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的狗?》
1. 第 1 章
潮湿的雨季,小镇中转的车站夹杂着汗味和泥腥味,一排提着的背篓和塑料褪色编织袋的的人等着买票。
他们中间有个少年看着格格不入。
硕长的身影在昏黄灯泡下勾勒出轮廓,站在忙于生计的乡民男人中高出大半个头,垂下的刘海遮住眼睛,发尾安静垂到后颈,干净的白衬衫上没有贫苦的褶皱,布料让人感受着价格不菲。
“到底买不买?不买下一个!”
发黄弧圆的塑料窗口,售票员拍拍面前的传导话筒,烦躁又没声了,干脆把脑袋靠着窗口大声又喊了遍。
“2块5!买不买?”
躺着卷发的售票员看着面前撑开钱包的少年一言不发,小声嘀咕:穿的人模狗样的,2块5拿不出,穿成这样子,怕是来卖的哦。
最近小镇确实有些流言:一群来卖的除了女的还有男的,一时间成茶余饭后闲聊。
昏暗、潮湿、难闻、烦躁
空荡荡的钱夹,被偷走一分不剩的包,陈喣很空洞,眼前没有礼貌的女人、粗鄙的冒犯碾压着少年在陌生环境被人群围观的窘迫。
干净白皙的手捏紧了钱夹,让它变成掩藏空荡的弧度,后面人催了下“快点咯,我赶忙得很哦。”
陈喣依旧站在那,裤腿沾满了泥泞他无法迈开多一步,伴随着不满的、粗鲁的、陌生的方言抱怨越来越多,陈喣还是从衣领将那枚胸针烦躁得拽下。
把胸针从窗口递进去。
带着木屑的板子无法撑得了昂贵的珠宝,不识货的售票员更是火冒三丈,外面的雨声噼里啪啦,窗口边支棱着一把破伞挡着还是淅淅沥沥得掉了一堆水。
“搞那样?你个批娃儿逗起我好玩哦,这点是买票勒哈,不是你电视头看勒当铺哦,不买去旁边玩哈。”雨水又漏了进来,被浇得湿透裤脚的售票员哎哟哎哟叫着起身去把那伞别开,伞扣卡在那里扯半天。
“小福嬢,你快来卖票咯,阿个车一哈子开走了。”后面催着的人直接把少年扯开,伸个脑阔准备插队。
旁边的窗户跟售票里的窗户是连接着。
小福嬢一动卡扣的伞,陈喣的裤子就沾三点泥水。
“来咯拉咯。”
乡下女人有力气,干脆一扯!
哗啦!
伞集着雨水卸力,盛着泥的水扑拢朝着少年干净的衬衫去……
“啪嗒!啪嗒啪嗒!”
沉重大量的水砸到眼前的一把大黑伞上,下一秒又转变成尼龙布上轻柔的闷响,最后有些距离地掉了一地。
“小福嬢,两个人。”
一个脑袋探到售票口,她单手利落将大黑伞收起,侧身的时候乌黑的麻花辫发尾擦过陈喣的衬衫,他嗅到了一股的碱性清爽的味道,是不同于混乱汗臭环境的气息,是他没接触过的。
少女手里拿了张用白色布胶缠起一角的5块钱。
“行嘛,去哪点?”女人坐下来扯票。
她回头,看一眼陈喣。
“你去哪点?”少女的脆生生嗓音说着方言,多了点山野清冽的活气,一双杏眼却睁得大示意询问。
陈喣没回答,眼神里却多了疑惑。
她以为他听不得,又用普通话问了一遍:“你坐车去哪?”倒是有耐心。
昏暗嘈杂的候车室已经生理让他感到不适,上前递出善意的少女,他也不屑,陈喣最厌恶腆着脸讨好的女生,最厌恶……
“哎,你个娃儿,怕是个憨勒。”
后面插队的都听不下去:“买不买哦。”
陈喣又被推到中心,他不自在,却像无力泄气的皮球,缓慢张口:“夏云。”
少女有点诧异,语调却暴露浅浅的惊喜。
回头跟售票说:“两张,夏云。”
-
起始站车是上满了才出发。
车外雨下得大,天像被撕裂了一样雨水就这样冲击这乡村客车的玻璃,从缝隙淅淅沥沥掉进来。
除了坐垫,衣服一角也淋湿大半,少年沉默的坐在窗边,这个雨仿佛对他没什么作用,任由它淋进来。
她上车的时候拿着一把大黑伞。
很难不让人注意,陈喣想。
少女背了个红色抽绳的帆布包,上面还印着xx作文补习班的logo,帆布包最下面帖只小狗的布贴又被粗针脚加固了一遍。
她的视线落在他座位旁。
好似发现陈喣,一笑粲然,杏眼弯弯的顺着视线,迈着步子走近,大黑伞比较高只被圈着伞体,整个人站在伞旁边到整体的四分之三。
离我远点,他想。
瞥开视线盯着窗外的雨。
她越走越近,不过是帮他付了一次钱而已,等他换了钱百倍还给她,不自重的女孩又想贴上来……
没有意料中的靠近和坐下,旁边依旧空荡荡,带着腥味的雨水更大了,大脑空洞着“滴答、滴答”伴着砸在窗上的雨跳动。
却听见伞拖着停滞的声音。
那把大黑伞停到了座位旁。
陈喣的头更偏向窗边,少年甚至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跟任何一个女性有近距离的接触,像强制住咽喉的无形的手,就连呼吸都遏制住了。
大黑伞靠着座位,她松手、俯身,只是手腕用力,前臂的线条因为挽起衣服而露出线条,“咯噔”半开有缝隙的窗户被她关上。
“窗子比较老,有些角度才好关。”
少女说,她视线在窗户上,确定没有缝隙;却离最里面坐着的陈喣很近,她的动作很利索,只是帮他关上了窗。
没有坐下。
她并没坐在陈喣旁边,少年松了一口气,视线却落在窗户的反光看见她坐到了身后,他想:一把丑陋的大黑伞像宝贝一样,碍手碍脚。
没有雨淋进来,他还是选择坐在窗边,车座位的布套不知道坐了多少人,他不愿意再更换,宁愿混着潮湿的不适,固执等待到达目的地,
又陆续上了人,车坐满,发车。
乡村客车每天乘坐的都是一样的人,他们大多熟悉,也就利落交谈起来,都是方言混着西南的俚语,车厢里的陌生感重重袭来。
陈喣才意识到。
他早已逃离京市。
这是个远到无法用交通直接到达的偏远小镇,一切陌生的存在都无限放大少年的警惕性,他将手伸进了口袋……
是一把瑞士刀。
车站20元买的,展示的大肚子男人用它利落切了几坨猪肉,锋利无比,他吃力叫喊的模样让陈喣掏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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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掏钱的那个举动,
让钱夹成为被小偷盯上了肥羊。
陈喣攥紧了刀柄,指节长时间被水泡过而泛白,少年依旧沉默的看向窗外,雨好像变小了些,绵延下在一座山连着另一座山模糊他的视线。
“哈哈哈……”身后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清晰。
熟悉感抓住了少年的耳朵,他分辨出哪个声音是2块五的小土妞,不像曾经同学的混着腔调的吴侬软语,也不像优越感十足的首都调,就是轻冽和山野味,在闷热的车厢带来清爽。
听不懂。
听不懂他们的谈话。
他愣住。
他为什么要听懂他们?
一群乡下的、粗鲁的、无聊人,陈喣将思绪整理清楚,他强行板正自己的思绪,他并没兴趣乡村几日游。
周围好像安静下来,通往目的地的路程太长,只有稳定性不强的乡村大巴摇摇晃晃。
缺少熟悉声音,车上任何声音都会变成抵制的存在,一丝莫名的烦躁升起,他手里的瑞士刀的越握越紧,好像可以将散发的注意力掐断。
大巴的乘客大半睡着,他听见抽绳被展开的声音,是书本摩擦从口袋拿出来,是翻页书纸张……
陈喣靠着座椅,耳朵微微颤动,这些声音是从后座传来,就这样一页又一页翻过书,雨一片又一片下,西南地区的地势每跨越一座山就是不一样风景,他口袋里的力气渐渐卸下。
车上人睡得香甜,呼噜声此起彼伏盖过翻书声,陈喣皱眉:吵。
“牛场到了。”司机踩一脚刹车,扯着嗓子吆喝一声,混着吵窗外吐了口老痰,打开发黄保温杯喝着水等下车的乘客。
乡村大巴中途到几个路过的乡村会停下,下一群人,就会上一群人,或许陌生或许格格不入,上车的人像约定好挑选空位置,没一个人坐陈喣身旁。
“上齐没得?”
司机吆喝一声。
“等哈等哈!!师傅!”车门外一对小情侣叫喊着上车,给了钱扯票,找空位,视线先落再少年身上又讪讪然转到她身后。
“小妹儿,我们两个一起勒,可以和你换个位置不,你做前面。”情侣中的女生开口商量。
虽然听不懂俚语。
但最后一句听懂了。
坐他旁边。
陈喣紧紧攥着口袋瑞士刀,他偏过头避开余光的视线,少年下颚线紧绷,温闷的耳朵支起来听答复。
安静。
陈喣沉默。
“好勒。”少女的清脆回答将他思绪掐断。
书本收起的窸窣声在耳边响起,收进那个辅导班的布袋扯起,好像挎到了身上,那把有一半从缝隙伸到前面的大黑伞提着。
座椅先因为多做了一个人而下陷,老旧弹簧的触感先传递给少年,她安静坐下,好像有些小心翼翼,手里的大黑伞搁在两人中间。
少年浑身都僵硬了,任何一个女性的靠近都会让他认为自己的领地被侵犯,墓地、情妇、父亲、家族丑闻,他将头偏向冰凉的窗户玻璃。
陈喣垂眸,在暗处,在车穿过山洞的瞬间。
他的视线猛然锁死在她身上,是这个人吗?
这个人是父亲情妇的女儿吗?
2. 第 2 章
一股阴暗的、反复演练以至于生锈的想法充斥了陈喣的大脑。
2132公里,陈喣不是为了玩。
从葬礼逃离,不是可笑的冲动。
毁掉一个人的方法这么多种,那个女人偏偏用了最他无所谓的方式,将陈喣按部就班的人生撕开丑陋一角,这一点点阴暗的缝隙将他的隐藏无限放大。
是她吗?
是这个人吗?
这个想法短暂在大脑的盘旋、停下。
“又见了。”
少女友善笑了笑,额头的发因为潮湿而服帖。视线在对上陈喣却飞快撇开,手上麻利将布包抱怀里,她没选择再看。
再镇定,也会因为年岁小被少年的长相震惊,他有一张比所有小镇男同学都要漂亮的脸,或者说这张脸长在他身上才是优越感+天生吸引的瞩目者。
他坐在阴影里,身上的白衬衫有一大半是被雨浸湿,流畅的侧脸线条一点点被黑暗吞噬,车出山洞的光渐渐变多,看得越清晰……
他皮肤很白,白得透明,却不病态。
生了一双桃花眼,即便表情平淡,眼尾却压着股戾气,乌黑眉角弧度修长到弓骨,右侧眉骨横了一道很小的疤,断开的地方掩盖了精致感,像一只漂亮的、短暂受伤的野兽。
陈喣的纽扣解到第二颗,从她的角度甚至能看到锁骨的线条,顺着朝下是淤青伤痕。
一个格格不入的、陌生的、不属于小镇的天之骄子,就像她每周末都要去市里补习班考第一名的那个孩子,不,比那个孩子更优秀,仿佛天生就是站在最高处俯视的掌控者,真想……
姜雁看着前座炫目花纹的座椅布套,最上面写着:男科医院就去xxx,她发呆得出神,等回过头看清,一张脸却憋得通红,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手臂不小心碰到旁边的黑伞,伞上冰凉的金属感把手将她唤醒,姜雁突然庆幸自己的放了伞在中间,不然她触碰的就是……
假装没看,余光却已经打量了好几次。
他依旧坐在那里,甚至动都没动一下,估计是谁家的亲戚吧,跟她坐上了一趟车去夏云找亲戚。
车越靠近夏云就开得越慢,最后甚至停了下来,车里的乘客纷纷抱怨怎么回事?司机不耐烦叼了根烟砸着嘴说:“咋整嘛,下雨把路搞成泥巴汤汤,怕是一开进去嘛就陷里面咯嘛。”
乘客一听连连喊天,抱怨声、骂天的一个比一个快,但是背起背篓和扛着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才几分钟就下了大半车的人。
现在雨小,好走。
一会雨大了,走都走不成。
姜雁把布袋子背包背好,轻轻抖了下听见里面的钥匙声才放下心,拿着黑伞就要站起来。
伞却没拿动。
顺着伞柄,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抓住了伞衣,力气很大。
比起的查找异样,陈喣最先看见的是姜雁疑惑的表情,她微微歪头,一双黑色清透的眼睛里写满了:怎么了?
少年抿了下干燥的唇,他的唇瓣格外薄,好似因为缺水而苍白。
大人们常说,唇薄的人凉薄。
姜雁的看着他,脑子想。
但他的声音却不凉薄,字正圆腔的普通话像浸透雨水的丝绸,冰凉却温和:“请问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姜雁想,好似陷入了回音的墙壁。
少女笑容羞涩真诚着回答:“下雨的路滑,车不能过去,需要下车走回家。”
走回家?陈喣不太理解。
却看到姜雁习以为常的模样而接受了这个结果,是的,要么现在转身离开回到京市,要么无论后面的路多难都继续走。
是后者。
陈喣接受了小土妞的邀请,他将伞递给姜雁,少年漂亮的脸对着她友好,仿佛就可以让这女孩为他做任何事。
他介意用自己的外貌去牟利,可这偏偏是身无分文的他唯一本钱,不然这个小土妞怎么会给陌生人免费买票。
已经跨越了2000多公里,不至于最后几十公里的路他走不下来,临时起意的想法,因为路途遥远而加深的念头,找到父亲情妇的女人,然后呢?
然后做什么?
陈喣没想好,他甚至没有一个完美的计划,就这样从葬礼的豪车上跳了下来,逃离了京市,然后站在了泥泞的道路上。
“你要去夏云哪?”
姜雁拿着手里的大黑伞,干脆当拐杖用了,扎得紧的麻花辫也被带着雨水的风吹散了些,她的发尾微卷有些自然卷。
陈喣站在她后面跟着她的步子走,泥路被少女踩出一个脚印,下一秒又被少年盖了上去抹掉痕迹。
他白色的球鞋沾满了腥黄的土,极度厌恶的肮脏却磨炼着自己的心,他漫不尽心答:“不太清楚,只知道亲戚住在那。”
“哦,那我先带你去主城那边,你看下亲戚的地址在哪,我再帮你带路?”姜雁背对着少年,她的尾音有些小雀跃,语气却是爽利的乐于助人。
“不用了,到主城我可以找到。”少年的答复闷闷的却礼貌,姜雁心里的小雀掉了下来。
姜雁手里大黑伞插入泥泞。
防备心好重啊~毛都要炸起来了呢。
陈喣低估了几十公里需要耗费的时间和路程,譬如天之骄子就从未用脚作为交通工具,再加上下雨天一座山前可能小雨,一座山之后就是倾盆大雨,于是姜雁手里那把大黑伞开了合,合了开。
走了半天也才一半路程,路过一个乡市姜雁有点饿了,朝着那个包子铺准备买点午饭。
少年没再跟她的脚步,即便他已经一天没有进食,娇生惯养的胃成了最大的累赘,痉挛的感觉隐隐传来,他咬牙支撑。
他是没钱了,不是蠢,没有跟着别人讨饭吃习惯。
“包子5毛一个;馒头5毛两个。”师傅手里利落捡着包子,脸快埋到那雾气里了,凡是来问价的都扯着嗓门大声回答。
他听到了。
即便站得足够远,好似他有超凡听力一样,在陌生的环境对她的举动有些在意了,即便那痉挛感猛烈袭来,少年却站得脊背,他转身不容许自己对“低贱”的食物产生本能反应。
他就站在路边的围栏旁,远处是山,山之外还是山,陈喣却想起了赵绮丽,能从这样的山走出去再利落勾引陈国强,骨子里沾满泥腥味的人,手段低廉,从一开始她就不该站在京市。
手里被塞入带着温度的食物。
“饿了吧。”少女咬着包子,腮帮子微微鼓起,依旧笑得眼角弯弯“吃饱才有力气走路。”
她侧身歪头,一侧麻花辫从肩上坠下,发尾打着卷沾了雨水,包子咬了一口而散发出的热气飘到陈喣面前。
指尖触及的温度滚烫,他想缩回,食物的味道却控制了身体机能,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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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胃叫嚣着让他吞咽。
姜雁咬着包子轻哼满足:“这老板做的面食是出名的,听说是北方来南方,生意都挺好的,你看人好多。”
她伸手去指。
面食摊子前确实站了不少人,除了来往市集购买的、还有不少干体力活的散工,雨天潮闷,光着膀子的蹲摊子门口夹着塑料瓶里咸菜一口接着一口吃馒头,旁边还坐了条狗伸长了舌头讨好工人等着大发善心多喂一口。
他又开口。
这次说的是:“谢谢。”
在扯开塑料袋的瞬间,浑身僵硬。
是馒头。
5毛2个的馒头。
低贱的食物施舍、厌恶的小土妞的讨好,把他当做蹲在摊子的散工一样讨好,陈喣的尊严的好似被这小土妞碾压,他握住馒头胃却发抖不停。
天之骄子被迫吞咽下一口没有味道的馒头,从食管顺着滑下一点点将身体填满,鼻尖嗅到的却是姜雁手里的肉包味道。
“好吃吧~”少女轻飘飘的好似真的关心他的答复,真诚的笑,好似没一点其他心思。
陈喣拿着馒头还了一个给她,礼貌且温和:“谢谢,很好吃,我一个够了。”
他的手跟人一样漂亮,骨节分明,在车上拿黑伞的时候姜雁就注意到了,他捏着馒头,上面都有他的指骨的印记,好像触碰馒头就是触碰手指一样。
姜雁伸手接了过来,没有迟疑。
飞快掏了一个肉包子。
“还以为你吃不饱,我多买了一个,你吃的好少。”少女眨眨眼睛,语气有些遗憾和失落,手里的肉包子被她打开塑料袋。
咬了一口:“他家的包子真的很好吃,真可惜啊……”肉包带着肥瘦分明调好料子的颜色,少女的口很小,一口咬了出来,油汁肉爆顺着浸出面皮。
陈喣咬着手里无味的馒头,唾液的分泌一点点暴露,只能再咬一口掩盖,馒头分解成麦芽糖的一点点甜没有将肉香的包子掩盖。
姜雁好像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抬起头的时候吃着包子还是笑得很开心,饥饿的人食欲能超过大脑的理智,他盯着那个包子却没移开视线。
“嗯?没吃饱吗?”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举起手里的包子,这让陈喣心咯噔一下,捏着馒头的手炙热无力。
先给两个馒头
再施舍一个包子。
他没说话,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吞下,摇头:“很饱。”
“哦,好吧~”姜雁又是无所谓的语气,轻飘飘的,嘟囔:“吃不下了呢。”
“过来,大黄!”
少女提高了声音,招招手。
像猛然从头顶浇灌的一整盆冰水,比起潮湿烦闷空气,喉咙的馒头烫得他无法下咽,僵硬得站在原地。
那只蹲守在摊位的野狗,摇尾乞怜跑过来,手里的爪子抬起来做了个“拜”的姿势,少女清爽的笑声刺耳。
她伸手一遍又一遍摸了野狗的头,每一下在陈喣眼里刺眼异常,这狗好像跟她像熟识,少女一点点动作都知道什么讨她欢心。
她的表情很开心,散发着单纯的善意。
好像只是跟狗简单互动,却在说话的时候转过来看陈喣:“好狗、好狗~”
那张吃包子的小口缓缓出声。
手里半个包子随意丢到狗嘴里。
满含笑意看着它咀嚼吞咽。
“真听话呀。”少女轻飘飘的。
3. 第 3 章
小土妞的笑假得要命。
陈喣一遍遍将有些松动的想法搬回正轨,他厌恶贴近,也厌恶讨好。
他跟在她身后。
那把大黑伞被她拿着深一脚,浅一脚,吃了东西体力恢复不少。
每一步踩在少女踩过的地方,耳边却不断回想刚才她清爽的笑声:“好狗,好狗……”
脚下步子顿住,半抬的脚没有按照原来步子落下,偏偏岔开她脚印,朝旁边落下。
步子不一样,没超出掌控。
陈喣想着,
找回了对陌生环境的掌控。
他故意走泥路旁青草,
脚下沾满腥土的鞋重重落下。
无法掌控会令人不适,
陈喣急切想消除这种陌生感。
雨后露珠硬挺挺支棱草上,陈喣的鞋没有直接踩下去,那些教育刻在表皮的约束让他迟疑……
有人看见?
她看见吗?
陈喣骨子里凉薄,
却在乎温良外皮的完好程度。
他死死盯着少女,她两个麻花辫伴随着动作,一前一后摆动没有回头的意思。
踩下去了。
另外一只脚也踩了下去。
胸腔里封锁的那些沉默,突然变得喧嚣,他又踩了一步,碾压过的草深深凹下去,这样倒入泥土。
每走一步,陈喣都紧紧盯着少女。
“前后”“前后”
但凡麻花辫有一点点的异常幅度,他胸腔的鼓都能重重砸下,呼吸好像都被她牵制。
这滋味不好受,
那条叫做“狼狈”的蛇嘶嘶嘶缠绕陈喣。
“对了……”她开口。
陈喣停住,判断是否回到泥泞土地。
"你亲戚叫什么名字?我可能见过,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说不定是住在路边的人家。"姜雁的杵着黑伞,认真帮他梳理。
她没回头。
他在乎的是这个。
于是又坦然落下脚:“只有照片,不知道叫什么。”
穷人进入上流社会都会改掉自己的名字,他想起来那个女人改了一个颇为华丽的名字。
至于原来的名字……
估计早就粉碎掉了。
“嗯……”她思考,却为他高兴一样:“那更好了!”
“照片方便,很快就能找到!”
她说着停下步子,辫子的摇晃频率停下。
猝不及防。
少年没来得及落下的脚,想改变方向回泥里,结果踩上石头青苔,鞋底疯狂吸取属于他的猝不及防。
打滑——
泥浆如活蛭子跳跃着钻入陈喣的白衬衫蠕动,摔进淤泥里时腥土味布满鼻腔,浸湿了、脏了、狼狈了。
这一秒,比起掌心碎石划开的渗血,更无法直视的是不远处的少女,她一定回头了、她一定看见了、她一定……
听见的是倒抽气的惊讶声。
她丢掉了手里大黑伞,小跑,俯身、辫子发尾划过他眼前,先靠近的又是那股清爽碱性味道。
模糊的视线让陈喣眼前渐渐浮现葬礼的雨,耳边是细碎笑声,狼狈感布满全身,他不太舒适。
“闭嘴……”
少年垂眸,鼻梁很高,声音嘶哑。
“什么?”她好似没听清。
又靠近了步,姜雁要把人拉起来。
“闭嘴!”陈喣喉间挤出的低压嘶吼,他仰起头!泥浆的手掌把那石头捏更紧……
少女动作顿住,他看向她的脸。
表情呆滞,愧疚?不爽?麻烦?质疑?他死死盯着少女的脸,试图从她嘴角即将产生的弧度找到一丝虚伪的嘲笑。
没有,却没有。
单纯的善意远比恶意更刺痛,他收拾好情绪,缓缓站起来。
“我不习惯别人碰我,吓到你了。”礼貌带着冰凉,笑了笑,轻松翻篇。
“我们走吧。”
不真心,没道歉。
走得很快呢……
姜雁想。
看着陈喣的背影,真高呀,白色的衬衫被泥沾染,却更贴皮肤;接近成年、有力量的腰,带动肱骨走路的轮廓很清晰,微微挽起的袖口看见垂下小臂的线条,指尖渗了血一滴滴掉。
少女从呆滞表情转变放松,脊背的电流暴露刚才对男性力量害怕而产生的生理反应,她紧绷着嘴角,眼底掠过一丝亢奋,转瞬即逝。
-
呆笨的小土妞站在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跟着,陈喣看不见她,耳朵却灵敏,她只会在路口发出声音:“左转”“右转”“直走”
他的步子跟着简单的话语改变方向,抛却刚刚因为陌生感想夺回掌控的行为,陈喣的步子僵硬。
他评估小土妞的在小镇的价值,
以及她对自己可付出的价值。
刚才,可能被吓到了?
不,不可能。女人是完美伪装的动物。
得到这个答案,他停下脚步,想让她能带自己去路上的卫生所买一瓶碘伏处理下伤口,其实比起疼痛,陈喣更想处理浑身的污秽。
如果刚才只是她一个人看见,那么再多走一段路,这个人口稀少的小镇只怕传得乱七八糟,不利于后续打听消息。
陈喣提出要求,姜雁一口答应,对他的主动搭理表现了极高的反馈。
“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先系下鞋带。”她指指陈喣的鞋,带着一丝担忧和善意。
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脚下的鞋确实松散。
刚准备弯腰想起脊尾挫伤,少年若无其事停下动作,脸上缓缓浮起一个隐忍的微笑,眼神平静,带着一丝难察觉、居高临下审视的意味。
即便够注意,可摔得骨头咯吱响,走路再掩饰也无济于事,或许她早看出了,故意试探。
引导求她帮忙?
不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被掌控的感觉阴魂不散,太频繁了些。
陈喣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回头看了眼呆呆的小土妞。
“没大碍,劳驾找个地方我处理一下……”少年耸肩,展示浑身狼狈,再礼貌却没有用一个“请”字。
骨子里的礼貌带着高傲。
陈喣长得拔尖,从出生就有答案,一双桃花眼不需要笑就能表达温柔,个字高,衬衫是定制的,每个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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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裁合身,跟一群毛都没长气的高中生比,出类拔萃不为过。
天之骄子
没弯过腰,
没说过软话。
“这样啊……行。”
姜雁人畜无害,语气有丝失落,看向他的表情充斥着担忧,抱着大黑伞左右看。
“回去路上会路过卫生所,医生是我同学的爸爸,可以借用一下。”姜雁为自己飞快找到解决办法而高兴。
一个阳光的、友好的女孩。
目前她所表现出来的模样。
即便陈喣再排斥也只能照单全收她的善意,先看看她想做什么。
卫生所正如姜雁所说的,很近。
走过去十五分钟,路边村医。
结结实实3间房,一间诊室,一间药房,一间病房,房子是一楼小平房,木制的砖房简单用大白刮了一遍。
陈喣了然于心,找到水管清洗衣服和裤子泥泞,老旧塑胶管子接起钢制水龙头,左右旋转开关。
他没用过,少女演示一遍。
老旧的水管沾着青苔,冲出来的水很清亮,衬衫几乎脏了大半,他没脱衣服,而是穿着任由水冲刷淤泥。
是雨季,西南频繁下雨。
即便浑身湿透也不会觉得奇怪。
他蹲下,水槽旁一块干净盒子拿起,闻了闻——熟悉的清爽碱味。
车站、泥路。
原来是这个味道。
姜雁站窗边,层层爬山虎掩住她眸色,看不出眸下的情绪。
“阿雁。”罗双抱一堆衣服。
姜雁回头,罗双就跟她玩得来,从小她聪明、成绩好、安静、爱笑,在自己眼里朋友什么都是好的。
“看什么?”罗双伸脑袋贴过去。
顺着她视线,小声惊呼:“什么呀?就这样洗?冷呀,我爹看见不唠叨死我,骂我不听话咯。”
他单手拂过碎发,露出额头,五官更深邃,偏偏桃花眼带着淡淡疏离,洗干净后又恢复了他原本的模样。
抬起下颌,水滴划过苍白皮肤掉入衣领。
他这个人跟小镇就是格格不入的。
姜雁的视线移到水槽。
黄色盒子被搁置,从头到尾没打开。
她轻轻回答朋友:“是呀,真不听话啊……”
接过衣服,出去。
“干净的。”
递衣服给他,少女白皙的面庞浮起淡淡红晕,害羞?局促?捏着衣服紧紧收拢。
陈喣没接,静静审视她。
车站、市集、卫生所,他像个陌生环境下没依靠的幼儿,莫名其妙“顺从”。
此刻这个拥有傲慢外皮的人。
拒绝小镇少女的善意。
姜雁不知道陈喣想法,眼神却坦荡:你别怕,虽然我们萍水相逢,可你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地来这儿找亲戚,听不懂方言、车子又抛锚……本地人都很热心的,遇上难处都会搭把手,而且……
这个转折让他提起了兴趣。
比起她坦然、不容拒绝的善意。
少女捏着衣角,两根麻花辫衬得腼腆
“而且,说不定我们是亲戚。”
4. 第 4 章
亲戚?
他分辨少女模样,找寻重叠点。
面上笑得浅润,
身后的手将塑料管捏得变形。
“这衣服是我同学他爸的,借你救急,等找到亲戚安顿好了,还回来就行,反正他平时也不穿,放着也是放着,不着急。”
她认为他害羞,衣服塞怀里,指指后面平房:“病房没人,进去换吧。”
手里的衣服,陌生环境,红着脸的小镇少女,除了她的友善异常,其余的陈喣暂且看她有意图。
走出没几步,身后就窸窸窣窣地跟上来,陈喣眸色微暗,停下。
回头,撞上的少女捂着头:“病房锁坏的,我站门口把风,不然一会你换一半……”
会有人进来。
将手放下,杏眼弯弯,一脸腼腆,两个麻花辫妥帖垂肩上,似乎撞得力道大,泪花都冒出来了。
“好。”
陈喣噙着温意,笑却不达眼。
视线缓慢移到额头,抬手想触碰那片红肿。
“抱歉,还好吗?”
少年挽起袖口,露出的皮肤下,淡青色血管因低温而清晰可见,衬得那皮肤近乎透明。
姜雁愣了愣,他已经碰到,手并不如他的语气温柔,按下时,疼痛生理性叫她后退。
摇头,拼命摇头。
“那就辛苦了。”
他带着笑收回手,顺势推门,衬着门手上戴了块银色的表晕着水汽,材质的昂贵格外显眼。
木门咯吱关上,少年笑意的弧度没变,眸底瞬间冰凉,判若两人。
骨节分明的指在粗糙布料,
不厌其烦反复擦拭。
一门之隔,隔音不好,姜雁没偷听癖好,但脱衣服时窸窣声还是主动往耳朵钻……
那声音窸窣声猛地停住。
少女垂眸掠过一丝狡黠,双手提起背包抽绳,腾了一下肩膀的压力,低个头,转瞬即逝。
门老旧,晃晃荡荡。
先入目的是件老款蓝白条纹polo衫,再是五分牛仔裤露出结实小腿。
不合。
肩宽差不多,腹部尤为肥大,如果加一根棕色皮带,再将衣服压进裤子,可以跟门口老头凑一排抽旱烟。
偏偏将视线向上看。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180几的个子将衣服穿得像电视T台走秀的模特。
陈喣偏头避开门框,17岁正是抽条的年纪,移动的影子将姜雁一点点笼罩,两人越近,他脸越清晰。
这会才看清,他生着一双深棕色的眼瞳。目光相接稍久,那深色就透出审视,沉沉压来,地上影子像活了的触手,悄然缠上脚踝。
她看着他漂亮的脸,不知道想什么,
迈不出一步,也说不出一句话。
陈喣冲洗过,锁骨下划过几道未干的水痕,悄然没入衣领,拿着换下的白衬衫,浑不在意穿什么,只温声问道:‘请问有袋子吗?
黑色的塑料袋。
装着他6位数的衬衫。
桌上碘伏,瓶口因多次开合,余痕淌满瓶身,一把医用剪刀沾着棉球,浸入液体,提起来。
棉球沾过手心,金属体不经意会碰到皮肉,掌心碎石早冲干净,只剩划伤的血痕被碘伏填满。
姜雁的手缓缓攥紧,
再紧一些,可以再紧一些。
好像剪刀触碰会更用力,戳中伤口,除了碘伏还有血会渗出来。
“谢谢,这一路又是买票,又是带路,还帮我处理这个。”
他将手里的棉球丢掉,剪刀被指尖慢悠悠扣击,松手归置,只伤了一只手,所以另外一只手给自己擦拭。
视线收回,思绪收回,姜雁眉眼轻轻舒缓:“伤看着吓人,及时处理应该没大碍。”
少年说话时会礼貌欠身,语气温和但直接:"萍水相逢一直麻烦,该付的,一分都不能少,您看多少合适?"
低成本的金钱
省去在这鬼地方不少麻烦。
“萍水相逢是缘分吧。”姜雁微微歪头,爽利着露出俏皮:“镇上乡与乡之间都是同宗,说不定我们还是八竿子亲戚,至于钱呢……”
她拉长音调。
若有所思:“还我车票和馒头的五块钱,就够了。”
并不扭捏,钱也要。
他微笑,却勾起一抹讽意。
“钱过几天还,跟衣服一起交给罗医生,到时候转交可以吗?”
萍水相逢,就不需要再牵连。
“好。”姜雁应下,看了眼钟,是个不求回报的好人:“有点晚,我得回家了。”
“那你……”
介于一种直接让他走的礼貌纠结。
“罗医生热心,说顺路就到镇上,现在走正好。”卫生所的医生是罗父,药房拿碘伏两人讲了两句。
“那你小心,路不远可以慢慢走。”她目光扫过他受伤的手,少女眼睛藏不住话,言外之意叫他别又摔了。
他退一步,提起门边的塑料袋:“好。”顺势望窗外“雨倒是下得殷勤。”
收回视线,露出笑意。
“走吧。”
出药房走大路,
要钻过罗家平房前低垂的葡萄藤架。
两人一前一后,浓密的藤叶巴掌般大小,雨带着沉沉垂落,险些擦过少年蓬松的额发。
姜雁打着大黑伞随后,
伞遮了大半脸。
一步、两步……
“小心。”少女声音错愕,却带着预判。
她手中的大黑伞猛地向前一递!伞身瞬间承受了极限负荷,她她纤细的手臂硬生生擎住少年——只是踩到鞋带,重心不稳。
伞身的支撑和腰力使陈喣以一种危险角度起身,硕长身体瞬息之间站稳。
“没事吧。”姜雁惊呼着上前。
眼前人没一丝窘迫,只是轻举黑色塑料袋,线扫过姜雁的脸,微笑反问:“看来,它真的很想被系上不是吗?”
一双泥泞的白球鞋,一根散开被印上脚印的鞋带,一件黑色塑料袋里狼狈。
见过一次他的狼狈,
并不意味可以见第二次。
少女眸底清澈见底,不见半分嘲意。可她的视线,却像潮湿空气中绵延缠绕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拂过他每一寸肌肤。摔跤后脊背的痛意,似乎也被她敏锐捕捉……
陈喣不适,
这个人见了太多他狼狈。
没有寒暄,两人道别,少年转身,消失柏油路尽头,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
姜雁盯着折了一根的伞骨,杏眸顺着伞架轮廓缓缓游走,怔怔出神,雨水吧嗒砸到津布声闷闷的。
“阿雁!阿雁!”
好友声音像雀跃的鸟将少女从大黑伞下拉出来,回头,撞上一张八卦脸。
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对这种事敏感又刺激,罗双摇着胳膊:“阿雁,如实交代!你跟那个白衬衫什么关系?”
少女思春的代号,保持神秘感和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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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雁被晃得头疼,举起手投降:“我交代……”
罗双凑着耳朵去听。
她轻声说:“你觉不觉得熟悉?其实你以前见过……”
罗双睁大眼睛:“什么!这么帅,我居然没印象。”
姜雁招招手,故作神秘:“其实我跟他是……”
她越说越小声,还后退一步。
“陌,生,人。”
罗双跳起来推一把空:“啊哈,阿雁你耍我,还是不是好朋友!?”
姜雁双手投降:“双双,我真没骗你,就是坐一辆车来夏云,他钱好像被偷了,我借他车费嘛……”
少女哄着:“真的不认识他勒~以后也不会有交集勒~”说着尾音轻轻上翘,带着方言的亲昵。
罗双环着手臂:“好吧,就勉强相信你……”好朋友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两个闹一会,准备去罗双家吃晚饭,牵着手姐俩好走后门:“不过啊,你们刚才为什么不走药房后门直通大路啊?”
她指着藤架:“一下雨下面路滑的要死,从小我不知道摔多少次了。”
“我忘啦~”少女一笑,吐舌头。
“阿雁,喊我爹去吃饭哈。”
两人朝诊室去。
“吃饭咯,我的爹。”罗双大大咧咧,没注意有人,见了长辈就脸红朝后躲。
“老罗,你家姑娘啊!长这么大了勒,是不是上高中了?”
来看病的老头背着手跟罗父寒暄,
手里牵了只蔫蔫的小狗。
姜雁蹲下,那狗眼睛湿漉漉,虽然害怕着后缩,不停摇着尾巴还是暴露欢喜。
罗父笑:“是咯,上一中嘛,皮得很。”
“哎呀,哪点嘛,老爹。”罗双小声反驳,不好意思找姜雁。
“阿雁,狗儿乖得很嘛。”罗欢直接上手,狗儿享受着被抚摸,摇晃尾巴却不及刚才快。
“就是生病了,需要好好治疗才会康复,才会更听话呀……”她说。
姜雁垂眸,狗儿睫毛下的呼吸一呼一吸颤动着,虽然享受着罗双抚摸。
却又翻开着肚皮靠近姜雁。
讨好罗双意味减少。
少女还是没有伸手摸狗。
她收回视线,眸底一闪冷漠,起身。
“雁娃,阿个衣服你朋友穿起合适不?”罗父跟老头商量家里狗治疗方法,开着单子一道道那大瓶子配药。
姜雁点头:“叔叔,合适的。”少女笑得真诚,细看嘴角有个小梨涡,很浅,但总让人觉得小姑娘靠近
罗双扯扯姜雁的衣服,背后悄悄问:“阿雁,我家里有堂哥衣服跟那个白衬衫差不多高哎,你怎么想到要我爹衣服,那两件好丑哦~10多年前的衣服咯。”
姜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带着点小害羞:“我看他个子高,想着衣服嘛,大点儿总比小了好~看来我们女孩子的眼光,还是不太懂男生的尺寸呀!”
罗双挽着她的胳膊笑:“是哈是哈,都没看过嘛,哪个晓得穿好大哦,嘿嘿。”
两人打打闹闹,少女弯起的眼睛下看不出更多情绪。
老头看两个小孩好,也高兴,顺嘴提了一句:“这个雁娃看起好眼熟哦?是哪家的哦。”
罗父把一堆颗颗药包好,白一眼老头:“哎呀,姜鞋匠家头的小姑娘咯嘛,等到姜二鞋拿鞋垫抽你哦,天天在一起打起牌勒。”
“噢噢噢,想起来咯嘛!十多年前姜家搬过来勒时候,我还帮他家搬过家咯。”
5. 第 5 章
“雁娃,回来了。”
姜民生用勾针一针一针纳着橡胶鞋脱掉的线,开胶的鞋用胶水补,贴个皮块,底上纳几根线,结结实实再穿半年没问题。
小镇人人都爱来姜家鞋匠这,便宜又灵活,修出来的鞋美观又经穿,姜民生就是靠这手艺开铺子把姜雁养大,后来修二层当家,父女相依为命一住就是十多年。
“嗯,爸。”姜雁把包挂好,声音有点干哑,音尾带着西南方言的调。
姜民生放下鞋垫,两步并一步到女儿面前,有点急:“奥哟,雁娃,不是说去双双家玩咯嘛,咋个感冒咯。”
摸上女儿额头,老茧手带着鞋油浓浓的齁焗味:“倒是没得发烧。”
“没得事,县城半路车过不来,我走起回家勒,可能淋哈雨。”姜雁安慰,没有避开父亲的手,倒是一五一十说了情况,只不过避开了“意外”。
父女两人用着方言调调,
昏暗的灯下多了点温馨。
姜民生诧异,撇了眼门口断了根伞骨的大黑伞:“咋个断咯,你是淋起雨回来勒啊?”
“没得,没得~我明天去修嘛,爸给我煮个姜糖水喝,哎呀,爸,我感觉喉咙好干哦~你先去熬嘛。”
女儿撒娇,向来乖巧,姜民生知道大了有秘密了,被推着去厨房没再追问。
推开浴室门,热气蒙着眼缓缓散掉,初夏雨季黏糊糊,姜雁推开窗让空气流通。
小镇开始收摊,道路行人变少,她到窗边书架,8层,是姜父找人用木头片片拼接的,实用,最上层留个柜子,用铜锁牢牢锁住。
从上到下摆满了姜雁的书,每本都翻阅频繁,侧面纸张带着泛黄。
抽了本厚页书,捧手里,少女穿着睡裙露出的纤细胳膊被压出红印,凹陷明显。
坐下,翻开。
精准到页数。
视线划过书页数字,她从桌子下的抽屉抽出盒子,螺丝、齿轮、指针、大大小小按照排列顺序组装。
房间细密机械齿,轮转的声音交织、重叠、调整、不需要太久,21点的杠杆抬起音锤,弹簧作用落下——“叮!叮!”
比起将注意力放在声响上,先打破姜雁这场协调的是姜父,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比敲门声,呛鼻气味先给她报信。
“雁娃,睡没得哦。”
姜父没啥文化,可在对女儿照顾上一直亲力亲为,把一个鞋匠拥有的所以爱都给了姜雁,也没再婚。
姜雁拿着手里的螺丝刀,她等着镶嵌最后一个零件,听见声音答:“没得,进来嘛。”
姜民生推门进来,不太大的房间分成了三个部分,睡觉的单人床、学习的书桌、看书的柜子,看见女儿又埋在书桌上无奈道:“雁娃,又捣鼓这些哦,怕是以后你要继承干爹钟表铺。”
女儿的房间什么粉色都没,只有满墙的钟表,有声音的,没声音的,奇形怪状的、小的拇指,大的占半个墙。
“等哈哦,爸。”
光影下,齿轮开始调试转动的角度、频率通过白射灯倒映进了姜雁的眸子里,专注盯着,透过灯光下一张脸紧绷,小巧的鼻子紧跟着抿成一条线的唇。
“咔嚓”细碎的重叠声。
放下手里的螺丝刀。
“成啦!”姜雁有些小雀跃,回头跟姜父分享这个喜悦,姜民生虽然不懂,确是真心为女儿开心,这才把手里的红糖姜水放过去。
“看你一天高兴得,等过哈子,我就把你丢去钟表店的钟师傅那里做工,你去当他闭门弟子,给他继承店铺。”姜父言语里跟女儿互动埋怨着吃醋打趣。
姜雁笑得倒靠椅上,拽着姜父的胳膊:“唉哟,爸,那你明天可别忘了带我去拜师父哦~”
“你个砍背时,你老爸还等你考大学跟你享福咯,你倒是有出息得很。”姜父佯装生气跟女儿说笑,揉了揉姜雁头顶。
姜雁把桌上刚刚完成的杰作双手捧起来,递给姜父看:“那我准备的这个手表怕是送不出去咯。”
只是结构的表盘,却能看出精密转动的齿轮排布的用心程度,一旁转头厚的书又被姜雁折掉一页。
“给老者的?”姜父看一眼,心中欢喜。
姜雁撇撇嘴,一双杏眼眨着“哎”一声把手里表盘收回:“才不是勒,我是给明天给准备的拜师礼。”
姜父给女儿个脑门“你个小娃儿,记仇哦。”
姜父生日快到了,手上戴了几十年的老表已经坏掉,修确实能修,但修的次数多了,这块老表的厂家已经倒闭零件也不再生产,一块老表在时代中谢幕,阴差阳错成了升值的“孤品”。
这表意义大,大家都说是姜民生结婚时候老婆送的,所以他这一戴不离身,大半辈子了。
可这偏偏是父女俩的沉默,谁都不会提,所以这个礼物送得让姜民生心里释怀。
姜雁把表盘小心收到锦盒里,捂着脑门却仰头笑:“我是孝心哦,姜师傅你有点小心眼。”
姜民生被女儿逗乐,作势要揪耳朵,姜雁连忙说错了错了,捧起红糖姜水一口饮尽。
明天还是要去的钟表铺一趟,这块表的灵感缪斯……
那只手、那个湿蒙蒙的表盘,姜雁没看清楚表面的装饰,所以她制作的是个不完美半成品。
躺到床上,抬头看天板,去年她亲手镶嵌了一块很小的怀表,只要抬头,就能感受每一秒悄声消散。
时间抓不住,那个人也抓不住。
如果当时能将那块表看更清楚点就好了,姜雁眨着眼,少女不喜欢不完美。
……
晚十点,老钟的钟表铺。
上了年纪的老钟盘在柜台打瞌睡,电视机里放着10频道的京剧,梦里是一夜暴富去瑞士的美梦。
“叮铃”黄色玻璃木质门被推开,门上那串铜铃铛带动玻璃发出响声,老钟阖眼,手揣着说:“关门了。”
没关门声,一道影子遮住电视光线,老头先是眉毛撇了下,怂怂鼻子:“是有大货吧。”
“吧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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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有分量的东西放到木质柜台上,这不是个当铺,却是个百货通的铺子,老钟听着声,耳朵动动。
才睁眼,原本沟壑无神的那张脸覆上错愕,眼盯上了柜台的表,不是水货,真货,巨真。
可老钟很快将喜悦掩盖,这块表的主人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手里的水烟克磕了下柜台:“小孩,你的?”,鼻孔朝上扬。
陈喣对质疑没回答,他伸手食指将表朝里推了一寸,没说一句话,眉眼平静,棕色瞳色冷冽。
老钟叼着烟吸一口,烟雾缭绕,不过两口,他烟头敲桌子下决心一样说:“30w,我抽点5%”
这可是百达翡丽 Ref. 5205G 年历腕表,除开机芯外,还涉及掐丝珐琅独家定制,表壳和表带更别说是用什么特定纹路给这表增值,反正不会少于80w。
老钟年轻在一线城市闯荡过,这表烧成灰他一眼也能看出来,毕竟那些年靠倒卖表积累一小笔钱,80w报价30w不是故意为难,是这小地方表得去外面去卖,卖不卖得出去是个大问题,他又想吃,又不想只吃5%,他想翻倍吃。
却听少年轻笑一声,语气淡淡,抚摸着表盘:“这表一颗螺丝够买这里。”
随后抬眸,眼皮在昏黄光影下带着攻击性,表情却是温和有礼的。
“表不好卖……”老钟一脸为难,确实看出这小孩不好骗,这表是他的无疑。
“50w,你抽10%”
陈喣抚摸表盘的手停了下来,挑起下颚,高耸的鼻梁在灯光下侧出阴影。
两人之间电视里京剧咿咿呀呀唱不停,门外的店铺传来卷帘门下闸声,钟表铺子里却安静。
老钟先败下阵。
他单手从抽屉里将工具箱提上柜台,黑手套、目镜、仔细检查这表,耗时5分钟,合箱,点头。
“后天来取钱。”
从桌子里抽了张单子递给陈喣:“货是外售,后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明天我就开始给你兜售,你货得保证到,给我打一条子。”
“我要提前支1万,现在要。”
“店里没这么多,先给你1000,剩下明天来拿。”
人走了一会,老钟才看手里单子哭笑不得,也是被个小孩唬到了,给他写张条子就真把钱给出去了,张嘴就是1w,在2010年这座小镇的平均工资只有1200的时候,他张口就是1w,只怕是来历不浅。
直到钟表店也关掉门口招牌灯箱,这座山中小镇进入深夜,空旷广场剩几个夏天轮滑的小屁孩,被揪着耳朵咿咿呀呀叫嚷这方言回家。
陈喣盯着,他们的方言依旧听不懂,
停了下来,试图开始辨析这些俚语。
依旧格格不入,他沉默着仰头喝掉最后一口手,瓶身被捏扁,惯性起身随手丢垃圾桶,顿了顿。
空荡、无人、安静。
“哐当”那瓶矿泉水被踢了一脚,掉到灌木丛中,少年提着一破塑料袋的钱,挺拔身影消失在暗处。
6. 第 6 章
石缘网吧,小镇唯一超过11点还营业的地方,人还不少,网吧里烟雾缭绕,二手烟一口接一口。
门口看着店的石缘手里打表打得飞快,烟壳硬纸板龙飞凤舞写的号码牌像发牌一样,刷刷出去,又欻欻收回来。
一到晚上,石缘就心情大好,零钱也数得利索:“行,那边的二楼5排3哈。”
又抵了个牌子,
眼却不止得瞥一楼拐角坐的那人。
看着不大,还在读书吧?穿得倒是老气捡了家里老头的衣服吧,要说穷吧,登牌的时候又是一口北方尾调,身份证也不拿,领着号码牌没急着开机,先看了一眼旁边人怎么操作,才慢悠悠动手。
没来过?没玩过电脑?
可要这么说,那敲着键盘速度却够快,昏暗灯光下,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几十分钟没分过神。
别的不说,这人脸长的那叫一绝啊,烟雾缭绕的网吧就像加了滤镜的近视眼。
这么模糊都能一眼瞥到,帅得惨绝人寰了,再加上旁边兼职小姑娘眼睛都要盯上去了,石缘注意力也分了点过去。
网吧各忙各的,如果有人注意陈喣就能发现,少年盯着屏幕前这个30多岁女人照片的诡异感。
赵绮丽,30岁离婚,从西南到京市,伪造学历混入陈氏财团当秘书,三无,没学历没经验没家世,凭着一张脸和争气的肚子进入了陈国强的生活、家里、床上。
屏幕上这张老照片,女人扎着两个麻花辫,笑得大方。
陈喣很熟悉。
虚假的笑、浮夸的声音、浅薄的心思,替代后逐渐显露的野心。
从葬礼离开时,
他突然有个想法。
怎么毁掉赵绮丽呢?
像她那样用卑劣的行为用在他身上一样,去毁掉赵绮丽。
听说她有个女儿,这个拥有她同样血缘的人是否能让他有一点点“胜利”的感觉?
陈喣不理解。
他连母亲的自杀也无法理解,又如何理解“报复小三”的女儿这件事的可行性。
至少过往十多年,那些圆滑事故、商学算数、特长优雅好像都没教过如何报复一个小三。
即便不理解,也不悲痛,
却有想做些什么的冲动。
于是在一个天气正好的日子,他留了一束山茶在墓前,便逃离了,出发了,漫无目的到了这里。
这是个没有预期的计划,找人是他第一步,原本可以花钱找私家侦探,陈喣却多了点狩猎者的心态。
照片被存到空间的相册,
他拿出u盘的将照片拷贝。
“结账。”
人提着塑料袋走到吧台,
手里捏着卡片递给石缘。
石缘被兼职小姑娘戳了下,得,让位置给人小姑娘来,少年的手修长,指甲裁剪得干净整洁,手里递上来的是百元钞票。
不是读书小孩拿得出的零花钱。
日复一日见同样的人,
毫无波澜的小镇来了个“特别”的陌生人。
“1个u盘,2小时,一共10块”小姑娘把线收了,悄悄看一眼陈喣又害羞着低头找零。
石缘靠着吧台,圆盘脸上叼了跟香烟,说话上道:“小兄弟,眼生,来这旅游呀。”
近来不少毕业的学生来着写生,说是要折腾什么大自然最原始风情,没少来问路、问人,石缘想到也顺嘴问。
“找亲戚。”陈喣回答,一路上没人怀疑过。
石缘来兴趣,有商机:“找到没,叫啥啊,大晚上的外面冷,西南这边温差好大哦,一看你就不是本地人。”
陈喣把零钱接回,随手塞口袋:“还没,多待两天看看有没有人认识。”有点遗憾。
“有照片没?我们老板在这镇子从小待到大,人门清。”兼职小姑娘这时候倒是格外乐于助人。
见到帅哥挪开不眼哦。
石缘被推出也挺挺腰板:“是这样子嘛,小兄弟给我看哈照片。”
把u盘递过去:“照片在这,还没来的及洗出来。”陈喣语气温和,神色期望,确实像个找亲戚的样子。
“眼熟……就是这是她好久的照片哦,十多年前?怕是人都长变样咯,我们这干活人都显老,怕是要问哈镇上勒老人。”
陈喣点头:“那劳驾,照片洗出来给您一张,辛苦帮我留意。”跟着接回u盘的手,又递过去一张的50元。
幸苦费,干本地活。
石缘拿着那50,分了5块给兼职小姑娘,小姑娘眼睛放光:“老板,阿个小帅哥好大方哦,就像阿个电视剧衣锦还乡勒,还给哈小费哦。”
石缘敲下小姑娘头:“小费个头,一天少看点电视剧咯,有钱人没这么蠢哈,”
直觉告诉石缘,这钱怕是没这么好拿,还衣锦还乡,哪个还乡喊个读书娃儿来还,望着外面午夜的雨,石缘脊背一寒,拿着照片找人?谁想的注意?只怕是来索命的鬼。
-
一夜好眠。
姜雁下楼时,姜民生正在收行李,绳子一抽括到编织袋里,掂量下。
“爸,你要出门?”姜雁挎着小背包,锦盒在手里正要装进去。
姜父点头:“你爷爷腰扭了,我这两天回老家看哈,雁娃,给你留了钱和菜,饿了就买吃或者去钟叔铺子头吃。”
嘱咐两句,急着赶大巴车,提着袋子就走了,老家离得不远,不过乡村路没修好,一来一回差不多一周。
姜民生16岁的时候才离开老家,学了一门手艺结婚后又才回去,这次急走,估计老家的情况有点严重。
姜雁扒开日历,数数时间,不知道生日前赶得回来不。
没等多想,
家里的电话先响起来。
“雁娃,快来铺子吃饭,都要冷咯。”
出门前,姜雁系好鞋带,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角落的大黑伞,伸手,撑开。
从姜家鞋铺到的钟表铺大概十五分钟,镇上铺子修在山斜一边,铺子门口有道渠引水,水流湍急,下雨天没什么人愿意出门。
老钟鼓捣着开了瓶饮料放桌上:“雁娃,好久没来钟叔这点,叔怕是要生气了哈。”
少女却盯着满柜台的表,嘴上说着乖巧的话:“我是怕我老者嫉妒,给他一点成长的空间嘛。”
每一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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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都看着的不错,可都比起那个人手腕上的表差点,不完美的表盘让姜雁有些堆积起来的执念,譬如那张脸、那双手、还有不太听话的想法。
视线落在柜台边上一个蓝色锦盒,姜雁打开——掐丝珐琅的表盘,表内的月相、动力储备、小秒针搭配精密复杂却内敛、缎面打磨钢表壳,还有表带一角有些特别的图腾纹路。
是这块,
一模一样。
鬼使神差的,姜雁想伸手捧一下表带,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缓缓收回视线。
“唉哟,雁娃,快放起放起。”
老钟一回头差点心都蹦出来,姜雁是他带着长大的,也知道这小姑娘对表和机械兴趣极大,往常必然是要倾囊相授一起“欣赏”高级货。
今天可不成。
这表是付了钱的,他一会就得脱手,要是表出了事,50w不是老钟能承担的。
姜雁看老钟表情,也知道这表的重要性,将这表给放下,却第一次问了来源:“钟叔,这表是谁拿来当的?”
老钟:“哟呵”一声,把手里一吸管饮料拿给姜雁:“你这小丫头眼睛毒哦,一个来这的有钱人咯嘛。”
把锦盒收过来,表倒是倒是大方拿手里给的姜雁指表壳侧边:“这里是英文缩写,估计是哪个有钱人身份的象征,这种刻字会在工艺好的门店完成,不过看起来像手刻,估计是寄回瑞士原厂了。”
“瑞士……”少女闻言喃喃。
一个只在书本、或者电视才听过的名字。
老钟把表一边收好一边说:“对,品牌表对自己产品管辖很严苛,像这种侧面刻字都还好,但是如果是这里就不行。”
他指了指特定的一片:“最特别的是机芯刻字,除了送到瑞士日内瓦是没办法完成的。”
老钟一直都说自己女朋友在瑞士,以后自己也是要去结婚的,这一等50岁了,人人都笑这老头天天做梦吹嘘,可他还是总提。
这一片,隔着表壳,
姜雁弯腰凑近。
没有温度的机械绸面,少女那双有探知欲眼睛很亮,仿佛透过这只表就能触及遥远的“瑞士”,将最精密的机械表内部一览无遗。
老钟拍拍姜雁:“雁娃,好好读书哦,走出小镇,走到瑞士去。”
“你老者和我怕是睡瞌睡都要笑醒哦。”
一顿饭过后,姜雁求老钟再让她看最后一眼那块表,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发誓以后到瑞士一定把他也接去养老,哄得老钟哭笑不得:“好嘛好嘛,最后看一眼涩。”
推开门,姜雁悄悄把藏在纸巾的草图收回包里,门外潮湿得空气仿佛都带着水汽,草图怎么塞都怕抹掉墨水。
少女只能用手捧着,鼓起腮帮子使劲吹气,让这草图快点干,一吹一鼓,脸颊憋得通红。
再一吹,猝不及防。
这纸承受大风,从掌心吹飘起来,顺着风向朝雨里飘……
一只手推开那雨!
抓住那纸。
陈喣的脸逆着风撞入姜雁视线。
少年的眼睛由暗到亮,倒映雨下少女。
雨掠过她眉心,
心却漏了半拍。
7. 第 7 章
“最下角的月影画反了。”
陈喣将纸草稿还给姜雁。
她收回纸将它抚平,仔细低头检查,惊喜着抬头:“真的画反了,确实不太一样。”
经刚才小插曲,姜雁把稿纸收好,才想起问:“你……怎么在这?”
少年换了她提供的“老年套装”。
一身好质感运动服,外套被随意搭手边,衬衫白色,衬得脸添了疏离的冷意。
他戴了顶鸭舌帽,抬眸,露出眉眼,直到这时才发现,少年鼻尖生了颗浅棕色痣,给那张脸增添了些故事。
小镇不大,可遇到熟人概率也不高。
姜雁眼前一亮,回忆起:“想起来了,你来找亲戚,找到了吗?这街上做生意?”
是熟悉声音,带着脆生上扬的西南语调。
陈喣的紧绷稍微松,他将温意堆上脸,满满摇头:“还没。”
“哦……”姜雁为他遗憾。
“别担心,多问问。”
想起什么,指身后钟表铺:“这是我干爹店,他就是本镇人,有时间我可以帮你问,说不定他见过。”
姜雁有些出乎意料相遇,她悄悄眨眼,手指蜷了又蜷,雨季的汗悄无声息将她缓缓侵湿,她却怔怔盯着陈喣。
她提起:“上次你说有照片,要不给我一张,我帮你问问。”
“干爹?”陈喣反问,眉眼微微上挑。
清冽声线里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视线将钟表铺上下掠过一遍,
原来是她亲戚,
100w表张嘴给30w。
“对。”姜雁点头,
没意识到陈喣的怪异。
陈喣没接这个话头,眸色淡淡。
突然开口:“怎么称呼?”
雨太潮,房檐顺着“啪嗒”落到他耳廓,姜雁视线心不在焉顺着那滴雨追到衣领,水珠顺着皮肤躲了进去,她猛然垂眸。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怎么称呼你好一些?”少年声音放缓,礼貌而温柔。
他多迈一步,
干净洁白的鞋就落入姜雁视线。
“啊?”她迟疑着退一步。
“我叫……”
“雁娃!你是不是临摹我的表了!”
中年男人的声音打断姜雁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钟表铺里,老钟的声音仿佛响彻整条街。
少女的脸上“腾”红了大半。
饶是往日再有成算,不过17岁而已。
面对新鲜、陌生的视线也没办法坦然接受“雁娃”这个称呼。
眼看着外面没反应,
店铺里老钟起身又喊:“雁娃……”
姜雁好似脑子乱成一团,只能勉强弯了眼去捕捉钟叔,陈喣透过玻璃见屋子里的人影,故作提起:“那是……”
话音未落。
“跑!”
姜雁突然抓住陈喣手腕,
另一只撑开手里的大黑伞。
跳起来一样。
少女发旧皮鞋蹦下台阶。
踩过门口的渠水!
啪嗒水花溅到鞋背。
她回头,眼睛却亮亮的:“不好意思……”
抱歉着:“先跑吧。”
冰凉的雨落在他身上,隔着布料抓住的皮肤碰着少女的温热,只是这瞬,耳边传来尼龙布上雨噼啪砸下,留下一阵闷响。
那个车站,那把撑开的大黑伞,被偷钱后的陌生、无力感再次袭来,陈喣是清醒的,也是迷惑的。
可现实不容他反应,
他真是疯了,疯了的跟着她落荒而逃。
如同葬礼、雨夜、跳车,
他带着人生第一份“叛逆”,
逃离按部就班的“完美人生”。
裤脚湿了大半,雨却越大,两人滞留公园,滑稽在大蘑菇玩具下避雨。
陈喣个子高,弯进去站了大半,姜雁占位置小,抱了把大黑伞,蹲着像只小白兔。
小白兔不好意思道。
“抱歉啊,我干爹嘴碎,我怕他唠叨。”
嘴碎?
陈喣回想下两人交货时。
这人不停确定:“这东西真是你的哈?”
“你卖了可不能反悔”
“你家里人知道你卖吗?”
“钱你看清楚,出门旧别找我。”
确实嘴碎。
陈喣认同观点。
他将外套挂栏杆晾着,靠着栏杆,淡淡答:“没事。”
外皮让他维持礼貌,
帽檐下眉头却微蹙。
视线掠过外套,其中一角皱巴巴,“小白兔”杰作,兔爪子把才买的新衣服变成了二手。
姜雁察觉,沉默着准备开口。
“你的、衣服……”
陈喣打断了她。
“雁”
“娃?”
这两个字从少年喉中发出,干净声线混着雨变得的沙哑,学着方言先上调又下降。
蘑菇玩具不大,两人位置别扭,陈喣低着头才能看清她,带着疑问的表情歪着脑袋,额前刘海湿掉几缕,顺着雨水“啪嗒”掉到衣领,消失锁骨下。
陈喣又认真喊了一遍
“雁、娃……”
这两个字很绕口,偏偏他已经学得8、9分像了,比起方言的趣味,往往认真去念的人才让人觉得那里都不太对劲。
“噗嗤!”
少女没忍住的清脆笑声
瞬间占据小空间。
姜雁忍得辛苦,单薄肩膀微颤,原本是憋着,一旦开口笑出声,干脆不藏,眉眼舒展、仰着头笑,两人对视。
释然笑意,情绪渲染力强。
像闷湿的雨暴力砸入脑中,两人之间的陌生、疏远、尴尬在一瞬间消散。
风将栏杆的外套吹起,悄然拂过脊背、脖颈、身体僵硬的神经,不知道是风还是这笑声让人移不开眼。
如同第一次出逃的瞬间
他为此刻得“释然”兴奋,
在他僵住的微笑外壳下肆意的蔓延。
姜雁捡了根树枝,划过沙坑,一笔一划,刚洗过的头发顺耳廓滑落,遮住那双认真杏眸,也遮挡陈喣隐藏的情绪。
“姜……”落笔尾部留了笔锋。
“雁。”
她停下:“姜雁……”侧身去看少年,风将滑落头发吹后,正好撞上看字的人,话到嘴边烫舌头。
年少好颜色,叫人发愣。
眼前人过于生了一张好皮囊。
“姜雁……”
他跟着重复一遍,每个字开合通过声带,上颚舌头,唇红齿白张合间,眉眼见间本能漏出了些少年野性的侵略感。
“姜、雁、娃……”
这三个字在脑子里空半拍。
什么?
姜雁娃!?
少女错愕,这雁娃是过不去了。
却对一本正经学习的人没法苛责,尴尬笑几声解释:“雁娃是家乡的方言,雁是名字,娃是指家里的孩子,也就是家里宝贝。”
陈喣靠近了些,视线落在沙坑上扭曲的字:“所以是姜家的宝贝?”
少年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风一吹就散,气味跟他很像,表面温和有礼,骨子疏远冷淡,风一吹就将那些冷漠吹散。
“也、可以这样解释。”姜雁艰难点头。
她拿着树枝,一个字一个字:“姜,姓姜,雁,大雁的雁。”
又在旁边写了个娃字,
顺着少年的思路她说了一遍。
“姜家,要飞去更宽阔世界的宝贝大雁。”
她说出这句话时,是带着家人美好期许,那种释然感是她独有的、天生的。
陈喣眸色微微暗下,视线落到她脸上,又见她满脸认真,小巧的鼻子因为雨风的冷而轻耸,笑起来的梨涡从刚才就没消失过。
穷人的梦想只是这样罢了。
他不同感,也不向往。
“你呢?”她反问。
陈喣轻轻弯唇:“嗯?”
“怎么称呼你?我们也算认识,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少女隐藏心思,用不安的尴尬缓解突兀,她仿佛这样表达,这样传递着陈喣一眼能看穿的心思。
把树枝递向他,期待他分享名字。
雨顺着栏杆落到树枝上,手背划过最后落到沙坑,一滴毫不起眼的涟漪。
树枝被少年握住,他选了跟她名字平行的位置,一笔一划开始写,先是包耳、横、丿折……
外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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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小,西南的夏季哪怕下雨也能听见蝉鸣声,姜雁看字不认真,只见他沉默着写。
“陈。”他说。
可握住树枝的手突然顿住,他眉毛轻轻皱了下,垂下的睫毛上覆着水汽,眨眼时水汽会散掉,最后一点点在脸上变清晰
“畜,畜生的多音字”
“念作 xu。”
--
午后小镇都陷入了睡眠状态,雨后蝉鸣攀上树枝,叫嚣着。
姜雁捏着手里大黑伞,突然停下。
“陈畜,你有好听一点的名字吗?”
他停下,慢慢侧过,
帽檐遮住大半张脸,看不出情绪。
姜雁缓缓攥紧伞柄:“这样称呼,并不友善。”一股无法掩盖的情绪,下一秒就要将她撕裂。
陈喣噙着淡淡的笑意,喉咙缓缓滚动。
回头却撞见一张仰着的、泛红的乖巧面庞——那双湿润的眸子里,天真的以为能拯救谁?
灰姑娘的故事,遇见的王子是真良善。
陈喣只有一张良善的皮子。
鱼儿咬勾了,他要拉线了:“不友善?”
尾音上扬,上前走了一步,无关痛痒般点破她的心思:“我都觉得没关系,姜雁,你的反应有些大,难道……”
他轻飘飘笑:“我们真是亲戚吗?”
“不是。”
她摇头,答得坚定。
“你的名字不友善,我不想这样叫你。”
“起码每次称呼并不友好,这个字给你加注寓意很残忍,家人和朋友不该这样做。”
她有些认真的怪异,
甚至给人更多的是控制感。
没想到是这个理由,陈喣轻轻叹一口气,叹息中却夹杂着悲悯,不是这条鱼吗?没由来的善意让他头疼。
只听她继续说。
“小镇上苗族阿妈说过,小镇每个诞生的孩子都会把名字写几个然后拿去拜阿仰莎女神,乞求为他们爱情结晶赐一个平安的名字。”
“所以小镇的孩子都能平安长大。”
“后来许多小镇外乡民族的孩子的也拖苗族阿妈为新生儿祈福,时间一长,如果谁家没去祈福都会被人嚼舌根,说是不是不喜欢家里小孩,大家也不会叫有贬低性孩子的名字,这不是好的祝福。”
“迫于压力所有家庭只能找阿妈祈福,还听说孩子跟母亲有天生线绑定,孩子受到的福气越多,妈妈就会越健康,至少表面上整个小镇的孩子都是受父母喜爱的,名字也好听。”
名字好听?
陈喣问:“譬如姜雁这样吗?”
她点头:“˙至少不是譬如陈畜这样。”
又是没由来的善意,
陈喣对善意这东西格外戒备。
一个陌生人都知道他名字的含义,起码不是带着父母爱与期望出生的人,京市可没有“嚼舌根”的习惯,陈国强也从不受压迫。
那给他起这个名字的男人没想过?当然不,至少给那个情妇儿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听说还找她家乡的神祈过福,跟陈国强说起时忧心忡忡,只怕没起个好名字……
陈喣晃晃神,再看向姜雁,其实她们的五官有些像,那天他在网吧盯了很久,赵绮丽年轻时的模样几乎深深刻脑中。
是她吗?
是这个人吗?
他再次将眼前人与那个答案贴合。
是这个人吗?
至少是这样,才能解释她的善意、帮助、解围;至少是这样才解释得通!至少是这样才对!至少是这样才符合原定的轨道!
今天情绪多了点兴奋,促使他急于找到“赵绮丽的女儿”,即便情绪上不理解,依旧想做些什么。
陈喣几乎压制住一切厌恶,将这几个字串联起来,等待下一秒揭穿姜雁:“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
他试图从少女脸上找到一丝表演成分,藏在裤腿旁的手缝隙一点点渗出血,指尖却更深得嵌入掌心。
“我的家人确实很爱我。”姜雁说。
她没有异常,对他的问题依旧善意。
可少年的情绪却在无知中被调动,
不自知追问两句。
“你名字呢?”
“你的名字一定是妈妈取的吧。”
8. 第 8 章
伪装、目的性、妈妈、名贵手表
笔在纸上写下这几个词。
姜雁了一眼把笔记本合上,
平躺床上缓缓开口。
“特别不听话。”
盯着房顶那块钟表,秒针一圈又一圈将时间消逝,她却睡不着,脑子是陈畜那张脸。
逼问靠近时,她好似能看见他颤抖的睫毛,苍白的唇,额前湿润的发,就这样清晰将人看穿,她缓缓勾起唇。
……
学校里。
姜雁整个人歪在课桌上,罗双给她甩了瓶津威:“诺,给你的,食堂都要扫空了,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这几天都没什么心思做菜了。”
罗双摸摸肚子,戳了戳好友:“阿雁,周五我老者要去仰阿莎女神帮亲戚新出生娃儿做祈福师傅,晚上给我做炝锅鱼,你来我家吃嘛。”
把饮料插管,吸了一口,算是活过来一半,姜雁摇头:“你家好远,我老者这星期都没在家,不让我乱跑。”
罗双失落:“阿雁,吃完我让我爸送你,我跟你一起回家,跟你睡嘛……”
“你确定你睡得着?”
少女一本正经。
“阿雁你能不能改改癖好,两年前你参加的不是数学竞赛吗,怎么激发了你做表的癖好,房间挂一堆钟表,我去你家都睡不着……呜呜呜……”
罗双亲身体验一次,后几天满脑子钟表声,差点精神失常,偏姜雁房间里钟表一天比一天多。
“对了,阿雁。”
罗双一脸小心思:“上次那个帅哥可把我爸衣服还回来了哦~”
“昨天吗?”姜雁表情淡淡的,照常翻开试卷开始写,她学习好、聪明写得快,勾勾画画第一页飞快写完,甚至用不上的演算纸。
“对,而且帅哥看着一点也不缺钱,他穿那牌子我认得,去年去省城见表哥,他求了姨妈好久才买一件,说是打折的过季款都要一个月工资呢!。”
姜雁勾画的笔没停,飞快又勾了五题,却在罗双说:“你说这么有钱,来这找什么亲戚啊?”停下了笔。
罗双又说:“听我爸说,他好在在找一个中年女人,年轻的时候在夏云呆过,30岁左右离开的。”
“可惜就我爸看过那女的照片,说看着年轻,熟悉但是记不住了,这都来好几天了也没消息!不然高低拿给你看看,说不定你帮帅哥找人还能套套近乎呢!”罗双有点遗憾。
照片?找人?
姜雁停笔,缓缓垂眸。
她建议过照片寻人,
偏这像大海捞针般愚蠢,他也照做?
昨晚是从从哪句话开始,
少年的情绪变得不一样呢?
她开始回想,直到追溯到最后一句:“我没有妈,我妈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
貌似从这句话开始,陈畜突然卸掉紧绷的力气,他看过来的眸色温意夹杂疏远。
精致主义又决绝,
姜雁想到这两个词。
姜雁不经意提到:“他有说要转交给我什么吗?”
罗双摇头:“没,是有什么东西忘转交吗?”
欠的五块钱。
是他要隔断两人交集
却没给罗双转交?
“没。”姜雁摇头,手中笔转两圈,放题本上又开始勾勾画画。
“阿雁!”罗双撑着脑袋一本正经猜。
“你说他是不是……”
“来找他亲生母亲!?”
姜雁手一滞,扯了抹笑戳她额头:“双双,番茄卫视泰剧请你当编剧了吗?”
罗双耸肩:“电视剧都这样演的嘛,纨绔大少爷都有个逃跑死遁的妈,你还记得我们小学看的那个泰剧吗?”
“两个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瓜葛的人,因为那个死遁的妈相遇,相爱之后发现竟然是亲兄妹!狗血啊!但是也精彩啊,命运使然逃不掉,作孽哦。”
罗双一本正经,拍拍姜雁肩膀:“可惜你妈妈去世的早,不然你还能问问,是不是有个有钱人的帅儿子。”
“对啊。”姜雁点头。
逗逗朋友:“不如我让我妈晚上去你梦里找你问问?你帮我打听下。”
罗双投降:“错了,错了,阿雁,我这不是看你最近闷闷的,开个玩笑。”
好有突然就是一个熊抱,姜雁愣了下没回抱,却很温柔摸摸她脑袋:“谢谢双双。”
“阿雁,我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是因为上周县城补课,梁安琪又找你麻烦吗?害你没赶上车回家,那天雨好大……”
姜雁摇头:“不是的,别担心。”
她怔怔看向窗外,低声说:“我应该谢谢梁安琪。”
“什么?”罗双没听清。
只是又抱紧了朋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她还是觉得姜雁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我说,放学我要去梁叔那修伞,你先回家吧。”
-
“梁爷爷,见过她没,以前住镇子上。”
石缘敲敲烟盒子,抖了根烟子到玻璃柜上,舔着笑哄老头。
老头眼花脑鸣的,眯着看石缘递过的照片,眼睛还不止住得飘电视上新闻:“啊?”
他扯着烟嗓子问:“哪个?在哪点?”
手摸着照片,又贴了近,把烟踹了划火柴一边点烟,一边逗座位下面笨笨跳跳的小白狗:“哦,哪个哦?我认不到,认不到。”
“嚓”烟点燃赶紧啾一口,这会子听清楚了:“唉哟,认不到了嘛,小石缘,你耳朵背时了。”
石缘撇着个胖笑不减,回头翻了个白眼小声吐槽:“喊抽烟、看电视倒是耳朵好。”
梁老头后面高声:“小背时,说哪样。”
石缘被揪个正着,指了下旁边少年:“哎呀,我家小兄弟来找亲戚咯嘛,梁爷爷快看哈这个人,有印象跟我讲。”
梁老头眯着眼看不远处树下人影。
身材高挑,又是一身行走衣架子,五官出众,老头子多瞧几眼。
“认不到。”还是同样的话,一把薅起狗抱着,怎么问都是一句话,别人好声好气,梁老头就是个臭石头,不愿意理的,不多说。
石缘把照片收着,无奈跟陈喣解释:“兄弟,最后一个老人了,只怕你走错镇了,你这亲戚只怕不是这的。”
一早上问遍了镇上老人,要么有印象但净瞎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么像梁老头那样,东西吃了,问啥啥不知,白瞎功夫!
掐灭手里的烟,指尖捻合。
陈喣捻着烟头进了梁记杂货铺,
松开,丢入垃圾桶。
梁老头手里的狗被挠得哼哼唧唧的,眯着眼睛瞧陈喣,小脚不停瞪,被他看了一眼嗷呜吓得朝老头怀里钻。
“请帮我换一张5元”
从口袋抽了张百元现金。
梁老头又多看两眼,推开旁边收破烂的箱子,箱子里瓶瓶罐罐的曝晒在太阳下,一推就摇得响得叮当,最上面一层的瓶子歪歪扭扭写着:PG Mix。
陈喣瞥了一眼,
慢慢回头看了眼窗外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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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头扒开自己破破烂烂纸盒,捡着零钱给陈喣,期间一句多嘴话没问,翘着二郎腿自顾自眯眼看电视剧报道的新闻。
老旧台式机断断续续卡壳,梁老头伸手一拍!咔咔咔,雪花屏晃晃又给闪回:“据报道,京市陈氏财团夫人去世遗产继承公布迟迟未公布,究其原因,陈国强先生称自己及儿子因母亲去世悲痛,已办理休学现于家中修养,待身体好转再进行继承。”
“据财团上半年财报亏空来看,继承已逝夫人傅时锦遗产填补流动资金为唯一出路,面对董事会压迫陈国强先生依旧未推进继承,可见其与夫人伉俪情深。”
“知情人称傅时锦名下有傅氏20%股份及陈氏10%股份,收藏品、动产、不动产等将由其唯一儿子继承,因未满18岁故继承后,将由其父陈国强代为监管。”
梁老头瞥瞥嘴,吐了口茶沫子。
“伉俪情深?有钱人都坏心眼,怕巴不得早死。”
陈喣接过那5块钱一滞,
含着笑意嘴角掠过一抹讽意。
他将钱分开,5元对着整齐放入口袋,另外零钱随意塞口袋,没再打扰梁家的意思,跟着石缘一起出门。
“谢石哥今天陪我。”陈喣出手就是100。
石缘这却不再拿了:“哪的话,你昨天才给了200,人都没找到,哪好再要钱。”在小镇月均工资才1000块的地方,随便出手就是百元以上,石缘这下去不敢小觑。
陈喣却不强求,钱是收回去。
却问:“如果按照这样排查,小镇上的户大概需要多久?”
石缘老油条,只问一个问题:“你是要人人知道,还是悄悄摸摸的?”
找人当人是悄摸着好,眼看这么个花钱找人法,可不是亲戚,只怕是仇家,但偏一个17岁男孩能对个中年女人有什么仇,再往下可不敢想了。
“最好不惊动。”
陈喣还是一样的语气温和,石缘却不太容易拒绝他的一些要求和话,总感觉这小子气压低,不是个善茬。
“得,那估计最快得2周。”
“你看你等得了不。”
“嗯,好。”
两周的耐心陈喣是有,除了耐心他还有些重要的事:“有个问题。”他嗓音像玉石,跟西南音调不一样,清冽而冰凉。
“是不是有个阿婆,专门做仰阿莎女神的祈福。”
石缘知道说的是谁:“有倒是有,那个阿婆跟梁老头是一家,这两年年纪大了就在家里床上躺着,不大帮着祈福,基本都喊她儿媳妇,也是苗族日常帮着做。”
陈喣没有信仰,至少在陈家没有。
是从什么时候多了这个念头,大概是冰凉的祭堂、大概是陈国强带着那女人名目张胆的模样。
不值得,母亲的这一生都是不值得的,所以承担母亲寄托的陈喣也是不值得的,掌舵者陈国强正值壮年,小儿子受着宠爱出生,家族完美瓷器的继承人随时可以替换。
陈喣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弃子,或者这一切他都无所谓,没有人告诉他此刻,虚伪外壳下的情绪应该怎样波动才是正确的100分。
他却知道一旦产生了情绪波动,就是“待宰羔羊”,如同他为爱而死的母亲一样。
可偏偏姜雁祈福的故事让他好奇,
一个没有依据,却烂到爆的故事。
陈喣听完了,记住了。
于是产生了这个行为。
又递了100块:“请帮我联系阿婆,我想做往生者头七的祈福。”
9. 第 9 章
西南地区接连下了好几场雨,
小镇老人常说“日无三日晴”。
只要下过雨,势必迎来短暂烈阳,日头从下午开始,照的人燥得慌,透过树荫的光影,少女坐看台,双腿轻轻摇晃的,频率跟漏出的光影角度一致。
姜雁摇晃着腿,白皙的脸上露出天真,只最后一下瞄准,手里透明的棱镜把玩这转动角度,不过几秒,看台上堆积的干树叶“轰”着了火。
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安静盯着,嘴角带着淡淡的嘲意,脸被太阳照的泛着红晕。
这抹笑在罗双出现前消失。
“阿雁,体育老师要我命,2000米,还是羡慕你这小身板,逃过一劫,呜呜呜……”
罗双撑着腰一边喘气,待走近浓烟扑鼻,她火急火燎拉朋友:“着火了,天一热就莫名其妙,跑啊阿雁,你看傻了啊?”
姜雁一脸疑惑,罗双只恨铁不成钢,庆幸自己还好在,否则阿雁被吓得不敢跑。
拽她溜得飞快。
同学凑一起,罗双提醒:“吓死人了,就那边,毒日头底下,好端端一片草烧起来,火窜的老高。”
体育课休息,正是一群人七嘴八舌八卦时刻,大家不经意提起。
“老人说是大晒,家家户户都要早点闭门窗,有小人要犯遂,我阿妈天天供奉念叨耳朵都起茧了。”
“是啊,是啊,就连居委会的姨妈都出动家家户户发易燃物品注意,但是我阿妈说灾年犯小人是躲不掉的,让我小心点,还特地给我去阿仰莎那求了祈福让我天天带着咯。”
也许是到了高三,少男少女们是越来越迷信跟着家里大人没少喝点啥符水,拜了各路神仙,连带着学校老师也人手一个贴上挂脖子上。
人总是愿意信自己心里的神。
“过来集合!”
体育老师吹着口哨,一脸焦急。
“跟大家强调一件严肃的事情,最近天气极度干燥炎热,同学和家长要注意哈……就在今天中午,最热的时候,我们班的梁安琪同学家里发生了火灾!正是中午头热得,家头炒起菜就炸了……”
话音刚落,同学们面面相觑,真是说不得,连连感叹阿妈老人说得对,大晒犯小人哦,对神明更敬畏些。
姜雁家没信神的阿妈,
没有参与话题。
侧过望向透过外面,浓烟灼烧盘旋,最后四处逃窜,呛息味几乎能传到学校。
“看什么呢?阿雁”
罗双见她心不在焉,
以为被刚才那堆着火的树吓到了。
看着远处,她摇头。
“我想,天灾确实犯小人。”
罗双不以为然:“什么呀,都是家里老人说的,你也信,我们得相信科学。”
姜雁在口袋缓慢摸索棱镜温度,烈暑热气让她的表情越发沉默:“双双,放学后我们去梁安琪家一趟吧。”
……
“来!来!快跑!”
“这幢房子里还有人没哦!?”
“是不是都疏散出来了?”
消防员站楼下确保遣散进度。对讲机里不停核对,围观群众看得着急:“不得行哦,不得行哦。”
“刚才看到个小伙子冲进去,还没出来,你们再去找哈,多找哈,这火好大,怕是……”
消防员纳闷:“哪点还有小伙子?这幢楼住的不都是退休的老头老太太吗?刚才还喊社区居委会的人来清点过。”
居委会旁边烫着卷毛的大妈一边喊着人群散开开,一边跟着回答:“小伙子?你是说石缘喊我带路勒阿个哦?”
石缘去外地进货,给了她10块钱让今天早上带他亲戚去梁老头家,人明明早上就去了,现在都下午怎么还在?
消防员一听心里大惊,急忙套上衣服就要超里冲:“咋个有人还在里面你刚才都不讲!人要是出问题你负责吗!?”
“你这个小伙子搞笑,我是一个人干活哈,注意事项不知道挨家挨户说了多少遍,未必是我放的火吗?未必是我让他进去救人的吗?你不要逗起好笑……”
居委会这大妈被三连问,脾气也犟,扯着消防员:“那宣传单也是你们写的哈,你们倒是也好好查哈起火的原因!”
消防员一把推开!指着着火的搂房。
“你要人家小伙子死啊!”
日头将燥气放大,老旧青砖瓦房烧得黢黑,窗户边上火光吞噬着越来越旺的窗帘,看不见生的希望。
陈喣在一片火光中看见摔倒厕所的老太太,臃肿身体贴着的旧瓷砖,还剩一点直觉大口呼吸,接壤厕所的阳台墙角倒了一地的玻璃瓶和碎渣,上面写着:PG Mix。
濒临死亡的样子让人面目全非,可以说不太像个正常人的模样,重叠的场景、不同的人,情绪上的窒息感跟着浓烟迎上来。
真实的场景,死亡的恐惧袭击大脑。
陈喣突然想起他跳楼的母亲,她濒临死亡时也是这个感觉吗?似乎不太糟糕。
呼吸被再次遏制,他撑着门框红了眼,身体有生理本能,可他的情绪面对老太太的窒息却毫无波动。
火大起来,带着火舌袭击,陈喣站原地,没有动作,手臂露出的皮肤被火舌灼伤……
楼外人大喊:“还有人吗!?”
“还有人吗!?”
……
雨下大,来的快走的快,淅淅沥沥跟火势下的一点点火气抵抗,
“天下雨救人,都说咯,大晒出小人,梁家还是多亏这小伙子哦。”
“是咯是咯,怕不然梁老太只要死在屋头,听说这小伙子系起床单带到从四楼后面勒窗户滑下来勒。”
“还是聪明,还是聪明勒,是哪个家的娃儿哦?以前都不得见过”
拉的警戒线外条,看热闹的居民没少,虽然人人害怕,可人人都忍不住多瞥几眼火势,还是怕烧起来牵连到自己家。
楼栋大树下,七嘴八舌的俚语混着雨声,清晰而闷湿,陈喣听不懂,就有一种厌恶的陌生感袭来。
刚从火里逃生,鼻腔到口腔穿了股呛味,血腥从呼吸开始,只要咳嗽,脊背连带着腹部是抽气的疼。
雨将人淋湿,眼前被雨模糊,
使这种陌生感无限放大。
有些后悔,他不该这么急。
陈喣单手遮住又轻咳两声,呼吸间捕捉到一丝熟悉,清爽的碱味肥皂味,像安抚剂。
雨中先看清的是双女士旧皮鞋。
擦拭得干净却带着廉价的褶皱,每一步都在加深折痕,搭配一双纯白的短袜刚过脚踝,少女的干净是清爽的肥皂味,
“陈畜,你有些不太好。”
熟悉的声音却不似往日清脆,而是带着迟疑的尾调,好像有些失落。
姜雁站在树下,下着雨
拿着的一把大黑伞
双手偏向了陈喣。
陈喣抬眸望向气味方向,一片模糊中她站得笔直,雨水有一些落在她脸上,清秀的脸庞上写满了迷茫,妥帖的麻花辫就那样垂在肩旁,杏眼微微耷下仿佛在说:为什么?
陈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他的视线停在姜雁身上,很久。
-
他救人,是出乎意料的。
姜雁没有因为这种行而感叹,她仿佛更感兴趣他的傲娇、伪善、还有隐藏的狼狈,仿佛她拥有一把刀,只有她能剖开一点点探寻,小镇少女17年人生第一次产生了这种她没有意识的兴奋感。
可偏偏他浑身脏兮兮坐大树下,
看到的瞬间有一种说不上的烦倦感。
陈喣有些脏了,
她并不喜欢。
姜雁不喜欢不完美的物品,从小就不喜欢,她的情绪变得无法解释的低压。
洗手间门被推开,将姜雁的思绪拉回,她端着热水壶呆呆站在客厅跟少年对视,他比较高,需要仰头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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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视。
“谢谢,打扰了。”
陈喣道谢,手里拿着一块粉色的小熊毛巾,推开门时伴随着散出的清爽碱味让姜雁眸底一亮。
碱性肥皂的气息没有盖住他身上的香水味,这种微不足道的吞噬却让姜雁短暂愉悦。
她的面上平静,片刻的愉悦不足以驱散她的倦烦和对完美的克制,将人从火场带回来,她是冲动的。
好比路过商店,看见一个娃娃。
冲动是简单而无理由。
“家里只有冷水,我给你烧点热水。”双手举壶示意,脸上呆呆的只剩乖巧,一件幼稚的粉色小熊短袖衬得整个姜雁无辜。
“劳心,我帮你。”少年的力气大些,单手接过的壶,手臂沾着浴室的湿气,线条更流畅。
“手臂被火烧伤了吗?”
她仿佛才看见,跳跃的步子带着急切,地板上哒哒哒有皮鞋小跑声。
陈喣侧目,手肘被灼烧的疼痛感后知后觉,他半垂着眸子语气温和,疏远感却淡淡写在脸上:“应该蹭了些。”
“去卫生所吧。”
姜雁语气担忧,话却却说得疏远。
在赶人?嗯。
陈喣试图从少女表情分辨几分真假,嘴角笑意深了许多:“只是小伤,家里有烫伤膏可以借用吗?”
姜雁摇头,轻轻叹气:“没有呢。”
她俯身去看那片伤口,说话都变轻了,认真道:“烧得都肿了,真可怕,快去吧,晚点只怕要留疤。”
她抬头,呼吸落在陈喣下巴,
蚂蚁啃食一样只是痒,他蜷了蜷睫毛。
“男生留疤没什么。”他说。
陈喣低头,视线却是落受伤的侧面。
漫不经心拉进两人距离:“不过,确实会疼……”
若无其事,最后一个疼字落在舌尖,少年眼尾敛了敛,望着姜雁,不再开口。
两人视线撞上。
各有所思。
陈喣垂下的手碰到前几天兑换的纸币,指尖不动声色拂过,他打量姜雁:“火灾危险,你不该来的。”
棕色的瞳孔却像藏了只阴湿的毒蛇,
信子带着鲜艳的试探。
热水烧开,少女转身去拿。
“着火的是梁家,是我同学。”
看着姜雁背影,他收回眼神,顺手捞了一把搭在沙发的外套:“我去卫生所。”
“不喝杯水吗?”姜雁回头。
举起手里玻璃杯,欲言又止。
陈喣拿着外套,整个人站在鞋铺门口昏暗的灯光里,他停下脚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5块钱,姜雁。”
他说:“我还没还你。”
不像刚从火场经历生死的人,带着轻松,手烫得都要发烂了,这个时候还想什么五块钱……
五块钱像个羁绊,他主动归还,
是划清界限。
转交衣服给罗双时不还?
两人钟表铺子前见面不还?
这个时候突然开口。
姜雁的目光落在他烧红的手臂上,那片狰狞、丑陋疤痕刺得她眉头微皱,一股没由来的烦躁搅动胸腔,她唇色渐渐泛白,只是安静看着,眸底静谧,嘴边的话仿佛被雨季的潮湿封住,只沉默着伸出手去——
那你拿吧。
偏偏陈喣披着虚伪:“抱歉,今天可能没带够。”谎话说得波澜不惊,手上的外套被他拿着轻轻抬起,捂住接连咳嗽好几声。
“给我你学校的地址吧,明天送过去。”少年脸上多了些倦容,却还是语气温和。
姜雁站在门口,没迈出步,她盯上了柜台旁登记账单的笔,上面还有鞋油的腥腻味,一个荒诞的想法在她脑中爆炸,她抓起那只笔。
径直走到过去,抓起他那只掌心结痂的手,浅蓝色圆珠笔的痕迹一笔一画展开,开头写——
高三一班
姜雁
10.第 10 章
出门,陈喣就抹掉了掌心圆珠笔的字迹,拇指粗鲁,将新肉刚长好的痂搓翻起皮。
带着鞋油味、腥腻的属于下等人的味道,
像夏天潮湿空气里无法晒干的旧衣服。
小镇的气息在悄无声息中一点点试图吞噬他,陈喣闻过一次这个气味。
刚到陈家的赵绮丽,一件花衬衫两个麻花辫,提着个印着廉价广告的布袋进了家门,傅时锦是个不谙世事的贵妇,善良让她帮助了赵绮丽,以至于被被气得跳楼。
后来陈家不再出现这味道,
代替的是浓郁而昂贵的香水。
浓烈到可以掩盖一个人低劣手段上位的肮脏能力,陈喣站在葬礼的时候时常会想,陈国强是喜欢赵绮丽廉价的猎奇感吗?
他不理解,也不期待理解。
掌心的伤口再次渗出血珠,他的指甲深深陷进去,血腥味盖住了那股潮湿味,陈喣整个紧绷身体才缓缓松乏……
“哎,二娃!”
几个小孩踢着球玩,球滚到少年腿边,小镇孩童对陌生人不害怕,偏偏陈喣长得太出色,小孩就多了点羞涩,推攘着靠近。
小光头被推出来。
怯生生问:“哥哥,这个球是我……”
陈喣点头,小孩就高兴吧球捡起来,脆生生喊:“谢谢哥哥”,眼睛清澈单纯,像极某人,扯了张兔皮披着,一向无辜。
陈喣忽笑出声。
他恍惚愣了愣。
球要到了,小孩队伍身后跟了只流浪小白狗,一群小孩围着陈喣,连带着白狗尾巴摇得飞起。
他瞥见,那狗尾巴摇得格外欢快,陈喣的想到少女那句欢快的:“好狗、好狗……”
一时笑又僵住。
看着那只狗,带了丝嘲意,松开紧握的手,竟难得没嫌弃小孩汗渍渍的头伸手摸摸头,耐心说:“好好玩,下次小心。”
一下接着一下
倒是给小孩摸懵了。
后面几个小孩也问,哎二娃,
你被球砸到了?头上怎么有血?
-
陈喣到医院时,石缘挺着个大方脸站门口,看见财神爷脸上堆笑。
又是100块,随手就给石缘,他也没推脱,收入口袋:“要不是我说呢,小兄弟,你这真是做了好事有好报,梁老头说他对这女的有印象了。”
“难怪那天看着就不耐烦的,好像知道点啥又不愿意说,刚才一看自己老婆子在医院躺着,一听又是你救的,马上改了口风说他有印象,还好早,不然你可不差点就走了。”石缘是个眼尖的,这次确实佩服。
人人忙着活命,谁能把自己命都豁出去救人,不至于为了找个亲戚连自己命都不要了。
偏偏事实是这样。
陈喣是想死的。
葬礼的那天他就有想过死,成为家族完美打造的瓷器人生他不太感兴趣,或者可以理解为唯一约束自己的母亲死之后,他并没有什么其他兴趣。
所以他就想,有一句话叫
“死也要拉个垫背”。
有没有怨恨的人?没有。
陈喣的淡薄、情绪和道德感的界限不高,对于母亲为爱而死他无法感同身受,于是他假装自己“恨”赵绮丽,紧接着他突然拥有了“活下去”的一个目标。
后来他认为恨确实没办法再支撑,因为恨是无法持续假装,虽然的赵绮丽的出现破坏了自己那个看上去“完美”家庭。
但死亡是母亲自己决定的,如果她选择利用自己去斗陈国强,他应该会照做,在以往外壳的教育里,这是符合他思维逻辑的。
偏偏自/杀死亡这件事,超出了陈喣的理解范围,他不理解,却尊重。
于是陈喣有了一个新想法,他要见见父亲情妇的女儿,这是一个“好奇而怪异”的方法,即便扭曲,无理由,但在人活着的三观中,作为儿子他应该这样去做。
以至于去救人的行为,他完全有能力自保,陈喣在被培养的时候攀爬、格斗、紧急训练营不过是必修课程,并不会轻易死,更何况……
他本来就是想死的。
……
“那女的叫什么名字,不晓得。”梁老头坐病房门口,依旧敲着自己手里旱烟,磕磕磕,医院走廊也跟着邦邦响。
老头说着话,又抽两口,眯着眼回想:“但这个人10多年前在小山乡是出了点大事,我家老婆子就是小山乡的,所以这事我记得清楚。”说着有点欲情故纵的意味。
护士站了出来,插着要喊这老头:“医院不能抽烟!抽抽抽再抽就回家!治什么病。”
梁老头往日脾气再臭,也站起来赔着笑脸:“好好好,麻烦你咯小姑娘,你们也缺实是辛苦哈。”弯着腰,脸色都沧桑了点。
赔好笑又臭着老九的脸转回来:“听到没,喊你们声音小点,吵大声点就喊你们出克哈。”
臭脾气的老头,又多了点颐气指使,找回点自己尊严,这才又接着刚才话题。
“2000年勒时候,那个女流浪来小山乡,遇到小山乡当媒婆的大队妇女嘛,想着给她介绍个对象,结了婚相互有个依靠日子也就过下去不至于饿死。”
“后来嘛这女的倒是介绍给一家杀猪的,杀猪的在乡里也是有钱嘛,起码吃肉吃饭饿不死;不过嘛都说这女的命苦,还没嫁过去嘛就得了麻子病,那家人就给赶出去了,乡里头的人都说还没结婚就住家头,那哈子赶出来就算二手,没人家户要嘛……”
“倒是也没死,听说运气好,路过个回家探亲隔壁村子的男人,把那女的给捡起走咯,后来嘛肯定是结婚,生娃儿过日子。”
“现在嘛,改什么名字,嫁去哪家人家户,我就不晓得,她一走那杀猪家就不喊大家讲这件事,怕影响她家儿子找下个,后面乡头的人都没提过,也就年纪大点的有影响。”
梁老头没得烟抽,只好把着旱烟下的绳子饶了一圈又一圈,烟瘾确实犯了:“反正我是晓得的、听说勒都讲了。”
他浑浊的眼睛看了两眼陈喣,固执把脑阔低起:“我不晓得你找这女的啥子事,但是你最好不要找,一个连名字都不想讲勒人,不要去打听,到头来栽跟头勒是自己哈。”
梁老头把手里的土烟斗子绕上几圈,弓着腰又走回病房,看了下床上的老婆子,硬生生挤了几滴“马尿”,又埋怨她不注意照看家里。
出了医院,石缘说:“夏云镇确实有个小山乡,不过这两天下雨山路打滑,听说几个乡都发洪水,你要去也得再等等才能包车去。”
陈喣却没什么兴趣,靠着医院的柱子,整个人看上去懒懒的,灰色的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只剩下颚线分明露出大半线条。
石缘顺着陈喣的视线看过去。
地上一连串的蚂蚁按照路缓慢爬,却不知道陈喣看什么,他总是格格不入。
“小兄弟,如果这个亲戚对你很重要的话,不如你放心交给我,我打听清楚给你打电话,你再回来找人。”石缘是人精,猜到他估计要走了,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这镇子上的人。
医院门口,人来来往往。
救护车鸣笛声来往交替,两人沉默许久。
路边一家父子靠近,那父亲揪着儿子耳朵推搡着进医院,人人看着热闹,旁边着。
陈喣冷不丁开口,又拿出100:“缘哥,请您再帮个忙。”
-
“谢谢梁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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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姜雁将伞撑开。
大黑伞将少女整个人完整笼罩,伞骨骨折的地方被修整的完整,手上只要撑着抖动两下,就能感受到津布的声响。
梁大咧嘴:“没事,你看看还能用不。”
姜雁点头,眼看着把2块钱悄悄放梁大收钱木盒里,被梁大眼尖一把抓了退回去:“找梁叔叔修个伞还给钱哈!?叔叔还要谢谢你今天帮梁安琪带作业,给她笔记整理。”
“你个小娃娃,赶紧回家哈。”
小镇街坊邻居之间依靠交情支撑,梁父是这样、姜父也是这样,每个月赚着微博的钱,供养一家老小,就这样在小镇生活一年又一年,梁大看着姜雁长大,多了些长辈的宠爱。
姜雁捏着2块钱,腼腆笑笑。
“好,我明天再帮梁安琪带作业。”
梁大欣慰:“好娃儿,安琪在医院陪奶奶,明天就回学校。”
姜雁乖巧点头,将大黑伞收拢,抱着伞:“那梁叔,我就先回家了。”
那边来了新客要修理电器,梁大赶忙去招呼,冲姜雁一笑,随即去忙了,姜雁在小推车前站了一会,看着梁大弓着的脊背和忙活的赔笑,默默将手里捏着的两元放了进去。
那是个用废料拼接的木盒,像学校老师的粉笔盒,一个装着知识,一个装着生活。
姜雁没按时回家,从老钟铺子吃了晚饭才走,走的时候钟叔丢给她一包沉甸甸的零件,分量惊人。
她双手接着,只见钟叔一脸“好东西”表情,姜雁打开袋子,里面是搭配表盘的零件、还有表带。
“钟叔……”这包东西不便宜,姜雁是诧异的,比起价格她更诧异钟叔怎么知道她的礼物就差这些零件。
老钟一脸大胡子,一副了然于心:“你是我干女儿,你的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啊?是不是给你爸做的,那天你小兔崽子还偷画了我新得的表对吧?”
姜雁知道是瞒不过的,偏偏拿着这袋零件真心高兴:“这不是当你徒弟,不好给你丢脸嘛。”
老钟哼一声:“等我生日勒时候,雁娃也给我整一块哦,不枉费你干爹我培养你多年。”一把老脸笑得沟壑褶皱。
姜雁锤着老钟肩膀:“保证完成任务!”她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钟表零件上。
回家的路上,姜雁迫不及待,她所有的注意力放到了即将完成的表上,恨不得把口袋里的零件马上拿出来拼接,完成她得意的艺术品,独立做过的钟表很多,偏偏这一件格外不同,不同在哪里?
她愣了愣,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这一次不同?
低头看看自己的旧皮鞋,脚背上有一道痕,每多走一步,那道痕就会加深一次,一双旧皮鞋擦拭再多次也无法成为新皮鞋。
就像手里的零件,偏偏起了执念去做同款,哪怕表芯做到100%精密程度,表壳、表带、零件、可承受的磨损程度是无法与“那块表”,所以偏偏这一件不同,不同在……
原款手表的拥有者格格不入。
偏偏这个格格不入的人站到了姜雁面前,是上天让他站到她面前。
天暗了,他的身体一半隐在廊檐下,没靠墙,单脚朝后瞪着找到支点,低头用细长的手点了根烟,鸭舌帽遮住少年表情,鼻高耸,烟雾从他口中吐出一片被风吹散。
她承认“格格不入的人”吸引了自己,可她不允许自己的任何行为是被掌控。
姜雁不经意收回视线,老实从书包侧面摸钥匙。
空的。
“要不要,翻墙。”
回头
比起声音先靠近的是陈喣的脸,他倏然凑近,那张温良皮子下阴湿野气的脸放大,语气慢悠悠的,带着玩味的笑。
11.第 11 章
姜雁手里的笔划掉最后一个选项,这张卷子写了大半,她从不用演算纸;能口算的心算的,只需两眼就出答案。
即便遇到解答题,除了得分流程外,
她从不写多余的累赘。
又看了一眼,刚准备写上答案。
手里的笔停下,笔的走珠滑动两下,打“teng,笔没墨水,从笔袋里抽了根替换。
蓝色的圆珠笔,带着鞋油的腥腻味,大拇指、食用指捏过时摩擦力会变小,用力捏起需要力气,直到指腹变白才抓住。
勾画答案的手没停,脑子却是昨晚陈喣那句:“要不要,翻墙。”
他的内壳的坏,
比的他完美精密的外壳更吸引人。
姜雁承认,潮湿雨季那天的候车厅,他站在那里一身白衬衫,窘迫处境,骨头却硬,像受伤的漂亮小兽,这样的人只需要站在那里,就拥有所有的瞩目。
昨晚对于凑近提议的陈喣,
她没理。
隔壁是一幢2层楼的临街别墅,白墙青瓦的装修带个小院子,院子连着姜家后院,之前是粤那边的来经商的小老板修的临街住所,后来孩子要回家读书,这房子就闲置了。
小镇人朴实,房子常年没人住也维持很好,跟乡下院子用敲碎玻璃瓶粘墙上不一样,这院子用的事铁叉栅栏,手一撑就能跳进去。
姜雁手一撑,
趁着夜色利落跳了过去。
她回头看栅栏外的陈喣,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单手划过的灰尘合掌拍掉。
他会诧异吗?
会对自己好奇吗?
会像自己一样被吸引吗?
姜雁的视线停留了几秒,
可惜无法从鸭舌帽下分辨少年情绪。
只有门口接触不良闪烁的路灯,
一点点变暗,最后掐灭。
所以,这道题的答案,无解。
而她并不想被情绪左右。
姜雁思绪收回,她捏着圆珠笔划掉了刚写上的选项,头一次修改,蓝色的走珠划过试卷留下一个小小的B.
考试结束,课间罗欢拉着姜雁到操场集合,说是除了照常升旗还有个其他事,罗欢一脸神秘兮兮说昨天听自家爹提过,没想到今天倒是很快。
卫生所人来人往,医生这个职业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罗父的消息除了灵通还是一手。
镇中学,其他不大,操场很大,校长总笑说哪里都缺,就是不缺地,呜呜泱泱站了一群人,比起各个班级站的位置更现眼的是台上一排的学生,看到熟悉的人脸,姜雁愣了下。
“这是……?”
除开老师坐了一排,校长讲话的讲台,就是讲台旁一个空色的纸箱,像从仓库啊拿出来,箱角还沾着灰扑扑。
“各位同学、老师哈,今天除了升旗仪式还有件事想号召下同学们哈,大家都晓得之前50栋勒房子被一把火给烧掉了哈,所以今天我们就要互相帮助,同学老师们我们一中是一个大家庭,所以倡导大家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助受灾的同学早日重建家园!”
校长在上面说的斗志轩昂,烈日照到头顶,地中海的头发薅一把又秃了点,说完自己带头捐了50块,汗渍渍的坐到了后面阴凉的看台。
罗双手肘推了推姜雁:“捐钱就捐钱,平白叫人站台上,糟蹋人不是……”
一排排站在看台前的学生,不过大概4、5个,其中有个显眼的,头发没扎而是披散着在肩后,五官清秀却死死低着头,搅着校服衣角。
“梁安琪。”
这人姜雁认识,梁大的女儿。
“是哦,平时最喜欢臭美了,她家、她二叔、爷爷奶奶十几口人都住那,这一把火烧了生活可不是要更穷了,以前总觉得自己长得好看所以趾高气昂的……”
“不过现在确实有点可怜之人有可恨之处的感觉。”
罗双看着唏嘘,顺便问一嘴姜雁:“你要捐多少?”
还没得到答复。
眼看着姜雁就在自己之前走上了捐款台,一张有些褶皱翻皮的三十块钱就这样塞了进去。
一时间除了罗双,众人都瞪大眼。
好家伙,校长都才捐50,老师们都才捐10块,姜雁这是把压箱底压岁钱都塞进去了?
姜雁这举动,回班级路上不少人开始指指点点,罗双都惊讶扯着好朋友:“你咋回事,咋还给她捐这么多?你忘了梁安琪上周去城里补课故意把补课班时间报错给你,害你迟到被老师留堂都要赶不上回家最后一班公交,还走路回家的哎。”
“真不懂,明明从小一起长大,梁安琪这上高中之后被鬼俯身了吗?跟个疯婆子一样,干什么都看你不顺眼。”罗欢琢磨不清楚。
往常学校里的人总拿梁安琪和姜雁比,说两人都长得好看,偏偏姜雁脑子好使总考第一名,连带着人也是和和气气的样子,一对比都觉得话少、安静、高智商的姜雁更胜一筹。
枫叶零落的后门角落,来往人少。梁安琪后知后觉想通什么,带着满腔质问,死死堵住姜雁前往办公室的路。
“你可怜谁?”
梁安琪除去了早上台前的羞愤,更多是将被施舍的羞耻感都放到姜雁身上。
谁给她捐钱都行,
偏偏就她姜雁不行!
姜雁抱着一堆作业本,平静望着她毫无波动的模样更刺激梁安琪:“可怜你。”
这三个字让她暴跳如雷:“你是有钱人吗?我缺你那十块八块!?姜雁我告诉你,你家不过个修皮鞋,轮也轮不到你可怜我!”
背对着墙,即便有人经过也只能看见梁安琪暴跳如雷的表情,姜雁静静盯着梁安琪。
“发起捐钱的不是我,捐款的人不止我一个。”
她不紧不慢回答,
轻飘飘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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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安琪你偏偏在乎我的三十块?”
就是这个笑彻底让梁安琪心里防线崩塌,面前的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偏偏每次“善意”都能精准压制在梁安琪心上,她发疯一样在口袋掏着,凑到一堆碎钱。
“姜雁,你最好别让我在乎。”
说完,从口袋掏了30块甩到姜雁脸上!
钱带着锈味,
划过鼻梁砸到她手里。
梁安琪只等着她的反击,趁机也就跟她闹一场干脆一起名声臭掉,却眼看着她将那30块收起来,默默转身走了。
一股气确实憋得梁安琪上下不顺,死死扣着指甲,也觉得浑身凉凉的,像被什么盯上,可回头又空空荡荡。
梁安琪心里咯噔一路,班门口人满为患。
她走近,一眼看见熟悉身影,这不是在医院里奶奶病房门口那个人?
少年靠着窗外廊檐,垂眸,等人。
长相实在出色,梁安琪一眼认出:“陈喣哥!”
陈喣跟石缘处理事,带着那5块钱准时到学校,人不在,只耐着性子等,突然凑上的梁安琪让他有些分不清楚。
一中在镇上和县里都算得上成绩优异学校,学校里突然来个帅哥来找人,女孩们八卦起兴,疯狂搜寻这人是哪个班的?或哪个学校的,路过人飞快看陈喣一眼,又红着脸坨坨扭头。
梁安琪的出现,一群人频频翻白眼。
她又认识了?显得她。
怎么现在男的都喜欢这种?
梁安琪整理下校服,见对方迷茫,不介意自我介绍:“陈喣哥,我是梁婆婆的孙女梁安琪,我们在医院见过。”
推攘着女生嘀咕:“怎么又是梁安琪,就属她书不好好读,就勾搭人,高三了还没正行。”
旁边一个说:“那能怎么样呢,反正也不可能是来找我们的。”
两人说着有点心酸,又因为是梁安琪而不忿,青春期的女生总忍不住自己与他人比较,未必真的喜欢,不过想让自己更自信些。
走廊路过人越来越多,有大声玩闹推攘的、走廊背书、门口接水、手牵手上厕所的,余光像聚光灯紧紧盯着这个人陌生人——陈喣。
他的格格不入,像朝平静的湖投了一枚硬币,表面维持不惊,实则已经搅动涟漪。
梁安琪再次提醒自己身份,红着脸,也心虚着享受他的光芒给自己带来的瞩目:“你来学校……是找我吗?”
虽然不安,却大胆盯着陈喣,期望他能回答,仿佛只要他回答,今早在的看台接受捐款的羞愧感就能抹掉,梁安琪的不安和局促让她被迫挺直了腰背。
陈喣定格,眉轻轻上挑,好像在思考,眼看着他朝周围看了一圈,定位,掠过一丝波动,捕捉到那双麻花辫。
清晰的声线避开嘈杂
“高一一班,姜雁。”
池塘波澜再次掀起。
这次是一筐硬币。
12.第 12 章
比起格格不入的少年
来学校找全校第一姜雁才更震惊。
所有视线都聚焦到了她身上,姜雁长得白,笑起来弯弯的,看着乖巧文静,正是青春懵懂,暗戳戳喜欢这种类型的不在少数,偏偏姜雁脑子只有学习,也没见她跟哪个男生亲近过。
姜雁生了一双杏眼,微微垂下是无辜的骗子模样,偏偏眸底却带着疏离感,让人有靠近却不敢多说的欲望。
陈喣这声,让她停了下来。
脸上没诧异、没惊讶,只是静静地,就像火场门口的大树下,撑着一把大黑伞那样,沉默看着他。
她看不透他。
陈喣又换了衣服,二八分连体牛仔裤被他穿得帅气,领口有个设计感小领巾被随意系在腰间垂下,窄腰宽肩,袖口挽起,白净手臂在阳光下露出青筋的线条,比起学生多了点与生俱来自信的随意感,城里的有钱人一天一套从没重样。
“姜雁,你人缘不错。”
他轻轻挑眉,今天没戴鸭舌帽,头发洗得蓬松却没遮住乌黑凛冽的眉,长期在阴影下的脸苍白中多点鲜活,即便有些流气得话,从他温柔的语气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有礼貌。
姜雁抱着作业本,没向前走意思,两人隔着半个走廊的距离,原本打嘈杂人手上动作、声音都小起来,蓄势待发听八卦。
陈喣迈着步子走,在只听见两人呼吸声的位置停下。
“伸手。”
他说,声线低沉带着蛊惑。
姜雁松开一只手,缓缓朝上,像个听话的布娃娃。
带着温热的指腹触碰掌心,除却柔软的纸币还有他圆润甲床,大拇指侧边甚至带着细密的摩擦触感,仿佛瞬间就抓捕皮肤下的血管收拢,贯穿之后在姜雁左心房绞紧。
他松开,那张对折的5块钱完好无损躺在姜雁手心。
她飞快收拢将属于两人的“秘密”遮挡。
“还你了。”
陈喣用口型无声说了这三个字,这次并没有笑,棕色的瞳孔在盯着姜雁时缓缓收拢,却在她抬眸瞬间收回。
依旧彬彬有礼,依旧温和得让人挑不出错处,他摆摆手,转身消失,一如那三个字,两个人之间最后一点关联也切断。
一时许多人想问姜雁那人是谁,偏偏她在学校有些特殊,因为常年全校第一光环在,交集也少,大家也没好意思开口靠近。
一群人都讲视线落到了罗双身上。
顺便七嘴八舌开始鄙夷梁安琪,不知道她想什么,天天做女神梦,被梁安琪听到扯着眼睛狠狠瞪同学,羞愤连最后一节课都不上了,梨花带雨跑回家。
回教室,紧紧攥着的纸币被松开,褶皱将它揉成一团一点被打开抚平,姜雁将那张纸币夹入书中,重重合上那页。
周遭醒目的视线、跃跃欲试的询问,姜雁拿起笔,如同往常。
只是演算纸上那道题,姜雁再次划掉,由B又改回C。
她看不透这道题,是不是无解。
-
梁安琪哭着回家,才想起自己已经没家,那个昏暗临时搭建的雨棚,梁安琪没办法接受家人的平庸、没办法接受连一个栖身避难的地方都变成人人路过可以一眼看穿的大街。
17岁的年纪,正是羞耻心强的年纪,管不上吃饭生存问题,她抹着眼泪转了方向去医院看奶奶,奶奶一定有钱,一定有办法让大家都住到房子里。
医院住院部需要从后门进,梁安琪再次遇到陈喣,后门是救护车路,人往来少,他停在一辆车前,仿佛找什么。
梁安琪想到陈喣在学校装作不认识的事虽然生气,可一看上他脸没忍住继续打招呼:“陈喣哥哥,我是梁婆婆的孙女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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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安琪忐忑,每看陈喣一眼都紧张的心跳加速,却听到他很温柔回答:“哦~是安琪呀。”
兴奋抬起头,
看着他一脸认真思考模样。
她就知道陈喣不会记不得:“对啊,对啊,是我!”继续加深他印象:“还以为你不记得我,那天你救奶奶,背她下楼的时候我们见过。”
“奶奶还好吗?”陈喣倒是挑了话将话继续聊下,只从口袋抽了根烟敲了下烟盒,眼睛温和,划过烟在手里转动的模样却熟练得有些痞气。
梁安琪点点头,却被陈喣的反差有些吓到,手扣了下:“奶奶还好,我们家人都很谢谢你,如果机会想邀请……”
“安琪,我帮帮你,好吗?”陈喣打断了梁安琪感谢的话,转而抬眸将视线锁定她,含着完美弧度的笑。
眸底却冰凉,掠过一抹不耐烦,缓缓松掉一口浊气。
梁安琪愣了下,迟疑着点头:“陈喣哥哥……”
眼看着陈喣从口袋掏出一叠钱,不慌不慢递向梁安琪,厚厚的程度足够压倒一边坠着:“听说你和家人目前没有地方可以住,这笔钱可以借你。”
梁安琪瞬间愣住,少女的尊严在这一颗也抵不止厚厚的钞票,她渴望能住到放屋里,这样就能遮挡家庭拮据的凄惨。
小镇少女没见过这么多钱,她颤抖得伸出手来接……
“谢……”话还没说完。
这叠钱重重的砸到脸上!“哗啦!”
重量!散开!
模糊的眼前只剩几十张呆滞到忘记抓的钱,一张张掉了下去!
耳边却是陈喣轻飘飘声音:“劳驾捡下。”
“脏了”他语气除了遗憾,更添嫌弃。
梁安琪放空的手紧紧窜在一起,等她能看清时陈喣已经消失,只剩一地被泥沾染的钱。
13.第 13 章
五块钱被重重架在她那本钟表大全里,是一本有几千页厚书,像字典一样的重量几乎看不到羁绊的痕迹,就这样随意躺在床边书架上。
三点一线,学校,家、钟表铺,小镇少女波澜不惊的生活不会被片刻出现“格格不入”的人改变。
姜民生给姜雁打了个电话嘱咐最近后院的门锁好,隔壁别墅有人搬家,还不知道身份,她一个人在家住要小心点,姜爷爷这边身体有点恶化,所以他只能再呆4、5天,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处理的。
姜雁点头,老实答了也在钟叔那吃饭,隔壁目前没什么动静,她都是锁了门才睡觉很安全,姜父来来回回老生常谈又念叨了些,嘱咐给她的钱够不够花、天气冷了要记得多穿,才挂电话。
周末,她还是照常写题,组装表,只是犹豫草图上“月影”缺失的那块,她买不起钻石,所以没想好用什么补上,距离姜父生日还有1周,时间不长不短,等到姜父回来差不多。
周末懒洋洋躺床上,姜雁把那张草图拿出来,抬起纸透过窗户透进的光想看清楚,偏偏空白的那块,她怎么都看不清,那是一块被雨水晕染的斑。
罗双把及炝锅鱼送到姜雁楼下,扯着嗓子在楼下喊她:“阿雁!阿雁!”
声音逗得旁边早起的姨妈都打趣:“两姊妹倒是关系好。”
罗双挠着头只乐呵。
“怎么这么早?”提了瓷盘子装的炝锅鱼,只是闻一口就知道味道正宗,炝辣爽口。
罗双小声抱怨:“不是说我爸要帮新生儿做祈福吗?梁婆婆家出了那种事,只能让梁二叔家的媳妇帮忙做祈福了,谁知道她还挺忙的,说晚上有人约了不好推迟。”
耸耸肩好无奈:“所以我们只能改早上了,我今天可得早了,蛮奇怪的哎,早上跟我爸去找梁二婶的时候哦,她家原本不是在门口搭了棚子等政府的安置房下来吗?”
“你猜我看到什么?”
罗双倒是震惊,旁边那姨妈看着也是个八卦的,耳朵不知道支棱多高,罗双想想毕竟是同学,来着姜雁进了她家门槛里才说:“她家不知道哪借了一大笔钱,居然租了间4室一厅的大房子!我进去看的时候梁安琪自己都有单独的房间了。”
之前梁安琪就睡家里的小阳台,学校的人不一定知道,但是这街坊邻居的基本都门清,不过看着算是一起长大的,平时她趾高气昂的装阔气也没人揭穿她。
“钱?”姜雁反问。
梁家、一大笔钱、火灾,只是简单的几个关联,她能锁定那个关键人物,偏偏他早已坐车离开,是一个清晨,穿着那件白色衬衫坐上了一辆高级的小轿车,站在学校门口,姜雁从山间朦胧的雾气里一眼看清。
罗双一拐:“是吧,你也觉得纳闷,前两天还在募捐呢,这就住上新房子了?具体哪来的她家倒是守口如瓶的。”
罗双脾气直,想到什么说什么,原本前两天还为学校捐款的事可怜梁安琪,此刻她只可怜自己捐的钱。
罗双不敢多待,想着她爹还在等买蜡烛回去,苦着脸跟好朋友依依不舍的,姜雁说家里有多余的蜡烛,清明节上坟的时候剩下的,给她装了一对,让她抱着走。
两人出门,罗双听见隔壁“哐哐哐”砸东西安装的声音,好奇问姜雁什么情况,两人在这说起隔壁别墅搬家的事,正巧一堆的街边姨妈从邻居别墅走出来。
“哎呀,雁娃,双娃,你们去隔壁看哈。”
“直接无法,太客气了,又有礼貌,真勒是难得搬来这么个大方好人哦~”
这边受了好处的邻居拉着从别墅里收刮之前的一些家具,一辆大货车就停了进来,占着临街一大条路,往日嘴碎或者不满的姨妈都乐呵呵回家,这车倒是停了很久无人催促。
姜雁提着炝锅鱼去老钟铺子的时候,几个叔叔正蹲在门口摇得起劲,几个碰对声一敲又放耳朵摇两下,一个个露出满意的表情。
喊人进来吃饭时候,几个叔叔才回过神连夸着:“雁娃乖得很,等哈叔叔们再扳哈~”手上转得溜手的核桃又飞速溜起来。
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像找了啥趣味游戏,半个多小时老钟才慢悠悠进来,麻溜捞着袖子:“饿了吧,我把菜再热哈。”
炝锅鱼成了回锅鱼。
饭桌上,老钟主动提起:“雁娃,晓得你家隔壁搬进来哪个不?”
姜雁摇头,吃碗里的菜,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提起隔壁别墅新邻居,前几天才翻过一次院子,那个时候隔壁还没住人进来……
老钟又继续说:“隔壁啊个,真嘞是”
“大方!善良!有礼貌的娃儿哦!”
又是一顿夸奖扒两口饭,几个小老头又蹲门口转核桃,这时候开始巴拉说起来,最早路过别墅的是运货的王老头,早一天就有人定了让他去省城拉一批家具,快凌晨就出发早上回来,一车车的朝里面运,好几十个工人一起装,王老头刚好遇到主人家,眼看着在别墅之前的东西丢掉,王老头一眼尖就要了对快丢垃圾桶的核桃。
王老头一路过转着炫耀,一路上铺子的老头被吸引的两眼放光,都畏畏缩缩冒他脑袋后面又去了别墅,五一例外的笑着跑出来,一个两个的乐呵揣了一副又一副核桃走了,除了念叨新邻居大方善良,还唠叨之前那个小广东真有钱,柜子里摆了不少核桃,家里装修得也豪华得很,房子都不要就跑,拿不准是不是在这边欠债。
吃了饭,小镇街头巷尾都出来散热,家里的木板凳,一长条,一坐就是两三个人,拿着一块褶皱手帕门口就是一顿聊天。
老钟给姜雁拿了个锦盒,盒子上面空空荡荡的,姜雁特意找老钟帮忙的定制用于姜父的钟表礼物,空白的地方她会想办法填补。
街道纳凉的叔叔阿姨利落打招呼,偏偏今天人手一个新奇小玩意,街头巷尾的的八卦聊天对象都变成了搬家别墅的人,只有夸赞和褒扬。
快到家门口,又遇到隔壁出来的姨妈们,一个两个笑得花枝招展:“雁娃!巧的嘞,回家了?”
姜雁老实点头,只看他们人手一件价值不菲的小摆件的,在门口货车里又挑起来:“可惜哦,东西还好的很,也是大方随便挑。”
她随便看了一眼,货车里、人手提的最多的是胶瓶白盖,这些围圈都用艺术体写着——PG Mix,因为是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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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所以即便不知道用法,也觉得可惜,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有这些过的行为。
大方、善良、有礼貌。
小镇所有交谈中心的新人物,统一都是这三个的词语。
姜雁不感兴趣,摸了把口袋钥匙打开生锈铁门的,咔吧反手又将门关上。
上二楼一心扑钟表,抽了张空白的纸,将纸上草图临摹下来,空白的“月影”部分,她没补上,盯着发了一会呆。
姜雁的房间靠院子,后面是一整座山,跟前门临街店铺完全不一样,打开窗子就能看到山景,风从窗边吹过的时候把挂着的风铃吹得搅动,这是她9岁用不同大小齿轮做风铃,每碰撞一下带动齿轮下的玻璃飘清脆敲动下。
姜雁将设计图搁置,耐心把材料铺平,开始将表带和外壳安装,表芯放在一旁依旧没动。
每次把时间放钟表上都过得快,她利索处理完又只能对临摹草稿发呆。
小镇少女开始对自己接触的局限感到无力。
每每听老钟对瑞士一些专属设计表侃侃而谈,姜雁的眼睛总是放光,即便他从没去过,只是吹牛自己可要去瑞士跟旧情人共度余生,他的见识也让少女的羡慕,陌生的、新奇的、更宽广的知识总这样吸引小镇少女。
小镇的人不相信老钟,姜雁却知道总有一天他要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看世界。
隔壁别墅咿呀的苗语唱声顺着山风传来,姜雁放下稿图视线落到窗边风铃,风铃的碰撞跟着那歌声成了伴奏。
神秘而陌生的语言带着祈福的意思,混着芦笙被风带过街道,带去山深处。
隔壁一时间热闹,梁二媳妇的声音浑厚唱调的时候,山野回声会传遍整个小镇,转了声又荡回来,总能轻易抓捕人思绪。
姜雁拿着稿图走到窗边,窗子按在斜后方看不见隔壁院子的情形,那边声音渐渐变小,一阵热闹后再次安静,恢复没人住时的静默。
突兀的一声棒子敲!
大概是散魂。
少女心事被敲散,手里的草稿风一吹跟着窗户掉了下去,她顺着掉下去方向瞥了一眼,套了一件外套下了楼。
姜家的院子只堆杂物,平常最多就是姜民生安了张桌子,偶尔喝点茶,其余地方空荡荡,跟隔壁别墅之间的墙是铁尖的栅栏,那张草稿的纸老老实实飘过阻隔高度,落到别墅院子里。
安静躺到了祭台的供桌上。
姜雁看了一眼院子,祭台还点着两串红烛,其余空荡荡没看到主人家,小镇的昼夜温差大,她裹了裹外套准备绕到前门去敲门,还没迈出步子就从隔壁传来慢悠悠的声音——
“要翻吗?也不是没翻过。”
姜雁停下步子,回头看。
树下,靠墙的阴影角落。
陈喣靠着西脚树的软沙发,单手懒懒倚着后背,拿着玻璃杯仰头喝,唇边沾了抹红,俊美的脸扬起就对着她笑,不同往日,今天的笑别扭却兴奋。
他站起来,松手,任由那杯子滚两圈到草丛消失。
新搬家的邻居,
善良、大方、礼貌、
怂恿翻自己家墙的好人。
14.第 14 章
找到那个情妇的女儿了吗?
没有。
陈喣注意力停滞了,在这件事上。
他承认自己的怪异,偏偏这种怪异他无法自洽。
怪异几乎到了无法压制程度,那是一种溺水人浮出水面呼吸鲜活的感知,他沉溺了进去,整个人湿哒哒的,站在原地都觉得难以喘息,肺部的积压要将他从内到外炸掉。
怪异到对赵绮丽的“恨”无法继续下去,或者简单来说陈喣根本不理解“恨”来源
——道德情绪的驱使?
是什么?他没有情绪感知。
陈喣过往17年人生只有厌恶、容忍两个情绪,亲眼看着母亲跳楼自杀的场景,生理性的冰凉给了他第一反馈,没有畏惧、愤怒、愤恨。偏偏这样得到了陈国强的夸奖,他说男人就该这样喜怒不外露,他第一次感知厌恶达到顶端。
来到小镇,怪异而频繁的感知让他注意力分散。
原定的计划还在进行吗?
还在进行,花钱让那个网管替他去将事情查清,一周而已,这个时间足以让他试探着去自愈那种怪异。
于是陈喣尝试着靠近了怪异,
感知这种容忍会达到什么程度。
祭台上烛火燃烬最后一滴蜡,昏黄的火光从陈喣的脸上一点点变淡,他从祭台上捡起那张纸巾草稿,上面画着那块来自他母亲专为他15岁生日定制的腕表,笔触很潦草,却在几笔间勾勒出他母亲在腕表表带留下的小巧思,一簇青竹。
他抬起手里的草稿,看向远处的少女,风将她的乌黑的头发吹起,露出眼睛,那是一双鲜活的、会说话的眼睛,带着山野的肆意和生命。
陈喣朝栅栏对面的姜雁示意。
“用一对祭烛来换你的稿子吧。”
……
姜雁敲了敲门,木质的厚重的门却没有上锁,像早预料她会来。
祭烛是最简单的那种,从纸箱翻出来时,她还拿了一叠纸钱,取掉上下返潮的地方一起带了过来。
这是姜雁第一次踏入隔壁的小广东的别墅,宽敞的院子被铁栅栏围得结实,虽然好翻却也因为一览无遗,没人敢随意进去,很容易被发现。
陈喣选择祭祀的位置是院子西角,靠着墙,只有挨着别墅姜家的墙才能看见一隅,桌上是燃烬的祭烛,还有几道祭祀的家常菜,一看就是梁二家一起打包带来的。
菜上剩飘了灰。
姜雁的放下祭烛和纸钱。
朝陈喣伸手要她的草稿,没愿意多说一句。
院子的漆黑让人看不清表情,姜雁的疏远让他不解,这种不解加深了他的怪异行为,他竟试图向前迈出了一步看清。
“我不了解祭祀的流程,烛灭了要重新拜吗?”
少年声音闷闷,刚才隔着铁栏光影下那张兴奋的脸仿佛变得弱下来,背对着的墙后的月亮,藏在影子里的五官是模糊的。
姜雁低着头摇,有些怯懦着要去抢陈喣手里的草稿,偏偏她一动,他就预知将那份草稿抽回,俯身带着影子压下来……
这瞬间,她才逆着月光看清少年的脸,那双常噙着笑得眼里满是血丝,耳廓顺着酒精气息泛红一点点蔓延血管到皮肤下,弓着脊背,整人的影子像蜷缩地上的泄气的野狗。
“今天是我母亲头七。”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哑。
“帮帮我,好吗?”
火柴是最劣质的那种,一盒1毛,捏在手心时,让陈喣想到了那支带着鞋油味腥味的笔,火柴头顺着他指尖既定的路线“嚓!”冒出火光。
点燃了两人之间,星点子一样即逝。
陈喣看清姜雁的表情,她在可怜他?
这难道不是他要的吗?
扮演一个可怜的、等待拉一把的人。
“抱歉,我再点一颗。”陈喣戳开火柴,他第二次去划侧边的火面,磷火一样的光亮再次横在两人之间。
姜雁将捧着祭烛,横过,烛芯在火柴冒出红青苗里燃开头蜡,烧进芯绳,蜡油油腻得化开坠落。
“啪”
烫意是跟着视线一起落到陈喣手背,蜡油带着庸俗的红从苍白透明皮肤滚动到凝固只需一秒。
一只祭烛点燃,她低头将另一只也顺着手里的祭烛一起燃,一对烛点好,姜雁将祭烛递给的他。
“你拜三拜。”
陈喣接过祭烛,木棍上粗糙的木屑沾在指腹,他恍惚一瞬蓦然得感觉再次触碰到烫意。
面上依旧没波动,按照姜雁的指示朝着祭台拜了三拜。他拿着蜡烛怔怔地,缓慢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女。
少女抬眸,静静看向他。
缓慢说出两个字:“跪下。”
这两个字本身没什么意味,
她说着像无辜指使。
姜雁的的视线没有移开,脸上的情绪淡淡的,身体的血液却因为陈喣一点点跪下的动作而沸腾,她能很好的克制自己,像一个正常人。
陈喣沉溺了,顺势坠入这种怪异中,膝盖接触带着露水的草地,他分不清在祭祀母亲,还是献祭自己。
像个木偶放肆地顺从,怪异着吸取新的情绪。
拜完三拜,姜雁从他手里接过祭烛,顺势将原本燃烬的烛杆拔下来,一个土豆砍两半,当做烛台,孔拔出,又重新插进去。
一箱批发的蜡烛,蜡是不裹得不整齐的,开始烧时会有“噼啪”火星声音,姜雁利落从纸袋将纸钱分成两份,一份放祭台上供奉,另外一份递给陈喣。
“你把它烧掉,等祭烛燃烬就可以将祭台收了。”
陈喣看着她,淡青色眼皮微垂,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好。”拿着纸钱却没动。
姜雁伸手要稿图:“我的图。”
陈喣从口袋将那张叠好的纸巾递给她,却蓦然顿住:“表盘上缺了一块月影。”
一样的话,陈喣在刚到小镇的雨天说过,他从一阵风抓到这张表的稿图,上面正巧画着他的刚当掉的表。
姜雁将稿图收回,轻轻点头:“我会自己看着办。”对折的纸再折好,她放到手心。
她转身,准备离开。
“我帮你,好吗?”少年开口,一如既往的温和友好,就像他这个人,本身给人就是礼貌的。
“你缺的月影部分,我老家有一些表,如果你缺灵感我可以画……”
“不用了。”她的小声。
少女背对着他,却一个劲摇头,他仿佛能看清她宽大运动服下单薄紧绷的身体,浑身都写满了排斥。
为什么?
分明他上次对那个趾高气昂的梁……,算了陈喣不记得名字,同样的话那个人是喜悦的。
即便现在自己的协助是认真,却得到截然不同的反馈。陈喣不理解,看着姜雁的要离开的步子,溺水般湿哒哒的雾气又渐渐将他笼罩!
“为什么?”
他攥住了少女的手腕。
隔着的廉价的布料,陈喣掌心一点点湿润,无意识着收拢,陌生环境依赖熟悉是人的本能,人会忘却了过往的约束行为。
等他脑子有一些的清醒。
已经三步并两步站到姜雁面前。
喉咙好像被封闭,换气般呼吸让他能缓慢说话:“你在躲避我……”出声有些哑,让他不再继续说下去。
少女仿佛被陈喣的逼近吓到,猛然抬头,又沉默着摇头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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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紧紧咬着嘴唇,只蠕动说:“我没有。”
他松开她,手缓缓垂下。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说着这句话的遗憾,他眸底却毫无波澜,一个平淡的、连微笑也没露出的无由头话。
“朋友……”少女听到这两个字才抬头。
伴随着她脸上表情的波动,那双杏眸一点点渲染着喜悦,蔓延到嘴角,情绪像溪流在她身上轻松流淌。
这种情绪的怪异之处,
在于陈喣感受到了。
他为此而增加了自己的容忍程度,甚至到了可以做从前永不可能做的事的地步。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他微微偏头,一张漂亮的脸上好像写满了失落。
少女好像在思考,迟疑着开口:“可你没说过你要留下来……”
她低头看地上的草,帆布鞋一点点蹭:“也没说过,你不走。”
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也没说过,你搬到隔壁。”
“如果是朋友,不会这样。”
说到后面声音却变大,带有些骨气,余光却扫过陈喣,想看他的反馈,以至于轻轻蹭着脚下的帆布鞋掩盖举动。
“抱歉。”
少年的道歉没有迟疑,
因为不需要真心。
陈喣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京市天之骄子从不向任何人解释,清醒是需要带着疏远和理智。
一束手电筒打断了两人的僵持,从栅栏外扫过,小镇日常巡逻的警察,光掠过跟前,姜雁退到少年身后,借他挡住。
她拉了拉他胳膊。
“别动。”
整个人蜷到陈喣身后,少女的呼吸带着温度落再脊背,这温度让他蜷了蜷手,手背上蜡油显眼的烫伤更让他觉得怪异。
“天干燥,夏天小心火烛,烧纸灭了之后再睡哈。”门口警察也知道这户新搬进来的有钱人,透过栅栏看着个小子,抓紧叮嘱一声。
“过两天是苗族六月六,注意点哈。”前两天着火的那栋楼让附近派出所好一顿怕,最近严查起来都排着班巡街,明天还有个什么联合入户科普,越想着这警察越头疼。
陈喣点点头:“好,辛苦。”
心里却盘算着需要将铁艺围栏都换成实芯的墙,他并不喜欢隐私被随意窥探。
警察走了,姜雁才冒出头:“总算走了。”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熟人?”陈喣转身,才看见少女脸上因为紧张而憋红的脸。
“是罗双的二叔,都是小镇上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她逃过一截,俏皮般吐舌头,小小的梨涡深深陷进皮肤。
“今天,谢谢你。”
陈喣忽然说这个让姜雁愣了愣,他还是礼貌着保持微笑弧度:“我母亲应该会很开心。”
他每次提起母亲,心里怪异得兴奋,他期待在姜雁脸上看见让自己满足的“怜悯”表情。
她仿佛才想起刚才是帮着他祭奠头七,一时愧疚般接过他手里的纸钱,结结巴巴得:“蜡烛要燃烬才能收,我帮你一起烧纸吧……”
一个陶瓷的盆,点燃火光,少年拿起一张纸钱朝火光中丢,脑海里的重复她表情,食髓知味。
光一点点移动,陈喣看着手背干涸的烛油,温度、呼吸、静谧,耳边“噼啪”燃烧的焦躁在身边无限放大,他却很宁静,这种平静来源……他缓缓看过去。
纸钱一层层掀开,带着纸屑飘进去去,一张点燃火光就会扑大,一张叠着一张,光落在姜雁柔软的脸颊,烧掉一张那影顺着脸颊到脖颈,到动脉,到血管……
他突然开口,语气一点点变冷。
“你回家吧,姜雁。”
15.第 15 章
伪装、目的性、妈妈、名贵手表
停留、善意、友好、邻居、祭祀、头七
姜雁在纸上再次写下第二排,跟一周前写下的对比,浅蓝色圆珠笔在纸上更显眼些,她放下笔。
山风从窗外吹进,焚烧的燥味和停留本子的淡淡鞋油味混着,又忽而散开。
从隔壁别墅回来之前,少女停下脚步,仿佛踌躇般做出的决定:“你帮我的出几张新样式的手表图……”因为没转身,陈喣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又听见她鼓足勇气式的说:“作为朋友,后天六月六祈福,你,要去吗?”少女声音清脆却有些打腾,到嘴边却坚持着说完,脊背挺得很直。
陈喣暗下眸色,看不出想什么。
半晌才带着温意说:“好,手表样式图后天一起带给你。”
姜雁将思绪从刚才收回,她又拿起笔在第三排重重写上两个字:祈福,顿了顿,在后面写上括号,在口号里写(不确定),她想了些又加了个括号(不听话)。
少女随意将那张草稿纸巾塞到笔记本里,缓缓吐一口气,身体后靠整个人盯着天花板的钟表,指针一圈又一圈转动,那双杏眸带着狡黠一点点兴奋起来。
她将台灯打开,看着桌上早已复刻一份的纸张稿图,安静投入钟表的拆卸中,复杂的零件不多只是小而精简,每个步骤都需要巧劲和耐心,姜雁每每投入进去都会回忘记时间。
等其中一小块运转结构部分完成,抬眼望去,山边的天已蒙蒙有些蓝调,山后的天光漏出缝隙,已经五点,姜雁伸了懒腰,倒入床上,伴着一室的细碎的钟表声入睡。
这一觉睡得很好,只是太过沉,她一觉醒来已经17点,姜雁的坐在床上发呆,回想了下昨天的事,直到家里座机响起,才回过神。
老钟催促她去吃晚饭,姜父要推迟回家这事跟老钟嘱咐过,老钟自然乐意,只是中午没接到电话他有点担心差点就要来抓人了。
“前几天火宅那事,警察、消防、居委会说这几天要入户宣导防火知识,今敲你家门你没开,吓死我。”
姜雁实在睡得过分沉,好似这么多年一颗小小的芽冒出,她贪婪得为她的“芽”补充营养,因为她刚刚撬开一点点缝隙。
“睡有点晚,可能没听见。”
小镇治安一直没问题,老钟原本不担心,想到什么问一句:“对了,隔壁搬进来的人你见过了吗?”
姜雁还没回答。
老钟自顾自道:“没看过是谁家,人倒是厚道,不过你个小姑娘要注意点陌生人哈,不知道背景的人还是小小心再小心,晚上锁好门,也不是知根知底的。”
姜雁承了话。
却想着,昨晚不止见过,还差点被警察抓到。
这两天小镇都忙着苗族六月六的祈福活动准备,西南地区依山而主,少少数民族多,汉族少,时间一长汉族也跟着融入了本地民族祭祀祈福活动。
原本中心话题还是新搬来的邻居,已经顺利嫁接到六月六那天姑娘们都穿什么,家里祭祀准备几点开始摆,晚上有什么祈福的活动,一时间倒是把那幢别墅八卦给忘了。
主要是那别墅门始终都是紧紧闭着,只有那天让梁二媳妇去帮忙做了场祭祀,后面就没露面了。
姜雁从老钟铺子回来路上,一群人围着梁二媳妇倒是说:“你家从哪搞来了笔钱?还能租一大间房子,也是苦尽甘来。”
梁家一共梁兄弟,梁大和梁安琪,梁二和媳妇还有个儿子,加上两家二老,一家七口人几十年挤在两室一厅,火宅之后搬新家,梁二媳妇也觉得腰板挺直了。
现在也是故作玄虚:“也是我家老公公有关系,借了点钱。”梁二媳妇偶然听到这笔钱是那小子家借的,不沾亲带故的,她也奇怪,但是碍于梁老头的怪脾气,她也不敢多问,糊糊涂涂跟着住呗。
大家都夸她好日子要来,相互应承着,眼尖的姨妈看见姜雁摆摆手喊一声:“雁娃,你爹好久回来哦?”
2010年的的鞋子还是能再修修补补一段时间,小镇上的人家少买鞋,多修鞋,姜父很久没开门大家坏掉的鞋没法修,都有点急。
姜雁有礼貌先喊一遍姨妈们,再认认真真回答:“快了,六月六后就回来。”
大伙应了,又夸了下姜雁聪明有本事,不像自己娃儿天天就知道玩,现在跑一趟都不知道去哪抓,都高三了一天还是个憨包,姜民生看着老实却是个享福命,生了个这么聪明好姑娘。
说起这个梁二媳妇也有话要说:“也是,我家老公公天天就说老大家的安琪要是有雁娃一半聪明,他死都瞑目咯!”
一说起梁老头,大家都跟着笑,姜雁打完招呼就朝家走,她从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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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长短没什么兴趣,加上成绩好又讨喜,每次经过这些姨妈面前基本只有受夸的。
大概是日夜颠倒,她有些昏沉,到家一摸口袋。
空的。
站家门口没移开脚步。
第二次,姜雁已经第二次忘记带钥匙,从小跟着父亲,性格使然,她足够谨慎和缜密,甚至有些完美主义潜伏,这是她一周内两次忘记带钥匙。
姜雁将视线移到旁边紧闭的厚重木门,也没迈开步子,只是靠着门口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马上六月六,家家户户忙着家里筹办祭祀物品,路上人少。
她捡了根树枝在门口泥巴地里划正字,划到第五排时姜雁顿了顿,别墅里细微脚步声在瓷砖上哒哒哒响起,她沉默着继续划。
陈喣看见的时候,刚从卧室出来,南方小广东设计的落地窗是单向的,里面看外面格外清晰,一整片落地窗,三楼几乎能看清整个小镇。
他随意揉了一把头发,露出那双情绪不佳的桃花眼。
醒了他就随手拿起酒柜里上任主人留下的酒,开瓶一口接一口喝下去,从小礼仪课的约束现在都成了狗屁,陈喣连杯子都懒得拿。
他坐落地窗前,腿有些长随意盘着,仰头又喝一口,酒水顺着脖颈滑落到睡衣,凉意让陈喣有些清醒,他不喜欢黏腻的感觉,酒瓶被他置放一旁,扯了件沙发上还未拆封的衣服,他顺着落地窗外的视线顿住。
围栏门口,一个双麻花辫单薄背影。
蹲在地上勾勾画画。
少年眼尾轻轻上挑,瞳孔收拢,视线一点点聚焦,又讪然收回视线,朝浴室走去。
陈喣洗好澡,朝自己房间走去,他躺上床,阖眸。
就在一片嘈杂和身体无法自控的怪异状态中,他睡着了,这是故意为之的第一个好觉。
睁眼。
陈喣手脚有些冰凉,沉重的呼吸,空荡的房间告知此时此刻他正在西南的小镇,而不是京市。
他重重长叹一口气,侧身。
试图避开窗外的月亮。
偏偏还是走了出来,落地窗外已经看不到人影,陈喣满意了,他认为这种怪异感治愈了大半,至少他并不会试图去好奇——小土妞为什么会蹲他家门口。
这是他沉默着对她说“不”。
陈喣得到了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16.第 16 章
一连三天,两人都没再见面,姜雁还是两点一线,去老钟铺子里吃饭,路过街道聊天的姨妈,回家组装钟表,直到六月六那天早上,两人仿佛才按照约定一般出现。
姜父不在家,姜雁不需要准备家里祭拜,但是她需要替父亲起大早去祭堂交会费,跟着游街祈福走路线去祭坛,以往每家必出一个参与队伍,今年由姜雁顶上。
她早早收拾好,将钥匙收口袋,锁门去祭堂。
石缘也是今早敲响的陈喣家门,他挎了个包,要出远门样子,远远看见姜雁打了个招呼:“雁娃,去祭堂?”
石缘小时候住姜家隔壁,算是看着姜雁长大的哥哥,后来外出两人没怎么见面,偶尔路上遇见还是客套下,这小孩他从小看着就有出息。
但性格总是安静冷清,偶尔表露出的善意也带着疏远,姜家情况特殊,石缘见怪不怪,也不多想。
姜雁见人总是友善,声音清脆爽利:“石缘哥,你出远门吗?”
石缘抖抖肩上包,对小妹妹没什么戒备心:“帮人办点事,去小山乡一趟。”
“小山乡……”姜雁笑着轻声复述,继续追问:“是我爷爷家山后的那个乡吗?”
小女孩像在思考着,有点临时兴趣罢了,石缘没放心上:“对,离你老家挺近的,这几天不是的山淹了嘛,姜叔估计也耽误路上。”
姜雁点头,弯弯眼睫,道别的时候一抹梨涡衬托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抽条纤瘦的背影提着衣服走在石板路上,石缘感叹,一定是小镇考出去最优秀的姑娘。
这房子是他帮陈喣买下的,之前虽然看过几次,但今天来一趟,还是震惊,房子里的原本那些精致雕刻木质家具全被搬空,偌大的客厅只剩一张地毯加黑皮沙发。
说来也奇怪,原本这房子镇上原本不可能有人买的,而石缘刚好也认识那小广东老板,这两天小广东也提出让他帮忙找买家。
双方一拍即合的,房子买卖的很快。
唯一留的就是那小广东老板留下一柜子酒。
房子装了换气扇,进来时候只觉得冷冷清清的,石缘掏出背包,递过两份材料:“梁老头说去小山村可以先找他老家的姨妈,让那姨妈带去找杀猪那家,当年的事难堪,没熟人引荐是不会开口的。”
陈喣低头一一看过,一份是梁老头写给家里的信,一份是欠条,欠条他随意搁桌上,抽了两张100块给石缘:“辛苦,石缘哥。”
这200石缘没收,只说等事情办好再给,这段时间他零零散散块得了几千块,帮这小子办事的副业都快赶上自己网吧正经生意。
两人没什么其他的话要说的,这小子的表面看着温和谦虚,尤其这两天把别墅小广东给的东西接流水一样送出去,小镇的人很快接纳和认识他,大方得为人处世点到即止。
偏偏这样,石缘还不敢跟他走心,说不上那里不对劲,就觉这小子骨子凉薄得很,是个角色。
石缘看着陈喣跟着出来,拜拜手说:“不用送了,我快则一周,慢则多几天,你的事就有结果了。”
陈喣搭了件燕麦白的外套,单手拉链到脖颈,他摇摇头,温声回答:“今天出门。”
他没遮掩,石缘却看见外套拉链下的要挡的……锁骨蔓延的淤青,像常年伤痕青红交织在一起。
视线收回,石缘不主动询问别人隐私,只顺口叮嘱:“六月六祈福,避开走街道,可以从门口摊位侧面走。”
话这边说着,走到院子里已经能听见门外热闹声音,雨后晨光将街瓦缝隙晒得反光,芦笙跟着西南俚语的吆喝,“邦邦”的竹片敲得响脆。
“听,这巡街已经到了正街。”
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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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热闹。
石缘说着自顾自打开的别墅木门:“一会你避开走就行……”
“嚓擦”像银饰碰撞!
门外先入眼帘的是两个穿着盛装的苗族阿妈。
她们抬着手在交叉着跳舞,手腕上银片流苏哗哗跟着响,跟路边的居民祈福互动。
巡游队伍堵住了路,走得慢。
盛装阿妈除了互动,还勾着队伍的姐妹一起跳舞,刺绣的裙尾转着圈铺开。
两个眼尖的苗族阿妈看见门口容貌出色的少年,踩着节拍,“啪啪啪”银饰碰撞声在一片热闹中,拉了一只慌乱的手……
顺着那只手托了一把少女。
踉跄着、不熟练的人影跟着队伍撞入陈喣眼中。
眉前偏重,头冠银饰被扶住,
她站不稳,流苏在那双杏眼前波动。
腼腆着被推着笑,眼尾弯弯的,传统红蓝青刺绣加上蜡染交叉大领衣,她被推着转了一圈。
下着的长绉裙带着花、鸟、虫、鱼、蚌、蛙、龙、凤图案的花飘带跟着人群展开。
哗、哗、哗!
手腕上银手镯伴着步叮铃作响。
这样嘈杂的环境,
陈喣听得清楚碰撞声?
是银流苏碰撞的声音?
还是他身体的声音?
他蜷蜷指尖,用力抵掌心结痂皮肉,多一寸就多一分怪异,好得很,好得很,他死死盯着,像个贪婪的恶鬼,总觉得不够,还不够……
仿佛只是一阵风指引,姜雁的视线穿过人群鼎沸看见他,笑还在脸上,喜悦和人将她包围,眼睛一亮,指指原地。
隔着两三层的人群隔档,
他却越看越清晰。
少女唇瓣缓缓张开,一字一句在舌齿间搅动,缓慢说了一遍又一遍:等我。
17.第 17 章
姜雁被游街队伍带着走了小镇一整条主街,到郊区路上人群走得快,她吊车尾一样跟在最后面,衣服厚重,有些吃力。
一瓶水递到面前。
抬头。
还是那张噙着笑的脸,陈喣的礼貌和教养没出过错:“喝水休息下。”
接过,瓶盖已经扭开,姜雁喝一口,趁人多躲藏顺势脱离队伍。
“这样没事吗?”
陈喣跟着她走,步子却走得稳。
挑了个路边石凳,姜雁把裙子抱成一团才刚刚坐得下,天气热压得她额边的碎发腻在耳廓,细细垂下几根。
捧着水又喝了一大口:“巡街人多,我凑数,快到祭台只要几个长辈就够。”
少女踢踢脚,繁复刺绣的鞋子小小的从裙下露出一隅,手上又拢了拢裙子,鞋子露出大半的花纹,跟裙子是一样的。
注意到陈喣站着没同坐的意思,她抬眸笑:“今天盛装巡游,路人也会穿,我不显眼,不去也不会被发现,放心吧。”
说的时候多了点逃过一劫的灵动,
连着眼睛都亮了几分。
“今天,很特别。”他忽然开口。
语气平静,仿佛在阐释一个无关紧要的事件,没有褒贬。
姜雁愣了愣,顺着陈喣那双棕色眸子看下去,在她鞋上定格——花鸟鱼虫刺绣鞋面,鞋畔扣着,露出微微弓起脚背。
她不动神色拢了拢弓起的脚背。
话头接过,好似没在意他的目光:“六月六夏丰大日子,也是求福气日子,我是汉族,但镇上民族大联欢大家都一起,家里人出门办事,只好我顶上啦。”
语气里有些无奈。
放下手里裙子,利落站起来,长裙摆遮住了那双脚,姜雁说:“第一次穿苗族衣服。”
好似每个年轻小姑娘展示新裙子,转了一圈,额前、项圈,手腕上的银铃哗啦跟着响。
她停下站稳,因为重、也因为热。
细细喘着,平常心般问他:“好看吗?”
陈喣对上她的眼睛,脸带笑,眸色却冰凉。
少女的脸被头上繁复的银冠遮住大半,热得泛红,只有那双眼睛格外亮,耳边碎发落下一颗汗珠顺着脖颈到咽喉,乌黑的发,红温的皮肤。
周遭热闹人群一批批过去。
随着陈喣视线里的那颗汗,耳边“嗡”一声仿佛被隔绝,声音在他脑海中无声息。
他蜷蜷掌心,那块痂已经隐约翘起皮,掉了半块,皮肤的撕裂感让他清醒又愉悦
又是那种“怪异”的情绪。
他甚至不知道问这句话,姜雁是什么意思?
见他没回答,姜雁左右转动看了下,身上又跟着叮铃:“不好看吗?那个阿妈说分明不错……”
“合适你。”
清而冽,带着笑意,依旧得体。
乡村小土妞还是世家名媛都一样,期望得到夸耀,陈喣自知父母给他生了一张好面皮,只需要动动嘴就能让女人开心,偏他从不屑说那些话。
敷衍一二,视线却贪婪停在少女脸庞,想看到些情绪。
姜雁没在乎“好看”跟“合适”的差距,笑以回报她的夸奖,声音清脆爽朗带着南方上扬的调,笑声穿过耳膜,将刚才片刻的失焦拉回。
声音如同潮水涌来,巡街后跟着芦笙、跳杆队,互动着热,人流一层叠着一层热闹几乎挤到路边,脚都站不住。
肩膀靠着肩膀,人挤着人,陈喣面上如常,却一直避开接触,他很不适,不适应这种场合,偏偏此刻站到了这里。
她拉了他袖口:“既然来了,你也需要一套合适的盛装。”不容拒绝般,带着他朝人群里去。
不再看见她的脸,只看见她被风吹起的银饰,因为太重一只手护着头冠,一只手拉着他的衣服,在人群队伍中穿梭。
每个缝隙,她像个活跃的鱼儿,潮水深处越自由。
苗家阿妈的租赁铺子,阿妈和孙女都乐呵眯着眼高兴:"唉哟,真没见过这么俊的小哥。"
阿妈竖着眼睛,大拇指顶顶送到陈喣面前。
节日租赁盛装的人多,都是节日前定好,店里不剩几套,只有几套比较挑剩下的,这人窜得高穿不上,阿妈拿出给自家儿子做新衣服,原本还害怕,现在一看完全就是……
俊哥儿。
姜雁靠着阿妈家柱子才勉强顶住身上苗族盛装,换衣服时间几十分钟,她频频困意,阿妈这一声将她喊醒。
巡游时间早,太阳才慢慢爬上山头,苗家木质板房缝隙很大,透出光影,阿妈拉开隔帘,那光影顺着蜡染青白留在陈喣眉眼。
他额前碎发被辫到发尾,一共三条顺到脖颈右侧,尾端挂了几颗弯月的银饰。
露出眉眼,五官更深,陈喣低头整理腰间绣带,鼻梁侧影顺着弧度落在脸上,鼻尖痣生在他这张脸。
除了好,多一个字都余。
“阿哥,俊伙儿”
阿妈咧嘴笑,赶紧拉姜雁走近点。
陈喣生得白,民族对襟开的短袄衬得人温如玉石,蓝黑白衣服银饰短片类似扣子,内衬盘扣被他扣到最上一颗,一丝不苟得将他右侧断眉的野气压下去。
那双桃花眼一闪而过不适,他却得心应手将绣带系好,带着温意看姜雁,试图从她脸上得到什么结论。
“阿哥、阿妹,好得勒!”
苗族阿妈普通话不太好,说着推着两人并肩站一起,一时兴起来了句苗语,浑厚声音带着豪爽。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听懂,却莫名被这阿妈的兴奋热情给逗乐,不由唇角都带上点真心笑意。
“咔嚓”
带着闪光刺到眼睛,等反应。
那边阿妈的小孙女已经拍完了,晃了晃手上胶卷相机,用苗语跟阿妈两人乐呵呵交谈。
姜雁微微皱眉,先一步迈出步子:“阿妈,这张照片请不要放例片勒。”
苗族阿妈疑惑。
姜雁先说:“我不太喜欢。”
很直白,陈喣没想到。
甚少见过眼前少女为什么不高兴,或是在他面前,或是在小镇居民眼里,关于姜雁得评价:安静、听话、聪明。
这句不太喜欢,陈喣眸光一点点冷下。
倒像是嫌弃他。
“胶片没法删,作为废片洗就好。”陈喣语气温和给了无二选择,这照片不留也得留。
两人告别,嘱咐了阿妈不要洗出来做展示,离开时,姜雁跟阿妈小孙女说了什么,摸摸她的头,递上两颗大白兔奶糖。
姜雁也塞了他一颗。
他拿在手里,两人走了一路再拿出来已经黏腻碾平。
“现在去正好勒。”少女用手遮太阳,咪着眼看远处人群,自然着没留意带了点口音。
“巡游散开,人少了。”
姜雁回头,
看陈喣在后面慢下步子等他,没催促。
两人一前一后,因姜雁的放慢而并行:“你……”欲言又止,踩着地上石块,一脚踢草丛里。
“嗯?”陈喣看她,语气温柔,似个耐心猎人,只询问并不好奇,步子没停下也没放慢。
姜雁踌躇:“我见你请了梁二姨用苗族方式做头七,今天是祈福日头,顺便问你一声,你想去点福灯吗?”
少女话一口气说完,最后点灯那句声音渐小。
多管闲事的人。
总有自以为是的自信。
陈喣是双标的,他允许自己接近“怪异”,用可怜吸引人更靠近一步,可他不允许自己被主动怜悯。
想到这里的,当然是毫不留情拒绝。
“不太方便。”
“哦,这样呀~”
少女却没露出他想象中的失落。
陈喣有些烦躁,停下脚步。
才停住,远处有人大声喊姜雁,
那人两步并做三步追上少女:“你也来巡街吗?以前都没见过你。”
是个跟姜雁差不多大的少年,穿了苗族盛装,走过来两人说了一会话,她态度依旧欢迎,跟对他的态度是一样的。
陈喣将手里那颗融化的奶糖一点点剥开,放入口中,等奶糖的腻味融化,姜雁才将视线的移过来。
“我同学,张光明”
“这是,陈畜。”
两人打招呼,张光明眼神不加掩饰,上下将陈喣打量一遍:“陈同学是哪个高中,之前没见过哎。”
“上学跟着家人在外地,来亲戚家住一段时间。”陈喣答得简单,不露笑意。
一中是镇上最好的高中,张光明又是一班的,自然对除开一班以外的人都有点骄傲的资本,再加上他……
张光明悄悄看了一眼姜雁,刚太远不敢认,现在才发现她果然与众不同:“姜雁,你今天真好看。”
少年真心就这么脱口而出,张光明不好意思挠头,健康麦色的脸上晕起一坨粉红。
“是阿妈挑的衣服好看。”
“你衣服也合适。”
张光明想什么就说什么,没什么坏心思,姜雁好像并不厌恶这种直白,不经意加重了“合适”这两个字。
两人搭着话用了些俚语,陈喣听不懂,偏偏“合适”这两个字他听清,少年少女心思他尽收眼底,眸色泛起不易察觉的嘲意。
“你一会准备去哪?”
张光明凑到了姜雁跟前,挡住陈喣。
姜雁指了下后摆路上:“原本打算点福灯……”
“那正好!一起吧。”
张光明激动,真觉得天给机会一样,今天警察入户科普防火知识,出门比较晚,不一定遇上。
谁知道姜雁就站自己回头一眼看清地方,但凡多走两步,自己都不一定看见。
这一定是上天注定,他想。
祭台离河边近,三个人一起走,张光明插中间,硬找学校的话题,没想到姜雁一一答了,并不像在学校的时候那样疏远。
有点小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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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明
看看,这不也没搭理那个什么来着……
少年回头看了眼陈喣,心里暗想,小白脸。
“那我买三盏灯?”张光明问。
“两盏。”
姜雁这才从遮挡中露出一张笑脸:“就我们俩。”
“他不去。”
顺便指了下门口石凳,并未觉得约定了一起来将人爽约门口,有什么不对:“点福灯时间长,你进去无聊,门口阴凉可以休息下。”
陈喣带着温意,看不出一样,只说:“好。”
盯着两人进门,那抹温意骤然消散。
很吵,俚语很吵,他想。
陈喣学什么都快,家教说过如果不继承家族的商业,很合适做科研,过目不忘,计算能力、逻辑思维都极强的人可以试试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彼时,家族的继承是有意义的事。
此刻,听不懂俚语是挑衅而无意义的事。
热闹的祭台人来人往,老人逛街惯说俚语,陈喣找了颗树下解签的瞎眼老师傅旁认认真真站了会。
“阿哥要不要求个签。”日头晒上来,树下没那么阴凉,人也散开,老师傅摸着旁边签筒扣着朝桌前推了一寸。
“我不信这些。”
陈喣淡淡的。
老师傅乐了:“不信,还是不敢求?”
他扣扣桌子,摸着手里的签符交叠:“信是灵,不信就求起玩咯,不信还是不敢信,阿哥不是本地人,来地方要办大事,我送你一签。”
“求哈这一遭顺不顺,问清前路行不行。”
签筒在手里的摇,那瞎眼老师傅手劲大塞陈喣手里,跟着频率晃,让他摇出一支。
这一哈,老师傅才满意,摸着那签上的纹路,从手里按照顺序将签文捋出来又塞他手里。
“念出来。”
陈喣将签纸摆正,低头看一眼,他没开口,只将纸递给老师傅:“先生,看罢。”
那老师傅一笑,闭着的眼此刻也睁开,混沌的一只眼珠子落在签纸上,一行一目认真看起来,全然没有刚才盲瞎子作态。
露出一脸意味深长,摸摸胡子
手翻开签书,那根断指排着书上的字:“大吉……”
“陈畜。”
话未必,少女爽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姜雁步子有些急,扶着厚重头饰一路小跑。
她停下,见两人露出疑惑:“你在?”
陈喣若无其实将签纸收拢:“跟老先生求一签。”
“你灯点好了?”
陈喣说着话,只看见她一人,顺点灯的方向看去,张光明迷茫着走出来,四处张望。
事情一目了然,狡猾的小兔子避开爱说俚语小子,人家找出来,她干了点缺心眼的坏事。
张光明开始喊人,那声音听着越近,
姜雁下意思躲,忘了陈喣站前面,反倒撞了个结实。
闷声,捂住,抬头
看着有些无辜。
少女额边因急跑而湿浸浸的头发垂到脖颈,交叠缠绕像丝线,陈喣抿抿唇角,忽的一只手拉她到身前,两人藏到那槐树后,他背对外侧将她档了个严实。
姜雁看不见陈喣,背对他。
只听见身后缓慢而规律的呼吸声,一下接一下,带着温度毫不客气钻入脖颈,像一只饥饿蛇吐着信子缓慢进行绞杀,她浑身都僵硬了。
陈喣不动声色,唇泛起弧度。
张光明是个坚持不懈的,围着祭台门口喊了半天姜雁,因为头冠重,身前的人偏头移了下。
陈喣手落在她肩上,按住:“别动。”
更近了,少年的唇就贴在耳边,低了声混着干哑。
依稀还能听见张光明找人的声音,身前的人再没动,老老实实的,像个可随意摆弄的玩偶,陈喣视线落在“玩偶”纤细的脖颈,因为热,白皙皮肤下血管格外清晰。
不够,
好像只是这样看着不够。
陈喣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那把瑞士刀,可惜没带。
他缓缓吞咽,愣了愣。
如果是他的牙齿呢?
能不能将这片单薄穿透?
跟姜雁呆在一起,他总有这些怪异想法。
实在太久,他们的靠近让少女尴尬,红着耳朵小声找话题:“你刚刚求签是为了寻人?”
他来寻亲戚,姜雁只会往这上想。
陈喣:“是。”
“怎么样?”她问。
他答:“还可以”
陈喣没多答,她也没再问,风吹过,拂起她一缕垂下碎发,轻轻划过他下颌,痒痒的,清醒着打断了他的“怪异”。
好一会。
她回了一句:“那就好。”
槐树下老头摇摇头,将那眼珠子又翻上去,苦笑着自顾自念叨:“此乃劫也是缘。”
将签塞回筒中,摇得哗哗作响。
“大吉藏大凶,天赐良缘方死休。”
18.第 18 章
槐树下签筒摇得响,周围吆喝声变小。
姜雁低头看脚下鞋的绣花样式,轻轻眯起眼眸。
张光明是个一根筋,越喊越靠近,姜雁熟稔寻到槐树侧前殿的暗门,趁声音更近之前抓着陈喣一起带了进去。
推门进,是一条逼仄而长的通道,只有头顶红梁木头斜斜缝隙漏点光,光里灰尘满天飞。
路容不下并肩,她拉过他袖口:“跟着我。”
步子走得急,摸着黑七拐八拐摸到一扇窗户,她敲敲窗角,漏出一块凸块,抽出来,窗子打开。
姜雁一只手扶着头冠,一手撑过窗,跳了进去。
背对少女视角,一尊庞然大物映入眼帘。
房子利用山为一面墙,三周木质红木修建围起来,一张巨大的、石雕的女性面孔从山中劈开,直接雕刻在山壁上,人是如此渺小匍匐脚下。
神女在微笑,唇线上的弧度柔和,却无暖意,头顶带了银冠,流苏下那双眼随嘴角弧度下垂,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
跟所有庙宇一样,祭台、祭品、蒲团。
偏四周寂静得离奇,这样热闹的日子,没人更诡异。
两人是不欢迎的入侵者,神女阖眸俯视,直到站到这尊雕像面前,才直观感受到巨大的窒息压迫。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女,一路走得坚定,明显知道这是什么,此刻却憋红了脸充满恐惧,紧紧抓紧裙边。
“姜雁。”
他的声音在空荡里冰凉,像在提醒。
她怔怔看那尊神像,有点出神,从紧攥的手心递出一张红纸,纸被折了两叠:“给你。”
陈喣打开,空白。
“是福纸,写一个新名字吧。”
她看他,眼前流苏跟着转动,这个视角,仿佛她身后的神女的也了动起来。
少女眼底,他看到了怜悯。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她竟真可怜自己那个“陈畜”的名字,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连血缘亲人都无所谓的事……
他不可信得鄙夷。
蠢货。
“过来。”
她拉他跪得决绝,蒲团上甚至能扑出灰。
陈喣微怔,竟没反驳。
眼底却露出了迷茫。
少女合掌交叠,虔诚双手朝上磕头:“神女在上,今日您卑微的女儿,怀着洁净清水的真诚,为您献上新米。”
她从袖口掏出几粒米轻撒。
“不为别的,只为月光下的儿郎。”
“伟大的祖灵,请为他拂去旧日烟尘,解开命运绳结,赐他福气,赐予新名字一个承载健康、前程的福气。”
蒲团前有烧祭的火盆,姜雁从火盆里扒拉了根细长黑炭塞他手里:“写吧。”
偏僻的大山,荒凉的神像,怪诞的两人。
听着那些乞求的祝词,觉得虚无云烟,偏偏视线落在少女通红的脸庞,陈喣才正视这个事实。
捏着那块黑炭和皱巴巴的红纸,
瞧着她眸底的怜悯
他竟生出几分羞耻。
烦躁占据了迷茫,扯得浑身冰凉,又是那种感觉,怪异潮湿将他包裹,他觉得……
自己被看穿了。
像扒开衣服,划破皮肤,看见内脏一样的赤.裸,这种羞耻一点点蔓延吞噬。
她在预判?左右?控制?
陈喣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失控了。
试图一次一次夺回身体主导权的行为,落在她眼里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作为她能自以为是的依据?
“快写吧”姜雁小声。
左右查看是否安全,将他手中红纸推了推催促,她的指腹带着温度触碰,灼烧了他!
陈喣的羞耻感一点点遍布全身。
她得意忘形了,
他让她得意忘形了。
是谁允许她越界?
他想,然后慢条斯理地望向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甚至比往日还有温和,这种柔软的面具是有公式的、耐心的迷惑行为。
“怎么了……”姜雁疑惑,原本拿捏红纸只是触碰手臂,这下却落到他的小臂,抓着他,属于穷人的温度、气味、无孔不入的渗透侵略。
他没有开口。
甚至没有动,任由她的靠近。
他在思考,是窗口买票、公车换位、市集宝子、卫生所换药、游乐园写名字、救火后姜家、学校还钱还是他第一次试探“装可怜”的头七。
是哪次?
是哪次他给了愚蠢的容忍?
陈喣沉默着分辨,脸上温意刹那被阴冷替代。
想不出来。
可烦躁令他不安,他想将这种变动扼杀,这是他认为正确的方法。
警惕的时候,人的戒备会提升,细微脚步声远比的理智先传到他耳中。
“咯吱”老旧门推开,灰一阵阵扑开。
来的两人咳嗽又压下去。
男人说:“没人吧。”
女人小声:“我查过了,这个时间不会有人的。”
祭台有一块红布,红布从缝隙里透着光进来,姜雁缓慢着呼吸,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捂住了她。
“抱歉……”
陈喣的声音变得有些冷。
姜雁点点头,却没见他松手。
狭小的祭台下,两人以一种怪异的动作蜷缩,她靠着他的胸膛,厚重的头冠抵靠着肩膀,像母亲抱着孩子,他一只从肩膀伸过来环住般捂上了她的口。
闯入的两人急忙将门关上,双双跪到了蒲团上。
“妹娘,真的可以吗?”男人说,有些迟疑。
女人仿佛在哭:“那能怎么样?除了妈祖娘娘……你要听阿爸的跟我分开吗?”
一对情人。
被家人拆散的情人。
比上一句话下一句更震惊。
“可我们是兄妹啊。”
陈喣捂住姜雁,他的食指被她微微颤栗的眼睫扫过,将她的震惊传递给他。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那女人推开男人,有些激动:“你怕了?今天就不要跟来。”
那男人撞上了祭台的桌角,祭台下透过阴影,摇晃的桌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揭开——桌下的两人。
陈喣低头看向少女,她被吓得瞳孔放大,因为红布的摇晃逼近的紧张感,她朝后缩了缩,整个人都蜷他怀里,很近,比每一次都更近。
近到,他只需要用点力气,
就能扭断她温热的脖颈。
“我不怕!”男人站稳,急急去拉过女人:“我只怕你……”
女人捂住他的话:“别说了,我愿意的。”
“从15岁到你家,从喊你阿哥开始,十多年,我只恨自己懦弱,只恨你坦白的时候我退缩了,永远都是你迈一步。”
男人摇头:“我们逃就好,逃了这里就好,我们去外面生活,永远不回来就好。”
“不行!”女人有些激动,重重跪蒲团上:“我偏要跟他们最忌惮的祖灵娘娘求!是我跟你一起的,是我愿意的,是我跟你一起昏了头、发了疯。”
“我要他们把我们逐出族谱。”女人想到这里仿佛越来越激动,拉着男人一起跪得蒲团上塑条“咯吱”响:“我要斩断与家族的羁绊!”
“祖灵在上,您卑微又狂妄的儿女,在此呼唤。”
“不用香烛米酒,是用我们滚烫的血”
"跪在你面前的,是兄妹,是离经叛道的罪人!身体未曾流淌同一个祖先的血,家族谱牒上我们名字却如同枷锁紧挨。"
“乞求娘娘,赐予我们新生,斩断族老的唾骂,祖先的震怒;今日,此刻,我们自愿除去族谱上禁忌的名字,永不回头!永不归巢!”
两人声音在山壁间回荡,没有哽咽,只有决绝,让人听着只剩下动容,即便已经是现代社会,但人很难放弃亲人,很难放弃血液、道德的约束。
永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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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永不归巢。
这八个字偏偏也转入陈喣耳中。
祭台下他手缓缓松开,他感受到了湿润,这个人,她的泪水,滚烫得被他掌心接住。
潮湿闷热将两人笼罩,糟糕的环境,青春期的少女还有心思为别人的爱情感动,泪水睡着她的脸颊落到脖颈,划过血管咽喉。
他盯着那颗泪,那根血管。
掌心的泪划过那片血痂,仿佛嗅到了带着腥腻的鞋油味,他的手悬在空中,朝下移一下、再一下……
就能扼杀所有变动的来源。
等这两人离开,他可以捂住她的呼吸,遏制她的喉管,就用沾满她泪水的这只手,让她的泪全部落在这上面,洗掉穷人气息对他的侵犯。
布外的两人点燃了祭盆,朝里烧着什么。
两人匍匐跪下:“祖灵娘娘,血已献,誓已立,请您见证契约,从此,唯有彼此。”
连着磕上三个响头,寂静的房子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祭盆火烧噼啪声,烧的很快,隔着红布看两人像结婚一样喜庆,又像奉祭一样肃穆。
两人从转身那刻。
陈喣就找到了那块待拆的礼物,
喉管下小而薄的菱形。
“有虫。”他贴着她耳骨低语。
“我帮你。”
他的手悄然覆上少女脖颈,缓慢而温柔得掠过,她好像有些痒,蜷了蜷脊背,指腹停留在喉结下方大约两指宽的位置,环甲膜的地方皮肤很薄,透过皮肤感受到生命的脉搏强有力跳动。
黏腻的指腹缓慢划过,羞耻感更甚了。
她看穿了他,所以他要剥开她。
隔着布帘门口的两人突然停下步子,陈喣刺激和兴奋达了顶点,发红的双眼死死盯两人,他们只要推开门,只要迈出去……
只要……
“阿哥,你知道今天站到这里意味什么吗?”女人顿了顿,似乎有些愧疚迟疑。
男人却像早知道:“借命借运一年,毁约亵灵,坎坷一生。”
他抱了抱女人,一遍遍说着俚语:悖夾。
“咯吱”老旧门板被推开,两人消失。
“咔嚓”铜锁锁上,这间房子又变回原状。
陈喣的手缓慢收拢,
指节以包裹的形式摩挲,她觉得有些闷。
那只手捏住了什么,又忽的松开。
“捉到了。”
姜雁回头,
两人距离只有呼吸,鼻尖对着鼻尖。
她甚至能从他棕色的瞳孔看见眸底的血丝,如同头七那晚,扭曲而冷漠。
“好。”她怔怔后移,银冠不稳。
手后撑才稳住。
他逼近,整张脸上没有笑意,盯着她看了很久,像在分辨什么,久到她撑不住身体才开口:“你知道祭祀禁神的代价?”
“知道啊……”
姜雁愣愣,脸上写满了疑惑。
他沉静着开口:“为什么带我来?”
“听说祖灵娘娘有求必应。”
她脱口而出,没有编假话的成分。
“借命借运一年,毁约亵灵,坎坷一生。”陈喣一字一句复述,他的声线像玉,温而清。
她像是突然明白什么,一笑,眼睫一弯。
“放心,是我帮你求,当然借我的……”
“为什么?”他打断了她的话。
靠更近了,近到能从他眼中看清她自己吃惊的样子。
“什么……”
“为什么?”
她哑语,脸却渐渐红了。
陈喣的压迫第一次这样明目张胆显露:“为什么在乎……那个名字。”
“我们不是朋友吗?”姜雁答得无足轻重。
微红的脸颊带着笑,掀开祭台下的红布。
蠢货。
劣质的谎言。
他似乎并不遗憾刚才放弃机会。
忽然,不想杀她了。
19.第 19 章
“陈、喣。”
姜雁低头,皱巴巴的红纸写了两个字,木炭圆扁,这字写得笔锋遒劲。
没问名字来源,
只将红纸对折递还。
一笑:“一起”
少女说罢扯扯他衣角:“跪下吧。”
刚刚祭台下的腼腆早消散。
陈喣此刻的配合,透着一股怪异的算计,他视线在红纸上停了一瞬——快得如同祭台前写下名字时的果决。
顺着姜雁的动作,跪到蒲团上。
格外好说话:“我们开始吧,为了……”
刻意的视线移到少女的身上,意有所指轻声:“我的新名字。”语气里带了点希冀。
姜雁没有捕捉他透露的一点点“格外”情绪,陈喣偏过眸子。
耳边只听见少女声音响起:“伟大的祖灵,仁慈的神灵。”
她双手合十,先匍匐磕头,银镯随动作哗哗响,伴着真诚说出长串的收尾。
“请祖灵收下这心意,请神灵记住这祈愿!
让新名的种子,在今日此时,生根发芽。”
“愿他心想事成,待事应了,必以三牲米酒,笙歌鼓舞,报答祖灵神恩。”
姜雁从口袋找出火柴盒,剥了根丢祭盆。
“红纸也丢进去。”她说。
听到那句“心想事成”,拿着的红纸的陈喣忽然有些想笑,不同于过去十几年精英教育下弧度一致虚伪外皮。
像可笑,也像迷茫。
直到暖意的光从两人脸上一点点的熄灭,陈喣才重新接过少女手里那枚火柴。
“嚓”点燃手中红纸,他看了一眼姜雁,随手将手里的光丢入祭盆。
陈喣忽的开口,将这段祭词复述缓缓复述:“祖灵在上,待我心想事成,必以三牲米酒,笙歌鼓舞,报答祖灵神恩!”
空荡房间,清冽声线,禁忌环境。
弱肉强食的家族手段,陈喣永远不会想到自己人生会有一段跪地求禁神的行为。
即便他根本不信这个。
房间很暗,火吞噬他的名字,光落在他眉眼,更添深意,眉眼间晦暗不明,磕到第三个,他停住了。
双手向上匍匐,虔诚得像个信徒。
他沉默着祈愿。
缓缓阖眸。
既然要求,就求个更离谱的。
-
陈喣重新将那把瑞士刀拿出来,在手指间把玩,开合、旋转,刀影在烛火跳跃下划过他的脸颊。
“辛苦了,石哥。”他抬手落在不太锋利的刀刃上了,缓慢摩挲,语气淡淡。
手机在桌面亮着白光,空荡的客厅传来手机那边答复:“小兄弟,按照梁老头说的,小山乡这边杀猪家确实给了点真话。”
“那女的有个妹妹叫春丽嫁在小山乡,前两年去大城市投奔她姐,婚也离了;但乡里没人知道两姐妹关系,妹妹春丽留了个儿子没带走,我这两天打算从她儿子嘴里撬一撬,但是这孩子在县城上学,周末才回家,估计这周末就能出消息。”
石缘将帮陈喣做的事妥帖跟进,话说着却踌躇,欲言又止。
“小兄弟,我有个问题。”
石缘犹豫再三,还是开口。
手机屏幕伴随对面开口而亮起来,2010年的新款智能全屏上跳跃着声调线,一段跳跃,一段平缓。
“您请说。”
隔着信号声,顿感的刀却意外划破指尖,皮肉缓缓渗出血痕,陈喣盯着那抹意外,忽的想起个人。
屏幕再次跳动,山里信号不好,电磁干扰声中断断续续传来石缘声音。
“你不是来找亲戚的吧。”
“是来找仇家的。”
比门铃先响起的是被猛烈拍击的大门,门口带着方言呛声的警察敲醒了
如何掀起小镇热闹,如何成为家喻户晓谈论的中心,有一个人很在行。
警车停到主街,敲响了别墅大门,六月六这这天除了谈论祭祀祈福外,还在门口烧纸钱的居民们视线集中到了别墅门口。
人被带走时下了点毛雨,警察手里那把大黑伞遮住周围八卦眼神,陈喣抬头望了望,顺着伞柄视线落在姜家鞋铺上侧边的窗。
窗边亮着昏黄的灯,却空无一人
……
姜雁是被钟表指针“滴答”声唤醒,她设置了一个8小时频率,每8个小时多出的一分钟会慢30秒,等下一分钟又追上30s将时间补足。
睁眼,手里还攥着螺丝刀。
一整晚,她研究了一整晚的腕表,陈喣给的图纸大概有8款,每一块设计别具一格,不是市面上能看见的款式,她为此痴迷。
A4纸,浅蓝色圆珠笔,就像昨天黑炭随意勾勒的笔锋,变成了表盘上的规整的线条。
姜父照例打来了电话叮嘱,下一楼,门外敲门声响起,姜雁看见张光明时有些惊讶。
对方递上银手镯,青涩的脸上写满了局促:“昨天你落在祭台的。”
她道谢,将镯子接过。
张光明却站在门口纠结着开口:“姜雁,昨天跟你一起的那个人是不是叫陈喣啊。”
姜雁微微吃惊:“你认识他?”
张光明闻言却变了脸,视线落在少女脸上,渐渐从疑惑转变为释怀,小声:“你不记得了……”
“什么?”姜雁凑近。
张光明面对暗恋对象凑近,有些手足无措,摇着头说:“没什么……”
像是想起什么又道:“确实有点事。”
张光明不好意思看姜雁,视线落到她家隔壁,开口:“昨天晚上陈喣被抓了。”
……
“陈喣,17岁,京市人。”
问询室一束光逼过来,照到那双棕色瞳孔,它的主人却依旧沉默,靠着问询椅整个人气场极低。
“梁家的火灾是不是你密谋的。”
“说!”
啪!罗嘉兴双手撑过桌面,俯身威逼,声音放大,一双眼里还有未褪去的大学生清澈感。
陈喣靠着背椅,一双慵懒的眼睛缓慢掠过眼前的年轻警察,笑的温和:“罗警官,律师没来之前,我是不会回答您的。”
一看他这幅样子,罗嘉兴就着急,快10多个小时了,还没问出个什么,一个高中生泰然自若,他都快被这问询室的窒息感逼得烦躁。
“你以为没有证据,我们能传唤你吗?”
罗嘉兴推了一把椅子。
走出问询室。
“头,我没能力。”一出门就认错。
张队瞥一眼刚入职的大学生,恨不得敲敲他脑袋,在京市读书这些年是不是把脑子给呆坏了。
“行了,这小子不是一般人。”张队点根烟盯着监控屏幕的少年,长了张骗人的菩萨皮子,心理素质极高,其实跟火宅未必相关,但证据链条却恰到好处的把他们往他身上引,让他们不得不大晚上去别墅传唤。
罗嘉兴一脸苦闷:“那咋个办哦,再问不出来是不是要放了。”这可是他第一个案子。
张队敲他脑阔:“问不出来,就接着问,这不是离24小时还差大段时间嘛。”
两人在这说着话,走廊冒了张熟悉的脸,打断两人谈话:“三舅。”
张队顺着看过去,倒是惊喜。
“光明,你个小娃儿。”
舅甥俩好久没见,几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没注意监控里少年像听见什么,缓缓抬眸。
……
“行了,你走吧。”
罗嘉兴扭开问询室的门,朝旁边一靠,脸色不好,从昨天熬到今天晚上,脸色蜡黄。
转而看向陈喣,有些苍白却掩盖不住气质,走之前还说了声谢:“罗警官可以领我到门口吗?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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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线我不太清楚。”
瞥了一眼,礼貌是礼貌就是说不太上来,罗嘉兴不耐烦:“走吧。”
路上罗嘉兴想着搭两句能不能套出点什么:“听说你来找亲戚的?这么多天了,还没消息?”
陈喣点头:“时间久远,需要点时间。”
“你不回京市上学?快高考了吧。”罗嘉兴追问,这小子绝不简单。
“休学半年,家里……”陈喣还是礼貌回答,让人挑不出错:“出了点事。”
两人走到警局门口,罗嘉兴准备乘胜追击:“你知道梁老头家的爆炸原因吧。”
一直避开话题的少年,突然停下。
陈喣看着这年轻的小警察,脸上的谦逊恍惚一瞬间消散,微微挑眉,勾起了唇角。
“知、道。”
这两个字从薄唇泄出。
戳中了年轻警察的紧绷的神经,长时间的问询让人短暂忘记那些训诫。
一把揪起陈喣领子!
罗嘉兴怒问:“是你!对不对!”
他凑越近,越能嗅到这个人孩子身上危险气息,压碎了声音:“引起爆炸的雪茄水,是你的手笔。”
陈喣一笑,后仰着脖颈。
被撕开的衣领下有斑驳的淤青露出,他收回下颚摇头:“不是哦,罗警官。”
看见这张脸笑得温和礼貌,罗嘉兴脑子一热,抬手一拳!重重朝人脸上招呼。
“陈喣!”
少女的声音将人理智拉回。
罗嘉兴眼底渐渐清明,拳头收了回来,愣了愣,看向嘴角渗血的少年。
自己疯了吗?居然动手打人。
拳头砸过来的时候,陈喣并没有避开的打算,直到血腥的锈味触达舌尖,他才听到预料中熟悉的声音。
陈、喣。
这两个字,她喊的时候带着细微的颤音,为他难过?为他愤怒?还是在可怜?
不太对,都不是他要的情绪。
脊背被撑住,上面还有他初次狼狈的淤痕,她的手却是软的,掌心撑住骨头时温度更先一步让陈喣感知。
“还好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
一张着急的小脸凑了上来,姜雁还在长个子,撑住他的腰,脑袋从胳膊那里将人扶好,有些吃力。
陈喣脸色苍白卸掉力气,任由人扶着,低头望向少女,扯了笑:“你怎么来这?”
姜雁扶着他,小脸写满了担忧,伸出指腹轻轻擦拭他嘴角渗的血:“怎么这样。”皱紧眉头,有些强硬投向罗嘉兴。
“罗二叔,传唤可不能打人!”
“二叔是觉得他是外地人,所以欺负他吗?”
被这小丫头三连问,清醒过来的罗嘉兴总觉得哪里不对:“雁娃,你大晚上不回家,在这干嘛,你跟陈喣什么关系?”
侄女的朋友,半个侄女看着长大的,他着急着上前。
却被这小丫头闭着眼给拦了上来。
“我们是朋友。”
陈喣再一次听到这几个字,这次他不觉好笑,这局是他设的,他当然知道她会来。
却不认为,
因为是朋友这两个字
所以来。
看不清,从一开始他就看不清姜雁的目的。
以至于给了她许多容忍的机会,容忍靠近、容忍可怜、容忍她向自己施舍善意。
当善意达到顶点,陈喣却觉得自己容忍也到达了顶点,将“怪异”消灭的方法被他在庙里放弃过一次。
可这次是她主动送上门的。
“姜雁……”他开口。
远处同时传来同样的两个字:“姜雁!”
张光明喘着气提了两瓶水跑过来:“大晚上,我去买个水,你就不见了,吓死我。”
话到喉间咽下,变成自嘲。
陈喣垂眸,眸底晦暗不明。
20.第 20 章
“我相信你。”
她说。
陈喣拧开煤气的手顿了片刻,顺手将锅支上去,流畅拨开火,厨房不一会剩下“咕噜声”,水烧开了。
“你信什么?”他抬眸,环手靠着柜台,挑起下颚,是一张带着温意却冷冽的脸。
被这样直接盯着,姜雁捏着面条包装袋,指尖在紧张忐忑中交织,像是下定决心般超前迈了一步。
那双杏眸没有躲避,带着坚定的神情:“我信你没有放火,你不可能放火。”少女一字一句,语气倔强。
陈喣“呵嗤”笑出了声,
是生体的本能反应,微微弓起腰,指节掩盖着唇边。
轻轻颤抖。
很顺畅,太顺畅了。
蠢货。
眼看着她微微皱眉,
情绪里却是担忧。
陈喣一直不顺畅的情绪好似有了宣泄开口,他直起腰,噙着笑:“姜雁……”
被扑上来是什么感觉?
过往的人生应该没有哪一门课程教学过,毕竟这是不优雅的,是不上流的,是突如其来的。
退后两不,负伤狼狈的脊背撞上了柜台,他却察觉不到疼痛,更让他被烫伤、被灼烧的是一个少女扑上来的拥抱。
僵硬、泛白而渐渐蜷缩的指节。
她不高,头刚好搭到他第三颗纽扣。
不对!很不对!
她的温度隔着衣服贴近,她的耳朵距离左边心脏很近,陈喣不确定自己的“怪异”有没有被她捕捉,被她揭穿……
“陈喣。”少女的声音不再如往日爽利,更多是怜悯,怜惜、难过……
杀了她!
羞耻感上头的第一反应。
很好,不远处就是他的瑞士刀
昨天他已经用自己的血开过刃,磨得很好。
杀了她,对!杀了她。
陈喣清楚听见自己心跳,他确定这个人,这个人放大了他的羞耻,像一个没穿衣服的人任由她僵硬的抱着。
“陈喣。”她又轻轻喊了一遍。
他死死盯着那把瑞士刀,几乎能嗅到血腥,但自己的身体依旧袭来了溺水的潮湿裹挟。
她的力道深了一些,这个拥抱太紧。
被她察觉了吗?陈喣心一沉,她要阻止他拿那把刀。
“你想说什么……”
他哑着开口。
姜雁缓缓抬头,视线跟他交织。
“我信你,我信你的。”
原本还清澈的眸子却泛起了泪花,
湿润着划过眼尾。
她哭了?
发尾掠过他挽起的衣袖,皮肤是另外一片灼烧,让陈喣清醒,是这个拥抱?还是他的名字?还是那滴泪?
他的视线没有在落到瑞士刀上,而是这个冒犯的少女,她有些消瘦的脸、清澈的眸子、红润的脸颊、她太弱小了,根本没办法承受那把刀,或许只会哭泣,只会求饶。
她又抱紧了他,更多的怜悯。
被他盯着,红着脸埋入他衣服,抖动着肩膀,泪水沾上他的衬衫,并不干净,并不舒适。
陈喣再一次看了一眼瑞士刀。
却没有动,没有推开。
任由这个小土妞身上穷人的肥皂味将他掩盖。
-
面被捞起来,撒了几根葱花,卧了个荷包蛋,加半勺猪油,晚上吃身体会变得热乎乎。
张光明看着面,刚抬起手准备大快朵颐,又束手束脚放下去,看一眼这个家的主人。
偌大的别墅,昂贵的陈设,就住了陈喣一个人,张光明虽然饿,但是也有点警惕。
“没关系,请当做自己家,放松些。”陈喣的表情很礼貌,示意他可以开动。
张光明却还是又看了一眼姜雁,见她埋头搅动手里的面,才放心拿起筷子吸溜起面条:“你这事有结果了吗?”
下午他就问过三舅,三舅让他少打听、也离这人远点,只说到时间就放出来,他却也觉得奇怪。
陈喣摇头:“还在调查,明天应该就传唤梁家了解详情吧。”他说话就停下手里的动作,停下后又才低头吃面,每一口都精细着咀嚼,张光明见了只觉不好意思再吸溜。
咬着筷子“嗯”一声。
然后转而说:“本来我也没准备来的,但是太晚了,我们都不知道你到底几点放出来,所以跟姜雁从下午三点等到晚上十点。”
陈喣看不出情绪,还是淡淡的笑:“传唤的时间确实有点长,很高兴出来能见到你们。”
张光明撇撇嘴:“被抓了还高兴什么。”
“起码有朋友等,就远比一个人好些。”陈喣开口,张光明愣了愣,随即对上他那双微微敛起的桃花眼。
悄悄将视线转移到姜雁身上,只见她还是低头吃面条,一口接着一口,耳廓却红了大半。
客厅的氛围很怪,刚刚他们俩在厨房煮面条是煮了个啥,张光明突然怨愤自己刚刚怎么不一起进去。
……
“原来是个杀人犯哦,怪不得那几天装得这么好,就是要让我们都相信他哦。”
“天啊,啊我家从他阿点拿的东西要赶快丢咯,不要是那样下了毒勒,到时候要来找我要命。”
“快点快点,抓紧回家去丢。”
陈喣成功变成连续两周的小镇风云人物,从大善人到杀人犯只需要一夜之间。
“哗啦!”窗户被破。
玻璃的渣从外碎到内,顺着滚动的还有一瓶雪茄水,外文侧边印着:禁止倒出、接近明火。
睁眼,陈喣盯着窗边的碎片,脑子里却还是庙里姜雁跪拜的场景,还有那对兄妹决绝畏惧的模样,昏暗场景最容易放大欲望,梦也是。
又是一瓶雪茄水丢了进来,这次砸得近些,砸到了床边,滚动两下卡在柜子边。
陈喣捡起一瓶,随手丢垃圾桶,单手抹过湿浸浸的发,一场梦让他身体都沉浸进去,满身的汗。
抬起的桌边的水喝了一口,陈喣顿了顿,他看向洁净的床头柜,他没有将水放床边的习惯。
大概太累了。
随时拿衣服进浴室,没再关注。
敲门声响起时,整幢别墅里格外清晰,开门,一袋子菜后冒出张梦里虔诚的脸,梦境和现实重合,陈喣蜷蜷掌心,结痂告知他什么是现实。
“姜雁,你……”他开口。
提着菜的少女绕过他进门,将菜放到餐桌,环顾四周,空荡荡,自告奋勇挽起袖子问:“吃饭了吗?”
陈喣淡淡的眸色覆上一层凉意:“你,放学不回家吗?”
姜雁将东西一件件摆出来,
随意没有规章,不想闯入别人家的不速之客,却熟稔得很,她摇着头:“不回。”
然后扭头,看陈喣,一步步踩着瓷砖“哒哒”靠近,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渐渐凝重,微微歪头,考究似得看他。
“你……”她抬着头,唇色有些苍白,眼却亮,轻轻垫起脚尖,靠得很近。
他低头,坦然接受她的把戏,昨天先是一个廉价的拥抱,然后呢,是一个什么?
她伸出手。
“啪嗒”一滴顺着他额发垂落的水,
被接住。
“生病了吧?”
姜雁天真的脸庞写满了担忧。
用手碰碰他额头,掌心温度混着“那滴水”,在额头晕开,黏腻腻的收回,又放到她自己额头。
“很烫。”
她说。
陈喣看着少女额头因积压而留下的红印,如果更近些,仿佛能嗅到香水和肥皂融合的气味。
“昨天问询室呆着,可能着凉。”他不动神色收回视线,对生病这件事没太多情绪波动。
姜雁无奈:“不会烧了一天,自己都察觉不出来吧。”
推他去吹干头发。
自告奋勇提起菜进厨房:“我也没吃,一起吧。”
浴室里,陈喣放下吹风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分消瘦,右边那道浅浅断眉的疤痕变浅。
长出的眉将过往悄然抹灭。
推门而出,一阵风顺着对流卷起地板上雪茄水,玻璃瓶逆着漏风玻璃滚动,停到一双旧皮鞋前。
雪茄水是梁家着火的罪魁祸首,这两天估计消息已经传得差不多,小镇上收入低,雪茄水唯一来源只有刚刚买下这栋别墅的主人,而梁家家能引起火宅雪茄水数量危险,陈喣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这事传着传着引起民愤,自然有些把雪茄水捡回家的人,泄愤似得砸别墅窗户。
姜雁低头看了眼,眸色微暗,却什么也没说,只递了药:“先吃吧,一会吃饭。”
陈喣没回答,却被她强行塞手里,扭头去厨房:“退烧药,别烧傻了”
还没等他放下药,厨房传来浓浓黑烟,带着扑面而来的糊味,已经看不出锅里是什么,还有一张愧疚的脸,畏畏缩缩躲他身后。
呛得他弯腰咳嗽,将锅盖盖上,
燃起的火焰才缓缓熄掉。
陈喣头烧得迷糊,无奈看一眼姜雁:“你炒的是?”
“番茄鸡蛋……”姜雁埋着头像个鹌鹑,脸还挂着烟熏,额头几根手指印格外明显:“收拾收拾,应该可以再试试……”
刚伸手,就被推出厨房。
他眉头轻拧,温意的皮囊有点活人气息,挽起衬衫将锅收拾到水槽:“我来吧。”
只看陈喣利落收拾,
下了锅面条,又煎了个溏心蛋。
“吃吧。”陈喣将碗端出来,递过来的时候,指头有些红肿。
“这里。”姜雁眼尖,马上捕捉到,回想刚刚厨房的事,了然于心:“盖火烧到的?”
陈喣没遮掩,只端着面低头咬了几口,才答:“应该吧。”
湿润侵袭混着头疼,身体的滞后性反应让他才意识自己生病,没太多胃口,陈喣放下筷子:“姜雁。”
她抬头,搅动碗里的面,滞了滞。
他继续说:“我不太舒服。”
少女眸底亮了亮,又听他冷冷地开口:“你吃完就回家吧。”
“以后,也不要来了。”
少女眼底蒙上疑惑,欲言又止。
陈喣的手白皙修长,轻轻敲击桌面的,一下又一下带着节奏的主导,烫红的指节相映衬得节奏绮丽。
“你知道,我为什么被传唤吗?”
压迫感袭来,姜雁望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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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落地面的玻璃罐:“雪茄水。”她喃喃重复一句。
“雪茄水。”随即看向陈喣。
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退缩着摇头。
“所以,我并不喜欢你们。”他慢悠悠开口,嘴角始终噙着笑意:“农夫与蛇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吧。”
“不需要的东西赠予大家,得到的是反咬一口……”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却起身从冰箱拿了瓶水递给姜雁:“所以,我们以后也不要再接触了,好吗?”
陈喣始终是体面的、礼貌的,让人挑不出错处的语气。
捏着那瓶水,姜雁像涨红了脸,仿佛所有小镇的错处的腆脸都集中到她一人身上。
“我们,不是朋友吗?”17岁的少女也会觉得尴尬,也会觉得面对优秀的难堪。
他轻飘飘摇头:“我们当然是。”
姜雁抬眸,却对上那双似笑非笑桃花眼,他眼尾轻轻敛了敛:“可是……”
他敲敲碗面,示意她继续吃。
“明天就不是了。”
姜雁缓缓垂眸,还是那副鹌鹑样子,想起车站见第一次见她,爽利的样子有股野气,没见这么不经吓。
她捏着筷子,一口顺着一口缓缓吞咽,每一口仿佛都吞咽得艰难。
他有些失落,没有预想中的趣味,姜雁跟每个青春期的少女一样,将所有靠近、善意归纳为他的姣好皮囊。
一旦将皮囊下一点点恶意散发,多一些逼迫,多一些难堪,就委屈得只会发抖,这让他毫无惊喜。
这些时间,缠绕他的怪异、贪婪的情绪都在他布下这局面,得到结果瞬间悄然消散。
陈喣心不在焉得收尾这场以身入局的愚弄,脸上始终挂着社交距离的笑:“很感谢这段时间的“交集”,正如你所说的风土人情,以及你的帮助与关照……”
“你真的有感谢吗。”
她突然开口,淡淡的打断。
“你有录过音。”
“听过自己说话的语气吗?”姜雁放下筷子,缓缓抬头,一双杏眸写满了倔强。
“你的每句话都是高傲的。”
“朋友应该是对等,话是你先说的,你凭什么趾高气昂的对我用这样的语气。”
“凭你是城市长大的天之骄子吗。”
“我也是家里的骄傲,并不比你低廉。”
“起码我的善意,是我自愿的,也没要求你回报,你没必要从骨子看不起我,你的感谢连是哪件事都没办法一一举例,从根本你就认为自己高高在上。”
“没人欠你的。”
姜雁放下筷子,准备离开,却突然停住,“农夫与蛇?”她将哽咽吞下,眸底却渐渐坚韧。
回头,看向他,轻飘飘开口。
“陈喣,你不就是那条蛇吗。”
陈喣,你是畜生吗?
陈国强的声音像同质跨越2000多公里到耳边,越平静越冷漠的声音越能控制人的情绪。
他的心脏在无法控制的情况。
重重跳了下。
他很兴奋,
不是发烧的生理性,
是整具身体为这个少女而兴奋。
陈喣抿了抿唇,干涸的身体坐在阴影里,那种被看穿的羞耻感却被兴奋占了上风。
他一开始,是厌恶她的。
至少如果不是那场葬礼,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来到这里,用他学到的礼仪、礼貌去维持一群浅薄贪婪的人际关系。
后来她看见了他的狼狈。
再后来她介入了他的设下的局,一次次用她自以为是的善意介入。
最后,他发现从厌恶、毫不在意、无关紧要、试探、有趣,兴奋,好像不需要太多解释。
在扼杀和容忍之间
他反复选择,
是要答案,还是享受。
所以目光所及,她就这样站在原地,一双眼睛通红,还是为了所谓的尊严忍住,紧绷的下颌暴露了她想退缩的情绪。
泪水、怜悯、对峙、戳穿这些时的瞬间,陈喣像贪婪不知饱足的野兽,失去理智般享受这兴奋。
楼梯口倒映出她的轮廓,勾勒之间,陈喣起身,那影子间就要吞噬轮廓。
一步一口,
一步一口,
如同恶鬼般咀嚼。
“等等。”他维持仅剩的理智,走到姜雁面前,垂下眸子,掩住他几乎要溢出的喜悦。
格外温柔的声线,却说着轻蔑的话:“这水,还是拿走罢。”
好似,嫌弃,却是挑衅。
贪婪想要更多兴奋的挑衅。
递过的水,被她用力拽过,指腹撞过他刚烫伤的皮肤,肿胀的疼觉从脊背到神经,实在是……
太愉快了。
陈喣痴迷得充斥整个身体,抬眸去看少女,想要再挖掘更多,不够!还不够多!
他突然发现,
他原来并不厌恶姜雁。
而是喜欢得很。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这一切,
门外传来年轻的罗警官同样兴奋声音。
“陈喣!关于老旧房纵火案有新进展,现依法传唤你接受讯问!请开门!”
21.第 21 章
“是的,他是这样说的。”
梁安琪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环顾四下,整个人还是有点发抖。
张队瞥了一眼资料,确定般问了一遍:“所以说,陈喣给你家一笔钱作为补偿,让你家把火宅这件事给按下?”
梁安琪低着头,在桌下不止搅动:“嗯,那笔钱我亲眼看见,后来我家拿了那笔钱租了新房子,家里的小卖部也进了一大批货。”
问询的资料推到她面前,张队皱眉。
“安琪,你确定?签了字的话,所说的话都具有法律效应,要为此负责。”
女孩沉默,张队又问了一遍
“梁安琪,你是否确定?”
梁安琪有些气急败坏,“腾”起身。
“我确定!我确定!”她大声叫嚣着,整个人精神恍惚般冲出警局。
张队眼看着逃离的梁安琪,拿着口供嘀咕:“这孩子脑阔憨了?”
小镇上都是几十年街坊老邻居,看着长大的,梁安琪这孩子突然大晚上来警局报案,原本张队是打断打电话给梁大,奈何警局来了新领导急于做出点成绩。
口供一录,传唤证一批。
晚上急吼吼将陈喣带回来。
这次摩拳擦掌的是罗嘉兴,他将人带入问询室才将兴奋压下大半,昨晚陈喣露出那几句话够他挖了,也庆幸自己聪明。
罗嘉兴翻开档案袋和文件:“陈喣,关于老旧房屋疑似纵火案,有几个新事实你需要解释。”
罗嘉兴递过第一份文件:“证人证词显示,你于火宅后给过梁家一笔钱作为纵火案的封口费。”
又从口袋拿出证物袋:“火宅现场的雪茄瓶,检验出你陈喣的指纹。”
罗嘉兴单手撑起,俯身逼问:“所以,还有昨晚你的话,陈喣,你逃不掉了。”
他依旧平静看着这个小警察,身体后倾靠着背椅:“听不懂你说什么,罗警官。”
“昨天晚上。”陈喣开口,好似回想了下。
眸底微亮,脸色却苍白:“昨天,罗警官不是送我出警局吗?我们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吗……”
罗嘉兴不自觉手心发凉,昨天晚上的话,他根本不可能说出口,他被激怒打了陈喣一拳,如果被发现,一定会被迁出这个案子。
狡猾、聪明、凉薄,盯着眼前这个人。
罗嘉兴实在不甘。
……
不甘心,梁安琪的不甘心和慌乱让她接连请了两节课的假,躺在床上,看着好不容易拥有的独立房间,她害怕被收回去。
“咳咳咳!”爷爷的旱烟味道从缝隙飘进来,梁安琪才回过神。
“老爹,你少抽点咯”梁大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去守摊子,顺便劝两句。
梁老头敲敲桌子:“你们一个二个,没出息,哪个能让我省心,我看还不如姜家勒雁娃儿,时不时还晓得来看哈我和你老妈,就这家头没人,我和你妈烧死都不晓得!”
梁大被骂惯了,一想起家里火灾的事,心虚没反驳,老实巴交的说:“雁娃儿是个好勒,有时候喊她不要给钱嘛,硬是偷偷塞,平时也亏她来看哈妈。”
又叹口气:“要是安琪也懂事点就好。”
梁老头撇撇胡子,瞪眼:“你家梁安琪不闯祸就好。”咳嗽着又敲了敲桌子。
爷爷敲桌子声音“咚咚咚”传到耳朵里,梁安琪蜷缩着将自己包裹,从枕头底下拿住一张蹂躏的照片,颤抖着打开……
“梁安琪、姜雁?”
笔记本里照片掉落出来,回教室喝水的张光明左右环顾确定没人,才蹲下捡起照片。
照片上两女孩穿着初中校服,拿着奖杯,笑得确实开心,张光明是高中才从外省转回来的,之前他还以为这两人关系不好。
看着好像也没这么……
顺手想将照片塞回笔记本里,翻开那页的文字,却让张光明停顿。
“老张!老张!”
外面伙伴的催促打断了他的“心虚”。
十七八岁的少年有点好奇,却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胡乱将照片塞了进去,慌张着连同笔记本塞进姜雁的书桌里。
“来了。”起身出门。
两人勾肩搭背:“老张,你这放学不回家,天天混学校里打球,高三了你家里人不念你啊?”
张光明耸肩:“嗐,家里人忙,我回家也没人,高三了这不是打球放松下。”
伙伴心知肚明:“放松?你放松的时间挺有频率的,偏偏挑某人值日的时候……”
“你可别乱说。”张光明制止好友。
伙伴噤声,左右看看,小声道:“确实不能乱说,姜雁这两天听说跟那个梁家火灾的嫌疑人扯上关系了,平时乖巧,原来是跟混混有一腿……”
“别乱说。”张光明不悦。
伙伴却理直气壮:“这两天学校都传遍了,前两天还有人看见姜雁在警察局跟那个嫌疑人搂搂抱抱的……”
张光明脱口而出:“才没有!”
“你看见了啊?”
伙伴无语,撇一眼好友又继续说:“也难怪,梁安琪平时就跟这姜雁过不去,放火差点烧了她奶奶,这会不带着一群女生去后门堵人了。”
伙伴拉住张光明:“别忘了你舅舅家是干啥的,你可别去什么英雄救美!”
……
“啪嗒!”垃圾桶顺着墙壁砸落,铝铜的重量弄得后门哐当响,巷子窄,站五六个人基本能围得严严实实。
推一把,整个人砸墙上。
肩胛骨裂开一样疼,姜雁捂着肩膀靠着墙站稳,只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姜雁,你是杀人凶手吧。”梁安琪超前走两步,拿了根趁手的棍子:“跟那个嫌疑犯一伙的,要害我奶奶。”
梁安琪眼里只剩恨,还有这些年的积压。
她棍子一下下戳着姜雁。
“阴魂不散啊?”
“我比赛你跟我争?”
“我学习你跟我争?”
“我家人你也跟我争?”
一步步将人推到墙底,棍子止不住朝少女肩膀伤口上戳,眼看着那张安静的面庞露出一点点难堪。
梁安琪只觉得多年郁结舒畅了:“你不是成绩好?你不是人人都喜欢吗?你看看你现在,贱不贱啊,纵火嫌疑犯……”
两人靠得近,梁安琪遮住了后面的视线。
面前人一点点抬头,缓缓露出笑:“你一直盯着我,关注我做的事,喜欢我靠近的人,梁安琪,谁贱啊?”
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
面前的梁安琪畅快的表情僵住。
姜雁不动神色掠过角落的阴影,杏眸微微颤栗,神情渐渐惶恐,却低声道:“你口袋里不是有刀吗?为这一天,等很久了吧,梁安琪。”
“我把你送的话还给你吧。”
少女唇角渗血,瞳孔却带着恐意。
声音轻飘飘:“你跟你妈一个样。”
这话像个炸弹,梁安琪不知哪只手掏得飞快,那把折叠刀赫然出现,吓得几个跟班尖叫着后退!
那把刀正戳姜雁的眼睛。
几厘米,顿住。
血从指缝渗透出,她不可置于否攥紧,眉心微蹙,掌心划裂的角度不深,血却看着可怖。
“姜雁……”梁安琪咬碎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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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上的刀却发疯的朝里刺。
姜雁突然觉得好笑,攥着那把刺向她的刀,猛得推开!望着那处阴影,她迈开了步子!
刚才被撞得发昏,三步接着两步就被发疯的梁安琪追上,扯住书包,后惯力使她重重摔到地上。
巷子的泥渍混着血,梁安琪一步步逼近。
“姜雁,你跟你妈一个贱样。”
刀划着力气,顺着她胸口方向。
重重刺下!
"啪嗒!"
先是刀,后是人。
梁安琪爬地上,手腕震震疼,理智将她拉回,胸口被踹了一脚,等她看清……
只觉得后怕:“陈喣哥……”
对上那双凉薄的桃花眼,往日的温意变得渗人,他站着,淡淡看向她。
“杀人是要偿命的。”
捞起将地上的姜雁带走。
……
姜雁攥着手里的纸巾,血从中间渗出顺着指尖滴下去,她靠着陈喣的背十分安静。
背着她,他走的不快。
却很稳。
“真的有点好运。”她突然开口。
陈喣没什么反应,只是背着她走,汗却从衣襟打湿,贴着皮肉,贴着姜雁湿津津地。
听在他耳朵里,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大概是被吓到:“好运遇到你。”
“我不来,你准备她那把刀杀了你?”陈喣语气淡淡,缺了些礼貌温和。
姜雁低头,下巴枕靠在他肩上,碎发拂过陈喣耳廓,细密针尖一样的触感。
“我有反抗,挡了她一刀,”
她伸出那只渗血的手,递到陈喣眼前。
他停下脚步,盯着她那只混着血和泥的手,血渗到指尖,有一滴几乎要落下。
“啪嗒”
好似能听见掉落地面的声响。
血腥味充斥鼻腔,神经好似被一把火点燃,火势蔓延到大脑,陈喣对这抹鲜红逐渐痴迷。
“梁安琪霸凌你?”
他干涩着开口,无关痛痒的话题。
身后的少女沉默,缓缓摇头。
“不算。”
又开口:“梁安琪恨我,撺掇的吧。”
“撺掇什么?”他盯着那抹血,却见她掌心悄悄蜷起,因为疼痛又松开。
背上传来少女细微的声音:“他们说我跟火宅的嫌疑人是一起的。”
顿了顿,有些哽咽。
“说我也是凶手。”
陈喣闻言眸色微凉,
唇角却泛起弧度。
松开手将人放下,回头还是那张温和礼貌的皮子:“你很委屈?所以理亏不还手?”
四两拨千金一样,低头用最温柔的话戳着:“昨天我们不是说过了,我们不是朋友了。”
陈喣的眉眼漂亮,一张脸俯身靠得近:“你可以告诉他们,你与我无关,这样不就好了。”
眼前的少女垂着眸,眼圈红红的。
咬着唇角不语。
他又释放了些恶意:“或者你可以跟他们说些我的坏话,譬如我高傲、眼界高、瞧不起乡下人、又或者我真的放了火,是个杀人凶手。”
他逼得近了些,气压都低了。
提到杀人凶手时,姜雁猛得抬头。
杏眸里蓄了些泪花,
却倔强得不行。
陈喣沉默片刻,喉间干涩,只觉得没意思,转身要走:“你自己去卫生所吧。”
袖口一滞。
他回头,干净的衣服污了块血泥。
姜雁拉住他。
小声哽咽:“我能跟你回家吗?”
22.第 22 章
“我爸快回来了,我怕让他看见担心。”
姜雁攥着他袖口,欲言又止。
一见她捏着纸团划伤的手,
陈喣觉得刺眼。
从警局出来确实耗费不少时间,梁家火灾的事他是留了点线索引到自己身上,一方面解决掉虎视眈眈觊觎别墅的人,一方面解决波动他情绪的人。
可偏偏眼前的少女一次次撞上来,他出乎意料,却兴奋又愉悦,像很多年前傅时锦送他宠物蛇时的波动。
陈喣等待着这种“喜欢“”的有效期限。
梁安琪推攘着姜雁进巷子时,他就看见了,在警局问询室时他就想好了离开的去处,只没想到这“火灾”的事,还能引火上身到学校。
隐在暗处陈喣打量着姜雁反应。
或许只要她哭出声,他就会出现。
可那把刀顷刻间划破皮肤时,陈喣笑了,他突然想到自己那把瑞士刀,如果架到她脖颈,她还会这样胆大的去接住吗?
“陈喣。”她扯了扯他袖口。
一双杏眸红彤彤:“我真的疼。”伸手那只还在渗血的手。
他抽回手,眼神冷冷。
眼看着少女失落,眸底微动,唇角不可否勾起弧度:“好啊,嫌疑人同伙。”
……
接连三天进了警局,
铁打身体也没办法撑着低烧坚持。
索性姜雁的伤口不深,他瞥一眼,丢给她个药箱,不再分注意力给她,驱赶她。
“包扎好了就走。”
进房间关上门,
洗个澡才感知免疫力已经被冲垮,陈喣烧的不省人事,漏风的房间带着凉意朝脊背钻,模糊中听见门外脚步声。
她应该走了。
他体质不弱,排满的兴趣课里陈喣常选拳击、攀岩,上一次发烧应该是2年前,他去打了次黑拳被陈国强抓到,顺便给他增加了点其他的“伤”,躺了2个月。
傅时锦忙着跟陈国强拉扯婚外情,谁能想到看上去富贵银窝里的天之骄子,烧到40度都无人问津,陈喣抗过来了。
死,这个字眼。
陈喣在嘴里反复咀嚼了一遍。
“阿喣,告诉他,再不回来我就去死!”
傅时锦跳楼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陈喣常想,当他拨通电话转述时,陈国强是什么反应。
会像他一样毫无波澜吗?
对傅时锦的死毫无波澜。
傅时锦常说:“你跟他一样凉薄,你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血!你们根本没有感情!我真是生了坨肉,也比生你强,不如你刚生下就把你掐死!”
陈喣有些不解。
道德伦理上,男性确实无法对母亲感同身受,可他对父亲也没办法感同身受。
两个并没有过多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两个跟他没有过多情感交集的人,陈喣不太理解要如何共情。
偏偏他赋予了自己外皮一些道德。
他表现对傅时锦的死很在意,
他跪求着傅时锦远离阳台q,
他哭泣着拨通陈国强的电话,
他冲上前试图抓住傅时锦坠落的手。
真可惜啊。
“太虚假了”
陈国强评判他,
他的眼底带着憎恶。
陈喣不理解,他从小就不理解。
傅时锦说:不如你刚生下就把你掐死!
陈国强说:她要死,你就让他死!陪她去死!
很奇怪,他们都想他死,又偏偏期望他有个完美的外壳,谦逊、礼貌、聪明、出色,他们又不想他死了。
陈喣见过赵绮丽一面。
大概是2年前。
在傅时锦第一次自杀后,陈喣联系上了赵绮丽,他递出了一张价格不菲的支票,眼前那个已经蜕掉乡气的女人却只是摇头。
“你的父亲不会回去了,即便夫人以死相逼。”赵绮丽看上去胸有成竹。
她说:“死,这个词是无足轻重的。只有人在意时,死这件事才会有意义,可如果无人在意,死就是件无足轻重的事。”
“夫人的死,无足轻重。”
“因为先生并不在意。”
陈喣很聪明,他瞬间可以理解这个女人的意思,却没想到是由父亲的情妇为他上这一课。
傅时锦在意陈国强,认为自己的死像两人青梅竹马恋爱蜜月时是威胁筹码,却忽略了这个男人的变心。
人坠楼后,如果不高,是还有知觉的。
傅时锦的手颤颤巍巍摸上他的脸颊,血是跟人体温度接近的,粘稠般划过眉眼、鼻梁、嘴唇。
陈喣却没嗅到血腥味。
他愣了愣,望着地上的傅时锦,她的眼里有怜惜、有不舍、有乞求,最后却喊出了陈国强的名字。
那只手滑落。
清爽的肥皂味划过鼻尖。
陈喣抓住了那只手!
依旧还是温热的,依旧还是鲜活的。
不对!哪里都不对。
突然眼前一片漆黑,他想睁眼……用尽了力气却还是模糊一片。
他死死抓住“傅时锦”的手,就这样周遭渐渐温热,恐慌?陌生?迷茫?似乎都没有,陈喣的心脏却加快着频率,撞击胸腔划破着要跳出。
黑暗的时间很长,长到陈喣的呼吸逐渐平复,长到耳边嗡隆的长鸣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啜泣。
他缓缓睁眼,这哭声让他皱眉。
一丝昏暗的柔灯落在少女脸上,低垂着眸子,眼皮映着淡淡肉粉,泪挂在眼角大颗滚落……
“哭什么。”
陈喣的声音干哑,到喉管却像烧起了一样,吞咽之间带着浑噩。
她猛然抬头。
那滴泪滚落,眸底是惊、是喜,是错愕、是茫然、是逐渐蓄泪的委屈。
“陈喣!”她突然抱住他。
像上次在厨房那样,突兀、无礼、粗鄙。
就这样抱住了他。
“你烧了2天,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死。
又是这个字眼。
是扑面而来熟悉的肥皂味;
还是鄙夷的拥抱;
还是“死”这个字;
陈喣没有推开,浑身滚烫的颤了颤,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可好像都变了。
他应该将姜雁看得很清楚,
他应该已经可以随意拿捏她的情绪。
可他还是干哑着、期许的开口
“你,不想我死?”
姜雁摇着头,哽咽着说:“怎么会想你死?”她疑惑,又抱紧了些:“我当然不想起你死!”
陈喣突然想起了赵绮丽的那句话。
只有人在意时,
死这件事才会有意义。
他好像理解了,好像更理解了些,下意思蜷了蜷手,掌心的抓住的温热让他清醒。
他不是抓住了“傅时锦”,
而是抓了一个“觉得他有意义的人”。
她抱着他,他微微低头就能看见那块柔软的脖颈,她哭的时候肩膀会跟着抖动。
她真的很脆弱,真的很容易哭。
他释放每次恶意都能得到一些反馈。
陈喣原本是要推开她的,手却莫名拍上了她的背,像那个蝉鸣的午后,保姆照顾他,轻轻拍过他的后背。
“bang cai”
饶不熟悉的语调,苗族的俚语。
姜雁抬眸,光影落在脸上。
他手一滞,看着她通红的眼,沉默着收回。
“你起来。”
-
看着面前已经有些糊掉的白粥。
陈喣避开:“我不饿。”
姜雁却塞他手里:“这两天你只喝了点水,再不吃真只能去医院。”
看着丑陋的寿桃碗和糊焦的白粥,陈喣皱着眉缓缓吞咽,身体烧得快没知觉,刚刚退烧味觉也不太灵敏,勉强喝了小半碗。
“你没回家?”
他放下碗,注意力转到她身上。
那天他确实让她走了,也确实听见关门脚步声,清醒时,陈喣记忆力了得。
她捧着碗,心虚似的起身:“我回了。”
却对上陈喣掠过床头的小熊毛巾和热水的眼神:你确定你这是回家?
姜雁缓缓扯个笑:“我翻墙来的。”
“毛巾、粥、药,我翻墙回家拿的。”
陈喣眉眼轻轻挑起,考究般打量着姜雁,似笑非笑:“那请翻墙回家吧。”
眼前少女捧着碗懵住。
仿佛没想到他开口异常疏远,就让人回家。
“砰!”
卧室的玻璃顷刻间碎掉!那块原本砸出的漏洞被再次砸了个大窟窿。
玻璃碎渣一小片划过陈喣眼下。
血痕缓缓渗出血痕。
砸碎玻璃的“赃物”滚了两圈,停到姜雁脚边——罐头的雪茄水。
陈喣眸色一沉。
却听见匆匆脚步!“塔塔塔”踩着地板朝外跑,下楼、开门、出声:“谁砸的?”
姜雁不算高,挡在院门口也显得单薄,陈喣换了件衣服出来时,她皱着眉却不知道怎么吵架。
像只崽子的母鸡。
“雁娃,你不要学坏哈,你晓得这个这家的人好黑心不,把这些脏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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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拿给我们,要把我们这些家头都点燃!”
“姨妈!话不能这样说。”她叉着腰挡住了路,声调提高:“搬家的时候东西就放门口,没有刀架脖子,让你一定带回家。”
“警察都没定罪,姨妈你砸别人家……”姜雁抢过妇人手里的雪茄水罐。
“是要坐牢的。”
周围围了一群人,那姨妈脸色铁青挂不住面子:“雁娃!你是不是跟这家娃儿混起!你一个姑娘家家,注意哈不要乱跑起……”
“还是喊警察吧。”
身后人出声,姜雁回头。
陈喣淡淡望着门口聚集的人群,平静之下却带着阴冷,幽幽掠过:“还是问下警察毁坏他人财产怎么处理。”
“姨妈,”
他接姜雁手里的雪茄水,“啪嗒”重重摔落地面,玻璃碎片砸了一地。
他轻轻踢开一片,声音清却低沉,“砸坏的德国原厂落地窗,九千八。”
“划伤的脸,两万块。”
“收据就在我手上,这次赔完,下次就别碰这么‘贵重’的东西了,嗯?”
……
罗嘉兴望着卧室碎掉的玻璃,记录在案,脸色依旧不好,他不太信眼前少年无罪。
分明一条条线索都指得清楚,更何况还有梁家小女儿的口供……可一个电话就能让倔强的梁老头来警局撤案。
“已经记录了,发票也给我,案子确定好该付的赔偿会有告知。”作为出警的工作完成,罗嘉兴更认真打量了陈喣的家。
脱口问:“你一个人住?”
陈喣接着电话,朝那边低语两句,挂掉手机绕有趣味看着揪着他不放的年轻警察:“罗警官觉得我应该几个人住合适?”
“门口那个女孩?”罗嘉兴问。
陈喣看看门口的姜雁,拇指擦过眼尾的血痕,缓缓吐出两个字:“邻居。”
他声音不高不低,确保她能听清。
罗嘉兴白个眼,明显着不信,嘟囔这:“邻居大半夜在警局门口等,邻居大晚上在你家,原来年轻人管这个叫邻居。”
警察走之前,瞥了一眼她。
摇摇头:“小姑娘,离他远点。”
人走了,陈喣怪异得笑出声,懒懒得坐沙发上:“邻居,离我远点,你可以翻墙回家了……”
他从桌上拿了盒烟,敲敲烟盒,
抽了支,单手点燃,缓慢吐出一口雾遮住那张露出野性的脸。
“陈喣。”她盯着他。
突然开口。
他抬眸,眼下那道痕微微渗出鲜红,在烟雾中他的脸有些绮丽的病态,却又异常帅气。
姜雁好似有些紧张,捏了捏手。
踌躇着开口:“我有所图的。”
见陈喣眸中多了点兴趣,才朝前走两步,她站着,他坐着,分不清谁是那个猎物。
“我对你好,我有所图。”
“我是有所图的!”
陈喣捏着烟,头朝沙发一靠,微微歪头,脸上还有大病过后的苍白:“图什么?”
他知道,他就知道。
姜雁捏着手,欲言又止。
下定决心般朝他伸手——一块表。
准确来说,
是一块半成品。
“我想你帮我完成表上图案的空缺。”
她有些坚定,却带着恳求。
“我知道。”
“原表的主人是你。”
陈喣微微出神,手上的烟烧过掉了块灰,烫过胳膊,灼烧感让他清醒,这块表他知道。
只是填补表。
仅此而已?
“不做。”陈喣摇头,
将烟又吸了口,看不清神情。
被拒绝,她表情有些急:“我手受伤了,没办法全年亲自做……”她说着竟然有些委屈。
那只被划伤的手朝他递过。
“是因为你……”
眼看好像要哭。
又要哭,她太过脆弱。
承受不了他过多的恶意。
陈喣将烟掐掉,还是抹掉面子。
从她手里拿起那块“半成品”。
“2天后。”
他话音刚落,少女好似怕他反悔,先是一愣又急切着点点头,踩着那双哒哒的旧皮鞋逃跑。
盯着手里的表,陈喣情绪复杂。
没有厌恶、没有喜悦,仿佛只是做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可他偏偏再次被姜雁使唤了一次。
陈喣没来得及多想,
刚刚掐断的电话被重新拨通。
刚点开,石缘兴奋的声音传来:“小兄弟!你那亲戚有消息了……”
23.第 23 章
“给,赔偿算下来就这些。”
火宅的事结案,查下来就是老人将雪茄水打开擦拭厨房,加上用的明火灶台密闭空间引发的爆炸。
雪茄水是从别墅拿出来的,上面有陈喣指纹也能解释得通,可第一次有指向性;第二次就是链条证据完整了,一次比一次狠,他却一次比一次出来得快。
罗嘉兴将钱递给的陈喣时,还是暗暗试探了一句:“你是不是自己给自己做局?”
眼前人却只随意接过钱,一叠厚厚钞票放玄关没再理会,从冰箱抽一瓶水递过来:“罗警官,你对某些工作很有天赋。”
罗嘉兴接过水喝一口。
不解:“什么意思?”
陈喣依旧微笑,却单手指指大脑:“幻想的小说家,你一定畅销。”
他讥讽他。
想象力丰富。
这警察不容小觑,刚毕业大学生瞥一眼客厅桌上的随机堆起的零件:“你也可以试试新职业——”
罗嘉兴仰头把一整瓶水喝掉。
捏扁塑料瓶,靠近陈喣,少年比他高些,他抬眸多了点挑衅:“做假货发家。”
桌上是那块完全按照:百达翡丽 Ref. 5205G 年历腕表仿制的表。
陈喣记忆了得,精密的手工课他有所接触,表盘空白图案那部分他直接用原表图案补上,只是原表的钻石换了姜雁送来的一些“立方氧化锆”,仿制替代。
原以为能让陈喣有些异样,谁知他将那块表拿起晃了晃:“罗警官喜欢?”
他顺着一看,还没看清,陈喣手一收又拢了回去:“下次送你。”
“不必。”罗嘉兴觉得自己被一学生拿捏情绪,总觉不对,果然像张队说的,离这人远点。
平时礼貌、谦逊、到现在还有不少替他说好话的居民,骨子里却高傲,看人有种轻视感,话里话外还能挑起对方怒火,这种人,好像天生学什么像什么,就是拿捏人心的天才。
陈喣依旧礼貌送人到门口,傍晚正好小镇人来人往散步遛弯,警察客客气气从他家出去,这不又给陈喣清洗干净名声。
罗嘉兴又是一懊恼:被这小子耍了。
眼一歪撞上远远走近的身影,打了招呼:“姜叔,你回来咯。”
这一喊倒是好几个邻居都冒头:姜二鞋明天开门不?屋头好多鞋等着修哦。
“开勒,开勒,明天一哈拿来嘛。”中年男人答得爽利,手里提着个编织袋家门口站住。
陈喣寻着声看去,看清中年男人,约莫50左右,操劳年纪望着老,衣服蓝白条纹压到皮带里,腰间吊着串钥匙叮当作响。
脸却不老,皱纹在额头多了几分亲昵,性格上——一个烂好人。
男人仿佛注意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时一笑算是打招呼,随后掏出钥匙,开门,关门。
“姜叔,不太喜欢你哦。”罗嘉兴拍拍陈喣肩膀多点幸灾乐祸,收着档案回警局。
陈喣盯着姜家门口摇晃的银铃,不知想什么,看了一会,关上木门回别墅。
姜民生收拾行李,买菜做饭,摆好碗筷,坐沙发等到睡着,才等回闺女,迷糊着掐掉电视音量。
“雁娃,来吃饭。”
父女俩人吃饭,姜民生只字不提老家的事,姜雁也不多问,两人一向的默契,饭了姜民生还是没忍住开口:“隔壁的新邻居……”
回来路上,姜民生没少听邻居编排两句,自家女儿他是信任的,只担心那个外乡人。
“他妈刚去世,头七一个人忙,我帮了下。”姜雁的回答很简洁,却正戳姜父那片柔软。
只点头:“好孩子,能帮就帮哈。”
一想到下午见那孩子时的抹面,就不太得劲,饭后弄了碗从乡下带的葡萄让姜雁送过去。
“我有考试,先去复习了。”姜雁拒绝,直接上二楼,倒是让姜民生摸不着头脑。
收到葡萄时,陈喣是有些出乎意料的,除开这份善意,还有门口出现的人。
“雁娃在准备考试。”姜父是善良的老实人,满满一筐葡萄成熟品相极好,用心挑选送过来的。
他收下,耐着性子寒暄两句。
姜父却不知哪里的好感,对这陈喣格外照顾了些,最近姜雁忙考试,之后喊他来家里吃饭。
直到人走,陈喣才将笑收起,眸色淡淡的:“考试?”
只怕是躲着他。
说2天来拿表,超时一天还没踪影。
他提了葡萄回别墅,将葡萄跟柜子上那叠钱一起随意摆放,抓起手机拨通石缘的电话。
那边说打听差不多,就差点事要再确定下,这家办了白事刚下葬,明天他问清楚,后天就能赶回来。
电话那头石缘的分析得头头是道,电话这头陈喣开了鞋柜。
挑了双鞋卸掉了底。
……
“鞋放旁边就行,周六统一来拿哈。”姜民生没抬头,低头勾着手上的活。
回家快2周,铺子里的生意多起来,一大早开门就堆了十多双要修的鞋子。
“请问这个能修吗?”
姜民生一抬头,昨天隔壁那孩子,看一眼他手里的鞋,材料质量价格不菲:“鞋怎么了呀?”
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去看。
鞋底线掉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想着昨天雁娃的说这孩子家里事,不免又多点同情:“没事,补补就行,鞋底我先看看漏不漏水,或者你先挑个喜欢的鞋垫,我给你换上去。”
柜台上一排网格,挂满了鞋垫,鞋垫旁边挂着老式相框,框里10多张照片,陈喣扫过,有姜父照片、有姜父和姜雁,姜雁小学、初中、高中。
独独缺少母亲这个角色。
“听雁娃说,你家里也出了事,节哀。”姜民生见陈喣看那相册仔细,以为这孩子又难过了,安慰着。
陈喣回头:“叔叔刚刚说‘也’?”
姜父并不避讳。
直言:“雁娃妈妈也离开了。”
原来,这样。
陈喣了然,
所以姜雁的善意是出于怜悯。
’她的“在乎”,
是出于同命相连。
“好孩子,镇上的人大多新心都是好的,只是有些人容易被鼓动所以观念就容易摇摆。”姜父脾气好,人老实,与人为善,陈喣听着,就知道姜雁是学了谁。
他点头,还没开口,
门就被叮铃推开。
“姜叔,我找姜雁……”张光明咧了一口大白牙,手卡着推门一眼线看见陈喣。
张光明一顿:“你怎么在这。”
警惕性太强,也容易吸引人注意,陈喣靠着柜子,轻描淡写掠过少年。
“他来修鞋。”姜父圆话。
顺便朝着楼梯口喊一嗓子:“雁娃!雁娃!你同学找你。”
陈喣眉不可察觉微挑:原来在家。
“好!”
少女清脆利朗声音传来,
楼上小跑收拾踩得哒哒响。
姜父回后面修鞋间,修鞋的机器声响哒哒,张光明楞头小子想什么说什么,挺直了腰板暗使着劲跟陈喣比高低,也不知道吃得什么还比自己高半个头。
“喂,你离姜雁远点。”张光明压低了声警告,六月六遇见就觉得这人不对劲,他后面越想越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
陈喣站直了,一双眼将张光明盯得发怵,眼下一道小小的划痕,倒是叫他不如以往温意,莫名多了点莫名戾气。
“这话,你转给她。”
陈喣话里有话,说得不留脸面。
说不明是为着姜雁一次次上赶着靠近,还是为着她这几天的避而不见,总归是多了股气。
“你……”
张光明被气着,可他也没身份质问陈喣,只说:“不就仗着自己生了一张好脸吗?”
这是真话,陈喣去学校还钱的那天的场景,张光明没在,可后来一整个月教室里,女同学说讨论中心都成了他,再聋也听见了,甚至还有人去问姜雁,她只是笑笑,也没答。
张光明气急败坏,陈喣却笑了,漫不经心开口:“是啊,确实不少人欣赏这张脸。”
他顶着那张病气却出挑的脸,棕色的瞳孔微微收拢,睥睨望过去:“就连你的同学,姜雁,也上赶着……”
陈喣语气淡淡,拍拍肩膀沾上柜子的鞋油:“情难自禁。”他抬眸,这时才泄出一丝不掩饰的厌倦。
“太热切,就像这粘粘的鞋油。”
他指尖抹起那块,指腹温度碾开。
“难闻,也让人困扰。”
“不是吗?”
张光明缓缓点头,又飞快意识到话外话,飞速摇头,视线顺着声响落到楼梯处。
修鞋机装在楼梯下,操作间摩鞋的声音盖过木质楼梯声,哒哒哒,早在两人的对话中消弭。
姜雁,或许听见了。
或许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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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
“是补习班要开始了吗?”她主动提出,视线落在张光明身上,旁若无人。
张光明有些尴尬,反应也很快,口袋掏了练习册:“对,昨天你走得早,我帮你带回来,赶在上课之前先送过来。”
姜雁走近,抽了那本练习册。
三人离得近,那本册子划过空气,几厘米间要触及右手边的陈喣,呼吸间是股子药味。
他瞥见她右手的绷带,缓缓渗血。
听见了。
陈喣确定。
他故意为之,又腻着股气劲叫她这几天躲着自己个教训,偏偏姜雁视若无睹,比他骨头要犟。
他早知道。
他早在她指着他说出那句:“陈喣,你不就是那条蛇吗。”开始就知道,他喜欢的、更痴迷的就是她皮囊下的本性,更贴近他的本性的同类。
眼看着两人要离开的趋势,
他先开了口:“姜雁。”
话出口变了意味,那股傲气没抹掉:“你的东西,放我这,超时了。”
那块表是她给姜父的礼物,从钟表铺子那草图开始就格外在乎,成品在陈喣手里,他认为用于威胁来说,胜算大。
少女步子停了停。
捏紧手里练习册,掌心伤口令人清醒,她却没回头,放弃般道:“随便你处置,沾了鞋油味的东西,丢了也行。”
鞋油味,这三个字。
黏腻般糊上耳廓,陈喣自诩的高傲、自诩的冷静、自诩的沉默全都化做脸上毫无波澜。
“好,我丢掉。”
张光明听不懂两人哑谜,扯扯姜雁书包:“要迟到了。”
迟到的除了课,还有放在陈喣口袋的手表,一块做工精细的仿制表。
陈喣自以为是,交作业一样带到姜家,又带回别墅,他将表抽出丢柜台,柜台摆了钱、葡萄、表。
都跟姜雁关联。
陈喣烦躁揉了把头发,从酒柜开了瓶红酒,撬开瓶塞倒红酒杯一口接着一口,盘着腿坐二楼落地窗。
路灯闪得晃眼。
张光明跟着走,盯着姜雁的背影,少女柔软的长发披到肩,白色连衣裙、皮鞋,萌动的心思青涩而直白。
“上次,六月六你先走了,是家里有事吗?”他问。
“我去找陈喣。”
“你跟他……关系很好吗?”多一步、多一句憋心里,少年怕问多了得到不该的回答。
“关系?”姜雁站定,想了想,摇头:“不太好,只是邻居。”
“只是邻居……”张光明默默开口,低着头骨气勇气般:“姜雁,你高考后准备去哪?”
学生时代,去哪里?
几乎成为一种约定,一种“有机会”的约定。
姜雁缓缓露出个笑,弯了眼睫。
她靠近,伸手捏过他肩上的叶子,长发拂过他书包,张光明愣在原地。
等他看清眼前叶子。
才听见姜雁回答:“我准备去京市。”
京市,全国最顶尖的学校都在那,她选择那里并不突兀,甚至很合理,偏偏听到这个答案,张光明脸色有些僵硬。
“京市,是因为2年前的那个竞赛班吗?”
两人两年前代表市里参加过京市数学竞赛班,为期的2个月,也是那个时候两人关系因为异乡才拉进些。
姜雁还是笑笑,少女总有些忽远忽近的疏离感,初夏的暑热将人淹没进了蝉声里。
“不是。”
她答。
这两个字让张光明松口气,他接过姜雁手里的树叶,下定决心般:“那我也去京市!”
说着话,却总觉得有些发怵,像被谁盯着,环顾四下只剩一盏晃眼路灯,又抬头看看隔壁的别墅,暗着灯空无一人。
他觉得自己多想了。
但想起在补习班捡到的那本笔记本,张光明还是有些私心,随机追问:“明天,你在家吗?东西准备还你……”
姜雁推开大门,没回头。
“明天啊……”拉长了声调,语气依旧:“你直接上二楼吧,我在家的。”
姜雁关上大门,门口路灯又频繁闪了两下,张光明却格外兴奋,他总觉得这是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能靠近她的机会。
想到那个笔记本,他觉得两人有了共同秘密,这是少年的暧昧沉默,张光明咧着嘴退步,依依不舍离开。
依旧没发现围栏阴影处消失的身影。
24.第 24 章
姜雁睡了个好觉。
直到睁眼,才看清天花板上转动的钟表指针,意识到刚刚原来只是场梦。
二楼座机响,接通房间分线,前几天订的蛋糕老板娘确定送货时间,姜父今天生日,每年都订那家老式裱花蛋糕,从不缺席。
“雁娃,吃饭咯。”门外传来姜父声音。
姜民生不是扫兴家长,不要求姜雁事事随自己心意,除了身体健康外的事第疑虑都不干涉。
“好,来嘞。”
少女方言调子拉长尾音,在家是比较放松的。
姜雁归纳了桌上的表盘零件,
熬夜做了个大概,还是比不上前一块精细。
她低头看了眼掌心绷带,撕开,又沉默着换了块新的,裂开结痂的部分因为渗出了血痕,将新绷带染出血痕。
姜父又在外面催了下:“快点哦,菜要冷勒。”
“好!”
回答着推开门,出乎意料对上了陈喣那双噙着温意的桃花眼。
他笑,眸色却有些刺刺的阴冷,像吐信的蛇静静待着猎物的出现。
“快来,雁娃。”
厨房端着汤的姜民生放上桌,
一面招呼陈喣喝汤。
陈喣还是维持着那张谦虚的皮子,盛好的汤先递给姜父,另外一碗递给刚坐下的姜雁,放下碗时熟稔着开口:“谢谢姜叔叔款待。”
越是这样,越看见面露难色的少女,陈喣越贪婪,他不动神色收回视线。
“没事,都是邻里邻居的。”姜父实在,对人没芥蒂:“也是你来拿鞋,恰巧赶上了,往常还没机会试试姜叔叔手艺。”
陈喣礼貌,又长了一张好脸,姜父看了喜欢,想到的他又刚丧母,前几天听的那些流言蜚语忘一干二净,只有些心疼这孩子。
“好喝,姜叔叔,这么鲜的汤用了松茸吧。”陈喣喝了口,说话声音温而清,迷惑得人掉入陷阱。
“是勒,从老家拿的。”姜父又夹了菜到陈喣碗里:“你多吃点,看看瘦成什么样了。”
杵着碗,姜雁却开口:“爸,你别随便给人家夹菜,万一别人介意。”少女抬眸,却盯着陈喣,毫不避讳。
陈喣拿着筷子,表情依旧,笑笑。
“哎,看我。”姜父知道陈喣那双鞋不菲,这孩子又一个人住这么大一别墅,家里肯定非富即贵,看电视那城里吃饭还用公筷。
“小陈啊,你自己夹,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哈。”说着准备将那块菜夹走,笑得局促。
却被抢了先。
陈喣夹入口中,毫无异样,缓慢咀嚼,一面吃一面带着笑意阴冷冷得回看姜雁:“很好吃,谢谢你的款待,姜叔叔。”
姜父一扫尴尬,越发觉得这小孩好,嘱咐他多吃点,又乐呵呵盛了碗汤。
姜雁一顿饭无言,除了挑衅陈喣的那句,再没露出其他情绪,偏偏是这样喑哑的行为,让陈喣贪婪得觉得不够。
偏他一激她能回馈,他一近她就躲。
陈喣不太想激进,她看上去会想要哭。
姜民生厨艺不错,人也勤快,家务不愿意让姜雁做,想着自己养了闺女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当保姆的,所以饭后收拾着直接去洗了碗。
送蛋糕的电话来了,人就在楼下,看着姜雁就是要躲的趋势,陈喣跟姜父说离开,姜父伸个脑袋说楼下口袋装了鞋,已经修好,直接提走就行。
“好,谢谢姜叔叔。”
那双鞋可有可无,修好了陈喣未必会穿,他下楼正撞上门口拿蛋糕的姜雁,这是他的预设。
“嗯,没错,姜民生。”少女站门口,斜斜开着的铁门刚好露出她的身影,西南的女孩都不高,姜雁生得中等偏上,一米六左右,往常梳起了两根麻花辫斜斜搭在肩上,今天头发倒是柔软垂过脊背,半遮纤弱的脖颈。
她提了蛋糕,扭头就看清靠着内门站着的陈喣,他卸掉了那张温意的皮子,肆无忌惮得释放着阴冷的玩味。
她站定,防备似的看着他。
杏眸里多了些疏远。
这疏远让陈喣表情变得更扭曲。
“姜叔叔生日……”他视线掠过蛋糕,却顺着望向了少女的脸庞,那脸上写了讨厌啊。
姜雁没理会,只抬起下颚将视线落到下角的袋子:“鞋修好了,10块,出门请带门,谢谢。”
她走得快,哒哒皮鞋踩过的楼梯,一下下咚咚戳到人心上,烦躁感一点点抓得他酸涩,疼痛,还是那种不适感,时隔许久再次袭来。
“雁娃,早上我买菜遇到你同学,啊个叫张光明勒,他说一哈来找你还东西哦。”姜父还在厨房忙活。
“好。”答了人,姜雁看着有点失落,蛋糕放好,倒了杯水推开房门单手将身后的门关上。
“咔嚓。”
老房子黄木门是圆把手转锁。
关好后,按上圆把手中间听见“腾”一声才算是锁上。
锁门声,顺着陈喣身上的淡淡的香水味闯了进来,姜雁捏着水杯,浑身僵硬。
“出去。”她瞪大双眼,瞳孔收拢。
她会害怕?
陈喣突然有些好笑。
“你这几天在躲我?姜雁。”他俯身,靠近一步,影子几乎能将少女笼罩,这缓解了一些他的烦躁,陈喣其实是有洁癖的,他不太喜欢自己的东西被沾染。
他“喜欢”的东西,
怎么会容许别人喜欢呢。
他靠近,气味越近,不同姜雁以往嗅到的劣质香水味,陈喣的味道独一无二,像青草混了一抹烈性的酒味。
他隐藏的内壳揭开一角,
被她私心窥见。
她扬起头:“你的轻视、你的高傲到了不友善的地步。”后退一步。
少女说话的时候眉头紧皱,继续说:“陈喣,你站的位置是鞋匠的房子,整幢房子都充斥着鞋油的油腻味,我躲着你,让你呼吸畅快点。”
陈喣低头,视线落在她缠着绑带的手,上面的血痕顺着弧度渗出:“呼吸不畅快,非常不畅快,已经被这些味道缠起来,浑身都黏腻,很困扰,怎么办?”
他的脸越近,温意英俊的脸就越清晰,浅棕瞳色阴鹜让她退无可退,不知道怎么办,想张口话却在喉间被他一个眼神吞回去。
“让我来梳理下……”
陈喣恢复往日的笑意,白衬衫最上那颗扣钮被解开,露出些许淤青。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微微歪头。
想起似的回忆:“从你把表给我开始。”
他将笑意收紧。
瞳孔轻轻一颤:“你在故意躲我啊,姜雁。”
他说的轻飘飘,直起身体:“我熬夜帮你修表,你却莫名其妙躲我……”
“真让人难过。”
陈喣脸上露出一丝失落,眼神变得纯真起来:“那表是你要送给姜叔叔的礼物吧。”
他走到书桌前:“看来你想重新赶一块新的表,但是有点来不及。”桌上零件还没来得及收,她准备收纳的锦盒被放在右角,是精心准备的礼物。
“陈喣,你究竟想说什么?”
被撞破倔强,姜雁拉开抽屉,一扫干净零件,整个身体挡住他视线。
他盯着面前这张脸,忽然觉得有些发怔,陈喣不明白自己对姜雁的躲避为什么反应这么大,竟让他连续两次“主动”出现,甚至上楼就问一句:为什么躲他。
“你说谎。”他思路很清晰:“你躲我是从给我手表开始,但是那个时候……”他顿了顿。
“我还没来修鞋。”
他还没说过“困扰”那句话,如果不是张光明,他并没有愚蠢到不加掩饰去释放恶意。
“是什么时候重要吗?”姜雁抬头。
她眼里有厌恶、不耐烦、疏远。
陈喣蓦然一变,脸色将皮子的温意抹掉,此掀开的那一角忽的被放大。
姜雁又说:“从前我们是朋友,我可以容忍,你的恶意,或多是你被诬陷、或多是你亲人逝世、或多是你刚到新环境不适应。”说得镇定,脸颊却因为有些激动而微红。
可她视线落在陈喣脸上,总会被这张漂亮而利己阴鹜的脸而吓得清醒:“哪怕因为你,在学校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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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在邻居之间被乱嚼舌根,我也把你当做朋友,我也没有妈妈,我也知道你不好受,那些我都是知道的……”
姜雁生了一双清澈的杏眼,哪怕激动些说话也总是让人觉得善意,可偏偏仰着头用厌恶的眼神望向他。
“但是你的轻视已经到了我家人身上。”
她的声音格外坚定。
“你所说的鞋油味,你所瞧不上的穷人的工作就是我生活的现状,也是养大我经济的来源。”她叹了一口气,垂下眸子,沉默着开口。
“我们不是朋友了,陈喣。”
“你瞧不起我,也瞧不起我的家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段时间让你困扰、黏腻,我很抱歉。”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以后不会,我不会再打扰你。”
是什么感觉呢?
陈喣第一次回味自己说过的话,
天之骄子第一次反思他的话外之意。
其实他拥有一个伪善的皮囊很久了,哪怕是面对清洁工都从未露出骨子里的轻视,他很聪明,一个人要装得毫无破绽才能将这皮子用得“浑然天成”。
只有他愿意释放恶意,
这些轻视才会让人察觉。
可他不止一次被姜雁看穿了。
这件事很可怕,陈喣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恐慌,他恐惧姜雁对他而言“不同”;他恐惧对姜雁的“喜欢”超过了自控力。
帅气的脸上出现了扭曲的表情。
“咚咚咚!”房间木门被敲响。
将两人的情绪被打断。
又敲响了一次“咚咚咚”,有节奏有礼貌。
“姜雁,你在吗?”
“我是张光明,昨天……你说我直接上来。”
门外耐心敲着门,整理了衣服,捏着手里笔记本有些紧张,越是紧张越将门内的声音听得仔细。
有些嘈杂,好像柜门开了,又关上。
等了一会,张光明忐忑着抬手想敲一下,门“咯吱”开了。
姜雁穿着白色裙子安静站门前。
脸色却微微泛红,他想看却不敢多看。
“我、我来还你东西。”张光明结巴着开口,麦色脸上浮起看不清的红晕。
姜雁让开位置:“好,进来吧。”
张光明捏着笔记本又慌了又慌,悄悄看女孩子房间,走进来却有些诧异:“你房间的钟表,好多……”
门被关上。
“咯噔”张光明更慌了。
在喜欢人面前他硬着头皮装自然:“你应该更喜欢物理,而不是的数学。”
姜雁笑笑点头:“或许吧。”
“那你大学准备去京市,是因为那里有顶尖的物理系吗?”张光明干巴巴的,尽可能找两人能交谈的话题。
话音刚落,姜雁还没回答。
柜子里出了点声响,张光明视线移过去,被姜雁挡住,他问:“好像有什么响动。”
“可能是老鼠吧。”姜雁岔开这个话题,看向他手里纸袋:“你说今天有事要跟我谈?”
张光明点头。
心里迟疑着在想话题该怎么开场,至少这件事他不确定,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至少他所看见的姜雁没有笔记本里的想法。
“我想说……”
他踌躇片刻,还是准备开口。
“咚咚”木门再次被敲响,急促短频率,门外传来的姜父声音:“雁娃,雁娃。”
张光明一紧张!
把纸袋放桌上,慌乱走来走去:“我……”
他一个男生在女孩子房间,还关着门,他看着姜雁无声开口:“怎么办?”
眼看着没回答,门口姜父的声音阵阵传来,没等姜雁回答,视线已经在房间四处找能躲藏的地方。
视线停留到了衣柜。
迈开步子,准备过去……
衣服被拉住,姜雁眉头微皱,一张脸瞬间冰冷眸底带了不悦,她摇头。
门口姜父催促的声音更大,张光明没细想,拂开她的手,两三步小跑,拉开柜门。
25.第 25 章
“叮咚”口袋的短信发来。
柜子暗处打开手机,石缘被接连挂了3个电话,短信发过来。
【小兄弟,我马上到你家门口,一会你出来,我带你去那亲戚家,说来也近。】
关掉手机,光线暗调,陈喣瞥了眼旁边的张光明,两人挤在狭小的柜子,柜外是姜雁跟姜父的对话。
“雁娃,怎么这半天。”
“有点困,刚刚睡着了。”
谎话连篇,果然是个小骗子。
陈喣想。
“哦,这个刚刚我下楼一个小娃儿让我给你的,她说你找她买了这个胶片,是六月六的时候拍的。”
柜外没再传来姜雁声音。
六月六、胶片、小孩。
门被关上,安静片刻,柜门被拉开,光亮照进来,一片模糊中陈喣单手遮住。
旁边人先跳了出去。
姜雁怔怔喊了一句:陈喣。
他将手放下,光一点点清晰五官,靠着柜体懒懒的,陈喣笑了,笑得肆无忌惮:“你不是不喜欢那张照片吗?”
“啪”她将牛皮纸甩到桌面。
依旧维持刚才的冷漠:“我们已经说很清楚,我觉得不需要再说一遍,至于这张照片,上面也有我,我自己买回来收藏,没有任何问题,对吧。”
少女多了点凌厉。
她有些戒备看着面前的陈喣,他高出许多也有压迫许多,不免让她攥紧手心,刀伤的痛感给予片刻清醒。
“你走吧,我跟同学有事要谈。”
张光明是颗突兀的定时炸弹。
陈喣扫过这个再三出现的少年,想起在柜中听见两人要谈的重要事情,却没迈出多一步,不讨喜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石缘,估计到家门口。
将手机挂掉。
陈喣却上前两步,将视线落在张光明身上,只笑,却不温和,浅棕的眸子带了点狠、带了点阴冷,盘旋着打量。
“好。”
“我回来再跟你好好谈。”碾碎了几个字慢慢吐出来,视线却收回,转到旁边的姜雁身上,笑了下。
她今天“盛装”,穿了条土里土气的白裙子,为了跟这人好好“谈事情”,昨天是、前天也是,真是“在乎”,她“在乎”的人真多啊……
陈喣走了。
姜雁却冒了冷汗,攥紧了手又松开。
盯着桌上被包裹的牛皮纸袋,张光明喊了两声才会过神,眉眼缓缓松乏。
-
石缘站别墅门口,只只觉得这两天去乡下看了场伦理剧,琢磨着怎么跟他说说这亲戚家的离谱。
眼看着隔壁姜家鞋铺门被推开。
陈喣从里面走出来,石缘恍惚看了眼别墅,又恍惚看了眼姜家的门牌。
陈喣攥着手机,脸色不好,眉眼锋利。
他看向石缘背了个行李,惊呆般,等他走到面前才愣愣说:“小兄弟?”
“你知道姜家是你亲戚家?”
……
“你知道陈喣是谁?对吗?”
张光明迟疑着将这几天的猜测说出,他一面说一面观察姜雁的反应,期待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姜雁却轻轻抬眼,
似乎对这句质问等待许久:“你不是知道吗?”
话锋落到他头上,张光明才将沉封的记忆翻出来,原本被质问的应该是姜雁,他浑身冰凉。
他僵硬着试探:“你知道……”
我当时跟踪你。
“你还笔记本,不就证明你看了里面的内容。”姜雁打断了张光明的话,视线落到桌上的纸袋,表情却格外镇定,缓缓走到桌前将纸袋打开。
被戳穿偷看笔记本,确实羞耻。
但里面的内容张光明更觉得危险。
他按下纸袋,制止姜雁打开的行为,脸憋得通红:“两年前,我们去京市竞赛班两个多月,你每隔一段时间悄悄翻墙出去,我都看见了。”
姜雁松开手,白皙的脸庞缓缓攒了个笑,笑得干净纯真:“两年前的违规,你今天准备去京市的训练班告状吗?”
张光明摇头。
却还是将那纸袋里的笔记本抓得紧:“我想说,你想要的答案,两年前已经得到了,为什么两年后还要继续‘违规’。”
姜雁盯着眼前这个人,只觉得他的天真和满足是最大的可笑,却还是耐着性子说:“两年前……”她走近,对着张光明问:“我要的是什么?”
“你不是跟踪我了吗?”
姜雁靠越近,那张平静、心动的脸就越让张光明迷失自我,她的声音一如往昔,却带着引导。
“你看了日记、跟踪我,还是不知道我要什么吗?”姜雁笑着退后,她无所谓般指指门口:“那你走吧,我就当今天没听过你说的这些话。”
张光明捏紧纸袋封口,几乎能触碰到里面笔记本的形状,但是想起姜雁对陈喣的不同,刚刚两人对话的氛围,他走到门口,手握上把手却停下。
“我知道你要什么……”
他顿了顿,放下手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你要什么,姜雁。”那张小麦皮肤的脸生出了多一分的坚定。
回头却看见姜雁若无其事坐到了床上,气定神闲看着张光明,只等他说出他的诚心。
“原本,你想验证你母亲是不是爱你。”他说。
“后来,你看见陈喣,你恨他得到了你母亲所有的‘做小伏低’,你恨你母亲,却不知道怎么恨,你只能更恨陈喣。”
“两年前,你就恨陈喣。”
“两年后,你只会更恨陈喣。”
张光明说话并不好听,17岁的少年不懂得拐弯抹角,一句又一句连同着笔记本的日记一次次揭穿她无数次重复的场景。
姜雁依旧微笑,她的笑弧度一致,恰好露出两个梨涡,让人低估让人难以察觉笑容背后的情绪。
张光明说着有些激动,又脱口而出。
“两年前,你跟踪去肯德基那天,我也去了……”可声音却变小了。
他去了,他就站在窗边。
看见姜雁坐陈喣刚坐过的位置。
抓着桌上剩下的狼藉,一口口塞进肚子。
这句话,姜雁总算有些波动。
她抬起眼皮,笑意就减了:“原来那天你也在,你应该跟我一起吃。”
“我第一次吃肯德基,原来京市的食物那样出色,怪不多大家都向往京市。”
张光明不忍。
两年前他有见过那个场景。
剩下的食物样子不是很好,服务员是一块抹布带着放进垃圾桶,姜雁吃的时候没有哭,而是麻木,麻木到他觉得第一次认识姜雁,远跟她在学校时,安静、疏远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像被丢弃的布娃娃,
试图用剩下的食物来寻找被“抛弃”的理由。
“可你为什么还要跟陈喣有牵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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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明不解:“两年前你已经从你妈妈那里得到答案了。”
“你恨她,恨陈喣,这些恨只会耽误你,姜雁你那么聪明,所有老师都说你是最出色的学生,马上就高考,马上就能上好大学,你的人生一切都要变了。”张光明越说越激动,甚至有些无力。
“你为什么还要按照笔记本里的恨去生活?”
她缓缓抬眸,沉默片刻,却摇头。
“我不恨他们。”
姜雁知道,她根本不恨他们,她只是……
她还是带着浅浅的笑:“我只是跟陈喣当朋友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张光明摇头。
他看过那本笔记本,他戳穿她。
“你只是想耍着陈喣玩,你只是想你能更开心、更畅快。”
他觉得对于学生来说不可理喻:“你疯了。”
姜雁杏眸露出迷茫,她依旧天真语气:“有吗?我只是在跟他当朋友,我关心他、我照顾他、我在他遇见困难不离不弃,难道这不是好朋友吗?”
她说得一本正经。
张光明却哑言。
“那你究竟要什么?”张光明茫然,他突然不知道了,他以为自己做了充足的准备,他以为今天说开之后一切都恢复平常。
姜雁摸摸手心的绷带,柔顺的长发垂过下巴,洁白的脸庞宁静而沉默。
好一会她突然开口。
“我想,他死。”
张光明愣住,他浑身冰凉。
又听见“噗嗤”一笑:“开玩笑。”姜雁摇头,表情依旧,她站起来拍拍张光明肩膀:“谢谢你捡到了我的笔记本。”
张光明僵硬跟着姜雁笑。
总觉得她语气不像开玩笑,却对上她的眼睛消散不少怀疑:“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姜雁耸耸肩:“我已经跟他不是朋友了。”
“昨天你也看见了,他对我很困扰。”
张光明想起陈喣那张出色的脸,还有那双轻视的眼睛,缓缓松一口气:“也好,离他远一点,他要是知道……”
他那样身份的人,他那样的天之骄子不是我们小镇能招惹得起的,听三舅在警局查出他有个记录在案的事。
“是啊。”姜雁轻飘飘说。
笑了:“他要是知道,应该觉得我跟我妈一样,一个货色——骗人的婊子。”她咬着牙,最后几个字咬碎了说出口。
张光明听了难受。
肯定道:“我会闭嘴,只要我们什么都不说,以后再远离陈喣就行,离高考不远,只要等考上学校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想了想,鼓起勇气问。
“姜雁,你确定要去京市吗?”
姜雁点头,视线却变得恍惚。
“确定,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张光明得到答复,整个人心情好不好:“好!只要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只要我们不说,陈喣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觉得自己今天这趟没白来,悄悄把这件事解决了,激动着回头看姜雁:“说好了,一起去京市……”
恨不得马上回家学习,加快高考的到来,张光明扭开房间门,对上门外那张阴鹜扭曲的脸,浑身冰凉。
不知道陈喣听了多久。
透过他看向身后的姜雁,死死盯着,仿佛一条盯梢的野狗,呲着牙等待扑上去一击毙命。
好一会,泄出四个字。
“骗人的婊子。”
26.第 26 章
“你知道姜家是你亲戚家?”
石缘脑袋一懵,
眼看着陈喣从隔壁出来,就脱口而出了。
陈喣先是停下脚步,愣住:“什么亲戚……”
石缘眼看着心想,难道找到了就喜极而泣了:“就是你让我去打探的那个女人。”
他反应却极大,猛然攥住石缘,:“什么亲戚,你什么意思。”答案就这样显而易见,他却多此一举。
“你要找的亲戚,就是……”
石缘斜眼看看姜家的招牌的:“就是姜民生家,你要找的那个女人是姜民生前妻,也是姜雁的妈妈,我去她老家拿到的照片……”
石缘懵逼了。
他走的这两周发生了啥,急忙从口袋掏出手机,调出了照片:“你看,这是我从姜家全家福拍回的照片。”
他指了屏幕,塞到陈喣脸前:“姜老爷子死了,这两天姜家才办完白事,我进老爷子房子看见的。”
“你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张绮丽。”
“她怀里还抱了个孩子,旁边站的就是姜民生,大概就是10多年前拍的,她看着跟你那个照片一模一样。”
陈喣松开了他,忽得笑了。
死死盯着屏幕的那张熟悉脸。
“找到亲戚……”石缘举着手机有点确定:“又住在隔壁,应该挺高兴的吧。”
陈喣眸色渐渐暗沉,将目标落在屏幕上那个孩子,还没张开,眼睛却清亮,乖巧看着镜头,跟她现在一模一样。
-
就跟她现在这副一脸纯真模样。
一模一样。
张光明先发了火,竖起眉:“你放干净点。”
他移了一步挡住了姜雁。
陈喣剥掉了外皮,冷冷看过来:“干净?”他乐了,挑眉看他身后,眼里有戾气、狠意:“你们挺干净,只要瞒过我,就一笔勾销?”
咬碎了几个字,利落的下颚紧绷。
俯身的压迫让张光明心虚,视线却死死落在姜雁身上,眼里却淡薄。
陈喣听了多少,张光明不知道,但那几句话戳人的心虚,他没有立场也没资格跟陈喣对峙。
“你走吧,这是我的事。”
姜雁开口了,声音一昧稳然,
只有细微的颤栗才能捕捉一丝情绪。
她怕了,表情不自然。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害怕?
只剩两人,小房间只剩钟表各种频率摆动声响,一点点将陈喣的沉默点燃,他的视线烫人,烫得姜雁要被融化。
“你妈是赵绮丽。”
“嗯。”
“你认识我,两年前。”
“见过。”
陈喣被姜雁轻描淡写这两个字给弄笑了,他走进一步,将人给逼到桌角,愤恨到达了顶端,低头,那张姣好的皮囊逼得她连连后缩。
“车站,你记得我。”他一锤定音,不给任何辩驳,视线划过少女脖颈,落在上面纤细的血管,手落她后颈。
撑一下。
推着她直视他!
“你故意接近,故意借我钱,故意带我走,故意假装不知道我名字,故意靠近我。”
他喉间干涩,垂着眸子,缓缓转动。
“故意……”捏紧了那片纤细。
凑近。
“耍我玩。”
她要躲,猝不及防被他控制,靠得更近,颤栗着身体撑住桌角,才堪堪挡住陈喣的力道,是下狠手的碾压。
呼吸落在她鼻尖,
陈喣眉头紧皱,却阖眸。
沉浸着呼吸,半晌,笑了。
“廉价的肥皂味。”他勾唇一字一句吐出来。
这个人,在害怕,浑身都在害怕,肩膀止不住的颤抖,他掌心仿佛能触碰到心脏跳动的程度,血液流动的频率。
好似这一分钟,
陈喣完成掌控了她这件事。
“姜雁,你真好样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他倏然睁眼,松手,咬着后槽牙,退了两步。
“跟你妈一个样。”
眼里却没了厌恶,只是怨愤。
姜雁还是沉默,咬着唇,眼里却溢了泪花,仿佛陈喣再说一句,就能哭出来。
陈喣扫过她模样,过往那些虚假模样,以退为进都验证了被耍的过程,他一把抓过姜雁包扎的手,捏紧了那片伤,血从伤口裂开处渗出。
“哭?我都还没哭,姜雁,你耍我有意思吗?”陈喣一想到自己因为她而牵动的情绪就觉得愚蠢:“既然耍了,怎么不继续,这游戏还没停吧。”
“姜雁,听说你考全校第一啊。”
陈喣手上力气一点没小,攥得扭曲,掌心在碾压中变形,疼痛从他手里传递到她身体。
她却一声不吭,
越这样,他越烦躁。
血都侵湿纱布,黏腻沾上他的结痂,他用了力气和恶毒的话:“你的聪明都用在男人身上,对吗?”
跟她妈一样。
姜雁瞳孔收拢,接触是有温度的,血是冰凉的,麻木般抬起头对上那双发狠的桃花眼。
“受害者只有你吗?陈喣。”
她越轻飘飘,他越怨恨。
她垂眸,闭眼瞬间眼尾垂下一滴冰凉到手背,混着血腥味,能够让人轻而易举忽略。
陈喣却被这滴冰凉烫醒。
他攥住的这只手,如同无数个梦境里抓住“傅时锦”的瞬间,他怔了怔。
耳边是石缘刚刚说过的话。
“说来,姜雁这孩子也可怜,大概4岁就被姜民生带来夏云镇了,镇上人都知道姜民生死了老婆,但是姜家人都知道这女人是跑了,在老家的时候就跑了。”
“姜民生为了避开谣言,才带着姜雁到这开铺子,一开就是十多年,从不回老家,也不带姜雁回老家。”
“这孩子估计没见过妈妈长什么样。”
陈喣想,他大概是疯了。
会记住这些可怜她的话。
他……真的疯了,这些话如同重叠他的过往,大脑和身体分裂开,一句又一句在口边的话被吞咽,如同每个他剥开自己外皮的瞬间,他的恶意、他的审视、他的试探、他的得意忘形都铺垫了姜雁耍他的本钱。
她的落泪,她的哭泣,她的示弱。
才能一点点填补陈喣的难受。
他甩开她的手,缓缓呼出一口气。
从口袋掏出那块“仿制”的表,他丢到一旁,结结实实落到床上,滚了一圈。
“受害者也不止你,姜雁。”
他冷冷开口。
陈喣倒退了两步,玩笑般盯着眼前的人。
他转身离开,是的,就这样轻巧离开了,被耍得团团转,像个不知足的蠢货重新批上外皮,衡量利弊不再纠缠。
转动门把手。
身后却传来少女“呵呵”笑声。
陈喣回头,只见姜雁捡起了床上的表,放在手里的左右打量,纱布的血染上的表带,她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这块表。
笑得天真。
回头看向陈喣,微微吃惊遮住:“原来你还没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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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了眨眼睛,刚才眼里的泪水大颗大颗朝下掉。
她单手抹掉眼尾挂着的泪,脸上染了抹红。
姜雁缓缓笑,声音却轻乏。
“陈喣,骗你好累啊~”
带着方言的小调。
她微微抬起头,杏眸一敛,笑里带了轻蔑,这抹轻蔑落在陈喣眼里刺眼,眼神从思考到反应不过一秒。
两步化作一步!掐着她脖颈抵到窗边。
她身体被窗户半拦,一半身体悬在窗外。
支撑力是陈喣的手!却没有使力去依附,任由他将自己推到窗外,她抹了眼尾还没流淌完的泪,混着手里的血腥味抿到唇边。
“你怎么这么好骗啊。”
她不觉得生命处于危险,而是轻描淡写望向眼前的人,这张骄傲、漂亮、帅气的脸上写满了戾气,眸子的阴鹜就在下一秒就松手,任她坠落。
姜雁捏着那块表,表带摇摆,表盘在他眼前:“是啊,耍你好玩啊……”她仰头笑,宁静洁白的面庞变得糜丽,眼神聚集到陈喣身上,声音凛冽:“玩你跟玩狗一样。”
蛇蝎恶毒,却贪婪靠近。
“姜、雁。”他收拢掌心,将她的鲜活掐灭,咬着这两个字,吞噬般濒临极端,她所有的“善意”“接近”“欺骗”都比不上“伪装”更让他暴怒,可笑的是他竟然毫无察觉!
她还是笑。
他越愤怒,她越觉得美。
他越显露骨子里的野味,她就循着味道钻进去,吸髓享受,窥探的人找到了剥皮的利具。
呼吸、干涩、接近看不清。
姜雁还是笑,笑得刺眼。
喑哑中还是捏着那块表:“京市的天之骄子会知道有一天给个小鞋匠,做他最引以为傲的表吗?假货是自己亲手做出的呢。”
她对上那双眼。
埋在阴影里,浅棕色漂亮得像一只野兽,攻击性般要将她撕碎,就是这样她才喜欢,喜欢得要发疯,从车站看见的第一眼,她就要将他捏碎,踩碎。
陈喣的手没有停下。
他的疯癫、贪婪、欲望被姜雁调动到极端。
“咳咳咳”呼吸被他完全杜绝,睁大了眼汲取一点点生机,她还是没有挣扎,只是盯着他然后缓缓颤栗着落泪。
一瞬间又变得纯真。
“陈喣……”她仰着头,喘息。
她的脸和那天场景重叠。
“伟大的祖灵,请为他拂去旧日烟尘,解开命运绳结,赐他福气,赐予新名字一个承载健康、前程的福气。”
昏暗庙宇,烛火在眼前跳跃,
虔诚的少女。
被祈福的新名字,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一字一字念出来。
陈喣当时望着那尊巨石像。
疯狂般起了念头,既然要许,那就许个更离谱
——祖灵在上,姜雁自愿献其生命与我绑定,我生她生,我死她死,如若背叛,坎坷一生,死无藏身。
思绪回来,风吹起姜雁的头发,
遮住她的双眼。
陈喣眼看着此刻气若游丝的少女,
白净的脸庞沾了笑和泪,还有她的挑衅!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过他衣领!
带过他踉跄着压过了窗,她咧嘴笑,笑的猖狂:“陈喣。”她喊他,眼睛微亮。
“所有都得……”
她用力后倒,用力拽……
“我说了才算。”
没有迟疑。
顺着窗边。
两人翻身坠了下去。
27.第 27 章
姜雁没有养过宠物,她从小身体不好,一到换季会过敏、呼吸不上来,所以小时候她是羡慕邻里邻居小孩都养猫猫狗狗的。
后来,姜民生给姜雁弄了条金鱼,大家都说那鱼叫斗鱼,有一条五彩斑斓的大尾巴甩过水面的时候会倒映出多彩斑斓的水影。
除了姜雁,大家都很喜欢。
姜雁厌恶这条鱼的鱼腥味,却笑着接受父亲的宠爱,鱼一般买回来活不过几个星期,可偏偏这条鱼活了2个月,姜雁很有耐心依旧正常换水、喂食,只是在某个清晨挤了黄豆大小的鞋油到水里。
鱼死了,终于死了。
姜雁并不难过,还是在父亲的抱歉中落了两滴眼泪,然后把鱼埋掉,就埋到院子的泥土里。
引来了一只狗,那狗闻到鱼腥味摆着爪子使劲得挖,姜雁站在二楼静静看着狗饱餐一顿,她没有为鱼难过,也没有为狗饱餐一顿而庆幸。
后来,姜雁每天都将带着荤腥的小零食埋泥土里,等着狗来刨,跟这只小狗的互动最终停留在那个蝉声鸣起的夏天。
隔壁搬来了一个小广东。
养了个小胖墩,五岁了却还是咿咿呀呀说不出话,同样胖墩的小广东是个40多岁的男人,脸上有一条疤,小镇所有人都疏远害怕。
小广东杀了那只狗。
血溅到姜雁脸上,热腾腾的,
很腥,很难闻。
小广东走到她面前,和蔼笑了下。
露出他镶嵌的金牙,脸上疤痕因为咧嘴笑而变得扭曲。
姜雁浑身发抖。
她护在怀里的小胖墩却嚎啕大哭,哪一年她10岁。
小胖墩有一个温柔的妈妈,生了一张好看的面庞,说起话有喃喃细语,小镇都说她是江南长大的美人,会弹琵、会说吴侬细语。
姜雁第一次走进了小广东的别墅,她已经忘了房间的模样,只是记江南美人温柔、小广东笑得畅怀。
姜雁忘记了狗失去生命的难过,
记住了近在咫尺的幸福。
原来妈妈是这样的,
会温柔的擦拭她脸上的血渍,
会耐心的安抚心中的恐惧。
姜雁对妈妈有了实质性的感知,知道小广东举家搬迁的时候,看着的那个“妈妈”,姜雁突然对从前的“传言”有了执念。
所以,有一天,
她去了京市。
-
陈喣从医院出来那天的,石缘拎了一个塑料袋柚子叶:“换新衣,洗柚叶。”
他看了一眼。
没接。
石缘塞他手里:“洗柚叶除邪祟,管用。”一张宽脸多几分底气。
陈喣挑眉,咀嚼着“邪祟”这两个字,拿住这袋柚子叶:“确实要驱一驱。”
说罢,抽了五张百元递给石缘:“谢谢石缘哥这段时间帮忙。”
事了,该给的不能少。
石缘没客气,拢着收下,却也敏感察觉这几天不对劲:“行,这事我不多说,小兄弟你以后有什么想问的继续找我。”
陈喣是谁,他不知道。
陈喣原因,他也不追问。
石缘认钱,认人,不多嘴,门清的事装糊涂,糊涂的事理清楚。
两人家门口站着,路过的邮差领着包裹抬眼看下门牌号,核对着递过来:“正好在家哦,签收哈。”
薄薄一包文件壳。
里面没什么,轻飘飘。
陈喣拿着文件,瞥一眼上面邮寄地址,只读开头几个字:“京市焦山别墅区……”
脸上一沉。
将视线落到隔壁招牌-姜记鞋铺,塑料掉色的灯箱,一闪接过一闪的灯影,倒映在他那张晦暗不明的脸上。
别墅这头,换了玻璃。
卧室就不再漏风,陈喣洗了澡,光着膀子站镜子前,上面层层雾气,手一抹露出张脸。
棱角分明,眼尾却压着股戾气,乌黑眉角弧度修长到弓骨,右侧眉骨横了一道很小的疤,断开的地方已经长出了新的眉。
眼尾伤了块疤,那瓶雪茄水的碎片留下的,除开脸,朝下看,淤青交织着旧伤遍布身体,骨骼肌肉的线条上还有隐约的刀痕。
陈喣偏过腰,露出脊背一片淤青刺头伤口,两三天结了痂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了烦。
他是出乎意料的,从二楼坠下去,一楼雨棚挡了冲击,两人滚了几圈掉到姜家后菜地。
当下手是脱臼了,挫伤也是一片。
陈喣不好受,姜雁也好不到哪去。
却眼看着她照旧顶了张纯真表情,满脸的泥却还笑得出来,陈喣那瞬间只想:
疯子、婊子。
他啼笑皆非。
半夜,十二点三十分。
陈喣接通了来自京市的电话。
那边开口就是:“请问是陈喣吗?”
他捏住了手机,没开口,逆着窗帘外的灯光,眼里隐隐波动。
“您好,这边是京市拳击馆,您的会员到期了,这边想问您,还续费吗……”
陈喣按了电话,倒头落床上。
忽的睁眼,仰着头大笑,下颚抬起,胸口跟着呼吸上下起伏,皮肤下块状的腹部肌肉带着收缩。
-
急切的雨声噼啪砸落伞面。
撑开后,津布闷响。
“阿雁!”罗双从侧面跳出来,拉住她离开的步子:“这次摸底你又是第一。”
递了份成绩单,低声:“我听说我们市有五个保送京大的名额,只要进市里的竞赛班就有资格拿到名额!”
罗双越说越激动。
被扯住手臂,伞下少女那张苍白的脸,眉头轻拧,握住伞柄的手晃了晃。
她只是笑了笑,清冷眉眼里露出一丝平静:“好,试试吧。”
回家的路,踩着雨水,学校离主街不近,穿过沥青路,拿着黑伞,少女弓着腰,咳嗽带动身体的撕裂感,一步接着一步走得缓慢。
沉重的书包压得她疲倦,大半裸露到黑伞外,被雨淋得湿浸浸,润气从身体传递过后背,雨水顺着脖颈划入皮肤,姜雁踩着那双旧皮鞋挪动。
她缓缓喘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表,仿佛在等什么。
皮鞋老旧,被水侵湿,水就漫过最后的干燥,姜雁双手举着黑伞却无力,天阴暗下,脚下一个踉跄摔入这片水淌。
书包被拉起。
整个身体找到平衡点,后仰站稳,双手松开,布津黑伞在噼啪雨中掉落,被风吹了两圈刮着地面停下,姜雁抹掉脸上的雨水,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对上陈喣那双依旧阴冷的眼,
撕开了那张温意外皮。
“怎么没摔死你?”陈喣说话不客气,松开拎着书包的手。
书包重,坠得她晃了晃,姜雁不逞多让:“你还没死,我舍不得先死。”她还是浅浅笑,笑得刺眼,雨水打湿她柔软的麻花辫,湿润的发丝贴着耳垂。
陈喣打着伞,眉眼缓缓舒展,劣性得挑眉:“那你得等,等我长命百岁……”
西南的雨在夏夜极大,噼啪的砸到身上,顷刻间淋湿全身,姜雁淋着雨在原地仰着头看他,克制寒颤的本能。
话到嘴边。
一把揪起她肩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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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伞里,声音冷冷:“等着看我怎么折磨你。”
他捏得重,就在两人摔下二楼的淤青上,姜雁却毫无反应,只苍白着一张湿润的小脸,睫毛眨眼间,水珠顺着滚到陈喣手背,他湿湿握住伞柄,阴雨天气劈了道闪电,将她的模样照得清晰。
“我静候佳音。”
她说,仰着眸子,眼睛却很亮,漆黑的眸子将他的表情映得一清二楚。
“姜雁。”陈喣从甩出那张新闻纸,墨水味的纸顺着她鼻尖划过,落到皮鞋边,被雨水侵湿,只依稀能看见上面标题。
——京市财团夫人傅时锦巨额遗产任未继承,其独生子究竟为悲伤过度修养?还是下落不明?
“电话、报纸。”
陈喣从未小看姜雁,她放大了他的兴奋和贪婪,看着她对峙的“刀”,上面还有他主动递过的痕迹。
“看来你学得会听话啊。”她小声感叹,雨声混着方言喃语,少女消瘦白净的脸颊一点点浮现满意表情,耐心的抬起手,宛若一个的爱惜艺术品的大师。
她冰凉的指尖恍惚间停在半空。
“你要什么?”他直接了当。
姜雁没有触碰,收回手,有些略带失落:“我以为你主动来找我,是知道我要什么……”
她一身狼藉,仰着一张脸。
自以为站在了高位。
“姜雁,有没有人教过你。”陈喣凌厉的眼神划过她湿润的脖颈,缠绕得粘稠,口袋的那只手缓缓攥紧。
“话不要说得太满。”
那把瑞士刀,他一直期待划破脖颈的刀刃,如同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他毫不犹豫握住。
姜雁挑了一条人少的路。
她仿佛早已预料,守株待兔般看准他要“自投罗网”。
少女摇头,扫过陈喣的脸。
忽然,猛抓他的手,从口袋抽离,反别的刀刃抵到自己脖颈,不是动脉的地方,薄薄的一小片,血带着温热流了出来。
那把瑞士刀被她捏着带住。
比起上次的坠楼,陈喣直到指尖的兴奋全然替代了错愕才反应,他盯着那抹鲜艳的红,少女说话时会缓慢流动。
“是这样吗?”她眨着眼,带着陈喣的手更深划破,却被他拽了回去。
“姜雁。”他咬牙,不可置否。
却畅快,畅快得像几千只蚂蚁爬过皮肤,畅快得发抖,几乎要狼狈得告知——他很受用。
“那是这样吗?”姜雁缓缓用脸颊贴近……他的手背,轻轻蹭。
他的手是冰凉的,骨节分明处青筋因为握刀而狰狞着显露在皮肤外。
白净的的脸,陈喣一直手就能覆盖,她蹭上他手背,上面有她的血,糜丽的一幕比所有戏剧场景都要精彩。
少女的皮肤,温热的血液。
陈喣的掌心握着刀,手背是她抬起的眸子,湿津津,带着黏腻,混着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气。
她捧着他的手。
然后说:“陈喣。”
他戾然扬起眸子,
短暂的清醒让他像只蓄势待发的野狗。
“我要你随叫随到……”垫起脚尖,扯过他的衣领,灿然一笑,冰凉的指节这次真的抚上他的脸颊,缓慢的、仔细的摩挲——
“——啪!”
毫无征兆!这巴掌带着足够的清脆和力量!少年被那力量猛地甩向右侧,全身僵住,耳廓一片嗡嗡作响,脸颊的麻痹感快速蔓延,带着一丝诡异的清醒与亢奋……
“当我的狗。”
少女的压低了声音,却异常平静,如同锋利的刀缓慢的钻研陈喣那片腐肉。
28.第 28 章
比起巴掌,
最先扑过来的是少女手上的血腥味。
他盯着姜雁微微偏头,舌尖缓慢得舔过唇边渗出的腥甜,铁锈味在口腔融化,脸上泛红的指痕显眼,他舌头顶过脸颊触发疼痛感让自己清醒。
愤怒?不
是兴奋,是陈喣心底那块被隐藏、戳中的、阴暗的部分强行扯了出来,叫嚣着沉沦
“威胁我?”陈喣开口。
一点点用力,勾起嘲弄的笑。
姜雁手慢慢抚摸上刚刚打过的地方,露出难过的神情:“对不起,疼吗?”
话说的轻飘飘,比起致歉,更多的是恶意碾压那块出色的脸:“可是怎么办呢?”
“我就是骗你,就是‘喜欢’你不得不屈服的样子,我就是想你顺从,我就是有你的软肋……”
她顺着痕迹用力按压他的脸。
想看陈喣有不一样的表情,偏偏他还是那样,生了一双永远高高在上、轻视的桃花眼,就这样垂着蔑视她。
如同两年前肯德基快餐店,她狼狈吞咽,陌生的环境,诡异的行为,酱汁的黏腻,他去而复返,洁白的衬衫,显眼的五官,拿起他座位上的笔记本,看向她,是毫不在乎的轻视。
如同此刻。
“三”
“二”
“一”
姜雁一字一字开口。
雨雾中,电话铃声响起。
她从他口袋拿出那只手机,敲敲屏幕:“你可以慢慢思考,但是你等的了,别人等不了。”
“不如就为期一个月吧,你刚好离开。”姜雁抬眸,一双眼睛清亮而干净,说着最恶劣的话。
手机还给陈喣,她拿起那把大黑伞消失了雨中,只留下手机屏幕上不断重复“京市”的电话。
“滴”按下接通。
朦胧雨夜中,电话里断断续续电流声:“陈喣,请问您是陈喣吗?”
雨打湿了他的肩膀,潮湿黏腻的感觉再次袭来,陈喣撑着伞站很久,他突然想起了傅时锦,突然想起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甘心,我不甘心。”
傅时锦究竟不甘心什么?
是她和陈国强的感情?
还是她没来得及花完的财产?
陈喣不理解,
却明白她那笔遗产意味着什么。
她将这么一大笔遗产全部给他继承,为的就是让陈国强不甘心,为的就是给陈国强重重一击。
陈喣当然要为傅时锦完成
这一环最后的惩罚。
于是他消失了。
等待18岁的时间是无法躲避的“生长痛”,短短几个月足够让陈国强发疯,他甚至想好了怎么以胜利者的模样去打量这个男人的虚伪,验证跟他一模一样的劣质基因。
陈喣很耐心披着皮子生活,可偏偏扎着麻花辫的少女恶劣撕裂了他的皮子,他一点、又一点将腐烂的内壳悄悄拿出,他一次、又一次没有推开。
他得意忘形,他被抓住不可抗拒的软肋。
那笔巨额的遗产、傅时锦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陈国强从小到大一次次的拳头。
陈喣发烧了。
他躺了很久,久到几乎以为他无法度过这个夜晚,西南的夏天的风太寒,不同北方的干燥。
等他再次醒来,手机的99+电话和信息铺天盖地,抽掉电话卡,随手丢入垃圾桶,单手将遮挡眼前的碎发抚开,露出那双疲惫的眼。
陈喣愣了愣。
床头柜摆了一杯水,水壁有热气留下的露珠。
他忽的笑了,胸腔的干涩和燥热将这场游戏拉开完完美巨幕。
-
夜深,一中补课越来越晚,有能力竞争保送名额的人都在一班,老师们也是用为期半个月时间每天晚上加练数学竞赛,期望一中能抢到全市五个名额之一。
放下笔,抬头看一眼。
十二点。
姜雁捏捏手里的圆珠笔,恍惚中笔在试卷划出一条长痕,少女抬起苍白的脸又看了一眼钟表。
“我先回家了。”
她得快收拾好书包,单手挎过,加快步伐迈出教室,撞上迎面而来张光明。
他拉住了她。
“老师刚刚说要讲最后一道大题。”
张光明实际想要一些能独处的机会,上次姜叔叔生日会的那天之后,姜雁仿佛有意识避着他,他有话没法说。
被挡住去路,姜雁不悦,耐着性子抚开他的手:“那道题我是对的。”
张光明尴尬,还想说什么,却看着人撑了一把大黑伞,消失在夜幕中。
青石板的路在雨夜来往人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姜雁解开麻花辫,毛巾轻柔搽干。
她看了一眼置物架上晾着的小猫毛巾。
伸手拿了起来……
推开门的时候,房间有些阴冷,风带着雨一股脑灌进来,一个阴影就这样站在那,单薄的睡衣被风吹得贴身隐隐看出高挑的轮廓。
被察觉,却不害怕。
姜雁反手将门关上,才听见阴影处他的声音,清冽的声线混着沙哑:“你说,我应该打110,还是120?”
她心中一颤。
不是为了这番警告,而是惊艳,而是兴奋,一个被隐藏许久的行为,在一个平常的夜晚被揭开,被发现,即便破绽是她故意的。
可是,陈喣太吸引姜雁。
是致命的级别。
他似乎在这里等待已久,直到看见她才转身,他的身体已经冰凉,额头却依旧滚烫。
姜雁没有走向陈喣,而是自顾自坐到了他的床边,柔软的床垫蓬松的被子坐下去体感很好,整个人好似陷进去,她抬眼,对视上窗边的人:“想好了吗?”
她期待着、迷茫着。
姜雁不确定,她会计算精密的陷阱,却不知道如何确定天之骄子那骄傲的情绪。
他盯着她,脸上的笑早消失,只剩一张冷漠的脸,出挑的眉眼缓缓抚平:“我猜猜……”
“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陈喣将一直不停响的手机打开,上面反复轰炸的电话光亮映在少女脸上,鲜活而怪异:“准备直接联系陈国强还是赵绮丽?”
陈喣摇摇头。
“嗯……”拉长了叹息的语调:“不对。”
“你甚至不敢见赵绮丽。”单手咔掉手机电话,浅棕的眸子渐渐暗沉:“那就是陈国强了。”
“卖给他这个消息,你可以得到上京北大学几百次的报酬,这个交易你迟疑了。”陈喣一口气说罢,接连咳嗽,胸腔的肺腑要烧裂,弓着脊背将生命体征拉到极致。
手机还在不停响。
陈喣看着屏幕,淡淡开口:“所以下一步,邮箱还是电话,直接把坐标发送陈国强。”
他扣掉手机,勉强维持站立,单手将手机朝后随意丢去,就这样消失窗边,直至坠落“啪嗒”一声。
她还是坐在床上,陈喣的床有点高,她摇晃着双腿,很悠闲,纯真的脸庞,垂下柔软的长发看不出凌厉,而每一步都钳制了他。
她微笑:“现在是12点29分。”
她将右手抬起,看了眼手腕的表:“大概还有一分钟,你需要给我答复。”
陈喣幽幽的眸子让她看不清,她不知道他的情绪,愤怒还是扭曲,可她的心脏咚咚跳跃,戳破骨头要涌出,姜雁是个没有经验的猎人,她的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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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即将耗尽。
他会愿意吗?
他会甘心吗?
他会激愤吗?
好像都没有,分一吹过,陈喣的碎发柔软垂下,他五官的攻击性被掩盖,依旧很吸引人。
“我现在就可以回复你。”
他说,薄薄的唇显得苍白,不太美丽。
姜雁下意识蜷了蜷掌心的毛巾,上面还有他淡淡的香水味,黏腻潮湿,昏暗。
“时间多久?”他问。
这四个字好像奠定了答案,她的心脏却跳得更快了,呼之欲出的答案在他口中。
“一个月。”她干巴巴回答。
“具体要做什么?”他再次询问。
她迷离得舔了下唇,表情依旧。
“无条件听从我,随叫随到。”
她顿了顿。
又加了一句:“任何要求。”
这四个字不设下限,她要掌控在自己手里,当然需要所有的权限,不然为什么要耗费时间去设置这样一场游戏呢。
姜雁认为自己的要求没有任何问题。
陈喣不再继续追问。
她沉默了,几乎能听见自己呼吸声与心跳交叠,答案在他口中,变得迟疑,变得悬念。
她抬起眸子,微笑变淡。
开始倒计时:“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好似在给陈喣提醒,实则在给她的失败一个缓冲,姜雁枯萎了,即将凋零。
“二十……”她继续。
他盯着姜雁,视线像毒蛇,信子盘旋而迟疑,倒计时却加速了他验证的进度,突然陈喣开口。
“今天,第一天。”
他承认,姜雁的威胁无法抗拒,但并不臣服,而暗暗等待这场游戏的降临。
少女听到答案,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摇晃的双腿停下,抬起杏眸,露出狡黠:“第一件事。”
“过来。”
她垂眸看着眼前的地板。
命令似的语气,带着少女的呢喃柔软,舌尖抵着上颚有些方言小调。
他好像不太适应,僵硬着身体迈开步伐,发烧而苍白的脸表情复杂,抬起的下颚却让姜雁烦躁。
他刚站好,她就继续道。
“跪下。”
这两个字刺耳贯穿鼓膜,她甚至可以清晰看见陈喣微颤的眸子,紧绷的脖颈。
她还是笑吟吟,脚却踢了下他的腿。
“跪下。”
柔软的话,刺耳的词。
她继续说:“今天,第一天。”
“还有二十九天。”
还有更多的日子,如果只是第一天受不了,那就别开始玩这个游戏,不过可不由得他,她给过她选择。
跪下这件事极大戳破陈喣的外皮。
可他骨子却扭曲得异常,攥紧掌心,陈喣单膝缓缓跪下,冰凉的大理石板给了他短暂的清醒。
他高,半跪刚好跟坐着的姜雁平视。
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刺耳”的要求。
脊背却支撑着刺疼。
他死死盯着她,没有露出一丝难堪。
额前突然覆上了柔软,粗糙的布料带着湿润缓慢擦拭他的脸颊,一下、又一下,是细密的疼,像猫科动物的舌头,带着倒刺得舔食。
午夜雨越大,噼啪声砸上玻璃,倒影上少女微微倾过身体,单手拿着毛巾,缓慢而平常得擦拭少年的脸颊。
然后松开毛巾使坏般甩过他脸上,
银铃般轻快笑了两声,闷热从鼻梁滑落。
她倒身到床上。
睁眼看着天花板,语气冷冷的。
“我要睡了,你出去。”
29.第 29 章
鸠占鹊巢,她倒是睡得安稳,
看着地面粉色小熊毛巾。
陈喣随手捡起丢入浴室,他出了门。
别墅房间很多,随意挑一间,陈喣选了离他原本房间最远的一间,他很疲倦,除开发烧的身体、还有紧绷的神经。
可控是有钱人做事的底线,姜雁的所有行为都不可控,都“匪夷所思”却异常合他兴趣,陈喣被外皮合内壳反复拉扯,就这样沉沉睡去。
这次一觉到了第二天下午。
拂过额头,浑身黏腻,已经退烧,侧目看过去——床头还是摆了杯雾气挂壁的水。
恍惚间好似看见个悄悄钻入房间的身影。
一个回头露出狡黠的表情,踩了他一脚:“不允许抬头看我。”
陈喣眼底又清醒几分。
他的所有生活用品在原本的房间,推开门,随意推开的杯子,有些褶皱的真丝床品,一眼看过去仿佛还有少女的轮廓。
陈喣皱眉,盯着这些只觉得不适,他原本掌控的生活被闯入,冷冷看了眼,拨通手机通知小时工打扫处理,属于姜雁的突兀,他随手就能用金钱抹掉。
自从昨晚两人确定“规则”后,无形之间陈喣开始摸索“规则”背后的规律,直到第二晚,姜雁再次敲响了他卧室的门。
少女穿着淡粉色睡衣,含着笑,算是打招呼。
从陈喣横着的手臂下钻进房间,熟门熟路般,却在看见浅灰色新床品笑脸凝固,语气突然变得居高临下。
“我的毛巾。”
她回头看陈喣,
一张白皙的笑脸带了对峙的意味。
陈喣靠着房门,环手盯着少女,轻描淡写:“丢了。”
他好似像个不受教的孩子,懒懒挑眉,脸上却挂着温意皮子的笑,已经成了弧度刻在他假绅士的五官上。
姜雁面对他的恶意,格外平静,声调微微上扬:“丢了?”然后朝窗边走几步,垫起脚尖看着窗外。
“草坪?”
“垃圾桶?”
“还是……你悄悄收藏了呢?”
陈喣的温和、善良笑意都成了他下意识习惯的行为,他:“不精致的东西,可以换掉,更贵……更柔软的,怎么样?”
他伪善般给出选择,本能在于获取的姜雁的好感、信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毫不费力。
她将这句话当做答案在思考,摸着下巴:“更贵的,更柔软的。”姜雁边说边靠近。
最后停在陈喣面前,抬起头,一双杏眼看着清澈,笑转瞬即逝:“丢垃圾桶了,就去捡起来。”
带有命令式。
第二次。
陈喣眼眸渐沉。
姜雁伸出手,突然戳了戳他的脸颊,带着细腻的触碰,她语气冷冷:“把你的伪善收起来,我看了恶心。”
说罢,手又诡异轻柔抚摸。
平静又一击毙命:“生了一张绅士脸,企图做些什么下三滥的事呢?陈喣,不是你笑一次,就能得到想要的。”
说罢,她的手带着小小力道。
——“啪”
被力道打偏的脸颊,那颗跳动的心脏猛地停了半刻,陈喣顶起的口腔内侧,野性的内壳瞬然爆发。
“姜、雁!”他咬紧牙关,咯吱作响,磨合中能将她咬穿,是个短暂失控的“小狗”。
姜雁的笑得欢快,踩着地板又跳上了他的床,敲敲手腕的表盘,递向陈喣:“1分钟,去垃圾桶把你的毛巾翻出来。”
她说着,杏眸骤然一敛。
警告:“今天才第二天。”
这两个巴掌是个开头的教训,姜雁精准戳破他的利用外壳来建立信任,控制人的小心思。
打量着笑颜吟吟少女,陈喣莫名起了挫败感,正如她所说的——他的温意,他的虚伪,对她无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付出来换取“想要”。
此刻,倒是让他,
不清楚自己定位。
毛巾在他昨晚休息的房间,从二楼到三楼,他推开门瞬间对上少女那双冷意的眸子。
“迟到了20秒。”
她的撑着床单,身体后靠,柔软的长发遮住白皙脸颊,看上有些生气,不是愤怒而是冷冷的生气。
“二楼到三楼……”陈喣脱口而出,却顿住,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解释,他有什么义务解释,帅气的脸也浮现了从前的高傲,僵持着。
姜雁却跳下床。
窗边风吹起,她的发丝毫无声息拂过他的手臂,痒痒的让人想起昨晚怪异的毛巾擦拭感,像舔食。
她抬眸盯了片刻少年。
依旧冷漠着一张小脸,视线慢条斯理从他的脸颊到脖颈、到胸口、到握住粉丝小熊毛巾的手,最后直接收回。
推了门。
离开别墅。
陈喣是诧异的。
姜雁来的莫名其妙、走的莫名其妙。
他甩掉毛巾,躺回自己床,分明应该觉得没了打扰的舒适,此刻胸口却空落到了顶点。
直到半夜,他下了床。
将那块毛巾捡起,进了浴室,开了热水,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缓慢揉搓,盯着毛巾一点点被展平,那种空落好似被填满。
最后陈喣将毛巾晾起。
沾满水渍的手抚开眼前碎发,露出那双浅棕色的桃花眼,水珠划过眉眼落到到鼻梁……
一股碱性淡淡的肥皂将他包裹。
可怕又厌恶。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少女再没出现。
反观之前的行为,陈喣当然知道姜雁为了什么,让他怪异的主动,这招在他主动将谢底敲掉送去隔壁修的时候,就已经被耍一次。
陈喣没有逃走的意思。
他不认为姜雁毫无准备,恰恰他悠然自得,卖表剩下的钱花七七八八,三支撑他三十天从前的生活绰绰有余。
石缘敲开了门,送来陈喣买的健身器材,旁边还多了张脸,大学生警察罗嘉兴。
换了身常服,不过22岁的样子,搬着拳击架子伸直了就问:“这东西放哪?”
石缘怂怂肩。
“嗐,罗家是开武馆的,他周末帮他爹打工。”
陈喣移开步子,难得没太多温意,淡淡让两人搬东西上楼。
“唉哟我说,你一个人住这么大别墅,上辈子修得什么投胎好福气?”罗嘉兴环顾。
架子装好,专门腾了旁边的空房间,软垫,架子,套子、拳击手套,一整面大镜子,石缘很靠谱,给钱办事不操一分心。
陈喣丢了瓶矿泉水给两人,走到拳击沙包前,单手送了一拳!
手臂爆裂得青筋而起!
罗嘉兴眼前一惊:“你……”走近环顾一圈:“你真深藏不露啊,长得高看着瘦,单手爆发力这么强。”
他从小在小镇跟着家里拳击馆陪练,见过的人也有几百个了,后面考上了警校,那学校的都是各有神通,能让他都目瞪口呆的。
陈喣是有两下子的。
陈喣丢了双拳套:“来一局”
他挑眉。
罗嘉兴刚想拒绝,低头一看,我靠,拳套价格不菲啊,他爹就有一副,从小护着,他摸一下屁股都得开花。
“赢了,归你。”
陈喣单手绑带,看穿般说出筹码。
果然吸引,罗嘉兴双眼一亮。
“好!”
轻而易举引导别人轨迹,陈喣在这小警察身上找到了短暂的定位,他想得到什么,没有失手。
几局下来。
罗嘉兴扑地上浑身浸湿,斜着眼睥了下,双手护头:“玩不动,我认输……”
陈喣低头看着这小警察。
对视一眼,两人莫名都笑出了声。
“咔嚓”拉开啤酒罐头,罗嘉兴低头喝了口,仰头舒爽感叹:“好家伙,带着未成年喝酒了,我这警察别当了。”
陈喣单手推开那瓶啤酒。
摇头:“不喝。”
小警察凑近,又仰着头后靠柔软的大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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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你小子,莫名其妙。”
陈喣低头喝了口汤。
认真夹面的样子,完全没有之前警局挑衅的样子,就是个17、8岁的少年感。
石缘从厨房端了炸好的花生米,端桌上:“齐了。”
三人怪异一起吃了顿饭。
陈喣看着家庭讲究,人也讲究,偏偏刚刚一问吃点啥,却只答:“鸡蛋面。”
罗嘉兴啥都吃,对陈喣印象不好,加刚才又输了比赛,正想看看这小孩怎么个讲究,这碗鸡蛋面倒是……
话说不出来了。
低头咬着面,吸溜得畅快,陈喣闻言微微皱眉,罗嘉兴吸溜得更欢,想起什么顺道说:“对了,你跟姜雁什么关系?”
想到这茬,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又跟罗欢是朋友,上次警局之后一顿忙活倒是把这事忘干净,今天送货可是得问清楚。
什么关系?
这四个字,陈喣没想过。
大概是他以为拿捏,
实则被耍团团转的关系。
“邻居。”陈喣放下筷子,没胃口了。
这四天都没见姜雁,距离上次迟到的20s,她突然离开,反而让他觉得情绪“怪异”。
陈喣确定,他是“喜欢”姜雁的。
即便这喜欢无关情爱,
却足够让他情绪“不满足”。
罗嘉兴仰头喝完汤:“最好是哈,你不上学,人家姜雁可是镇上最聪明的娃,别打扰她高三学习,人家可要考京北大学哩。”
这警告,陈喣没在意。
京北而已,京市的天之骄子从小上的是顶尖教育资源,最差也是上个京北,差距上的欲望,陈喣没有义务去拉平,并不会感同身受。
石缘这次倒是点点头:“说真哩,我还没得见过哪个娃儿有姜家这个更有读书料子。”
“听我家双双讲,这次可有五个保送名额,他们加班加点勒在补习,要是得了就不用高考勒。”罗嘉兴是罗双二叔,没天吃饭,大哥一句接一句,时间一长,多少也有印象。
“补习……”
陈喣抬眸。
罗嘉兴:“可不是呢?下周去市里参加初赛,天天凌晨回家,眼看着都熬瘦了。”
别墅装器材的纸箱,多嘴问了一句,陈喣不要,罗嘉兴提着打包回家,这一大摞家里奶奶高兴不行。
纸箱宽大,两人搬个两趟能带出去,陈喣出乎意料提出一起搬,依旧那张温和的脸噙着笑,罗嘉兴狐疑着点头。
推开别墅门,路灯一闭一开,闪得人眼睛疼。
“行,行,拉这得了。”
罗嘉兴指着门口拉货的三蹦子,拖着纸箱,突然抬手打招呼:“哎!光明!”
陈喣顺着视线看过去。
又听见罗嘉兴一声:“姜雁。”
“才补课回来哦。”
昏暗灯光下,少年少女并肩走,手里好似拿着书,书卷前少女脸庞微微倦意,眼皮晕开了路灯的昏暗。
她抬头,笑得温柔,麻花辫安静垂在肩头
开口喊了:“二叔,石缘哥。”
独独漠视了他。
一如她那天推门离开,冷漠决绝。
罗嘉兴笑以回答,推了把手里纸板:“大晚上的,记得跟同学一起回家,安全。”
张光明明显看见陈喣,倒是多了点得意:“没事的,二叔,我跟姜雁一块。”
眼看着陈喣推了把纸箱,转身回别墅,又急急去看姜雁,她还是一如往常,悬起的心就放下。
冲了个澡,雾气将浴室充满。
他打了拳,发烧后的体力渐渐恢复,瞥了眼格格不入粉色毛巾,陈喣扯过睡衣套好,揉着头发出了浴室。
依旧安静,空落落看着天花板。
手机突然响起!
陌生号码,却有个想法充斥大脑,他点开,却阖眸呼吸,缓慢而没有出声。
直到那边传来少女短暂的几个字。
“10分钟,爬上我房间。”
30.第 30 章
姜家的后院很杂乱,却干净。
陈喣单手翻过,看着竖条挂下的床单,他有些无奈,却又想笑,扭曲的表情让他弯起的嘴角僵持。
手里粉色小熊毛巾单手挂上脖颈,手一拽,踩着墙,两三步就翻上了那个小房间。
“我还以为在看童话故事。”
姜雁从浴室出来,湿哒哒长发垂下,“啪嗒”滴落地板,晕出涟漪。
陈喣靠着她的小窗户,挑起单眉,浅棕色瞳色映出讽意:“长发魔女吗?”
她微微歪头,神情平淡。
撇过旁边敲响的大笨钟:“12点。”
“这次你准时了。”姜雁走到他身边,声音有些氤氲,弯腰去捞挂着掉下去的床单。
她手不长,垫起脚去捞,
摇摇欲坠左右支撑,手肘在床边蹭得通红。
她浑身湿润雾气,一靠近,陈喣就觉得那隐约的空洞被逐渐填满,他无法杜绝姜雁的特别,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伸长手捏住那长床单,从后俯身越过少女,他的下颌几乎要触碰她的肩,以一个“安全感”的姿势将人“圈”了起来。
“站好。”
他低声说,按下了她肩膀。
手一收,白皙皮肤下,少年手臂血管微微凸起,她垂下的头发,水滴顺着手臂落下。
另外一只手也接过提上的床单,双手抬起,以圈住姜雁的形式,回收床单塞她手里。
“拿好。”
他说话,呼吸却掠过她耳廓,属于陈喣的味道侵略性得染上姜雁。
他后退,恍若无事。
刚刚却故意使坏。
陈喣看见了姜雁微动的睫毛,还有她缓慢呼吸的频率,他不认为自己才是那个“下位者”。
姜雁将那条床单随意搭过旁边书架,踩着地板走到浴室,她站到镜子前,眼睛缓慢眨了眨。
扭过头。
“过来。”
她又在命令他,陈喣原则上应该拒绝的,可却没办法说“不”,他很清楚本能上已经潜移默化改变。
姜雁递给他吹风机。
不掩饰的困倦:“帮我吹干。”
陈喣眉头轻轻一拧。
手里已经被塞了“工具”,再看向镜子,人已经坐上了小板凳,耐心的等着他工作。
真把他当……
随叫随到。
少年的手很大,指节分明划过湿津津的头发,缠绕中会因为手指勾勒而打结,姜雁被力道带着后仰,她下意识抬头看陈喣,撞上他有些心虚表情。
又阖眸,等着他处理。
姜雁的头发很多,乌黑顺柔垂到肩膀,小风力的吹风机吹了半天,关掉风力。
再看。
她阖眸平稳呼吸,好似睡着般,失去知觉般会忍不住可“点头”下坠。
第一次失重感,姜雁醒了。
她抬头,陈喣拿着吹风机若无其事一圈圈收着线,镇定自若。
雾气还没散掉的浴室,迷茫中好像能看清他下颚皮肤即将破出的“胡渣”,是属于野兽隐藏的利爪。
脖颈长时间弯曲,姜雁懒懒朝后到,贴上一片柔软,她蹭了蹭又阖眸。
她靠上了他。
顺自其然。
陈喣低头,抓着的吹风机的线圈,他指端绕了绕,少女纤细光滑的脖颈缠绕上,她大概会露出害怕的表情,露出超出掌控的情绪。
偏偏她因后移而蹭乱的毛发,让他停下想法,像个毛茸茸的猫儿,一旦睡着就放下忌惮。
他放下吹风机,
就这样站了一会。
直到房间大摆钟敲响整点,姜雁才迷迷糊糊睁眼,她懵了一会,怔怔望向镜子里的陈喣。
这样硬骨头的人……
睡着也硬。
她弯了眼:“你今天,很听话。”踩着地板跳上床,粉色睡衣衬得她浑身“刺”软化。
从四天前,他迟到开始。
她就消失了,她的视若无睹、无所谓、收回所有对他的“例外”,陈喣就空洞了。
姜雁的这句话,像柔软海绵将空白塞满,陈喣是渴望的,他像个沙漠饥渴饿汉得到水源,却开始注意诡异的“秩序”。
他鬼使神差拿起那块“粉色小熊毛巾”,走到她面前,180的少年高大的影子将床边笼罩。
脸还是出色的,表情却冷冷。
笨拙的动作递到她面前。
他一眼不发,却迈出了试探“秩序”的第一步……口舌之间干涸到窒息。
平躺着姜雁,长发还是他刚刚吹干的,脖颈之间被乌黑的发丝缠绕,她眨了眨眼。
那块毛巾像脐带,微妙维持两人关系,她渐渐勾起唇,然后扯过那条毛巾……
拉着他一点点俯身,在他迷茫之间,将那条毛巾扯到手里!
“啪——”
砸回他身上。
却又在陈喣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开口:“捡起来。”她撑就这样躺着,就这样使坏。
一如刚刚窗边他的故意。
姜雁回报。
“洗干净。”
她又变成了那个冷冰冰的底色,笑脸收得快,坏意也浅藏辄止。
他捡起毛巾,走进浴室,姜雁的秩序,陈喣顺从的可怕,却在一点点填满空洞的身体。
他贪婪得想得到姜雁的情绪。
这话怎么说,是一种……
他缓慢扭头看房间,少女安静阖眸入睡,一下想到了那个词“归属感”。
宁静的“归属感”。
粗糙的毛巾,戳洗中上面劣质的球会反复翻滚蹭得人皮肤通红,陈喣选了窗边晾晒,那有山风也能吹醒他的怪异。
睁眼!
陈喣发现自己蜷缩在柜子里。
狭小的空间,细密的呼吸声,周遭碱性肥皂水彻底将他包裹,柜子有条细密的缝,陈喣透过缝隙看见了书桌前的姜雁。
大摆钟敲响一次。
凌晨五点。
少女脸庞透过台灯光影落下绒毛,笔尖在掌心的滑动,垂下眸认真盯着桌面的书本。
陈喣没有打破这场安宁,他像个小偷,偷窃着姜雁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遵守她定下的秩序,
直到楼下姜民生的声音将他唤醒。
“雁娃!吃饭!”
大摆钟再次敲响。
七点。
柜门是姜雁推开的,她凑近脸,打量陈喣,从他的眉骨顺着轮廓而下。
“早上好。”
她语气懒懒的,却带着笑意。
陈喣抬眸,浑身都僵硬了,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缓解一夜的疲倦,却诡异得回答了姜雁的问候。
“早上好。”
他咧了个弧度,薄唇干裂之间扯出疼痛感,那双桃花眼因为光亮而半阖。
姜雁食指碰了碰他的眉尾,微微歪头:“断了。”
皮肤的触碰感,深刻。
也沉默:“为什么?”她说。
眼尾的触碰,他是退缩的,这部分是陈喣皮子剥开的“刀”。
姜雁好像拿着这把“刀”,
一点点剥陈喣外皮。
“可惜……”
她怔怔说。
指头划开遮挡的碎发,那片断眉完全显露,有些遗憾:“不完美了。”
姜雁不喜欢不完美的东西。
“雁娃!下楼吃饭。”
姜民生又喊了一遍。
“好勒。”姜雁收回手。
带着方言语调回复。
随意从衣柜取出衣服,她单手掀起睡衣要换掉,只是拉起一小片露出皮肤……
陈喣便阖眸。
她在羞辱他,轻描淡写的,一点点将他皮子上的尊严给捏碎,陈喣很清楚。
却为此渴望。
以至于注意姜雁给予的每个“命令”。
“睁眼。”
她淡淡开口。
陈喣无动于衷。
她又开口:“睁眼。”
陈喣依旧沉默,却被捏了脸,少女的手不大,捏不住却拍这他脸颊。
合眼黑暗中,少女冷笑。
“不听话的狗。”
-
从天亮到天黑,姜雁拿了她那把大黑伞,发旧皮鞋淌过水。
张光明两步并做一步,小跑着靠近:“下周就要去参赛了,你准备怎么样?”
竞赛班一轮筛选下来,一中只剩8个人去市里参加初赛,张光明是其中一个,他足够努力才站到了姜雁“身旁”。
她依旧安静,语气友善:“大概就是刷题吧,题海战术。”
“老师说,这几次摸底你都是第一,肯定没问题……”
走到商业街,石子路灯晃了又晃,路走的深浅不一,她的皮鞋卡进凹槽,姜雁停下步子,进黑伞塞张光明手里,堵住了他没说完的话。
石子路暗,只有路边几家小店亮点,顺着暗光摸到了……
蹲下,手握住鞋后。
她准备抽出来。
“老板,两碗辣子鸡面。”男人进店利落来了声,紧接拉开板凳划得地板咯吱响。
“一碗鸡蛋面。”熟悉的声音从店里顺着雨水传出,清冽里混着喑哑。
姜雁停下动作。
“怎么又吃鸡蛋面,淡不淡……”罗嘉兴拿着叠盛门口的小菜酸萝卜,眼皮一抬。
“哎,这不是小姜雁吗?”
罗嘉兴这一声,店里的陈喣更先抬头,雨淅淅沥沥,斜斜落到姜雁脸上,雾气挡住了他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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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
张光明这才看清姜雁鞋卡住,急急蹲下:“我来吧……”
张光明将伞重新递给姜雁。
手落到她鞋后,掌心包裹……
陈喣盯得死,浅棕色的眸子一点点包裹,在不可察觉的瞬间缓缓收拢。
“好了。”
鞋拔出来,张光明红着脸悄悄打量姜雁,只见少女笑的善意,又不好意思挠头:“石头路滑。 ”
姜雁承接了这份好感,轻而易举回以笑:“谢谢,多亏你啦~”
少女的语调里多了点亲昵,正戳中张光明这几天莫不着头脑的疏远,他一下子好起来:“也没什么,下次你可以让我帮忙。”
“好啊。”姜雁一双杏眸微微睁大。
她举起大黑伞起身:“回家吧。”
她熟视无睹。
陈喣眸底的戾气在眨眼间压了下去,等那晚鸡蛋面端上桌时,他眼尾轻轻敛了敛。
一口接着一口吞了下去,
他吃的缓慢却像凌迟。
在姜家,从天亮到天黑,陈喣没有出姜雁那个小柜子,他仿佛很喜欢这样密闭的空间,即便里面有他厌恶的肥皂味。
姜雁没有回来,直到摆钟摇摆了十几次,病后的身体过于苍白,他离开了姜家,遇见罗嘉兴被带到面馆。
“这辣子鸡面就是得劲。”罗嘉兴惦记陈喣上次的拳击手套,正想着怎么套呢,先委婉岔开话题:“刚那个小姜雁和张队他侄子吧,高三的孩子估计都去参加竞赛了……”
人上了年纪,递着酸萝卜,顺嘴就来一句:“这俩孩子,看着倒是玩得来。”
话音刚落,
陈喣吞咽的面就停了下来。
罗嘉兴刚想切入拳击手套正题,又推了推酸萝卜:“就是……”
“玩得来?”
陈喣突然抬眸,淡淡开口。
罗嘉兴一愣:“是……玩得来啊,俩人成绩都好,长得也亮堂,这青春期小孩早恋不是挺正常嘛……”
不知道哪个词惹到他了。
“啪”
陈喣松开筷子。
整个人冲到雨里,消失得只留下背影。
姜家门口,张光明拿着练习册却还色不走,只说:“我今天晚上看完,明天还你……”
竞赛迫在眉睫,张光明却担忧,他有数学天赋却总觉得在姜雁之下,她实在是不费太多力气,以至于总认为她的成绩是天才所得。
“不急,你可以慢慢看,对你有帮助就好。”姜雁一笑,她收了伞站在门口廊下,蓝白校服肩膀被浸湿大半。
到家门口,
张光明再没借口继续留下去,刚想开口……
“姜雁。”
阴影处少年高大的身体一点点显露,雨水将他浸湿,姣好的那张脸被碎发遮挡,露出一双阴冷的桃花眼。
“你来干嘛?”张光明先开口一句,下意识挡住了姜雁。
陈喣眉头轻皱。
他已不耐烦在外人面前披上那块虚伪皮囊,眼神落在她身上无声。
她看透他一般,却只是耐心拍拍张光明的肩膀:“你回家吧,还有很多题目,抓紧时间。”
同样的耐心、同样的友善、同样的帮助,姜雁轻而易举给了别人,也昭告陈喣,这些是她随时可收回的。
陈喣突然意识了一个问题。
她剥开了他虚伪的外壳,好似他也不再有意义,所以,她不拒绝他的靠近,却也不亲昵,不再因为他的情绪给予反馈。
而他却早在一开始。
就沉溺于姜雁的情绪“奖励”。
游乐场沙地的名字、人群中苗银流苏下的笑脸、禁神祈祷的誓言、冲突后的反驳、警局前的“我相信”、发烧梦境中抓住的那只手……
陈喣知道,他需要姜雁无数的情绪反馈来填补皮下空洞的躯壳,所以他喜欢的不得了,所以他默认了这场游戏。
而这场游戏的开始就是
——陈喣产生了渴望。
渴望姜雁的独有的、认可的。
归属感“奖励”。
人走了。
姜雁又恢复冷冷的情绪,一丝一毫都不让他汲取,无视他的存在般从书包摸索钥匙。
那把钥匙被摸出来,生锈的铁门对上锁孔……
陈喣扭曲的神经,
崩溃了。
他说:“姜雁,看着我。”
她依旧插入锁孔,缓慢扭动。
铜锈转动的声音充斥他耳膜,湿润的环境让所有感官无限放大。
陈喣猛地捏过少女肩膀!
一双通红的眼盯着白净面庞,话到嘴边却苦涩:“我让你看着我!”
哪怕厌恶、恐惧。
也是他渴望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