、德胜门外。 尽管沿途烧杀抢掠,火光映红京城夜空,百姓纷纷逃入城内,人心惶惶,沈砚却欣喜若狂。 他连夜入城,前往豹园。 然而到了豹园,豹园不让他入内了。 春杏就怕他来,让云镜带着半吊子的女娘火枪队在等着他。 云镜说:“那位说了,让你别来找她,皇帝进西苑了,皇帝不让人知道他在西苑。” 沈砚着急说:“你快去找她,起码让她出来一趟。” 他补充说:“我要她给皇帝给太子说一声,业先无心恋战,急于出长城,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我想请求带五城兵马司出战。刘行知呢?” 如果是春杏,不一定通融,怕出事儿。 但云镜是自己家人,“嗯”了一声,匆匆进去,很快,他就带了一身男装的林凤出来。 林凤看他急切,左右看看,把他带入豹园了,到了里头漆黑无人处,抓着他的手,问他:“你来干什么呀?他一来,文武大臣都来去不断,向他作请示。” 沈砚小声说:“蒙古人驻军安定门、德胜门外,你不觉得他们这么扎营,是随时逃走吗?你看他们来了之后直扑通州,沿途烧杀抢掠,但进了烟京,城南远比城北富庶,他们直奔城北驻扎,这说明他们无心死战,没有底气。” 林凤说:“我也知道,因为他们遣使向大晟提出通贡要求,否则继续攻城,这条件也太低了。还是为了要开互市,公平的互市。” 沈砚沉吟说:“蒙古人也是山穷水尽,一边答应他,一边纵兵击他,免得他们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黑夜中,雪花又在飘落,林凤一汪大眼睛盈盈都是泪水,反问沈砚:“这是我们能决定的吗?他就在广寒殿,要闭关修道,要设北斗禳兵醮,要通过符咒召唤天兵天将退敌……” 沈砚火冒三丈,忍不住痛骂:“他妈的,这个狗皇帝。” 林凤也没反驳。 骂了觉得不对。 沈砚又道歉说:“对不起,我又骂他了。” 林凤说:“这一次没关系。” 她抽噎说:“我也见不着他人,首辅秦嵩力拿着他的青词,阅后俱焚,然后宣布说,主不战,寇饱自去……敢妄战者斩之。然后,他不断给那些闹着出战的文武官员说,败非小挫,胜非微功。朝廷讳言战,若出御,失利奈何?” 她又说:“我知道你报国心切,你忍住,这不是你显能的时候,出了力流了血,以身涉险,凶险万分,回头还被人攻诟呢。” 她伸出手来,竟然是抚摸着沈砚的脸颊,安慰说:“听话。啊。” 沈砚拥着她,嗅着她的芬芳。 她便激动的响应起来,随后喘息着分开,给沈砚说:“其实你看到的,他们都看出来了,秦嵩也不是傻子,相反聪明绝顶,我父皇也不是傻子,否则为什么让秦阁老阅后即焚,他怕他不战,他又不敢让人知道。他怕什么你不知道吗?他们都知道业先是为了过冬,劫掠完就跑了,现在怕的是大晟的军队太无能,一出战,万一不敌,岂不是露馅了。” 沈砚也深吸一口气。 你不能说人家的主张就是错的。 京营的那种水平,精锐又调走西防,给宣府和大同增兵,剩下的军队更不堪。 秦嵩肯定对京营的情况心知肚明,没有信心。 他怕败了之后,军民失去信心,蒙古人戳破大晟的神话,反而一有信心,不愿意走了。 林凤说:“把自己保护好,把我们的家,把我们的人都保护好,东便门那一带离敌人近。” 她又说:“朝廷在等任鸾回师。你直接把火枪队带走,这个时候我这里是最安全的。” 沈砚说:“你留着吧,照这种情况,人家真打进来呢?我那上千青壮,不缺你这几把枪。我是没想到,但凡我能想到,咱也是冶铁的人家,私打一些军械即可,怎么会毫无防备……” 出了正阳门。 正说没兵没兵,游牧人南城都不敢走一趟呢,就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一转头,一队蒙古人的游兵散勇从东面赶来了。 弯刀在雪夜里闪着冷光,为首的叫花子一样的汉子,手握弯刀指向沈砚的鼻尖。 “奥罗勒照,奥勒,白伊瓦勒,额德勒格额额斯,瑟尔给伊勒格德内。” 粗嘎的声音,传达的应该是投降不死的话。 沈砚虽然几次跟他们来往,能说几句蒙古语,也能听懂一些,但这会儿毫无准备,一时间竟然无心弄懂是什么意思。 耳朵里只听到马蹄踏得响亮。 沈砚出来带了一把手铳,一把绣春刀。 一咬牙,主动迎了上去,矮身避开斜劈的刀锋,左手火铳抵近扣动扳机,砰地一声,铅弹穿透皮肉,在这位答答人后背上炸了血泡。 人就一头栽下去。 没有时间再填弹。 沈砚不舍得扔手铳,插回腰间,拔刀的瞬间,又一名蒙古骑兵逼来。 二马交错,沈砚已旋身挥刀,和对方互划,绣春刀划出银亮的弧线,精准地切开另一人的颈动脉。温热的血溅在脸上,他却连眼都没眨,转身迎向从侧翼包抄的三个敌人。 第三个蒙古人用套索缠住他的脖颈,沈砚猛地一回身,刀锋就把套索砍断了,但浑身都是冷汗。 这时候就又是弓手的一箭。 紧急中,他也身子一挂,藏于鞍下,然而马匹被一名骑兵用刀一掏,脖梗下跟漏了一样。 连人带马就往地下窝了去。 如此简陋的武器,浑身破烂一样的骑士,却是大晟军队比不起的,令人羞愧得无以复加。 沈砚急于脱开脚蹬,迎面又被冲来的一骑追击,从下往上撩来一刀。 他偏头让过刀锋,右手的绣春刀自下而上挑出,从对方肋骨间刺入。 然而马没有马了,敌人还有十几个。 弓手早已再次拉弓引矢。 沈砚跟条兔子一样在地上乱刨,到处躲藏,才换来弓箭射偏。 他惨淡苦笑,给点时间和空间都行,让我填个弹,或者咱们只拼刀法,你别几个人弓箭都取了,一起射我呀。 正是生死危机关头,砰砰砰一排火器响,对方又有两、三人落马,剩下的迅速逃了。 沈砚扭头一看,就看到云镜,林凤知道他不肯带人回去,另外安排,让他们跟着出城了。 也许刚才那一排枪,就是他们实战第一次。 沈砚一个趔趄。 周阿秀举着枪,骑着马,仰着头给他伸手,请求说:“公子哥请上马。” 我能上你的马吗? 我家云镜在呢。 哦。 对了。 还有蒙古人的马,马上这一扬大战,京城还能做生意吗,万不能不当钱是钱了。 沈砚赶紧去捋别人的马。 几个女的,有的骑马,有的坐马车。 马车上的一看就懂了,慌里慌张跳下马车跟着他围追堵截。 捋了几匹马。 还想把战死的马拖上马车。 大家正在使劲儿,雪中来了一支人马,正阳门下跑得飞快,城楼上也在欢呼,有大晟的军卒欢呼:“有娘们。快来。有娘们。” 卧槽呀。 想干什么? 人家蒙古人烧杀抢掠,你们也一个求样? 沈砚黑着脸说:“放枪警告他们。” 随着几杆火枪此起彼伏,人消停了,但还有人在大喊:“小娘子。火枪不是你们玩的。给哥哥们可好?” 云镜早就习惯了。 沈砚吩咐:“跟他们亮腰牌。” 周阿秀看着他们一大片人,跟饿狼一样在后面跟着,忍不住说:“他们究竟是官兵是匪兵?” 云镜说:“我看都差不多。” 在他们边防边撤之下,就见一群人忽然自己打起来了,大家蜂拥而上,抢夺答答人的尸体。 第184章 把尸体都给咱,咱们就保护他 眼前大片的庄子和车马行、仓库、马车工坊连成一片,在东便门外的河边像一头镇河的怪兽。 这天气越发地冷,雪粒子和雪花交替而下,通惠河河面上都结上了薄冰,北风卷着冰碴子抽打芦苇。 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在这些连成一片的建筑中,已经不只是自家的伙计、车夫聚集,还有他们拖家带口带来的的家眷和一些周边的百姓,沈砚抬起头,心中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滋味。 眼下对大局我无能为力,但这里离蒙古人的营地近,我发誓,我要保证这里的安危,免得他们移师劫掠到这里。 回一趟庄子。 庄子开始按照大晟军队扎营的办法,采用 “圈层式” 布局,从外到内功能分区清晰,把老弱集当成指挥中枢放在中于中间,从内到外依次为辎重粮草区,士兵营房,武器与火器区,马厩与骑兵区,辅兵设施区,栅栏或土墙,障碍区,警戒区…… 马车工坊虽然能够组装马车,但实际上,送到这里的车轮都已经是制成品。 只不过这里有一些废旧的铁,有提供维修和回火的煤火炉子。 沈砚安排上人,让他们日夜不停,轮换着来,用废铁打造兵器,能打出来多少是多少。 回去看一眼罗娘子,苏茂元派人来送信了,门头沟那边已经组织人手,往山里撤了,就是拖家带口人太多,如果蒙古人在烟京城下停留得时间久,粮食都不一定够。 虽然蒙古人暂时不会打到那边去,但将来不好说。 老徐也来献策,给沈砚说:“要不让人去门头沟那边一趟,运送一些火药和铁过来。” 沈砚同意了,马上安排了人过去。 但主要是还是统筹这边的力量,把巡检司,火枪队,有兵器的庄客和弟兄,没有兵器可以拿农具的弟兄一一武装起来,一遍一遍给他们预演蒙古人如果来,可以发动进攻的地方,一遍一遍模拟打起来之后,指挥信号,大家迎击的顺序。 蒙古人让他们休息了两天。 给了他们更加充足的时间。 到了第三天,一阵呜咽悠长的牛角声响起,蒙古人的马蹄踩在咯吱脆响的雪后冻土上,敌人出现了。 他们或许判断连成大片的建筑,放置了拒马,设置了警戒的区域,是大晟的重要官衙或者是什么超级权贵人家,来这边一遍、一遍走马观察。 终于他们找到了车马行和村落之间的地带,那里有敞开的入口,较为适合骑兵进攻,也有利于从中一分为二。 他们就试探性动手了,试图拉走塞道的障碍物。 沈砚让人用火枪和弓箭,和他们零星互射,相还击,暴露出实力不济的假象。 但这其实是个巨大的陷阱。 蒙古人看着到处都有高墙和房屋,却不知道那只是一道又一道的墙,不是什么军事设施,攀爬也好,撞击也好,都顶不住。 如果四面八方攀爬进攻,沈亚这边或许人够,但肯定死伤惨重,而如果他们集中力量,把庄前和马车行之间的空地当成破绽进行切断,作为进攻踏板,沈砚这边就可以集中防御。 双方不断零星试探。 傍晚的时候,靠通惠河下游的方向,警戒区有人接近,要见沈砚。 沈砚让弟兄把人带来跟前。 又是任鸾的付师爷。 怎么又是他? 该不是这个时候,他又来找我要钱吧? 还真是。 付师爷说:“你看以前你都是说我们讹诈你,给你要钱,今天呢,你有这么这一大窝的人,蒙古人就在你们旁边,我们都看到他们从北面来人进攻你们了。任大将军已经回师了,要是你能认5万两,我们老爷说了,之前恩怨一笔勾销,我们保你们不被蒙古人攻破。” 去你的吧。 该不是这位咸宁侯就认准了自己有钱? 有事没事儿就想讹诈,你就是趁乱发兵打我,我也认了,这一个劲儿找我要钱是什么意思? 你那么缺钱吗? 沈砚说:“要钱没有,给我滚。” 付师爷说:“3万也行。” 沈砚一声令下,就让人把他扔出去了。 这姓任的是穷疯了呢,还是对钱财太执着? 脑子有病,没有从我这儿要走钱誓不罢休? 天黑之后,蒙古人的马队沿着门前马路上来了。 马蹄声骤然加急,像一股黑色的洪流,绕向庄园西侧的矮墙,开始扯拽拖曳简单加工的拒马。 随着双方不断交战,拒马、鹿砦不断被拖走,庄子的主道敞开,车马场也像是已经腹地洞开。 骑步兵汇集,要占领这块空地作为踏脚地,他们的弓箭手已率先发难。数十支火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掠过夜空,精准地射向庄园路口的两所房屋,木檐瞬间燃起火焰。 栖身的哨兵被迫暂时退下。 “放!” 沈砚眼看蒙古人涌上来的足够多,咬着冻得发麻的嘴唇下令。 两路伏兵尽出,火枪砰砰砰连响,烟雾大作,弓箭一放就是三五十支,长枪枪头经过两天的打造,足以密集如林,数十条、数十条往里头扎。 随着炸药轰地一声爆炸。 蒙古人被撕得七零八落,败逃出来,沈砚翻身上马,带人追出去,而蒙古人败退的道路上,墙头上都是人,只是弓箭不够,只能用长枪戳,扔些砖瓦砸打。 这是一条被建筑物挤占的道路,并不是平时车马出去的路,但也说不上是巷子,因为对面仍有河堤和大量的树木。 应该是觉得他们庄子里头富,蒙古骑兵还有后续的兵力,在大老远的三岔路口如潮水般上涌。 与此同时,任鸾也带着军队赶来。 他不是来进攻蒙古人的。 而是由付师爷带着,浑水摸鱼的。 付师爷说:“他那边弄不好藏了上千人,应该全是他的伙计,有那么的伙计,他绝对有钱,将军您看现在夜里这么乱,我们趁乱而上,杀了人,抢一抢,直接赖给蒙古人了,哪怕从里头搜出来一万两,也能解咱们的燃眉之急。” 就这样,三岔路上,觉得区区民庄容易破,太放松,又来了一队低头不看路的大晟军队。 蒙古人以为要被前后夹击,争相夺路,奔着大晟军队就踩踏了,而他们身后,弓矢、火枪射击不断。 弓矢黑夜中你难觅其迹。 但火绳枪,燧发枪,前装后装几十杆,一旦放起来,火光、青烟、响声,在狭窄的道路上,马匹和人都本能地避让,一个劲儿往大晟军队的方向逃。 双方冲击在一起,都是想跑,大晟军队步兵多,密集,转不了身,蒙古人希望能趟开他们,赶紧跑。 人家大晟这几天忍着不出战,真不是人家没有能打的军队,都藏在这样那样的官衙里。 今天碰到了。 踩踏的两支军队竟然谁也没打谁,就是相互踩踏。 任鸾骑着马,就像坐在海浪里一样,但他这儿只是颠簸点儿,因为外围的家丁死死守护,踩踏波及不过来。 目光中沈砚带着人马仍在追击。 枪扎,弓射,时不时火枪齐鸣。 眼看蒙古人被打得马匹跳跃,连人带马想踩着他们的人头逃走。 他无端端多出一股寒意。 他给付师爷说:“算了。这个姓沈的有古怪,弄不好养的都是太子的私兵,你看他的火枪,我们也有,动不动打不着,就没有射发这么利索过。再不要提杀进去抢钱了。我看这蒙古人死得不少,等一会儿人散了,你带着人来收尸。 “你给他们说,只要把尸体都给咱,咱们就保护他。如果不给,你就仗着人多,都是大晟军队,我们不先动手,他们不敢打官兵,只管抬着死人走,这算咱们从大同回来,打的第一场像样的仗。之前在正阳门下只捡了6个太寒碜。” 第185章 往南送煤,购买粮食回来 对于烟京周遭的百姓来说,这简直就是一扬突如其来的噩梦。 诸州县报所残掠人畜二百万,数据是否真实实未可知,京城东部和北部的京畿被大肆剽掠,很多人家园毁了,房倒屋塌,付之一炬,粮食积蓄一扫而空,甚至连大铁锅都被揭走。 唯一让人觉得值得幸庆的是,蒙古人对大晟朝廷有念想,还想开互市,算是手下留情。 他们也怕大晟军队围堵上来跑不掉,虽然掳掠走不少百姓、女娘,却不约而同约束着自己的手下,并未杀多少人,也没有肆意毁坏,大兴、宛平、房山等地受到的破坏有限。 唯一的大赢家就是任鸾。 虽然大晟军队也有被迫出战的,但鲜有战果,只有他手里有一具、一具的敌军尸体,做京观不够,却是各部中唯一有所斩获的,也不愧是靖端帝看重的天下兵马元帅。 开个朝会,整个朝堂都是他的吐沫星子,他在讲他是如何作战,怎么战胜蒙古人的。 敌人走后,皇帝事后忽然觉得敌人其实外强中干,当时如果奋力一击,或许不是这样的结果,于是将兵部尚书、保定巡抚等人斩首,仍是熟悉的套路,口头请战派成了不战派,成为平复朝野的替罪羊。 随后,皇帝为示有所作为,罢除京营提督太监高忠诚、曹国公李希范、遂安伯陈居等人,要改革京营,将多个团营合为三大营,又要修建北京外城,还划分蓟辽防区,派遣总督大臣,辖蓟州、保定、辽东三镇,募山东、山西、河南诸道兵,每年秋天上番保卫京师,秋后散去,又要选各边镇锐卒入卫京师,以京营将分练边兵。 之后,他又派遣户部官吏赈济安抚被侵犯各县,掩埋尸体,安慰创伤。 安抚容易,赈济却大难。 通州被答答劫了粮食,粮食数量减少,变得不足,烧了漕船,运秋粮上来,运力只怕已经不够。 冬天粮食要出问题…… 沈砚也第一时间赶往通州。 他也想知道自己在那边的损失怎么样,见着吴缰了,吴缰说还好,他接到了报信,见势不妙知道跑,因为马车多,损失并不大。 即便如此,沈砚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答答人扫荡烟京,把好好一个太平盛世搅合成现在这个模样,下半年的生意该怎么做? 自己也是扩张太快,为了合并万顺车马行,把手里的现银都花出去了。 到明年春。 自己借来的债券能给人兑现吗? 康六来汇报说:“先生。学生给您说个事,通州接受教训要扩城,打算新城旧城之间的地方圈起来,咱们那块土地在新城和旧城之间,而且守着干道,价格大涨,很多财主都来找我们要买卖,价格抬到了100多两一亩。” 沈砚大喜。 这10亩地拢共才150两银子,现在一亩地就值那么多? 这价格肯定是不理性的。 他安排说:“留个门脸卖陶瓷,将来砖、瓦、煤饼留个样品,其它的都赶紧卖掉,我们在城外另外再买空地。” 说是再买空地,其实是想拿着现钱,如果外面的地便宜的话买上一些,如果不便宜,又不是自己想要的位置,就收回来握住,免得到了年底资金断裂。 回到京城。 车马行的生意已经一落千丈,砖瓦生意好,好到供应不过来,房倒屋塌,百姓急于重建。 沈砚给各路大班开会。 他决定让沈忠带上大量车辆,往南送煤,购买粮食回来。 和很多人不同,他现在的生意足够大,通州的情况足够了解,知道天一冷,有些漕运河道要结冰,看似走陆路运输不理想,运费高,但这有可能是唯一途径。 车工坊马车的生意也一定会下降。 沈砚减少马车的产量,让自家工匠带上工具,带上现成的车轮和车轴等易坏零件,跟着车马南下,路途上更换维修,保障运输。 煤炭产量却要加大。 今年苗头已经出现了,不但冷得早,寒冷不亚于去年。 方方面面安排下去,整体上偏保守,被祸祸成这样,商业必然出问题,能做的只能是基本需求的生意。 砖、瓦、建筑生意好是一时,马上有钱人重修的修了,没钱的修不起,天冷下来也没法动工。 冬天只怕还是靠煤炭和粮食。 因为皇帝没从西苑搬走,见林凤难,沈砚也只是让云镜过去,给她讲外头的情况。 刘行知去家里吃饭,警告沈砚:“你能不能消停点儿?你知道不知道,太子迟早被你害死,现在有人说之所以通州粮食被抢,漕船被烧,都是因为太子把人抓起来完了,群龙无首才造成通州的损失那么大。否则的话,这些当官的可以带着军民抵御,转移粮草和漕船,避免损失。” 沈砚勃然变色。 可笑不可笑? 答答人突破蓟州,给了两天的时间,自己就能及时知道了,不但通知了吴缰和康六应变,自己这边也能组织弟兄们停工、防御。 造成通州毫无防备的原因是蓟州一败涂地之后,朝廷上不但慌了,而且想捂,没有及时通知京畿各州县应变…… 否则你就是给上一个时辰、一刻钟,漕船也能转移呀? 最有意思的是,从南方来的漕船还在载着粮食,继续靠岸,毫不知情,毫无防备…… 不曾有一人知道拦截漕船,别往蒙古人手里送。 你要说弊案,造成群龙无首了? 你后面不是派人去坐镇了吗? 刘行知说:“现在朝中一些大臣就把损失怪罪在咱们头上,只字不提太子,却都是奔着太子。” 他又说:“你再想想太原卫出问题,大同被破,也被关联到太子身上。是不是太子查什么地方,答答人就打到什么地方?” 沈砚追问:“这有关系吗?” 刘行知说:“有没有关系我不懂,关键是很多人觉得有关系,它不会有关系了吗?” 他又说:“漕运上的人,除了杀了一个陈千户,其它就都要被放了。朝廷要用他们保漕运,否则冬天粮食会出问题。” 沈砚问:“放他们出来就能保漕运吗?” 刘行知说:“是呀,你咋知道人家保不了漕运?” 保不了就是保不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运船运到较上游的地方,然后派车去拉,水运陆运结合,保证漕船的利用效率。 那些贪官污吏可以另辟蹊径吗。 第186章 你就当我们不是他亲生的吧 沈家大院开始复工。 之前因为住在院子里的人多,围城期间,只能算半停工,然而沈砚回去,心中还是有一种荒废感。 刚进木工坊跟几个匠人打招呼,就发现匠人踩着脚踏轮,正在用转床在板子上冲出字痕。 沈砚看了一眼,还在辨认是什么字。 匠人一本正经地问他:“咱的人不会雕字,东家你看先画上笔迹之后,用钻床打完再用凿刀和砂锉修行不行?” 沈砚问他:“这是匾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王瑾正在找他,站旁边说:“恭喜爵爷,贺喜爵爷,这是什么东西,这是新的府邸招牌。” 沈砚大吃一惊,不由直接跳开了两步。 王瑾笑眯眯地执着拂尘,半弯着腰,一副巴结模样:“刘公公派人来宣旨,正在满世界找你,是我一看前面做的牌匾又被你取了,这就让咱们的匠人再做一个出来,您看字是填金色,还是填朱色。啊呀。别迷糊啊,主子,陛下给你复爵了!” 他说:“宫里的人说京城被围的时候,皇帝人在西苑,隔着德胜门就能看到火光,忽然他伤感地说,倘若沈伍光还在,必不让朕受此辱,当晚就让刘公公安排了。现在这蒙古人一退走,旨意就来家了,正好你回来,宣旨的人还在咱们家等着呢,这以后您就是咱的威宁伯了。” 这就翻案了? 接不接这个旨意? 被王瑾扯拽出来,香案都已经摆好了。 王瑾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当初他轻视自己,贪污拨款,奴大欺主,被自己教训之后,虽然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关系,但不至于现在这么体贴,莫不是这就叫势利眼? 沈砚问他:“我不接又如何?” 王瑾愣了一下说:“大晟朝可还没有过抗旨还活着的人,这是好事儿,你千万不要赌气。” 我赌什么气呢? 我要的是洗清冤屈,而不是袭爵。 一旦袭了爵,自己行为受限,整日处在监视之中,岂不麻烦? 转眼间,跟打配合一样,自旁来了传旨太监,迈着独步天下的小慢步直奔脸前。 他觉得接旨人少。 王瑾身边的小太监赶紧去喊工匠们,要凑数跪拜。 沈砚看看雪后泥泞的地面,拒绝焚香放炮跪拜,拱手行礼,拒绝说:“公公有所不知。草民惶恐。咱父咱爷还未昭雪,是非曲直亦不清楚,草民是何德能袭这个爵位,正可谓德不配位,功未足称,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一院子人寒风中凌乱,避了出去。 避开出来,赶到城外庄子,他没说,罗娘子也不知道。 罗娘子正在坐月子,娘家也来了人,在这儿帮忙伺候。 院子里是买来的鸡,市面上油鸡、三黄鸡和乌鸡鸡种都有,有的是买的有的是别人送的。 那些大班、师爷、掌柜,有家眷的,家眷们轮流来看,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就会拎几只鸡,眼下送的什么品种。 罗娘子她娘正点数,跟杜妈比较油鸡、三黄鸡和乌鸡哪个养身体好,好让人下去杀哪个。 瞅眼见沈砚回来,二人心中畏惧,竟然一前一后找地方躲避。 沈砚其实也见面尴尬,不知道该喊罗娘子的娘喊什么,想喊咱娘喊不出口,因为喊不出口,罗娘子让他喊外姑。 他人年轻,处理这些亲情关系没多少经验,没非要追过去问候。 反倒是罗娘子的哥哥不知何时学会了抽烟袋,蹲在一条长凳上,“啪啪”敲着烟袋,等着清锅之后,重新加一锅。 沈砚凑过去说话。 罗实礼就说:“我看这孩子挺像你的。” 沈砚都听笑了。 我儿不像我,麻烦大了不? 罗实礼又说:“我让你嫂给他打个银锁,你都不知道给打个长命金锁吗,现在的孩子多难长成。” 沈砚知道是好意,听着却像咒人一样,哭笑不得地受用,给他说:“中午让人炒两个菜,我陪大哥喝一杯,听罗娘子说,你想买10来亩地,要借钱来着?今年不行,今年蒙古人毁了京畿,商业上难,不留钱在手里,怕亏钱了给人家付不出来工钱。” 罗实礼捣头如蒜:“行。行。我知道了。我就说嘛。你嫂子说你生儿子,心情好,一宝贝我妹,就给借了。” 沈砚歉意地笑笑。 有的时候人太实诚了,你拒绝他,你心里都愧疚。 但今年真不行,危机感让沈砚一分多余的钱都不愿意乱花。 中午饭还没吃上,村子里的人说来客了,从村口一口气跑来喊沈砚。 沈砚问是谁问不清楚,出来看看,车马从骑一大片,是云镜带着一身男装的林凤来了。 沈砚估计要么是看罗娘子,要么是因为复爵的事儿。 还真是,林凤进了他的书房,让云镜守在外面,张口就问他:“你脑子里想什么呢?父皇给你复爵,你拒了,人家当场快马回宫,给父皇汇报,父皇还在问刘公公是怎么回事儿,刘公公又赶紧让人通知我,我也是马不停蹄赶来,你不要命了是吧。” 沈砚说:“这个爵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更何况先父先祖未能昭雪,复我爵位有什么意义呢?” 他带点赌气说:“我还打算科考呢。” 林凤愣了一下。 她讥讽说:“你科考?你科考你有瘾呢?我都给你说了,那么多什么事不干,日夜读书的书生,你考个秀才都难。你袭了爵,正好遇到整顿京营,弄不好父皇就不再干涉你,我趁机把你弄京营中去了,你口口声声保护我,你手里没兵,你都是哄我的不成?关键的时候塞我几个火枪手,能干啥?” 沈砚一时无言以对。 林凤又说:“我现在知道你的想法了,我也不怪你犟。我觉得你拒绝也合理,父祖未能昭雪,子为了利益袭爵,觉得屈辱,但你不能拒了不吭气跑了。你马上准备笔墨纸砚,现在就上书,写辞谢的原因,看看宫里的反应,顺便把给父祖昭雪都要求上,岂不正好?我给你看着,你写,现在就写,然后我让云镜骑快马送回去,经过王瑾的手,紧急递送宫中,晚了来不及。” 她看沈砚还是不情愿,又说:“你再不满他,他是皇帝,能决定生杀大权,忍一口气也不丢人。再说了,我能不知道皇家欠你们家的吗,欠你爹你祖父两条人命吗?我还你好了,去拿一把剑,把我穿个透心凉,行不行?人死不能复生,余生我来补偿你……” 想想也是。 你能怎么样呢? 沈砚愿意听她的,不声不响拿出笔墨纸砚,刷刷写了一半,林凤陡然一愣:“你字怎么变好了?” 沈砚说:“这怎么可能,我一直都这么写字。” 林凤说:“重新写,写潦草点儿,父皇心思如渊,变化多端,就像人在西苑,突然说沈伍光若在,朕何以受辱至此?传出来,你又觉得他啥都清楚,什么都心里有数,你要表现出才能,咱又不知道他猜忌不猜忌,保留一点好。等回头,你去了宫中谢恩,也要装一装,不会装就不吭气。” 沈砚没好气地说:“他就是对我们家有愧,用他恶毒的心思想别人,觉得我肯定造反,我迟早怎么样怎么样。发现我真的很差劲了,吃不饱,穿不暖,他又觉得他恩养了我,等于是赎罪了。我给你说,我现在通过他的行事风格,再了解他不过。” 林凤说:“行行行。那你可知道通州漕粮被劫,漕船被烧,父皇又怨上了太子,他已经收回太子批阅奏折的权力?你如果熟读史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你就不能闷着头演戏,拿到军权再说?拿不到军权?你说的,废太子绝无好下场,你怎么保护我,保护太子?” 沈砚说:“刚刚罗娘子的哥哥还在给我说,现在的孩子太难养大成人,他怎么就肯定他的二皇子才出生,就能平平安安长大?这时候就迫不及待?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呀?” 林凤说:“不还没废太子吗?但你要知道,身为女儿我太清楚了,只要二皇子能长大,太子就肯定会废。” 沈砚问:“为什么?他该不是猜忌你和太子不是他亲生的吧。” 林凤挑挑眉:“对。你太聪明了,你就当我们不是他亲生的吧,这年头传宗接代多重要?什么有传宗接代重要?” 第187章 也对,打枪也是个手艺 但像现在,又不一样。 等于沈砚直接给皇帝上书了,然后让三法司直接审核,这个过程又极为简单,因为太子一直在推动,审核的时候,现成的材料什么都有,反而是皇帝怕查到他身上了,想捂住,那么如果他愿意给平反,三法司按照他的授意还不是就直接通过了。 大概过了两天,皇帝就下旨了。 相关部门按照旨意执行,开始恢复沈伍光的官职、爵位、俸禄等,因为人不在了,开始近一步追谥、补偿,退还被没收的财产,派人安抚沈砚等,但于此同时,皇帝又对原案的相关责任人太子进行了惩处。 沈砚有时候都觉得太子成了专门背黑锅的了。 要是自己,绝对忍不了。 明明是太子一直在调查真相,推动给自己父亲、祖父平反昭雪,怎么就成了当初糊涂案的责任人了呢? 其实沈砚也知道,这是皇帝的一贯作风。 反正他没有错,有错都是别人的。 而且他之无情,令人难以想象。 曾铣力主恢复河套,成了互市坑别人引发战争的替罪羊,太子因为自己抓李福达应变,李忠玉太原卫处置不当,又成了大同丢失的替罪羊,这自己在通州查贪腐,太子又成了蒙古人造成漕运重大损失的替罪羊。 战后,因为请战而不被允许的兵部尚书,保定巡抚又成了替罪羊…… 当然,兵部尚书在这个案子上冤枉,不代表他不该死。 之前就是他想动刘行知,进一步压缩太子的权力。 起了战事,虽然他多次请战,但他唯秦嵩之命是从,料敌不足。 但皇帝杀他,等于昨日还在见面谈心问计,第二天下旨下狱。 而且皇帝记仇。 这一次动京营,也是三大营变团营,团营再变三大营而已,曹国公为什么坐着不动就被免了? 还不是他儿子在太原卫的事情? 当初李忠玉拒绝太子的人跟随指导,从现在看,从曹国公被拿掉来看,你都有理由怀疑,是皇帝在后面戳事儿了。 太子让李忠玉去太原卫处置白莲教,等于是在重用,他凭啥反应异常? 而且这事儿的安排上,只有皇帝和太子知道,李忠玉拒绝太子摆布,岂不是皇帝暗中给他了旨意? 好。 这个旨意李忠玉执行砸了。 皇帝也是一口哑巴亏,赖是赖给太子了,但他心里能没数?于是在这儿等着呢。 平反昭雪,恢复爵位,你想要的都给你了,你要进宫谢恩的。 这也是林凤最担心的。 云镜被她派回来,等于是押送沈砚过去。 云镜也是一遍、一遍叮嘱:“主子安排你的,你都听清了没有?只有忍得这一时,咱们才能过这个坎。” 沈砚也在心里不停说服自己,云镜给他准备衣裳,把他具有杀伤力的大帽都拿出来了。 沈砚拒绝了,看云镜有点着急,主动给她说:“你不懂。皇帝就想看到我的惨相。我去干一个时辰的活咱们再走,万不可把自己收拾得溜光水滑,到时候适得其反。” 就这样,迸身上一些铁渣,沾着点刨花,一副穷苦大众的模样,再木然个眼神,他才钻车里出发了。 跪倒在皇帝面前。 小时候是见过皇帝的。 他爹他爷爷跟皇帝好的时候,称兄道弟,那时候逢年过节说不定还要入宫,一年见两三回也不是没有过。 眼下沈砚也没有什么敬畏感,抬眼看看,皇帝面色苍白,唇边留着三缕短须,修剪得整齐,透着几分道家的清修之气。 身上也没穿龙袍,而是裹着一身云纹道袍,因为有一段距离,看着跟一身青花瓷一样。 皇帝先演起来了,头一抬,“哈”一声,眼睛就红了:“跪近前一点,让皇爷爷看看,孩子可怜呀,你看看,你看看,怎么穿成了这样儿,已经复了爵,短你吃短你喝吗?你父亲,你祖父的事儿,朕也难过,当时有司就查成那样,谁知道他父子咋就那么刚烈,自尽了呢?正因为如此,案子一直就查不明白了,这事儿怪太子。朕马上派人叫他来,给你道歉,成吗?孩子?” 看? 他怪太子了吧。 演吧。 比唱戏的还能装,快鼻涕一把泪一把了。 思及父祖的忠诚,就觉得都献给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了,憋屈,太不值得。 沈砚说:“这是他们的命吧,父亲、祖父虽是勋爵,却尝自感知高爵的苦楚,因为嘱咐小臣弃武从文,还请陛下恩准臣可以参加科考,科考不成,可以经商做工。” 皇帝愣了。 他说:“高爵苦什么?锦衣玉食的,啊,你看你周围,有些人家……” 他说:“你爹,你爷爷过得不好,没钱就怪出身,为什么周边他们一个二个的家中钱财遍地,妻妾成群的,你们家过得跟个苦哈哈一样,一抄家,除了两个庄子,战马、兵器,都要破产了?这怪他们是武爵吗?这是他们不会经营,不懂理财,治不好家。” 站着说话不腰疼不? 你让一个武将怎么挣钱? 经营? 理财? 也就我不愿意走我爹我爷爷的老路,才能挣点钱,弄点产业的,按照朝廷对高爵的约束,你干啥都违法违规。 人家能,是人家侵占军户田产喝兵血,背着朝廷做生意,行贿受贿,谋取不正当利益。 要么你真不知道,要么你是装不知道。 沈砚顿首说:“臣父臣祖父愚钝。” 他说:“正因为他们愚钝,所以希望臣科考,如果科考不成,干点别的营生。” 皇帝寻思说:“听听太子的意见吧,马上人到了,朕让他给你道歉。” 太子说到就到。 皇帝给太子说:“这孩子实诚呀,这也不说要赏赐,也不说要官职,给朕说,他想科考,科考不成,干点别的什么营生。可怜人呀。太子你对他父亲他祖父的案子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就在这儿给他道个歉好不好?” 沈砚朝太子看去。 太子和林凤长得一模一样,几乎看不出来差别,兄妹俩怎么能长得这么像呢? 太子抱拳行礼道:“孤因为办案不力,委屈了功臣,愧对兄长了。" 恐怕只有太子会这么认了。 其实我不就是在等这句话吗? 可是只有太子愿意说。 沈砚浑身剧烈地颤抖,一时间泪如雨下,哽咽得不能自制。 太子也失声哭了起来。 皇帝愣了半天,沈砚哭他理解,不是,太子你哭什么呀?委屈着了? 好一会儿殿内才平息下来,刘公公亲自侍奉,给这人递白叠布,给那人递白叠布。 沈砚擦完,看看白叠巾,给刘公公说:”擦脏了。“ 还真是。 都擦黑了。 皇帝心里嫌弃,却又说:”太子。以你之见,如何安排威宁伯的差事?“ 太子说:“启禀父皇,儿臣想把他收在门下,入儿臣的东宫做事,儿子好尽心照料,对其补偿,只是眼下职位没有空缺。只可空授,不妨让他入京营锻炼、锻炼?” 皇帝说:“那就从左司直郎起授官吧。” 他又问:“孩子,你擅长什么?” 沈砚说:“臣擅长打枪。臣师从西洋来的窦先生,擅长打枪,就是端着洋枪,一搂火……” 太子马上意会:“父皇,这也是个手艺,让他在神机营兼个差事?” 皇帝点头应允:“打枪呀。也对,打枪也是个手艺。就是这手艺……人人都会呀。” 第187章 盖房子我给你弄不来钱 因为沈砚说他会打枪,而左右哨就是携带轻武器作战的,所以就把他分到了左哨。 总戎提督刘永成是刘恩的干儿子,对刘恩唯命是从,就把沈砚安排道左哨第二司做了把司。 在五军营那边,因为之前有领一百人左右的把总,沈砚这个官职又叫大把总。 赵大冒就是从小把总的岗位上被调动的。 把司相当于成千总,其品阶,大致在从五品至正七品…… 这个官职下辖25队,每队30人,能掌士兵1250人,和东宫起授沈砚的官职大致相当。 这就成了沈砚神机营在军队中的起点。 很多人因为不清楚沈砚和皇帝之间特殊的关系,知他是威宁伯,京营总戎提督亲自过问,都直接把他看成是未来的神机营的双营官之一。 其实从报道第一天起,沈砚就给神机营判了死刑。 因为他来到的一天,就听人介绍了神机营的新编制,神机营最高编制级别为营,一营2名提督内臣、2名武勋、2名掌号头官。 掌号头官是负责军事信号传递的官员。 也就是说神机营有2名太监,2名军事主官,2个传令官。 太监分大小王,将领分大小王,连传令官也分大小王,但不明确指出谁大王谁小王的情况下。 这兵咋带? 皇帝是个人才吧? 他绝对是古往今来第一神奇人,能想出这一招,避免军权集中。 营下编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各设坐营内臣 1 人、武臣 1 人。 也就是说,沈砚的顶头上司,左哨这边有一位太监,一位主将,主将对照 “指挥使” 或 “同知指挥使”这个级别。 因为现在各个军事单位大调整,以前的将领没地方塞的,只好降级使用,沈砚的顶头上司就是汇昌伯孙思礼。 沈砚自己司里设监枪内臣 1 人、把司 1 人、把牌 2 人。 也就是说,他这种带着1250人的军队将领,身边都要安插一位太监监视。 无论是太子还是刘恩,都为给他放谁在身边去下功夫。 这个人如果经常告沈砚的状,沈砚出问题,刘公公也会跟着出问题。 毕竟沈砚被刘公公塑造成忠厚老实,个人没什么能力,过得不好。 刘公公为了哄皇帝高兴编造的谎言,上次差点在大太阳下跪死,他能不知道严重性? 一旦放个太监跟沈砚内讧,相互告状,倒霉不也有刘公公吗? 而太子这边,如果安插个自己的太监呢? 不但可以保沈砚小命,而且能保证这一司一千多人的士兵,随便沈砚怎么操练。 最终刘公公还是决定用王瑾。 沈某人要是东窗事发,你不能用一个人是骗你,用两个人还是在骗你,只有还是王瑾,刘公公才能赖在他身上。 太子听说是王瑾,想想他之前跟沈砚保持的默契,也同意了。 所以王瑾摇身一变,就成了神机营左哨第二司的提督太监。 你别看皇帝一营兵马放了那么多的眼线,实际上,就是这些眼线和主官一起分蛋糕罢了。 京营军官虚报兵额、克扣军饷,士兵也是跑得差不多了。 留下来的都是为了套名额的老弱病残或市井无赖,训练流于形式。 有人说披甲立烈日下,未战先卒,就是在说他们的成色,沈砚还没见过,但是已经有所耳闻。 就这重整改编的阶段,有一些士兵都还在以野外训练为名,在某些太监或者将官家里干活呢。 今年冬天来那么早,秋粮雪打了,地里等着收秋粮,蒙古人来了搞破坏,不安全,家宅庄园再修一修,不都要人吗。 去看看现有的营地? 营房都腾不出来。 因为吃空饷,舍房住不满人,太监和将领把宿舍拿出来当仓库往外租赁。 沈砚怀疑自己河边的仓库之所以装不满货物,就是京营把他们的营房都拿出来当仓库了。 因为知道京营不可能练出什么精兵,沈砚只求独善其身,特立独行,申请移驻西山校扬。 那边是很多年前神机营打靶的地方。 很小的时候,沈伍光带着沈砚去过,有枪位,有炮位,但现在,早已是蒿莱疯长,兔迹遍布,夜间神鸦社鼓,就连当年打靶时的设施和一些舍房,只怕也是颓垣败瓦…… 沈砚主动提出申请,打算去那儿驻军,你这不是给你的上司省钱吗? 上司汇昌伯孙思礼是外戚,皇帝的表侄。 他也知道沈砚未必愿意跟他们狼狈为奸,口头上先是同意了。 王瑾反倒到位得快。 他已经明白过来了,自己绑在沈砚的战车上下不来了。 人家从家里跟出来就去军营了,一路上嘘寒问暖,给沈砚拉皱了的衣裳,军营外头为沈砚买小吃,到自己的地方了,见到早到的行伍不遵守纪律,逮着就骂别人:“你们不知道司总已经来了吗?” 最后分下来,兵只给了四百多个人。 找孙思礼。 孙思礼说:”沈文墨呀。我跟你父亲都是熟识人,我也不知道你肯不肯叫我个伯伯、叔叔?你这个名单都没问题,但你的人就四百多人,你不要以为这是叔叔坑你,名单都在,实到400多,剩下的你不懂吗?再说了,谁出来带兵,不放一些家丁呢?要不要我给你派个人,你留他在你手下,让他把京营的这些规矩呀道理呀都讲给你。“ 沈砚也不想跟他闹崩,愿意了。 你还不知道整个军营是什么情况呢,你光清高有啥用? 这一点让孙思礼意外。 孙思礼也是忍不住好为长辈,问他:”你确定你去西山校扬。你是想离我们远一点呢,还是有其它想法,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该说就说。“ 沈砚说:”首先就是咱们神机营,练习火铳的,你没有个靶扬,你怎么练呀。我是真想练好兵。其次也是有点私心,我在门头沟有生意,离家近。“ 孙思礼信了。 少年人嘛,你进军营,想建功立业,想着我不跟你们这些老油条混,我另外找地方,我好练兵。 正常。 尤其是实话告诉自己,在门口沟有生意,这说明也没防着谁。 孙思礼问:“那吃住呢?” 沈砚说:“舍房重修,伙食我也自己来,你要给我报销就给我报销,不报销我从营中饷银扣除也行,但你要保证,按时给饷银,不按时给饷,不按1250人实饷实给,我是会来给你要的。” 孙思礼寻思说:”我没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怕你往上头告我的状,但我的饷上头克扣,上头欠饷了,我也没办法给你,你知道不知道,吏部现在拨款就要先扣走二成,他们补亏空,兵部那边,给我们要个火器补贴银,说我们打枪耗费,再扣走一半,马政司还会抽一部分草料费,咱上头那位要拿多少还不知道……丑话说在前头,别到时候你觉得我吃了你的那一份。“ 沈砚直接懵了。 他问孙思礼:”这你们都忍,你们怎么不跟他们闹呀?“ 孙思礼说:”怎么闹?掀桌子吗?你年轻呀,你闹了之后,人家就不给你,你咋办?“ 紧接着,他又说:”咱们头上还有人呢。以后都是自家兄弟,该你的,我不会少你,我还指望你给我打仗呢。但我也没办法,都是这规矩,这一改制,我堂堂一个伯爵,成了哨官了,我还不服呢。你自己考虑,军饷能发就不错了,盖房子我可给你弄不来钱。” 沈砚提醒说:“舍房转仓库?” 孙思礼说:“这个东西不靠谱,你遇到信你的,人家租了,东西拉过来了,你哪能每一间都租出去呢?” 第188章 我的卒,要坚定似铁 下定决心的朝廷这次先给钱了。 至少是这个月下决心了,否则你把京营调整完,新官拿不到旧钱,兵没法带的,更不要说此时此刻,朝廷要给人看他们改革的决心了。 沈砚一共拿到620两银子。 这钱包括他自己的军饷,王瑾的军饷,还有传令官和队长们的军饷,也包括吃的空饷。 如果按实数发? 每一个士兵发4钱银子,1250人的钱。 如果只发400余人,隐隐接近不克扣的金额。 为了活下去,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反正你不让人活下去,人就最终散一个干净。 到了西山校扬,对照原有图纸,查验得知,整个校扬应有将官官署8栋,士兵营房120栋,火器库6间,火药作坊12间。 士兵的营房塌的塌,倒的倒,只有9间完好,只是毁坏了的房屋多数也能修缮,费钱罢了。 火药作坊的遗址还在,但人早没有了。 火器库还有2间可用,是锁锈死的,撬开之后,里头还有火器,锈得想拿下来都得用锤子重敲。 这都不算什么。 让人愤怒的是8处将官官衙,只有1处还在,另外7处早已被勋贵侵吞,成了他们的乡野别墅。 沈砚凑跟前去看看,发现那些大柱都是数十年前的金丝楠木,现在都已经很难找到。 一户别墅的仆人出来看到了他,见他一个劲儿在周围窥视,探头探脑,辱骂说:“天杀的兵痞,鬼鬼祟祟,有何好看的,怎么不去看你娘?” 沈砚杀心都被她刺激出来。 沈砚森然说:“那好呀。记得都回去与你们的主人讲一讲,要是你们不搬走,我一定会让你们都去看我娘去。” 扭头看看身后一堆老弱病残,大晟最精锐的军队,为什么几十年的时间就成这样子? 和这一户户军中蛀虫就没关系吗? 他们带上一个月的月饷600多两银子,瓶瓶罐罐,各种破烂火枪,下个月能不能发饷不知道,到此驻地,其实跟拓荒者一样。 四百六十多人从将到兵,就没有不闹情绪的。 好好的营地不驻,非要跟上头申请,到这荒废的西山校扬来了。 一时之间,有人都后悔回来点个卯,受京营重新分配一回。 要干活了,喊谁干活谁装着没听见,一蹲蹲一片,这都是没心待了。 沈砚看是这样,就找些喊得动的,在将官衙门先收拾出来一间房,让账房和王瑾一起进去办公。 他先把火头军给定下来。 晚上,沈砚让自家人帮忙买了猪肉、粮食回来,交给火头,让火头喊人帮忙,一起把饭做出来。 一顿好饭端出来,摆得整齐,他才集合队伍说:“我也是军户,我祖辈也都当兵,我对京营的现状一清二楚,我对卫所的情况也相当清楚,京营动不动就欠饷,很多人要另觅它处,靠它业过活,想在我这里点个卯就走。 “我在这里给大家丑话说在前头,你在我处当兵,我不缺你吃穿,没有了我去夺,我去抢,我能让你吃饱穿暖。 “银饷我不敢保证,因为发饷的是朝廷,但我能保证你们吃喝,用心操练,如果你觉得受不了,现在你就站出来,不用偷偷跑。 “你写清事由,自愿脱离,我派马车把你送走,从此你不再是我的营兵,同时我也感谢你,因为你不在我处占用饷银,我可以另招兵马。 “有没有要走的? “有的大着胆子出来,在今日,在现在,这是你的自愿选择,而以后你再想说走就走,就是逃兵了,我会抓回来,以军法论处。” 不断有人走出来。 一欠薪几个月,饭都不管你,想吃饭要给军官干苦力活,最多也就是有个地方住,如果不是没事儿走,有事时回来点到,你咋能撑得住? 整整一二百人站了出来。 沈砚带着不敢相信看着面前这一二百人,他们个个低着头,害怕自己动怒,却又不得不做出选择。 话已经说出来了。 沈砚说:“行。晚上吃顿饭,明天我让人换些文钱,一人发40文钱走。 “我从军中领来了一个月的饷,其它的就没你们的份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下次发饷到什么时候。 “为了让剩下的人能顶住,一起熬到发饷,那就对不住了,也就一人40文的遣散费。” 众人窃窃私语。 都走了,他还愿意给我们发钱? 已经有不坚定的士卒伸长脖子问:“把总。我们也不想,可总是饷银不能照发,如果不让我们在外头兼个职,我们真的活不下去?” 也有人问:“能不能我们先留下,万一下个月还不能正常发饷了,我们再到外头谋生计?” 不行。 都不行。 沈砚嘶哑怒吼:“我的卒,要坚定似铁,勇猛如虎,列阵时,是扎进大地的钢钉;冲锋时,是撕开云幕的惊雷。风里站成林,雨里结成阵,大雪里是燃烧的火石。 “我不需要你们凑数,混日子,我要做的是不让你们餐风露宿,尽我可能给你们谋福利,你们要做的,就是我一声令下,横断深水,撞碎磐石。走与不走,休要讨价还价。” 四百多人鸦雀无声。 他又说:“就是你们留下,也不是人人都可为卒,仍要考核合格才行,所以你们现在走,也不失为明智的选择。开饭。饭后登记,明天一早,要走的,领了遣散费就走吧。” 王瑾感觉到冷,自己掖了个披风出来,看沈砚衣着单薄,也赶紧帮沈砚拿一身,走到跟前,于火光中给沈砚展开。 沈砚看他一眼,连忙告诉说:“王公公,谢谢你的好意,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在军中,你是唯一特殊的,其他人不需要你这么做。” 王瑾跟着他问:“那我做点啥?我也是第一次做提督,要不是跟着你来,我这会儿都害怕。刚刚我看着了,一半人要走,我的天呐,这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吗?” 能这么说吗? 沈砚说:“不要再提,京营的饷银就没怎么正常过,一年18两,克扣下来,给不到5两,就这还要拖欠,一说清饷,勋贵将领说自家垫钱了,都是先把钱分一分。将心比心,要是咱们靠军饷吃饭,这个兵怎么当下去?再说了,他们走了不好吗?心不在我们这儿,人遣散了,是不是咱们就能招募身强体壮的年轻人?” 王瑾说:“刚入宫的时候,大冬天干活,手冻得没有知觉,刷马桶,浣洗衣物,就觉得不是人过的日子,后来才熬出头,现在看军营里也一样。咱家能做点什么呢?” 沈砚说:“做好你的提督太监,没事儿请个先生,把书文学一学,好拣些好话汇报。” 他又说:“朝廷之前给我府上拨的款,你收在你腰包里的,可愿意拿出来?” 王瑾干笑说:“开销大。没有了。没有了。真的。而且这以后要是欠饷,是不是把咱家的饷也欠了?咱得想个什么法子挣钱呀,这你不反对吧。” 沈砚忽然想起来那7处被占用的将官官衙,问王瑾:“收房租怎么样?” 王瑾看向一片没有顶的士兵舍房。 这边偏僻,就算修出来,租给谁呢? 沈砚将他扭转一个方向,让他看,远处夜色中,好几户武勋的乡间庄园都点起了火光。 王瑾咽了口唾沫:“你可想清楚,没点地位谁能占得住房,你到时候可把人全得罪了。” 沈砚说:“得罪?我不带着咱们的人,用枪崩掉他们都是善举了,京营沦落至此,和这些人没关系?你看他们都干了什么?今天房间还没收拾出来,你跟账房你们两人,就在将官衙门那间住。明天换了铜钱,要走的登记清楚,最好再让他写个自愿文书,给他兑现让他走。” 西山校扬也是有入口的。 吃完饭,沈砚带着王瑾几个人去看看。 耳房塌了一半。 里头还死过流浪来的路倒,只不过时间太久了,早已腐烂之后,化为一具骷髅。 这不正是控制几处乡野别墅进进出出的地方吗? 沈砚说:“把这一处优先收拾出来,各队轮流值班,拒马什么的用上,彻底做到闲人免进。” 再回去,跟王瑾、两位传令官、自己带来的账房开会:“贺师爷。你是老账房了,我让你来建账,你应该清楚是什么意思? “公是公,私是私,一笔笔记清楚,现在我们的钱就那几百两银子,薪水怎么发,现在发不发,什么时候发,粮食采购,支出程序怎么走,都要一一定下规矩,建好账目。首先要与我个人要严格分开。营中咱有的军资,哪怕是个瓦罐呢,都登记好,那都是军中的,那些不能用的火药和突火枪也统计好,回头好处理掉。 “马上修葺房屋。你知道咱家有砖瓦,有师傅,有工人,你也别想着去照顾自家生意。 “你们几个从节省钱上,一码是一码去计划,记好账,依我看,请师傅来指挥,要料买料,让师傅指导,营里的人自己干就行了。” 第189章 军中二产,谁敢说它违禁? 第二天一清退,虽然有些人经过一夜犹豫,觉得这个将领与别的不一样留了下来了,选择相信他,还是走了一百多人。 沈砚让王瑾带着人,去蒙古人打进来,战火烧过的地方出摊子去招兵,男女不限,工匠、读书人亦可,别的不保证,保证给吃饱穿暖。 而自己让巡检司那边的王策安带人过来,帮忙甄别、审核,从年龄和武艺的角度一一选择。 三百人,就又只剩下一百二十名战兵。 选不上的,沈砚把他们编入后勤。 火头军编一队。 养鸡兵编一队。 养猪兵编一队。 养马的赶车的兵编一队,而那些熟悉火药的,上了年龄的,再编一队,打算重开火药作坊…… 房屋不断修缮,清扫。 等120栋兵舍修出来40栋左右,按照12人一舍,住起来就没问题了。 之后几天,孙思礼找上门。 因为门房设立之后,不给进出,几家占了将官衙门的高爵人家托他说情,要跟沈砚谈判了。 连英国公的家族在这儿都有一处宅。 换别人都腿软。 因为沈砚寸步不让,这7家高爵,英国公家族旁支的先松动,把里头值钱的东西拉走,让出来了。 其它六家,有三家认租金,一年给20两银子,这个租金不算低,他们是想熬走沈砚,觉得沈砚弄不好半年几个月就会走,也就掏这一年的租金而已。 最后三家,是沈砚带着士兵,把人从家里拽出来扔出去的。 有的威胁去告状,有的要走着瞧,最后也都是灰溜溜地收拾值钱的东西,叫上来马车,一一拉走了。 他们这些房舍又大又多次修缮,光鲜亮丽。 空出来四栋。 一栋,沈砚留给监军王瑾、账房和两个传令官居住,算是给他们的优待;一栋,作为士兵食堂和活动室;一栋,作为读书、藏书,保存军事资料的地方;一栋,作为室内训练馆,用来作散手,摔跤训练以及室内战术训练。 最后一栋,大家都觉得应该给沈砚居住,沈砚拒绝了,拿来招纳人才,到时候留给招聘来的工匠、读书人、师爷居住。 之前账房办公的那栋就专门拿来办公了。 其中正殿用来作为中军大帐,又辟一小间,用来做他本人日常办公的签押房。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 原本大家都不抱希望的招兵,真招来了不少兵。 沈砚是连女的都要,几十个女娘来到,他三令五申,不许骚扰女兵。 整个第二司,扩充到600人左右,但战兵只有一半,包括女兵在内的另一半就都是后勤。 鸡种买回来,养鸡的养鸡,猪种买回来,养猪的养猪,荒地开出来,等着明年种地。 除了现有的几匹瘦马,又申请了军马。 你不申请,人家也照扣你草料钱,沈砚又添置了一些马匹和马车,也是专门喂养。 沈砚从巡检司和自己家里带来人,算他的家丁,专门帮忙来协助管理和训练,渐渐变得各有司职,井然有序。 周阿秀也被他带过来了,用来训练女兵。 这些女兵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小脚,因为年龄都不大,放足之后,脚是丑陋些,但相比也能长大,让她们走路没问题。 之所以招女兵,除了后勤上需要,用来浆洗、缝纫,就是队伍中有大量的光棍。 与其她们在战乱后的重灾区活不下去,不如挑勇敢来当兵的带回来,能成才成才,不能成才,将来牵头嫁了。 饷银也没人开口去要。 大家都知道,你买生产资料,你修缮房屋,储备粮食,就都是要钱的,能吃饱穿暖能过冬,你还指望什么呢。 招回来的也有破落的读书人,都是些童生,被单独编为一队。 大家都以为沈砚会让他们写写算算,但实际上,无论他如何表现,都一样拉出来训练。 士兵们白天干活、训练,晚上轮流脱盲,被带到读书楼哇哇读书,基础差的让仰脸跟着别人读。 就是破枪都论斤卖废铁了。 大家寻思,这军械怎么办? 直到有一天考核完,考核出众的50人出列,来了一辆马车停在面前,拉来了几个木箱子。 干草里头是一把、一把的火绳枪。 自家工坊里生产的火绳枪。 因为后装装填要求高,燧发装置精密,还是前装的火绳枪,但跟朝廷全是沙眼的突火枪大不一样,一把一把拎出来,还各带大枪的枪头。 沈砚用熟铁钻洞制造出来的枪,万万不肯让人当成三眼铳,抡起来砸人,就让人给他们配一只枪头,将来可以考虑佩刀,但现在为了省钱,枪头用铁少,就配了枪头,远战的时候他们填弹用火枪,近战的时候,他们继续用短枪,在火枪上加装一个铁枪头。 很多老卒都是识货人,在他们的解说中,众人一片欢腾。 沈砚却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走他爹的老路了。 这些枪,按照一把10两银子从工坊采购的,营里账上哪有那么多钱? 于是付一半欠一半。 时间一长跟自己爹垫钱不是一个道理吗? 好在火药和子弹不缺。老徐带人来,帮助这边重开了火药作坊,手把手教,把军队发的板结火药提纯、处理一遍。 600多人呢? 就算不用全部武装出来,你得武装300人吧。 钱从哪来呢? 让军队卖身,给自己干活挣钱? 正在看无色琉璃样品中的气泡呢。 老徐在一旁出主意:“老大。之前那些破枪你都卖了,把火药也卖了吧,这些火药质量差,但数量多,马上很多做烟花爆竹的该打算生产了,出去联络联络,全部卖了。” 沈砚感慨说:“以前听说人家倒卖军资,恨得牙痒,现在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员了。不然的话,根本没办法。” 老徐说:“再就是咱们有人,咱们也做工,烟花做一些,其它的活也做一些。我现在知道一个挣钱的活,也是人家问到咱们铁工坊,我才知道的,你知道头上那个乌纱帽吧?” 他故作神秘地说:“掐铁丝,这玩意儿用到乌纱帽上也行,用在一些高级帽子上,网兜上,值钱得很。” 沈砚问:“违禁吗?” 老徐说:“我们卖铁丝又不卖乌纱帽,违禁什么呀?” 沈砚说:“我琢磨、琢磨工艺,这个东西应该费工,我们干了,你去找一找下家,赚钱了,给你业务提成。” 老徐说:“要不。再开一条线?在这里做枪,只制作精美的,用象牙宝石镶嵌的小短枪?以兵养兵?” 沈砚反问:“偏于装饰性的刀剑?” 老徐说:“顺便在京城开一家铺面?” 沈砚问:“违禁了呢?” 老徐叫嚣说:“军中二产,谁敢说它违禁?就是你不能承认自己是东家,你得罪的人太多。让王太监想办法去,那货要是拉上个有权势的大太监,怕谁呀。” 沈砚说:“我不想在这上头分心,你找王太监,你操办,我只负责召集工匠,给你们提供工艺。” 第190章 裁撤整编边军,以攻代守 又是朔风卷碎雪的日子。 今年的晚秋动不动就是这种天气,让人觉得老天就是为了把天地间的最后一丝暖意都荡走,方便降下的积雪不会因为大地尚暖而融化。 眼看到了傍晚,十数骑兵身背火枪,拱卫着一辆马车,沿着无定河策马,到了在下路的地方,停留上了一会儿。 云镜接出林凤,让她看一眼对面,一块又一块的工坊,就都是京西的,完全连成片了。 河边的大水车允许夕阳藏在它的背后,像是在用水汤浇那骄阳,让它落山,让它下降。 犹如在映照这日暮西山的帝国。 林凤轻声说:“想不到沈铁柱只用一年光景,坑蒙拐骗,终于创下了不小的基业。” 云镜却很骄傲:“那是。我们家官人才能举世无双,生意越做越大,大娘子给我说,很多行业我们都已经做霸盘了。” 林凤问:“比如呢?” 云镜说:“我们有水力加工坊,锯木头不用人,一根木头放上头车出来,就被锯成板子,再几下锯出来,边上锯齐,用打磨车一打磨,装出来就是厢墙和门。门头沟也好,京里的家具店也好,就都直接拉走买卖,他们自己做都不划算,没有从我们这儿买的成本低。” 这个林凤知道。 你霸着一条河,连续选择河段利用水利,谁能跟你比呢? 她说:“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云镜又说:“我们的熟铁产量越来越高,因为有河水鼓风,又可以自己精选煤,钢铁越冶炼越好。” 不还是在啃这条河吗? 也真是,几年永定河驯服,来年犟犟的,跟头小叫驴一样,你们就不这样那样的了。 二人相互辩驳。 云镜觉得公主太过分了。 你给她介绍什么成绩,她都反驳,就说:“我们现在背的火枪,官坊都生产不出来吧?” 在这儿停留片刻,她们就直奔神机营在西山的校场而去。 一直在校场哨卡外的老槐树下收住脚步。 一支队伍,四人一行从身后奔涌回营。 一时间傍晚拉练,军哨声声,脚步踏地,衣物联袂摩擦,竟然混成了巨大的声响。 队伍上空响彻着步调一致的歌声:“万众一心,哈嘿,群山可撼,哈嘿。惟忠与义,哈嘿,气冲斗牛,哈嘿。主将亲我,哈嘿,胜如父母,哈嘿。干犯军法,哈嘿,身不自由,哈嘿。号令分明,哈嘿,赏罚必信,哈嘿。赴水火兮,哈嘿,不敢迟留,哈嘿!上报天子,哈嘿,下救黔首,哈嘿。杀尽敌寇,哈嘿,觅个封侯,哈嘿!” 虽然? 只是才脱离了乌合之众的模样。 但这气势还让人觉得有可取之处。 等见到沈砚。 林凤问他:“我看带兵训练的不是你,你都不亲自管带吗?” 沈砚说:“什么都管不累死了。我得先解决他们吃饭问题,解决了吃饭,得人手一把枪吧,解决了枪,得发饷银吧……” 带林凤进营地。 给林凤讲了一下刚来时的模样。 林凤说:“这你别怪别人,别人都集中驻军,你非舍了营房,走后门到这边来。” 沈砚给她看看一些还没有变卖的枪械,锈泥多厚,又带她去火药坊,看看板结的火药块。 林凤往身后看看,发现只有云镜一个背着双手,吊在后面敲着脚走路,一副吃醋的样子,主动牵了他的手,问他:“还以为你一心练兵不回家,既然不是你练兵,你还不打算回家呀?你儿子过满月我都去了,只有你没回去,找你屋子,我问问你在干什么?” 讲我在干什么,何必去我屋子? 沈砚忐忑不安地提醒说:“王瑾见过你的,万一碰到了。” 林凤说:“碰到又有什么?太子微服私访,牵着你的手,两个男人牵着手很奇怪吗?” 沈砚反问她:“不奇怪吗?” 林凤笑了笑,在耳边说:“去你屋子,我想要你,让云镜守着。” 沈砚心虚说:“我没有自己的屋子,我就一间签押房晚上住,而且那儿是办公场合,弄不好现在有人在。” 林凤一皱眉,拧在腰间了。 太突然,沈砚都被拧的龇牙咧嘴,蹦了一蹦。 林凤转身拉他走,黑着脸说:“走。回家。” 沈砚请求说:“我去给他们说一声好不好?” 一起回东便门外永惠河畔的庄子。 半路上,沈砚躺在她的大车上,一颠簸差点睡着,为了提神,忍不住给她讲京营里头的见闻,给她说:“这些兵一半都不是原兵,在蓟州招来的,我让王瑾和师爷一起去兵部,10两银子买的勘合。你说这种军队,还能打仗吗?又怎么靠团营改三大营,三大营改团营就能解决得了问题呢。国家从上到下,急需一次变法。” 林凤讥讽说:“你别想干王安石。你就想着如果有一天京营你当家,你怎么管好就行了。” 沈砚说:“管不好。” 林凤半天没说话。 沈砚说:“钱都被贪污了,补亏空了,现在跟蒙古人一打仗,再被九边一穹吸,不发饷,不添装备,你拿什么练兵?京营在眼皮子底下,边军还不一定烂成什么样呢。” 林凤说:“总要有解决的办法吧?” 沈砚说:“裁撤整编边军,以攻代守,迅速灭蒙古,这样的话,就不用每年耗费那么大,在漫长的国界上防狼了。” 虽然也是个想法。 理论上也能成立,真能练几万精兵,寻找到蒙古人决战,然后一战而胜,灭了蒙古,边军我彻底裁掉,再没有那么大的军费开支了。 现实吗? 边军被这样对待,处理不好,它不哗变吗? 要是边军一听说要解散他们,消极应对,放蒙古人进来烧杀抢掠呢? 林凤说:“如果太子能顺利登基,你迟早要想这个问题,所以不是你拿话搪塞两句就完了的。” 她又说:“你不是缺钱吗?有笔钱你怎么不去领?马上户部没钱了,你又领不出来。” 沈砚问她:“什么钱?” 林凤说:“咱爹垫的银子。既然给你平反昭雪了,这个钱,不应该给你家报出来吗?” 沈砚喜出望外。 有了这笔钱,债券到期,可以给人付出去的话,自己就不用那么紧张,就不用不敢给军营垫钱了…… 等等? 这不还是我爹的老路吗? 你要说带兵需要你垫钱,那别的也能解释,一说清饷,户部拿出来钱,勋贵们先分了,弄不好也有人是真在垫钱呀。 林凤说:“太仓银也快见底了,父皇花了血本,他能不怕功亏一篑,所以接下来的月饷也不得不给,你也不用太担心。” 回到庄子里。 罗娘子也跟云镜一样吃醋,趁林凤去内室,偷偷阴阳沈砚说:“这么多天都不回家,见不着人,还是公主厉害,能把你喊回来,要是你哪天一回来,你儿子长大了,不认识你可咋办?” 沈忠也回来了。 他在庄子里也有房子,瞅着机会,来给沈砚说:“威伯没了。在老家生病,咱们老家亲戚血缘上都太远,也没有人来报丧,我是南下买粮回去了一趟,才知道人没了的。" 看看林凤。 沈砚说:“忠叔。这是我娘子,你只管讲就行了。” 沈忠还是面有难色。 林凤作势起身,实际上就跟考验沈砚一样,还看他一眼。 沈砚硬着头皮说:“自家主母,族叔你也太小心了,只管说。” 沈忠说:“威伯是先朝派往我们家的绣衣卫密探,死的时候,留给你的书信里才说。” 沈砚猛地站起来,然后迅速看向林凤,头晕眼花。 自己祖父身边的老人,自己当二祖父一样的人,竟然是绣衣卫,这不是吓人吗。 沈忠说:“因为感念老爷子的恩德,威伯假死断线了,威伯、威伯,其实就是监视威宁伯……所以少爷你也别难过了,他一辈子无儿无女,生存着,只为取得我们的信任,监视着我们家,所以这大晟朝,呵呵,别说少爷你想造反,我也想。” 沈砚带着乞求看一眼林凤。 我没想过呀。 你当着她面说啥呢。 沈忠说:“我让人把老家置办的宅子什么的就又都卖了,收拢银子,一买一卖,反倒赚了点儿,收回来1000两银子,都交大娘子了。少爷,这种种事情在教育我们,你要对朝廷防一手呀。” 沈砚说:“我知道了,你让我缓一缓,威伯?又没害过我们的人,再不要提他的身份了。” 第191章 你这个年龄,我们才能相守到白头 又有钱了。 钱一充足,沈砚就忍不住往军中垫,因为不及时给枪,你耽误军队训练,战斗力怎么形成呢? 就这样,不知不觉,两三千两垫进去了。 第二个月的饷银还真发了。 晚十天半个月,但真发了。 你发过来,用作买枪,付完也不够呀。 你说这时候,你有没有一种感觉,这支军队其实就是你在出钱养,它就是你的。 军队要还钱,就不得不按老徐说的,开工坊,给他们做工。 掐铁丝,做烟花爆竹,转卖火药,造高档精美手铳和其它武器。 因为计划在京城里开铺面,你不能光买一样货,就又打造刀剑,制造复合弓,制作精美的箭矢,承弓器,箭壶,也设法从工部和其它工坊采买,然后陈列到店里去卖。 那这时候你又想了。 营中的太监和将领把人叫走给他干活,又是不是同一种原因呢? 你不垫钱不行。 垫了钱,你不就觉得军队就是你的了吗? 等于你的军队是一个东西,你在供养它,朝廷要用,朝廷是最终的买家。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不管怎么说,军队全部装备火器了。 沈砚把最后的老突火枪融了,自己尝试着造了一辆佛朗基炮。 之所以留不少老枪没处理,就是这种想法。 这尊佛朗机炮跟朝廷仿制的其它佛朗机炮不同,体型较小,瘦长轻便,子炮又模仿枪械的定装弹,等于是通过后装枪再改进反哺,延长炮管,丈量口径,让弹丸精确,加装车轮和机械装置上,可以通过手摇,配合着望山,上下左右调整。 但这架炮,不懂射表的人不行,根本打不准,就目前来说,整个营里,就他能娴熟使用。 教都教不会。 但不管怎么说,改进的佛朗机被他制造出来了。 最起码,他和他工匠们具备生产佛朗机的条件,只是因为条件限制,怕朝廷忌惮,只是出来样品,供继续改进下去。 后膛枪也有好消息。 就是按照他的思路,不再掰成两段装填,而是从枪室一侧机械拉开闭锁,装入定装弹。 虽然这也有不好的地方,铜做定装弹的子筒,炸了之后,容易取不出来,他还需要继续改进。 粮食一天天涨价。 漕运上毫无解决的办法,京西因为运力充裕,拉来一批又一批的粮食,都有利润。 但也有个不好的消息传出来。 因为皇帝觉得众将打仗都不行,直接干预李福达案的案情,加上郭元的顺从和迎合,于是乎,死了的李福达不再是李福达,而是被枉杀的太原卫张寅。 他不顾舆论对太子的打击,又让太子背黑锅,宣布李福达是太子一方认错的,于是放武定侯郭元出来,重掌三千营。 沈砚一听说就如芒刺在背。 自己对付白莲教的功劳和功勋竟然又成了太子的黑锅。 这是个做爹的人吗? 自从有了老二,哦,也有了老三,就开始疯狂抹黑太子,反正太子做啥错啥。 想到武定侯的权势和名头,沈砚心寒之余,都想带着大量枪手潜藏回城内,把他给崩了。 这狗皇帝到底想干啥? 他是聪明还是傻? 他真相信张寅是被冤枉的,不是李福达,他真相信太原卫就是老子被冤杀,儿子起兵造反的? 如果他这都信,那自己父亲爷爷死,自己咋不起兵,不是白莲教拉拢组织好,就算你有天大的冤情,就算叔伯兄弟都同情你,他们能跟着你起兵呢? 连夜去找林凤。 林凤说:“你不要再有任何的动作了,你怎么知道他认为张寅是被错误逮捕冤杀的?他是弄清了武定侯也不知道李福达的身份,武定侯不是白莲教,加上要用武定侯,稳定朝堂,脚踩太子,放出来的一颗棋子。而且任鸾跟秦嵩勾结,英国公老迈不问事,他需要有人能制衡。你把尾巴夹紧一点儿,别让武定侯和任鸾这些人盯上你。” 沈砚问:“什么都不做?” 林凤说:“时不在我,难不成你把他们都杀完?” 这也是。 我是想杀完,都杀完了,怕拥护太子大家都不服,官吏武将不服,士卒和百姓跟着受蒙蔽。 林凤说:“这时候,刘无敌替你分担了火力,武定侯怎么会认为是你这种小人物送他进去的呢。他眼里是太子在背后支持,刘无敌派遣手下实施,就算有零星传言,他也是先把注意力放在刘行知上。我是在想,我和太子哥哥等不来转机怎么办?” 沈砚说:“我听说惠帝去了海外。” 林凤问:“你的意思,真到那一步,我们也去海外?” 沈砚说:“我在研究西洋人的帆船,等窦先生从南方回来,得到他的指点之后,我打算在天津卫造船下水,到时候派兵出去,占据一个海岛,神不知鬼不觉。” 林凤没有反驳。 她只是说:“我们都出海算了,非要争夺皇位,一天比一天累。” 沈砚训斥说:“你说什么?你能看着大晟这头巨船沉没吗,只有太子能救天下。” 林凤问:“为什么?” 沈砚说:“因为太子愿意兴利除弊,并勇于承担后果,为我背黑锅背得我都看不下去。我都在想,如果换做我,我会愿意为一个手下背黑锅背到这种程度吗?我早就把他推出来当晁错了。” 林凤撇了一撇嘴,竟有一丝想哭,她说:“我想你也会的。不然怎么办呢,咱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 也对,太子是她哥,自己是她男人,这么说来,太子是自己的大舅哥,为了这份亲情,在硬撑着。 沈砚说:“说实话,照这样下去,再有个三五年,我也不敢保证大晟还能救回来。” 他说:“我希望太子提前登基,但我又没有党羽,唉,我要早生十年二十年就好了。” 林凤瞋他一眼:“我不喜欢老相的你,你这个年龄,我们才能相守到白头,你才不会死到我前头。” 啊? 沈砚从林凤那儿离开。 马上刘行知找他了。 因为林行知怕他闯祸,大概觉得一沾他就出事儿,好久没去找他,这回又找上门了。 她请求说:“有人想害我。要我去宣府,设法杀死叛变的谷王和他身边的喜宁,这两个人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王府的总管太监,对我们太熟悉了,武定侯以这个理由,点我的将,说我是刘无敌,打败过一身玄功的喜宁,让我出宣府杀喜宁和谷王。我想给你借火枪手。” 沈砚看了他半晌。 看来表姐还是有所成长,她知道对付喜宁这样的高手,火枪可能是最有效不过的。 数枪齐发,肯定打死。 沈砚说:“行,我带上人跟你走,我跟你一起去。” 刘行知乞求说:“沈铁柱你能不能只给我借人,你自己不去,我一听你也要去,我就怕出事儿。” 我出事儿? 我为你们擦了多少屁股? 我承认我以武入文,我的思路里都是兵行险招,但往往都是有效的。 之所以是今天这个局面,只能说皇帝别有用心,他不按常理出牌,他故意打压太子? 沈砚说:“都是新兵,我不跟着,一紧张,枪都不会开,你放心好了,我尽量不吭声。正好天冷,戴个帷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