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军枭士》 第1章 灾年流民 夏国,北境大漠。 狂风裹挟着黄沙打着旋儿拼命的打在石头上,一块巨石后,柴火烧得噼里啪啦,隐隐约约能听到其中混杂着的哭泣声。 “这里是....!?” 林缚猛地睁开眼时,最先灌入鼻腔的是呛人土腥味,紧接着是太阳穴突突的跳痛。 我不是在海外执行秘密任务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哥!你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林缚顺着声音望去,那是一张沾满泥污的小脸,约莫十三四岁,颧骨高高凸起,看不出真实面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滚下两行浑浊的泪,在布满尘土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浅痕。 没等他理清头绪,女孩已经扑进他怀里,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前天你晕过去的时候,身子烫得像火炭,我以为……我以为……” 眼泪打湿林缚胸前的衣衫,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到林缚的脑海当中。 面前的少女是这具躯体的妹妹,叫做林花,而自己则是一户在普通不过的农户,没有家室,没有背景,现在更是成为一个无田无地的难民。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那是因为大夏新帝登三年,但苛捐杂税却高了数倍,再加上今年开春以来,三月后没下过一场雨,田里的庄稼成片成片枯死,裂开的土地都能塞进拳头。 本以为遇到大旱,朝廷能派兵赈灾,结果等来的是官兵闯入家中把家里的最后一粒粮食全部带走。 前身的父亲就是在那天出面阻拦被推倒在地,一口气没上来而死的。 后来,他们无粮交税,成了难民,四处流亡,母亲重病力竭而亡,倒在逃荒路上,临死前还嘱咐着自己要好好照顾妹妹。 回忆着前身的记忆,林缚不禁哀叹一声。 别说是古代,哪怕是后世在面对这些天灾人祸面前,老百姓们也是无可奈何。 在这种情况下,妹妹没有远离自己而去,还拖着自己走了四天,林缚都难以想象她那瘦小的身材是怎么扛着自己走完这段路的。 这个妹妹,他林缚认定了! “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些头晕。”林花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份包裹,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油纸:“我这里有吃的,哥!你快吃!别被发现了。” 油纸包打开的瞬间,林缚闻到了一股怪异的肉香。 半块黑乎乎的肉干躺在女孩掌心里,边缘还带着焦痕,明显是用火烤过的。 望着连狗都不拉屎的荒漠,很难想象这肉干到底是什么地方来的,临离家的时候,家里已经连一粒米都拿不出来,更何况是肉了。 至于逃难的过程当中,林花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从什么地方来的肉!? “哪来的?”林缚的声音陡然变沉。 林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手指不安地拽着本就不富裕的衣角:“是……是刘大哥给的。” “刘大哥?那个刘大哥?”林缚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林花磕磕绊绊,低着头不敢去看林缚的眼睛,解释道:“就是我们村儿口的那个刘大哥,前几天我被人堵住,是他帮我解的围。” “刘大狗!?” 林缚的眉头猛地拧起,在前身的记忆当中,这个刘大狗本来是村里的屠夫,靠着祖传的半间肉铺作威作福,逃难路上凭着藏起来的几袋干粮,拉拢了几个汉子,竟成了这队难民当中一股不小的势力。 这逃难路上的不少物资都被这群家伙给抢走,再加上刘大狗可不是个喜欢助人为乐的人。 平日里在难民群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见这家伙过来说一两句话,现在自己昏迷反倒找了上来。 “他说……只要我肯……”林花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又涌了上来:“他说只要我跟了他,就给你找大夫,还给我们兄妹留口粮,这肉干是他给的聘礼……” “放屁!那狗杂种敢!” 虽然只相处了不到一天,但林缚早已将林花当做自己的妹妹。 这明显就是趁着自己昏迷不醒,认为林花身后没有了靠山,过来强逼着林花答应。 “哥,你别生气……”林花吓得往后缩了缩,还以为是林缚对自己生气:“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到了幽城就好了,他们说幽城有官府设的粥棚……” “不管你的事儿,你对哥哥好,哥哥自然记得,哥哥生气的是那狗杂种。” 说着,林缚一把夺过那半块肉干,手臂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这荒郊野岭,不是围猎的狼就是吃人的虎,这能够是哪里来的肉干?八成就是菜肉,虽然他前世是特种兵,什么虫子,老鼠,蛇肉都吃过。 但是这肉,他就算是拿去喂狗也不可能动一口。 林缚当即把肉扔到火堆当中,油脂遇到火苗瞬间炸开,升起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隐约还夹杂着些说不出的腥气。 “哥......” 林花看着火堆当中的肉干,有些心疼。 这块肉哪怕不吃,拿到难民群里去换都能换到几壶水了,这么就烧掉实在有些可惜。 “放心,那刘大狗要是敢动歪心思,我林缚就算拼着这条命,也要掰掉他两颗牙!至于肉干,等到了幽城哥哥肯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林缚很是自信,自己一个堂堂特种兵,难不成还会饿死不成。 自己在荒漠,原始森林都执行过任务,其中更是在大漠当中生存不下于一年,上山打猎,下海捕鱼样样精通,眼前这点困难不算什么。 就是林花这动不动就哭,还带着点封建思想,毕竟是自家妮子,今后一定要好好教导,可不能像是今天一样,把自己都给卖了。 记忆当中,自家妹妹的样貌可不差,十里八村不少人惦记着呢!这刘屠户趁着自己昏迷就想拿一块菜肉打发。 等明日天一亮,自己定要去给那刘屠户点颜色看看。 第2章 杀人立威! 天才蒙蒙亮,灰蒙蒙的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荒漠,看不见半点希望。 林缚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吵醒的,他睁开眼,只见林花正蹲在火堆旁,手里拿着根小木棍,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火堆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半挖空的木头桩子,冒着丝丝白汽,一股带着土腥味的草木气息飘了过来。 “哥,你醒啦?”林花回头,眼睛弯成了月牙:“这是我今早在附近挖的‘甜根’,村里老人说能填肚子,你快吃点。” 林缚打量着火堆里东西,看样子应该是木薯之类的东西。 八成还带点毒素,吃多了肚子应该撑不住,但现在这个情况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林缚捡起两块“甜根”顺着土汤一块送到肚子里。 热汤入肚,四肢乃至全身上下都舒展了不少。 林缚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前世特种兵的底子还在,只是这具身体太过虚弱,动了几下就有些气喘,但对付这群难民是足够了。 见林缚起身,林花紧张地拉住他的衣角:“哥,你要去哪?” “只是去办点事。”林缚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别乱跑。” ...... 此时,难民队伍已经开始挪动。 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身影拖着疲惫的脚步,像一群无头苍蝇,漫无目的地朝着幽城的方向挪动,他们的眼神空洞,脸上只剩下麻木。 林缚拨开人群,朝着队伍最前面走去。 那里,几块乱石堆成了一个简陋的营地,七八个同样面黄肌瘦的汉子正围坐在火堆旁,为首的手里拿着一根啃光殆尽的腿骨,脸上带着与其他难民截然不同的倨傲。 “大哥,要我说那小妮儿也不胖,就算是把他哥算上也不够那块肉的啊。”一旁的三角眼小弟喊道。 “是啊,大哥,我看那小妮脸上全部泥巴,皮肤黝黑,您如果真喜欢,小弟现在就给您去抓过来,何必大费周章呢!” “胡说!没有见识的家伙!”刘大狗站起身子,露出得意的笑容:“那小妮儿是故意扮丑,如果能好好养着,到时候等到了幽城,我们给城内的贵人一送说不定就可以进城了。” “真的吗!我去!大哥英明!” “你们就学着吧,那小妮儿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我就看过,绝对是个美人坯子。” “啊!!!老大救命!救命!!” 刘大狗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就被求救声打断,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林缚走过来,他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哟,这不是林大郎吗?身子骨利索了?” 他身边的小弟也跟着哄笑起来,其中一个三角眼的家伙阴阳怪气地说:“狗哥,我就说这小子命硬吧?不过也是,要是死了,谁给咱妹夫当大舅哥啊?” 众人说完,齐笑一团,林缚没理他们,目光扫过营地。 “你,过来。”林缚指了指刚刚求饶的汉子。 那小弟脸都白了,缩着脖子不敢动,刘大狗眉头一挑,站起身:“林大郎,你这是啥意思?我兄弟招你惹你了?” 林缚没答话,径直朝着那小弟走去。 那小弟尖叫一声,抄起身边的木棍就朝林缚砸来。 林缚侧身躲过,反手一肘撞在他的胸口:“咔嚓”一声脆响,那小弟闷哼一声,口吐酸水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整个营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缚身上。 刘大狗脸色铁青,咬牙道:“林大郎,你敢动手?” “动手又如何?”林缚冷笑,松了松手腕:“昨天你给我妹妹的肉干,是啥东西做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大舅哥,话可不能乱说,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好东西,给你补身子的,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动手伤我兄弟,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面子?”林缚往前走了一步,身上的杀气骤然爆发:“你这种连人都敢吃的畜生,也配谈面子?” 刘大狗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随即恼羞成怒:“给脸不要脸!兄弟们,给我废了他!” 几个汉子应声而起,抄起木棍石块就朝林缚扑来。 林缚不退反进,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在人群中,先是避开一个汉子的木棍,顺势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那汉子惨叫着跪倒在地。 另一个汉子从侧面袭来,林缚侧身躲过,手肘狠狠撞在他的太阳穴上。 那汉子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过片刻功夫,冲上来的几个汉子就全都躺在了地上,不是断了胳膊就是折了腿,惨叫连连。 刘大狗看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病恹恹的难民竟然如此能打。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敢杀我?我,我我可是……” 话没说完,林缚已经冲到他面前。 刘大狗下意识地挥拳打来,林缚侧身避开,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成刀,快如闪电般砍在他的脖子上。 “咔嚓”一声脆响,刘大狗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瞪得滚圆,显然是死不瞑目。 林缚甩了甩手,目光如电般扫过剩下的人:“你们几个,谁还想替他报仇?” 没人敢说话,所有人都吓得瑟瑟发抖,有的甚至直接跪倒在地。 “很好。”林缚点点头,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刘大狗:“你们几个,去把刘大狗的尸体拖去埋了,再去把他藏的粮食都搜出来,分给大家。” 几个胆大的难民犹豫了一下,见林缚没有动怒,连忙上前拖起刘大狗的尸体就跑。 其他人也纷纷行动起来,在乱石堆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有人欢呼一声,从一个石缝里拖出了几个鼓鼓囊囊的布袋。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的小米和杂粮,还有几块风干的肉干。 “这些肉.....?”林缚打量着袋子里的肉干,开口问道。 “是狼肉!林大人,是狼肉。”一旁的难民连忙说道:“前几日有狼群偷袭我们,刘大狗拿刀砍了两头狼,这才制作了这些肉干,平日里都是不吃,好好保存起来的。” 林缚眼前一亮,调门高了好几度。 “这附近有狼?” “有狼!有狼!”那难民继续补充道:“每天晚上在队伍后面都能听到狼嚎,肯定有狼。” 第3章 杀狼取肉,吃顿饱饭 难民营地内。 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林花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哥哥消失的方向发呆。 前天哥哥烧肉干时说的话还在耳边,可刘大狗在逃难路上横行霸道惯了,手下总跟着七八个汉子,哥哥前几日还发着高烧,就算醒了又怎能是那些人的对手? “呜呜……” 一想到这里,压抑的呜咽声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来,林花用脏袖子抹了把脸,却把更多沙土蹭进眼里,她想起爹娘临终前的嘱托,心疼得喘不过气。 要是哥哥有个三长两短,她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几个身影从难民堆里走了过来,为首的汉子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褐,手里还攥着根木棍,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几分敬畏。 林花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手脚瞬间冰凉。 他们来了! 一定是哥哥被他们打伤了,现在要来抓自己去给刘大狗赔罪! 她慌忙站起身,明明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梗着脖子喊道:“你们……你们别过来!我哥他……他不是故意的,求你们放过他……” 话说到一半,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那汉子见状连忙摆手,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姑娘莫怕,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林大人让小的来请您过去,说是有要事商量。” “林大人?”林花愣住了,泪眼朦胧地看着对方:“你们说的……是我哥?林缚?” “正是正是。”另一个难民连忙接口,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林大人刚才把刘大狗那伙人都收拾了!现在大家都等着林大哥分粮食呢,姑娘快跟我们走吧!” 林花的脑子嗡嗡作响,一时没反应过来。 哥哥不仅没事,还成了他们口中的“林大人”? 她迟疑地跟着众人往前走,心里又惊又疑,直到远远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才敢相信。 林缚正站在刘大狗的营地中央,身上换上了一件略显陈旧的皮甲,背后斜背着一根磨得发亮的长矛,矛头闪着冷光,腰间还挂着把沾了血的杀猪刀。 原本杂乱的头发被他用一根布条束在脑后,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庞,全然像是换了个人。 “哥!”林花快步跑了过去。 “来了?别怕,以后没人敢欺负咱们了。”林缚回头看见她,紧绷的嘴角柔和了几分,随即指了指地上的粮食,对着众人喊道:“这些够大家撑几天,等过了今晚,我再去弄点新鲜的。” 周围的难民听到这话,顿时议论起来。有人壮着胆子问:“林大人,您说的新鲜的……难道是去杀狼?” “没错,与其等着狼群来偷袭,不如我们主动出击。”林缚对着众人喊道。 这菜肉林缚是不可能让众人吃的,更何况现在队伍里已经有不少人都已经知道菜肉的真实原料,如果稍加放纵,自己这只队伍就要变成人性全无的行尸走肉了。 到时候哪怕是到了幽城,那群守城的家伙也不可能会放过他们。 这话一出,不少人脸色发白。他们这些人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力气跟狼搏斗? 林缚看出了他们的顾虑,沉声道:“我知道你们害怕,但想想看,坐在这里等死和拼一把活下去,哪个更划算?今晚我带几个人去,其他人留在原地守着,只要杀了狼,肉大家分着吃,保证人人都能喝上肉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个饿得眼睛发绿的汉子立刻站了出来:“林大人,我们跟您去!” 林缚选了四个看起来还有些力气的,让他们各自找了根粗壮的木棍,简单绳子绑住石头,算是制成了一把简易的石矛,就这么出发打猎。 ...... 夜晚,风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远处隐约传来的狼嚎,一声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林缚带着四个汉子潜伏在难民队伍后方的沙丘旁,这里地势较高,视野开阔。 他让那四人退到稍远的地方,自己则躺在沙地上,闭上眼睛,呼吸逐渐放缓,仿佛真的成了一具虚弱的尸体。 “林大人这是……”一个汉子低声问身边的人。 “别说话,看着就是。”另一个人连忙拉住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沙子被夜风吹得有些凉。 就在这时,林缚的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了一丝极轻微的窸窣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种野兽特有的腥气,还有沉重的呼吸声。 林缚依旧躺着不动,只是眼角的余光瞥见几道黑影从沙丘后窜了出来。 是狼!!! 足足有四五匹,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直勾勾地盯着躺在地上的林缚。 领头的那匹狼体型最大,它小心翼翼地靠近,鼻子凑近林缚的脖颈,似乎在确认猎物是否还活着。 就在狼的嘴巴快要碰到林缚皮肤的瞬间,林缚猛地睁开眼,右手闪电般抽出腰间的杀猪刀,顺着狼的脖颈狠狠捅了进去! “嗷呜——” 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 林缚死死按住刀柄,另一只手猛地扼住狼的喉咙,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按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等它们反应过来,林缚就已经处理好身下的头狼,反手甩出杀猪刀朝着最近的一匹狼掷了过去。 “噗嗤”一声,杀猪刀精准地刺入了那匹狼的胸口。 直到这时,远处的四个汉子才反应过来,大吼着挥舞着木棍冲了过来,剩下的狼见势不妙,夹着尾巴转身就跑,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 “成了!”一个汉子兴奋地喊道。 林缚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血,看着地上两具狼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把它们抬回去。” 第4章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夜色降临,沙丘背风处的篝火噼啪作响,将周围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林缚盘腿坐在火堆旁,手里转动着一根削尖的木棍,木棍顶端串着条肥硕的狼腿,身为猎狼者以及这只队伍的领袖,林缚有权独享这条狼腿。 火光舔舐着焦黑的表皮,油脂顺着纹理缓缓渗出,落在火中激起阵阵火星,浓郁的肉香随着夜风飘散,引得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吞咽声。 不得不说,在野外尤其是如此环境下,炙烤真的是一种奢侈的烹饪方式,如果不是因为太烫,林缚甚至怀疑这些家伙都能张嘴在下面接着这些油水。 不过工具有限,就只能烤一烤了。 不远处,一口豁了边的大锅正架在石头上,里面咕嘟咕嘟煮着剩下的狼肉。 十几个难民围着锅沿,手里攥着破碗或木片,眼睛直勾勾盯着翻滚的肉汤。 有人从怀里掏出干瘪的草根,毫不犹豫地扔进锅里;有人捏着半块发黑的粗布——据说是以前装过醋的,也当成调味的宝贝丢了进去;更有甚者,竟抓起脚边的沙砾,吹了吹就往锅里撒。 林缚皱着眉移开视线,前世在特种部队执行任务时,他也不是没有吃过一些恶心至极的食物,但眼前这锅混杂着草根、沙砾和不明布料的肉汤,实在让他难以下咽。 他转着狼腿的手加快了些,油脂滴落的频率更高了,肉香也愈发醇厚。 “林大人,那个.....那个我......。”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缚回头,见是白天跟着他杀狼的四个汉子之一,名叫王二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颧骨高得像两块石头,身上的破衣烂衫根本遮不住嶙峋的肋骨。 王二柱搓着手,脸上堆着局促的笑,趁人不注意,飞快地塞过来一个破布包裹。 破布粗糙不堪,磨了好几个大洞,里面裹着的东西硬硬的,棱角分明。 “这是?”林缚挑眉。 “盐。”王二柱压低声音,嘿嘿直笑,眼里却亮得惊人:“小的藏了一路的盐,以前是想攒着给俺娘治病的……结果她老人家没撑到开春。” 他挠了挠头,声音更低了:“今晚能吃上肉,全靠林大人,这点东西不算啥,您烤肉用得上。” 林缚捏着油纸包,指尖能感受到里面盐粒的硌触感。 在这寸草不生的荒漠,盐比黄金还金贵,有时候就靠这点盐巴就能走到最后,想不到这小子最后却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 他刚想开口拒绝,王二柱却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转身就往大锅那边跑,边跑边喊:“林大人,你拿着,俺去抢口汤喝!晚了就没啦!” 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挤入抢食的人群,林缚低头掂了掂手里的盐包,无奈地叹了口气。 风卷着沙砾掠过火堆,火星被吹得四散。 他撕开油纸,捏起一小撮盐撒在狼腿上,盐粒遇热融化,瞬间激发出更浓郁的肉香。 可这香味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这TM的该死的世道。”林缚低声骂了一句,将狼腿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肉质紧实,带着炭火的焦香,还有一丝淡淡的咸味,这已经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吃得最像样的一顿饭。 可他心里清楚,像王二柱这样的人,或许这辈子就这一次能敞开肚子吃肉。 夜色渐深,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吃饱喝足的难民们围着余烬蜷缩成一团,连日来的疲惫让他们很快就发出了鼾声,偶尔夹杂着几句梦呓,大多是在喊“娘”或“粮食”。 林缚靠在一块巨石上,手里把玩着那把沾过血的杀猪刀。 他没睡,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担心那几头狼杀个回马枪,同时在琢磨接下来的路,距离幽城还有段距离,如果光靠这些粮食,这只队伍里怕不是会死上大半的人。 还是要抢!要杀!要杀更多的狼,甚至是杀狮,杀野猪。 只有像是蝗虫一样冲过去,才可以让自己身后的这些人活下来。 ...... 天蒙蒙亮时,林缚是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火堆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几个汉子正用破布裹着什么,往沙丘背风处拖。 “怎么回事?”林缚站起身,走了过去。 “林大人。”一个负责搬运的汉子见了他,停下脚步,脸上没什么表情:“天凉了,又走了几个。” 林缚的目光落在他们拖着的席子上,席子下的轮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蹲下身,掀开席子的一角,那里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王二柱。 昨天夜里光线太暗没看清,此刻在晨光下,林缚才发现这年轻人的脸瘦得脱了形,眼眶深陷,颧骨几乎要戳破皮肤,嘴唇干裂得像块老树皮。 可他嘴角似乎还带着点笑意,像是死前回想起了什么好事。 “他……”林缚的声音有些干涩。 “死得值了。”旁边的汉子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能吃顿饱饭,还能吃上肉,比那些饿肚子死在路边的强多了,不用遭罪了,算是幸运的。” 林缚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杀猪刀。 他不是第一次见死人,前世执行任务时,见过的生死比这残酷百倍,可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却枯槁的脸,心里还是堵得慌。 这些人,明明只是想好好活着的老百姓,他们没做错任何事,却要在这灾年里挣扎求生,最后连顿饱饭都成了奢望,能死前吃口肉竟成了“幸运”。 “大人,您也别太往心里去。”另一个汉子见他脸色不好,连忙劝道:“以前跟着刘大狗的时候,咱们哪敢想能吃上肉?吃点野草树根那都算是一顿饭了。” 林缚缓缓站起身,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沙丘,又回头看了看周围那些面黄肌瘦却眼神里多了些光彩的难民,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冰冷的空气,却也燃起了一股火。 “处理完尸体,咱们就出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今天起,我林缚向你们保证,只要跟着我,就不会让你们再饿肚子。” “是!”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响应,声音从沙哑到洪亮,在空旷的荒漠上回荡。 第5章 我们不是流民 大漠的日头毒辣得像烧红的烙铁,官道上的黄沙被晒得滚烫,脚踩上去能烫得人当即跳出一段霹雳舞。 一支商队正沿着蜿蜒的土路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吱呀的呻吟,在空旷的荒漠里传出老远。 这支队伍约莫十几人,最前面是四个镖师,穿着打了补丁却依旧厚实的皮甲,腰间挎着环首刀,手里还握着长矛,这四人自成一队,相互掩护,一看就是练家子。 镖师身后跟着两辆装饰稍显精致的马车,车帘紧闭,看不清里面的人,只偶尔从第二辆车里飘出淡淡的脂粉香;再往后,是四辆堆满货物的马车,帆布紧紧裹着车厢,只在边角露出些丝绸的光泽和陶罐的轮廓。 “停!” 领头的镖师突然抬手,一道红旗抬起,整个商队瞬间停了下来,位于后面的镖师立刻拔刀出鞘,警惕地望向前方。 只见两百多米外的沙丘下,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 他们衣衫褴褛,大多赤着脚,皮肤被晒得黝黑开裂,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呆滞得像失了魂的木偶,正是一群逃难的难民。 只见他们正直勾勾地盯着商队,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咕噜声,那是极度饥饿的人看到食物时的本能反应。 “是难民!”一个年轻镖师咋舌道:“不是说幽州城外早设了粥棚吗?怎么这官道上还有这么多?官府难不成不管这群家伙吗?” 领头镖师眉头紧锁,他常年走北境商路,见多了流离失所的灾民,深知这群人饿疯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快!护着老爷和小姐往后撤!”他大吼一声,矛尖直指前方:“前军殿后,后军变前军,快速撤离,这些家伙追不了多远!!!” 镖师们立刻行动起来,两人掀开第一辆马车的帘子,低声说着什么。 车厢里很快传来一个中年男子惊慌的声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紧接着,一个穿着锦缎长衫的胖子被扶了出来,他面色白净,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串玉佩。 而第二辆马车里则探出个梳着长髻的少女脑袋,约莫十五六岁,一脸愁容地打量着前方,随即被身边的侍女慌忙按了回去。 商队边退边撤,镖师们结成防御阵型,将两辆载人马车护在中间。 他们的马匹喂得膘肥体壮,车轮也抹了油,退得极快,那些难民见状,像是被点燃的枯草,突然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疯了似的冲过来。 但他们毕竟是饿了许多天,脚步虚浮,哪里追得上奔逃的马车? 不过片刻功夫,商队就拉开了距离,只有最后一辆装货的马车因为货物太重,落在了后面,被几个跑得最快的难民围了上去。 “该死!” 领头镖师回头瞥见,目眦欲裂,却又分身乏术,而前面的难民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商队后方响起。 “后面!后面也有!”年轻镖师失声喊道。 商队老板刚被扶上另一辆马车,闻言猛地回头,只见身后的沙丘顶上,不知何时站了另一群人。 他们约莫三四十个,虽然同样衣衫破旧,却个个手里握着武器:有削尖的木棍,有磨利的石斧,还有人肩上扛着断矛,矛尖上甚至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 最显眼的是为首的那个汉子,身上披着张灰扑扑的狼皮,腰间别着把带血的杀猪刀,眼神冷得像冰,正是林缚带着的那只队伍。 他们已经在荒漠里走了两天两夜,靠着打猎和林缚的野外生存知识才勉强活下来,此刻虽面带疲惫,却透着一股狠劲,远比前面那群呆滞的难民吓人得多。 “完了……”商队老板眼前一黑,瘫坐在马车踏板上:“前有狼后有虎,这下全完了……” 领头镖师脸色铁青,握紧了手里的刀,咬牙道:“等会儿我带着人冲开一条路,你们护着老爷和小姐往东边跑,能跑一个是一个!” “老大!他他们已经冲过来了!!!!” 话音未落,后面的难民已经发起了冲锋。 林缚一马当先,手里的长矛如灵蛇出洞,精准地刺穿了最前面一个难民的大腿。 那难民惨叫一声,抱着腿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黄沙,紧接着,林缚身后的几个汉子也动了,他们是跟着林缚杀过狼的,配合早已默契。 不过片刻,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难民就倒了一地,哀嚎不止。 后面的人见状,像是被泼了盆冷水,那点被饥饿冲昏的勇气瞬间消散,愣了愣,竟一哄而散,连滚带爬地跑了。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商队的人全都看呆了。 领头镖师握刀的手微微发颤,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难民打难民这么狠,而且动作干净利落,简直像训练过的军队。 林缚甩了甩矛尖的血,大步走到商队面前。 “多……多谢少侠出手相救……在下姓宋名白,叫小人宋白即可。” 宋白从震惊中回过神,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抖得像筛糠,他看着林缚身上的狼皮,又看了看那些沾血的武器,心里直发毛。 林缚没接他的话,只是淡淡瞥了眼被围住的货马车,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我们是从青州来的商队,去幽城做买卖的。” 宋白咽了口唾沫,心里不禁吐槽一二,看这架势,怕是免不了要破财消灾了,他已经开始盘算,该拿出多少货物才能打发这群煞星。 林缚听到“幽城”和“做买卖”,眼睛亮了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宋白见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果然如此,正准备开口说愿意分一半货物,却听林缚说道:“老板放心,我们不是强盗,也不是难民,只是一群讨生活的苦命人而已,如今也打算去幽州,但手上的盘缠却不怎么够了。” 说着,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几个汉子背着的东西——那是几张处理得还算干净的兽皮,有狼皮,还有两张体型更大的,像是黄羊皮,上面还挂着几块切割整齐的鲜肉。 “我们也是‘商人’。”林缚拍了拍身边的狼皮,眼神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商户老板:“您既然是去做生意的,那正好帮看看我这些东西,有没有兴趣?价值几何?” 第6章 引狼入室? 宋白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他这辈子走南闯北,见过的蟊贼悍匪无数,但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却在举手投足间展现出令人胆寒的杀气。 他死死盯着林缚。对方的眼神平静如深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场迅猛的杀戮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种极致的冷静,比任何凶神恶煞的表情都更让人心悸。 “商……商人?”宋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打量着林缚身后那些汉子背负的“货物”。 几张狼皮处理得相当不错,皮毛完整,尤其是为首那张灰狼皮,油光水滑,一看就是上品。还有那几张黄羊皮,虽然价值稍逊,但也是硬通货。更不用说那几块还带着血丝的鲜肉,在这缺水少粮的荒漠里,是足以救命的宝贝。 “老爷,不可轻信!”领头的镖师压低声音,凑到宋白耳边:“这伙人出手狠辣,绝非善类。我们……” 宋白微微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他何尝不知道危险?但他也明白,对方没有像之前的难民一样直接扑上来抢掠,而是摆出“交易”的姿态,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一个可以谈判的信号。 “这位……这位小哥。”宋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些,“您这几张皮子确实是好东西,肉也新鲜。您看这样行不?五十两银子!就当是交个朋友,多谢各位的救命之恩。” 然而,林缚却像是没听到“五十两银子”一般,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他身后的汉子们虽然个个面露疲色,但眼神中却没有丝毫对食物和金钱的贪婪,他们只是沉默地站在林缚身后,像一群没有感情的影子,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宋老板误会了。”林缚的语气依旧平淡:“我说过,我们也是‘商人’。做生意,讲究的是个长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商队里那些面色紧张的镖师,最后又落回宋白那张肥胖的脸上。 “这几张皮子和肉,我们可以分文不取,但是我想和宋老板交换些东西。” “您……您请说。”宋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我们需要足够的水和食物,支撑我们这三十多号人走抵达幽州城。” 宋白在心里盘算着,它们商队的粮食也不多了。 “第二,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庇护。”林缚伸出第二根手指:“宋老板的商队有马车,有护卫,远比我们两条腿走路要安全得多。我们希望与贵商队同行,一同前往幽州城。” 宋白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卷起沙粒的呼啸声。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对方可能会狮子大开口,要走一半货物;可能会勒索巨额钱财;甚至可能在虚与逶迤之后直接动手。 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提出的竟然是这样一笔“交易”! 用几张兽皮和武力,换取眼前的食物、水和庇护。 这是一场豪赌。赌输了,万劫不复。赌赢了…… “爹……” 就在这时,第二辆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素手悄悄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略带稚气却又透着聪慧的脸庞。 正是宋白那年方十五的女儿,宋柔。她一直躲在车里,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她清澈的眼眸正好奇又带着一丝畏惧地打量着林缚。 看到女儿,宋白心中犹豫天平最终还是被打破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宋白一拍大腿,脸上的表情瞬间由惊恐转为生意人特有的热情:“这位……这位林缚小哥是吧?好胆识,好气魄!宋某佩服!就依小哥所言,我们做这笔生意!” 他转身对车队大喊道:“都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林小哥和众位好汉取水拿干粮来!再把那几块肉处理一下,晚上我们加餐!” 商队的人如梦初醒,虽然依旧心怀畏惧,但老板发了话,他们也只能照办。两个伙计连忙从货车上卸下几个水囊和一袋子麦饼,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林缚身后的汉子们看到水和食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但没有林缚的命令,竟没有一个人上前。 林缚接过一个水囊,仰头灌了几口,然后才对身后的人点了点头。 汉子们这才依次上前,默默地接过食物和水,没有哄抢,没有喧哗,一切都井然有序,看得一众镖师眼皮直跳。 这哪里是难民,这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林小哥,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宋白热情地走上前,仿佛已经忘却了刚才的恐惧:“我是商队主事,宋白。这是镖头,王魁。大家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各位兄弟。” 林缚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没有兴趣和这个胖商人称兄道弟,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宋老板客气了。”他将喝完的水囊递回去:“既然是生意,那就各取所需。我们会护卫商队两侧和后方,听从王镖头的调遣,遇到突发情况,我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应该的,应该的!”宋白连声答应。 王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虽然林缚这么说,但是他知道,这支队伍已经不是他能完全掌控的了。 林缚的人将那几张兽皮和鲜肉交给了商队伙计,然后自动散开,一部分人走在商队左侧,一部分人殿后,与原来的镖师形成了掎角之势,整个商队的防御瞬间变得厚实了数倍。 就这样,一支奇怪的队伍完成了融合。车轮的吱呀声再次响起。商队重新起程。 宋白坐回马车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透过车窗的缝隙,看着那个走在队伍侧翼、身披狼皮的挺拔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做了一笔最划算的买卖,还是引了一头最凶猛的狼入室。 第7章 无妄之灾 经过数个时辰的跋涉,那座在传说中雄伟无比的幽州城,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对于林缚身后那三四十名刚刚逃出生天的汉子来说,这座雄城就是他们逃亡之路的终点,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对于宋白和他的商队而言,这巍峨的城门则意味着旅途的终点和危险的结束。他几乎能闻到城内酒楼飘出的菜香,听到勾栏瓦舍里传出的丝竹之音。 只有林缚,依旧保持着冷静。他的目光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停留在高大的城墙上,而是锐利地扫向了那拥挤的城门口。 进城的队伍排了很长,其中大多是和他手下人一样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流民。 城门口的守卫盘查得极为严苛,对待那些穿着体面、递上“孝敬”的商旅,他们笑脸相迎;而对那些衣不蔽体的穷苦百姓,则是满脸的厌恶与不耐,冰冷的刀鞘时不时就敲在某人瘦骨嶙峋的背上,引来一阵敢怒不敢言的瑟缩。 林缚皱了一下眉,敏锐地察觉到,这看似安全的幽州城,潜藏着一种更加冰冷的秩序和危险。 他侧过头,低声对身后的汉子们吩咐道:“都收敛点,把家伙事藏一藏。” 汉子们闻言,立刻将手中的木矛、石斧往身后收了收。 队伍缓慢前行,空气中汗水、牲畜和尘土混合的味道熏得人头脑发昏。 终于,轮到了宋白的商队。 “官爷辛苦,官爷辛苦了!”宋白满脸堆笑地从马上跳下来,一路小跑着上前,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通关文牒和几块碎银子,双手恭敬地递了过去。这套动作他早已烂熟于心,熟练得如同本能。 为首的一名守城校尉,约莫三十多岁,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眼神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他接过文牒随意扫了一眼,便毫不客气地将那几块分量不轻的银子揣进怀里,脸上这才露出一点虚假的笑意。 “宋老板,又出去跑商了?”校尉的目光越过宋白,落在了他身后那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上,眼神中闪过一丝贪婪:“看来这次收获不错嘛。” “托官爷的福,混口饭吃,混口饭吃。”宋白点头哈腰地应着。 眼看就要顺利过关,那校尉的目光却猛地一凝,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饿狼,死死锁定了跟在商队后面的林缚一行人。 “等等!”校尉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那些是什么人?” 宋白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但脸上依旧挤出和善的笑容解释道:“官爷,这些是……是我在路上结识的生意伙伴,准备一起进城做点皮货买卖的。” “生意伙伴?”校尉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伸出手指着林缚和他身后那些汉子手中的武器——那些粗制滥造却明显见过血的木矛、磨得锋利的石斧,以及林缚腰间那把格外显眼的杀猪刀。 “我怎么看着不像生意伙伴,倒像是一群从哪个山沟里钻出来的流匪!”校尉的声音陡然拔高,厉声喝道,声震四野。 宋白大惊失色,背后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塞的银子竟然没起作用,对方会如此不讲情面,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官爷,误会,这绝对是误会啊!”宋白急得满头大汗,再次试图从怀里掏钱,想要息事宁人:“大家伙都是良民,绝对的良民!” “够了!”校尉却完全不吃这一套,一把推在宋白的胸口,将他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良民?我看是蛇鼠一窝!”校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阴冷地扫视着整个商队,包括那些满载货物的马车和车帘后若隐若现的女眷,他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冷笑道:“好你个宋白,胆子不小啊!竟敢勾结流匪,里应外合,是想在幽州城里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买卖啊?”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宋白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完了! 他不仅没能帮林缚他们撇清关系,反而把自己整个商队都给拖下了水!这“勾结流匪”的罪名一旦坐实,别说货物保不住,他们所有人都得被抓进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 “唰!唰!唰!” 随着校尉的一声令下,周围的城门守卫齐刷刷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将商队和林缚的队伍团团围住。 周围排队的百姓和商旅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推搡着纷纷后退,唯恐被波及,城门口瞬间就空出了一大片场地。 宋白面如死灰,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林缚身后的汉子们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杀狼,他们不怕;可杀官,那是造反! 一时间,剑拔弩张,杀机四溢。 就在这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与绝望的死寂之中,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位军爷。”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的池塘,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缚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他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杀气腾腾的守卫,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为首的那名刀疤脸校尉身上,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你是何人?”校尉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色厉内荏地喝道。 林缚声音依旧平淡:“我们只是个想进城讨生活的普通人。这位军爷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污指我等是流匪,这是何道理?” “反了!真是反了!”堂堂的校尉被一个衣衫褴褛的“贱民”当众质问,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抽出腰刀,刀尖几乎要触到林缚的咽喉,狰狞地咆哮道:“来人,给我把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全部拿下!” 一声令下,数十名官兵带着满脸的杀气,齐齐向前压来。 第8章 绝处逢生 “拿下!” 随着刀疤脸校尉歇斯底里的咆哮,数十名如狼似虎的官兵瞬间压上,冰冷的刀锋与长矛朝着众人袭来! 商队众人发出了绝望的惊呼,宋白更是吓得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完了!这次彻底完了! 镖师们也慌了神,他们虽然都是刀尖舔血的汉子,但是这种场面谁也没有经历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静立如松的林缚动了。 他没有后退,没有格挡,甚至没有去看那些逼近的士卒。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猛然前倾,如同一头猎豹,不退反进! 林缚的身影如鬼魅般,已经贴近了被护在人群之后的刀疤脸校尉! 校尉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脖颈处猛地一凉,一股钻心的寒意顺着皮肤直冲天灵盖。他僵硬地低下头,只看到一柄沾着干涸血迹的杀猪刀,正稳稳地抵在他的喉咙上。 “呃……”校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只要对方再稍稍用力,自己的脖子就会被轻易地切开。 原本前进的官兵们顿时停下了脚步,手中的兵器停在半空。城门口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宋白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不久前还被他视作累赘的男人。他……他怎么做到的? “我看好一条退路。放我们走。” 林缚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口吻,和一丝冰冷的杀意。 “否则,死。” “别……别乱来!”一名看似是副官的士卒颤抖着声音喊道:“你……你敢动劫持校官,这是造反!劝你放下武器,我保你一条活路!” “放下武器?”林缚冷笑一声,手中的刀锋向里压进了一分。 “啊!”校尉发出一声惨叫,鲜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惊恐地喊道:“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没听到吗!”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所有的威严和规矩都成了笑话。 官兵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向两侧退去,让出了一条通往城外的通道。 “上马!”林缚头也不回地对身后已经吓傻的众人低喝道:“走!” 宋白和商队的伙计们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向自己的马匹和马车。林缚手下的人也迅速行动起来,扶起那些腿软的同伴,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很快,一支混乱的队伍便在林缚的掩护下,冲出了包围圈,朝着城外广阔的荒野狂奔。 林缚挟持着校尉,一步步后退,锐利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些不敢上前的官兵。 直到队伍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他才猛地一脚踹在校尉的腿窝处,将他踹得跪倒在地,随即趁着追兵上前的混乱时机,转身翻上了早已备好的一匹快马,猛地一夹马腹,朝着队伍的方向疾驰而去。 “追!给我追!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身后传来了校尉气急败坏的咆哮声。 官兵们也恼羞成怒,纷纷上马,带着满腔的愤怒和杀气,向着逃亡的队伍发起了追击。 一时间,马蹄声、呼喝声、箭矢破空声响成一片。 商队的马车在颠簸的荒野上疯狂奔驰,车轮卷起漫天烟尘。已经顾不上车上颠得七零八落的货物,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远越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没人回头,也没人敢回头。 刹那之间。 宋柔所在的马车,为了躲避箭矢,车夫猛地一拉缰绳,马车剧烈地转向。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本就因常年奔波而有些脆弱的车轴,应声断裂! 整个马车瞬间失去平衡,向一侧轰然翻倒! “啊!”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叫,车厢中的宋柔根本来不及反应,便随着翻滚的车厢被狠狠地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她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处在最前方的宋白满脑子都是逃命的念头,根本没有察觉到后方的异状。 殿后的林缚,第一时间发现了躺在路间的身影。 “驾!” 他厉喝一声,双腿用力一夹,胯下的马如同一支利箭冲了过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追兵的呼喊声近在咫尺。 林缚的身影在烟尘中穿行,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纤弱身影。 眼见着离宋柔越来越近。 十步。 五步。 三步! 林缚的身子猛地向下一探,一把捞起了宋柔,稳住身形,将她牢牢地护在怀中。 反复的颠簸让宋柔慢慢转醒。但是眼皮依旧很沉,只能努力掀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紧抿嘴唇,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 风声在她的耳边呼啸,身后是越来越远的喊杀声。 “我这是……得救了?” 宋柔的脑中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林缚胸前的衣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竟在这最危险的境地里,悄然包裹了她。 林缚抱着宋柔,凭借着精湛的骑术,很快便将追兵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喊杀声彻底消失,众人才在一片隐蔽的树林里停了下来,一个个大汗淋漓,心有余悸。 “柔儿!我的柔儿呢!” 宋白这时才发现女儿不见了,他翻身下马,脸上血色尽失,声音都在发抖,几乎快要急疯了。 就在他即将崩溃之际,林缚骑着马,从林子另一头缓缓走来,而他的怀中,正抱着安然无恙的宋柔。 宋白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踉踉跄跄地冲上前,看到女儿只是额头擦破了点皮,并无大碍时,这位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半生、精明无比的商人,情绪彻底决堤。 “扑通!” 宋白毫不犹豫的双膝跪地,对着刚刚翻身下马的林缚,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声音哽咽,涕泪横流:“恩公!你是我宋家的大恩人啊!之前是我宋白有眼无珠,是我混账!请受宋某一拜!” 林缚皱了皱眉,伸手将他扶起,表情依旧平静,只是淡淡地说道:“先想办法吧。” 是啊,虽然他们暂时逃出生天了,可是幽州城肯定是回不去了,他们这几十号人该去哪里安身? 宋白一时间也没有什么主意。 而宋柔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个救了自己两次性命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第9章 劫后余生 肾上腺素褪去后,无边的恐惧开始渗入每个人的心。 宋白的理智终于回笼,他猛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完了……全完了!” 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老泪夺眶而出。他像个无助的孩子,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地面,声音嘶哑而绝望:“我们劫持了军官,现在是朝廷钦犯,是反贼了!” 这一声哭嚎,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瞬间在人群中激起了千层浪。 宋白的崩溃引发了连锁反应,人群中立刻爆发出更大的骚动。 “宋老板说的没错啊!这可是劫持朝廷校官,是谋反大罪!”一名商队伙计哭丧着脸,声音尖厉:“我一家老小都在幽州城里,这下全完了!” “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把钱都给他们!货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另一个肥胖的伙计跺着脚,肥肉乱颤,他看向林缚的眼神充满了怨毒:“都是你!逞什么英雄好汉?现在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了水!” “闭嘴!”林缚手下的一名壮汉怒目圆睁,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怎么?做了还怕人说?”镖头王魁也站了出来,他死死盯着林缚,沉声道:“小子,我承认你身手了得,有胆魄。但你做事太冲动,不计后果!那校尉摆明了是求财,咱们破财消灾就是了,大不了日后再想办法。你倒好,直接把天给捅了个窟窿!现在我们都成了反贼,你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 王魁的话在镖师中很有分量,剩下的几个镖师纷纷点头,隐隐将林缚和他的人围在了中间,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商队的人畏惧官府,心生悔意;镖师们则埋怨林缚的手段太过极端,断了所有人的后路。就连林缚自己带来的兄弟,也有人面露难色,觉得为了这群不相干的商户,把自己搭进去实在不值。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柔,忽然站了出来。 她先是走到父亲身边,轻轻扶住他颤抖的肩膀,低声安抚了几句。随即,她挺直了背脊,清澈而坚定的声音响彻林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各位叔伯,请听我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身上。 她先是看向那个哭喊的伙计,目光清冷:“你说破财消灾?你难道没看到那校尉眼中的贪婪和杀意吗?他根本就不是求财,他是想把我们连人带货一口吞下!你以为交出银子就能了事?不,那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软弱可欺,最后的结果依然是人财两空,尸骨无存!” 伙计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也说不出什么。 随即,宋柔又转向镖头王魁,语气不卑不亢:“王镖头,你说林缚大哥冲动。可当时的情况,我们有别的选择吗?那些官兵已经举起了屠刀,我们是待宰的羔羊。“ 镖头其实也不糊涂,当时的局面自然看得清楚。 ”是林缚大哥,在最危急的时刻,用唯一可行的办法——擒贼先擒王,才为我们所有人搏出了一条生路!他不是害了我们,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最后,她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提高,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震动的推论:“我们进城前,看到城外有那么多流民。大家不觉得奇怪吗?“ 此言一出,众人也纷纷意识到了:”对啊,城门口竟然聚集了那么多人。“ ”他们为什么宁愿在荒野上挨饿受冻,也不愿进城寻求庇护?我想,他们恐怕早就知道,进了那座幽州城,就是一条死路!我们今天的遭遇,他们可能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宋柔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醒了所有被恐惧和愤怒冲昏头脑的人。 是啊,那校尉的狠毒,那官兵的凶残,他们都亲眼所见。那根本不是勒索,而是屠杀前的戏弄。 刚刚还满是怨毒的伙计羞愧地低下了头。王镖头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最终长叹一口气,对着林缚抱了抱拳,算是无声的道歉。那些剑拔弩张的镖师们也都默默地退了回去。 内部的矛盾暂时化解,但那个最根本的问题,依然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宋白六神无主,他擦了把眼泪,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林缚:“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林缚的表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刚刚宋柔的态度却也让他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刚刚死里逃生的小姑娘,此时能够这么冷静。 “官道不能走,大城不能进。我们必须立刻找一个官府势力薄弱的隐蔽之地,暂时躲避风头。”林缚略微思索后答道。 他锐利的目光转向宋白,问道:“宋老板,你常年奔走于幽州地界,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偏僻的村落?” 林缚的提议让迷茫的众人心中再次燃起了一丝希望。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宋白。 宋白拧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半天,却只能颓然地摇了摇头。 他跑商为了安全,走的都是有驿站、兵丁的商道,对那些穷乡僻壤实在没什么了解。 就在众人刚刚升起的希望即将破灭时,宋柔的眼睛忽然一亮,再次开口道:“爹,你忘了?我们前阵子有一次因为马车的草料不够,曾经绕路去过一个村子补充给养!” 这个信息无疑是雪中送炭! 林缚立刻追问:“什么村子?在什么位置?” 商队众人被宋柔这么一提醒,也立刻回忆了起来。 宋柔将那个村子的细节娓娓道来:“好像叫‘杏花村’。位置很偏僻,在一片山坳里,不通官道,要走好一段山路才能到。” “对。”宋白也想了起来:“我大概记得路,村里的人还算淳朴,而且因为地方太偏,想必官府的人也轻易不会去到那里。” “好!” 林缚当机立断,没有任何犹豫。 他指向宋白所描述的方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命令: “大家整理行装!目标,杏花村!” 在林缚的指挥下,原本已经绝望的众人重新振作起来。 第10章 夜谈初识 经过了白日的跋涉,夜色渐深。 晚饭时刻,林缚把临时营地选在了一片林间的洼地。 众人吃饱喝足之后,心绪也渐渐平复,不少人伴随着夜色渐渐睡去。 夜半。 篝火被控制得很小,火光只能照亮周围数尺之地。 商队众人早已经沉沉睡去。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已经耗尽了所有人的精力,此刻哪怕是躺在坚硬冰冷的荒地上,也能发出沉重的鼾声。 只有林缚,独自坐在篝火旁,时刻看听着营地外围的风吹草动,身边放着一把用来处理猎物、削切木头的短刃,随时防备意外发生。 身边的妹妹林花,安心地依偎在哥哥身旁,沉沉地睡去。 这一天的经历,让这个懵懂的小姑娘,也着实承受了巨大的冲击。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林缚没有回头,仅凭脚步的轻重与节奏,他便判断出了来者。 “林大哥。” 宋柔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睡不着。 一闭上眼,脑海中便不受控制地回放出白日的画面:城门口官兵狰狞的嘴脸、父亲瘫软在地的悲痛、林缚如鬼魅般挟持校尉的雷霆手段,以及自己从马车上摔落,被他从追兵铁蹄下捞起时,那坚实有力的臂膀…… 一幕一幕,惊心动魄。 她看着那个坐在篝火旁的背影,明明只是一个人,却仿佛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将所有的危险都挡在了外面。感激、好奇、敬畏……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驱使着她走了过来。 林缚头也不回,平静地问道:“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宋柔走到他身旁,学着他的样子坐下,双手抱着膝盖,目光凝视着跳动的火焰:“今天……多谢你。要不是你,我们所有人,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分内之事。”林缚的回答言简意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宋柔却摇了摇头,她认真地看着林缚的侧脸,那张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沉稳。 “不一样的。”她轻声说:“我爹雇的那些镖师,也拿了钱,可是在那种关头,他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只有你……只有你敢冲上去。”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林大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你的身手,不像是一般的庄稼汉,也不像是普通的镖师。” 被宋柔这么一问,林缚的目光从远处的黑暗中收回,落在了篝火上,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以前么?”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在死人堆里爬出来过几次,学了点杀人的本事,给自己讨一条活路罢了。” 寥寥数语,没有让人惊心动魄的故事,却在宋柔的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死人堆里爬出来过…… 她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着依旧带有一丝稚气的男人,究竟经历过什么。 “对不起”宋柔没有想到,自己好奇的一问,竟然会引起林缚的不愿回忆的往事:“不说这个了,我还没有正式介绍过自己呢,我叫宋柔,很高兴认识你!” 宋柔极力地想缓解悲伤的气氛。 “嗯。”林缚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我叫林缚。”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给宋柔带来一种特有的安宁。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安宁之中——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从林地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声音很轻,轻到熟睡中的人都毫无察觉,甚至连宋柔都以为是林中野兽的动静。 但林缚的眼神,却在声音响起的瞬间,骤然一凛! 他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了。如果说刚才他还像是一块沉默的岩石,那么现在,他就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那股在城门劫持校尉时的凛冽杀气,再次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别动,别出声。” 林缚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一把将还有些茫然的宋柔拉到自己身后护住,目光如刀,死死地锁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宋柔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感觉到林缚身上肌肉瞬间绷紧所带来的力量感。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 终于,一片黑影从林木的阴影中踉跄着走了出来。 不是野兽。 是人。 林缚迅速做出了判断。 几个呼吸之后,果然,几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出现在眼前,头发散乱,脸上布满了污垢,身形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骷髅。但他们的眼睛,却在黑夜中闪烁着骇人的绿光,那是被饥饿逼到极限后,剩下的兽性的光芒。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食物! “吃的……把吃的交出来……” 其中一个流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削尖了的木棍,贪婪而又疯狂地盯着篝火旁的二人。 营地中的其他人也被这动静惊醒,纷纷发出惊恐的叫喊。宋白更是吓得从地上弹坐起来,看到那几个如同恶鬼般的流民,脸色瞬间惨白。 林花也被众人的喊叫惊醒,看到面前的一幕,害怕的立刻缩到哥哥身后,不敢出声。 麻烦的是,流民的出现太过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几个镖师们脑袋一懵,也没有做出反应。 而最致命的是,林缚为了守夜方便,他那柄足以一刀毙敌的杀猪刀,还静静地躺在十几步外的马车上! 对峙没有持续太久,其中几个早已失去耐心的流民,一同嘶吼着扑了上来! 虽然身形瘦弱,但他们那种亡命徒的杀气却骇人无比。 千钧一发之际,林缚将宋柔和林花牢牢护在身后,自己则赤手空拳,迎上了那几根带着风声、狠狠砸来的木棍。 “小心!”看着直扑林缚面门的木棍,宋柔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第11章 恩威并施,队伍壮大 林缚身体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幅度向左倾,险之又险地让木棍擦着他的耳畔呼啸而过。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扣住这人持棍的手腕! “你……”未等他说出第二个字,一股恐怖力量便从手腕处传来。 林缚手臂一沉,猛地一拧一带! “咔嚓!” 一声脆响清晰地传遍营地,那流民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手中的木棍脱手飞出。 电光石火间,一击得手! 另外两名流民被同伴的惨状激起了最后的凶性,他们一左一右,怪叫着挥舞着石块和拳头,封死了林缚所有的退路。 林缚脚下步伐一错,主动迎向左侧的敌人。 那流民的拳头尚在半空,林缚的左肘已经精准顶在了他的喉结下方。 “呃!” 一声闷响,那流民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双眼暴突,捂着脖子软软地跪倒在地。 解决完一个,林缚甚至没有片刻停顿,身体顺势一个回旋,精准地横扫在最后一个流民的膝关节上! 又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他便抱着断腿栽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个呼吸。 当林缚重新站定在篝火旁时,营地里一片死寂。那三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流民,此刻已全部躺在地上呻吟哀嚎,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那些被惊醒的伙计和镖师,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手中的兵器还没来得及举起,战斗便已经结束了。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武艺高强,而是一种纯粹的杀戮技巧! 宋柔躲在林缚的背影后,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她完全被林缚这极致的杀人手段震惊了。 林缚缓缓走到那个最先被他制服的流民头领面前,脚尖在他脱臼的手腕上一踩。 “啊——!” 剧痛让那流民浑身一颤,他看着林缚冰冷无情的眼神,最后的疯狂终于褪去,只剩下对死亡的无限恐惧。 “说”林缚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死神的低语:“哪里来的?”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那流民头领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凶性,磕头如捣蒜:“我们不是贼……我们只是饿……饿得活不下去了,才想来找口吃的……” “饿?”林缚眉头微皱:“几十里外就是幽州城,为何不进城求生?” 这个问题,也问出了所有商队成员的心声。 谁知,听到“幽州城”三个字,那流民头领抖得比刚才更厉害了,脸上露出比见鬼还要惊恐的神情。 “进城?那是鬼门关!”他哭嚎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城主……那个天杀的城主,为了向上头的朝廷邀功,说幽州匪患严重!他需要贼人的脑袋去换他的官帽子!” “可……可哪有那么多贼人给他杀?”流民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所以他就拿我们这些活不下去的流民充数!凡是交不起入城费的,统统都打成‘贼户’!” “他们会故意栽赃,说你身上藏了凶器,或者干脆说你就是流窜的匪寇,然后……然后就名正言顺地派兵来‘剿匪’!一颗人头,就是一份功劳啊!我们要是进了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流民的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众人脸色煞白,他们瞬间明白了城门口发生的一切。那校尉的贪婪、栽赃,根本就不是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之前还对林缚心存怨怼的伙计和镖师们,此刻后背直冒冷汗。 听罢,林缚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在这乱世,人,就是最宝贵的资源。想要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光靠他和他手下这十几号兄弟,远远不够。 他需要人,更多的人,需要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 他迈开步子,走到那几个流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缓缓开口:“想活命吗?” 他们愣住了,随即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拼命点头:“想!想!求好汉给条活路!给条活路啊!” “好,从今天起,你们可以跟着我。”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是农夫也好,是乞丐也罢。从现在开始,你们只有一个身份——我的人。” “跟着我,我管你们饭吃,让你们活下去。” 这句话,像是一柄重锤,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但是——” 林缚的话锋猛然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凌厉,如同出鞘的刀锋,让营地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我这里,有我的规矩。你们必须完全、彻底地服从我的任何命令!我说一,你们不能说二;我让你们往东,你们不能往西看一眼!”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人,那种实质般的压迫感让一些人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谁敢阳奉阴违,谁敢在背后动歪心思,或者挑战我的规矩……” 他没有说完,只是用脚尖轻轻一挑,那把从校尉手中夺来的横刀被挑起半尺,又“当啷”一声落回地面。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刀锋上倒映的火光,刺入每一个人的眼中。 威胁,不言而喻。 刚刚偷袭的那些个流民最后的那么点小心思也烟消云散,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绝对的顺从。 “愿意!我们愿意!小的们这条命就是您的了!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林缚点了点头,不再看他们。一个以生存为诱饵,以死亡为惩罚的契约,已经就此订立。 至于到底可不可靠,还要留待日后检验。 而现在,对于林缚来说,他的队伍,第一次得到了扩充。 从这一刻起,这支混杂的队伍,才算真正有了灵魂和核心。而他,林缚,也正式从一个被动逃亡的“贼人”,变成了一个主动求存、聚拢力量的“寇首”。 既然官府不给活路,那他就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第12章 落草为寇! 日头悬在头顶。 “水……水……”一个伙计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连带着骚动,瞬间在队伍中蔓延。 “停下,休整!”林缚的声音响起,稳住了有些混乱的人群。 他走到水车旁,里面只剩下最后半桶水。 “每人一碗,省着点喝。”林缚亲自掌勺。他的兄弟们自觉地站到最后,将机会先让给了商队的人和新加入的流民。 宋柔接过一碗水,小口地抿着,润了润干得快要冒烟的喉咙。 “林大哥,按照路程,前面不远就该是杏花村了。”她走到林缚身边,轻声说道。 “嗯。”林缚点了点头,将最后一勺水舀给了那个最先倒下的伙计,随即抬头望向远方:“让大家打起精神,就快到了。” 终于,在绕过最后一道黄土坡后,一片村落的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队伍最前方,一个伙计突然停住了脚步,扯着嘶哑的嗓子喊了一句:”到了!是杏花村!” 队伍的速度瞬间加快,用着最后的一丝气力朝着杏花村狂奔。 然而,当他们走近时,现实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不对。 太静了! 村口。 老槐树下空无一人,通往村子的土路上,杂草已经长了老高。 没有炊烟,没有犬吠,更没有孩童的嬉闹。 迎接他们的,只有一栋栋门窗破败的土坯房,和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虚掩木门,那声音像是衰败村庄无力的呻吟。 “这……这怎么回事?”宋柔看着这片破败死寂的景象,与她记忆中那个温情好客的小村庄,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林缚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自己则握住了腰间的刀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所有人,警戒!” 他一马当先,缓步踏入了这座鬼村。 几个胆子大的紧跟在后面,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众人穿过村子中央的空地时,旁边一间还算完好的屋子里,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推开。 一个须发皆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者,颤巍巍地拄着一根树枝走了出来。 当他看到林缚这支人人带着兵刃,队尾还跟着几个面黄肌瘦、眼神如狼似虎的流民队伍时,内心瞬间被恐惧填满。 手中的树枝“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 “各位好汉……各位大王饶命啊!” 老者用尽全身力气,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地哀求道:“小老儿的村子……真的什么都没了!求求各位好汉高抬贵手,给我们这把老骨头留条活路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老人家,你误会了。” 林缚并未动怒,反而上前两步,将老人扶了起来。 “老人见,我们不是山贼,只是路过此地,想要求个落脚之处的商队和逃难之人。” 老人被他扶起,却依旧不敢抬头,浑身颤抖。 宋柔也急忙上前:“老村长,您还记得我吗?几个月前,我们商队还在这里歇过脚,您村里的王大婶还……” 听到这番话,老村长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宋柔,又看了看林缚。 “你是……宋家商队的小姐?”老村长似乎记起了一点模糊的印象,有些迟疑地说道。 “是啊!老人家,就是我们!”宋柔连连点头。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老村长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村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宋柔忍不住问道。 “唉!”老村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是天灾,是人祸啊!” 原来,就在几个月前,村子附近的山里,不知从哪来了一伙凶残至极的山贼。 隔三岔五便下山劫掠,先是抢光了村民们辛苦积攒的粮食和财物,后来更是连锅碗瓢盆都不放过。村里的青壮年不堪其辱,有些试图反抗的,被当场打断了手脚;剩余的为了活命,只能背井离乡去逃难。 久而久之,这曾经热闹的杏花村,就只剩下他们这些个老弱病残,在这等死。 听着老村长的哭诉,所有人都沉默了。 林缚静静地听着,目光却扫过四周那些尚能遮风挡雨的房舍。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浮现。 他看着眼前这个垂垂老矣的老村长,一字一句,郑重地开口道: “老人家,我们确实无处可去,你们也正身处绝境。” 他的声音将老村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老村长愣住了。 林缚指向远处那片山贼盘踞的险恶群山,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你把村里那些空着的房子借给我们暂住,让我们有个落脚的地方。作为交换——”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敲在老村长的心上:“那伙山贼,我们帮你处理掉!”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老村长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缚,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浑浊的双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猛地一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好!只要好汉们能除了那帮天杀的畜生,这村子……这村子里所有的空房子,你们随便住!” ”好!一言为定!“林缚郑重地说道。 在老村长的带领下,众人被引向了村头一排排空置的院落。 对于队伍中的每一个人来说,无论是商队的人还是新加入的流民,经历了几天的生死逃亡,终于可以找到一个能遮风挡雨的房舍,将背了不知多久的行囊放下,一股踏实感涌上心头。 虽然简陋、破败,但这却是他们逃亡以来,第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夜幕再次降临。 林缚没有休息,他站在村口,风吹动着他的衣角。身后,是刚刚获得新生的几十口人;眼前,是远处在夜色中连绵的群山。 他知道,山中,有他必须扫除的障碍,也是他立足于此的第一块磨刀石。 落草为寇,第一步,便是要让这“草”与“寇”,都名副其实。 第13章 进山! 翌日,清晨。 林缚已经结束了一个时辰的体能训练。 最早跟着林缚的十几个弟兄,也习以为常,有的在检查自己的兵刃,有的在收拾院落和村子,一切井然有序。 宋柔走出屋子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林缚所吸引。 结束了晨练,林缚用井水冲了个澡。 大旱之年,井水也没有那么好打了,整个村子也只剩下一口能出水的深井。眼下,喝水、吃肉,眼见着都是个大问题了。 随后,林缚召集了他的核心手下、宋家父女以及那几个镖师。 “今天,我准备进山一趟。”林缚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什么?林英雄,这……这太危险了!”宋老板闻言大惊失色:“听老村长说山贼凶残无比,你一个人去,万一……” “是啊林爷”一个镖师也连忙劝道:“不如等我们休整几日,兄弟们一起去探个究竟,也好有个照应。” 林缚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他平静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一个人目标小,便于行动。大队人马进山,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我不在的时候,还得麻烦王镖头带人加固村里的防御,清点物资,特别是粮食和水,做到心中有数。” 他的安排清晰明确,有条不紊。让原本还想劝说的宋老板也把话咽了回去。他意识到,林缚不是在逞匹夫之勇,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周密计划。 “好”王镖头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放心:“不如明天休整好,我陪你去,两个人也稳妥些。” 在见识了几次林缚的身手和胆魄之后,他也已经认可了这个人。 “放心”林缚最后说道,像是在给他们一颗定心丸:“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今天进山,还能顺便看看能否打点猎物,我们的肉也见底了。” 说罢,只带了一壶水、一些干粮和那把横刀,林缚便转身没入了深山之中,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一进入山林,林缚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像是化身为一匹猎豹,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山野。 根据老村长昨天指出的模糊方位,林缚顺着看过去,林间隐约有一个哨塔。 林缚选择特意避开那边,选择了旁边一条更为隐蔽的小道。 行至一处狭窄的山坳,林缚猛然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就是一根被伪装起来的绊索。 “应该不远了”林缚心中盘算着。 越往深入走,陷阱的密度越高。估计马上就接近山寨了。 看着眼前这些粗劣的布置,林缚冷笑一声,在前世接受过的专业侦察训练的他面前,如同儿戏,很轻易就绕了过去。 一路上,又接连发现了几处类似的陷阱,密度越来越高,隐蔽性也越来越强。 终于,在一处地势险要的悬崖背面,林缚攀上了一棵足以遮蔽身形的参天大树。 拨开眼前的树叶,在下方约莫一里处,就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寨子。 寨门是由粗大的原木搭建而成的,看起来颇为坚固,四角还设有简陋的箭塔,几个山贼正百无聊赖地在上面打着哈欠。寨子里房屋错落,炊烟袅袅,隐约还能听到嘈杂的呼喝和女人的哭骂。 “乌合之众。” 没有再靠近。林缚静静地趴在树干上,凭借前世的经验,默数着寨门进出的人数,估算着山贼的大致规模和活动规律。 一炷香后,他已经对贼寨的防御布局、人员规模有了初步的判断。 目的达成,林缚悄然滑下大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原路返回。 回程就轻松了许多了。 就在穿过一片开阔的林间地时,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传入了林缚的耳朵。 循声望去,几十米外的灌木丛中,一头体格健硕的梅花鹿,正低头啃食着鲜嫩的草叶,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运气不错啊!”林缚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要满载而归了!” 对于他那支刚刚安顿下来、极度缺乏油水的队伍而言,这头鹿的价值,不亚于一袋金子。 他没有惊动它,而是缓缓摘下刚从镖师那里要来的短弓。 深吸一口气,拉弓,瞄准,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 “嗖——!” 羽箭离弦,带着破空的锐响,精准地没入了梅草鹿的脖颈! 那梅花鹿悲鸣一声,向前踉跄了几步,便轰然倒地。 林缚快步上前,在确认梅花鹿已经死透后,便背上开始返程。 路上顺手打了两只肥硕的野兔。 当夕阳西下,给整个杏花村染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色时,村民们看到了让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 林缚回来了。 他肩上扛着一头完整的、还在滴血的梅花鹿,左手提着两只野兔,一步步向村口走来。对这些苦人来说,那画面,仿佛是从远古神话中走出的英雄。 “肉!是肉啊!” “天呐!一整头鹿!” 无论是商队伙计,还是那些村民和流民,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村里那些已经久不知肉味的娃娃们,更是忍不住吞咽着口水,眼中放出渴望的光芒。 老村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迎了出来,当看到林缚肩上那头壮硕的梅花鹿时,浑浊的老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 这不仅仅是食物! 更是活下去的保证!是林缚兑现承诺的最好证明! 中央的空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今晚,所有人,都有肉吃!” 第14章 官匪勾结 林缚的话瞬间激起了所有人的欢呼。 “有肉吃了!” “林英雄万岁!” 很快,村子中燃起了久违的、旺盛的篝火。 大块的鹿肉被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 浓郁的肉香,飘散在整个杏花村中。 大家围着篝火,分食着鹿肉,顾不得烫嘴,大口地撕咬着,满嘴流油。久违的饱足感,甚至让很多人流下了眼泪。 村里的老弱病残早就没有打猎的能力了,甚至快忘记了肉的滋味。 交谈声、欢呼声,让这座死寂的村庄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宋柔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正在将鹿后腿肉,亲自送到老村长面前的男人身上。 这一手,表明他认可老村长在众人心中的地位。但,更是一次不动声色的宣示从今往后,他林缚,才是此地新的规矩。 宋柔心中微动,这个男人,绝非一个只懂杀伐的莽夫,他深谙人心之道,懂得如何用最直接的方式收拢人心,建立威信。 “林英雄……这、这使不得,使不得啊!”老村长激动地站起身,手足无措地接过那沉甸甸的鹿腿肉,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感激的泪水。 “老人家,您是村里的长者,理应给您。”林缚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坐下。 商队里仅存的几坛劣酒也被搬了出来,虽然是山贼都不屑一顾的劣质品,但是此刻却成了最好的催化剂。在肉和酒的共同作用下,所有人都彻底放下了戒备。 林缚端着一只粗陶碗,里面盛着浑浊的米酒,自然而然地坐到老村长身边,一边撕下一块鹿肉,一边状似闲聊地开口:“老村长,今天进山转了一圈,在东边那道山梁上,好像看到了一个哨塔。” 老村长已经喝得满面红光,彻底将林缚当成了自己人,闻言立刻放下肉块,压低声音道:“哎呦!林英雄,您看到的是黑瞎子的哨位!那家伙是山贼的暗哨头子,机警得很!您没被发现吧?” “侥幸,离得远。”林缚不动声色地继续引导:“我看那贼寨规模不小,里面人怕是不少吧?” “何止是不少!”老村长一拍大腿,酒劲上涌,话匣子彻底打开了:“那伙天杀的畜生,头领的凶得很!手底下有个二当家,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最是阴狠!他们来村子的几次约莫七八十号人,不过依老汉看,真正能打的悍匪,也就三四十个,剩下的都是些凑数的喽啰。” 和林缚估摸的人数差不多。 “他们平时都什么时候下山?” “以前没个准,后来摸出规律了,大概每逢月初和月中的时候,就会下山来‘收租’!算算日子,下一次,也就这几天了!” 老村长酒酣耳热之际,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山贼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一干二净。 林缚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心中的剿匪计划愈发清晰。 “这些贼子闹到这步,都要拜咱们那位幽州城主所赐啊!”老村长声音里透出刻骨的恨意。 “那位城主大人,好大喜功,一年到头不是修城墙,就是挖河道,徭役一年比一年重!咱们这地界,但凡是十六岁到五十岁的男丁,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去服役。” “听着是为民造福,可实际上呢?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去的十个,能回来一个,都算是祖上积德了!累死的、病死的、被活活打死的……尸骨都找不到啊!” 一个断了条胳膊的老汉在旁边插话,声音哽咽:“我那大儿子,三年前被抽走去修什么个关,从此就再也没回来。去年,我二儿子刚满十六,我……我半夜把他打了一顿,让他连夜跑了!是死是活,好歹在外面有个念想,总比留下来被抓去送死强!” 这番话,引起了一片低低的啜泣声。在场的许多家庭,都有着类似的经历。 林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这个村庄为何如此凋敝,为何只剩下老弱妇孺。这不是天灾,而是彻头彻尾的人祸! “幽城官府,就不管这些山贼吗?”林缚的声音冷了几分。 “管?”老村长嗤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他们巴不得山贼越多越好!山贼闹得越凶,城主大人就越有理由向朝廷要钱、要粮、要兵!这叫‘剿匪’!可这匪,越剿越多了!” 老村长没再往下说,但那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官匪勾结,沆瀣一气! 难民和村庄,成了他们向上邀功、向下敛财的祭品。 林缚端起酒碗,将里面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腾然而起的怒火。 他看着眼前这些饱经风霜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那混杂着痛苦、麻木与一丝丝祈求的目光,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说太多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只是将空了的陶碗重重地放在地上,用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老村长,也对所有村民说道: “老村长,有我在,以后不会了。” 一句平淡的承诺,在此刻,却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有力量。 老村长浑身一震,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缚的眼睛,想要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出一丝一毫的敷衍。 但他没有看到。他只看到了一片如山岳般沉稳的坚定。 “扑通!” 老村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就要跪下。 林缚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老人家,这可使不得。” “使得!使得啊!”老村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林英雄,您……您就是老天爷派来救我们这些苦命人的活菩萨啊!一天就让我们吃上了鹿肉,还要帮我剿匪,老小儿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啊!” 他这一带头,周围的村民们呼啦啦地全都站了起来,对着林缚,深深地,深深地拜了下去。 这一拜,拜的不仅仅是今晚这顿肉的救命之恩,更是未来生活的希望。 夜深了,篝火渐熄,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在风中明灭。 尽兴的众人带着满嘴的油光和对未来的憧憬,各自散去休息。整个村庄,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之中。 空地上,只剩下林缚一人。 此刻,在他的眼中,盘踞在山中的那伙山贼,已经不再是唯一的敌人。 那,只是一个脓疮。 而真正腐烂的根源,在那座高大、冰冷的城墙之内。 杏花村,将是他撬动这个腐朽世界的第一块基石。 第15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飞速盘旋,织成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 他知道,从他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刻起,他背负的,就不再只是自己的性命。 “林英雄。” 一个沉稳中带着几分迟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林缚回过身,只见商队老板宋白正带着女儿宋柔,向他走来。 月光下,宋白的脸上写满了与这宁静夜晚格格不入的凝重与忧虑,那是一个商人,更是一个父亲在面对未知风险时最本能的反应。 而跟在他身后的宋柔,脚步则显得有些踌躇。她低着头,似乎不敢直视林缚的眼睛,只是偶尔抬眸,那清澈的眼瞳里,情绪复杂,既有担忧,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宋老板,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林缚的语气平静无波。 宋白走到林缚面前,他开门见山,直入主题:“林英雄,我知道您是干大事的人。但恕我直言,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他伸手指了指周围沉寂的村庄,语气沉重:“这里穷山恶水,前有凶悍山贼环伺,后有幽州那吃人的官府,留在这里,无异于将性命悬于一线!我宋某有家有业真的不能陪您在这里冒险!” 这番话说得恳切至极,充满了为人夫、为人父的拳拳之意。 宋柔的娇躯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将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贝齿轻咬着下唇,显得有些委屈。 宋白见状,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递到林缚面前。 “林英雄,这是一千两银票,算是我宋家的一点心意。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您能护送我们父女俩,平安返回家乡。等到了地方,我宋家必有重谢!至于您的这些兄弟,我也可以动用家里的关系,为他们寻个安稳的去处,总好过在这里刀口舔血,朝不保夕!” 一千两白银! 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一个亡命徒心动,足以让一支小规模的队伍锦衣玉食数年之久。 在宋白看来,这已经是自己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也是解决眼下困境最现实、最稳妥的办法。用钱,解决所有问题。 然而,林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连那张银票都没有多看一眼。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宋老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宋白愣住了,他想过林缚会讨价还价,却没想过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是嫌钱少吗?价钱……可以再商量!” “与钱无关。” 林缚摇了摇头,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沉睡的村庄。 “宋老板,你看到的,是穷山恶水,是危险重重。”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而我看到的,是一片可以开垦的沃土,是一群渴望安宁的百姓,是一个能够从无到有,亲手建立起来的家园!” “我要在这里,建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吃饱饭,不受欺凌的地方!”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宋氏父女的心上。 宋白彻底怔住了。 他本以为林缚是个武艺高强的亡命徒,是个野心勃勃的草莽枭雄,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心中,竟藏着这样一幅宏大的蓝图! 这太……太不切实际了! 一旁的宋柔,却是猛地抬起了头。她痴痴地望着林缚坚毅的侧脸,月光为他镀上了一层银辉,让她感觉眼前的男人仿佛在发光。 那句“让所有人都吃饱饭,不受欺凌”,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这世上,有几个男人会把百姓的温饱,当成自己的志向? “林英雄,你……你太年轻了!”宋白回过神来,语气急切地劝道:“你可知要实现你说的这些,有多难吗?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林缚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宋白的眼睛。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难?当然难。但我非做不可。” “因为,我那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就是死在这吃人的世道手里的!”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决绝。 “我若今日拿了你的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的在天之灵?” 林缚早就下定了决心。 “这幽州城,这腐烂的官府,这横行的山贼,我林缚,要亲手将他们一一踏平!为这些苦人们,报仇雪恨!” 这句话,带着血淋淋的重量,瞬间让林缚所有的“理想化”行为,都有了最坚实、最不可动摇的根基。 这不再是单纯的野心,而是一场背负着未来的远征! 宋白被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杀气震慑得后退了半步,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宋柔,更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三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还是林缚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宋老板,”他语气缓和下来:“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你们父女若执意要走,我林缚绝不阻拦。” “明日一早,我会分给你们足够的肉干和清水,再派两名最可靠的兄弟,护送你们一程,直到出了这片山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这番话,既是最后的善意,也是一道清晰的界线。 从此,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你……”宋白气得浑身发抖,盯着林缚,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他看来,林缚这就是顽固不化,自寻死路! “好!好!真是好一个英雄好汉!”他怒极反笑,一把拉住宋柔的手腕:“柔儿,我们走!这地方,我们一刻也待不下去!” “爹……”宋柔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忍不住回头,深深地望了林缚一眼。 那一眼里,有对父亲的无奈,有对林缚前路的担忧。 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佩,与一丝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被盛怒的父亲不由分说地拉走了。 第16章 天赐良机 次日,天色微明。 宋白的商队正默默地收拾着行装,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 宋白面沉如水,指挥着手下将干粮和水囊捆绑在马背上,自始至终,他都刻意没有去看林缚一眼。 昨夜的谈话,已经让他将这个年轻人彻底归为了“冥顽不灵”的一类。 林缚信守承诺,让手下送来了几大块熏烤好的肉和两个装满了清水的皮囊。 “爹,我们……真的要走吗?”宋柔被父亲拽着,亦步亦趋,她忍不住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走!必须走!”宋白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此地不是善地,这人也不是良配!柔儿,爹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既然宋白决意要走,林缚也不打算挽留,而是开始他新的计划。 “猴子!山猫!” “在!” 两道身影应声出列。 一个身材瘦小,双眼滴溜溜乱转,那日第一个发现商队遇险的就是他。 另一个则身形矫健,目光沉稳,以前便是一个身手还算矫健的猎户。 “你们两个,跟我进山!”林缚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刚才的离别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波澜。 “是!” 没有多余的废话,林缚将两人带到村外一处僻静的林地,开始了简短而高效的临阵特训。 “进山侦察,第一要务不是看,而是听和藏。”林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风从哪边吹,我们就从哪边走,这样我们的气味和声音才不会被猎物提前发觉。” 他随手折断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出几道痕迹:“看好了,这是利用太阳来隐蔽身形的方法,永远要让自己处于阴影之中。” 林缚尽可能地用二人听得懂的话来讲解。 “还有呼吸,要学山里的石头,学林间的枯木,将自己的气息降到最低!”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示范。 整个人只是一个简单的伏地,呼吸节奏便陡然一变,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里还藏着一个人。 猴子和山猫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自诩为山林里的好手,可林缚教的这些东西,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技巧了,这简直是神仙的法门! “还有这个。”林缚伸出手指,比了几个简单却清晰的手势,“一个拳头,代表发现敌人。手掌下压,代表隐蔽。记住了吗?” “记住了!”两人重重点头,眼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好,出发!” 一声令下,三人如同三道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茫茫的深山密林之中。 林缚走在最前面,猴子和山猫紧随其后,模仿着林缚的动作和呼吸,虽然生疏,却也比往日里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行进片刻之后,一阵骂骂咧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支山贼巡逻小队,扛着明晃晃的钢刀,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藏身的岩石前不到十步的地方走过。 为首那名山贼嘴里叼着一根草茎,还在向同伴吹嘘着昨夜在寨子里如何快活,浑然不知死神刚刚与他擦肩而过。 直到巡逻队走远,猴子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若非林缚提前预警,他们恐怕已经一头撞了上去。 “林老大,您的耳朵也太神了!”他压低声音,满脸钦佩。 林缚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三人继续深入,越往里走,林中人为活动的痕迹就越发明显。 当他们翻过一道山梁时,林缚再次停下了脚步,目光锁定在前方一棵不起眼的歪脖子松树上。 “老大,怎么了?”山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上面有只鸟,受了惊,却没飞远。”林缚低声道:“有暗哨。” 山猫和猴子心中一凛,再次望去,这才隐约看到,在那茂密的松针之间,似乎藏着一抹不起眼的衣角。 好家伙!藏得如此隐蔽,若不是老大提醒,他们就算从树下走过去也未必能发现! 三人立刻改变方向,绕了一个大圈,悄无声息地避开了这个致命的陷阱。 又潜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处地势极高的悬崖边。从这里俯瞰下去,正好能将山中一条隐蔽的要道尽收眼底。 就在这时,一阵车轮滚动的“咕噜”声,隐隐从山道下方传来。 有人来了! 三人精神一振,立刻伏下身子,透过茂密的灌木丛,向下方望去。 只见一支队伍正沿着山路缓缓行来。 队伍押送着三辆马车,车上用帆布盖着,看不清装的是什么,但从车轮在地上压出的深深辙痕来判断,分量绝对不轻。 “是另一伙山贼吗?”猴子小声猜测。 “不对!”林缚的瞳孔骤然一缩,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冰冷:“你看他们的衣服!” 猴子和山猫闻言,定睛瞧去,下一刻,两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那支队伍里押送货物的十几个人,身上穿着的,赫然是幽州城官兵的制式军服! 官兵?官兵怎么会押着物资,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在他们的注视下,这队官兵熟门熟路地将马车赶进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山坳之中。 “这群家伙,怎么还没来?”一个官兵发着牢骚:“也不知道从山寨来接咱们。”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缚的脑中轰然炸响! 他瞬间想通了一切! 难怪幽州城对盘踞在此的山贼剿而不灭! 难怪城外的流民饿殍遍地,求告无门! 难怪那守城官兵敢如此嚣张地栽赃勒索! 原来……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 官匪勾结,沆瀣一气! 拿朝廷的俸禄,刮百姓的民脂,再转手卖给山贼,共同鱼肉这方土地!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林缚的心底直冲天灵盖! 他想到了那些饿得啃树皮的流民,想到了杏花村里那些面黄肌瘦的村民! 再看看眼前这白花花的粮食,这些本该用来赈济灾民的救命粮! 林缚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 此刻,正是天赐良机,把这几个人绑来问个清楚。 第17章 坐实! “八个人,队形散乱,毫无警惕。”林缚在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 他压低身子,对身旁的猴子和山猫沉声道:“听我命令。” 两人精神一凛,立刻凑了过来。 “猴子,你绕到山道那头,等我动手,就给我弄出天大的动静,把他们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山猫,你守住他们来时的路,那是他们唯一的退路。谁敢往回跑,就给我射他的腿,不用留情!” “剩下的,交给我。” “明白!”猴子和山猫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林缚深吸一口气,对两人做了一个“行动”的手势。 猴子立刻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灌木丛中。山猫则拉开弓弦,搭上了一支羽箭,目光如电,锁定了下方的山道。 一切就绪。 林缚的目光锁定在了那名领头的官兵身上。擒贼先擒王! 就是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 林缚的身影如同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从数米高的岩石上一跃而下! 呼啸的风声在他耳边炸响,重力加速度带来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如同一颗天降的陨石,以雷霆万钧之势,精准无比地砸向了那名官兵! “呃——!” 那领头的官兵只觉头顶一黑,一股巨力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他的头顶,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便软软地瘫倒在地,瞬间不省人事。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而就在他们愣神之际,“咚咚咚!”山道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巨石滚动的声音,紧接着是猴子扯着嗓子的怪叫:“杀啊!” “不好!有埋伏!”一名反应过来的官兵惊恐地大叫一声,转身就想往来时的路上跑。 然而,他刚跑出几步,一支羽箭便“嗖”的一声破空而来,精准地钉在了他的大腿上! “啊!” 那官兵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彻底堵死了这条唯一的退路。 领头的被一击瘫痪,退路被封死。 剩下的六名官兵彻底乱了阵脚,如同没头的苍蝇。 不等他们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林缚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冲入人群! 他没有用刀,赤手空拳,每一次出手都快、准、狠! 一记手刀砍在一名官兵的脖颈,对方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整个过程,摧枯拉朽!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八名官兵,一死七擒,战斗便已结束。 猴子和山猫从藏身处跑了出来,看着满地呻吟的官兵,脸上写满了震撼与狂热。 太快了!太强了! 这就是他们老大的实力吗?三个人,对付八个装备精良的官兵,居然赢得如此轻松! “把他们都捆起来!”林缚的声音将两人从震惊中拉回现实。 “干什么来的?”林缚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地上的官兵却没人敢应声。 “说,还是不说?”林缚拿起一把从地上的钢刀,用刀背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脸颊。 “我说!我说!好汉饶命!我都说!”那官兵早已吓破了胆,连声求饶。 在林缚精准的心理压迫和几个关键问题的引导下,这名官兵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情报都吐了出来。 “山寨叫黑风寨,大当家的叫‘黑三郎’,以前……以前也是幽州城里的逃卒……” “寨子里大概有……有七八十号弟兄……” “你们是干什么的?”林缚冷冷地问道。 “我们……我们是奉了城主大人的命令,来给山寨送粮的。城主大人说,只要黑三郎隔三岔五地带着人下山‘闹一闹’,弄死几个流民,做出流寇作乱的样子,他就保黑风寨平安,还按月给他们送粮……” 官匪勾结的完整黑幕,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揭开。 林缚听完,眼中的杀意更甚。 “老大,发财了!我们发财了!”猴子激动地跑了过来,指着那三辆马车,声音都在发颤:“三车!整整三车白花花的粮食!” 这些物资,对于一穷二白、嗷嗷待哺的杏花村来说,不啻于天降甘霖! “好!”林缚点了点头:“把这些俘虏都带上,我们带上所有东西,回村!” …… 与此同时,杏花村内,气氛却是一片凝重。 村口的老槐树下,宋白正指着远处的山路,对着女儿宋柔苦口婆心地劝说。 “柔儿啊,爹已经让人打探清楚了!咱们可以从南边绕小路走,虽然远了点,但总比待在这里等死强!你听爹一句劝,咱们现在就走!” “我不走!”宋柔倔强地摇着头,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坚定:“爹,林英雄他不是莽夫,他是在做一件大事!我们只有留下来,才是最安全的!” “安全?你管这叫安全?”宋白气得吹胡子瞪眼:“前有狼,后有虎,他这是在找死!爹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跟着他一起送死!” 就在这时的村外传来一阵喧哗。 “回来了!林老大他们回来了!” “天呐!快看!他们带回来了什么?” 宋白和宋柔闻声望去,下一刻,两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只见林缚正带着人,押着七名被五花大绑的官兵,赶着三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缓缓走进了村子。 当村民们,尤其是宋氏父女,看清那些俘虏身上那刺眼的官兵制服,以及马车上那印着官府标识的粮袋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整个杏花村,陷入了一片死寂。 林缚走到人群中央,一脚将那名被他审问过的官兵踹倒在地。 “说!把你们干的那些好事,当着大家伙的面,再说一遍!” 那官兵被摔得七荤八素,看着周围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官匪勾结,鱼肉百姓的内幕,原原本本地又复述了一遍。 真相,如同一记看不见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尤其是宋白。 他脸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终于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什么官府,什么王法……全都是假的! 他固守了一辈子的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最终,所有的震惊、羞愧、后怕,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走到林缚面前,郑重地、心悦诚服地,深深一揖及地。 “林英雄!” “宋某,有眼不识泰山!” 第18章 火烧连营夜 清楚了山寨的详细情况后,林缚心中的计划也已经了然。 当晚,点齐了几十名手下,准备好了兵器,林缚开始进行详细的作战部署。 决定当晚彻底荡平山寨。 “诸位兄弟”林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此战,胜败在此一举,关键在于‘快’与‘准’。”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镖头王魁和其他几个镖师身上:“王镖头,你带上几位镖师,与我一同换上缴获的官兵服饰,我们是诱敌组。“ “我们的任务,是伪装成送粮的官兵,混入寨中,直取贼首黑三狼!” 他又指向另一位魁梧的汉子:“张虎,你率领剩下的人,分为两队,埋伏在山寨外的下风口和后山小路,此为策应组。” “你们的任务,是等我们进入山寨,立刻在山寨四周放火,声势越大越好,只需制造混乱,不必急于攻坚。” 说罢,林缚从怀中取出一支从王魁那借来的响箭,高高举起:“以此箭为号!箭鸣之时,外侧的兄弟们便冲杀进去,将山贼团团包围!” “此战核心,擒贼先擒王!”林缚的声音陡然拔高:“只要拿下黑三狼,贼众便群龙无首,我们就能以最小的伤亡,缴获山寨里所有的粮食和财宝!” 半个时辰后,林缚一行七人,推着粮车,摸到了黑风寨的寨门前。 “什么人!”寨墙上的哨兵警惕地举着火把,厉声喝问。 林缚上前一步,借着火光,露出了身上那套还算齐整的官兵服饰。 他清了清嗓子,操着一口官腔,不耐烦地喝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给你们大当家送犒赏来了!” 那哨兵头目探出半个身子,狐疑地打量着他们:“怎么大半夜才到?” “哼”林缚冷哼一声,将官僚的傲慢与不耐烦演绎得淋漓尽致:“城主大人临时又加了赏。怎么,耽误了城主的大事,你一个看门的担待得起吗?” 这番话夹枪带棒,反倒让那哨兵头目心中一凛。 正在他犹豫之际,一旁的王魁已心领神会,悄然上前几步,从怀里摸出一小袋沉甸甸的银子,不着痕迹地向上抛去。哨兵头目下意识接住,入手的分量让他眼神一亮。 王魁压低声音,笑道:“一点茶水钱,行个方便。” 官威在前,银钱在后,双管齐下,那哨兵头目最后的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掂了掂钱袋,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嘴里却骂骂咧咧地对下面的人喊道:“妈的,是自己人!快开门,别让几位官爷等急了!” “吱呀——” 沉重的寨门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一股混杂着酒气与汗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缚与王魁对视一眼,眼神沉凝,率先推着粮车,踏入了这龙潭虎穴。 寨内灯火通明,不少山贼还在赌钱喝酒,喧闹异常。 林缚一边应付着前来接应的山贼,一边不动声色地迅速扫视寨内布局,目光很快锁定在了正中央那座最为高大、守卫也最森严的院落。那门楣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聚义厅。 黑三狼,必在其中。 他们被引到一处堆放杂物的空地,一名山贼小头目正要上前盘问,林缚却抢先开口:“行了,东西送到,我们还得回去复命。快去通报你们大当家,就说城主府的心意到了。” 下一刻! 山寨外围的柴草堆、瞭望塔、马厩等多处地点,几乎在同一时间轰然燃起熊熊大火! 寨内的山贼们顿时炸开了锅! “走水了!走水了!” “敌袭!是官兵打过来了吗?” 惊呼声、叫骂声、慌乱的奔跑声响成一片,原本还在醉生梦死的山贼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整个山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慌什么!都他娘的给老子去救火!” 聚义厅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横肉的壮汉提着一柄鬼头大刀冲了出来,正是贼首黑三狼!他看着四起的火光和乱作一团的手下,气得双目赤红,正要咆哮着指挥调度。 就是现在! 在黑三狼心神完全被外界大火吸引的刹那,一直隐匿在粮车阴影后的林动,动了。 他如一头潜伏已久的猎豹,骤然暴起!身形快如闪电,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已鬼魅般掠过十余步的距离,瞬间贴近了黑三狼! 黑三狼只觉一股劲风扑面,心中警兆大生,刚要挥刀格挡,却为时已晚。 一柄冰冷的匕首,已稳稳地抵在了他的咽喉要害,刺破了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同时,他持刀的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一股巧劲传来,手腕剧痛,五指不由自主地一松。 “哐当!” 沉重的鬼头大刀脱手落地。 黑三狼惊骇欲绝,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喉间那一点冰凉给抽空了。他艰难地扭过头,看着身旁这张年轻而冷酷的脸,脑中一片空白。 “大当家!” 周围的亲卫终于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地咆哮着,拔刀便要围上。 “谁敢动!” 林缚挟持着黑三狼,灌注内力的声音如一声炸雷,清晰地响彻在混乱的广场上:“你们的大当家在我手上!想让他活命的,都给我把兵器放下!” 王魁等人也立刻拔出兵刃,护在林缚身侧。 与此同时,猛地拉开劲弓,将那支响箭射向漆黑的夜空!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一闪即逝,几乎被寨内的喧哗所掩盖。 “杀啊!” 几十名憋足了劲的汉子如猛虎下山,潮水般涌入寨中,直扑广场而来。 眼见首领被擒,山寨被大批敌人杀入,内外夹击之下,所有山贼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们看着火光中杀气腾腾冲来的敌人,又看了看被林缚死死制住、面如死灰的大当家,抵抗的意志瞬间土崩瓦解。 “扑通、扑通……”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大部分山贼选择了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少数负隅顽抗的死忠之辈,也被王魁和张虎带领的精锐如砍瓜切菜般迅速斩杀。 喊杀声渐渐平息,火光在有组织的扑救下也逐渐得到控制。 第19章 枭首立威 死寂。 林缚如一尊冰冷的雕塑,手中的横刀稳稳地抵在黑三狼的脖颈动脉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意。 “好汉……好汉饶命!”黑三狼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绝望的颤抖。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不杀你?“林缚冷哼一声:”那要看你能拿什么东西来换了。“ ”粮食。“黑三狼脱口而出:”我可以把所有粮食都给你。“ 他也看出来了,冲进来的这些人根本不是官府的人,看穿着压根就是流民。 林缚没有回答,而是把刀刃用力压了压。 ”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求好汉放过我一命!“ “我要你搜刮来的所有钱财。” “没问题!”黑三狼脱口而出,给林缚指了指存放山寨金银的屋子。 “既然如此,那留着你好像也没什么用了。”林缚冷笑道。 “我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是关于幽城城主张敬的!” 为了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喊道:“张敬有个致命的把柄在我手里,只要……只要你留我一命,我能帮你用这个消息兵不血刃地进入幽城!让你们,让你们所有的兄弟都成为城里人,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在这山沟里当野人!” 然而,林缚听完,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浮现出一丝冰冷的讥讽。 他俯视着脚下这个卑微如蝼蚁的贼首,缓缓开口:“你的命,还没那么值钱。” 黑三狼猛地一怔,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我林缚从来不信临死之人的疯言疯语!最重要的一点是……”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黑三狼惊恐万状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到处烧杀抢掠,这笔血债,今天必须用你的命来偿还!” 话音未落,林缚再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手腕猛然一抖! “噗嗤!” 锋利的刀刃干净利落地划过喉咙,一道血线飙射而出。 黑三狼眼中最后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他捂着脖子,嗬嗬地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声响,高大的身躯便软软地瘫倒在台阶上,再无声息。 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全场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所有跪地的降兵都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他们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狠厉与决绝,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 林缚看着面前的已经投降的山贼们,沉声道:“首恶已诛。你们这些人,要么是为生活所迫,要么是被胁迫上山。我给你们一条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愿意留下的,从今天起,便是我林缚的兄弟,日后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想走的,我绝不为难。” 短暂的骚动后,大部分人选择了跟着林缚。 他们很清楚,离开这里,随时可能饿死或被其他势力吞并。 “王魁,张虎,”林缚下令道:“带人清点山寨,所有粮食、财物、兵器,全部登记造册!” “是!” 很快,山寨的粮仓被打开,当那沉重的木门缓缓开启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粮仓内,一袋袋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粮食堆积如山,粗略估计,足够数百人吃上大半年! 这是黑风寨多年劫掠和幽城官府“资助”的积累,如今,尽数归了林缚。 而在黑三狼的住处,王魁等人更是找到了七八个沉重的大箱子。箱盖一开,满室珠光宝气,金银珠宝、成串的铜钱,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这笔巨额的财富,为林缚未来的发展,提供了最坚实的第一桶金。 天色微明,晨光熹微。 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沿着山路,缓缓下山。 几十辆从山寨里搜罗出来的大车上,装满了粮食、布匹和各种物资,新归顺的降兵们垂头丧气地在前面推拉着车辆。林缚原本的几十名手下,则一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地押送在队伍两侧,他们的兵器换成了山寨中更精良的制式刀剑,身上也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山下的村庄里,宋柔、老村长和留守的村民们,已经在村口焦急地等待了一整夜。 当那支长长的队伍出现在山路的尽头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看不清旗号,只看到人头攒动,车马相连,第一反应便是——山贼大举来袭了! 老村长脸色煞白,拄着拐杖的手不停颤抖。宋柔也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一把短匕,俏脸上一片凝重。 然而,随着队伍越走越近,他们终于看清了。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正是那个他们牵挂了一夜的挺拔身影——林缚! 而他身后,那些大车上高高堆起的,不是别的,正是一袋袋饱满的粮袋! “是林……林公子!他们回来了!”一个村民扯着嗓子,用惊喜到变调的声音喊道。 一瞬间,所有的担忧、恐惧、不安,都化作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老村长再也支撑不住,激动得老泪纵横,瘫坐在地上。 宋柔的眼眶也瞬间泛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 林花也激动地跑向哥哥。 自打早上宋柔把林缚要去剿匪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小姑娘一整天都坐在村口。眼巴巴地等着哥哥回来。 当晚,村中央再次燃起了旺盛的篝火。 从山寨缴获的肥羊被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 一口口大锅里,雪白的大米饭冒着腾腾的热气。 这是数月以来,村民们吃得最饱、最安心、最畅快的一顿饭。 他们自发地端着碗,里面盛着粗陶碗装的劣酒,或是清水,争先恐后地来到林缚面前,表达着他们的感激。 “林公子,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这碗酒,我敬您!以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宋白看着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林缚,心中感慨万千。 他根本想不到,这个当初机缘巧合下碰到的年轻人,会在短短几天内,成了这数百人的主心骨。 酒过三巡,林缚站起身。 他举起手中的酒碗,对着所有人朗声道:“各位乡亲,各位兄弟!我林缚在此承诺,从今往后,只要有我林缚在一天,就会让大家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再也不用受人欺凌!” 从现代穿越来的林缚,这一刻真正的拥有了归属感。 第20章 悲喜两重天 老村长颤颤巍巍地端着一只粗陶碗,里面盛着浑浊的米酒,蹒跚地走到林缚面前。 他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蓄满了泪水,声音嘶哑而激动:“林……林英雄……老朽……老朽代表全村上下,敬您一碗!” 他举起碗,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俺们……俺们都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没个盼头,就等着哪天倒在路边,被野狗啃了……是您,是您来了,俺们又看到活路了!” 说完,他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因为呛咳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默连忙扶住他,从他手中接过空碗,心中百感交集。 他将碗中剩下的酒也一饮而尽,也点燃了胸中的一股暖流。 “老村长言重了”他沉声道:“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今后,有我林缚在一日,就绝不会让大家再挨饿受冻!” 宋柔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被众人簇拥的林缚。 他用最朴素的行动,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她的父亲宋白,此刻看着林缚的眼神,也早已没了最初的审慎,只剩下由衷的敬佩。 林缚两世为人,无论哪一世,他一直像一匹孤独的狼,每天都是任务、杀戮。 现在,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感觉。 村里不少老人都忍不住落泪了。 不只是老人们,就连那些饱经风霜的汉子,眼眶也红了。 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被她母亲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走到林缚面前。 她的小脸蛋被篝火映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烤得焦黄的野果,高高举起,声音细若蚊蚋:“英雄……哥哥……给你。” 林缚一愣,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还带着孩子体温的野果。 女孩献宝似的咧嘴一笑,露出了缺了一颗的门牙,然后飞快地跑回了母亲的怀抱,又偷偷探出头来看他。 这一下,比什么千言万语都重。 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所谓的任务,所谓的杀戮,都变得毫无意义。 守护眼前这些笑脸,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才是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 …… 幽城,城主府。 与村庄的质朴篝火宴截然不同,这里是另一番天地。 府内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大厅之中,身着华服的世家家主们与城主张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妙龄舞姬舒展着水袖,身姿曼妙,靡靡之音伴随着佳肴醇酒的香气,将整个大厅渲染得纸醉金迷。 “城主大人英明神武,这幽城在您的治理下,真是愈发繁荣昌盛了啊!”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世家家主举杯奉承道。 “是极是极,若无城主大人坐镇,我等哪有这般安稳日子可过?”另一人立刻附和。 城主张敬大腹便便,面色红润,闻言更是得意的哈哈大笑,举杯与众人一饮而尽,享受着这众星捧月的感觉。 就在这看似和谐融洽的气氛中,一名家仆神色慌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穿过舞姬,快步来到张敬身边。 他俯下身,在城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转为暴怒。 原本因为喝酒而红润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砰!” 周康猛地站起,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玉杯碎裂四溅,发出一声巨响。 “岂有此理!” 这突如其来的暴喝,让整个大厅的声乐与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城主身上。 众家主被他这一下吓得心头一跳,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见张敬环视一周,脸上瞬间布满了“义愤填膺”的神情。 他痛心疾首地捶着胸口,声泪俱下地控诉道:“诸位!本官派去城外与山贼交涉,欲招安他们的官兵……没了!全都……全都被杀了啊!”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悲怆:“还有那伙山贼,本官念他们也是走投无路,本想给他们一条活路……可他们,连同本官的兵士,竟被一群穷凶极恶的流民,联合一伙来历不明的贼寇,给残忍杀害了!他们……他们连城外的百姓都不放过啊!本官心痛!心痛啊!” 张敬的表演堪称完美,他将官匪勾结的事实完全扭曲,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爱民如子、却痛失“子民”的悲情城主。 大厅内先是一片死寂,随即,那些心思活络的世家家主们,在短暂的惊愕后,迅速交换了一个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们瞬间明白了。 城外那股新冒头的势力,已经碍着城主大人的眼了。 所谓“剿匪”,不过是个由头。 “城主大人息怒!”与张敬关系最密切的王家家主第一个站了出来,同样一脸“义愤”,拱手道,“此等贼寇,胆大包天,残害兵士,屠戮百姓,实乃我幽城心腹大患!若不剿灭,天理难容!我王家,愿出家兵三十人,助城主大人讨伐逆贼!” 有人带头,气氛立刻被点燃。 “说得好!我李家也愿出兵三十!” “张家愿出家兵五十,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我赵家……” 一时间,请战之声此起彼伏。这些世家,平日里个个惜兵如命,此刻却争先恐后,仿佛晚说一步就是对城主不忠。三五十人不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支近六百人的队伍便凑了出来,其中大半还是披着重甲、装备精良的私兵。 张敬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结果,脸上的悲痛之色一扫而空,重新举起一杯酒,高声道:“好!有诸位相助,何愁贼寇不灭!为我幽城死难的百姓复仇!” “为百姓复仇!” 大厅内再次响起山呼海啸般的附和之声。 致命的杀机,就在这觥筹交错之间,彻底锁定在了那个正在篝火旁欢庆,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一无所知的小小村庄之上。 第21章 冶铁和制盐 天刚微亮。 林缚人已经站在了村中的一片空地上,一丝不苟地进行着训练。 “咚咚”的敲击声,在身侧断断续续地响起。不少村民已经开始着手修缮房屋。 眼下山贼已经被彻底消灭,大家终于可以放下心来投入到真正的生活中。 最后一式结束,林缚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没有停歇便开始在村中巡视。 不远处,一群汉子聚在一起。有山贼,也有官兵。 先前还三三两两,浑身透着懒散。 可当林缚的身影一出现,人群猛地绷直了身体。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对着林缚“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林头领!”他嗓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真诚:“我们……我们不想走了!以前不管是当山贼还是吃官粮,都他娘的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我们愿意留下来,给您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就免了”林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想留下,可以。但我的规矩只有两条。第一,劳动换饭吃,谁偷懒耍滑,谁就饿肚子。第二,绝对服从命令,谁敢在村里惹是生非,别怪我的刀不认人!” “是!”众人齐声怒吼,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期盼。 看着这群渐渐被自己拧成一股绳的力量,林缚心中很是满意。 但没高兴过久,一丝隐忧浮上心头。 他踱步到众人擦拭兵器的地方,眉头瞬间紧锁。 有人正用冰冷的溪水直接冲刷刀身,有人抓着一把粗糙的麻布,在锋刃上来回死命地打磨,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都住手!” 一声沉喝,让所有人动作一僵。 林缚快步上前,从一个发愣的汉子手中夺过一把环首刀:“刀,是咱们的第二条命!你们这是在保养它,还是在催它的命?” 他抓起一块烤肉后剩下的兽油,用软布蘸了薄薄一层,顺着刀身纹理,单向轻轻擦拭。 “铁器最怕水汽,见了血要立刻擦干,然后用油封住。擦拭要用软布,顺着一个方向,你们这么来回蹭,只会磨钝刀锋,留下肉眼看不见的卷刃!” 一番话,说得这群只会用蛮力拼杀的汉子们面面相觑,如同听天书。 林缚所展现出的,是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系统而专业的军事素养。 但这还不够。 林缚掂了掂手中的官造佩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为了让这群人彻底警醒,他猛地转身,将刀身狠狠地磕在一旁的青石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哀鸣,那柄看似坚固的佩刀竟应声而断! 断口处,肉眼可见的杂质和气孔,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地看着林缚手中的半截断刀。 “看到了吗?”林缚将断刀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也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根子就是烂的,再怎么保养也是一堆废铁!官府的兵器都是这种货色,咱们要是把命寄托在这上面,那就是送死!” “冶铁强兵”!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火种,在林缚心中轰然引爆,让他看到了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真正根基。 “看来必须要想些办法了”林缚心中想到。 临近正午,村中的空地上架起了几口大锅,里面炖着从山寨缴获的肉。 连续几天吃肉,这几乎是所有人这辈子都从未有过的享受。 一个娃娃满脸笑容地给林缚端过来满满一碗肉汤。 林缚接过陶碗,摸了摸娃娃的头,喝了一大口。 然而,汤一入口,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那味道,又苦又涩,肉的鲜美被一股奇怪的咸味彻底压制。 是盐! 他瞬间判断出,这是最粗劣的卤盐。 “对啊,怎么把这个也忘了!” 盐! 在这个时代,盐不仅是生活必需品,更是利润堪比金银的战略物资! 官府对盐铁的管制极其严格,而市面上流通的,都是这种劣质粗盐。 如果他把后世那简单的过滤、沉淀、结晶的制盐法写下来……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意味着能用精盐收拢人心,意味着军队能有更强的体能,意味着食物能被更好地储藏…… 如果说“冶铁强兵”是筋骨,那么“精盐富民”就是血肉! 有了这两样,他才算真正拥有了在这乱世之中逐鹿争雄的资本! 他迅速将碗里的肉汤喝完,整个下午,都在脑海中反复回忆、推演着高炉炼铁和晒盐提纯的具体流程。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都随着他的回忆而变得愈发清晰可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傍晚,林缚清点完从山贼匪寨中缴获的战利品。几箱金银珠宝在昏暗的仓库里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现在,它们是启动两大计划的唯一资本。 他需要一个信得过、有能力、有商业网络的合作伙伴,将这些“死钱”盘活,换回启动计划所需的矿石、工具和更多的粮食。 放眼整个营地,唯一的人选,只有商队的主人——宋白。 打定主意,林缚带着关乎整个势力未来的宏大计划,大步流星地朝着宋家父女的临时住所走去。 然而,还未走近,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便从那间简陋的茅屋里传了出来。 “柔儿,你听爹的!这里朝不保夕,随时都可能没命!爹必须带你回家!”那是宋白焦虑而固执的声音。 “我不回!”宋柔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决绝:“您知道我回去就要嫁给那些个只会吃喝嫖赌的纨绔!我宁可在这里跟着林大哥吃苦,也不要过那种日子!” 第22章 未来的蓝图 茅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宋白涨红了脸,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女儿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宋柔则倔强地昂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肯落下。 林缚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林缚。”宋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转身,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你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劝劝这丫头!这里是什么地方?刀口舔血!我不能让她留在这里白白送了性命!” 宋柔见到林缚,原本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眼中的倔强也化开了一丝委屈。 她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在向他求助。 林缚没有立刻开口,他沉静的目光先是落在宋白身上,然后转向宋柔,最后将屋内逼仄的陈设尽收眼底。 他没有走向任何一方,只是在屋子中央站定,一股无形的气场,让父女俩激动的情绪都缓和了下来。 “宋伯伯,我理解您。”林缚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天下没有不心疼女儿的父亲。您想带柔儿姑娘回家,无非是想让她平安顺遂。” 简单一句话,让宋白眼中的怒火消退了不少,化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林缚随即又看向宋柔,语气温和了几分:“柔儿姑娘,我也明白你的心思。自己的路,想自己走,自己的姻缘,想自己定。这,没错。” 宋柔的眼眶一热,那悬而未落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 她要的,不就是这份理解吗? “但是,”林缚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得看看,问题的根源,到底在哪儿。” 他顿了顿,直视着宋白,一字一句地说道:“宋伯伯,您担心的,无非是此地乃龙潭虎穴,柔儿在这,会吃苦,会受罪,甚至会没命。” 宋白默然点头。这正是他心中最大的恐惧。 “那如果……”林缚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强大的自信:“如果这里不再是龙潭虎穴呢?如果,我们能自己炼出神兵,让官兵的刀剑在我们面前如同废铁,不再惧怕他们的围剿呢?如果,我们能点石成金,拥有花不完的钱粮,让所有追随我们的人都能吃饱穿暖呢?”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宋白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缚。这个年轻人,说的是什么?痴人说梦吗? 林缚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 他没有继续高谈阔论,而是用一种近乎描绘事实的口吻,平静地叙述着:“宋伯伯是生意人,应该明白,这世上最赚钱的买卖是什么。不是丝绸,不是瓷器,而是盐和铁。” “我有一种法子,能将又苦又涩的粗盐,变成雪花一样的精盐。这种盐,不仅口感绝佳,更能让将士们恢复体力,让肉食储存得更久。您说,这样的一捧盐,在市面上能值多少金子?” 宋白的心脏“咯噔”一下,呼吸都急促了三分。 作为走南闯北的商贾,他太清楚精盐的价值了!那不是金子,那是比金子更硬通的战略物资! 林缚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我还有一种法子,能用最普通的铁矿石,炼出远胜官造兵器的百炼精钢。用这种钢打造的兵器,削铁如泥,无坚不摧。当我们的人手持神兵,身披坚甲,您觉得,那幽州城的区区几百重甲兵,还算得了什么威胁?” “到那时,”林缚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他的眼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这里,就再也不是苟延残喘的流民窝,而是一方足以开宗立派、庇护万民的基业!” 石破天惊! 宋白彻底被震慑住了,他张着嘴,脑中一片轰鸣。 林缚描绘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王霸之业,而是两条清晰无比、看得见摸得着的通天大道! 冶铁、制盐……任何一条,都足以富可敌国,两条合一,那便是……裂土封疆的资本! 旁边的宋柔,更是听得痴了。她一双美目异彩连连,怔怔地望着林缚。原来,他心中藏着的,是如此波澜壮阔的雄图伟业。 “我需要纸笔。”林缚打破了沉默。 “啊?哦,有,有!”宋柔如梦初醒,连忙转身从自己的行囊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盒。 她轻车熟路地取出砚台,倒上清水,拿起墨锭,开始细细地研磨。 林缚拿起毛笔,蘸饱了墨汁,在草纸上,迅速勾勒起来。 一个个奇怪的符号,一条条精准的线条,构成了一幅宋家父女完全看不懂的图形。 那是一个高大、复杂的炉子,旁边还标注着“高炉”、“热风口”、“出铁口”等他们闻所未闻的名词。 画完一张,林缚又取过一张纸,继续绘制。 这一次是几个相连的水池,上面写着“溶解”、“过滤”、“沉淀”、“结晶”等字样,流程清晰,步骤详尽。 终于,林缚放下了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将两份尚带着墨香的图纸,郑重地递到了宋白面前。 “宋伯伯,这一份,是基业的‘筋骨’。”他指着高炉图。 “这一份,是基业的‘血肉’。”他又指着精盐提纯图。 “现在,我将整个基业的未来,都托付给您了。” 宋白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的仿佛不是两张薄纸,而是重逾千钧的江山社稷。 他粗略一看,虽然看不懂其中原理,但作为一个老江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两份图纸背后蕴含的、足以颠覆一个时代的恐怖力量! “林缚”宋白的声音都变了调,微微颤抖:“这……我拿着它们该如何做呢?” 林缚知道,这种跨越时代的技术对于现在的人来说不容易理解。 于是,对着图纸,仔仔细细地给宋家父女讲解了一番。 “妙啊!”听罢,宋白猛地一拍大腿:“有了这两个法子,这幽州的财富还不全掌握在我们手中!” “不!不是幽州,是天下!” 宋白商场征战半生,从没有过如此激动的时刻! “只是”宋白忽然话锋一转:“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宋白不傻,林缚能拿出这两样东西给自己,一定不是白给的。 “我信得过您,也信得过柔儿姑娘。”林缚的目光转向宋柔,眼神中充满了温情与信任。 郎有情妾有意,宋白一看也就懂了。 说罢,林缚又开始和宋白一起仔细讨论着制盐和冶铁的商业规划。 宋白渠道多,路子多,认识的人多,招募人手,建设设施的活,自然全都托付给了他。 林缚能做的就是把两张图纸尽可能详尽讲给他。 同时,要怎么防止工艺外流的方法,“流水线作业法”林缚也一并讲给了宋白。 一直聊到太阳西去,两个人聊得口干舌燥才敲定了具体的实施方案。 半天的探讨,继续刷新着宋白的认识。 他又一次被这个年轻人震惊了,没想到他不只是武功、统兵,连着工业、商业都有这么深刻的认识。 第23章 正式入股 “我现在就安排下去,明天一早就出发!” 宋白此刻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就将这惊天伟业付诸实施。 “宋伯伯,不急。“林缚却显得异常沉稳,他抬手示意宋白坐下:“我还得嘱咐您一下,木匠、砖瓦匠、铁匠这些一定要找您信得过的人,要用的木料、砖瓦这些一定找最稳妥的路子,最好能长期给咱们供应。” ”嗯。“宋白点了点头:“明白,冶铁和制盐这种事情大意不得,可不能被居心不良的小人钻了空子。” “对,不急于一时,您回去以后仔细物色物色。”林缚也非常认同宋白的话:“找到合适的工匠以后,您就派人带他们来村子,我们在这边把工坊给搞起来。” “不过,现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林缚沉声道。 “噢?”宋白稍显疑惑,在他的眼中,现在没有比这两件事更重要的了。 “您也知道,灭了山贼之后,收缴了不少钱财珠宝,可是这深山老林,也没地方花。“林缚仔细盘算了下:“这招募工匠,采购矿石,打点关节,处处都需要钱。我想把这些全给您……” 还没等林缚说完,宋白便连连摆手,态度非常坚决。 “不可!万万不可!”他正色道:“你能把这么大的事情托付给我,就是我宋家倾家荡产,也一定办成此事。“ ”更何况,你还救过我和柔儿的命,这些钱财宋某实在是不能收的!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对呀!林大哥,我们不收!”宋柔也在一旁附和道。 “宋伯伯,你别急。”林缚耐心地解释道:“这不是送给的,这是……” “不必多言!”宋白再次打断了他,语气中充满了老派商人的固执与骄傲:“我宋家在幽州地界虽算不上顶尖,但这点家底还是有的。若连这点事办不成,我宋白还有何面目立于人前?”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看着宋白那张写满了“道义”与“规矩”的脸,林缚忽然“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宋白和宋柔看着林缚,满头的雾水。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换个说法。” 林缚从容地走到桌案前,示意宋柔再取来纸笔。 他没有再提“给钱”的事,反而话锋一转,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宋伯伯,你可听过‘入股’?” “入股?”宋白一愣,这是商贾之间偶尔会用到的词,无非是几家凑钱做一笔买卖,事后再按出钱多少分利。 “没错。”林缚提起笔,一边在纸上写着,一边更详细地解释道:“现在,你我二人,便来合一次资,做一桩全天下最大的生意。” 他用笔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以‘精盐提纯之法’与‘高炉炼钢之术’入股。“ ”这两样东西,是无价之宝,是我们这桩生意的根基,也是我出的‘本钱’。” “这些财宝,不是我给你的,也是我入股的。” “所以我既出技术也出钱。” 林缚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着。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宋白身上,眼神中充满了郑重:“而宋伯伯你,则以你宋家的全部商路、人脉、管理之能,以及未来投入的所有心血身家,作为你的‘本钱’入股。” “你我二人,从此便是这桩生意的‘合伙人’。日后所有产出,刨除成本,所得利润,”林缚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宋白心脏都险些停跳的分配方案:“我,占六成。你,占四成。” “我们不谈恩情,不讲长幼,只论权责,共分红利。宋伯伯,你觉得如何?” 整个茅屋,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宋白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巴微张,脑中仿佛有惊雷滚过。 合伙人? 六四分成? 他们是在为共同的事业奋斗! 那四成的红利,意味着什么? 宋白这点眼光还是有的,哪怕自己只占四成,这一定会是一笔天文数字的白银了! 有了这次的合作,只要他能经营好,林缚能把这钢铁和精盐做出来,他宋家将不仅仅是富甲一方,而是会成为一个掌控着国家经济命脉的商业帝国! 这比任何口头的许诺、几车珠宝,都来得更加震撼,更加激动人心! 想通了这一切,宋白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眶瞬间就红了。 “好!”宋白一拍桌子:“这股,我入了!” 林缚当即落笔,参照后世的合同范本,写下了一份权责分明、利益共享的契约。 只是这合约一写完,宋柔和宋白就愣在那了。 刚画图的时候没有注意,林缚这字真是一言难尽,写得少的时候还好,写得多了,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了。 林缚看着愣神的两个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写的合约,尴尬地挠了挠头。 “那个”林缚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宋柔:“要不,我念,你来写?” 油灯下,林缚给宋柔念着,宋柔写着。 “这字真是漂亮!宋伯伯真是会教!“ 林缚一边夸着宋柔,一边恭维着宋白,听得宋柔两耳发红,宋白在一旁看得也是满心欢喜。 合约写完,林缚和宋白各自签字,才算是真正的大石彻底落地,宋柔知道,自己再也不用担心被送回家了。 就在此时,茅屋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怯生生地说道: “哥哥,柔儿姐姐,宋伯伯,该吃饭了。” 是林花来了。 不等林缚回应,宋柔快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了林花。 “小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姐姐要留下来陪你了哟!” 林花两眼放光:“真的吗!” 两个姐妹虽然认识没几天,年龄也差了几岁,但是几日相处下来,现在像亲姐妹一样。 看到宋柔的行李被收拾起来之后,林花还专门找宋柔说想让她再留下来陪自己几天,为此还大哭了好一阵子。 林缚看着两个女孩开心地聊着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前世作为特种兵每天都是杀戮和任务。 这一世来到这个世界后,也还没有真正的有过几天安生的日子。 连日的厮杀与算计带来的疲惫,在这一刻被两人纯粹的欢笑声一扫而空。 第24章 父女别离 翌日清晨。 林缚、林花和宋柔一起给宋白送行。 “宋伯伯,这些图纸、需要的材料的名录一定要保护好。”林缚再三嘱托道。 ”我安排了几个靠谱的兄弟,和王镖头一起护送你们,有什么急事也能给送信回来。“ 不远处,几个精装的汉子也已经打包了好了行囊。 宋白重重地拍了拍林缚的肩膀,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信赖:“你放心。我宋白行商大半辈子,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此去,定不负众位兄弟所托,必将为大家带回希望!”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不仅是对林缚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立下的军令状。 林缚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一旁的宋柔默默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一幕,为父亲此去的千里之遥而深深担忧。 她上前一步,仔细地为宋白理了理衣领上的褶皱,千般不舍,万般叮嘱,最后只化作一句轻声的呢喃:“爹,您……一路保重。” “放心吧,柔儿。”宋白慈爱地笑了笑:“爹还没老到走不动的地步。倒是你,要照顾好自己,听林缚的话。” 说罢,他毅然转身,在几个精壮汉子的护卫下登上了马车。 车轮缓缓转动,发出“吱呀”的声响,载着全村的希望,向着未知的远方驶去。 村口,宋柔依旧痴痴地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清秀的脸庞上写满了惆怅。 林缚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知道,这个坚强的姑娘,内心深处始终依赖着她的父亲。 他沉吟片刻,走上前去,用一种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道:“柔儿姑娘,咱们村里的肉食储备不多了。我打算进山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去转转?就当散散心。” 他的邀请很直接,没有多余的客套,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真诚。 宋柔抬起头,看到林缚,心中莫名地安定了几分,点了点头:“好。” ”我也要去!“听到两个人说要进山打猎,林花好奇心作祟,也想跟着一起。 ”不行!“林缚果断拒绝:”你还太小了,不能进山,就留在村子里,这里安全。“ 林缚虽然身手了得,但是深山老林,难免出什么意外,两个女孩子,就算是他也没法保护周全。 一听林缚拒绝的如此果断,林花当即委屈地嘟起了嘴。 “我都十三岁了,不小了!”林花紧紧地抱着林缚的胳膊,拼命地摇着。 ”好了好了……“林缚也是十分无奈:”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看到两兄妹拌嘴,宋柔在一旁捂嘴偷笑。 ”也不是让你呆在村子里无所事事“,林缚最终还是想到了一个好理由:”张虎不是带人在挖陷阱,巩固村子的防御工事嘛,你就留在村子里,帮我做个监工。“ 一听能帮上哥哥的忙,林花也不再委屈,立刻开心地蹦蹦跳跳地去找张虎了。 半个时辰后,当宋柔再次出现在林缚面前时,让他着实眼前一亮。 她脱下了那身略显累赘的裙装,换上了一套不知从哪找来的利落劲装。 紧身的衣裤勾勒出她窈窕而充满活力的身段,长发高高束起,整个人显得英姿飒飒,与平日里温婉柔美的形象判若两人,多了一股江湖女儿的飒爽之气。 第一次进山,宋柔紧紧地跟在林缚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只见林缚走到一处兽道旁,从腰间抽出短刀,三下五除二就用柔韧的藤蔓和一根弯曲的树干制作了一个简易的绊索陷阱。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宋柔眼花缭乱。 “这是套兔子的,咱们先放着,回来再看。”他轻声对宋柔解释了一句,便继续向前探索。 没走多远,林缚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宋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缓缓地摘下背上的弓,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 宋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在前方约莫十几步远的一小片林间空地上,一只肥硕的山鸡正在低头啃啄着虫子,对危险浑然不觉。 林缚的动作很慢,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拉开弓弦,屏住呼吸,眼神死死地锁定着猎物。 “嗖——” 那只山鸡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箭矢便已精准地贯穿了它的脖颈。 宋柔被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随着父亲走南闯北多年,也见过不少号称神射手的镖师,但没有一个有像林缚这样的技艺。 林缚寻了一处干净的溪边空地,生起一堆篝火,开始熟练地烤制山鸡。 借着烤肉的间隙,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这是这些天来两人第一次坐在一起闲聊。 说着说着,林缚问起了宋柔的身世。 “我们宋家商队,听着风光,可实际上走的都是刀口舔血的路。我爹常年在外奔波,遇上山贼、官匪是常有的事。他总说,男人就该担起一片天,可我知道,他受过很多伤,只是从不告诉我。” “我娘……她走得早。”说到这里,宋柔的眼圈红了:“我只记得她身体一直不好,爹爹请了好多名医都看不好。娘去世那天,我爹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在我面前掉过一滴眼泪,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了下去。” 回忆的潮水一旦决堤,便再也无法收拾。 这些天来的委屈、惊恐、不安,与过往的悲伤交织在一起,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坚强。 “我好怕,真的好怕……怕爹爹出事,怕大家都……都活不下去……” 她再也说不下去,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面对宋柔的眼泪,林缚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在前世,他是特种兵,习惯了用拳头和枪解决问题。 安慰人,尤其是一个正在哭泣的女孩,这对他来说,比面对一整队敌人还要棘手。 让他说些“别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之类的废话,实在说不出口。 他沉默着,默默地将篝火拨得更旺了一些,让那温暖的光芒更多地笼罩在宋柔身上。 林缚割下一块烤好的鸡肉,用干净的树叶包好,递到宋柔面前。 “吃点东西。”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就算塌下来了,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 听到林缚的话,宋柔扑哧一笑。 她接过那块滚烫的鸡肉,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林缚见她开始吃了,便在她身旁不远处坐下,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第25章 杏花村大火 天色渐晚。 林缚与宋柔并肩走在回村的山路上,身后背着处理好的山鸡和野兔。 白日的狩猎与谈心,悄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宋柔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忽然,一阵风吹过,带来的不是草木的清香,而是一股浓烈刺鼻的焦糊味。 林缚的脚步猛然一顿,抬头望向杏花村所在的方向。 只见远方的夜空,不再是深邃的墨蓝,而是被一片不祥的、跳动着的暗红色火光所映照。 那火光冲天而起,几乎要映亮了整片天空。 “不好!”林缚脸色骤变,低喝一声。 宋柔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村子!”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有任何言语,同时迈开脚步,朝着村子的方向狂奔而去。 山路崎岖,但他们已顾不上脚下的石子与荆棘。 越是靠近,那股烧灼的气味就越是浓重,耳中开始传来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凄厉的惨叫以及兵器交击的刺耳锐响。 当他们冲到村口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的呼吸一滞。 这里已经不再是早上离开时充满欢声笑语的杏花村,而是变成了一片血与火的人间炼狱。 数十名身着重甲、手持长刀的兵士,竟对着村民进行着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他们三五人一组,配合默契,行动颇有章法。 不少手持武器反抗的弟兄,在这些重甲兵面前也几乎没有一战之力。 ”是官兵!“通过观察,林缚已经有了判断。 “哥——!” 就在此时,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从侧面的林中传来。 林缚循声望去,心脏猛地一揪。 只见妹妹林花被张虎死死护在身后,正跌跌撞撞地向外逃。 在他们身后,一队五人重甲兵正迈着沉重的步伐,不紧不慢地紧追不舍,仿佛戏弄猎物一般。 张虎身上已经有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他的脚步已经开始踉跄,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但他依旧紧握着手中的朴刀,将林花牢牢地挡在自己身前。 眼看,他就要撑不住了。 “林花!” 林缚双目瞬间赤红,一股滔天的怒火自胸腔喷薄而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但仅存的一丝冷静让他强行按捺住了。 他一把拉住同样准备冲出去的宋柔,将她按在一块岩石后,对她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 “躲好,别出来!” 话音未落,林缚已如脱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但他并没有直接迎向那五名重甲兵,而是身形一闪,没入了另一侧的密林之中。 他顺手在地上抄起一把碎石,对着追兵侧后方数十步远的密林深处,猛地掷了过去! “啪啦啦……” 石子击打在树叶和枝干上,发出一阵密集的声响。紧接着,林缚喉咙间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鸟鸣,声音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五名重甲兵的追击步伐为之一顿。他们久经战阵,下意识地以为侧翼有埋伏,纷纷转头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给了林缚绝佳的机会。 他没有选择与这些铁罐头硬拼,而是借着一声怒吼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随即转身就朝着更深的山林深处跑去。 “有人在那!追!”为首的士兵大喝一声。 林缚在前方奔跑,看似慌不择路,实则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预定的路线上。 他引着身后的追兵,冲入了一片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杀机的区域——这里,正是他前几日为了防备山贼而亲自布置的陷阱区域。 一名追在最前的士兵只觉脚下一空,地面瞬间塌陷。 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便重重地跌入布满了尖竹的陷坑之中,当场毙命。 “有陷阱!小心!”跟在后面的队友惊骇的大吼。 然而,已经为时已晚。 旁边一名士兵被一根绊索狠狠勾倒,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与此同时,一截碗口粗、前端削得无比尖锐的巨木,被绷紧的藤蔓从侧面激发,狠狠地撞在他的腰间。 “咔嚓!” 一声骨骼碎裂声响起,那名士兵的身体被这股巨力撞得离地而起,如破麻袋般飞出数米远,重重地砸在树干上,眼看是活不成了。 转瞬间,五人小队便折损两人。 剩下的三人惊骇欲绝,背靠背地聚在一起,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黑暗的丛林,试图重整阵型。 但林缚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机会。 身影如鬼魅般从他们头顶的树冠上一跃而下,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一名士兵的身后。 那人只觉颈后一凉,一股巨力传来,手中的长刀便已脱手。 林缚左手扼住他的脖子,右手中的短刀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呃……” 这名士兵捂着喷血的脖子,双目圆瞪地倒了下去。 剩下两名士兵吓得魂飞魄散,刚要转身反击,林缚的身体已经贴了上来。 短刀翻飞,化作两道致命的寒芒,精准地刺入了他们腋下和颈部的甲胄薄弱处。 整个战斗过程,不过短短十数息。 干净、利落、致命。 林缚站在三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旁,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的赤红却丝毫未退。 他迅速返回,与死里逃生的林花、张虎等人汇合。 “哥!”林花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没事了,没事了……”林缚紧紧地抱着瑟瑟发抖的妹妹,轻声安慰着。 目光看向那些从村中侥幸逃出的幸存者。 只有十余人。 他们个个带伤,浑身浴血,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悲痛。许多面孔他都无比熟悉,这些都是当初信任他、跟随他一路从荒漠走到这里的弟兄。 “林……林大哥……”张虎捂着胸口的伤,挣扎着说道:“是幽城的兵……他们……他们见人就杀……老村长他……他为了保护几个孩子……被……被一刀……” 昨日宴饮时,老村长还拉着他的手,音容相貌犹在眼前,此刻却已是天人永隔。 第26章 苍天已死,黄巾当立! 山林中的空气此刻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 此刻受伤的众人躲在山林中,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家只能眼睁睁村中冲天的火光,伴随着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远方,杏花村那片大火,在吞噬掉最后一根可以燃烧的梁木后,终于渐渐暗淡下去,只剩下袅袅的黑烟。 刚刚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兵器交击声,也已经变成了彻底的死寂。 林缚躲在一块靠近村口的石头后面,一直保持着潜伏的姿势观察着村子中的一举一动。 面对手持长刀,身着重甲的几十名兵士,就算他功夫再高,也不敢抛下这些身负重伤的弟兄们,只身上前肉搏,有句老话林缚还是知道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林缚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让这帮恶贼,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众人就这么在山林中躲避着,直到确认那些屠戮者已经离开,林缚才缓缓地从阴影中站起身,向杏花村走去。 确认过安全后,他向身后发出了可以过来的信号。 宋柔抱着仍在抽泣的林花,张虎和其他幸存的弟兄们相互搀扶着。 大家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一步步地挪回了他们才视为家没有几天的地方。 在踏入村口的一刻,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眼前的一幕,简直比最可怕的噩梦还要恐怖。 这是众人一生都未曾见过的画面。 一根根焦黑的梁木交错倒塌,暗褐色的血液布满了村中每一寸的土地,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泊映入众人的眼中。 眼前的每一具尸体,原本都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乡亲们,而此刻就这么倒在了自家门前,和他们天人永别。 这里已经不再昨天还温馨、幸福的杏花村,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林缚的目光扫过地上一张张曾经鲜活的面孔,视线最终定格在了老村长那具冰冷的尸身上。 老人倒在村中的大槐树下,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一把用了半辈子的锄头,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想用这最朴素的武器保卫自己的家园。 他的双目圆睁,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漆黑的夜空,死不瞑目。 前日,就是这位老人,还颤巍巍地端着酒碗,将全村的希望托付给自己。 而此刻,只剩下了这具冰冷的躯壳。 滔天的恨意与无边的怒火,在林缚心中疯狂翻涌,几乎要焚毁他的一切理智。 让他想破头也没有想到,这幽州城的官老爷们,竟然已经无法无天到如斯地步。 “哥……”妹妹林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她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瘫软在地。 幸存的弟兄们和村民们,也都面如死灰。 一个跟随林缚许久的汉子,双膝一软,茫然地跪倒在废墟之中。 他看着周围的尸体和灰烬,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喃喃自语:“我们……现在去哪儿……我们算什么?流民?还是……贼寇?” 这绝望的低语,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缚心中所有的迷惘。 是啊,他们算什么? 是被官府追杀的“贼寇”?还是无家可归、任人宰割的流民? 不!都不是! 林缚猛的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眸子里,燃起了两团骇人的火焰。他扫过众人一张张因饥饿、疲惫与恐惧而显得蜡黄的脸。 大步走到老村长身旁,缓缓蹲下,从老人那被鲜血染红的粗布上衣上,用力撕下了一块早已看不出原色的黄色布条。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目光的注视下,他站起身,将这块带着老人体温与鲜血的黄布,缠在了自己的额头! 黄巾束额,他原本有些散乱的黑发被高高束起,露出了光洁而坚毅的额头。 火光的余烬映照着他的脸庞,那挺拔的身形在这一刻,仿佛一杆刺破天空的长枪! “我们不是流民,也不是草寇!” 林缚的声音沙哑,却蕴含着一股无比坚毅的力量,回荡在废墟上空,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 “从今日起,我们是黄巾教!”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我林缚在此立誓,不但要为死去的父老乡亲们报仇雪恨,更要让天下所有跟着我的人,都能吃上饱饭,都能昂首挺胸地活下去!” 一番话,如平地惊雷! 绝望的众人猛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那个额头系着黄巾、身形挺拔如松的男人。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吃上饱饭……” “昂首挺胸地活下去……” 大家开始低声重复着,原本空洞的眼神里,已经渐渐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张虎拖着自己受伤的身体,猛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瞪,高声嘶吼着。 有了张虎带头,众人也开始一起跟着怒吼起来。 宋柔和林花两个女孩子也被大家的气氛感染,跟着小声地喊道:“为乡亲们报仇!” 黄巾教,就在大家的一声声怒吼中成立了。 但是,此刻更重要的一个问题浮现在林缚脑海中。 杏花村是呆不下去了,有了今天的事情,难保这些天煞的兵士还会不会再回来。 林缚转过身,看向一名幸存的杏花村老村民,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敢问老乡,这附近,可还有别的去处?要离幽城越远越好。” 那村民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想了许久,才用颤巍巍的声音开口: “有……有一个地方……好像是前阵子刚刚才建起来的村子。” “您还记得在哪里吗?”林缚急忙问道。 “记得。”老人肯定地点了点头,顺手往南边指了过去:“得往这个方向走,翻过两个山头,应该就到了。” “您能肯定吗?”林缚看向老人手指的方向,有些担心老丈是不是记错了,毕竟他们这还有好多受伤的人,一旦翻过两座山,没有那个村子,可就大事不妙了。 “能!之前听上山打猎的小伙子们说,还碰到过好几次他们村的人。”老人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 “好。”林缚点了点头,当机立断。 他随即下令,让众人将所有死难的乡亲草草掩埋,立下几个简单的土坟。 然后,尽可能地从废墟中收集所有能用的物资——粮食、工具、衣物,任何东西都不能放过。 第27章 一招立威 “林大哥!张虎他……他快不行了!” 宋柔带着哭腔的尖叫声,打破了正在前行中的队伍的沉寂。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惊恐地望向的张虎。只见他脸色烧得如同一块烙铁,嘴唇干裂起皮,进气多,出气少。 “高烧……伤口已经流脓发黑了!”宋柔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再没有草药和干净的水,他……他真的会死的!” 林缚脸色一沉,二话不说扯下腰间的水囊。 那是他仅剩的一点水! 他毫不犹豫地灌进张虎嘴里,随即冲着所有人低吼道:“不能停!都给我走!” 他绝不允许任何一个兄弟,死在自己眼前! 然而,人的意志终究有极限。 又强撑着走了半个时辰,队伍里几个妇孺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林缚不得不下令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暂时休整。 独自一人攀上高处,警惕地勘察着方圆数里内的一切风吹草动。 在前世的特种兵生涯中,这种极限环境下的侦察与潜伏,早已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忽然,他眼神一凝! 脚下的泥土里,有几点极不显眼的黑色粉末。 这是……木炭! 林缚心头一跳,顺着残余的木炭,向前摸索了数十米。 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一个土制炭窑赫然出现! 他将手掌贴在窑壁上,一股残存的余温清晰传来。 不久前,这里还在使用! 烧炭,意味着定居。 官兵没有这个闲心,山贼更没有这份耐性。 这附近有幸存者! 他没有声张,继续将搜索范围扩大。 很快,在一棵虬结的老槐树下,他发现了一个制作粗糙的捕兽夹,样式很简陋,显然是用来捕捉野兔或山鸡一类的小型猎物。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从林中传来。林缚身形一闪,瞬间隐没在巨大的树影之后,气息完全收敛。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衣衫破旧的少年,正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靠近那个捕兽夹。 当他看到捕兽夹空空如也时,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 可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林缚。 四目相对。 少年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见到了鬼一般,头也不回地朝山林深处狂奔而去。 林缚站在原地,没有追赶。 他很清楚,如果贸然追上去,只会加深孩子的恐惧。索性直接返回了队伍临时歇脚的山坳,向大家通知这个情况。 “找到了!”林缚激动地说道:“我刚看到一个孩子,村子肯定就在那边!” 本来筋疲力竭的众人,立刻兴奋地跟上林缚的脚步。 绕过一道山梁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小山谷中,十几座用粗壮原木和厚厚茅草搭建而成的木屋,零零散散地分布着。 这里,就是那个新建的村落。 可就在他们出现的瞬间—— “有贼人!” 几乎在瞬间,眼前的木屋里,猛地冲出二十多个手持斧头、粪叉、削尖木棍的精壮汉子。 他们迅速结将林缚一行人团团围住,眼中满是凶光。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坚毅的中年汉子,那个先前逃走的少年,此刻正躲在他的身后,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林缚,满脸都是恐惧。 “给我杀!”中年汉子一声暴喝,甚至没等林缚辩驳一下,便手持杀猪刀冲来。 显然,他们已将林缚这群衣衫带血、形容狼狈的“黄巾军”,当成了又一伙前来抢掠的匪徒! 电光火石之间! 林缚身形一错,不退反进! 就在两人错身的瞬间,林缚的手腕迅速探出,食指与中指并拢,精准无比地戳在了那汉子持刀的手地麻筋上。 “铛啷!”一声脆响。 中年汉子只觉手腕一阵剧痛酸麻,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手中的刀应声落地。 他心中大骇,还未反应过来,林缚的另一只手已经如铁钳般扣住了他的肩膀,顺势一扭一带,身体顿时失去平衡,被林缚轻而易举地反剪双手,按倒在地。 “住手!” 林缚沉声暴喝。 原本准备一拥而上的村民们喝道,看到自家最能打的汉子竟在一个照面间就被制服,顿时齐刷刷停住脚步,满脸惊愕! 被按在地上的汉子兀自不服,奋力挣扎,口中怒骂道:“哪里来的贼人!快放开我!不然叫你们有来无回!” 林缚手上微微加力,那汉子立刻疼得闷哼一声,再也动弹不得。 “我们若真是贼人,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林缚的声音冷得像冰。 “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们这群人里有女人,有重伤的兄弟,我们只是逃难的百姓!” “我若想伤人,刚才在林子里,那个孩子根本没有机会跑回来报信。” 听到林缚的话,村民们面面相觑,眼中的凶光褪去了几分。 宋柔和林花见状,连忙抱着水囊快步上前,对着村民们泣声道: “各位大叔大伯,我们真不是坏人!我们是从幽城逃出来的,家都被官兵烧了……” “求求你们,我们位兄弟他快不行了,他发着高烧,伤口一直在流脓,再不救治,真的会死的啊!” 两个姑娘一边说,一边指着身后被人搀扶着、脸色通红、已然神志不清的张虎。 村民们的目光齐齐投向张虎,只见他嘴唇干裂,双目紧闭,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那副凄惨的模样,绝不是装出来的。 被林缚压制的汉子也看到了张虎的惨状,挣扎的力道小了许多。 “你们……当真是从幽城逃出来的?”他喘着粗气问道。 “千真万确。”林缚言简意赅:“幽城城主勾结山贼,纵容官兵,残害流民,杀良冒功。我们侥幸逃出,只想寻个活路。” “幽城……”中年汉子喃喃自语,眼神复杂:“我看你们头上裹着黄巾,还以为……以为你们也是山贼。” “这头巾,是我刚成立黄巾军,我要反抗幽城这吃人的官府。”林缚松开了手,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表明自己没有敌意。 那汉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捡回自己的杀猪刀,却没有再冲上来。他揉着酸痛的手腕,死死地盯着林缚,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我叫石勒,是这桃源村的村长。”他沉声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林缚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就凭我刚才可以轻易杀了你,却没有动手。” 第28章 你这样治病? “哥!张虎哥不行了!” 林花的求救声忽然从二人身后传来,打破了两人对峙的僵硬氛围。 林缚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见张虎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额头滚烫得能直接烙熟鸡蛋! 石勒也脸色一变,赶忙命人把村里的刘老村医叫了过来。 “唉……” 老村医颤巍巍地伸出手,探了探张虎的鼻息,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对着林缚一行人,沉重地摇了摇头。 “伤口太深,邪气入体,已经烧起来了……准备后事吧。”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宋柔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几个跟随林缚一路逃亡的汉子,更是红了眼眶。 “人还没断气,就不能算完!” 林缚单膝跪在张虎身边,“刺啦”一声撕开了他胸口的衣物,露出那道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的恐怖伤口。 “老人家,借针线一用,要最细的针!”林缚的语气不容置疑,如同命令! “另外,烧一大锅开水,找些盐放进去煮,越多越好!” “什么?!” 刘老村医以为自己听错了,干瘪的嘴唇哆嗦着:“你……你要做什么用盐水泼伤口?年轻人,你这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胡闹!”石勒也勃然变色,他觉得这年轻人是看兄弟快死了,悲伤过度疯了! 林缚没有浪费口舌去解释这个时代无法理解的“清创消毒”原理,他只是死死盯着老村医,一字一顿地说道:“按我说的做,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然,他今晚必死无疑。” 老村医被他看得心头一颤,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求助似的看向石勒,石勒与林缚对视片刻,最终,对着身后的村民挥了挥手:“照他说的办!” 很快,一碗细密的针线和一大陶盆滚烫的冒着白气的高浓度盐水,被端了过来。那刺鼻的咸味,让所有人都皱起了鼻子。 林缚扫了一眼众人,根本懒得解释。 “按住他!” 一声令下,两个壮汉立刻上前,死死压住张虎的四肢。 林缚端起那盆还在“咕嘟”冒泡的滚烫盐水,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在所有人惊恐到极致的目光中,他手腕一斜! 滚烫的盐水,猛地浇在了那翻卷的皮肉上! “滋啦——!” 一股焦糊的肉味混杂着血腥气,瞬间炸开! “啊——!” 本已昏死的张虎,竟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嚎叫过后,便“砰”的一声砸回地面,彻底没了动静。 “死……死了?”一个村民颤抖着说。 “造孽啊!你这样岂能治病?”老村医指着林缚,气得浑身发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是要害死他啊!“ 宋柔和林花更是吓得尖叫一声,瘫倒在地。 连石勒,此刻也是瞳孔巨震,手死死按在刀柄上,额角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林缚,只要张虎真的断了气,他会毫不犹豫地一刀劈了眼前这个疯子! 林缚没有理会众人,而是将那枚细长的针在火上反复烧烤,又将麻线扔进盐水里煮了片刻,这才穿针引线。 “你要用针线缝?人皮不是衣服,缝起来是要烂掉的!”老村医见状,再次忍不住出声阻止。 林缚没有理会。 他俯下身,开始以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方式,将张虎翻开的皮肉一层层对齐、缝合。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他的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当最后一针落下,林缚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老人家,可有三七、麝香?”他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 刘老村医此刻已经看得呆住了,听到召唤,才如梦初醒:“你……你是想用金疮药?” ”正是。“ “有,有!小老儿正好配过。”老村医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包。 林缚接过药包,闻了闻,里面有三七、松香、血竭等物,虽然配比粗糙,但这种时候,只能勉强用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均匀地敷在缝合的伤口上,最后用撕下的干净布条,将伤口牢牢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才踉跄地站起身,环视着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平静地说道:“腐肉已经去尽,伤口也缝上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命硬不硬了。” 看着被缝合整齐的伤口,冷汗,顺着石勒的额角滑落。 再看向林缚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这他娘的哪里是流民? 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石大哥!” 林缚的声音沙哑。 “躲在这山沟里,等死吗?” 石勒身躯一震,苦笑道:“不躲,又能如何?” “躲,才是死路!” 林缚逼近一步,气势骇人! “粮食吃完怎么办?官兵搜山怎么办?你们这点人,能挡住几刀?” 句句诛心! 石勒的脸色,瞬间惨白。 林缚深吸一口气,指着刚刚被救下的张虎,声音陡然拔高! “光活着,不够!” “我要我的兄弟们,个个吃上肉,养得膘肥体壮!受伤了,有人治!受了气,有人替你找回场子!” 他猛地一指自己的胸膛,对着石勒,也对着所有村民,发出了宣告: “跟着我林缚干!加入我的黄巾军!” “我不敢保证别的,但我保证,谁敢再动我们一根汗毛,我带你们十倍百倍地杀回去!” 石勒与林缚对视了良久,脑中飞速权衡。 这个年轻人身上充满了谜团,但那份实力和刚刚展现出的手段,却又是如此真实。 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好。我石勒,就带着这二十多个兄弟,跟你干。” 他答应了,但心中打定了主意,要继续观察这个神秘的年轻人,看看他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 第29章 盐碱地 在石勒的带领下,众人暂时被安置在村里几间闲置的茅草屋中。 只是这些茅草屋实在破败得不成样子,不仅四处漏风,屋顶的茅草也稀稀落落,仿佛一阵大风就能掀飞。 “哥,咱们……就住这儿?”林花看着头顶能直接看到星星的屋顶,小脸上满是委屈:“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 宋柔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咱们俩挤一挤,很快就好了。” 林缚环视一圈安慰道:“放心,明天我们就盖新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石勒和一众村民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阵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号子声给惊醒了。 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屋子,当看清眼前的景象时,瞬间睡意全无,一个个目瞪口呆! 只见林缚手下那些伤势稍轻的汉子,竟没有一个在偷懒! 在林缚的指挥下,众人分工明确,一部分人,手持斧头正朝着后山进发,一部分人负责将木材运回。剩下的人,则在林缚的带领下,拿着简陋的工具,开始清理村边的一片空地,为新房打地基。 “地基要挖三尺深,底部铺上碎石,用夯土砸实!“林缚一边高声喊着,一边亲自挥舞着工具,做着示范。 ”黄巾军……“看着井然有序的众人,石勒心中颇为震惊:”倒像个带兵的将军!” 忙碌的间隙,林缚瞥见了一旁的石勒,主动走到了过去,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石大哥,有空吗?陪我在这村子周围走走。” 林缚想尽快的熟悉下村子周围的环境,好做一下之后的规划。 “啊?哦,好,好!”石勒回过神来,连忙点头。 两人并肩走在干裂的田埂上,踩上去发出“咔咔”的轻响。 林缚弯下腰,用力扣下一小块泥土,放在手心,用手指捻了捻。 这土质,坚硬如石,手指捻过之后,掌心还留下了一层白色的粉末。 是典型的盐碱地,而且盐碱化的程度相当严重。 “唉……”石勒看着他的动作,便知道他看出了问题,一声长叹:“林兄弟,你也看出来了吧?这里大部分地都是这样子的。” “那你们靠什么吃饭呢?”林缚看着这成片的盐碱地也满是愁容。 石勒指了指远处的几片田地说道:“也就是那边的一小片地还能有些收成,主要还得是靠着这后山里的野物和远处那条河,要不这地方连官府都懒得管呢。” 林缚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土撒回地里,拍了拍手,目光投向了更远处。 “看见了吗?”石勒指着远处河边的方向:“咱们这儿大半年没下过一滴雨,旁边的小溪早就断流了,只能去两里地外的主河道里挑水浇地。一趟来回,就要将近小半个时辰。” 二人说着,往那边还有水的河走过去。 这条河,虽然水量因为长期的干旱而减少了不少,但得因为山势的巨大落差,所以水流依旧十分湍急。 林缚转过头,看着满面愁容的石勒,嘴角却忽然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石大哥,浇地何须用人挑?” “嗯?”石勒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林缚认真地说道:“你信不信,我能让那条河,自己把水送到田里来?” 石勒彻底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像看一个说梦话的疯子一样看着林缚。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都变了调,“让……让河自己把水送到田里?林兄弟,你不是在说笑吧?”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天方夜谭! “事在人为。”林缚没有直接解释这其中蕴含的物理原理,因为那太耗费口舌,也难以说清。 他只是卖了个关子,神情笃定地说道:“只是需要有个人帮忙。” “什么人?”石勒下意识地问道。 “木匠。” “村里……是有一个老木匠,姓赵。要说手艺,那真是没的说,年轻的时候,是这方圆百里最好的木匠,连幽州城里的大户人家都经常请他去做活。只是……” 石勒的语气顿了顿,面露难色:“只是……自从家里糟了难,他已经好些年不做活了,性子也怪得很,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 “带我去找他。”林缚还是抱着希望的,只要有木匠就好办。 “……好吧。”石勒拗不过他,只好点了点头。 两人立刻转身,不再理会田间地头的事,快步向着村子深处走去。 赵老木匠的家在村子偏僻的一个角落,一栋孤零零的茅草屋,远离了村里的喧嚣。 院子倒是打扫得异常干净,连一片落叶都看不到。但奇怪的是,院里院外,听不到一丝一毫木匠干活时应有的锯木声、刨花声,仿佛这里住的根本不是一个工匠。 石勒上前,抬手“叩叩叩”地敲了敲门。 “赵叔,在家吗?我是石勒。”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石勒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又加重了力气敲了几下,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只好硬着头皮,回头对林缚说:“他这脾气……就是这样。我……我推门了啊。” 说着,他伸手轻轻一推,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向内打开。 屋内的景象,让前世今生见惯了生死的林缚,瞳孔都不由得为之一缩。 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一个小小的祠堂!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屋子中央的蒲团上。 他的面前,是一块崭新的木牌。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刻刀。 他的周围,是一块块的灵位。 “噌——” 一声轻响,木屑飞溅。 老人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依旧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地在那块新的木牌上雕刻着什么。 林缚的目光,落在了那块木牌上。 那木牌的样式,与周围那上百个灵位,别无二致。 分明,又是一个新的灵位。 第30章 水车图纸 “赵叔?”石勒试探着喊了一声,老人依旧毫无反应。 “唉……”石勒碰了一鼻子灰,只好退到林缚身边,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无奈:“林兄弟,你看到了。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赵木匠,自从家里人遭了难,他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整天把自己关在这里,不跟任何人说话,就是不停地刻这些玩意儿。” 林缚深吸一口气,对石勒说道:“石大哥,言语无用。你去把宋姑娘请来,告诉宋姑娘,带上纸和笔。” “要纸笔干什么?”石勒一头雾水。 “暂时保密,等会你就知道了。”林缚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说道。 石勒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片刻之后,宋柔跟着石勒匆匆赶来。 当宋柔看清屋内的景象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住了林缚的衣袖。 “林缚,这……” “别怕。”林缚指了指屋角一张还算干净的木墩:“把纸笔放在这吧。” 宋柔虽然心中充满疑惑,但还是依言取出了文房四宝。 石勒抱臂靠在门边,嘴里又开始嘀咕:“搞什么名堂?对着个半死不活的老木匠,画符能把他叫醒不成?” 林缚没有理会他,拿起毛笔,饱蘸墨汁,在宋柔和石勒的注视下,在纸上画起来了一堆奇怪线条、圆圈和齿轮。 “这是……鬼画符?”石勒忍不住凑上前,满脸困惑。 宋柔不知道林缚具体画的是什么,看是光看纸上的内容能大体猜到,应该和上次的冶铁、制盐法类似。 正当林缚画着的时候,“沙沙”的雕刻声,不知何时停了。 那一直背对众人的赵老木匠也转过头来。 他在不经意间瞥到林缚笔下的图纸时,便敏锐地捕捉到了图中的关键! “好了。” 林缚终于落下最后一笔,向众人解释道:“此物,名为水车。” “水车?”石勒更加迷糊了。 “对。”林缚的手指点在图纸上一个巨大的轮毂上:“把它建在河边,利用水流的冲击力,它就能自己转动。然后,通过这些绑在轮子上的木斗,就能把河水一斗一斗地从提上来,就能送到我们修建好的沟渠里,最终就能送到田里了。” “真能让……让河自己把水送上田?” 石勒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虽然听到了林缚的解释,他依然是不敢相信。 “神物!这简直是神物啊!” 一道嘶哑而激动的声音,在众人身后传来。 只见赵老木匠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木墩前,一把夺过了那张图纸! 他那双干枯的手,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捧着的不是一张薄薄的纸,而是一件失传已久的稀世珍宝。 “巧夺天工!真是巧夺天工啊!”赵老木匠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图纸,嘴里喃喃自语:“有了此物,村子……村子有救了!” 石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目瞪口呆。 宋柔也不敢置信地看着刚刚显得垂垂老矣的老人,此刻仿佛又焕发了生命力。 她虽然看不懂图纸上东西的作用,但赵老木匠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赵老木匠忽然颓然地放下图纸,伸手点在图纸中央最核心的那个传动部分。 “不行……”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干涩沙哑:“这里,是整架水车的核心,是中枢轮轴,它承载了水车所有转动的力量,也承受着河水日夜不休的冲击。” 他抬起头,绝望地看着林缚,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最致命的问题:“用木头做,根本撑不住!哪怕用最坚硬的铁桦木,也撑不了多久!水流湍急,日夜冲击,不出三个月,必会磨损断裂!” “这里……必须用铁!用百炼精钢铸造的铁轴才行!” “铁轴?” 别说百炼精钢了,他们这个破败的村子,连凑出几个像样的农具都费劲。更何况,要铸造如此坚固的铁轴,不仅需要大量的铁矿石,更需要技艺高超的铁匠和一整套冶炼设备。 这些,他们一样都没有。 “哎……”石勒发出一声长叹,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村里别说铁匠,连块铁都找不出来,这可怎么办……” 林缚反而一点都不担心,神秘一笑:“赵木匠,除了这铁轴,其他部分,你可能打造?” “能!”赵木匠斩钉截铁,神色与方才判若两人:“只要材料管够,老朽三天之内,就能把水车的骨架给你造出来!” “那铁轴之事,便无须担忧,先用木轴。”林缚的笑容里充满了自信:“铁!精铁!我们很快就会有。” 宋柔瞬间反应过来,她爹宋白,不正是回去办这件事了吗! 水车的制造尘埃落定,林缚兴奋地一拍手:“等三日后,我便找人来安装水车!” “放心!” 林缚又跟赵木匠交代了几个打造水车的细节问题,两人越聊越是投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打断了众人。 “哥!哥!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林花兴冲冲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高高举着一本封面破旧、书页泛黄的书册,献宝似的递到林缚面前。 “哥!你看!村子里有书!我听石勒大哥手下的兄弟说,村东头住着一个马秀才,他屋里全是这个!” 石勒闻言,却不屑地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道:“一个穷酸秀才,整天就知道之乎者也,除了会念几句酸诗,屁用没有!能帮我们打铁还是能帮我们种地?” 在他看来,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读书人,在如今这乱世,就是最没用的废物。 然而,林缚却没有理会他的抱怨。 书!秀才! 这两个词,像是一道惊雷,在林缚脑中炸响! 他的双眼瞬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对于一个接受过现代文明系统教育的人来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知识和人才,才是改变世界最强大的武器! 想要建立一支真正横扫天下的黄巾军,光靠武力是远远不够的。 思想的启蒙,文化的建设,才是根基! 桃源村里现在孩子也不少,有个人能教他们识字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第31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哥,就是这儿了!”林花蹦跳着在前面带路。 可当林缚和宋柔看到眼前那座院子时,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院墙塌了半边,里面杂草长得比人都高,两扇破门板“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一股浓重的霉味混着纸张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马先生?” 林缚试探着喊了一声,迈步走进光线昏暗的屋里。 只见屋子四壁全被书堆满了,竹简、书卷层层叠叠,几乎要把人给埋了。 一个瘦得脱了相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堆书山里,对着一卷竹简唉声叹气,对他们的到来恍若未闻。 此人,正是杏花村唯一的读书人,马秀才。 林缚也不客气,直接开门见山:“马先生,我来请你出山,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 马秀才这才抬起头,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打量着林缚,发出了一声讥讽的冷笑。 “读书识字?哈哈哈哈!” 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这位好汉,你是在拿我寻开心吗?” 他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满屋子的书,声音凄厉:“我苦读二十年,读懂了圣贤书,却换来了家徒四壁,妻离子散!我的婆娘和娃就是活活饿死的!读书?我问你,读书能当饭吃吗?能让地里多长一粒米吗?”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猛地一挥手,吼道:“滚!都给我滚!我这点学问,百无一用!教不了人杀敌,更教不了人活命!滚出去!“ 门外的石勒小声嘀咕道:“你看,我就说这读书人脑子都读傻了!” 然而,林缚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读书是不能直接当饭吃。” 林缚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反问道:“但,我问你,读书能不能让一亩地,打出两亩地的粮食?” 马秀才一愣,下意识地反驳道:“一派胡言!” “我能!” 林缚声音陡然提高,掷地有声:“靠的,就是你看不上的农书!我知道何时下种,何时灌溉!何时除虫!” “我知道怎么改良盐碱地!” 林缚继续上前一步,气势逼人:“我再问你,兄弟们受伤流血,是不是只能等死?我告诉你,不用!靠着医书,我知道哪种草药能救命!” “我们现在有上百张嘴要吃饭,粮食怎么分?功劳怎么记?难道就凭谁的嗓门大,谁的拳头硬吗?” 林缚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打得马秀才脸色煞白,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套“读书无用”的歪理,在林缚面前,被批驳得体无完肤! 而站在门外的石勒,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原本只知道打打杀杀使蛮力的石勒,此刻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原来读书是干这个的? 不是整天摇头晃脑念些听不懂的鸟话,而是能让地里多打粮,能救兄弟们的命!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吵闹。 林花竟带着七八个脏兮兮的小屁孩跑了回来,一个个扒着门框,探头探脑。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被推了一把,涨红了脸,鼓足勇气冲着马秀才大喊:“先生,我们想读书!我想看懂小人书上大英雄打妖怪的故事!” “对!我们想看故事!” “我想学写我阿爹阿娘的名字!”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喊声,天真又纯粹。 这声音,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马秀才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时,也是因为一个英雄故事,才一头扎进了书海。那份最单纯的快乐,他已经忘了太久…… “大英雄……打妖怪……” 他喃喃着,最终发出一声长叹。 “罢了,罢了……我这把老骨头,就陪你们这些小猴崽子疯一回。” 他刚松口,又苦笑着指了指这破屋子:“只是我这地方……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怎么教?” 林缚闻言,猛地转身,对着门外的石勒大喝一声。 “石勒!” “在!” “听到没有?先生答应了,地方的问题,你来解决!”林缚的语气不容置疑:“给我把这里,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让它成为我们桃源村最敞亮的地方!” 石勒非但没有半分不情愿,反而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胸膛拍得“砰砰”响!赶忙找来了几个汉子。 “哗啦!” 十几个平日里杀气腾腾的壮汉瞬间涌了进来,操起扫帚铁锹,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宋柔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也抿嘴一笑,她也没有闲着,快步走进屋里,小心翼翼地对正在搬书的壮汉们说:“各位大哥,慢一些,这些书卷都是宝贝,莫要弄坏了。” 她亲自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轻轻擦拭着那些布满灰尘的竹简和书卷,动作温柔而专注。 她的举动,让那些粗手粗脚的汉子们也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不到半个时辰!原本的鬼宅被收拾得焕然一新! 林缚又叫来了村里的赵木匠,听说是给孩子们做桌椅,赵木匠二话不说,拎着工具就来了。 “砰!砰!砰!” 斧凿声中,几张结实平整的原木桌凳,赫然出现在院子里! 一个简陋却充满希望的露天学堂,就这么在众人手中奇迹般地诞生了! 孩子们围着新桌凳欢呼雀跃,马秀才看着这一幕,眼中重新燃起了光彩,但看着眼前这黑压压的一群小脑袋,他又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一直默默帮忙的宋柔,将最后一卷擦拭干净的书简放到新桌上,她抬起头,看着马秀才,柔声说道:“先生,孩子们这么多,您一个人怕是照应不过来。小女子也曾随家父读过几年书,粗通文墨,若先生不嫌弃,愿为先生分忧,一同教导孩子们。” 马秀才震惊地看着这位气质不凡的女子,连忙回礼,眼中满是敬佩:“姑娘仁心,马某佩服!有姑娘相助,实乃这些孩子们的福气!” 黄昏时分。 焕然一新的院落里,终于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稚嫩的童音,在山谷中回荡。 石勒和那帮平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的糙汉子们,此刻也都没走,一个个靠在院墙外,看着里面的情景,咧着嘴傻笑。 第32章 水车降世 接连三天,桃源村热火朝天,大家在林缚的带领下,新盖了好多茅草房,林缚还安排了二十多名村民将村外部分盐碱地也翻了一遍。 自从林缚说按照这个法子可以让这片盐碱地起死回生之后,村民们虽然半信半疑,但是为了生计还是充满了干劲。 只有石勒看着这望不到头的大片盐碱地,心里直犯嘀咕。 正当林缚带着些村民在翻地的时候,一个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兴奋地大喊:“林大哥!赵木匠那边传话,水车……水车成了!” 此言一出,整个工地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成了?” “我的天,那么大的家伙,真让赵老哥给做出来了?” 所有人都丢下了手里的活计,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狂喜。 “走!去看看!” 林缚大手一挥,带着石勒和田中正在翻地的村民浩浩荡荡地奔向赵木匠家。 等林缚和石勒赶到的时候,赵木匠的家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众多的水车零件堆满了赵木匠的家门,就等大家过来一起帮忙组装了。 “天呐……这就是林大哥说的那个……水车?” “这玩意儿,真能把河里的水弄到地里去?” 大家带着疑问,三五人一组,分组扛着最重的部件,浩浩荡荡地向河岸进发。妇人们和孩子们也不甘示弱,一起抬着水斗和支架跟在队伍后面。 河岸边,在赵木匠的指挥下,众人齐心协力,将一个个独立的部件拼接起来。 很快,一架简易的纯木制水车现出了雏形。 但新的难题,也让所有人傻了眼。 组装好的水车死死地趴在地上,别说安放到河道里,几个汉子一起使劲都没有办法挪动分毫! “完了……这么重,这可咋办啊?” “难不成白忙活一场?”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赵木匠却笑了。 他拍了拍早已备好的一堆粗木和绳子:“慌什么?我早有准备。” 在赵木匠的指挥下,一套利用杠杆和支架组建的简易吊杆,被迅速搭建起来。 林缚看得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前世吊车的原始形态嘛! 别看只是用几个原木和几捆麻绳制作成的简易吊杆,但是在众人的合力下,吊起一个小型水车已经完全足够了。 不过石勒和一众村民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们即不是穿越者,也不是木匠,根本不懂这东西奥秘,他们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就这几根木头,怎么就能吊起那么个大家伙? 林缚主动站到了吊杆后方,带着二十名村民拉着麻绳,吊杆的另外一侧,赵木匠和石勒带人将麻绳绑在水车的顶部。 “所有人,听我号令!” “起!” 赵木匠一声令下,所有人一起发力。 “咯吱——”,绳索被绷得笔直。 在众人“嘿呦、嘿呦”的齐心号子声中,那沉重的水车,竟真的被一点点地吊离了地面! “起来了!真的起来了!”旁边看着的妇人和孩子们看着半空中缓缓移动的庞然大物十分激动! “轰!” 一声闷响,巨大的水车不偏不倚,稳稳地嵌入了早已经被放置在河道中的基座的凹槽之中。 “成功了——!” 震天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天空。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水车就可以启动了,林缚爬上水车顶部,松下绑在上面的麻绳,在村民们期待的目光中,抽掉了用于固定水斗的木楔。 水流冲击着轮叶,整个水车当即便缓缓转动,在水力的作用下越来越快! 哗啦!哗啦! 一只只水斗没入河中,被灌满,升至高空,再倾斜而下,将清澈的河水尽数倒入一旁的木制水渠! 顺着渠道,源源不断的水流,流淌进了那片干涸的盐碱地! 看着水渠中奔流不息的河水,一个老农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林缚的方向嚎啕大哭:“有救了!我们有活路了啊!林小哥,您就是老天爷派来救我们的活菩萨啊!”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转眼间,岸边的村民们跪倒了一大片,眼中尽是感激的泪水。 看着面前成片跪倒的村民,林缚顿时也有些手足无措:“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大家快起来!” 看到面前的景象,石勒也是真的服了,从一开始林缚展示的武力,到他的缝合术,到修缮村中的房屋,到在村中建起来学堂,再到今日见识到了真的水车,这些事情,就发生在短短的四天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石勒真的要以为林缚是神仙下凡了。 “林小哥,我石勒,真的服了!” 石勒说着也跪在了林缚面前。 “自打你来的这几天,我们是真的相信能过上好日子了。“ ”既然大家都选择加入了我黄巾军,那这就是我应该做的!只要我们大家团结一心,用不了多久,一定会推倒这万恶的幽州城,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此刻,整个村子才真正的能称得上是人心归一。 当劝起来了村们民之后,林缚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大旱之年,这桃源村的盐碱地实在是太干了,以至于现在虽然有源源不断的水流,但是很快就被干涸的土地给吸收了。 要达到林缚想要的浸泡土地的效果,恐怕还要灌溉很久。 于是,林缚又交代给了石勒和之前负责翻地的汉子们,在每块田远离水渠的一侧,开一个口子,等水浸没田地后,从另一侧将水放走。并且新挖一个水塘,将这些排出来的水集中到水塘中。 又忙了几日后,土地和房屋才基本弄好,村中的一切开始慢慢走上正轨。 这天早上,林缚找到了正在学堂中和马秀才一起教导孩子们的宋柔。 “柔儿,你爹离开这么多天,只怕还不知道杏花村的事。万一他回来扑了个空,那就麻烦了。”林缚很担心的和宋柔说道。 “的确,我们得把信告诉他。” “所以我想再去趟幽州城,一个是给你爹送信,看看目前人手和物资的情况,二是打探下消息,看看能不能发现那天入侵杏花村的兵士的蛛丝马迹。” “好,我同意,我陪你一起去!”宋柔认同地点了点头。 第33章 再进幽州城 抵达幽州城,已经到了午时,城门口依旧是排着长队,等待着入城检查。 与上次被当成贼寇逃窜不同。 这一次,林缚打定主意要光明正大地走进去!于是他换上了从黑三狼山寨里缴获的锦缎长袍,腰间悬着一柄寒光闪闪的佩刀,让他看起来像极了某个世家豪门子弟。 城门口依旧是上次的景象。 一边,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被守城官兵像驱赶牲口一样粗暴地推搡到一旁,稍有迟疑,便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 另一边,却是那些衣着光鲜的商贾富户,在兵丁们点头哈腰的谄媚笑容中,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入城。 宋柔下意识地拉了拉头上的斗笠,紧张地攥紧了林缚的衣角,声音微颤:“林大哥,他们……不会认出我们吧?” “放心,我们这次是幽州城大家族的‘少爷’和‘小姐’,不是流民。” 话音刚落,一个尖嘴猴腮的官兵便晃悠了过来。 他那双滴溜乱转的小眼睛,先是在宋柔玲珑有致的身段上贪婪地扫了一圈,又见林缚虽然衣着不凡,却是个生面孔,立刻便将两人当成了两条从外地来的肥羊。 “站住!” 官兵上前一步,手中的长枪“当”的一声重重杵在地上,下巴抬得老高,吊儿郎当地开口:“哪来的?户籍路引拿出来瞧瞧!看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莫不是哪个敌国派来的奸细?” 这套说辞,他们用来栽赃外地商旅,早已是驾轻就熟。 “啪!” 一个沉甸甸的银锭,被林缚随手从怀中抛出,砸在那名官兵的胸甲上! “瞎了你的狗眼!本少爷回城,你也敢拦路?” 林缚的手缓缓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傲慢。 “耽误了本少爷的正事,你这条狗命担待得起吗?” 这番操作,直接把一众官兵都给整懵了! “你个没长眼睛的蠢货!” 旁边的一名校尉一个激灵,当即飞起一脚踹在那个不长眼的兵丁屁股上,破口大骂:“连公子都敢拦?还不快滚过来给公子赔罪!” 说着,他瞬间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捡起地上的银锭子,一路小跑到林缚面前:“公子息怒,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公子。” 林缚冷哼一声,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用下巴点了点城门的方向。 “滚开。” “是,是!”校尉连忙点头哈腰地退到一旁,对着手下大声吆喝:“都瞎了吗?还不快给公子和小姐让路!” 一群兵丁瞬间散开,清出一条宽敞的过道。 林缚揽着还有些心有余悸的宋柔,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幽州城。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道拐角,那校尉掂了掂手里的银锭,对着地上啐了一口。 “妈的,算你们识相!” …… 这是林缚自从穿越而来,第一次真正的见识到这个世界的城池的景象。 城内车水马龙,街道两旁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宋柔为林缚指引着方向。不多时,他们便来到城东一家门面不小的布店前——锦绣布庄。 正是宋家的产业。 “爹!” 宋柔一脚踏进店门,看到柜台后那个日思夜想的熟悉身影,压抑了多日的委屈和思念瞬间爆发,眼圈一红,便快步跑了过去。 正在算账的宋白听到女儿的声音,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笑开了花。 “柔儿!我的乖女儿,你可算回来了!” 他快步从柜台后迎了出来,一把拉住女儿的手,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嘴里心疼地念叨着:“瘦了,瘦了……受苦了吧?”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缓步走进来的林缚身上,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几分长辈的揶揄,开起了玩笑:“林缚啊林缚,这才分开几天,就把我女儿给送来了?” 林缚扯了扯嘴角,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宋白却没有察觉到两人神情的异样,他高兴地一拍手,转身便朝着后院大声喊道:“老李!你们几个臭小子,快给老子滚出来!你们的头儿回来了!” 话音未落,几道魁梧的身影便从后院闻声冲了出来,正是之前被派来护卫宋白的弟兄。 “头儿!” “林大哥!” 当他们看到林缚时,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激动。 宋白更是得意洋洋地拍着林缚的肩膀,语气中满是邀功的意味:“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我跟你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给你寻摸到了一个手艺顶尖的铁匠!那手艺,啧啧,整个幽州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只是他对去杏花村有些顾虑,我正准备让他们几个给你送信,来幽州城具体聊一下呢。” “杏花村”三个字出口,瞬间打破了这重逢的喜悦。 林缚和宋柔的脸色同时沉了下去,宋白等人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宋柔的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悲怆: “爹……杏花村……没了。” 没了? 这两个字,仿佛两道晴天霹雳! 宋白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又机械地转过头,望向面沉如水的林缚。 “林……林缚,柔儿她……她说什么胡话?什么叫……没了?” 林缚将那晚的血与火,与自己成立黄巾军的事情,用最简短也最沉痛的语言,一字一句地复述了出来。 官兵、屠村、大火……无一幸免。 “畜生!!” 跟着林缚的弟兄们个个攥紧了拳头,那滔天的悲愤与凛冽的杀意,几乎要将整个布庄的屋顶掀翻! 而宋白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最终无力地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他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那可是近百条人命啊!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良久,宋白缓缓抬起头。 “无法无天!真的是无法无天!” 第34章 富贵险中求 林缚安抚了众人之后,说起了正事:“宋伯伯,你之前提过的那个铁匠,现在何处?” 宋白定了定神:“他的铺子离这不远,我带你过去。” 两个人当即出了布店,穿过两个巷子,很快,“叮当!叮当!叮当!“的声音便传入了林缚的耳中。 循声望去,一间半开放的铺子里,熊熊的炉火泛着红光,金色的火星四处飞溅。 一个赤着上身的老者,正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烧得通红的铁锭上! 他须发皆已半白,但身上的肌肉却十分结实。 “此人,便是孙铁匠。”进门前,宋白在林缚耳边低语了一句。 说罢,宋白抢先一步,对着那专心致志的老者扯着嗓子喊道:“孙师傅!别敲了!我给你带大主顾来了!” “叮——当!” 孙铁匠落下最后一锤,将铁块夹起,淬入旁边的水槽。 “滋啦——”一声,大团的白色蒸汽升腾而起,瞬间弥漫了半个屋子。 ”宋老板来了。“他随手抓过一条满是油污的布巾,胡乱在满是汗水的脸上擦了一把,这才转过头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后生?“ ”没错!“宋白拍了拍林缚的肩膀,自豪地介绍道:“林缚。” “嗯,看着倒还算沉稳。”孙铁匠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晚辈林缚,拜见孙师傅!”林缚躬身施礼,开门见山道:“想必宋伯伯已经跟您提过了,我这次来,是想请孙师傅出山,到我的村子里,帮我造一座高炉!” “高炉?” 听到这两个字,孙铁匠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不屑:“那玩意儿不新鲜!城主府的武库里就有几座!随便找个手艺过得去的铁匠就能弄,用不着非得是我老头子出马。” 这番话,让林缚微微一怔。 他倒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冶铁技术居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 旁边的宋白也是一脸尴尬,他没想到林缚视若珍宝的图纸,在这里竟是寻常之物,早知道自己应该多了解了解。 不过,林缚很快便反应过来,脸上反而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 “孙师傅,你说得对,也不对。” “哦?”孙铁匠来了兴趣,抱起双臂,一副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话来的表情。 “不知道孙师傅是否听过焦炭炼钢?”林缚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焦炭?”孙铁匠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他这辈子只听过木炭,焦炭是何物,闻所未闻! 林缚没有急着解释焦炭的原理,那太过复杂。 他知道对付这种痴迷于技艺的匠人,要用他们最无法抗拒的东西来诱惑。 于是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大的诱饵。 “我还有一种法子,可以让锻锤不用人力,日夜不休地自行锻打。” “什么?!” “让炉子自行锻锤?”孙铁匠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缚,但是压根不信:“你小子别拿我老头子寻开心,老头子干这行一辈子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你当自己是神仙下凡不成?” “孙师傅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啊?”林缚神秘地笑了笑:”如果晚辈说的是假的,为何还要麻烦您出山呢?“ “到时候,我们不仅能用焦炭炼出前所未有的好钢,更能用这自动锻造之法,将这些好钢锻造成真正的神兵利器!” 宋白知道林缚应该不是胡言的,随即帮腔说道:”孙师傅,你信我!我是了解这小子的,这小子从不说大话,他既然敢说,就一定有把握!“ 孙铁匠思索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他这辈子无儿无女,不图钱,不图权,就图一个手艺上的登峰造极! “好!”孙铁匠猛地一拍大腿,点了点头,还是给了宋白这个面子,不过自己确实也对林缚说的这两个东西很好奇。 “我老孙烂命一条!小子,只要你能把你说的这两样东西给老子弄出来,我这条老命,就卖给你了!” “孙师傅言重了。”林缚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我请您老出山,是奉您为大师傅,坐镇工坊,而非简单的雇工。” 一番话,说得孙铁匠心里熨帖无比。 两人当即谈妥了工钱与待遇,林缚给出的条件远超幽州城任何一家大户,更是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与地位。 搞定了最关键的铁匠,回去的路上,气氛终于重新热烈起来,一直忧心忡忡的宋白,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林缚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单子,递给宋白。 “宋伯伯,这是我这次来要采买的清单,除了粮食和各种物资,还有这几味药材,务必尽快备齐,张虎的伤,就靠它们了。” 宋白接过单子,扫了一眼便点头应下,这些东西他府上都有储备。 这时,林缚的眉头却再次锁了起来。 “宋伯伯,我有件事还要请教,咱们如今人手物资进出都是大问题,每次都靠银子开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进幽州城门,除了给那些官兵塞钱,就没别的光明正大的法子了?” “光明正大?”宋白苦笑一声:”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哪有什么光明正大的法子。” 话未说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抓住林缚的手。 “等等!我想起来了!前几日,我亲眼看到一队马车拉着满满的粮食出城!守城的官兵连问都没问,只看了一眼他们出示的令牌,就点头哈腰地放行了!” “令牌?” “对!令牌!”宋白越说眼睛越亮:“那令牌……我看得真切,上面刻着两个字——司农!” “司农司?” “没错!就是司农司!”宋白用力地点头:“司农司的司农大人,叫周怀民!在幽州城里,那可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也是个老顽固!一辈子清廉,心里就念着城外的百姓!听说前阵子,他还为了开仓放粮的事,在府衙里指着城主的鼻子骂呢!” 宋白顿了顿,补充道:“虽说他官小权微,但名声极好,就连城主,也不好把他逼得太绝。” 周怀民? 林缚嘴角重新挂上了笑意。 真是天助我也! “宋伯伯,你可知道这位周大人的住处?” “你要去找他看能不能要到令牌?”宋白立刻明白了林缚的想法:“别开玩笑了,人家和你非亲非故,凭什么给你令牌?” “事在人为。”林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是他之前画的水车图纸,没想到拿来还真派上了用场。 第35章 大鱼上钩! 幽州城,司农司。 和东市的热火朝天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一处被遗忘的角落,冷清得不像衙门,反倒像座破庙。 林缚递上拜帖,静静站在门外。 这拜帖是宋白托关系写的,言辞恳切,说是一个偏远村子的代表,想为活不下去的村民求条生路。 过了足足将近一刻钟,门子才慢悠悠地晃了出来,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进来吧。” 林缚面色平静,迅速跟了上去。 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来到一间破旧的公房。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趴在桌案上,对着一卷发黄的书卷唉声叹气。 他身上的官服洗得发白,手肘处甚至打了补丁,眼神更是浑浊得没有一丝光亮。 这哪里是官,分明是个愁苦了一辈子的老农! “你就是林缚?”周怀民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地问道。 “晚辈正是林缚。”林缚躬身行礼:“晚辈拜见周大人。” 对于这种心怀百姓的清官,他发自内心地尊敬。 周怀民终于舍得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是来求粮的吧?回去吧,老夫……有心无力啊!城主大人不点头,司农司的粮仓里,连耗子都得吊死!” 语气里充满了绝望和自嘲。 然而,林缚接下来的话,却让周怀民猛地一颤! “晚辈不为求粮,只为献策!” “献策?”周怀民怔住了,这才第一次真正抬眼打量面前的年轻人,只见他身姿挺拔,气质沉稳,与他见过的所有流民、骗子都截然不同! 林缚没有一句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卷图纸,双手奉上。 “晚辈有一物,可令河水倒流上岸,灌溉万亩良田,不知大人可愿一观?” “什么?!” “河水倒流?灌溉万亩?”周怀民眼神闪过一丝不耐和讥讽。 又是个异想天开的狂徒! 自从旱灾开始,他见到了太多类似的骗子,每个人都是吹得天花乱坠,但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本想直接挥手赶人,可看到林缚那镇定自若的神情,却让他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卷图纸。 随手展开,本想随意扫一眼就扔到一边。 然而! 就是这一眼,周怀民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眼死死瞪着图纸,看上去十分激动! 他的手,开始抖了! 整个人几乎是扑在了桌案上! “齿轮……传动……借水为力,提水上岸!”口中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巧夺天工!这简直是巧夺天工的神物啊!”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缚,深吸一口气后却又说到:“图画得再好,终究是纸上谈兵!” “此物结构如此精妙,若只是你这后生痴人说梦,岂不是空耗民力,戏耍老夫?” “大人所言极是。”林缚的表情平静,嘴角微微上扬,淡淡吐出一句足以让天地变色的话:“所以,晚辈已在城外桃源村,将此物造了出来。” “此刻,它正在河边,日夜不休地引水入田!” “什么?!” 周怀民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秒,疯了一样冲到林缚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你说的是真的?”他双目圆睁,神色激动:“此物当真造出来了?当真能引水灌溉?!” “千真万确。”林缚语气淡然,心中却已了然。 大鱼,上钩了! “走!现在就走!”周怀民哪里还等得了,拉起林缚就要往外冲,边走边说道:“老夫要亲眼去看看!立刻!马上!” “大人且慢。”林缚努力地挣开他的手,沉声道:“晚辈的村子百废待兴,此去路途遥远,还需要采买些粮食药材,救治伤患。更重要的是,水车虽成,但关键的齿轮轴承难免磨损,晚辈还需带上一位铁匠师傅和足量的铁料,以备不时之需。否则,神物也难以长久运转。” 周怀民此刻满脑子都是那架神乎其神的水车,哪里还管得了这些。 他一拍胸脯,大包大揽道:“应当的!理所应当!你速去准备!” 两人约定,次日一早在东城门集合。 …… 第二日,天还未亮。 东城门口,宋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问着林缚是否十拿九稳。 他身后,几辆大车上堆满了粮食、药材和铁料。 此刻,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这可是光明正大地往城外运送如此庞大的物资!万一被盘问起来,他们这伙人怕是要被当场拿下,打入大牢! 就在他心急如焚时,一辆牛车缓缓驶来,车上坐着的,正是司农大人周怀民! “来了!”林缚连忙迎了上去。 周怀民看到眼前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也是一愣,这数量可比林缚昨天说的“采买些”要多太多了! 林缚身旁的宋白满头大汗,连忙解释:“大人,村里新收拢的流民多,需求量大了些!” 周怀民虽有疑惑,但此刻心心念念全是水车,便点了点头 直接在城门校尉面前,亮出了那块刻着“司农司”三个大字的令牌! 那校尉揉着惺忪的睡眼,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是司农大人,但是他身后的林缚这伙人,好像也有些眼熟,所以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周怀民看到眼前的官兵没有反应,不耐烦地一抬手,声如洪钟地呵斥道: “愣着作甚!还不速速放行!耽误了朝廷大事,你担当得起吗?” “是是是!大人恕罪!” 那校尉一听“朝廷大事”,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多问半句,连忙挥手:“快!开城门!放行!” 城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林缚带着队伍,在所有守城兵丁敬畏的目光中,浩浩荡荡地驶出了幽州城! 宋白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兵丁们,长舒一口气,后背都湿透了。 他凑到林缚身边,压低声音,仍心有余悸:“林缚,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万一周大人到了地方,发现我们……” “宋伯伯,”林缚淡淡一笑:“等他亲眼看到那架水车,他就会明白,我们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第36章 忘年之交 车队离开幽州城很远之后,宋白悬着的心还是没有放下来。 他可是知道林缚是怎么“忽悠”这位司农大人的。 林缚骑在马上,神情十分轻松。 “宋伯伯,放宽心。等周大人亲眼见水车,他就知道,咱们做的,是天大的好事!” 与宋白的忐忑不同,牛车里的周怀民简直是度日如年。 他哪还坐得住?一会儿掀开车帘,朝前头使劲瞅,一会儿又在嘴里反复念叨。 “水车……引水上岸……灌溉万亩……我的天……这要是真的,实乃我大夏万民之福啊!” 队伍在山林间穿行,道路越来越荒凉。 日头偏西,当队伍绕过一个山坳时,眼前豁然开朗。 “到了。”林缚勒住缰绳,淡淡地说道。 周怀民“霍”的一下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迫不及待地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一座崭新的村落依山而建,一排排房屋规划得整整齐齐!村口立着坚固的木栅栏,几个精壮的村民手持长矛,警惕地站岗放哨。 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最让他震惊的是,村子里竟然隐约传出了竟然隐隐传出了读书声! “这……这里是……桃源村?”周怀民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想过一万种这个“偏远村落”的模样,可眼前的景象,却和他的想象截然不同! 这哪里有半分受了灾的样子,分明就是一片安居乐业、欣欣向荣的世外桃源啊! 宋白也看得目瞪口呆,林缚他们明明从杏花村逃到桃源村没有几天,竟然让这里变得如此与众不同! “哥哥!哥哥回来了!”一声清脆的呼喊打断了众人的震惊。 林花从村子里飞奔而出,一下子扎进了林缚的怀里。 林缚稳稳接住妹妹,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温柔笑意,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有没有听话?先生教的功课做了吗?” “做了!先生今天还夸我了呢!”林花仰着小脸,满是骄傲。 “卸车!”林缚抱着妹妹,沉声下令:“粮食入库,按人头分发!药材交给刘村医!孙铁匠,还有回来的弟兄们,先去安排好的屋子住下,休整一番!” 三言两语,井井有条,那份从容不迫的领袖气度,让周怀民看得暗暗点头。 但他现在可没心思管这些。 “林缚!”周怀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急切地说道:“水车!水车呢!快带老夫去看看!” 林缚微微一笑:“大人请随我来。” 他将林花交给迎上来的宋柔,自己则领着周怀民和宋白,朝着村外的河边大步走去。 还没走近,一阵阵“哗啦啦”的水声和“嘎吱嘎吱”的木头转动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这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周怀民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了起来! 虽是心中早有准备,周怀民和宋白两人,依旧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只见一架木制水车,正依靠着湍急的水流,缓缓转动! 一个个木筒正在将满满的一筒筒河水,倒入旁边的木制渡槽,顺着渡槽,流入旁边纵横交错的沟渠里,灌溉着大片大片的田地! “神……神物啊!” 周怀民双唇哆嗦着。 “不耗一人一畜之力,便可引水上岸,日夜不休……老夫……老夫穷尽一生所求,不就是此等神物吗?” 宋白站在一旁,也是被被深深的震撼了,虽然他是个商人,不懂农事,但他看得懂这玩意儿意味着什么! 林缚看着震惊的周怀民和宋白,缓缓开口,再次说出了一个让两人目瞪口呆的消息。 “大人,这水车,只是其一。” “其一?”周怀民猛地抬起头。 林缚指向旁边那些被水浸泡着的田地,以及田边挖出的一道道排水沟。 “这片土地,原本都是盐碱地,种啥啥不收。幽州城外,此等废地,何止万亩?” 周怀民急声问道:“你有办法治理?” 林缚点点头,将那“以水洗碱,排碱改良”的法子,解释给了周怀民。 “引水车之水,大水漫灌,使土中盐分溶于水。再挖深沟,将饱含盐分的地下水排出。如此反复数次,待土中盐分降下,再辅以绿肥、农家肥养地,不出两年,此等废地,便可变为上等良田!” 轰! 这番话,比那架水车带来的冲击,还要巨大! 周怀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哪里是什么求活路的流民?这分明是上天派来拯救幽州百姓的农神啊!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后退两步,整理了一下自己洗得发白的官袍,然后,对着比他小了足足两辈的林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老朽周怀民,替幽州数十万军民,谢过先生大恩!” 这一拜,他拜得心悦诚服! “大人不必如此。”林缚连忙将他扶起:“晚辈也只是想让大家都有口饭吃。” ”不容易啊,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胸怀!“周怀民直起身感叹道。 ”如果你不嫌弃老夫年事已高,与老夫做个忘年交可好?“ 此刻周怀民真心被林缚的才学、能力震撼到了。 ”这……“林缚没有想到周怀民竟然还是个性情中人。 ”诶?难道你是看老夫年纪太大,又才疏学浅,嫌弃老夫?“周怀民看林缚有些犹豫,一时有些不快。 ”不不不!“林缚赶忙摇头:”既然如此,那林缚答应便是,小子林缚拜见周公。“ ”哈哈哈!好!“周怀民见林缚答应了当即放声大笑:”日后村子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来找老夫,只要能办到的,老夫义不容辞!“ 听到这话,林缚心头一喜:“小子,正好有一件事,想麻烦周公。” “尽管开口!”周怀民大手一挥。 “我们这桃源村要发展,少不得要去幽州城采买物资。只是我们身份……出入幽州城多有不便。” “这有何难!”周怀民想也不想,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塞到林缚手中:“此乃我司农司的通行令牌,见此牌,城中各处关卡,只要不涉及军务,无人敢拦!” 成了! 林缚接过令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神色慌张地从村子里跑了过来,远远地便喊了起来。 “林大哥!林大哥!大喜事!张虎兄弟……他醒了!” 第37章 真正的大杀器! “什么?” 林缚猛地回头,一贯沉稳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张虎醒了! 这个一路跟随自己,在鬼门关前徘徊了数日的兄弟,终于挺了过来! 周怀民与宋白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他们这一路,可没少听林缚念叨这个昏迷不醒的兄弟,那份发自内心的担忧,做不得假。 “走!去看看!”林缚再也顾不上其他,迈开大步就朝村里跑去。 周怀民此刻也忘了水车,拉着宋白,快步跟上。能将人从阎王手里抢回来,这个年轻人的本事,怕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一间整洁的木屋前,屋里已经围了不少村民,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缚挤开人群,一眼便看到躺在木板床上,已经睁开双眼的张虎。 此刻的张虎,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但那双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光。看到林缚,他挣扎着,用手肘撑着床板,想要坐起来。 “别动!”林缚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伤口还没好利索,躺着!” “林大哥……”张虎的声音沙哑干涩,却透着一股撼动人心的激动:“俺……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胡说什么。”林缚从旁边倒了碗温水,用木勺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动作沉稳而有力:“你是我林缚的兄弟,阎王爷也别想从我手里抢人!好好养伤,兄弟们还等着你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呢!” 温水入喉,仿佛也滋润了干涸的心田。张虎的眼眶瞬间通红,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竟有些哽咽。 “林大哥……我的命,是你给的!从今往后,我张虎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人群里的村医刘老头和石勒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他们一咬牙,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走到林缚面前,扑通一声就要下跪。 林缚眼疾手快,一把将他们搀住。 刘村医满脸羞愧,老脸涨得通红:“林小哥!之前是老朽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我不该质疑你,差点……差点就害了张虎兄弟的性命啊!我该死!” 石勒也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也是!俺是个粗人,不懂事,你别跟俺一般见识!” “两位言重了。”林缚扶着他们,神色真诚:“当时情况危急,你们的怀疑是人之常情,我从未怪过你们。恰恰相反,张虎能挺过来,后面几日的换药调理,全靠刘村医您的悉心照料。” 他看向刘村医,郑重其事地说道:“您的医术和经验,对我们整个桃源村来说,都是最宝贵的财富。” 待屋里的人渐渐散去,周怀民才走上前,对林缚说道:“林小友,看到张虎兄弟无恙,老夫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司农司公务繁忙,今日就先回去了。” “周公何不再多待几日?” “不了。”周怀民摇了摇头,随即语气一转,带着一丝恳求:“临走前,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将那水车的完整图纸,赠予老夫一份?此物关系到幽州万千百姓的生计,老夫想尽快让司农司的工匠们学会,在幽州全境推广开来!”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小子岂有不应之理。”林缚毫不犹豫,当即将怀中早已备好的图纸,亲手交到了周怀民手上。 周怀民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图纸贴身收好,这才长舒一口气。 “周公,”林缚看着他,忽然神秘一笑:“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等过些时日,小子这里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到时候,还请周公一定要再来桃源村盘桓几日,给小子掌掌眼。” “哦?大惊喜?”周怀民顿时来了兴趣:“比这水车还厉害?” “不敢说比水车厉害,但绝对也是个大惊喜!”林缚故意卖了个关子。 “是什么?”旁边的宋白和刚刚赶来的孙铁匠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孙师傅,可还记得昨日我与你说的让锻锤不用人力吗?” 孙铁匠点了点头:“自然记得,只是你究竟如何让它实现呢?” “奥秘就在水车之中。”林缚指了指远处水车的方向。 “原来如此!”孙铁匠猛地一拍大腿:“你是说用水力锻铁?” 周怀民和宋白顿时一脸茫然:“用水力……锻铁?” “没错!”孙铁匠的眼中闪着精光:“让水车带动锻锤,不就能锻铁了吗!” 林缚接过话头:“周公,宋伯伯,你们想。既然水流的力量能把如此沉重的水车带动起来,那它能不能带动一个铁锤呢?” 他伸出手,一边说,一边在空中比划着。 “我们在河边再建一座工坊,在水车的木轮上安装凸起的机关,连接连杆,末端绑上铁锤,每转动一圈,通过就能将一个巨大的铁锤高高抬起,然后……重重落下!” “而我们要做的只需要将烧红的铁锭放到铁砧上,掌控好他的形状,那巨大的水力锻锤就会代替人力,不知疲倦地,一锤又一锤地捶打!锻造钢材的效率,能比现在高出十倍!百倍!” 这番话,让两人呆立当场,眼睛瞪得滚圆! 用水……来打铁? 一个比人力强上百倍的,永不疲惫的铁锤? “可行!绝对可行!”孙铁匠激动得满脸通红:“只要连杆能做出来,这事儿就能成!” 周怀民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林缚,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这小子……脑子里到底藏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东西?” 他原以为水车和盐碱地改良之法,已经是林缚的极限。 可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哈哈哈!好!好啊!”周怀民突然放声大笑:“林缚!等你这水力锻造工坊建成之日,老夫就算推掉所有公务,也一定要亲眼来看看这等神迹!” “一言为定!”林缚笑着点头。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周怀民后,林缚没有片刻停歇,立刻开始着手安排。 第38章 汗水换饭碗 送别周怀民后,宋白也回到了幽州城,眼下铁匠和原料的事情解决了,剩下的就是林缚的工作了,能不能在桃源村建起工坊,全看林缚了。 宋白这边在林缚的嘱托下,开始着手投入到制盐的事情上。 而此刻,林缚这边,整个桃源村彻底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山谷里,到处都是光着膀子、挥洒汗水的汉子。 “嘿!呦!” “一二!走!” 粗犷的号子声此起彼伏,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林缚站在一处高地上,像个经验丰富的工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工地,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不断在地上勾画着,大声地指挥着。 “西边伐木队,速度再快点!高炉那边等着木炭用!” “南边挖土的,别光用死力气!两人一组,一个挖,一个运,轮流来!” “石勒!你带人把那几块大石头撬开,搬到河边去,赵木匠那边要砌锻造台的基座!” 在他的调度下,整个山谷仿佛化作了一条高效的流水线。 此刻,赵木匠这边正带着几个手巧的村民,死死地盯着林缚画出来的水力锻锤的图纸。 那上面复杂的连杆结构,看得大家头皮发麻,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孙铁匠这边,则领着另一批人,在河边不远处热火朝天地垒砌高炉。 然而,这股子火一样的热情,并没能持续太久。 毕竟,画大饼终究不能填饱肚子。 连续几天高强度的劳作,从天亮干到天黑,累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时间一长一些村民心里那点热情,开始被疑虑和不满的冷风吹得摇摇欲坠。 “唉哟……这腰,快断了……” “天天这么干,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人群中,开始出现窃窃私语。 终于,一个名叫李二牛的壮汉,实在扛不住了。他“哐当”一声,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嚷嚷起来。 “林大哥!俺不干了!” 他这一嗓子,就像是往平静的油锅里滴了一滴水,瞬间炸开了锅。 原本还在埋头苦干的村民们,一下子停下了大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李二牛身上。 “咱们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这么玩命地干,到底图个啥啊?”李二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声音里充满了怨气:“还不如多去山里打点猎物,多开几亩荒地,本来地就旱,现在不屯吃的,等到了冬天咱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他指着不远处已经初具雏形的高炉和工坊,大声质问道:“天天摆弄这些木头石头的,能当饭吃吗?!” “是啊!二牛说得对!”立刻就有人附和。 “这铁炉子盖起来有啥用?我看还不如多砍几棵树,留着冬天烧火取暖呢!” “咱们跟着林大哥,是想有口饱饭吃,可不是来这儿当不要钱的苦力的……” 抱怨声此起彼伏,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眼看着就要散了。 负责监工的孙铁匠和赵木匠急得满头大汗。他们围着图纸,想跟大伙儿解释,可是两个老匠人急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却发现根本没人听他们的。 就在这时,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般炸响! “都给老子闭嘴!” 石勒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从人群外挤了进来。他走到李二牛面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李二牛!你个憨货!你他娘的忘了前几天谁给你从城里运来的粮食是吧!忘了是谁辛辛苦苦造出水车,让咱们脚下这片破地也能种出粮食?” 石勒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二牛脸上了。 “还有你!”他又指向另一个刚才抱怨得最凶的村民:“你婆娘前几天病得快死了,是谁二话不说,买回来那么珍贵的药材救了她的命?你们家那几个娃,现在能待在学堂里读书认字,又是谁给的机会?” 他环视一圈,声若洪钟:“咱们能有今天,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儿,全都是靠林缚兄弟!他什么时候骗过咱们?啊?现在让咱们干点活,你们就他娘的开始叫苦连天了?真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石勒的一番话,骂得在场众人面红耳赤,一个个都羞愧地低下了头。那些抱怨声,也渐渐消失了。 谁家没受过林缚的恩惠?谁家的孩子没在学堂里念书? 李二牛被骂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梗着脖子,还想辩解:“可……可这大旱天,地里就这点可怜的粮食,总得吃饭吧……” 林缚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此时,他才缓缓开口:“我林缚,今天当着所有兄弟爷们的面,给大家一个保证。” “你们之前既然都选择加入了我的黄巾军,那么大家流的每一滴汗,都会换来冬天里烧得暖暖的炕头,和桌上那碗满地冒尖的白米饭!” “白米饭”三个字一出,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对于他们这些连糙米都吃不饱的流民来说,那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林缚看着众人的反应,嘴角微微勾起,继续说道:“信我的,就继续拿起你们的工具干活!不信我的,现在就可以放下工具,回家歇着,我林缚绝不勉强。” “但丑话说在前面,”他的声音陡然转冷:“等咱们的高炉炼出铁,水力锻锤打出器具,到时候分发东西的时候,可就没你们的份了!” 这番话,一半是承诺,一半是威胁。 人群一阵骚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犹豫。 最终,还是石勒第一个弯腰,一把捡起了地上的斧头,扛在肩上,瓮声瓮气地吼道:“我信林兄弟!他说能吃上白米饭,就一定能!” “我也信!”张虎也拖着刚刚痊愈的身体,从旁边拿起一把铲子。 “算我一个!林大哥的为人,咱们信得过!” “对!干!大不了就是一把子力气!” 有了人带头,村民们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纷纷重新拿起了工具。那股子消沉劲儿一扫而空,干劲甚至比之前更足了! 李二牛在原地尴尬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周围重新变得热火朝天的工地,听着那一声声充满干劲的号子,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最终,他也只能灰溜溜地捡起自己的锄头,默默地回到人群里,埋头继续干活,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第39章 开炉! 小小的风波过后,整个桃源村的干劲儿被彻底点燃了。 带头闹事的李二牛,此刻更是憋着一股劲儿,成了工地上最拼命的人。 石勒看着他那傻样,笑骂了一句:“你个憨货,想把力气一天用完呐?” 李二牛黝黑的脸一红,瓮声瓮气地回道:“俺……俺就是觉得,林大哥说得对,俺想换白米饭吃!” 整个山谷,彻底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汗珠,衣服被汗水浸得能拧出水来,可是,没有一个人再喊过苦! 孙铁匠和赵木匠更是把铺盖都搬到了工地旁边。 终于,在全村人翘首以盼中,桃源村第一座高炉,正式准备点火! “林缚,时辰到了!”孙铁匠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林缚站在高炉前,目光扫过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重重点了点头:“点火!”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名壮汉合力将几支巨大的火把,从高炉顶部的加料口伸了进去。 “轰!!” 一股热浪喷涌而出,熊熊烈焰冲天而起! “着了!” “老天爷,火可真旺!” 村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但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木炭和铁矿石被一层层地加入高炉,滚烫的空气被风箱不断地灌入炉内,炉温节节攀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高炉下方的出铁口。 孙铁匠更是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一遍遍地检查着出铁口的泥封,生怕出一点纰漏。 终于,林缚看准时机,沉声喝道:“开炉!” 孙铁匠一咬牙,亲自操起一根长长的铁钎,猛地捅开了泥封! “滋啦——!” 赤红色的铁水带着滚滚热浪,从出铁口奔涌而出,沿着早已挖好的沟渠,流向一旁的模具。 “出铁水了!出铁水了!” 在一声声欢呼中,众人的目光又转向了河边那架已经连接了连杆的水车。 在赵木匠的调试下,伴随着巨大的木制水轮缓缓转动,整架机器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沉重声响。 水流猛地冲击在水轮上,巨大的轮轴开始加速转动! 轮轴上,一根凸起的拐臂,带动着一根连接着巨大铁锤的木梁缓缓抬起! 那数百斤重的巨大铁锤,被轻而易举地抬到了最高点,然后,随着拐臂转过,轰然落下! “哐!!!” 锻锤狠狠地砸在下方的石砧上! “我的娘咧……” “这……这玩意儿能把山都砸开吧?” 村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林缚嘴角微扬,气定神闲地指挥着。 孙铁匠强忍着激动,用铁钳夹起一块刚刚出炉、烧得通红的铁坯,小心翼翼地送到了锻锤之下。 “哐当!” 巨大的锻锤再次落下,火星四溅! 那烧红的铁坯,在数百斤的重击之下,仿佛面团一般,瞬间被砸得扁平了几分。 “翻面!” “哐当!” “再来!” “哐当!” 锻锤一次又一次地落下,原本粗糙的铁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锻打、延伸、成型。 那效率,那力量,让人力望尘莫及! 十几个膀大腰圆的铁匠轮流挥锤,恐怕也比不上这大家伙砸一下! 所有人都看傻了。 宋柔和林花也被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那火星四溅的场面。 之前带头抱怨的李二牛,此刻更是满脸通红,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俺的娘咧……俺的娘咧……这铁疙瘩,真能成!” 待到一柄长刀锻打成型,放入水中冷却。 “嗤——”的一声,大片的白雾升腾而起。 孙铁匠颤抖着手将其拿起,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只见那刀身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青黑色泽,表面隐约可见千锤百炼后留下的细密纹路,无论从质感还是外观,都远超他们以前见过的任何铁器! “好刀!好刀啊!”孙铁匠抚摸着刀身,如同抚摸着绝世珍宝。 林缚笑了笑,从旁边拿起一柄官兵制式的腰刀,随手插在地上,对石勒说道:“试试咱们的新家伙。” “好嘞!” 石勒兴奋地接过新刀,掂了掂,只觉得分量很重。 当即大吼一声,双手握刀,用尽全力,对着那柄官兵腰刀拦腰劈下! “铛!” 一声脆响!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柄腰刀竟然被破开了一个大豁口,刀身出现了一道裂痕! 而石勒手中的新刀,虽然没有开刃,但是刀身完好如初。 “喔!” 村民们彻底沸腾了! 神迹! 这就是神迹! 李二牛再也忍不住了,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林缚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扯着嗓子喊道:“林大哥!俺错了!俺李二牛是个浑蛋!俺有眼不识泰山!从今往后,您让俺往东,俺绝不往西,您让俺打狗,俺绝不撵鸡!” 有了他带头,哗啦啦跪下一大片。 “林大哥,您就是俺们的再生父母!” “我们都听您的!” 他扶起李二牛,大声宣布道:“今天,所有人都加餐!吃肉!管够!” “喔!!!”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林缚看着眼前一张张淳朴而狂热的脸,心中飞速盘算着。 高炉和水力锻锤的成功,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新的问题也摆在了面前。 没钱,没人! 想要扩大生产,建造更多的工坊,就需要更多的钱来购买原料,招募更多有技术的工匠。 桃源村这点人手,维持现有的规模已经到了极限。 第40章 好大的官威 夜幕降临。 村民们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多日劳作的疲惫,在这一刻被肉香和酒气一扫而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林缚将石勒、孙铁匠和赵木匠叫到了自己的小院中。 “锻锤和高炉的成功,只是第一步。”林缚看着眼前三人,缓缓开口。 “接下来,我们需要更多的钱,更多的人手,来造更多的工坊,打更多的铁器。” 孙铁匠和赵木匠对视一眼,脸上挂上了一抹愁色。 “林缚,这事儿俺们懂。”孙铁匠是老匠人,对这些门道一清二楚,他叹了口气,满脸为难地说道:“可这幽州城里,有手艺的好工匠,哪个不是被那些大户人家、大商铺给养着?咱们这穷山沟,怕是请不来金凤凰啊。” 赵木匠也跟着点头,愁眉苦脸地补充:“是啊,而且买铁矿石、木炭,哪一样不要钱?咱们村这点家底,怕是撑不了多久。” 石勒听着也皱起了眉头,他虽然不懂技术,但钱和人的重要性,他比谁都清楚。 ”而且你说的焦炭,想必要没那么好找。“孙铁匠又补充道。 看着三人脸上的愁容,林缚却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钱和人,都得从幽州城里想办法。”他顿了顿:“我得亲自去一趟幽州城,把水力锻锤的消息告诉周大人。” “司农司没有钱,还能没有人吗?想必周公已经把水车的图纸给司农司的工匠们看过了。” 听到这话,三人眼睛同时一亮。 ”至于,焦炭,暂时确实还没有地方能弄到,这个还是要从长计议。“ 四人又在林缚的小院中讨论了一会,便各自回家睡去了。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林缚便带上宋柔,快马加鞭,直奔幽州城。 凭借着周怀民给的那块司农司令牌,林缚和宋柔二人畅通无阻地通过了城门。 宋柔直接回到家中的布店,林缚则径直来到司农司的衙署前,翻身下马,亮出司农司的令牌,门口的衙役便麻利地将缰绳接过,林缚自己则大步流星地走进大门。 然而,刚到上次见到周怀民的院子门口,一阵激烈喊声声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周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这都旱了三个多月了,地里颗粒无收,流民一天比一天多!您作为司农大人,总得拿出个章程来吧?” 紧接着,另一个更加阴阳怪气的声音拔高了调门:“我看周大人是年纪大了,心也善,见不得百姓受苦。可光心善有什么用?您倒是想个办法啊!要是解决不了,就别在这儿唉声叹气,占着司农大人的位置了!” 林缚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听出来了,这是有人在故意找茬! 整理了一下衣冠,林缚恭敬地对着门口的衙役朗声道:“草民林缚,有要事求见周司农。” 衙役正听得心惊胆战,见有人来,连忙进去通报。 很快,里面传来周怀民略带惊喜的声音:“快!快请他进来!” 林缚推门而入,只见官署正堂之内,气氛紧张得仿佛一触即发的火药桶。 周怀民满脸通红地站在堂前,被几名身穿官袍的官员围着,嘴唇颤抖,显然是被挤兑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首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一身锦袍,面容倨傲,下巴微微抬着,正用一种看笑话的眼神看着周怀民。 见到林缚这个穿着寻常布衣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王志身旁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吏立刻像找到了表现的机会,扯着嗓子叫嚷起来:“闲杂人等,速速退下!没看到我等正在商议农耕大事吗?周大人怎么把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 周怀民看到林缚,有些后悔让他进来,他知道眼前这帮人的德性,不该把林缚这个有大才的年轻人也卷入这趟浑水里来。 为首的中年人则根本没把林缚放在眼里,甚至都懒得看林缚一眼,继续对着周怀民施压,嘴角挂着一丝讥笑: “怎么,周大人?没话说了?也是,这抗旱救灾,乃是关乎国本的大事,岂是您老人家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我看,您不如早日上书请辞,回家颐养天年,也总好过在此尸位素餐,惹得天怒人怨!” “尸位素餐”四个字,他说得又重又响。 周怀民气得浑身发抖,眼神死死盯着这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有力的声音在堂内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谁说周大人没有想办法?” 林缚缓步上前,直接无视了众人惊愕的表情,先对着周怀民微微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他才缓缓转过头,迎向为首那人刻薄傲慢的眼神,语气平淡地反问:“这位大人刚才说,周大人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是吗?” 那人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一眼林缚,接着转头对周怀民说道:“周大人!我等在此讨论公务,你怎么能让一个黄口小儿闯进来胡言乱语!” “就是!这小子谁啊?疯了吧?” “我看他不是疯了,是饿傻了,跑来司农司说胡话!” 他身后的几个小吏也立刻跟着起哄。 周怀民脸上满是担忧,快步走到林缚身边,压低了声音急道:“林缚,莫要冲动,他们这是故意在找茬,你……” 林缚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随即,目光一转,再次锁定了带头发难的官员,朗声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王志见他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反而不急了。 他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周怀民和他的人一起羞辱。 那人整理了一下衣袍,下巴抬得更高了,用鼻孔看着林缚,一字一顿地傲然说道:“在下司农司主簿,王志。怎么,小子,你还想告我的状不成?” “原来是王主簿。”林缚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王主簿刚才口口声声,指责周大人对旱情毫无作为。殊不知,就在城外的桃源村,周大人亲自指导修建的水车早已建成,正日夜不息地引水灌溉,那里的田地,可没有旱!”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王志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水车?他隐约好像听人提过一嘴,但当时根本没放在心上。一个泥腿子画的图纸,能有什么用? 他愣了一瞬,随即恼羞成怒地喝道:“一派胡言!区区一架水车,能有多大用处?你当这滔滔河水,是你家洗脚盆里的水,说引走就引走?” “来人啊!给我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刁民拿下,轰出去!”王志身后的官员冲着门口的衙役喊道。 两个衙役面露难色,看向周怀民。 “慢着。” 林缚眼神骤然一凛! 往前踏出一步,直视着王志,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 “王主簿,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第41章 敢不敢打个赌? “竖子!安敢在此狺狺狂吠!” 王志被林缚一句话顶得肺都快炸了,猛地一拍桌案,指着林缚的鼻子厉声怒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此对本官指手画脚!” “王主簿息怒。”林缚依旧语气平淡:“小子只是好奇,不知王主簿可曾亲眼见过那水车图纸,就在此地口口声声,污蔑周大人尸位素餐?” “对!对!图纸!” 周怀民看场面有些失控,赶忙出声打断。 他刚刚被王志一伙人围攻了半天,又急又气,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竟忘了最关键的证物。 “图纸在此!”他连忙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那卷被他视若珍宝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在案上展开:“此物之精妙,鬼斧神工!老夫怕有所错漏,只与司中几位老工匠共同参详过,尚未公之于众。” 王志死死地盯着那张水车图纸,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不屑。 林缚上前一步,接过话头,朗声解释道:“诸位大人请看,此物名为水车,可借水流之力,将河水自动提上高处,日夜不息,灌溉农田。桃源村正是用了此物,才解了旱情。” 他顿了顿,环视一周:“而且,水车的用处还远不止于此!利用同样的原理,我们还造出了一样新东西,我称之为‘水力锻锤’!” “水力锻锤?” 这个全新的词汇,让在场所有官员都愣住了。 “没错!”林缚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简单来说,就是用水的力量来代替人力,驱动巨大的铁锤,锻造铁器!其力之大,其效之高,远非人力可比。” 此言一出,整个正堂之内,瞬间炸开了锅! 用水力来打铁? 这怎么可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短暂的震惊之后,王志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指着林缚,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水力锻锤?笑死我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本官在司农司十数年,闻所未闻!” 周围的官员也附和道:“小子,你编故事的本事倒是不小!还水力锻锤?你怎么不说你能点石成金呢?” 笑声一收,林缚猛地转头,将矛头再次对准周怀民。 “周大人!你听到了吗?你就是被这种黄口小儿的鬼话给骗了?如此轻易就相信了这等无稽之谈?你还有何颜面,坐在这司农的位置上!” “我……”周怀民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他确实还未亲眼见过那工坊。 “我看周大人是老糊涂了!” “就是!被一个毛头小子耍得团团转,还当个宝!” 王志身后的几个小吏也立刻跟着起哄。 看着他们嚣张的嘴脸,林缚眼神一冷。 “王主簿,空口白牙,自然难以服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后背着的一个长条形布包解了下来,放在了身前的桌案上。 “巧了,在下今日正好带来了水力锻锤锻造出的第一件成品。是非真假,一看便知!” 说着,他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把扯开了包裹的粗布! 噌—— 一抹凌厉的刀光瞬间映入眼帘,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暗叹不已。 王志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他见过的好刀不在少数,可没有一把能有此的品相! 周怀民更是激动地快步上前。 “好刀……好刀啊!”他由衷地赞叹道。 林缚看着王志的表情,嘴上步步紧逼:“王主簿,现在,你还觉得这是鬼话吗?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赌……赌什么?”王志下意识地问道,气势已经弱了三分。 “就赌这把刀!”林缚的手按在刀柄上:“我们找来司农司衙役的佩刀,与我这把刀比试一番。若是我这把刀有半点不及,我林缚任凭处置!可若是我这把刀更胜一筹,你王主簿,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周大人鞠躬道歉!” “你!”王志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怎么?王主簿不敢了?”林缚讥笑一声:“还是说,你对自己刚才说的话,一点信心都没有?” “谁说我不敢!” 被林缚这么一激,王志顿时上了头。 这刀看着唬人,说不定只是样子货! 想到这里,王志的底气又足了:“本官就跟你赌!来人,去取两把最好的佩刀来!” “一言为定!”林缚朗声道。 很快,两个衙役手捧着两把擦得锃亮的官刀走了进来。 “王主簿,请吧。”林缚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志咬了咬牙,亲自上前,拿起一把官刀,又掂了掂林缚的钢刀,心中越发惊疑不定,那沉重的手感,确实不似凡品。 “先试硬度!”王志喊道,示意一个衙役持官刀,与林缚的钢刀刀刃互砍。 “铛!” 一声脆响! 众人定睛一看,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柄官刀的刀刃上,竟然出现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缺口! 而林缚带来的那把钢刀,刀锋依旧完整如初! 王志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怎么可能? “再来!”他不死心地说道,亲自拿起另一把官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林缚的钢刀狠狠地劈了下去! “铛——!” 这一次,声音更加响亮刺耳! 紧接着,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王志手中的官刀,竟从中断为两截! 断掉的半截刀身在空中打了个旋,“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整个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林缚带来的钢刀上。 “好刀……好刀啊……”周怀民激动地拿起那把钢刀。 王志则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半截断刀,大脑一片空白。 输了? “王主簿。”林缚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我之间的赌约,你可还认?” 王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嚅动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他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向一个草民和一个他看不起的老东西低头认错? 他做不到!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看着他那副准备赖账的无赖模样,林缚心中冷笑。 “也罢。”他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一把刀,或许只是巧合,王主簿心中不服,也是人之常情。” 王志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以为林缚要就此作罢,台阶已经递到脚下了。 谁知,林缚话锋一转:“王主簿既然不服,可敢亲自随我去一趟桃源村?还是说,王主簿只敢在这官署之内耀武扬威,没胆子去亲眼见一见真相?”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王志的脸上。 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如果他连去看的胆子都没有,那他以后还怎么在司农司立足? “去就去!谁怕谁!” 王志定了定神。 “本官倒要亲眼看看,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若是有半点虚假,我定治你一个欺官之罪,让你人头落地!” “好!”林缚要的就是他这句话:“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便在城门口,恭候诸位大人!” 第42章 此物,不卖,只送! 幽州城,司农司衙门。 林缚从那座冷清的官衙里走出来,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了城东的宋家布店。 还没进门,他就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气氛。 踏入后院,只见宋白正满脸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一旁的宋柔,也是柳眉紧蹙,小脸上写满了担忧,时不时地叹一口气。 “爹,您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宋柔劝道,但声音里也带着一丝无力。 宋白一见到林缚的身影赶紧迎了上去。 “林缚!你总算来了!” 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虑。 “你交代的制盐的事……唉!恐怕是要辜负你的期望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林缚拉进了内堂,反手关上了房门。 宋白颤颤巍巍地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他捻起一点盒中雪白的粉末,摊在手心,递到林缚面前。 “盐……是做出来了。”宋白的声音都在发颤,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反而满是苦涩:“按照你给的法子,这盐比市面上最好的官盐,还要好上百倍!可问题……问题也恰恰就出在这里,它太好了!” “盐铁专营!盐铁专营啊!”宋白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托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银子,才从一个老友那里摸到一点门路。这幽州城的盐引,背后是城主府和几大世家联手把持的,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他指着那锦盒里的雪盐:“我们这种没根基的外来户,别说卖了,私下里藏着这么多精盐,一旦被发现,那就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啊!” 一旁的宋柔也走了过来,担忧地看着林缚,轻声道:“林大哥,我爹说得没错,这事太凶险了,要不……我们还是把这些盐处理掉吧,就当没炼过。” 然而,面对父女二人的绝望和担忧,林缚的表情却平静得出奇。 “盐能处理掉,制盐的人呢?也要处理掉吗?” “这你放心,我用的都是侍奉了几十年的家仆”宋白拍了拍胸脯:“而是按照你说的流水线作业法,让每个人负责了不同的工序,他们肯定不知道在做什么。" "只是卖不出去,可惜了这些盐了。”宋白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林缚看着宋白愁苦的脸,反而笃定地说道:“宋伯伯,卖不出去,就对了。” 此言一出,宋白和宋柔全都愣住了。 “啊?”宋白茫然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林缚,你、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急糊涂了?” “爹!”宋柔嗔怪地拉了一下父亲的衣袖,但美眸中也充满了困惑。 林缚从容地伸出手指,在宋白的手心轻轻蘸了一点那雪白的盐末,放在舌尖尝了尝。 果然不带丝毫苦涩杂味。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在宋家父女二人不解的目光中,轻轻敲了敲桌子,眼神锐利如刀。 “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把它当‘盐’来卖!” 宋白被这句话彻底搞懵了,呆呆地看着林缚,等着他的下文。 林缚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宋伯父你想想,盐是什么?是柴米油盐,是寻常百姓开门七件事之一,是必需品。可我们手里的这个东西,它只是必需品吗?” 他指着锦盒里的雪盐,一字一句地说道: “它叫‘雪盐’!记住,从今天起,它就不再是普通的盐了。它不是调味品,它是身份!是面子!是那些达官显贵们,用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玩物!” “身份?面子?”宋白喃喃自语,几十年的经商经验让他隐约抓到了一点什么,但思路却依旧有些模糊。 林缚看出了他的疑惑,自信一笑,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从他口中娓娓道来。 “咱们要做的,就是把它包装成天上的神物,凡人不可轻易染指!” “首先,是包装!”林缚伸出第一根手指:“咱们不能用普通的盐罐子。要去请最好的窑工,烧制最精美的青瓷小瓶来装。每一个瓶子,都要釉色温润,样式独特,让它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收藏的艺术品!” “其次,是限量!”林缚伸出第二根手指:“咱们对外就说,这‘雪盐’提炼之法,源自海外仙山的秘方,工艺复杂,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会炉毁人亡!所以,此物产量极低,一月只产十斤!多一两,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有!” “一月十斤?”宋白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也太少了吧?” “就是要少!”林缚笑道:“物以稀为贵!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是最好的!” “再次,是定价!”林缚伸出第三根手指:“一两雪盐,一百两白银!这个价格,就是一道门槛,一道把所有想捡便宜的、不够资格的人,全都给我死死拦在门外的门槛!” 这正是林缚昨晚熬夜一宿想到的资金来源。 “一……一百两?” 宋白和宋柔父女俩同时惊呼出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百两白银,足够一个普通五口之家,舒舒服服地过上好几年了!用这么多钱,就为了买一两调味的盐?这简直是疯了!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林缚看着被彻底震住的父女二人,抛出了整个计划的核心,他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运筹帷幄的狡黠。 “咱们先不卖!” “不……不卖?”宋白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林缚的思路了:“不卖,又定这么高的价,这……这是为何?” “不是不卖,是暂时不卖!至少第一批炼出来的雪盐,一两都不卖。我们送!” “送?” “没错,送!”林缚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们要把它,免费送给幽州城里最需要它的人。” 他顿了顿,循循善诱地问道:“你们觉得,这幽州城里,谁最爱攀比,最重脸面,也最能一掷千金?” 宋白沉思片刻,猛地一拍大腿:“世家大族里的女眷!” 第43章 赌约兑现 “正是!”林缚赞同道:“所以,我们要把这雪盐,送给那些家主、族长们最受宠的小妾们;送给那些娇贵的大小姐们。咱们要让这‘雪盐’,成为她们那个圈子里的一种谈资!” 林缚一边踱步,一边描绘着那幅场景: “你们想象一下,在一次满是名门贵妇的宴会上,所有人吃的都使用普通的官盐,只有李大小姐,轻描淡写地拿出一个精美的青瓷小瓶,用银勺取出一撮洁白如雪的‘雪盐’,让后厨加在自己的菜中。那会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体面?” “当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只有寥寥数人拥有时,你们觉得,那些没得到的人,会是什么心情?她们会不会为了在小姐妹面前挣回面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想办法弄到一瓶?” 一番话下来,宋白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一辈子都在琢磨怎么把东西卖给需要的人,却从未想过,可以创造出一种“需要”! 这不是卖盐,这是在卖欲望!卖面子!卖身份! 他脸上的愁苦之色一扫而空。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宋白激动地一拍桌子:“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平日里闲着没事,不就是攀比头上的珠钗,身上的绸缎吗?咱们这‘雪盐’,比任何珠宝都要稀罕!这东西,能让她们在宴会上把所有人都比下去!” “到那时,一百两一两,她们只怕还会嫌便宜了!” “没错。”林缚重新坐下,端起茶杯,从容地抿了一口:“而且,我们可以打着‘澡豆’的名义去做,就算被人发现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可这件事,谁去办呢?”宋白一时摸不着头脑。 突然,两人同时抬起头看向宋柔。 气氛一下子有些微妙。 这两个大男人,看着眼前坦然自若的宋柔,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像这个计划的执行人,只能是宋柔。 “咳……” 宋白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让他亲口要求自己尚未出阁的宝贝女儿,去和那些高门大院的贵妇们虚与逶迤,他实在张不开这个嘴,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林缚。 林缚也是摸了摸鼻子,心中暗道不妥。 然而,宋柔却落落大方地打破了沉默。 她抬起头,眼中没有半分少女的羞怯。 “爹,林大哥,你们不必为难了。” “这件事,也只有我一个女子出面才最合适。你们就直说吧,具体要我怎么做。” 见她如此有担当,林缚索性不再犹豫,沉声道: “好!那我就直说了。” “我们的第一步,不是去送盐,而是立人设。”林缚详细解释道:“你要以品茶、赏花为名,结交城中几位家世显赫,但性情又相对温和的夫人小姐。” “在这个过程中,‘雪盐’绝不能主动提及!”林缚加重了语气:“你要做的,只是在某个不经意的场合拿出来自用。当她问起时,你只需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海外友人所赠的稀罕物,仅此一瓶,用完便没了。一定要营造出它珍稀难求的神秘感!” 宋白到底是几十年的老江湖,立刻补充道: “林缚说得对!幽州城里,可以从出身商贾的一些夫人入手,还得挑一些性格直爽的。” “此事不急于一时,你先安心住下,慢慢准备。”林缚最后叮嘱:“明日,我需先带周大人他们回桃源村,让他亲眼见证我们的工坊。” “林大哥,你放心吧,这里交给我。”宋柔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幽州城东门,聚集了一支奇怪的队伍。 为首的正是周怀民,在他身后,是几位司农司的官员和几名经验丰富的老工匠。 队伍的最后面,主簿王志则黑着一张脸,他身边围着几个亲信,正对着林缚那几辆连个顶棚都没有的板车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主簿大人您瞧,就这几辆破车?连一袋像样的米面都看不到,我看他就是心虚!” “没错,八成是想把我们骗到哪个山沟里,然后找借口开溜!到时候死无对证!” 王志听着手下的附和,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林缚这次并未采买太多物资,整个车队显得异常寒酸。这在王志看来,无疑是林缚诡计败露前的最后挣扎。 “哼,让他装。”王志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等到了地方,我看他如何收场!” 林缚对他们的议论充耳不闻,只是恭敬地与周怀民说了几句,便挥手下令。 “出发!” 一路无话,气氛沉闷而诡异。 车队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近两个时辰,颠得人骨头都快散架了。就在王志等人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并非他们想象中流民营的那种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脏乱差。 恰恰相反,整个桃源村呈现出了一派安宁祥和、欣欣向荣的景象! 在远处的河边,一架巨大的木制水车,正不知疲倦地缓缓转动。 “林……林公子,”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工匠指着那巨大的水车,声音都在颤抖:“这……这便是那水车?” “水车……真的是水车!” 一个年轻工匠已经激动地喊了起来。 “神物!当真是神物啊!” 身后的几名老工匠,更是看得两眼放光。 而王志和他身后的官员们,则一个个呆立当场,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 “这,只是开胃小菜。” 林缚微微一笑,带众人来到锻造工坊,向正在忙碌的孙师傅简单介绍了众人,之后便准备演示这水力锻锤。 “孙师傅,开锤!” 话音刚落。 “哐当!” “哐当!” 周怀民和王志等人面面相觑。 “天呐!老天爷啊!” 工匠们被眼前的锻造景象完全震惊了,嘴里喃喃自语,有人甚至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王大人。” 林缚平静的声音,在轰鸣的锻锤声中响起,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现在,你还觉得周大人是尸位素餐,觉得我们是在弄虚作假吗?” 王志脸色煞白如纸。 林缚没有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王大人,我们的赌约,你可还记得?” 唰!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全部聚焦过来。 这位平日里在司农司养尊处优、作威作福的司农主簿,在一众下属、工匠乃至闻声赶来的普通村民的注视下,一张脸由白转黑。 屈辱、愤怒、恐惧、不甘……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 最终,在周围一道道目光逼视下,他缓缓地、艰难地弯下了自己高傲的腰。 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那句足以让他名誉扫地的话。 “是……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向……向周大人,向林公子……赔罪了……” 第44章 府库刁难 道歉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恨。 王志几乎是将脑袋埋进了胸口,那句“赔罪了”,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司农司的官吏们一个个噤若寒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平日里威风八面、说一不二的主簿大人,此刻竟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低下了那高傲的头颅。 而那些随行而来的老工匠们,脸上则写满了快意! 他们早就受够了王志这种只知钻营、不懂实务的官僚的气。今天亲眼见证这神乎其技的水力锻锤,又看到王志当众吃瘪,只觉得胸中郁气一扫而空,痛快至极! 林缚的目光平静如水,淡淡地看着弯腰的王志,并未出言讥讽,也未乘胜追击。 有时候,无声的胜利,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响亮。 他越是平静,王志心中的屈辱就越是翻江倒海。 “哼!” 王志猛的直起身,一张脸早已涨红,他怨毒地看了林缚一眼。 一句话也没多说,甚至没跟周怀民打一声招呼,便猛地一甩袖子,对着自己那几个同样面如土色的亲信低吼道:“走!” 说罢,便带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口的方向,狼狈而去。 看着王志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周怀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与激动。 随着王志这颗老鼠屎的离开,工坊里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林公子,老夫……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几个老工匠围到了林缚身边,一个劲地恭维着。 周怀民再也按捺不住,几步冲到那巨大的水力锻锤前,伸出苍老却有力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冰冷而坚硬的锤头,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力量。 “妙啊!”他激动的胡子都在颤抖,回头看向林缚,眼中满是欣赏与赞叹:“有了此等神器,何愁农具不兴?何愁百姓不富?” “周公谬赞了。”林缚谦虚地笑了笑,顺势说道:“神器虽好,却也需要能工巧匠来驾驭。小子斗胆,想在桃源村扩建工坊,量产农具,只是苦于人手不足,尤其是缺少懂得冶炼、锻造的师傅。” “这有何难!” 周怀民闻言,当即一拍胸脯。 他转身指向身后那几位早已看得如痴如醉的老工匠,朗声道:“陈师傅,李师傅!你们几位,都是我幽州司农司最好的工匠!老夫问你们,你们可愿留在此地,助林公子一臂之力,将这等利国利民的神器,发扬光大?” 被点到名的几位老工匠对视一眼,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光芒。 他们方才早就心痒难耐了! 对于一个真正的匠人而言,没有什么比亲手创造一件前所未有的杰作更有吸引力了。 “愿意!我等万分愿意!”为首的陈师傅激动地拱手道:“能使用此等神武,为幽州治下百姓做出贡献,是我等的荣幸!还请大人和林公子成全!” “好!好啊!”周怀民抚掌大笑,心中畅快无比。 他转头看向林缚,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与期许:“林缚啊,人手的问题解决了。你还缺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是老夫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林缚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心中一喜:“多谢周公。人手有了,但要扩建工坊,建造高炉,还需要大量的砖石、木材,以及最重要的铁矿石。这些物资,采买不易,运输更是艰难。” “这确实是个问题。”周怀民眉头微皱,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空白的官府文书,又借来笔墨,俯身在一张木桌上,大笔一挥,迅速写下了一纸条子,最后盖上了自己司农司主管的官印。 “林公子,你拿着这个!”周怀民将那张墨迹未干的条子递给林缚,郑重地说道:“这是我司农司的提货批文!你凭此条,可直接去幽州城的官府府库,调用所需物资!虽然无法一直取用,但是取一两次,解下燃眉之急还是没问题的。” 林缚双手接过批文。 有了这东西,能给这地发展增加一大口的喘息时间了,等到雪盐在幽州城打开销路,他们就不用再为钱的事情发愁了。 “小子,谢过周公!”林缚深深一揖。 事情谈妥,周怀民又在村里盘桓了许久,仔仔细细地研究了水车的构造,又去田间地头查看了盐碱地的改良情况,越看心中越是震撼。 直到日头偏西,才意犹未尽地踏上了归途。 临走前,他留下了一半的司农司工匠,并再三嘱咐他们,一定要全力配合林缚,不可有丝毫怠慢。 送别了周怀民,整个桃源村彻底沸腾了。 有了官方工匠的加入和府库物资的保证,林缚心中的蓝图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全面铺开!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非一帆风顺。 第二日。 林缚拿着周怀民亲批的条子,信心满满地来到了幽州府库。 府库设在城西,守卫森严。高大的院墙,紧闭的朱漆大门,无不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林缚递上批文,本以为会一路绿灯,没想到却被门口一个贼眉鼠眼的库丁拦了下来。 那库丁瞥了一眼批文,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林缚的穿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位公子,真不巧,我们府库今天正在盘点,库房不开。您啊,还是明日再来吧。” 林缚眉头微皱,他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敷衍之意。 但是,他也没有多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第三天。 林缚再次来到府库。 这次换了个库丁,说辞也换了花样。 “哎呀,真是不巧!负责物资调配的管事今日身体不适,告假回家了,钥匙也被他带走了。您看这事……要不您改天再来?” 一连几日天,林缚分别被以“盘点”、“主事不在”、“批文需要核验”等各种理由搪塞,就是不给提货。 林缚心中已经了然。 这绝非巧合! 第45章 周怀民的怒火 那日,王志那阴狠怨毒的眼神,浮现在林缚的脑海中。 他知道,这种官场上的老油条,最擅长的就是用这些不见血的软刀子。 若是寻常百姓,遇到这般刁难,除了自认倒霉,别无他法。 可他林缚,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对付这种藏在规则之下的阴招,最有效的办法,还是用规则本身去击溃它! 以官压官! 想到这里,他不再去府库门口浪费时间自讨没趣,而是直接掉头,大步流星,径直赶往了司农司的衙署。 …… 司农司衙署内,周怀民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农书。 “大人,林公子求见。”一名小吏在门口通报道。 “哦?快请!”周怀民闻言,立刻放下书册,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林公子,如何?物资可都提到了?”周怀民关切地问道。 林缚摇了摇头,并未添油加醋,只是将这三日来在府库的遭遇,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他每说一句,周怀民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当听到府库那边连续三天用不同理由搪塞时,周怀民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什么?!” 听完林缚的叙述,周怀民再也按捺不住,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砰!” 老人家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案! “一群混账东西!不干正事,干起这等下作的勾当来,倒是一个比一个精明!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我这个司农?” 周怀民平日里温和儒雅,待人谦和,此刻却像双目圆瞪,花白的胡子气得根根倒竖,胸膛剧烈起伏,怒火中烧! 那日,被王志等人围攻,他都没有如此发怒。 周怀民为官数十年,两袖清风,最是痛恨这等以权谋私的龌龊行径! 更何况,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府库那帮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公然违逆司农司?这背后若没有王志的授意,打死他都不信! 这哪里是在刁难林缚?这分明是在公然打他周怀民的脸!是王志在向他示威! “林公子,你在此稍候!老夫今日,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周怀民怒喝一声,一把抓起桌上那张被退回来的批文,理了理官袍,转身就往外走,看那架势,竟是要独自一人杀去府库! “不!” 林缚也站了起来,快步上前,拦住了周怀民。 “周公,小子与您同去!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敢扣着您亲批的物资不放!” “好!同去!”周怀民重重点头,一把拉住林缚的手,大步流星地冲出了衙署。 路上碰见的几个属员,从周怀民口中听说具体情况之后,也觉得热血上涌,纷纷义愤填膺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杀气腾腾,直奔城西府库! 府库大门口,那几个库丁正聚在一起,懒洋洋地倚着墙根晒太阳,吹牛打屁,好不快活。 “嘿,那小子今天没来,看来是知难而退了。” “肯定的,王主簿都发话了,谁敢给他东西?我看啊,再晾他个十天半月,他就得乖乖提着厚礼来求咱们了!” “哈哈哈……” 正当他们笑得得意之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队人马正怒气冲冲地朝着这边走来。 为首的,赫然是司农司那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周大人! 而他身旁,不正是那个被他们刁难了三日的年轻人吗? 几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站直了身体,连大气都不敢喘。 周怀民此刻怒火攻心,理都未理这几个小喽啰,直接上前,一脚踹开虚掩的朱漆大门! “王得发!你给老夫滚出来!” 周怀民的怒吼声,如同平地惊雷,在空旷的府库院子里回荡。 很快,一个穿着官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闻声从内堂里一路小跑出来,脸上还带着惯有的谄媚笑容。 他正是这府库的管事,王志的远房表亲,王得发。 “哎呦,这是哪阵风把周大人给吹来了!不知周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怀民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将那张皱巴巴的批文,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王得发!你长本事了啊!” 周怀民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老夫亲批的条子,你也敢拦?嗯?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司农?还是说,你觉得你表哥王志,已经可以在这幽州城一手遮天了?” 王得发被骂得狗血淋头,一张胖脸瞬间没了血色,变得煞白。 他做梦也没想到,周怀民这个在官场上出了名的、与世无争的老好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亲自杀上门来,而且姿态如此强硬,连半点情面都不留! “大……大人息怒……误会,这都是天大的误会啊!”王得发哆哆嗦嗦,慌忙捡起地上的批文,点头哈腰地辩解道:“实在是……是库房最近正在盘点,人手实在不足,才……才耽搁了些许时日,下官正准备今日就给办呢!” “放你娘的屁!” 周怀民宦海沉浮几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此刻被气急了,连粗口都爆了出来! “盘点?你他娘的糊弄鬼呢?老夫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一刻钟之内,若是林公子要的物资还没装上车,老夫现在就去州府衙门,敲响鸣冤鼓!” 鸣冤鼓! 这三个字一出,王得发彻底吓傻了! 那可是惊动一州最高长官的最后手段!一旦敲了鸣冤鼓,恐怕这个事情在整个幽州城都会闹得沸沸扬扬! 真闹到那一步,无论对错,他这个府库管事的位置,是铁定保不住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林缚那双平静而冰冷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仿佛在说,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在我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在卖力表演罢了。 王得发瞬间通体冰凉,他知道,自己和表哥王志,这次是彻底踢到铁板了! “不敢!下官万万不敢!” 他再也不敢有任何迟疑,赶紧转身,对着那些早已吓傻的库丁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吗?还不快去给林公子备货!” 一群库丁立刻手忙脚乱地冲向库房,将一车车的砖石、木材和铁矿石,以最快的速度运了出来。 林缚负手站在一旁,看着王得发那副卑躬屈膝、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第46章 暗流涌动 就在林缚为了桃源村的建设东奔西走时,幽州城的另一端,宋氏布店的后院暖阁内,一场精心策划的好戏,正在上演。 阁中檀香袅袅,几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正围坐品茶。 而为首安坐的,正是宋柔。 今日的她,褪去了往日的少女青涩,换上了一袭月白色的素雅长裙,清雅而不失高贵。 她的身旁,坐着的都是幽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世家女眷。 这些夫人小姐,平日里眼高于顶,寻常商贾之女,根本入不了她们的法眼。 但是最近,宋白依靠林缚给的山寨中缴获的钱财,在城中四处打点,让宋家也渐渐进入了她们的视线中。 而宋柔,她不仅是这位幽州城新晋崛起的富商宋白之女。 再加上,本人谈吐不凡,举止得体,几次接触下来,这些贵妇人也乐得与她结交。 “宋妹妹这儿的点心可真是一绝。”一位穿着绛紫色轻罗衫裙的李夫人,拈起一块精致的桂花糕,细细品尝后,凤眼微眯,赞不绝口:“咸甜适口,糕体松软,桂香清雅,这味道,竟比我府上那淮扬来的大厨做的还要好上几分。莫不是有什么独家秘方?” 此言一出,桌上其余几位夫人小姐也纷纷附和。 “是啊,这碟‘咸口四喜’,鲜香满口,回味无穷。” 众人七嘴八舌,言语间充满了好奇。 宋柔只是矜持地微笑着,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并不急于回答。 她越是这般云淡风轻,众人心中就越是好奇。 待到众人的追问声渐起,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宋柔才故作为难地柔声道:“几位姐姐过奖了。这茶点手艺,不过是寻常厨子所做,只是在调味时,用了一样稀罕物罢了。” “哦?稀罕物?”李夫人顿时来了兴致:“妹妹快说来听听,是什么宝贝东西?”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宋柔缓缓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不过拇指大小的青瓷小瓶。 那小瓶通体天青色,釉面温润如玉,瓶身无任何纹饰,却自有一股古朴雅致的韵味。 她轻轻拔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在白皙的掌心倒出些许雪白的结晶。 “此物名为‘雪盐’。” 只见那几粒所谓的“调味品”,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竟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粒粒分明,色白如雪! 在场之人,皆是出身富贵,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 可官府发卖的官盐,即便是最上等的青盐,也难免夹杂着些许杂质。 何曾见过如此精美的盐? “这雪盐妹妹是从何处购得?为何如此晶莹?”一位夫人开口问道。 “此盐乃是小女子偶然间,从一位云游四海、自海外归来的方士手中所得。据那位方士所言,此盐制法极为繁复,需采天地灵气,集日月精华,百斤粗盐方能炼得此一两。”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方士还言明,此物夺天地造化,产量极低,有缘者方可得之,故无法用金银来衡量其价值。” 一番半真半假的说辞,将所有人的好奇心勾到了顶点! 夫人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宋柔掌心那几粒“雪盐”,眼中满是贪婪与渴望。 无法用金银衡量? 对她们这些不缺钱的人来说,这恰恰意味着无上的尊贵! “这……这真是盐?”李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妹妹,你可别诓我们,这等神物,若是拿来做菜,岂不是暴殄天物?”另一位张夫人也忍不住开口,语气中满是惊叹。 “敢问妹妹,那位方士如今身在何处?我也想求购一些,价钱好说!” “是啊是啊,我等也想见识见识这位高人!” 一时间,暖阁内叽叽喳喳,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那位神秘的“海外方士”。 宋柔将掌心的雪盐小心翼翼地收回瓶中,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遗憾,轻轻摇头:“不瞒各位姐姐,那位方士性情洒脱,行踪不定,如闲云野鹤一般。他将此物赠予我之后,便说缘分已尽,继续云游四方去了,小女子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 此话一出,阁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几位夫人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这番话里的意思。 这是断了她们直接寻找源头的念想。 一时间,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交汇,却又都默契地不再言语。阁楼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众人又重新端起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胭脂水粉、布料首饰的闲话,可心思显然已经都不在茶点上了。 终于,还是那位李夫人最先沉不住气,她放下茶杯,试探性地看着宋柔,脸上带着热切的笑容:“宋妹妹,既然那位方士已经远游,不知……妹妹你可否愿意割爱,匀一些与姐姐?”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人,其他人也立刻附和起来。 “是啊妹妹,也匀我一些,我愿意出高价!” “只要妹妹肯卖,价钱绝不是问题!” 面对众人热切的目光,宋柔却故作为难地柔声道:“各位姐姐实在是太看得起小妹了。只是……这雪盐产量实在太低,那位方士所赠本就不多,小妹自己也只剩下这小半瓶了,实在是……” 她话未说完,但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暖阁内,刚刚还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几位夫人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失望。 “唉,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是我等没这个福分。”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宋柔嫣然一笑,打破了这片沉寂。 她站起身,亲自为在座的每一位夫人添上茶水,声音温婉:“看各位姐姐如此喜爱此物,小妹若是再藏私,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说着,她竟将那青瓷小瓶递给了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去,取几个干净的锦囊来,给在座的每位夫人,都包上一两。”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即心中大喜! “妹妹,这……这如何使得!” “是啊,此物如此珍贵,我们怎好白拿!” 宋柔轻笑道:“不过是些许调味之物,几位姐姐莫要推辞。前些日子和诸位姐姐相识后,还未送过见面礼,这点心意,权当是小妹送给各位姐姐的见面礼了。” 这番话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天大的面子。 一时间,暖阁内的气氛比之前还要热烈百倍! “宋妹妹真是太客气了!” “妹妹这份情,姐姐记下了!日后在幽州城若有何事,只管来寻我!” 经此一事,宋柔在她们这个圈子里的地位,已经悄然拔高了一大截。 经过了这次精心策划的茶会后,“雪盐”的名声,已经如一阵风,吹遍了城中各大世家的贵妇圈子。 它那远超官盐的雪白与纯净,它那“海外方士所制,千金难求”的神秘来历,正悄无声息地成为衡量各家身份与品味的新标杆。 谁家若是能用雪盐待客,便成了最值得在茶会酒宴上炫耀的资本。 第47章 人赃并获 司农主簿,王志的府邸内。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刺耳。 王志刚从司农司回来,就看见自己那位平日里最是温婉贤淑的夫人,此刻正满脸泪痕,眼圈通红,身前是一地的瓷器碎片。 “夫人,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王志连忙上前,柔声安抚。 他这位夫人出身不低,是城中另一位主簿的女儿,平日里最是看重脸面。 “还说呢!”王夫人一跺脚:“今天赵家姐姐办茶会,席上几位夫人都在炫耀一种叫‘雪盐’的奇物,说它色白如雪,味纯似仙。就我!就我堂堂司农主簿的夫人,别说吃了,连听都没听过!她们那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乡下来的土包子!” 夫人越说越气,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这张脸,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见人啊!” “雪盐?” 王志皱起了眉头。 盐铁专营,乃是大夏王朝的国策! 市面上流通的盐,无一不是经过官府之手,即便是最好的青盐,也带着些许灰黑杂色。这凭空冒出来的“雪盐”,绝非官府所出! 他本就因在周怀民那里吃了两次瘪,被林缚当众羞辱而憋着一肚子火,正愁找不到由头发作! “夫人放心,这口气,为夫一定替你出了!”王志安抚好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厉色。 “夫人可知那雪盐是何来历?” “听其他人说,是东城宋氏布庄的小姐,宋柔拿出来的。” 他立刻唤来下人,沉声下令:“去,帮我请李校尉到府上一叙,就说我有要事找他。” 他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桌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倒要看看,她是哪来的胆子!” “是!大人!”仆人领命,急匆匆地赶往李校尉的住处。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宋柔与宋白,此刻正沉浸在计划成功的喜悦之中。 “雪盐”的名声,已通过宋柔精心策划的几次茶会,如一阵香风,在幽州城的贵妇圈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人人都以能得到一小瓶“雪盐”为荣。 一时间,宋氏布店的门槛,几乎要被那些前来旁敲侧击、托人情关系求盐的管家仆妇给踏破了。 如此过了三日,宋白府上来了一条真正的大鱼。 “宋姑娘!宋老哥!” 全城最高档的酒楼“望月楼”的钱掌柜,一路小跑着进了布店后院,满脸堆笑,姿态放得极低,与他平日里那副八面玲珑、眼高于顶的模样判若两人。 “您那‘雪盐’,实在是神物啊!”钱掌柜一进门,就对着宋白和宋柔拱手作揖,满口奉承:“小老儿我做了半辈子生意,自问山珍海味也算尝遍了,却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绝伦的盐!不知姑娘可否割爱,匀一些给小店?价钱好说,我望月楼,绝不让姑娘吃亏!” 宋柔按照与林缚商定好的策略,故作为难地蹙了蹙秀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说道:“钱掌柜见谅,并非小女子拿乔。方士云游四海,不知道何时返回,小女子这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了。” “宋姑娘,咱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钱掌柜摆了摆手:“姑娘最近在幽州城内,可是送了不少雪盐给诸家族的夫人小姐们,我老钱也在商场上混了几十年了,岂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宋柔心里盘算了一下,钱掌柜显然已经明白自己这里能产这雪盐了,不然也不会贸然登门:“钱掌柜既如此说,小女子也不瞒您,这雪盐提炼之法源自海外秘方,再加上制作工艺十分繁复,一月勤勉,也不过得十斤之数。” 听到这话,钱掌柜非但不失望,反而更加的兴奋。 果然雪盐就是这宋家制出来的,至于这方士只是一个说辞罢了。 而更重要的是,每个月只能产十斤! 越是稀少,就越是珍贵! 这道理,他懂! 望月楼做的是什么生意?做的是全幽州城最顶层那批人的生意!对那些贵人来说,吃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子!是独一无二! 只要有了这“雪盐”,望月楼的地位将更加稳固,甚至能压过所有同行一头!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牙一咬,直接伸出了五根手指,开出了一个让一旁的宋白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的天价! “宋姑娘!我不求多,只求每月能有二斤的份例,我愿出……五百两白银!” “嘶——” 宋白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五百两!就为了二斤盐?这哪里是盐,这分明是金子啊! 他激动的双手都有些颤抖,刚想开口答应,钱掌柜却又抛出了一个更具诱惑力的条件。 “并且,我望月楼可以与宋家布庄结成盟友,日后城中大小事务,只要用得到我钱某人的地方,都可相互照应!” 听到这话,宋白心头狂跳,有了望月楼这个地头蛇做盟友,宋家在幽州城的根基,无疑会稳固许多! 然而,意外就在此刻发生了。 “砰!” 一声巨响,布店那扇厚实的木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十几名官兵冲了进来。 为首一人,满脸横肉,眼神凶悍,正是王志的心腹,李校尉! “奉司农司主簿大人之命,捉拿私贩官盐的重犯!” 李校尉手中的腰刀,遥遥指向院内的宋白和宋柔,声音洪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给我搜!”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宋白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慌忙上前想要解释:“官爷,官爷!误会,这是天大的误会啊!” 钱掌柜也皱起了眉头,他认得这李校尉是王志的人,立刻上前一步,沉声道:“李校尉,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李校尉根本不理会他,只是冷笑着一挥手。 几名官兵,冲向后院开始搜查。 片刻之后,那官兵拎着一个布袋走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布袋破开一个口子,雪白的精盐,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宋白和宋柔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这正是他们做好后还没有卖出去的精盐。 “人赃并获!” 看到这袋精盐,李校尉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狰狞,他用刀尖指着地上的盐,又指了指吓得面无人色的宋白。 “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如此大量的食盐,意图牟取暴利!来人!” 他厉声喝道:“把这店里所有人都给我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哗啦!” 十几名官兵齐刷刷地抽出腰刀 钱掌柜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王志竟然行事如此莽撞,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直接拿人! 宋白两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私贩官盐,这可是要杀头的死罪啊! 完了!全完了! 就在官兵上前来捆人之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住手!” 第48章 此物只应天上有! 所有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十几双冒着寒光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声音的源头,宋柔! 只见这位商贾之女,在十几把雪亮腰刀的包围下,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缓步上前,姿态从容。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妈的!” 李校尉心里爆了句粗口。 他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女人用看垃圾的眼神盯着! “小贱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叫老子住手?”李校尉把腰刀往肩上一扛,狞笑道:“贩卖私盐,可是抄家灭门的死罪!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你们宋家!” “死罪?” 宋柔她轻轻摇头,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官爷哪只眼睛看到,我这里有私盐了?” 此言一出,不光李校尉懵了,就连一旁的宋白和钱掌柜都傻了眼。 盐,不就堆在那儿吗? “你他妈的眼瞎了不成!” 李校尉被气得破口大骂,伸出手,指着地上那堆晃眼的盐,厉声喝道:“这不是盐是什么?” “哈哈哈……” 他身后的官兵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都觉得这小娘们肯定是吓傻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然而,宋柔只是轻轻一笑:“官爷说笑了,此物可不是盐。” 一边说着一边捻起一小撮雪白的晶体,迎着阳光,展示给众人看。 “此物,名为‘澡豆’。” “澡……豆?” 李校尉瞬间僵住。 他活了三十多年,却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 豆? 这玩意儿雪白晶莹,哪里长得像豆子了? “孤陋寡闻。” 宋柔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所谓澡豆,乃西域秘传之方,采天山之雪,融百花之精,以秘法炼制九九八十一天方可得。其并非食用,而是专供王公贵族沐浴净身,去垢生香,润肤养颜。”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呆滞的李校尉和他身后的官兵们,声音里透出一丝叹息。 “你们以为这是吃的?” “错了,这是用来洗澡的!” “如此神物,你们竟将它与凡夫俗子果腹的粗盐相提并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澡豆?西域秘传?王公贵族……洗澡用的? 官兵们彻底懵了。 他们是奉命来抓私盐贩子的,可谁听说过抓卖洗澡用品的?这罪名怎么定? 李校尉此时脑子一片浆糊,明明王志给他说的是有私盐,为了这份大功劳,他才带人冲了过来,想要人赃并获。 刚想反驳,可又想到万一……万一这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呢? 他要是今天闹大了,岂不成了全幽州最大的笑话? “哎呀!对对对!就是澡豆!” 望月楼的钱掌柜看准时机,赶紧附和道。 边说,脸上还挤出夸张的懊恼与后怕,抢在李校尉恼羞成怒前,对着李校尉拱手道:“李校尉,你可真是……差点坏了我的大事啊!” 李校尉一愣:“钱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钱掌柜一把拉过他,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地凑到李校尉耳边:“李校尉啊,我正准备采买一批这‘澡豆’,孝敬咱们幽州城的城主大人和大家族的几位老爷!让他们也体验一番这神仙般的沐浴之乐!” “可你这又是刀又是锁的,耽误了各位大人的雅兴,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城主大人?大家族的老爷们? 这老狐狸,这是要把天都给搬出来压他啊!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哪里能惹得起全城最有权势的几个人! 此物现在城中的权贵圈子里颇有名气,万一今天要是强行把人带走,可没人能保住他! 毕竟就是是盐还是澡豆,就是那些大人物一句话的事。 心里想着,李校尉看了一眼地上的“盐”,又看了一眼言之凿凿的宋柔和钱掌柜,心里彻底虚了。 是真是假,他根本没法当场验证! “你……你们……”李校尉指着宋柔和钱掌柜,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他带来的那些官兵也不是傻子,听到“城主大人”几个字,一个个悄悄把刀收回了鞘里。 最终,李校尉恶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很好!你们给老子等着!” 说罢,一甩袖子,带着手下的官兵,灰溜溜地走了。 直到李校尉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宋白那根紧绷的神经才猛地一松,两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他看着自己那依旧从容不迫的女儿,再想起林缚,心中只剩下五体投地的佩服。 神了!林缚简直是神了!幸好提前准备了“澡豆”的说辞,若非如此,今天宋家……就真的完了! “好!好一个‘澡豆’!” 钱掌柜抚掌大笑,看向宋柔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他当场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直接拍在桌子上。 “宋姑娘,这份胆识,这份机智,钱某佩服!这五百两,是定金!剩下的,我再加三成!这‘澡豆’,我望月楼包了!以后每月,有多少我要多少!” 他很清楚,这东西究竟是“盐”还是叫“澡豆”,至于叫什么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背后代表的巨大利润和那份独一无二的价值! 有了此事,这“澡豆”的故事只会传得更加神乎其神!将来身价翻倍也是极为有可能的! 钱掌柜当机立断,签下契约,画了押,一份长期的供货契约就此达成。 第49章 食堂?澡堂? 宋白攥着那张从望月楼钱掌柜手里换来的银票,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五百两! 这笔钱,跟之前从山寨缴获的相比,或许只是九牛一毛。 但这,是他们堂堂正正,靠着“生意”赚来的第一桶金!意义非凡! 顾不上一路风尘,宋白当即拉上宋柔,马不停蹄地赶回桃源村。 …… “砰!” 宋白满面红光,将银票重重拍在木桌上,声音响亮。 “成了!林缚!咱们这下真要发大财了!” 林缚看着兴冲冲的宋白和宋柔,嘴角微微上扬,心中已然明了。 “宋伯伯,看来那‘澡豆’,卖得不错?” “岂止是不错!”宋白兴奋地从怀中又掏出与望月楼签订的契约,展示给林缚看:“长期供货!独一份的买卖!” 接着,他便将白天在望月楼的惊险一幕,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李校尉?”林缚的眉头微微皱起,一个校尉,为何会盯上区区一桩“澡豆”生意。 “没错,”宋白的神色凝重了些:“听那校尉话里的意思,是司农司的王主簿让他来的。” “又是王志?” 林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心中冷笑。 这王志,从水车到府库物资,三番五次地与自己作对,真当自己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如此看来,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这雪盐的真正出处是咱们桃源村?” “应该是的,”宋柔在一旁分析道:“否则,他们也不会只盯着我爹和我了。” “恐怕,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林缚淡然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 宋白闻言,脸色骤变,顿时慌了神:“什么?你是说……有人跟踪我们?” 林缚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有这个可能。不过无妨,知道了也好,我正愁没机会从这王志身上下手,好好探一探这幽州城的水,究竟有多深。” 他看着宋白,问道:“宋伯伯,你刚说,望月楼是幽州城里最大的酒楼?” “没错,当之无愧的第一。” “好。”林缚心中已有了计较,他拍了拍桌上的银票,朗声道:“先不管王志,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并未多做解释,而是转身对门外的护卫沉声吩咐:“去,把赵木匠、孙铁匠,还有那几位从司农司来的工匠师傅,都请过来。” 很快,几个身上还带着木屑与汗臭的汉子,走进了木屋。为首的正是赵木匠和孙铁匠,他们身后跟着几个面色蜡黄、神情拘谨的工匠。 众人不明所以,你看我,我看你。 只见林缚从怀中取出两卷崭新的图纸,在众人面前缓缓铺开。 图纸画得极为精细,上面是两座他们从未见过的古怪建筑。 当看清图纸上标注的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时,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食……食堂?” “澡……澡堂?” “胡闹!” 第一个憋不住的,是脾气最火爆的石勒。 他猛地一拍大腿,瞪着牛眼吼道:“咱们现在裤腰带都快勒到脖子上了,正缺粮少铁的时候,你要去盖这些吃喝玩乐的玩意儿?” 不光是石勒,就连宋白和宋柔,脸上都露出了迟疑之色。 而那几位司农司来的工匠,脸上的神情更是从最初的期待,转为了毫不掩饰的失望。 他们都是有手艺的人,在哪不能混口饭吃?之所以愿意抛家舍业,留在林缚这鸟不拉屎的山沟,是看中了他的能力,真以为他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可现在……这才刚赚到第一笔钱,居然先想着盖食堂、盖澡堂? 这和城里那些官老爷,有什么区别? “唉……”一个年轻的工匠,终于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老师傅,压低了声音:“我就说吧,师父,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嘴上说得再好听,骨子里还不是一个样?” 这话虽轻,但屋子就这么大,一字不落地清晰飘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林缚身上。 石勒的眼中满是焦急,宋白和宋柔脸上也露出了深深的担忧。 面对着质疑、失望的目光,林缚却异常平静,缓缓扫视了一圈众人,沉声开口。 “各位。” “我林缚,把你们从幽州城中请来,不是让你们来这当牛做马的。” “我要给你们的,是一个家!”林缚的声音掷地有声。 他的目光直视那几位司农司的工匠,说道:“在场的师傅们,你们来桃源村这么多天了,每天只能随手抓个其他村民们干得掉渣的饼子,蹲在泥地里,就着西北风胡乱扒拉的几口!” “我林缚要建的食堂,不是为了我一个人享乐!是为了让大家,每天!都能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饭,喝上一碗滚烫的汤!” 这番话,让众人神情一片愕然。 不等他们反应,林缚的手指向了另一张图纸。 “还有这个澡堂!你们觉得,这是享乐?” 他厉声反问,目光却变得柔和下来:“大家自己低头看看!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众人下意识地低头,不少人顿时面红耳赤,几个粗犷的汉子甚至嘿嘿笑出了声。 这哪还看得出来是衣服,分明就是一身泥壳。 “这个澡堂,就是为了让大家在累了一天之后,能用热水痛痛快快地洗去满身的泥垢,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回家,睡个安稳觉!” 看着众人眼中又恢复了光芒,林缚顿了顿,高声宣布: “我宣布,从今天起,桃源村基建计划,正式启动!第一步,就是建起全村最好的食堂和澡堂!” 屋内的气氛又热情了起来! “好!”石勒第一个喊了起来:“俺石勒第一个干!” “我这就去量尺寸,连夜画出梁架图,保证给大伙儿盖得又快又结实!”赵木匠激动地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热气腾腾的食堂。 “我老孙虽然是个铁匠,但盘炉灶、砌墙也能来两下子!算我一个!” “还有我!和泥的活儿我最在行!” 一时间,所有的疑虑和失望都烟消云散,林缚的院子里,只剩下了众人的欢笑。 第50章 壮大黄巾 工匠们的热情,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熊熊燃烧。 他们带着那两张承载着希望的图纸,兴高采烈地离开了林缚的小院。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干劲,嘴里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食堂的烟囱要怎么砌,澡堂的池子要挖多深。 “石勒和张虎,你们两个,留下。”林缚赶忙叫住了将要离开的石勒和张虎。 “锻铁的事,村民们学得怎么样了?”林缚开门见山地问道。 提到这个,石勒脸上顿时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自豪。 “你就放心吧!”石勒的嗓门洪亮:“孙师傅那是真本事,一点没藏私,全都教给咱们了!再加上你弄出来的那个水力锻锤,乖乖,那玩意儿简直是神仙宝贝!现在咱们村里,已经有十几个机灵的小伙子,能打出像模像样的锄头和菜刀了!” 他嘿嘿一笑,补充道:“再让他们多练练,俺寻思着,手艺绝对不比幽州城里那些铁匠铺的老师傅差!” “何止是不差!” 一旁的张虎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微微颤抖。 “头儿!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打造兵器?” 他紧紧攥着拳头。 “我张虎这条命是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第一个带队,杀回幽州城,把城主那狗官的脑袋拧下来,给杏花村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每一个夜晚,他都会被村民们惨死的噩梦惊醒。这份血海深仇,他片刻不敢忘! 在一旁听着的宋白和宋柔,此刻也十分的激动。 想到杏花村的老村长,宋柔一下子红了眼眶。 “坐下。”林缚抬手,轻轻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冷静。 “兵器,一定要造。” “而且,要大造特造!” 林缚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的声响,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我们要再建四座水力锻锤工坊。” “四座?!” 一座水力锻锤工坊的效率,就已经抵得上几十个铁匠日夜不停地敲打了。再建四座,那是什么概念? 他们这是要打造一座兵器库啊! “等工坊建好,就辛苦一下那些学得好的兄弟们。”林缚继续说道:“白天打造农具,满足村子的需求,也作为掩护。到了晚上……就利用大家休息的时间,加班加点,给我全力打造兵器!”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热血沸腾。 “不过……”林缚想了想,稍微停顿了一下,特意叮嘱道:“造兵器这件事,就不要让司农司那几位工匠师傅参与了。” “为何?”石勒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不解地问道:“头儿,他们不是咱们自己人吗?” “是啊头儿,”宋柔也十分疑惑:“多几个人,速度不是能快一些吗?” 林缚看着他们,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道:“他们是好人,也是我们可以信任的人。但他们终究是朝廷的工匠,有官身在册。” “我们要做的事,是什么事?是聚众练兵,私造兵甲!传出去,就是谋反!是掉脑袋的滔天大罪!” “我不能把他们这些无辜的人,牵扯进这趟浑水里来。他们有家有室,我们不能毁了他们。” “新的工坊,对外就只说是为了扩大农具生产,为了来年开春能开垦更多的荒地。而真正的兵器锻造,必须由我们信得过的,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我们干的村民,在夜里秘密进行。” 林缚看着几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为了保护他们,也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明白吗?” 这番话,让几人恍然大悟,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他们只想着壮大实力,想着报仇雪恨,却忽略了这其中隐藏的巨大风险。 “头儿,我们明白了!”石勒和张虎齐声应道。 林缚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转向张虎。 “张虎,你伤势初愈,不宜再进铁匠工坊劳累。我给你一个新的任务。” “头儿请讲!刀山火海,我张虎绝不皱一下眉头!”张虎立刻挺直了腰板。 “好。”林缚点头笑道:“我命你即刻出发,去幽州城周边,那些官府不管、世家不看的荒僻角落,去招募那些被冻饿逼得走投无路的流民!” “告诉他们,来我桃源村,加入黄巾军,有饭吃,有房住,有活干,有钱拿!” “我们黄巾军,需要更多兄弟加入!我们要壮大!” “是!”张虎猛地站起,用力一抱拳。 这个任务,对他来说,比打造一千把刀,一万支箭,更有意义! 因为他自己,就曾经是那些绝望流民中的一员。 一应事务安排妥当,石勒和张虎领命而去。 院子里,只剩下了林缚、宋白和宋柔三人。 “宋伯伯,”林缚抬头看了看天:“日头要下去了,今晚就别赶回幽州城了,我给你们在桃源村专门修了一个院子。” 说着,他站起身,带着两人走向旁边一栋刚刚落成的小院。 这院子虽然不大,但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墙是用石头和泥巴砌成的,坚固而整洁。屋子是崭新的木结构,散发着淡淡的松木清香。 “这处院子离我住的地方最近,也最安全。以后,你们父女俩以后再来桃源村就住在这里吧。”林缚推开院门,笑着说道。 宋白看着眼前这个温馨的小院,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林缚的住所,心中一暖,连忙摆手:“这怎么使得!林缚,我们……” “宋伯伯,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林缚打断了他:“你是我的大掌柜,以后我们黄巾军的钱粮命脉,可都系于你一身。柔儿更是我们‘澡豆’生意的大功臣。给你们安排一个好住处,是应该的。” 宋柔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心,不知为何,跳得有些快。 从幽州城外的初遇到杏花村的惨剧,再到桃源村的重建,她亲眼见证了这个男人,如何从一个流民头领,一步步地展露出他那深不可测的智慧和手腕。 “柔儿?” 林缚的声音响起,宋柔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看得有些出神,脸颊不由得微微一红。 “啊……谢谢你,林缚。”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声音细若蚊蚋。 看着女儿娇羞的模样,宋白哈哈一笑,拍了拍林缚的肩膀:“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林缚,我宋家父女,可全靠你照拂了!” 林缚笑着点了点头,将院门的钥匙交到宋白手中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第51章 文化入侵 刚刚回到自己的院子,林缚正好碰到从学堂回来的林花。 “哥!” 只见妹妹林花举着一截木炭跑到他面前。 蹲下身,在一块被刨得十分平整的木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哥,你看!林花!这是我的名字!” 林缚看着那两个虽然稚嫩,但却能清晰辨认的字,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真厉害!” “是马先生今天教的!”林花得意地说道:“马先生夸我学得快!他还给我们讲了好多好多的故事,有那种一个人打几百个坏人的大英雄,还有会变成漂亮姐姐的狐狸仙!” “哥,”林花拉着他的衣角:“你也给我讲个故事吧?” 听到林花的话,林缚心中一动,一个个来自前世的神话故事、话本小说,瞬间涌上了思绪。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开满花果的山上,有一块从开天辟地就存在的仙石。这块石头天天吸收太阳和月亮的精华,不知道过了多少万年,突然有一天,‘砰’的一声,自己裂开了!” “啊?”林花的小嘴微微张开,被这个奇特的开头吸引了。 “从石头缝里,你猜跳出来个什么?”林缚故意卖了个关子。 “大英雄?” “不对。”林缚笑着摇了摇头:“从里面跳出来一只……石猴!” “猴子?”林花有些失望,猴子有什么好听的。 “你可别小看这只石猴。”林缚笑了笑,继续道:“他天生神力,很快就成了猴群的大王。可他不满足,他想长生不老,想学通天的本领!于是他漂洋过海,拜了一位神仙当师父,师父给他取名叫——孙悟空!” “孙悟空……这名字好奇怪。” “这猴子可厉害了,他学会了七十二变,想变什么就变什么。他还会驾筋斗云,一个跟头,就能翻出十万八千里!” “哇!那么远!”林花惊呼起来,紧紧抓住了林缚的衣服。 林缚讲得不快,他将那些最精彩,最能冲击这个时代贫乏想象力的段落,描绘的活灵活现。 “……那孙悟空嫌自己的兵器不趁手,就跑到东海龙王的宫殿里去借宝贝。龙王小气,不肯给。孙悟空就把人家龙宫里定海用的神针铁给抢走了!那宝贝叫如意金箍棒,能大能小,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 “……后来,他又嫌自己的寿命太短,就一个人打上了阎王爷的地府,把阎王爷吓得躲在桌子底下。他抢过生死簿,找到自己的名字,拿起笔,‘唰唰唰’几下,全给划掉了!从此以后,天上地下,再也没人能管得了他!” 林花听得小嘴微张,完全沉浸在了那个光怪陆离的神话世界里。 时而为孙悟空被欺负而气愤,时而为他大闹天宫而拍手叫好。 “哥!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那个玉皇大帝是不是被孙悟空打跑了?” 看着妹妹如痴如醉的模样,一个念头猛地划过了林缚的脑海。 对啊! 故事! 他一直在思考,如何用更低的成本,更快地赚钱,来壮大黄巾军。 他想到了精盐,想到了钢铁,甚至想到了未来的战争…… 却唯独忽略了另一种更可怕,也更无孔不入的武器——文化! 这不单单是钱的问题! 这是一种思想的植入!是一种影响力的扩张! 当整个幽州城,从达官贵人到贩夫走卒,都在讨论他放出去的故事时,他林缚,黄巾军,就不再仅仅是城外的一股流寇。 他耐着性子,又讲了一小段,好不容易才把兴奋不已的林花哄着,答应明天再讲,然后将她送回屋里安抚睡下。 一走出房门,林缚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份激动,大步流星,径直走向了宋柔居住的小院。 屋内的烛火还亮着。 “笃、笃、笃。” 他抬手敲了敲门。 片刻后,门被打开,露出了宋柔那张略带一丝惊讶的俏脸。 “林大哥,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事?”见到林缚深夜来访,宋柔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侧身将他迎了进去。 “柔儿,实在冒昧,这么晚还来打扰你。”林缚进了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一些:“我想向你请教一件事。” “林大哥请讲。” “我想问问,这幽州城里的富贵人家,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解闷?可有像……嗯,像话本小说之类的东西?” 宋柔听到这个问题,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莞尔一笑。 “当然有。”她轻声说道:“不过,城里流传的,大多是些才子佳人的风月故事,讲来讲去,无非就是后花园私会,被棒打鸳鸯,最后状元及第,衣锦还乡抱得美人归。要不就是些神神鬼鬼的志怪杂谈,文笔倒是还算雅致,但故事大多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套得很。” 林缚心中一动,这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他又故作担忧地说道:“我……我倒是也知道几个挺稀奇的故事,只是……唉,我这人是个大老粗,写出来的东西恐怕也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大白话。这要是拿出去,怕不是要被那些读书人笑掉大牙?” 听到林缚这几句“谦辞”,让宋柔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她转身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本装订的十分精美的话本,递给了林缚。 “林大哥,你可是多虑了。” “如今这城里,真正受欢迎,能让那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争相传看的,恰恰就是你说的这种,用白话写的通俗话本。” “只要故事足够新奇有趣,就算文笔朴实一些,也照样能引得万人空巷,一书难求。你且看看这个,这是幽州城说书先生,最近最爱讲的段子。” 林缚接过那本话本,快速翻了几页。 没错! 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通篇都是白话文,叙事方式简单直接,和他前世看的那些网络小说没什么两样! 第52章 一语惊四座 夜色渐深,幽州城内,司农主簿王志的府邸书房中。 一名精瘦的小厮跪在地上,头垂得极低,将今日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禀报。 “主簿大人,小人亲眼所见,那宋家商队的老板宋白,还有他的女儿宋柔,今日午后,鬼鬼祟祟地出城,径直去了城外那处……桃源村。” “桃源村?”王志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是那个林缚的桃源村?” “正是!”小厮连忙点头:“而且,他们进去后就一直没有出来,看样子是在村里留宿了。” 王志眯起了双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雪盐、宋家、桃源村…… 这三者之间,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正在被他缓缓串联起来。 他早就觉得蹊跷,宋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布商,怎会凭空搞到“澡豆”那等奇珍?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精纯至极的盐,可偏偏查不到任何源头。 现在看来,这源头,十有八九就出在那个鸟不拉屎的桃源村! 可一个流民窝,如何能产出比官盐还要精纯百倍的雪盐? 王志百思不得其解。 他为人贪婪,却也足够谨慎。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接连在林缚手上吃的几次亏,他还记忆犹新。 “有点意思……”王志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满是算计:“继续派人,给我死死地盯住桃源村!我要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是,大人!”小厮领命,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几日后,幽州城,望月楼。 华灯初上,正是这家酒楼最热闹的时候。 忽地,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只见一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正缓步迈入酒楼中。 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手中一柄玉骨折扇轻轻摇曳,步履从容,眼神淡然。 这人正是将一身铁血煞气尽数收敛,完美伪装成世家贵公子的林缚。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身淡雅罗裙,本就清秀的五官在发髻珠钗的衬托下,更显得清丽脱俗。 这自然就是林花了。 本来林缚不想带她来这种场合,但架不住这丫头抱着他胳膊软磨硬泡,一声声“好哥哥”叫得他心都快化了。 转念一想,带上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妹妹,更能衬托自己“京城贵胄”的身份,便也同意了。 两人这一身行头,是出自宋柔的手笔。对于经营布庄的她来说,做几套撑场面的衣服,简直信手拈来。 尤其是给林花做衣服,那股热情劲,一下子就比林缚多做了三四套。 “客官,楼上雅座请!” 店伙计眼尖得很,一见林缚这通身的气派,立马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林缚目不斜视,无视了周围那些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一处视野最好的临窗雅座坐下。 他随手将折扇搁在桌上,对前来伺候的伙计随口吩咐:“把你们这儿最贵的菜都上一遍,酒要最好的陈酿。” 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来一碗阳春面”。 “好嘞!”伙计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高声应和着,转身便小跑着去传菜。 这种十分豪气的做派,立时引来邻桌几位幽州城内的世家子弟的侧目,大家小声嘀咕,纷纷猜测着这位陌生公子、小姐的来历。 而在二楼的角落,一处用翠竹屏风隔开的雅座内,蔡家姐弟——蔡香文与蔡云,也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缚。 蔡云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姐,你看那俩人!就这派头,恐怕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蔡香文端起茶杯,姿态优雅地轻抿一口,目光扫过林缚,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不以为然。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声音清冷地说道:“估计又一个从外地来的世家纨绔,跑到我们这幽州地界来摆阔。” 身为幽州有名的才女,她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脑袋空空、只知享乐的公子哥。 林缚点的酒菜很快如流水般送了上来,山珍海味,佳肴满桌。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鹿肉,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可仅仅尝了一口,便轻轻放下筷子,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随即,又端起那号称价值千金的“梨花白”,抿了一口,又是微微摇头,似是无意地对一旁伺候的伙计抱怨道: “这酒……比宫中的‘玉露琼浆’,终究是差了些火候。罢了,入乡随俗吧。”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人的耳中。 伙计闻言,心中猛地一凛! 玉露琼浆! 那可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专供皇城内苑的顶级贡酒啊!寻常王公大臣都未必能尝到一口,此人竟能随口说出,还拿来与幽州城最好的酒之一的“梨花白”比较? 一瞬间,伙计脸上的恭敬又多了三分,腰也弯得更低了。 这话,也一字不落地飘入了蔡香文的耳中。 她正想端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宫中?玉露琼浆?难道此人……竟与皇室有关? 就在她心生疑惑之际,林花被窗外一阵热闹的锣鼓声吸引,趴在窗边,好奇地看着楼下街头艺人的杂耍表演,脸上满是新奇。 林缚看着妹妹天真的模样,随口为她讲解着那些杂耍的门道。 兄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让周围的世家子弟愈发相信,这就是京城来的贵公子带着久居深闺的妹妹出来游玩。 聊完了表演,林缚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远处如繁星般点亮的万家灯火,感叹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声音清朗,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随意。 然而,就是这短短三句词,震惊了二楼的所有人! “啪嗒!” 一声脆响,是邻桌一名书生失手打翻了酒杯。 而屏风之后,蔡香文也猛地站起身来,手中茶杯“哐当”一声落在桌上,茶水溅湿了她的罗裙也毫无察觉。 她死死地盯着林缚的背影,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如此辞藻,如此意境,简直是千古绝唱! 这……这怎么可能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能做出来的? 一时间,整个望月楼二层,落针可闻! 第53章 世家子弟 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地钉在林缚身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那几句词,依旧在众人耳边回荡。 这等手笔,这等气魄,别说是在幽州城,便是放眼整个大夏王朝的文坛,也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姐……这……”一旁的蔡云早已目瞪口呆。 他虽然不通文墨,却也能感受到那几句词中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 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只见钱掌柜春风满面地走上前来,对着满堂宾客拱手作揖,高声道:“诸位贵客,小店近日偶得一批海外奇珍香料,其香馥郁,世所罕见!七日后,本店将以此为引,推出全新菜式,并于当晚召开诗会,诚邀城中各位才子佳人莅临品鉴!”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方才的沉寂瞬间被热烈的议论声所取代。 “海外奇珍香料?钱掌柜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啊!” “还有诗会?好!好啊!到时候定要来凑个热闹!” 众人交头接耳,兴奋不已。 林缚手持折扇,轻轻敲击着桌面,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心中了然,宋柔的棋,已经走活了。 这“澡豆”化身的奇珍香料,经由望月楼这么一造势,不愁没有销路。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一个极其刺耳的声音响彻大堂。 “诗会?呵!” 邻桌一个衣着华丽、满脸傲气的青年猛地站了起来,他轻蔑地瞥了林缚一眼,眼神中满是嫉妒与不屑,阴阳怪气地说道:“某些外乡人,学了几句酸诗,就敢跑到我们幽州城来装腔作势!” 此人正是幽州王家的嫡子王通,平日里仗着家世横行霸道,早就看这个抢尽风头的“外来户”不顺眼。 见林缚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全然当他是空气,王通怒火中烧。 索性直接跑到林缚桌前一拱手:”在下王家,王通!“ ”小子,七日后的诗会,你敢不敢来?还是说,你肚子里那点墨水已经用光了?“ 他早就看林缚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来就抢尽风头的“外来户”不顺眼,此刻更是借着酒劲,公然发难。 “哥!”林花杏眼圆瞪,小脸涨得通红,当即就要起身。 林缚却轻轻按住妹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劳。 他依旧坐着,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落在满脸挑衅的王通身上,折扇轻摇,淡然笑道:“井蛙不可语于海,夏虫不可语于冰。” 寥寥数语,既未动怒,也未带一个脏字,却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王通的脸上。 周围的宾客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阵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你!你敢骂我!”王通被噎得满脸通红,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后。 他本就不善言辞,此刻被当众羞辱,恼羞成怒之下,竟是一脚踹开身前的凳子,挥拳就向林缚脸上砸去! 钱掌柜见势不妙,正要上前阻止王通。 忽然,身旁传来一道声音。 “王兄!住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青色锦袍、气度雍容的年轻公子缓缓起身。 “是赵家的二公子,赵思远!”有人低声惊呼。 赵思远先是对满脸怒容的王通摆了摆手,语气平和,淡淡地说道:“诗会雅集,以文会友,岂能动武?王兄,给我个面子,坐下。” 王通高举的拳头僵在半空,看到赵思远,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赵家在幽州的势力远非他王家可比,他再嚣张,也不敢在赵思远面前造次,只能恨恨地瞪了林缚一眼,不甘地坐了回去。 随即,赵思远转向林缚,举起手中的酒杯,遥遥一敬,眼中带着浓厚的探究之意:“在下赵思远。兄台刚才之言,引经据典,从容不迫,必非凡俗之辈。那一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是石破天惊,令人叹服。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从何而来?” 角落里,蔡云的目光在林缚与赵思远之间流转,对身旁的蔡香文低语道:“赵家也盯上他了。” 蔡香文点了点头,看向林缚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惊艳,变成了深深的好奇。 面对赵思远的探询,林缚并未起身,只是微笑着举杯回敬: “山野村夫,林缚。四海为家,不足挂齿。” 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更加为他的身份增添了些神秘感。 赵思远碰了个软钉子,非但不恼,反而朗声大笑:“好一个‘四海为家’!林兄高才,七日后的诗会,还望务必赏光,思远还想向林兄讨教一二!” 赵家二公子都如此礼遇,周围的世家子弟哪里还看不出风向? 一时间,众人纷纷上前附和,争相邀请。 “是啊是啊,林兄,届时定要前来!” “我等也好一睹林兄风采!” 方才还对林缚指指点点的王通,此刻坐在位子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转眼间,林缚便成了全场的焦点。 林缚故作推辞了一番,最终在众人的“盛情”之下,才仿佛颇为无奈地点头应允下来。 宴席散后,林缚带着林花缓步走下望月楼。 夜风微凉,吹动着街边酒肆的幌子。 刚踏上街道,他看似随意地用折扇在左手手心轻轻敲了敲,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街对面的茶楼二层窗边,以及不远处巷口的阴影处。 他敏锐地察觉到,至少有三拨人在暗中窥伺着自己。 有王家的,有赵家的,或许还有其他闻风而动的势力。 林缚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牵着林花的手,悠然地汇入人流之中。 第54章 再会赵思远 翌日清晨。 幽州城,云来居客栈,天字号上房。 林缚刚练完一套拳脚,收敛了浑身凌厉的气息,房门便被推开,林花像只欢快的小鸟般扑了过来。 “哥,我们今天去找宋柔姐姐好不好?我想她了!”小丫头摇着林缚的胳膊,满眼期待。 “你呀,就惦记着你宋柔姐姐。”林缚笑道,心中也正有此意。 望月楼的初步试探已经完成,接下来的计划,必须和宋柔通个气。 拗不过妹妹,便带着她简单用了早饭,直奔宋氏布店。 布店尚未开门,伙计见到林缚,连忙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 后院里,宋柔正站在一株桂花树下,指挥着伙计整理新到的绸缎。 她身着浅绿罗裙,青丝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阳光洒在她身上,恬静而美好。 “林大哥,林花!”看到两人,宋柔脸上立刻绽放出真切的笑意。 “宋柔姐姐!”林花挣开林缚的手,亲昵地扑进宋柔怀里,很快便被那些色泽鲜亮的绸缎吸引了过去。 宋柔看向林缚,轻声问道:“林大哥,昨日还顺利吗?” 林缚笑着点头,将昨日望月楼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从王通的挑衅,到赵思远的试探,再到他如何用一句诗镇住全场,都说得轻描淡写。 宋柔却秀眉紧蹙:“这帮人,真是欺人太甚!” “跳梁小丑罢了。”林缚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随即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不过,这只是个开始。今日中午,我还要再去一趟望月楼。” “还去?”宋柔有些惊讶:“你还想再进一步进出这些世家子弟们?” “对。我敢打赌,赵思远那帮人今天一定会在那儿等我。我要让他们对我这个‘京城贵公子’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 宋柔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急道:“这太冒险了!昨日他们猝不及防,今日再去,必然会百般试探。万一露出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富贵险中求。”林缚非常坚定:“柔儿,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和情报。只有彻底打入他们的圈子,才能知道这幽州城的水,到底有多深。” …… 临近午时,望月楼。 依旧是二楼临窗的雅座,依旧是那身月白锦袍,手持玉骨折扇的林缚,在伙计恭敬的引领下,缓步走了进来。 果不其然,昨日那张桌子,赵思远、王通等人已在等候多时。 只是今日的气氛,与昨日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 看到林缚的身影,赵思远眼前一亮,竟主动起身相迎,脸上挂着温和的恰到好处的笑容:“林兄,还真把你盼来了!昨日一别,林兄的风采,真是让我等钦佩不已!今日特备薄酒,还望林兄赏光,同桌共饮!”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仿佛昨日的试探从未发生。 “赵兄客气了。”林缚从容落座,目光在桌上精致的菜肴上轻轻一扫,仿佛丝毫未察觉对方热情下的试探。 “林兄,请。”赵思远亲自为林缚斟满一杯酒,热情地介绍道:“这道‘松鹤延年’,乃是望月楼的压桌菜,取的是黑山深处百年老龟的裙边,配上初生的松菌,文火慢炖了六个时辰方才制成。在我们幽州,也算是难得的佳肴了。” 他顿了顿,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问道:“不知此物,可否入得了林兄的法眼?与京中那些真正的珍馐相比,又如何?” 此言一出,王通等人立刻竖起了耳朵。 林缚并未动筷,只是端起酒杯,轻轻嗅了嗅菜肴飘散出的浓郁香气。 “佳肴,诚然是佳肴。”他微笑道:“食材之鲜,火候之妙,皆属上乘。望月楼这份手艺,确实用心了。” 随即,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在我看来,食之一道,品尝的又岂止是味道本身?赵兄这道菜,让我想起了前岁秋日,有幸去一位长辈的府上赴宴。满桌琳琅,最让人回味的,却是一道清汤。” “清汤?”王通忍不住插嘴,脸上满是疑惑。 林缚看也没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汤中只有一枚白玉般的冬笋,据说取自南疆云雾深山,每日只以晨露浇灌,三年方成一株。食其味,更要品其‘静’与‘洁’。” 一番话,轻描淡写,却让满座皆惊。 他们还在比较菜肴的“奢华”,林缚却已经在谈论菜肴的“意境”。 赵思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本想用“奢”来压人,却被对方用“雅”反将一军。 “受教了!”赵思远迅速调整好情绪,抚掌大笑:“林兄一席话,真是令我等汗颜。我们只知其味,林兄却已品其道。是我等俗了,俗了!来,为林兄这番高论,我敬林兄一杯!” 几番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赵思远状似无意地问道:“林兄,你我一见如故。实不相瞒,我赵家也经营一些皮货生意,幽州城外的黑山貂皮,天下闻名,乃是进贡朝廷的珍品。不知林兄觉得如何?” 满桌的子弟都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连一向沉不住气的王通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这位“林公子”如何作答。 林缚闻言,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杯沿,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黑山貂皮,自然是极好的。油光水滑,入手沉甸,确为御寒佳品。” “不知林兄在京城,可见过比这更上乘的货色?”赵思远继续追问。 “赵兄这么,倒让我想起曾见过的一件珍宝。非狐非貂,色泽纯白无瑕,仿若新雪。更奇的是,触手竟温润如玉,在暗室中还能发出淡淡的荧光。“ 林缚顿了顿,将大家的胃口都吊了起来。 ”听说,此物来自极北之地的雪山之巅,取自一种名为‘月狐’的异兽,十年方得一张皮。那才真是……暖得有些烫手啊。” 极北雪山? 月狐异兽? 十年一张皮? 还会发光? 这些字眼,对他们这些偏居一隅的世家子弟而言,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赵思远脸上温和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立刻追问道:“竟有此等奇物!在下真是孤陋寡闻了。不知此物价值几何?又是经由何人之手,才能从那极北之地,安然运抵京城?” 这个问题,比刚才更加直接,更加刁钻! 第55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赵思远看似随口一问,却充满了凶险。 价值几何?经由何人之手? 但凡林缚有半点迟疑,或是答案稍有疏漏,他苦心营造的“京城贵胄”形象,便会轰然崩塌! 雅间内的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方才还推杯换盏的酒桌,此刻静得落针可闻。 “是啊,林兄,快给我们开开眼界!”王通按捺不住:“这等奇物,想必是价值连城吧?又是哪位通天的人物,才能有这般手眼,将它从那不毛之地运到京城?” 一双双眼睛死死锁定林缚,既期待又紧张。 他们既盼着林缚能讲出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好让他们有机会攀附上真正的京城圈子。 又隐隐希望他当众出丑,好戳破这个来历不明之人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赵思远端着酒杯,嘴角露出了笑容,眼底深处却带着一丝丝的挑衅。 在他看来,无论林缚如何巧舌如簧,面对这种具体的问题,也必然会露出马脚。 然而,预想中的慌乱并未出现在林缚脸上。 他甚至连眉毛都未曾挑动一下。 “呵……”林缚嘴中发出一声轻笑。 他没看急吼吼的王通,而是将手中的玉骨折扇“啪”地合上,用扇骨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桌面。 “赵兄,你这个问题,问得有趣。” 林缚抬眼,目光迎上赵思远的审视,缓缓开口:“只是,你问错人了。” “问错人了?”赵思远一愣。 “你该问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问我?”赵思远彻底被绕了进去,脸上满是困惑:“思远愚钝,还请林兄指教。” “你该问问自己,你赵家的营生,一年能有多少进项?在这幽州城,算不算一号人物?你认识的官,顶了天,又是哪一位?” “林缚!你休得无礼!”王通猛地拍案而起,怒目而视。 “坐下!”赵思远却低喝一声,死死按住王通的手臂。 他双眼紧盯林缚,心中却已经十分震惊。 他明白了! 林缚不打算直白地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要站在更高的视角下来回答! 林缚接着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赵兄,在你眼中,世界由‘价值’和‘渠道’构成。万物皆可标价,万事皆有门路。这不怪你,毕竟在这幽州城,钱,确实能办不少事。”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但,实际上,有些东西,没有价格。因为它代表的,是‘资格’。” “资格?”赵思远喃喃自语,思考着林缚话中的意思。 “譬如刚刚这件狐皮,是长辈随手赏下,代表的是一份恩宠。穿着它,并非为了御寒,而是告诉圈子里的人——我是谁,我背后站着谁。” “至于经由何人之手……” 林缚忽然压低了声音:“赵兄,当一个秘密的代价可能是身家性命时,你……还想知道吗?” “有些人的名字,提不得。有些路,地图上找不到。” 林缚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端起酒杯,朝赵思远遥遥一敬,一饮而尽。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刻,赵思远已经被彻底震惊。 他已经明白了。 对方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在陈述一个他根本没有资格知道的事实! 冷汗瞬间浸透了赵思远的后背。 他甚至开始后怕,幸亏自己刚才没有把话说绝,否则,若是真惹恼了这等人物,他赵家,恐怕会招来灭顶之灾! “受……受教了!” 赵思远强行压下心中骇浪,端起酒杯:“是思远浅薄了!林兄胸襟,真乃天人!我……我自罚一杯,为方才的冒犯,向林兄赔罪!” 接着一饮而尽,动作之快,仿佛不是在赔罪,而是在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真诚,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 “来来来,今日不谈俗事,只谈风月!我提议,咱们行酒令,以诗助兴如何?!” 他立刻转移话题,试图将这尴尬的一页彻底翻篇。 “对对对!喝酒,喝酒!” “赵兄提议甚好!”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附和,雅间内再次恢复了喧闹。 然而,林缚却像是没听到一般。 他没有接赵思远的话,而是缓缓转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望月楼高三层,凭栏远眺,半个幽州城尽收眼底。 但此刻,林缚的视线,却落在了楼下那条繁华街道的阴暗角落里。 那里,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正蜷缩在墙角躲避寒风。 一个半大的孩子,不知从哪儿捡到半个发黑发霉的馒头,刚要往嘴里塞,旁边一个更为瘦弱的妇人便饿虎扑食般冲了上去。 两人立刻厮打在一起,只为了那口连猪狗都不吃的食粮。 孩子的哭声凄厉,妇人抢过馒头,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却死死不肯松口。 这一幕,与眼前这满桌的珍馐美馔、玉盘陈设,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百年老龟的裙边,南疆深山的冬笋…… 林缚脸上的那丝玩味与从容,不知不觉间,渐渐敛去。 他轻轻地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这声叹息极轻,却瞬间让整个雅间的喧闹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循着他的视线,望向了窗外。 “不过是些蝼蚁罢了,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世家子弟不屑地撇了撇嘴。 “林兄何故叹气?” 王通见状,觉得林缚又在装模作样,忍不住再次出言讥讽:“莫非是嫌我等招待不周,这些粗鄙之物,污了林兄的眼?还是说,看着这些贱民,扰了您品尝佳肴的雅兴?” 此话一出,赵思远心中暗道一声:“蠢货!” 果然,林缚缓缓回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一脸得意的王通,又看了看满桌的佳肴,最终,落在了赵思远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在每个人的耳边清晰响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第56章 卖诗 满座皆寂! 赵思远、王通,以及在场所有的世家子弟,全都呆住了。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撼与不可思议。 这句诗……太狠了! 他们也读过书,也自诩风雅。 可从来没有一句话,能像今天这样,让他们感到如此的难堪! 这一刻,他们甚至都忘了去佩服林缚的才华,心里头只剩下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 是啊,他们在这里一顿饭就花掉几百两银子,山珍海味随便点。可就在这楼底下,就有人为了一口发霉的馒头,连人都不想做了。 雅间里,安静得可怕。 林缚缓缓放下酒杯,那杯中澄澈的酒液,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也变得无比刺眼。 他环视众人,看着他们脸上各异的神色,朗声开口道: “对着如此佳肴,却念及城外流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林某……实难下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沉重。 这不仅仅是作秀,更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流露。 上一世身为特种兵保家卫国,这一世从流民堆里爬出来,他比谁都清楚,那种活不下去的滋味到底有多苦。 赵思远猛地回过神,他看着林缚,眼神里除了害怕,又多了一丝真正的佩服。 他现在才算彻底明白,自己跟林缚的差距,根本不在钱财和家世上,而是在眼界和格局上! 人家心里装着的是天下百姓,自己呢?还在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勾心斗角!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林兄高义!”赵思远站起身,郑重地对林缚行了一礼:“是我等……是我等太过浅薄了!” 林缚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今日见此情景,扫了诸君雅兴,林某心中有愧。”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精光:“也罢,这样吧,这满桌的酒菜,我就不吃了。不如我现场作几首诗,若诸君看得上眼,随手赏些银钱,林某代各位捐赠城外受苦受难的百姓,林某先在这谢过诸位高义了。” 这话一说出来,满屋子的人又愣住了! 卖诗?用卖诗的钱去赈灾? “不知诸位,可愿共襄此举?”看到众人愣神,林缚又说了一句。 赵思远脑子“嗡”的一声,瞬间就想通了! 高!实在是高! 这哪里是卖诗,这分明是林缚在给他们机会!一个花钱买路,挤进他圈子的机会! 今天这事,他们要是不出钱,传出去名声就臭了。可这钱要是花了,不仅能落下个好名声,还能跟这位“林公子”搭上线,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好!好一个‘以诗换金’!我等共襄此举!” 赵思远第一个拊掌大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林兄有这份心,我赵思远第一个支持!”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直接拍在桌上,豪气地喊道: “我出二百两!求林兄佳作一首!这一百两,是买林兄的诗才!另外一百两,是我赵思远,向城外百姓的一点心意!” 他故意多给一百两,就是为了告诉林缚,自己想要和林缚更加的亲近,同时也为了在众人面前挣回面子。 林缚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这赵思远,倒是个聪明人。 “好,既然赵兄有此心意,林某便献丑了。” 林缚稍作沉吟,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悲惨的景象,缓缓开口: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最后一句念出,雅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是啊,春天播下一粒种子,秋天能收获上万颗果实。天下的土地都被辛勤耕种,为什么农民还会饿死? 答案,就在这满桌的珍馐里,就在他们这些人的肠胃里! “林兄……”赵思远张了张嘴,知道林缚这是在讽刺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在讽刺他们这些纨绔子弟。 席间众人也都被这诗句震得失神,其中一人下意识地问道:“不知道……此诗何名?” “此诗,名为《悯农》。”林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话音刚落,赵思远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从座位上起身! “好一个《悯农》!好一个‘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他脸上的震撼与羞愧,此刻已经迅速转变为一种近乎狂热的钦佩。 “林兄此等悲悯之心,思远……彻底拜服!”他朝着林缚,深深一揖到底,随即直起身,环视众人,朗声说道:“我这二百两,花得值!不!是这首诗,千金不换!能听到林兄如此警世之言,是我赵思远的荣幸!” 有了赵思远的带头,其他人哪里还敢怠慢? 他们都不是傻子,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花钱事小,得罪了这位深不可测的林公子事大!更何况,今天这钱花出去,买的是诗,得的是名,还能结交贵人,简直是一本万利! “好诗!真是好诗!” “林兄如此胸怀,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众人纷纷附和,生怕落后。 “林兄,我出一百两!”一个脸圆的公子哥挤上前来,满眼崇拜地说道:“能否求一首抒发胸中抱负的,也让我等瞻仰一番林兄的豪情壮志!” “好!”林缚朗声一笑,一改刚刚的忧郁,此刻的他,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他端起酒杯,遥望天际,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油然而生,高声吟道: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好!!!” 这首诗一出,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气氛! 如果说前一首诗是“悲”,那这一首诗便是“狂”! 那股子自信与洒脱,那份视千金如粪土的气魄,彻底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一时间,雅间内银票纷飞。 “我出一百五十两!” “我二百两!” 众人唯恐落后,纷纷解囊。 不一会儿,桌上就堆起了一座小山般的银票,粗略一数,竟不下两千两! 林缚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点头。 这第一步,算是稳稳地踏出去了。 他收起银票,郑重地揣入怀中,随后朝着满座众人,潇洒地一拱手: “诸君高义,林某代城外百姓,谢过了。” “今日,天色已晚,林某也该告辞了。改日再会!” 说罢,他不再有丝毫留恋,转身便走。 衣带飘飘,步履从容,只留下了一个神秘的背影。 满座的世家子弟,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他们看着桌上剩下的残羹冷炙,第一次觉得,是如此的索然无味。 第57章 鸿门宴? 望月楼里发生的事情,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幽州城。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一时间,茶馆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着那个名叫“林缚”的神秘公子。 有人说他才华横溢,是真正的读书人,心里装着天下百姓,让人佩服。 也有人撇着嘴,说他就是个沽名钓誉的家伙,故意作秀,想在幽州城里出风头罢了,跟那些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 不管别人怎么说,林缚这个名字,算是彻底在幽州城的上流圈子里火了。 谁都想知道,这个敢当众打世家脸的“京城贵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份名气,很快就为他带来了第一块敲门砖。 望月楼一别后的第三天上午,一顶考究的青呢小轿停在了云来居客栈门口。 一个穿着体面,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的管家,手里捧着一张烫金的帖子,恭恭敬敬地走进了客栈。 “敢问,从京城来的林公子,可是住在这里?”管家客气地询问着掌柜。 掌柜的一看这管家的穿着和气度,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哈腰地把人引到了林缚的房门前。 林缚打开门,看着门外这位气度不凡的老管家,眼神平静。 “你找我?” “林公子,您好。”老管家脸上堆着笑,将手里的帖子递了上来:“我家主人,乃是蔡府家主蔡震。我家老爷久仰公子大名,对公子在望月楼的义举更是钦佩不已。特备下薄酒,想请公子明日到府中一叙,还望公子赏光。” 蔡家? 林缚不动声色地接过那张烫金请柬,淡淡地说道:“蔡家主客气了,既然家主盛情相邀,林某到时一定准时赴宴。” “多谢林公子!”老管家目的达到,又客套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林缚关上门,手指摩挲着请柬上凸起的描金文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他没有在客栈多待,转身便出了门,径直朝着城东宋家的布店走去。 布店后堂,宋白、宋柔和林花听完林缚的讲述,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蔡家?”宋白捻着自己已经不算浓密的胡须,眉头皱了起来:“林缚,这事儿可不简单啊!”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这蔡家是幽州城三大家族之一,真正的地头蛇!家主蔡震,外号‘笑面狐’,看着和和气气的!最关键的是,他跟城主张敬的关系非同一般!” 宋白停下脚步,看着林缚,语气沉重地说道:“蔡家出面请你,恐怕也是城主的意思。这哪是什么宴请,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他们是想摸你的底啊!” 宋柔和林花也紧张地站了起来,两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 “爹说得对,林大哥。”宋柔走到林缚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蔡家在城里眼线那么多,万一……万一被他们查出来什么,那可怎么办?” 看着父女俩焦急的模样,林缚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他轻轻拍了拍宋柔的手背,示意她安心,然后才看向宋白,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一脸平静。 “你们不用担心。这次宴请,有危险,但对我们来说更是机会。” “我正好也想看看,这条姓蔡的‘地头蛇’,到底是张敬的一条忠犬,还是一头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反咬一口的饿狼。” 听到林缚这么说,宋白和宋柔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下了一半。 “他们试探我,也正好是我摸一下他们底的机会。” 虽然还是担心,但看着林缚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和林缚接触了一段时间,宋白和宋柔其实也对林缚的一些决定从质疑变成了相信。 毕竟,从剿灭山贼、给出冶铁和制盐法、建设水车、改良盐碱地、发展桃源村,一步一步他们都是一起经历过来的。 仿佛天大的事情,到了他这里,都能被轻松化解。 第二天一大早。 为了将自己“心怀百姓”的人设做得更真实一些,林缚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将前几天在望月楼“卖诗”得来的那两千多两银票,一张不留地全都拿出来。 “宋伯伯,走,陪我去做件正事。” “什么正事?”宋白一脸疑惑。 林缚扬了扬手里的银票,笑道:“当然是买粮食,赈济城外的灾民。戏,总得唱全套。” 宋白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对着林缚竖起了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幽州城里最大的粮店——丰裕仓。 这丰裕仓的陈掌柜,是个消息灵通的胖子,早就听说了林缚在望月楼的“壮举”。 一看到林缚和宋白走进来,陈掌柜那张胖脸立刻满脸堆笑地就迎了上来。 “哎呦!这不是林公子吗?稀客,真是稀客啊!” 林缚近两日在幽州城内多个酒楼和世家子弟们吟诗作对,陈掌柜自然也见到过。 “掌柜的客气了。”林缚淡淡一笑:“怎么称呼?” “小人姓陈。”陈掌柜点头哈腰的说道。 “林公子,您来我这小店,有什么吩咐? 林缚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我来买粮。前几日在望月楼,承蒙各位公子抬爱,凑了些银钱,我打算全部换成粮食,代表众位公子,送给城外的灾民们。” 陈掌柜一听这话,脸上的敬佩之色更浓了。 “林公子高义啊!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他拍着胸脯保证道:“我给您最公道的价格!您要多少,我给您多少!完了我还派人手,帮您把粮食送到您指定的地方去,绝不收您一个铜板的力钱!” 有这等好事,林缚自然不会拒绝。 很快,陈掌柜就带着林缚来到了粮仓。 林缚象征性地检查着一袋袋粮食,用手抓起一把,感受着麦子的饱满。 就在他走到粮仓角落,和陈掌柜商量着具体交接细节的时候,两名正在扛着粮袋的伙计,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正好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哎,听说了吗?昨天城主府又从咱们这儿调走了一批‘赈灾粮’。”一个伙计小声说道。 另一个伙计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就那掺了沙子、石灰的玩意儿?狗都不吃!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要遭殃。” 第58章 黑心粮 林缚心中猛然一惊。 他踱着步子,看似随意地走到了那两个伙计身边,手中折扇轻摇。 “二位,方才说城主的赈灾粮……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好奇,仿佛只是偶然听了一耳朵,随口一问。 那两个伙计正在卖力地扛着粮袋,累得满头大汗,冷不丁听到有人搭话,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一时间有些发愣。 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身影就带着风冲了过来。 “两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嘴巴上没个把门的,在这里胡咧咧什么!” 陈掌柜那张胖脸此刻涨得通红,满是惊恐和愤怒。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抬脚就冲着两个伙计的屁股一人来了一下,将两人踹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还不快滚!这个月的工钱别想要了!”陈掌柜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睛里满是警告的意味。 两个伙计知道是自己刚刚多嘴了,此刻被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丢下手里的活计,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粮仓,生怕跑慢了真被掌柜扒了皮。 轰走两个伙计之后,陈掌柜转过身,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一副谄媚的笑脸。 他对着林缚连连躬身作揖,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林公子,您大人有大量,下人不懂事,嘴碎,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还是看粮,看粮!这边的米,您瞧瞧,粒粒饱满!”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要去解开旁边一个麻袋,想赶紧转移走林缚的注意力。 “无妨。” 林缚轻轻摆了摆手,那把骚包的折扇“唰”地一下合上,动作潇洒至极。 他看着陈掌柜那副紧张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陈掌柜,你这就不懂了。” 他顿了顿,用扇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目光悠悠地看向粮仓深处,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我家长辈在京中也常说,有时候,这粮价嘛,就得让它飞一会儿。民以食为天,这粮食,可比金子银子值钱多了。只是,光等着天灾人祸,盼着粮价自己涨,终究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 这番话,说得陈掌柜一愣一愣的。 他本以为这位林公子是个心善的菩萨,没想到聊起生意经来,竟然是这么一副口吻。 林缚压根没看他,话锋一转,声音里透出几分叹息和不屑。 “真正的大手笔,是掌控全局,主动去制造粮荒。等到城外的流民饿得前胸贴后背,城里的百姓也开始人心惶惶的时候,再将囤积的粮食高价抛售。如此一来,银子赚了,‘开仓放粮’的名声也赚了,一举两得。” 说到这里,他才将目光重新落在陈掌柜身上,摇了摇头。 “可惜啊,这等魄力与手段,怕是只有京城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才有。区区一个幽州城主,哼,想来还没这个胆子和眼光。” 这番话,瞬间刺激到了陈掌柜。 在他心里,城主张敬就是幽州城的天,是他的大靠山。现在,这个京城来的贵公子,竟然当着他的面,如此轻视他的主子! 这怎么能忍? 陈掌柜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凑到林缚身边。 “公子爷,您……您可小瞧我们城主大人了!” “哦?”林缚挑了挑眉,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两个字。 这表情更是刺激到了陈掌柜,他生怕林缚不信,干脆将那些城主大人安排他做过的事当成天大的功绩,一股脑地抖了出来。 “不瞒您说,我们城主大人……他老人家玩的,正是您说的大手笔!” “城主大人早就将府库里真正的官粮全都囤积起来了,对外放出去的,都是些……咳,您懂的。他老人家就是故意拖着不发粮,就是要等城外的那些流民闹得最凶、最活不下去的时候,再以十倍的价格开仓售卖!” “您想想,到那个时候,别说那些流民了,就是城里有点家底的,谁家不要存点粮?整个幽州的财富,还不都得乖乖地流进城主府的口袋里?这,这才叫真正的生意!” 陈掌柜越说越得意,仿佛这惊天的大阴谋里,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林缚静静地听着,心中已经十分气愤。 但他脸上,却慢慢地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猛地一拍手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高!实在是高!” 他对着陈掌柜,由衷地“赞叹”道:“这张城主竟有如此深远的见地,在下佩服,佩服之至!” 陈掌柜见他这副模样,顿时也跟着笑了起来,腰杆都挺直了不少,仿佛自己也成了那“做大事”的人。 “都是城主大人英明啊!” “就这么定了!”林缚当即拍板,指着粮仓里那些上好的粮食:“这些,我全要了!价格就按陈掌柜说的,你放心,我林某人绝不让你吃亏!” 他从怀里掏出银票拍在陈掌柜手里。 “后日,午时,幽州城东门外,我要亲自开仓放粮,广施恩德,让全幽州的人都看看,我林某人是如何心怀百姓的!” 陈掌柜接过银票,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连声应道:“好好好!公子爷您放心,三日后,保证准时把粮食给您送到!” …… 离开了丰裕仓,走出老远,拐进一个僻静无人的巷子后,林缚停下了脚步。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宋白,将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此刻也是气得脸色铁青。 “畜生!这张敬简直就是个畜生!他这是要把幽州城外的百姓往死路上逼啊!”宋白咬牙切齿地骂道。 林缚没有说话,只是眼神越发冰冷。 他猛地转过身,声音压得极低。 “宋伯伯,你现在立刻安排人出城,快马加鞭赶回桃源村!” 宋白被林缚突然的一句话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要做什么?” “告诉张虎和石勒,让他们从村里挑选两百名最精壮、最可靠的弟兄!” “记住,不必携带任何兵器,但所有人都必须换上最破烂的衣衫,饿上几顿,蓬头垢面,务必装得和真正的流民一模一样!越惨越好!” 宋白隐约猜到了林缚的意图。 林缚继续说道:“告诉他们,后日午时之前,务必赶到幽州城东门外。到时候,我会开仓放粮。那批粮食,要都给我运回桃源村!” 第59章 将计就计 次日,晚间。 蔡府门前。 一辆华贵的马车稳稳停下,车帘掀开,林缚一身锦衣,从容步出。早已等候在门口的蔡家二公子蔡云见状,眼睛瞬间就亮了。 “林兄!你可算来了!” 蔡云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来。 “这位是我姐姐,蔡香文。”蔡云侧过身,热情地为林缚引荐。 林缚的目光随之望去。 月光下,蔡香文一袭淡雅长裙,身姿窈窕。她不像弟弟那般热情,只是对着林缚矜持地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但她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却毫不避讳地落在林缚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蔡兄,蔡姑娘。”林缚对着二人拱了拱手。 “林兄里面请!”蔡云哈哈一笑,亲热地将他往府里引。 踏入宴会厅,满堂的珠光宝气几乎要晃花人眼,一股纸醉金迷的奢华之气扑面而来。 林缚目光便扫过全场。 主座之上,一个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正满面春风地与宾客们寒暄,正是蔡家家主,蔡震。 而在他身旁,则坐着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 此人约莫四十来岁,鹰钩鼻,一双眼睛锐利如刀,即便在这喧闹的宴会上,也依旧端坐着,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压。 林缚的目光再往下移,便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用一双怨毒到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不是司农司那个小人主簿王志,又是谁? 呵,果然是鸿门宴。 林缚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贵公子模样。 “哈哈,这位想必就是名满幽州的林公子吧?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气宇轩昂,人中之龙啊!”蔡震看见了林缚,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晚辈林缚,见过蔡家主。”林缚做出后辈的恭谨姿态,收起折扇,拱手行礼。 蔡震热情地拉着林缚的手,将他引向主桌,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往他身后扫了一眼,笑呵呵地问道:“说起来,老夫听说林公子并非只身前来,怎么今日这等场合,不见令妹的影子啊?” 林缚脸上露出一个宠溺又无奈的笑容:“唉,家主见笑了。小妹她顽劣,初来乍到,跟着新结识的几位小姐疯玩去了,哪里还管我这个兄长。” 这是林缚早就想好的托词。 今晚这宴会,就怕是一场鸿门宴,他怎么可能将林花带来这龙潭虎穴? “林公子客气了,快请上座!”蔡震热情地拉着林缚的手,将他引向主桌,随即又满脸敬畏地为他引荐身旁那位自始至终都未曾起身的重量级人物。 “林公子,这位便是我幽州城主,张敬张大人。” 林缚的目光与张敬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见过张大人。”林缚微微躬身,不卑不亢。 张敬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蔡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正想介绍王志,王志却自己皮笑肉不笑地站了起来:“林公子,我们又见面了。上次在桃源村一别,真是让下官对公子‘刮目相看’呐!” 他特意加重了“刮目相看”四个字,其中的嘲讽与恨意,毫不掩饰。 “好了好了,都入座吧!今日是为林公子接风,大家开怀畅饮!”蔡震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笑着打圆场,高声宣布宴席开始。 丝竹声再次响起,舞姬们扭动着曼妙的腰肢,重新点燃起了宴会的气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主桌上的气氛却始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蔡震与张敬一唱一和,看似随意的闲聊,话里话外却不着痕迹地准备探林缚的底。 “听闻林公子乃京城人士,不知令尊是在朝中哪个衙门高就啊?”蔡震笑呵呵地问道,像个关心晚辈的慈祥长辈:“能教出林公子这般优秀的子弟,想必也不是寻常人物。” 林缚端起酒杯,刚要开口,一旁的城主张敬却“砰”地一声,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 张敬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林公子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当真是说得我等食朝廷俸禄的官员,汗颜无地啊。” 话锋一转,他的声音陡然变冷。 “只是,公子如此高调行善,就不怕风头太盛,给令尊……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林缚心中冷笑,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混合着无奈与苦涩的复杂神情。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家父……唉,不提也罢。” 他摇了摇头,一副家丑不可外扬的憋屈模样,瞬间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他老人家……脾气太犟,一辈子都认死理!总觉得我辈男儿,就该为国戍边,马革裹尸,在沙场上建功立业,而不是学我这般,在温柔乡里写几首酸诗,消磨意志。” “这次离家,也是因为和他老人家吵翻了,被他一怒之下赶出来‘历练’的。” 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却又信息量巨大! 为国戍边!马革裹尸!建功立业! 这些词汇,将众人的思路引向了那些手握重兵、权势滔天的武将世家! “林兄!”一直对林缚颇为好奇的蔡云最先按捺不住,兴奋地插话道:“莫非令尊是兵部,或是五军都督府的哪位大人?” 蔡震和张敬对视一眼。 他们迅速将京城里那些跺跺脚都能让朝堂震三震的武将官员,一个个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这时,蔡震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他凑到张敬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张大人,我记得……当今刑部尚书,似乎也姓林?” 张敬的瞳孔猛地一缩。 蔡震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丝畏惧:“那位林大人,早年可是在北疆杀出来的赫赫威名!后来虽然入主刑部,但那脾气,也是出了名的耿直刚正,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您看这……” 武将出身!位高权重!脾气耿直!还正好姓林! 所有的线索,都天衣无缝地指向了一个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人——大夏王朝刑部尚书,林正德! 张敬看向林缚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开什么玩笑! 刑部尚书!那是执掌天下刑罚的九卿之一,真正的朝堂巨擘!这种人物的嫡子,就算是闹翻了被赶出家门的,也绝不是他一个边城城主能得罪得起的! 而一直冷眼旁观的蔡香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父亲和城主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心中也产生了疑惑。 就在宴会厅的气氛因为这个“惊人真相”而变得无比微妙之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张大人!蔡家主!你们休要被这满口谎言的小子给骗了!” 第60章 颠倒黑白 王志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整个宴会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蔡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今天这宴会是他蔡家办的,王志这么再一再二地挑衅林缚,不是当众打他蔡家的脸吗? 主座上的城主张敬,脸色更是直接沉了下来。 他冷冷地瞥了王志一眼:“王主簿,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莫要扰了林贤侄的雅兴。” “城主大人恕罪!” 王志却铁了心,他知道,这是他彻底扳倒林缚,报之前的仇的唯一机会! 他对着张敬和蔡震重重地躬身一礼。 “在下并非有意搅扰宴席,实在是此事干系重大,不仅事关我幽州城的安危,更牵扯到一桩通天的谋逆大案!若有半句虚言,在下愿受任何责罚!” “谋逆大案”四个字一出口,整宾客们一个个脸色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喘。 张敬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他死死地盯着王志,缓缓说道:“好,本官就给你一个机会。你且说来听听,若是敢信口雌黄,休怪本官不念旧情!” “谢城主大人!” 得到了许可,王志猛的转身,伸手指向林缚。 “林缚!你敢当着城主大人和幽州众乡绅的面说,宋家布庄最近卖得火热的那个‘澡豆’,与你没有半分关系吗?” 此言一出,蔡震和张敬都是一愣,“澡豆”他们都是听说过的。 在场的不少贵妇和小姐,最近都对这所谓的“澡豆”,也就是雪盐趋之若鹜,只是大部分人一直没能买到。 此刻听到王志提起,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林缚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他甚至还有闲心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 “哦?王主簿此话从何说起?宋家做生意,与我何干?” “你还敢狡辩!” 王志将自己连日调查的结果一股脑地全都抛了出来! “我已查明!那所谓的‘澡豆’,根本就不是什么西域传来的奇珍异宝!” 王志的声音越来越大。 “它的真面目,就是精炼的私盐!” 一句话,让满座皆惊! 在坐的众人,谁不知道这所谓的澡豆是私盐,但是大家都默契地闭口不言。 没想到王志竟然敢当众揭破真相! 蔡震和张敬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王志看到众人的反应,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不止如此!”王志的声音再次拔高,抛出了第二个重磅炸弹。 “宋家父女近几日多次往返桃源村,依下官推测,这批来路不明的私盐,全部来自城外深山中的一个村落,名叫‘桃源村’!而那个地方,根本不是在官府名册上的村子,而是一个聚集了数百名流民匪寇的贼窝!” “而你!林缚!”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被赶出家门的京城贵公子!你就是那桃源村的匪首!” “你收拢流民,私开炉灶,精炼私盐,然后指使宋家父女为你销赃,牟取暴利!你这般处心积虑,到底是何居心?” “其心可诛!” 一连串的指控,让整个宴会厅一片死寂。 忽然。 “噗嗤……” 林缚,竟然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被他笑懵了。 王志的脸瞬间涨红,大声吼道:“你笑什么!死到临头了还敢发笑!” 林缚止住笑声,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收起手中的折扇,脸上带着一种既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王主簿,我该说你是忠于职守,查案查得一丝不苟呢?还是该说你……孤陋寡闻,坐井观天呢?” 他此话一出,王志一愣,众人也是一愣。 林缚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缓缓说道:“没错,王主簿有一点说对了,‘澡豆’,确实是盐。” 他竟然承认了! 王志的眼睛瞬间瞪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林缚被当场拿下,打入死牢的场景! 蔡震和张敬的眼神也骤然变得锐利,他们没有想到林缚竟然敢当众承认。 “但,”林缚话锋一转:“谁告诉你,盐,就只能是用来吃的?” 他看着一脸错愕的王志,摇了摇头,仿佛在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此物,乃是我从京中一位老御医手中偶然得来的方子,以九蒸九晒之秘法,提炼精制而成,专供宫中贵妃、公主们沐浴洁肤之用。” “寻常的井盐、池盐,杂质甚多,用之于身,恐伤贵体,焉能与我这如雪似絮的‘雪盐’相提并论?” 林缚将手中的折扇“唰”地一下展开,轻轻摇动。 “我将其命名为‘澡豆’,并且定下高价,正是为了与市井中那些凡品区分开来。怎么到了王主簿的嘴里,就成了谋逆的私盐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等在京城贵妇圈中早已不是秘密的雅物,王主簿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真是……可悲,可叹。”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合情合理,让在场的宾客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是啊!谁规定盐就只能吃了?人家京城里的贵人,拿精盐来洗澡,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再说了,人家都说了那是老御医开出的方子,专供宫中贵人,你一个边城的小小主簿,没听过不是很正常吗? 一时间,众人看向王志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此刻,王志非常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驳起! 他怎么知道京城里的贵人是不是真的用盐洗澡?他连皇宫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至于王主簿所说的桃源村……” 林缚乘胜追击。 “那不过是在下和妹妹于心不忍,收拢的一群可怜人罢了。我不忍他们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饿死、冻死街头,便寻了一处山谷让他们安身立命,教他们开荒种地,勉强度日。” “我父亲常常教导我,为官者,当心怀仁心,爱民如子。我虽无官职在身,却也时刻不敢忘记父亲的教诲。” 说到这里,林缚声音陡然转冷。 “或者说,王主簿,你是否觉得,救济灾民,也是一种罪过?” “再或者,你是觉得我父亲的教诲也是错的?” “你……你血口喷人!” 王志的浑身抖如筛糠,除了这句苍白无力的辩驳,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第61章 打入死牢 林缚的这番话,简直是天衣无缝! 一个心怀仁善、游戏人间、又懂得用些小聪明规避律法来做些新奇生意的京城贵公子形象,跃然纸上! 相比之下,王志的那些指控,瞬间就显得那么的粗鄙、无知! “够了!” 城主张敬猛地一拍桌子,猛地起身,看向王志的眼神,充满了厌恶! 澡豆是吃的还是洗的?桃源村里是流民还是匪寇? 对于张敬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绝对得罪不起那位远在京城,权倾朝野的刑部尚书! 王志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不仅没有提前和自己同期,竟然还敢将这样一个天大的坑挖在了自己的脚下,拉着自己一起跳下去! “王志!你好大的胆子!” 张敬指着王志的鼻子,厉声喝道:“毫无凭据,仅凭臆测,就敢在此信口雌黄,污蔑尚书公子!你是瞎了狗眼,还是想造反?” “来人!”张敬朝着门外一声爆喝:“将这个意图构陷朝廷命官家眷的狂徒,给本官拖下去,打入死牢!” 门外的侍卫闻声,立刻冲了进来,径直朝着王志走去。 “大人饶命!城主大人饶命啊!” 王志这下是彻底蒙了,魂都吓飞了。 尚书之子?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林缚怎么就成了尚书之子!这不可能! “噗通!”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大人,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啊!他真的是匪首!桃源村里私藏兵甲,他们……” 然而,此刻的宴会厅,早已无人再听他辩解。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臂膀,像拖一条死狗般将他往外拖去。 厅内所有宾客,此刻都成了冷眼旁观的看客,或低头饮酒,或与邻座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却没有一人出言求情。 蔡震更是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高明!实在是太高明了! “唉……” 而林缚一声长叹,充满了无奈与落寞。 “哎呀!贤侄受委屈了!”张敬连忙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亲自走下主座。 “都是本官治下不严,才出了王志这等刁官小人,让贤侄受此惊扰,本官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蔡震也满脸堆笑地附和:“是啊是啊,林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仁心,收拢灾民,实乃我辈楷模!某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可恨!” 那两个侍卫已经拖着死狗一样的王志走到了门口。 “慢着。” 林缚轻轻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只见林缚缓缓起身,走到已经瘫软如泥的王志面前,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抬起了他那张满是鼻涕眼泪的脸。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悲天悯人般的怜悯。 “王主簿,”他温和地说道:“我知你也是一心为幽州城的百姓着想,只是……见识浅薄了些,看问题难免偏颇。念你初衷尚可,罪不至此。” 说完,他转头对张敬和蔡震露出一个晚辈的谦逊笑容。 “张叔父,蔡伯父,看在小侄的薄面上,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张敬其实心里是不想真的这人处罚王志的,毕竟此人平日里没少给自己好处,不然今日也不会带他前来了。 因此,听到林缚这番话,张敬心里是乐开了花的。 看看!什么叫世家公子的气度! 被如此构陷,还能为对方求情,这份胸襟,简直让人叹服! “贤侄心善,我等佩服!”张敬连忙顺着台阶下:“既然贤侄开口,那就……” “不过……” 林缚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今日之事,倒是让小侄看出来,这幽州城的盐政,似乎……有些意思。等过些时日,我会修书一封,将今日在宴会上听到的趣闻,原原本本地告知家父。”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说出的话,却让张敬猛然一震。 “他老人家,平日里最是清闲,就喜欢听一些地方上的‘生意经’,尤其是和盐铁有关的,他老人家可是很感兴趣的。”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城主张敬的头顶,瞬间浇到了脚底。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警告! 这是敲打! 这根本不是求情,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让刑部尚书对你治下的盐政“感兴趣”? 那不等于是把自己的脖子洗干净了,送到人家的刀口下面吗? 就算没有林缚搞出的雪盐这档子事,这偌大的幽州,谁保证没人盯上盐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谁能保证这上面不出任何问题? 从古至今,倒在盐这个字上的官员数不胜数。 想到这,张敬的后背,“唰”地一下就被冷汗彻底浸湿了! 他连忙对着林缚拱手,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声音甚至都有些发颤:“贤侄说的是!是……是本官治下不严,疏于管教!定会严查!严查!” 说罢,他再也不看王志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他对着那两名侍卫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将此人革去官职,打入大牢,三族之内,永不录用!他的案子,本官要亲自审理!” 革去官职,永不录用,三族受牵连! 这等于彻底断了王志和他家族所有的生路! 王志听到这话,如同被抽走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两眼一翻,彻底瘫倒在地,口中只是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两位侍卫将王志拖走之后,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林缚不仅毫发无伤,反而将自己京城贵胄的身份彻底坐实,更是借此机会敲打了城主,废掉了王志这个一直找自己麻烦的心腹大患。 宴会厅内,很快重新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热闹。 只是这一次,所有人看向林缚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热情和好奇,变成了深深的敬畏。 这是一个他们绝对惹不起的存在。 唯有坐在角落里的蔡香文,她端着酒杯,静静地看着围在众人中心的林缚,心中却对他越发的好奇。 第62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来来来,贤侄,老夫再敬你一杯!” 蔡震红光满面,端着酒杯,大步走到林缚身边。 “今日之事,实在是让贤侄受委屈了。不过,也让老夫看到了贤侄的胸襟与气度,当真是京城世家风范,我辈楷模啊!” 旁边的城主张敬也连忙跟了上来。 “是啊是啊!蔡兄所言极是!林贤侄,都是本官治下不严,让你看了笑话。这杯酒,算是本官给你赔罪了!” 说着,他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林缚心中冷笑。 这两个老狐狸,一唱一和,看似赔罪,但是话中却句句不离“京城”,这摆明了还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细。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副少年人被吹捧后的飘飘然,端起酒杯跟两人轻轻一碰,也一饮而尽。 “张叔父、蔡伯父,你们太客气了。” 酒液入喉,他恰到好处地装作被呛到,剧烈地咳嗽两声,脸颊泛起一丝酒后的红晕。 张敬眼尖,看似随意地问道:“说起来,令尊最近身体可还安好?京中风云变幻,刑部每天大小案件无数,想必尚书大人也是日日夜夜为国事操劳,我等边城小吏,实在是佩服!” 见二人已经上钩,林缚心中笑了笑。 虽然,自己根本不认他们口中的那个什么尚书大人,但是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林缚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唉,”林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家父的身体……也就那样吧。他那个人,你们是不知道,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嗯?” 张敬和蔡震都愣住了。 哪有儿子这么说自己爹的?尤其对方还是权倾朝野的刑部尚书! 林缚仿佛没看到他们的表情,自顾自地又倒了杯酒,借着酒劲发牢骚:“整天嘴里念叨的,不是‘律法为先’,就是‘无证则无罪’。说什么抓人要有铁证,定罪要有法条,审案子得按规矩来,一步都不能错。要是证据链不完整,就算明知道那人有鬼,也只能放了!” 他将后世的法理概念,用大白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张敬和蔡震听得一愣一愣的。 无证则无罪?证据不全就得放人? 这些词听着新鲜,但细细一想,两人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已经明白了林缚的意思! 林缚的“雪盐”生意,用“澡豆”的名头来规避盐铁专营,这不正是钻律法的空子吗? 这思路,简直和他刚刚说的如出一辙! 高!实在是高! 两个现在已经完全相信,林缚来到幽州城后,这一系列的手段绝对是尚书大人言传身教出来的! “就说今天那个王志,”林缚摇了摇头,一脸不屑:“他一口咬定我是匪首,证据呢?他拿不出来!他说我私藏兵甲,他人赃并获了吗?也没有!光凭一张嘴就想给人定罪,这要是在家父面前,腿都得被打断!” “是是是”张敬和蔡震连连点头,虽然两人都没见过林尚书,但是按照林缚所言,王志真落到林尚书手中,那还能有吗? 不是因为他揭发林缚,而是因为他根本拿不出铁证! 毕竟,谁能证明那“澡豆”就是盐呢?人家可是有老御医的方子。 想到这里,张敬索性不再纠结,尚书公子,他确实得罪不起。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喧闹的宴会厅中响起。 “久闻林公子大才,小女子不才,想请公子为今夜之宴,赋诗一首,不知可否?”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说话的,正是蔡家大小姐,蔡香文。 她一直静静地坐在角落,观察着今夜林缚的一举一动。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缚的身上。 坐在蔡香文身边的蔡云,撇了撇嘴,满脸不屑地嘀咕了一句:“切,又是这套酸文假醋的把戏,无聊!” 林缚确实喝得有点上头了。 听到蔡香文的请求,又感受到全场的目光,一股少年人的豪气混合着酒劲直冲天灵盖。 “好!作诗!”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开身边想搀扶的下人,一步三晃地走到窗边。 微凉的晚风,吹得他略微清醒了一些。 看着那轮明月,前世今生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不断地浮现。 借着酒劲,林缚开始低声吟诵起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诗句一出,整个宴会厅再度安静下来。 短暂的死寂过后,蔡震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好诗!好诗啊!此等文采,足以名留青史!” 张敬也连连点头,心中更是十分叹服。林缚本身就背景通天,恰好又有如此才情,此子将来,必是人中之龙! 而蔡云,则是听得目瞪口呆。 他虽不学无术,但也知道这诗句里露骨的情意。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当众调戏自家姐姐,太轻浮了! 只有蔡香文,她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别人听的是文采,是风流。 她听出的,却是一种痛!一种曾经拥有一切,又失去一切的刻骨铭心! 是怎样的一片“沧海”,才能让世间所有的“水”都黯然失色? 是怎样的一座“巫山”,才能让天下所有的“云”都再也入不了眼? 能让如此天骄人物,说出“取次花丛懒回顾”这样决绝的话来…… 她甚至不敢想,林缚这样一个京城子弟,究竟经历过什么。 …… 宴席散后,林缚已经喝得大醉,被蔡震无比热情地留宿在了蔡府。 蔡府的下人提着灯笼,毕恭毕敬地将林缚搀扶到一处极为雅致的客院。 “林公子,您早些歇息,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下人将林缚扶到床上,为他脱去外靴。 几乎是头一沾到枕头,林缚便沉沉睡去,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下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