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剪姻缘吗?》
1. 第一章
郲阳城,西市。
正午烈日,暑气难挡。
整条街巷,无论酒肆歌楼或是脂粉坊阁,皆因酷热而歌尘冷落。唯独偏仄的巷尾,名作“茗香阁”的小茶肆门庭若市。
茗香阁外陈设简陋,茅檐低垂,藤牖半敞。
此刻,阴凉处并排搁置的几条春凳上,已有数位女子掩面静候,甚至不远处还停候一辆骈车。
钱矜娇摇着丝绢纨扇,隔着纱帘,正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着那整整一排掩面的女子们。
此时,马车的门帘被人掀起,丫鬟环燕领着手牌,风尘仆仆回舆秉道:“小姐,终是轮到咱们了。”
“打听好了吗?”
“都打听清楚了,那外头候着的女子们,皆是各地来「休夫」的,这里确实是三爷提的那间茶肆,错不了。”
钱矜娇收回目光将面帘扯下,语气满是不屑。“如今这些个市井小儿为了钱倒是会钻营,什么不顾脸面的生意都愿意去做。罢了,扶我进去吧。”
她下了马车,抬眼瞥见外面灰黄的粉尘泥土,又啧啧两声。“可惜了我蜀锦绣制的花鞋。”
绕过前门,钱矜娇掩面匆匆从后院进了茶舍,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早已等在原地,交付了手牌,便引她上了楼。
阁楼里,茶台坐塌皆是藤席编制,台上焚香,壁上挂了幅小品斗方,看得出来掌柜精心布置,品格清雅。
只是落在钱矜娇的眼里,就只剩下“穷酸”二字。
一扇薄雾般的屏风隔在中央,忽闻履声渐近,一女子从屏风后娉婷而出,轻抬皓腕奉上一盏清茶,腕上的珠钿随之泠泠作响。
“让贵客久等了。”
钱矜娇淡然接过茶,心中却暗暗惊讶。
谁曾想,暗地里做这种“休夫”生意的茶肆掌柜,竟只是个十八九岁,还未出闺阁的小姑娘。随即在心中,以“无知廉耻”四个字,又给这少女判了刑。
“甲字手牌,您可是先前来信,安清县员外家的钱大姑娘?敢问亲自前来,所求什么?”
钱矜娇落座不答话,目光挑剔地看向一旁引路的女子。
少女见状了然一笑,解释道:“这里仅有我和家姐,再无外人,姐姐且宽心讲述。”
钱矜娇目光闪了闪,眼前两位女子除了年纪有些差异,身形、五官确实有几分相像,姐姐温婉,妹妹更显灵秀。既然她们是一家人,她便稍稍放下戒心,道:
“女公子费心,我来这里不为旁的,而是想了却一桩婚事。”
少女回应:“姐姐莫怪罪,您说委托之前,容我多一嘴,咱家茶肆并不是那牵红线的月老殿,来这里的都直奔「休夫」二字。”
见那少女一本正经解释,钱矜娇噗嗤一笑。
“我自然知道的,不过我尚未出阁,谈不上休夫,对方只算得半个「未婚夫」吧。”
钱矜娇勾起嘴角,笑容却不达眼底。“我听婆子们说,女公子可是仙姑一般的人物。就算那牛郎织女下凡,只需您略微出手,也可让他们永不见面。今日一见,果然了得,小小年纪还未出阁,就有了这等祭杀风月的雷霆本事!”
明显得,此人在阴阳怪气,可人人都看得出她来头不小,无人敢反驳。
钱矜娇也知道她们的惧怕,言语间更是肆无忌惮。
那姐姐面容尴尬,虽心疼妹妹,却也只能默默低头,咬唇不语。
唯独少女不甚在意,道:“姐姐是听到坊间那些打趣我的话了,不过是帮人玩闹做戏,赚些零钱糊口罢了。”
“你可不是做戏,也不能是做戏。”
说笑间,钱矜娇突然目光一变,语气也狠厉起来:“我人既来了,就不是来玩闹的。我所指的可不是一般人家,这笔买卖,你们敢接吗?”
那少女看了眼钱矜娇细白的手腕,又看了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忽的没了下文。
见对方不语,钱矜娇没了耐性,语气更是淬着火星子。
“怎么,女公子是怂了,不敢接这笔买卖吗?早知这番,真是枉费我这双花鞋,这么热的天还踩着如此粗鄙腌臜的地方。”
话太刺耳,以至于一旁的姐姐快把手心的帕子拧烂了。
少女倒沉得住气,提笔在纸上写了一排漂亮的小楷。
钱矜娇不屑,这个时候摆弄什么文墨?
待看清上面写的字迹时,忍不住吃了一惊。
一幅小楷写又稳又漂亮:镇国侯府,莲二爷,祁莲。
此人,正是她从未说出口的未婚夫。
“你……你怎会知……”
钱矜娇瞪大双眼,原本嚣张的气焰顷刻被浇灭。
坊间有传言,说这茶坊老板极为擅长卜筮,尤其是驳煞姻缘,灵得很。
她原本不信,只是三爷催促,她就着玩闹性质过来瞧上一眼。
怎知,这姑娘镜像是开了天眼一般,只一个照面,竟把她的秘密,看了个彻彻底底。
她今日假扮了个乡绅家嫔来这野市茶肆的,该不会连她现在的假身份也看得出来?
她心下一慌,看那少女的眼神也乱了几分。
那少女显然淡定得多,见钱矜娇把那字迹尽收眼底,便随手将那纸笺搁置烛火上燃尽。
“姐姐放心,这茶肆里的消息不会透漏出去半分。若姑娘不愿说缘由,我便也不追问。要是不懂这点规矩,这茗香阁的招牌,早就被人砸个粉碎了。”
钱矜娇看着纸笺被烧个通透,语气和善了些。
“那么,女公子的意思,可是应下了?”
少女点头:“上门即是贵客,哪有不应的道理?不过姐姐也是知道,做生意向来有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这笔买卖既然牵扯到镇国侯府,那便不是普通的费用……”
要加钱。
钱矜娇厌厌打断,啪地一声掏出几张银票拍在案上。
像是看在钱的面子上,那少女笑得格外灿烂。
钱矜娇笃定对方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角色,自己刚才倒是高看她了。
她不由得嘱咐一句:“女公子,这是一千两银票,钱家从不亏待相助之人。不过,我还需再提点提点你,那是镇国侯府的莲二爷,可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呀!”
镇国侯府累世簪缨,三代侯爵金印紫绶。祁莲虽排行老二,但生母可是宁国府上的嫡女千金,血脉尊贵更胜长房。整个京都谁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莲二爷。
当然,人们忌惮的,不仅是祁莲那显赫的家世,更是他杀伐果决雷霆铁腕的作风。
不过三年,他便平定了让皇帝头疼十几年的外族动乱,仅靠率领的三万精兵,三年游击围堵,不断壮大,就收复了燕丹、鵼州两个大捷。这也是大启十年来首次收复失地,首次献俘阙下。
当年仗着着祖母年轻时的交情和颜面,定下这娃娃亲,不论怎么盘算,对她钱矜娇都是天降大运的喜事。
可奈何她当年眼皮子浅,祁莲征战的那三年,无声无息,谁会知道他是死是活?也正是那三年,她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人。
她与那小侯爷虽从未见过,两家的婚约却一直都在,虽然没人主动提及,但最怕万一。如今这位年轻的侯爷意凯旋归来,可谓一时间风光无限。要是得罪了他……钱矜娇心中惧怕,她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再多等些日子,她就无法掩盖得住了。
“钱不是问题,越快越好。实不相瞒,你也看到我这肚子了。我们女人便是命苦,别人抬抬腿就走了,我却落得不便。如今我也只能靠你这法子,日后虽被人指点,至少孩子还能包得住。你只告诉我,这事何时能办的成?”
“十日足以。”少女看向她,目光尽是怜悯。
“十日?”
钱矜娇再次惊讶。
这个小牛犊子怕不是为了诓骗她银票,开始胡诌的吧?
钱矜娇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女公子的话我可是记惦上了,不如我们字据为证,只要你履行契约,十日之后我会再奉上一千两银票,我们钱家,向来说话算话!”
少女以茶代酒。“当然,妹妹向来言出必行。请放心。”
事情商议的比想象中顺利。
钱矜娇从茶肆出来的时候,也不过半个时辰。
一上车,她便将脸上的遮面取下,接过丫鬟递来的水壶,便往嘴里灌。“果然穷酸的地方,连水都一股子味道。”
“小姐慢些,小心动气伤了腹中的孩子。”
解了渴,钱矜娇长长舒口气,对身旁的丫鬟环燕问道:“刚才的凭据可收着了?”
环燕点头,将那字据摊在面前,有些怯怯问道。“小姐,咱们已经给了她们一千两银了,那可都是小姐私藏的钱,后续的银票,咱们的账面已经不够了,主母向来都吝啬,要是被她知道了,恐怕……”
“不给她知道不就成了?况且,剩下的钱谁说要给了,乡间野妇见过什么大钱?即给她,她又吃得下吗?”
钱矜娇凝眸细辨,目光停在落款的署名上。
“「李疏婵」。”
她冷冷一哼,脑海里浮现那少女那毫无畏惧的一张脸。“这么一个促狭蹄子,竟也让三爷分神垂眸?”
她心中一恨,眼神更是晦暗:“你且给我好好盯着她,既然她夸下了海口,不管事情成不成,十天后就以欺诈为由头,找门子们围了她。若不还钱,一把火将这里烧个干净,人也别放过。省的日后哪天翻出旧账来,再把今日的事情抖落出去!”
……
午夜,城郊,月上枝头。
李疏婵一身黑衣,正趴在屋檐上一动不动。
两日前,她打听到那祁家公子近日在此处游玩避暑,收买了管茶的老农后,她便趁夜从后院的茶园潜伏过来。
她腰间还盘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阿姐给准备的衣衫炊饼,还有一把锋利的剪刀。
李疏婵有一个秘密,只有她跟阿姐知道。
三年前她穿越到这个架空世界起,便能看见人和人腕间缠绕的红线,俗称姻缘红线。
只要将那条红线剪断,便能帮人休夫休妻,驳煞姻缘。
剪红线可破婚姻这件事,要从她那个废物姐夫说起。
她姐和姐夫结为夫妇不过六年,已有了两个女儿,大的五岁,小的三岁,如今又今身上还怀着一个。只因一直没得儿子,那蠢货觉得面上无光,就对她阿姐拳脚相加,在此前甚至导致姐姐病重滑胎。即使阿姐后续又有孕在身,还需天天辛苦劳作,却也免不得被男人毒打撒气。
李疏婵穿越来之前是个离婚律师,自是见不得这么憋屈的事情发生。她想为自己阿姐伸冤,却发现这个世界的律法竟没有一条是护着普通女性的,自己生前那么多法律知识和珍贵经验,在此地毫无用处可言。
姐夫是不可能休妻的,她们姐妹两个无父母帮衬,也无兄弟撑腰,在这世间无依无靠,反成了被人欺凌的由头。
摆在她阿姐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生,直到生出儿子;要么继续忍,直到哪天被打死……
总之无论哪条路,都没有休夫这个选项。
某天她那个蠢姐夫又在发酒疯,李疏婵恨得咬牙切齿,眼看拳头就要落在阿姐身上,她一个快步,拔出藏在身后的剪刀便朝她姐夫刺了过去。
剪刀锋利,将姐夫手臂划出了几寸长的口子,鲜血淋淋。
只有李疏婵看见,姐夫腕上连着阿姐的那根红线,断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离奇。李疏婵原本等着衙役们以伤人罪惩治她,却不想,不但自己安然无事待在家中,还等来了姐夫亲自写的「和离书」。
一向不同意休妻的姐夫,甚至火急火燎去衙门将休书入了主簿。
出了名难缠的癞子哥,就这么轻巧和阿姐和离了。
整个郲阳,几乎没人听过什么叫做「和离」,更不要说所谓的「和离书」了。
这件奇谈,传到了喜好闲聊的邻里耳中,她们不懂得前因后果,只知这小姑娘似乎八字硬得很,能扛得住男人的煞气。但凡她能点头去家里随便布法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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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准能克得自己夫妻二人姻缘断了头。
李疏婵很是乐于助人,有人求助,她就这般顺水推舟,帮着左邻右里做了许多事:为前院因丈夫偷鸡摸狗被关大牢的孙家媳妇讨要说法,又帮了因丈夫逛窑子而染病卧床的刘家儿媳,换了自由……
她恍惚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又重操旧业了。
渐渐的,她那事迹,像是汛期漫延的山溪,消无声息地传遍了至整个郲阳城。
大家都称呼她为仙姑在世,前来找她帮忙的女子,渐渐多了起来。
但休夫一事,终究拿不上台面。
阿姐怕她清白名声被玷污,更怕她的行迹被人歹人盯上,于是拿出自己所有家当,开了间茶肆作掩护。明面上做茶水生意,暗地里给各个困境中的女子们解决问题,收些费用糊口。
不过,剪红线这档子事,并非时刻都能办得了。办的多了,李疏婵渐渐摸出些诀窍。
一天之中,唯有日过正午和夜半子时,可以清楚地看得见那条姻缘红线。恰好对应着的,正是一日中正阳与正阴的时刻。
白天日头大,行动会被人看见;唯有夜晚,悄悄爬到房梁顶上行动,不知不觉,了却无声。
此刻,她正坐在一处屋脊之上,如以往行事一样,静静地等着月挂正中再做行动。
冷风一吹,她顿觉这郊外深夜更是寒冷。
这里原本是城外寺庙旁的茶室禅院,寺庙迁走后因景色秀美,便被几个世家修葺重建,专供达官显贵们游园赏玩。
据说那莲二爷每逢盛夏,便会来此地小住几日。
那镇国侯府深宅大院不便行动,但这里接连深山野地,草木葱茏,虫鸣鸟语,反倒便于李疏婵隐匿行迹。
趁着月色,又靠着穿越前常年攀岩的技艺,她悄悄爬上这林间的楼宇。
屋檐不高,只有两三层。借由两根自治的飞虎钩助力,她轻松爬上楼顶。脚下布几间卧房,其一便是那莲二爷休息的房间,只是她还不清楚具体的方位。
不稍多时,明月当头。一根纤细的红线在月色下渐渐显现出来,从一旁厢房窗上抻出,向外延伸出去。
李疏婵沿着屋脊轻轻爬过去,仔细看那红线,上面清晰可见着那人的姓名,正是那位叫祁莲的公子。
就是这一根!
她麻利将腰间剪刀掏出,正准备对那红线动手,谁知屋下的人还未睡,那纤细的红线跟着人影,居然在空中来回晃动起来。她几次尝试都无法捉着那根红线,更不用说将它斩断了。
就在此时,屋檐下突然窜出滚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她险些失足滑下屋顶。
还未等她站稳身形,院子里的护院敲起铜锣,慌忙呐喊:
“走水啦!走水啦!”
一时间,人们四散惊呼,呐喊的呐喊,出逃的出逃,救火的救火……十来个看家护院的提着水桶裹着湿被,匆匆冲向她脚下的房屋。
李疏婵用衣袖掩着口鼻,这红线怕是剪不成了。
黑烟越来越浓,视线也被遮挡。继续留在屋顶不被呛死也会被热浪灼烧,原先挂在墙上的飞虎钩已被烧坏,她一时间竟没了退路。
就在这时,只听闻身后“噗嗵”一声响起,似是有人落水了。
她朝那林子后面看去,果然有一汪池水,池塘很大,驳岸蜿蜒曲折一小半环绕到前院,不少人在那里取水救火。
反倒是后院的池子,月色下黑乎乎一片,安静异常。众人都在前院奔走救火,没人顾得着这后院的半壁池塘,确实是个退身的绝佳去处。
李疏婵不再犹豫,她屏住呼吸,抱住腰间的小包袱一跃而下。
不曾想那水塘居然很深,李疏婵扑腾几下,居然朝塘底下沉去。
她只在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点蛙泳,现在居然一点也想不出要领,怎么蹬腿怎么展臂,怎么换气怎么抬头……她慌了神,一时间只会胡乱扑腾。
慌乱之际,一个有力的臂膀揽住她,李疏婵只觉得那臂膀像是有种让人信赖的魔力,她的心居然不乱了,由着那手臂将她牵引向上。
一上岸,她哇地一声,吐了好大一滩水。整个人像是散了架,趴在草地上没了一点力气。
“这般狼狈,还来行刺?”
男人嘲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李疏婵顿觉不妙,不敢抬头,若是自己被认出那就糟了。她顺势将碎发糊在面颊,应道。
“爷您误会了,小女是后院打杂的茶姑子,不常去前庭帮忙,刚才听到前面有人喊走水,一时慌乱失足进了水里。”
“嗯?后院的杂役我也认得,抬起头,我仔细看看。”
她心跳的厉害,埋着头怯怯往后躲。那人像是看出她窘迫,故意戏弄她一般。
“奴婢……奴婢身上脸上都沾染了池塘的秽物,怕污了爷的眼。”
不待她解释,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倏然擒住她下巴。冰冷指腹摩挲过肌肤,惊起她一片战栗。
月色下,那高挑的男人如同冰雕玉琢的神像矗立在她面前。他居高临下,一身寝衣因方才在池塘里沁了水,紧紧贴合他强健宽大的身躯,那宽阔的身影将她娇小的身躯整个笼罩在阴影之中。
他长发挽起,深邃的眉宇在月色晕染下,更显得凌冽孤傲,几缕湿漉漉的青丝还滴着水,湿湿嗒嗒的顺着他俊朗的下颌线向下蜿蜒,在那粉白的锁骨上若隐若现,渐渐隐没在那结实的胸膛前……
怎么有点,不可说呢?李疏婵慌忙别看眼。
忽而那如玉的指尖强行挑起了她的脸,她被紧紧相逼直视面前的人。
李疏婵心思一乱,毫无防备地,撞入那人深沉的眸中,那长睫投下的阴影似深涧倒映的碎月,幽深又破碎,让人不禁看醉了去。
“说,谁派你来的?”
冷冽的声音如冰,李疏婵不知这人在说些什么,思索间,却瞥见他腕间一根鲜艳的红线,隐隐飘荡空中。
她心中一跳,这人,居然就是那传说中的祁莲,莲二爷?
2. 第二章
李疏婵不知自己该开心,还是该惊讶。
原以为那位小爷,今日是找不到了,她还苦恼寻思,下一步如何计划。不曾想,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后院池塘处!
这位莲二爷,赶巧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灵光一闪,偷偷摸着怀中的包袱,对着他身后喊道:“你们也来了!快帮我捆了他!”
祁莲一怔,下意识就朝身后看去。
那知下一刻,李疏婵抽出包袱里的衣衫便奋力裹住那人的头,不等他反应,抬腿狠狠踹上几脚,将他整个人踹进了池塘之中。
李疏婵站在岸边喘得厉害,许是因为刚才用力过猛,她整个腿都在抖。
以前她做律师时,遇到过不少流氓混蛋,敢对她流氓耍赖,动手动脚的,她遇过不少。
某些人离了婚,从不会思考自己婚姻失败的原因,反过来,只会将矛头转向对方请来的离婚律师。倘若那律师又是个女性,就更有了动手的理由。
后来为了防身,什么泰拳、空手道、只要她有空就去报班上课。算是有了小小护身的资本。
但想到方才,她几乎是拼了老命才将那人踹进水里,还好她还有些身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会有人踹起来,像块石头?
她后退一步,心里很慌。
第一次干这种背后偷袭的勾当,属实没有经验。
那人似是被突然裹进池子,呛了好几口水,又被那衣服裹住了脸面,即使原本略识水性,可经这么一闹,失了方位,一时之间在水中挣扎,竟然上不了岸。
她趁着机会,轻松握住了那根颤动的红线,一剪下去,鲜艳的红色消失在夜空之中。
“抱歉了这位爷。谁叫你风流无度,伤了人家姑娘又不肯娶呢?踹你一脚已是便宜你了,以后,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吧。”
李疏婵说罢,起身就想离开,却见那人头上还缠着她的衣物,一时间竟还在水中挣扎并未挣脱。
有句话说,水中溺死的,大多是识水性的。
她有些心虚,虽说这人在那钱姑娘口中并非善类,但也罪不至死,何况,此人不久前还将她救上了岸。
她心中不忍,终究朝前院喊求救:
“喂!救命,这里有人落水了!”
直到见着两个护卫装扮的人,喘着粗气朝这里赶来,她才终是躲在林子后头闪身离开。
……
这一次,她策马奔回家,已将近卯时,她并未宽衣就沉沉躺下。
许是因为夜里灌了冷风,这一睡居然病了。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两天。
还好她的阿姐李疏琴照顾得无微不至,待到第三日,她总算彻底醒来,浑身烧热已退,但整个人如若抽丝。
“把这碗药喝了再躺会儿吧,你这三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
李疏琴看着疲累的妹妹心疼不已,说着说着,又要落泪。
李疏婵将那药一饮而尽,咧着嘴吧,赶紧将一颗话梅含在口中。
“姐,这几天,城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李疏琴不明所以,只将妹妹卷起的寝褥铺了个平整。“不曾听到什么消息,你想打探什么?”
李疏婵眼珠子转了转。“呃……就比如,哪家公子落水,或者死了人什么的?”
“你是烧糊涂了,关心这个做甚?近两日,丧葬吊孝未曾闻得。只听说郊外有个什么茶园古刹,似是夜间失了场大火。前街的秀才说,那里头存着几本古籍,烧了甚是可惜。”
李疏婵眉头一皱。“只有大火,没了?”
“没了。”
她松口气。毕竟那茶园被烧的消息都传入街巷了,祁莲如此重要的大人物要真是伤了、死了定是藏也藏不住的。
李疏婵给自己宽宽心,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也总算舒心放下了。
那晚他入水之后,她也叫了人来救助,但怕暴露身份便匆匆离去,并未亲眼见到终始,生怕因自己一脚之失,真让人丢了性命。
回想来,她虽有些后怕,但那一脚属实解恨。这种薄情寡义的负心郎,不管长得有多标致,都该统统下油锅。
现在也好,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想到这里,她又有疑问。
“阿姐,那镇国侯府到底是多大的官啊,还有那祁莲,怎么那天看到纸笺上我写的名字,你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李疏琴将药碗收起。“你不晓得也正常,郲阳最大的世家就是他们祁家,只是宗家都去了京都,据说只有几房姨太们留在郲阳,那祁莲将军也是今年才回郲阳。你向来好读书不愿出门,不知道外面这些也是正常。咱们小门小户也不识得什么世家公子风云人物。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那种显赫家世的人,各个都了不得,我们一家子女眷,家里没个顶梁的男人,更是容易被那些权势滔天的人欺负。不招惹,远远躲着,才是我们保命的根本。”
李疏婵心中嘀咕,可惜,我已经招惹了,不但招惹,还把他踹进沟里了。
她翻了个身,又想到夜黑风高,那人必然不记得她的样貌,必然不知道她身份。她向来也甚少出门,虽然自己名号响当,但也只在女子间响当。大不了这几日就躲在家中,不出门不见客,等过阵子风口过了,她再继续自己的营生也未尝不可。
李疏琴不知妹妹心中所想,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婵儿,这几日我总在忧愁,那位钱家姑娘的生意,我们不做了吧。钱可以退掉,若她们不依,我们就再多加些利息补偿。从前天开始,我这左眼皮就跳得厉害,总感觉要有塌天的祸事发生。”
“阿姐别多虑了,不会有事的,不过近日确实不适合开店营业,”李疏婵嚼着口中的话梅仰躺在床上。
“一切我已经安排妥帖。过两天我身体好些,就亲自去给她府上送帖子。阿姐不必担心,这一笔生意做完,咱们以后便不再做了。拿出三百两还了债,剩下的钱,先给阿姐养胎,两个小的就供她们上学,等我的小侄女生下来,再找个阿姐喜欢的地方,正正经经开个茶铺,以后我们一家五口,就踏实过着舒坦的小日子。”
李疏琴嗤笑,伸出指头点了点她的脑袋:“什么一家五口,瞧你说出什么浑话来,难道你以后不成亲,不生娃了么?”
“当然不要,这个世上怕是除了阿姐,没有人会这般真心待我了。”李疏婵伸个懒腰。“何况,我也怕疼,生孩子这么恐怖遭罪的事,还是不要碰得好。”
李疏琴被这话震惊的不知如何回复,她只能宠溺看着自己妹妹,无可奈何道:“你总是个有主意的,随你怎么想吧。”
李疏婵伸长脖子在姐姐身边蹭了蹭,随即想到一件事。“阿姐,如果得罪了那个祁莲,莲二爷会怎么样?”
李疏琴一怔。“你怎么他了?”
“那天晚上,我好像把他踹进沟里了。”
**
镇国侯府近几日乱了套。
自从那晚,小侯爷从郊外的茶园回来,便一病不起。
已经请了几拨大夫,可小侯爷的病情却一直不见好。祁老爷在堂上震怒,摔了几个琉璃杯盏,三房四房的奶奶们连声相劝,仍是灭不了老爷心口的淤火。
“庸医!一群庸医!老夫养你们何用?”
“我儿在外征战多年,杀伐决断雷厉风行,是何等的英雄气概!在京都面见圣上时还是神武英雄,怎么偏偏回到郲阳不足一月,人就这样一病不起了?”
接着,又是盘子碎裂的声响,又听闻奶奶丫头们在房门内莺啼抽泣,一片闹闹哄哄。
站在堂屋外头的乌尔吞了吞口水,见那门外的护院一脸凝重,自知来的不是时候,便转身就走。
回到小侯爷的院子,门外伺候的丫头已经被人遣走,只留得一个小童子守在门口。乌尔会心一笑,知道那人显然已经好了,这才小心走进了房内。
屋内几案上,又是水果又是汤药,林林总总摆满了一桌。
乌尔不多话,上前捏了一颗葡萄便丢进嘴中。
“让你吃了吗?”
一声呵斥从床榻边传来,乌尔抬头看去,就见纱幔后面,一个白肤胜雪的男人松松垮垮搭了件丝质单衣,捧着一本书籍靠在床榻边半寐半醒。晃眼一看,还以为哪里来了个高个儿的美人。
“呸!混小子勾引谁呢!”
乌尔小声咕哝,端起那盘葡萄,一边继续往嘴里塞,一边朝他走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道。
“爷,今个儿还要继续装病吗,我看祁老爷那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祁莲推开他递来的那串葡萄,懒洋洋地起身更衣。
“就那点子箭伤算什么。不过那几房的小算计倒是摆的明明晃晃,且要再闹上几日才能消停,我这样病着倒方便挡了家里的一堆烂事。”
语罢,他瞥了一眼乌尔继续塞着葡萄的动作,揶揄道。
“还吃呢,不怕死吗?那是五房奶奶家送来的,可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洗过。”
乌尔吓得手一抖,赶紧将嘴中的葡萄吐了出来。
“淦!你怎么不早说!我都吃了好几个了!”
祁莲勾唇一笑,将满头青丝整理好。
乌尔满脸黑线,恨不得手伸进喉咙里将那些吃食抠出来。见他脸都白了,祁莲这才应声道:
“下次再进侯府,看你还敢拿起东西就往嘴里塞。放心,那葡萄最多让你多去几趟茅厕。别的小动作,谅他们也不敢。”
乌尔脸色铁青,想去拿壶水冲冲嗓子,想到方才那串葡萄,心中一紧又将水壶放下。
“你们这一大家子,要么一个个比那戏班子的伶人还演得真切,要么心眼子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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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箩筛还织得细密。生活在一处可真累人,我要是你,宁愿天天睡在军营也不回家遭这个罪。”
乌尔是祁莲从军的副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金戈铁马南征北战,多年相伴早已是生死之交,言谈之间便没了那么多拘束。
祁莲大手一挥,将书案上的茶壶拿了过来,为他满了一杯。
“你特意来我这里,是营队有什么事情吗?”
乌尔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一一杯,直直喝了三杯,这才开口。
“营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祁文和祁桦的举荐,怎么推也推不掉。毕竟都是你血亲的弟弟,沾亲带故,下面的兄弟不敢推辞。不如你也松松口,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
祁文和祁桦,便是祁府三房与四房所出之子。因不是嫡出,且三房四房都是祁老爷在歌舞伎坊迎的一对美人姐妹花。两个娇俏姑娘不识文墨只会琴技歌舞,生得的孩子从小也娇生惯养,文墨不通。
祁老爷本也不指望这两个儿子有多大的出息和能耐,可不曾想这两人又沾染吃喝嫖赌,整日做些偷鸡摸狗的败类事儿,眼看到了成家的年纪,媒婆踏遍了郲阳各个世家的门槛,也没有哪家姑娘瞎了眼,愿意答应。
祁老爷气的一通教训责骂,恰逢祁莲凯旋回归,便想着借他军营内职调度,操练操练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他哪里是诚心让儿子去营队里历练?”
祁莲冷冷一哼,落坐在乌尔的身边。“他惦念的,不过是自己侯爷的颜面。那两个不成器的,只要在我军营里过了一遍金漆,出去自然有媒婆去攀亲事,颜面便轻松保住了。”
乌尔放下茶碗,烘托道。“果然啊,侯府真是庭院深深,这弯弯绕绕的,不经聪慧的莲二爷提点,我还真品不出其中滋味。”
“少打趣我。”祁莲指尖点点桌子,“有话快说,我不信你乌大副将这点子事都办不利索,还需要登门上府。”
说道要事,乌尔收起玩闹一本正经道。“那日的事情,有了眉目。”
“哦?”
“放火的,是个叫王七的庄稼汉子,说是收了十两银钱,跟着戏班进了那茶园的。一个月前就等在那里,就盼着咬上钩子。”
“上家呢?”祁莲眉毛轻佻,眼神渐渐染上寒气。
“人一捉住,我就派人去缉拿,可惜那人似乎提前知道了风声,溜得极快,线索就这么断了。”
“断了?”
祁莲剑眉微蹙,如玉般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扶上他高挺的鼻梁。这个伴随他多年的小动作,总在沉思时不自觉流露。
那一晚,夜黑风高,有人趁夜要杀他。
刺杀他这种事情,他已经历过很多次。沙场多年,他常常血染征袍,朝堂上的明枪暗箭,边关里胡马陷阱,没有哪个是可以轻松应对的。
自他踏过高磊的尸骨那日,背后的冷箭便来得越发密集。
他越是风光无限,想致他死地的人便越多。
只是这一次暗杀,是他主动为饵。
与乌尔和几个亲近的将士商议之后,他便早早放出要去城郊避暑的消息。为的就是将身边那些潜伏的老鼠探子一网打尽。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
原计划中兵分两路,乌尔对付前厅放火行刺几人,他负责在屋内演戏。不想屋内服侍之人也是探子,露出马脚被他识破,情急之下竟然用毒箭偷袭他。为了抓人,祁莲不顾伤情,跟着那刺客跳进了后塘池中。
却不想,半路杀出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疯批一般将他踹进池塘里,刺杀的人没追到,还差一点溺毙在池塘中。
这事情想来也够窝火,祁莲将茶案下的抽屉打开,里面搁着一块布匹包裹的银坠手链,拿出来时,珠钿碰撞泠泠作响。
“呵!这是……女人的手链?”
乌尔鬼叫起来,向来不近女色的祁莲,怎么收藏起这种女儿家的玩意。
“便是那日女匪留下的。”
“啊!就那个,把你踹进池子里的女匪!”
乌尔本还想嘻笑两声,见祁莲不搭腔,立刻板起脸收了笑容。“爷,先前不是说,这姑娘功夫古怪,路子野,不像是他们那一伙儿的吗?你找到她下落了?”
“不确定,但可以先探探她的底细,后面自有我的用处。”
祁莲说完,将那链子收入怀中,回到铜镜边上,他将抹额佩戴好,齐整衣冠,镜子里清晰可见映出个琼枝玉树般的身影,白衣翩翩,眉眼如画的少年郎。
“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出去一趟。”
乌尔瞋目:“你说谁闲?爷今天赶了多少军务,才抽空到你这里送消息!你说我闲?!”
祁莲瞥了他一眼。
“去不去?”
乌尔沉声,终是和他默契地从屋后的院墙外翻了出去。
3. 第三章
今日一早,街铺上人声鼎沸,青石板路上甜品铺的小二刚端出几碗新鲜的红豆蜜沙冰,绸缎铺的伙计正抖开新到的越罗,油靴铺的老李正吆喝着新出的样式……各家商业铺子门第次开,好不热闹。
天气甚好,又逢避暑通假,闲来耍乐的百姓们赶着热闹,乌泱泱地都聚集在西市游街玩闹。
原本街上最忙碌的茗香阁,今天却显得冷清得多,门头高挑的幌子一早就被撤了下来,今日又是闭店。
茶肆内院的阁楼上,连续躺了两日的李疏婵,懒懒地下了软塌。
阿姐大清早就带着两个女儿去了隔壁镇上。据说那里新来了一个教书先生,愿意收女子为学徒,费用普通人也担得起,那些有女儿家的纷纷领着孩子,都去报了名额。
想是阿姐怕她担心阻拦,留了张字条,天蒙蒙亮就出了门。
窗外飘来货郎的叫卖声,混着孩童追逐的嬉闹,倒衬得这院落愈发清冷。
李疏婵身体还未好透彻,她闲来无事,就想做做打扫的活计,只是刚刚扫了个院子,顿感头晕眼花。
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今日不营业。”李疏婵懒得起身,对着外头应道。
可那叩门的声音还是不停。
她无奈,只得去了前堂,门开了半扇,她躲着缝隙朝外看,就见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农家妇带着个十四五岁的小闺女,一脸焦虑地侯在外头。
“大娘,今日小店不营业,您看外头也撤了幌子。”
眼见她要关门闭店,那农家妇眼泪汪汪:“仙姑行行好,求您帮帮奴吧……”
李疏婵瞧着这憔悴的妇人,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便以为是灾荒的难民,乞讨几口饭吃。她想着自己头晕眼花,没有给人做些餐饭的余力,便拿出一点铜板放在那人的手中。
哪知那农家妇并不收,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什么都想往店内大堂闯,这倒让李疏婵错愕。
见她执意关门,那农家妇冲向前去,双手抵着欲关上的门扇,直直朝她跪了下来,满脸泪痕地道。“仙姑救命,我们真的没活路了!”
“哎呀!您这是何必!”
这一跪,让李疏婵更加难堪,她连连将那农家妇扶起。
指节触到老妇臂膀的刹那,李疏婵蓦地一滞,那灰扑扑的袄甲竟像晒透的浆纸板子,粗粝得能刮痛掌心。细看时更惊心,袖口磨出絮缕如枯草,脚踝处绽开的破洞里,灰败的棉胎早已板结成块。
倒是她身后躲着的那位闺女,虽然穿着的是已经狭小的夏衫,领口袖缘却浆洗得挺阔,倒比母亲体面几分,显然是被母亲倍加呵护,才不至于狼狈。
如此燥热干涸的季节,这母女俩一路奔波,定是吃了不少苦。
“仙姑,求您救救奴和闺女,能否留我们在此处,打扫洗刷春耕劳作,什么活儿奴家都愿意做,奴当牛做马都可以,只要能给闺女留口饭吃,有个避风遮雨的住处,奴什么都愿意。”
那农家妇涕泪纵横,泣不成声。再看躲在她身后的小闺女,似是伤了脚,右脚脚腕处肿胀得吓人。
这两人瞧着着实可怜,可近来大启国内流民四起,县衙的告示墨迹未干就又被新通告令覆盖,一张张都警示着各家各户,警惕流民滋事,秉官处理。她这小茶铺拢共几张木桌草凳,收留了来路不明的人,若被官府知道,定会没收处罚的。
李疏婵叹气,看着两人落魄可怜的模样,又实在不忍心再将人赶去外面,那老妇人似乎和李疏婵前世的母亲年纪相仿,她更是无法漠视不见。
同是女子,无法不共情。
她想了想,先安抚两人去后舍拿了一些吃食,后续等阿姐回来守着茶铺,她再亲自去衙门咨询商议,若这母女二人身份真有不妥,她是万万不敢轻易留下的。
“大娘不必如此,我这里到是有些餐食,只是确实不需要人手了。大娘若是饿了,稍等片刻,我拿些胡饼羊汤给您垫垫肚子。”
她客气地将人引入小院之中,亲自去厨房里倒腾吃食。
就在这时,外头又有人敲门。
李疏婵觉得今日奇怪,她这茶肆已歇业了两三日,客人见大门紧闭便不会再登门上客了,今日怎么总有新客到访?
老妇人也是一脸惊恐,连忙将自己女儿拉回身后。外面敲门声越是急切,她的眼神便越是警惕。
李疏婵将她的反常尽收眼底,面上波澜不惊道:“你们先在这里吃点东西,我去前台忙着,等下再来照顾你们。”
那老妇连连作揖,拉着女儿就给自己叩头。
李疏婵摆摆手便去了前堂,收拾好自己的衣冠裙摆,这才去了门口迎人。
一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子混酒恶臭。
李疏婵掩住口鼻,定睛一看,外面站着三个膀大腰圆的糙汉。站在最前的虬髯大汉,见开门的是个女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
“哪里的野丫头,快把我们霍小姐放出来!”
“小姐?”
李疏婵打量一番面前的人,周旋打油道:“哪里来的虬髯客,怕不是晃了眼睛认错了人?我家偏店鄙陋,并无什么公子小姐的,您要是真要找人,倒是去那对斜着面的樊楼看看。”
那大汉冷笑,毫不理会李疏婵的套话,只是声若洪钟朝内喊道。
“霍小姐,大家体面行事,你若是肯出来,咱们请命回去,先前的种种也一笔勾销,我也好给霍少爷一个交代。”
霍少爷?霍小姐?
这称呼让李疏婵心中起了疑惑,直觉告诉她,这三人必是冲着那母女来的。只是那内院的老妇和少女,无论穿着打扮还是举止言谈,绝对和小姐扯不上半点关系。
如此来说,几人之间,必有猫腻。
再看门外三人各个腰佩长刀,那体量身段,平日自是少不了弄枪舞棒,行事作风更是嚣张惯了的主儿。保不齐是哪位帮闲浮浪的公子哥们专门招纳家养的隔涝汉子,万一在她的店内闹出人命,多方得罪招致祸事,她和姐姐就难办了。
那大汉听不见室内的人回答,便朝内硬闯。李疏婵巧笑上前,应声拦下。
“哎~大官人别生气。小店今日歇业不便迎客,若是官人找人,不防说说这小姐样貌品格,也帮官人寻觅寻觅,分担分担?”
这话说的绕指柔,将那大汉一时唬住。
只是这般周章行事,惹得街上路人频频朝这里看来,邻舍甜品铺的小二甚至抽个空挡,插一嘴道。“客官莫急,若有需要跟我们说道说道,这街巷消息灵通,我们也帮着打听分担!”
领头汉子有些恼怒,明显不愿声张,眼看被拦在外面,周身看热闹的人围得越来越多,有人甚至开始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起强抢民女的罪证来。
大汉挂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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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皮,一摆手,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茶肆里冲。
李疏婵自然不依,抬手再次拦下,可那大汉不吃这一套,握着她细小的腕子,往回一笼,便想将她再推出去。只是没想到,眼前的女子是会点功夫的,那力道在一回一笼之间,竟被她化了七分,后面的三分力又被这姑娘硬生生扛了过去。
大汉一惊,没见过这等招数,还没急着还手,却见那女子稳稳后撤一步,下一刻,一记飞踹竟将他整个人掀倒在地。
见大汉摔在地上,身后两人惊愕的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又毛手毛脚将人扶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不时大笑,甚至有人还朝着三人倒喝彩。大汉一急,将搀扶他的两人甩开,指着李疏婵怒骂道:
“混账!什么三脚猫的功夫,敢在爷爷这里班门弄斧?”
李疏婵客客气气,恭敬鞠礼。“大官人,小女使得这招叫做跆拳道。客官喜欢,小女愿意与您切磋一番,只是今日确实歇业停顿,不见外客。您找的那些个公子小姐,这里真的没有。”
话说到此处,外围的男男女女,开始小声议论,欺负民女,当街施暴……什么恶霸当街美女被欺凌的狗血桥段便延展开来。
那大汉口不能辩,一上头,操起腰间的长刀对着众人喝道:“谁再胡乱说道,我就此削断他的脑袋!”
语毕,唰地一声,茶肆门前的枝干断了半截,那挂着茶艺图样的旗卺顿时掉在了地上。
“谁活得腻歪了,爷今日帮你们做个了断!”
顿时,整条街上鸦雀无声。
无人敢跟这样锋利的刀刃过不去,一时间,围观的人渐渐散开。就连原本淡然的李疏婵也开始忌惮起来,她没有武器,真跟这个不要命的人计较起来,恐怕要吃不小的亏。
大汉扬了扬锃亮的利刃,对着李疏婵呵道。“让开!”
这一次,李疏婵不再逞强,她沉默不语,却也终是退开半步。
虬髯大汉很是满意,手中握着的大刀像是冲锋的旗帜,他挎着大步,步履昂扬直奔茶肆内舍。
李疏婵淡淡低下头,正思忖着等下室内怎么解决这三人。
忽而“嗖”地一声,原本闪着亮光的大刀顿时断了,一颗鹅卵石滚落在地上,那大汉握刀的手被震得颤抖不已,他惊恐望向四周,惊愕发问。
“谁?”
他来不及说第二句,又是“嗖”地一声,又是一颗小石子打在了他腿弯内测,顿时他趔趄到底,整个人疼得满脸涨红。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不知所措,就连站在身后的李疏婵也愣怔片刻。
“官家想来不许在闹市舞刀弄枪,你是没了眼,还是没了耳,胆敢这般招摇?”
一声令喝让呆滞原地的众人纷纷朝那声音看去。只见街巷对面,两个容貌出众的年轻人,正在樊楼二楼的挑台之上饮酒闲谈。
一人玄色长袍,健硕高挑,虽有少年的英姿,又含久经沙场将士的气势,手中还掂量两三颗石子,想必方才就是此人出手相助。而他身边坐着另一位淡漠饮酒的男子,面若冠玉,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那白衣少年,如一轮无暇皎月,站在这街巷之中却若混沌之处盛开的一朵白莲。那姣好的面容如画,却配着一副冰霜般的眸子。那目光扫在李疏婵身上时,她分明感到一股股的冷意。
这人,竟然是祁莲?
怎么又是他!
4. 第四章
众人原本在惊愕突如其来的变故,但看到那楼上两位公子时,又忍不住连连惊叹,尤其是那位白衣少年,竟是美的像画中的玉面仙人。
摔倒的大汉恨得眼根痒痒,他揉着酸痛的膝盖起身朝那楼上的年轻人看去。
“混账玩意!哪里来的浪荡子,敢对大名鼎鼎的霍家不敬?”那大汉眼见自己的刀已折断,愤然抽出身旁随从的大刀,“你是谁,报上名来!”
乌尔笑了笑,没想到这人竟是如此愚蠢莽撞,对坐在一旁继续漠然吃酒的祁莲笑道。
“爷,你刚不说还心烦吗,这会儿有的戏看了,我下去会一会他们,两三天都没有动动筋骨,还有点期待呢。”
祁莲不语,便是默许了他的行径。
乌尔哈哈一笑,掰了掰手腕,踩着沿边的围挡,在众人的惊叹中,轻点足下,飞身一跃便来到那大汉不远处。
那大汉不想着年轻小伙功夫如此俊俏,心里有些慌乱,应是再报一次主家名号。“小公子,劝你识相,我是奉那金梁桥头,霍大将仕之命,前来请回我家小姐的。”
霍大将仕……
李疏婵忍不住翻个白眼。
这个时代许多乡绅富豪肚里没有半点文墨,考不得功名又贪恋那官衔的虚名,于是捐钱买官,顶着个名头横行霸道。这「将仕」一职,更是其中虚名之最。
既然能捐钱买官,为何不给自家小姐精心养护?反倒让一个富家小姐看起来像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女?说出去都没人信服。
乌尔保肩,眼眸中都是不屑。“什么你家小姐?我见过的家奴迎接主子,要么毕恭毕敬,要么细致体贴。看看你,一脸凶神恶煞,我看着不像是来接人,倒像是来灭口的。”
大汉被他戳穿脸面,恼羞成怒,“你吃了几年白饭,敢在大爷我面前放肆刷嘴皮?”顾不得四周围观的众人,扬声对身旁的随从说道,“你们两人,去给我拿下他!”
原本站在他身旁的汉子还昂首挺胸,听到这话顿时蔫儿了手脚,看着自己老大似乎在确认:真是让我们捉他吗?
“看我干什么!去捉他啊!”
两人不敢造次,硬着头皮来到乌尔面前,酱酱酿酿不敢施展拳脚。乌尔也懒得跟这两人费神,只将指尖一挥,一边一个飞石点睛,两人应声倒地。
大汉没想到自己得力的战将如此轻松被制服,一个小女子好不容易治住了,怎么突然冒出了一个更厉害的?
他心一横,趁着乌尔顾不得抽手到自己时,反手拉过李疏婵,将那随从的刀硬生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别过来!你们联合起来欺负人!”大汉先声夺人,将那刀刃紧紧贴住李疏婵,呵斥道,“你们欺人太甚!我就是奉命来寻找我家小姐,你们不交还,还打伤我的人!是你们非要同我作对,别怪我今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乌尔没想到这人会如此阴损,他手中的石子已经用完,刚准备上前一步,那大汉便硬生生将刀刃拉近一分。只见李疏婵白皙的颈间,已有了丝丝殷红的颜色。
此时的李疏婵心中是恼怒的,她不知这个黑衣男子什么来头什么路数,自己原本都有了打算,却不想被这人搅了局,原本已经稳定的局面完全失控。这汉子明显不吃硬来的一套,要耍些小小手段才能制服得了。眼下,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这大汉要是怒了,她的小命便是保不住了。
她脑子转的飞快,一瞬间构思着几个方案试图自救。
那大汉看到这一招确实管用,在场众人几乎都被他震慑住了。他手上用力握着李疏婵的肩膀,一边紧紧握着刀慢慢拖着她朝身后的大门靠近。
他低声在她耳畔吩咐:“跟着我进茶肆里,找到那女人!你要是不听话,我这刀可不长眼。”
李疏婵此时无可选择,只能默默答应,她小心跟着着大汉后退,心中只念着等会儿到了室内再想办法设计他。
偏此时,一把折扇如同利刃一般突然朝她飞驰而来,李疏婵只能紧闭双眼,只听那大汉闷声一哼,居然被那飞来的扇子敲晕了过去。
大汉直直朝后倒下,李疏婵反应迅速,出手挡便住了脖上的利刃,只是那大汉抓住她肩膀的力道并未放松,而她顾得住前头却未能顾得住后头,一瞬间,她也跟着那大汉狼狈地栽倒在地上。
一双冰冷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李疏婵抬眼,就看见面前玉树临风的白衣公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翩然来到自己身边。
是祁莲!
他也淡漠地看着她,毫无情愫地问了一句。“还好吗?”
这人没有认出她!
李疏婵悄悄松了一口气,起身低头恭敬行礼。“多谢公子相救。”
祁莲不再说话,看了眼昏倒在地上的大汉,对身后的人说道。“把这三个人都先帮了送进府衙,问清楚缘由后再找我回话。”
“是!”
李疏婵迎声望去,才发觉那群看客里,居然还隐藏着几名捕快,原来方才的事,早就被人盯上了吗?
直到那捕快将人带走,围观的人才被迫清场驱散,霎时,原本闹哄哄的街巷此刻没了人影。
乌尔抬头打量了一眼这茶肆招牌,有看了一眼面前的李疏婵,道:“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李疏婵心里怦怦直跳,她再次躬身行礼。“是小女的茶肆。”
“哦,厉害啊,小小年纪居然有这般商业思考。”乌尔眼睛盯着她看了又看,“我瞧着你身段也不像是练武之人,但刚才那个什么……什么道来着,是属于哪门哪派的功夫,我竟然没见过?”
听到他的问话,就连原本看向别处的祁莲眸光也扫了过来。
李疏婵手心发汗。“禀公子,是跆拳道。小时候得缘遇到拾荒的和尚,家母施舍了些衣食,那和尚作为报答留下了功法,小女体弱多病,为了护身治病才练得此了功法。”
乌尔眼睛一亮。“居然还有武功秘籍?这怎么跟话本里的故事一般,怕不是你自己杜撰得来的吧?”
李疏婵道。“小女从不撒谎,功法就叫做跆拳道,只能强身护体,真到了应战之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否则我方才,也不会被那大汉困住了。”
“这道也是,那秘籍呢?”
怎么问题如此之多?李疏婵只觉得手心的汗更多了。“毕竟是小女七八岁的事情,十年之久,秘籍早也不知所踪。”
她暗暗低下头,心中只盼着这两人赶紧离开,莫要再问东问西才好。可这两人似乎听见她心声,晃晃悠悠地在她茶肆门外看了几眼也不愿离开。
那乌尔更是没得眼力,对她又道。“姑娘,我们方才救了你,为你打抱不平,又差人将那三个匪徒绑去了衙门,于情于理,你也要谢谢我们吧?”
李疏婵心中警铃大作,但还是笑靥盈盈:“是,小女谢过两位公子救命之恩,带我阿姐回来,必定筹备好谢礼,再到贵府登门谢过。”
“哎~~不用不用,你只需请我们进去喝几口茶水变可,听说你们有那秘制佳酿,别的店里都没有。”
乌尔笑盈盈地看着她,那白衣的祁莲只摇着扇子不说话,站在一旁默默审视。李疏婵只觉得自己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正午时分,茗香阁内茶香四溢。
李疏婵正盯着眼前的炉子,一旁的母女怯怯地看着她,问道:“仙姑,外面的客人在等着,要不奴帮您把茶水和点心送过去吧。”
李疏婵回过神,这才记起一直躲在厨房里的母女。
说来也奇怪,方才在门外外与那三个流匪纠缠,让她颇有些生气,本想着等事情了结,给点衣物和盘缠就让这对母女离去。却不想一进茶室内,这老妇居然将整个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大堂的桌椅擦得一尘不染,就连这厨房也完全整理出来。
最近因为自己身体不适,阿姐又要照顾两个孩子,打扫归纳之事便拖沓下来。今日不过在外耽误一个时辰之际,她竟然把整个茶肆都收拾得如此井井有条。如此有眼力的人物,搁在现代,也会是职场的得力干将。
“不必,我来就好。外面的客人许是官家来勘察的,你们二人暂避在此,先低调保护好自己,待我打发了去,咱们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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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谈。”
语罢,拖着乘着几盘点心和茶水的漆盘,深吸一口气,她这才朝外堂走去。
祁莲和乌尔正坐在一旁的雅座中打量周遭的装饰,见李疏婵走来,祁莲指着屋顶放量处挂着的篮子道:“那是什么?”
李疏婵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故作轻松地笑道。“那是些晾晒好的烘焙的茶叶和一些风干点心,我家店面太小无处搁置多的柜台,也为了防止老鼠或者其他蛇虫之类啃咬,便将帐铺放进篮子里用绳子吊起来。”
“我指的不是这些,”祁莲站起身来,好奇地来到那竹篮之下,“那绳结甚是少见。”
李疏婵这才恍然大悟。
那绳结是之前自己亲自捆绑得,因为普通绳结容易滑落,为了防止砸到路过的客人,便顺手给几个篮子绑上了登山时常用的绳结法。
没想到这位祁连公子,居然细心至此,连室内几个耗不起眼的绳结都能被他发现异样。
随即,她谨慎回道。“就是一些绳结……我娘亲教我的。”
“好,拿下来看看。”
“啊?”
李疏婵有些诧异,但还是将那篮子取了下来。只因装着的都是去了水份的食物,重量上倒是有很多分量。她爬着梯子,将那篮子和绳结一同拿了下来。
祁莲伸出手,细心地拎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到是不轻呢,你这篮子一般挂了多久?”
李疏婵只觉得这人问题又多有奇怪。“从店面开业就挂在上面,一般取物都搬着凳子垫了脚,从没拿下来过,应该有三年了。”
祁莲想了想,又问道。“你这绳结,可保持多久不断?”
“没有算过,到是绑过一些小物件,至少五六年应该不成问题。”
祁莲拿着那结在手中把玩许久,让李疏婵打开又系上,反复几次,直到他学会绳结的系法。
末了,他眼睛拿着自己打好的绳结,步履轻快地来到乌尔身旁。“看,如此我们徒步时用此法困住那火炮和粮仓,即使路途奔波,行路陡峭,都不怕身上帮着的物资掉了!”
乌尔一拍脑袋,两眼放光。
“爷!我怎么没想到!之前那在鵼州那几处巡山时候,那先锋领班们大多是平原之地出生,不善攀爬,走过那陡峭地段,总是有不小损失。这个绳结要是用得上,那岂不是解决我们营队徒步中的一大难题?”
这两人,原来是到她这里偷学技艺来了?紧绷神经的李疏婵终于松口气。
那乌尔像是立了什么大功一般,兴奋不已,拉着李疏婵脚下的椅子开心的叫起来。
李疏婵倒是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霎时间朝后栽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祁莲速速出手,将她迅速揽了过来。
李疏婵本来已准备好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只是不想被揽入到一个温暖皆是的胸膛,她的头磕在他的怀中,华丽的衣袍下,传来强烈的心跳声。
抬头,就看见他那白皙修长的脖子,如刀刻般利落的下巴,那冰冷如霜的眼眸。他的鼻息轻轻喷洒在她的头顶,那男性特有的魅力静静笼罩在李疏婵周身。
她有一刻被这俊朗的外貌恍惚了双眼,敕夺了五感,只有这惊世容颜在眼前如同烟花般夺目光彩。可下一秒,但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嫌弃,李疏婵猛地清醒过来。
这是个男女有别的古代社会,不是她那个可以三观跟着五官跑的时代。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人如此紧贴在一起,成何体统?
她慌忙推开祁莲,快速站起身,撇眼就看见一旁看戏的乌尔,脸颊都磕得犯了红。
就在她手足无措之际,她却惊讶的发现,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祁莲,手腕上慢慢牵引出一根纤长的红线,那红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慢慢地在空中生长蔓延,不断向前,再向前,直到绕过李疏婵的眼前,那红线的端头轻轻绕在了她的腕上,自此锁在了一起。
可明明之前已经剪了祁莲的,现在怎么又生出新的红线,还好巧不巧和她绑定在一起了?
李疏婵大惊失色,这红线!红线怕不是出什么bug吧!
5. 第五章
李疏婵错愕地看着自己腕间的红线越来越红,她又深吸一口气,才缓了过来。
她穿越来这个世界已经三年,从没见过自己手腕上出现过红线,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天煞孤星,这辈子都要打光棍了。
这本是多好的命格?一辈子不生娃不结婚,逍遥自在,到底是哪里除了差池,让她的命格改写了?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祁莲,心中是说不出的怒气,可惜这条红线旁人看不见,只有她一人对着空气焦头烂额。
“两位爷,可品尝下我们小店的茶点,小女便不叨扰二位了。”
她端起盘子就想走人,那乌尔却有发话问道。“不急不急,掌柜的何故如此急躁,来坐下聊聊天,喝喝茶。”
李疏婵直觉的心头郁结:喝茶!喝什么茶?她开店又不是卖笑的!她堆笑推搡,一个声音却在此时打断她的笑容。
“你可知,三日前,在城外禅舍茶园起了一场大火。”
声音虽然轻松地像是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可她却觉得莫名的压迫感袭上心头。
祁莲只是轻巧地将那茶盏放置唇边,李疏婵只觉得,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像那入口茶水点心,已是羊入虎口。
“有这等事?”
“这么大的事情,李姑娘居然不知道?”
他叫的不是掌柜,而是她的姓名。果然,这位莲二爷一直在调查自己。
“小女为何一定要知道?”她淡淡一笑,继续装傻,“近几日我都病着,原本今日也是歇业的。”
可你们却不讲道理,偏偏硬闯。
后半句她忍住没有说出口。
“这么说来,我倒觉得很是碰巧。”祁莲放下茶盏,冷眼看向她,“听隔壁的店小二许大武说,你确实病了几日,只是病的日子也赶巧,偏偏那一日郊外失火,接着你就病了,连着几日都闭店歇业?”
话已说的够明显了,李疏婵心中不禁感叹,这位莲二公子果然行事诡谲让人猜不到底细。
刚开始她以为他不过是恰巧路过;接下来收拾三个壮汉,以为他只是路见不平;再接着入店内闲适自得,点名着要她教她房梁上的绳结……
此人当真兜了好大一圈,待人不再提防,这才把真正目的透露出来。
细想之下,真是令人胆寒。
她怎么能跟这样一个人姻缘相连呢?
“公子怕是说笑了,我记得大启的律法,不曾记载「不可生病」和「茶肆不可因病歇业」的条款,我自认为,我并未触犯任何律法。”
李疏婵暗暗给自己打气,反正他没有证据,自己死不承认又怎奈何?
祁莲像是早已知晓她会如此反驳。“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必绕弯子了。”
他随即伸出手,将怀中的一块绒布取出:“李姑娘,你可认得这个?”
正是她那晚丢失的手链!
她一直以为落在了水中,想着等到息事宁人,再去寻找,没想到!
“这链子上可是刻有你的姓名,我们已询问过你的街坊邻居,经过证实,这确实是你常用的饰品。”祁莲看着她面无表情,“如此说来,李姑娘是必须要到衙门府上喝一喝茶了。”
他刚说完,乌尔便拍拍手,突然门外围上来七八个捕快,见堂内的两人拱手作揖道:“将军!”
祁莲摆手免了他们繁琐的礼节,只淡淡吩咐道:“将这人带进你们衙门,我要同你们通判大人一并查案。”
“是!”
众口齐声回道。
几人五花大绑,须臾间就将李疏婵裹成了粽子,就在那捕快要将人带走之际,忽听院落传来哭泣声,一个衣着褴褛的妇人涕泪朝着他们几人冲了过来。
“莫要抓走仙姑!仙姑是好人,要抓就将奴带走吧,莫要冤枉了好人!”
那老妇冲上来就是一番缠斗,欲将李疏婵从那绳捆中解救出来,只是寡不敌众,终是被制伏。
祁莲看了那老人一眼,叹口气道。“本想暂且放过你们,倒是偏向靶子上靠。罢了,来人!”
那几名捕快应声而立。
“把这一老一小也一同送进衙门大狱!”
**
郲阳府衙,牢房。
室内闷热,原本灼热的太阳,此时被牢房坚硬的墙壁完全挡在外面。岩壁上挂着两根火把,到让这潮湿狭小的地方更令人难受。
李疏婵坐在牢内的一块草席上,正打着盹儿。
从她被人关押到这里,已有两三天了,从那流落的村妇,到她的女儿,再到那三个最先带来大汉……一个个轮番内审,已经三四遭了,就是没有人来审讯她。
李疏婵生活了两个世界,从未进过牢房,这是第一次被人当做嫌犯关押在此地。一开始,她心里乱糟糟的,难免害怕,想着自己深陷囹圄会不会给阿姐和侄女们带来危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倒也慢慢冷静下来。
火不是她放的,她又没有杀人。若是那祁莲认定她就是凶手,早就将她绳之以法,何苦还要如此大费周章连连盘问?
以她上辈子跟法院和公安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无非就是打心理战呗。这套路她可是熟悉得很!
当年她最开始做刑事律师时和那些打人滋事的嫌疑人周旋,用的也是这么个套路。在审讯之前,以这种方式来让嫌疑犯内心恐惧,再用法律的条款和刑罚后果吓一吓,那些心虚的罪犯心理防线就坍塌了,问什么就招什么。
只是祁莲不知道的是,她谙熟此法,且并不心虚。所以那磨人的心理战术对她来说根本没有用。
自此,李疏婵便自在地躺在那茅草上闭目养神起来,不到一会儿甚至渐渐起了鼾声。
“这人是睡着了?小丫头心可真大啊!”
“是啊,这可是被那莲二爷亲自嘱咐押送过来的。那莲二爷可不是一般人物,连咱们大人都不敢怠慢,从晌午到现在,陪着二爷连轴转,午膳都未曾用过。”
“那莲二爷什么来头,来这里插手审犯人,这不是越庖代俎了吗?”
“嘘!你可小声些吧,你不要命了!这事情是有些由头的,据说先前那场大捷里有人勾结外敌通风报信,导致军队死伤惨重,还是莲二爷英明,神诡调兵迂回游击,才翻身打了胜仗。所以那莲二爷班师回朝,应是禀了皇上彻查此事,只因当时牵扯三省,所以皇帝御昭,特命那莲二爷拿了监察提督一职,专职寻查办案。”
“这监察提督,官衔这么大吗?那我们查案办事,以后都要禀告这新上任的提督大人了?”
“何止是你,就连咱们大人,想要调查办案,也是都先要紧着莲二爷的脸面来,他说着急的事,你就得十万火急的去办,他说不急的事情,你就是火烧眉毛,也得等着!”
两个杂役站在牢间的外头,聊起天来倒是越来越上头。
李疏婵听着两人的话语,只觉得这祁莲大人,分明是滥用私权嘛,这在她之前的世界被被举报了,这种狗官可是要蹲大狱了。
想到这里,想起那张让人难忘的脸,她在心中啧啧两声:狗官就是狗官,无论他长得多好看这种滥用私权一手遮天的手法,迟早要下台。
正这么想着,忽然有脚步声渐渐传来,原本谈话的两个杂役顿时噤了声。李疏婵看不到外头的情景,但也知道是大人物来了,随即她闭上眼翻个身,继续装睡过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鱼贯入内,哗啦一声,牢门上的铁链被人打开。
接着,一个声音响起。“人呢?”
“回禀大人,就在那茅草上仰躺着,且睡的香呢。”
顿时,牢内一阵窃笑。
那一身官服的典吏皱了皱眉,身旁的杂役忙起身上前,对睡梦之中的李疏婵推搡道:“快别睡了!还做什么美梦,赶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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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面见我们大人!”
李疏婵心中直翻白眼,她伸个懒腰麻麻赖赖地坐起身子,揉着眼睛睡眼惺忪。
“啊?我这是可以走了吗?”
外面,又是一阵窃笑。
杂役不敢回头看祁莲,只能小声督促。“你别乱讲话了,感激起来跟我出去!”
李疏婵动动筋骨,道。“这床板太硬,睡的不舒服。”
“姑奶奶,您当来这里消遣呢,赶紧拾掇拾掇吧。”
李疏婵也懒得答话,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跟着这杂役出了牢间。
她走出牢间的门外,一抬头,就看见那一脸严肃的典吏。那人只是上下扫了一眼,便匆匆对她身后的杂役说道。
“怎么搞的,带出去拾掇干净再领着去,这毛毛躁躁的样子小心冲撞了二爷!”
“是!”
杂役哆哆嗦嗦地应了下来,领着李疏婵来到一处干净的敞亮室内,那里有水有铜镜,甚至还有衣物可以更换。
李疏婵倒是惊讶,原来这监狱大牢也分三六九等,这个牢房明显要比她那个清爽干净许多。
“赶紧洗漱规整好了,二爷还在等着你呢。”
那杂役倒是知趣,交代完毕就将房门一关,在外面等着。
李疏婵没有他那讨好上司的心思,只是将脸上的污秽洗了洗,便起身出了门。
杂役带着她走过廊道时,她故意拖慢脚步,斜眼一看,两边的牢间犯人不多,那三个大汉被分别关在不同的牢间里,身上还挂着锁链,只是却不见那母女两人。她心中不禁起疑,这两人,到底去了何处?
随着脚下石梯不断上爬,李疏婵跟着那杂役出了牢房。迎面却是个漂亮的小花园,顺着鹅卵石铺陈的路径,一路鸟语花香,再过一道月门,竟然来到一处宽敞的院子里。
李疏婵刚从那逼仄昏暗的地方出来,人还有些恍惚。她瞧着那院子正轴对称,两侧耳房,正堂还挂着金字匾,厢院外头还有几位军爷把守,样子很是威严。她四下观望,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衙门,倒像是某个文人墨客修建的别院。
那杂役带着她来到东面的厢房外,对外面站岗的军爷笑道。
“大人,小的已将人带到。”
那军爷扫了一眼李疏婵。“搜过身了吗,可带了什么利器没有?”
“没有没有,给小的两个脑袋,小的也不敢的。”
随即,那军爷鼻间一哼,对门内应道:“烛月姑娘,人到了。”
语罢,一妙龄少女从房内走了出来,与寻常女子不同,这姑娘确是束发戎装,倒是比很多男子还要英姿飒爽。
果然,好看的人,就连身旁服侍的侍女也都很好看。
那唤作烛月的女子,倒是正经打量了她一番。“你就是李疏婵?”
“是。”
“爷今日有些疲乏,等会儿说话小心些,请随我来吧。”
李疏婵没想到,这女子似乎对她另眼相看,亲手拉着她朝里间走去。
那房内倒是敞亮,内饰清雅。在她左右打量之际,烛月悄声在她耳畔询问道。
“姑娘,我且问你,那晚上是不是你把爷一脚给踹进湖里去的?”
李疏婵一愣,看样子,这姑娘并不是要问话责难她,反而有种看戏却不在场,好不容易碰上当事人,且要细细盘问认真吃瓜的模样。
“你甭怕,倒是少见你这样子大胆豪迈的姑娘,以后记得没事常来坐坐。”
那烛月说的话,让李疏婵一时摸不到头脑。不是猜测她把自己主子踢进水里吗?怎么她不问责,还有也想种跃跃欲试将主子踹下水的感觉?
“烛月,人到了就领进来。”
一道清冽的男音从内间传出来,正是祁莲。
李疏婵心中提了几分紧迫,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她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挺直腰杆走了进去。
6. 第六章
内里书房不大,陈设虽然简单,但不失清心雅致。
三两张太师椅,并列平头案侧,案面沉色木纹,透着一股沉静之气。墙隅立一方角书格,屉中叠着几卷泛黄书画,那明媚的轩窗雕刻有裂冰纹样,寓意着寒窗苦读,修养身心。
最吸引人的,是窗台上搁置的那一盆君子兰,长叶油润,花冠丰盈。倒是真有古人书中“叶如君子立,花似美人笑”的模样。
而那立于雅阁之中的白衣少年,更像一副绝世出尘的画,他目光垂落于面前的宣纸,似是低眉沉思着下笔,久久思忖却迟迟未动。
“你准备看多久?”
咦?
李疏婵抬头看向他,这人既没有看她,却也未提笔运墨。她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
“爷,您都查清楚了吗,若是查清楚了,那我可要赶紧回去了。”
祁莲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倒是放下手中的笔,仔细观察眼前的女子。她还真的与寻常女子不同。旁人要是被关进牢房里,无论男女都会吓得六神无主,即便是些见过世面的壮汉,连着几日听到那大牢里的哀嚎痛苦,也会渐渐精神崩溃。
可她倒好,该吃吃该睡睡,就连每天给他汇报的杂役都忍不住感叹:这人在这狱中的三日,肉眼可见的长胖了!
好吧,看来这大狱的伙食油水是多了些,哪天倒要给这府衙参上一本,好好整治整治这狱中奢侈之风。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他板起脸,审问道。
“罪?”李疏婵皱起眉,“小女未曾犯罪。”
“那为何会来此狱中?”
李疏婵有些无语,这人在跟她打哑谜吗?
“爷可是贵人多忘事,小女是被您带进狱中的,小女也不知道为何,至今既无审讯又无罪证状书,小女也疑惑的紧。”
言外之意:我是你带进来的,没有证据也没有通缉令,这属于违法行为,你到还反问我?
祁莲听得出她的暗语,心中亦知她根本不怕自己,他真是好奇,亲眼见她用着不知名号的功法,会打那些神奇的绳结……
这几日他还派人调查了这丫头的底细,一个平平无奇的野丫头,居然斗得过自己的姐夫,帮着左邻右舍惩奸除恶。为此她倒是遭受不少人来报复和围堵,似是生活也更为拮据了,但她像是有数不尽的办法与决策,在闲暇之余还开了一家茶肆维持生计,甚至暗地里却做着「休夫」买卖,来给自己默默还账。
他自小行军,跟着军队踏过千里山河,也见过各种江湖异事,但从未见过哪间姑娘想她这般如此……如此……
他想了想,才终究想到一个词汇来形容她:
生生不息,坚韧向上。
确实,这姑娘乍看不过是个面若娇俏的姑娘,漂亮的姑娘在郲阳乃至京都都屡见不鲜,但拥有如此强烈旺盛生命力的姑娘,甚为少见。
她像那风中枯黄野草,只稍春风一吹,便又生生不息的昂扬起来。
“爷,要实在没什么事,我可要回家了。家里阿姐还在盼着我打扫,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侄女,况且,我家院子里的猫也要生崽子了。”
祁莲:……
“想不到,李掌柜倒真是日理万机。”祁莲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人话锋一转,“你可知那一对母女是什么人?”
李疏婵摇头。“不知。”
“不知你也冒险去救?”祁莲再次感到意外。
他拿起手中的茶水,这三天他故意将她关押在牢狱中,一是为了细查那日放火之事,将所有嫌疑人筛查一遍;二是派人暗中观察,不管是这个姑娘还是她的家人,连带着三代的底细都调查个遍。
那日放火之事,他已调查清楚,潜逃之人也被抓捕归案,已经不干这姑娘什么事了。虽然祁莲知道那日就是这姑娘动的手,但她应该也是误打误撞,认错了人。她与那伙儿偷袭行刺之人,根本不认识。
按照他以往清廉利落的做派,不会计较这些颜面之失的事情,既与案件无关遍会直接将人放了。只是调查一番后,他竟觉得这姑娘颇有意思,一时间,竟舍不得放人回去了。
祁莲清清嗓子:“听说,你那间茶坊,还做着其他生意?”
李疏婵眉头一跳,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小本买卖,就是占占卜,算算卦什么的。”
祁莲眯起眼睛。“听说,不久前,钱家的大小姐也层去你那里拜访过?”
“是……”李疏婵低下头,不看他的眼睛。
“你们作什么买卖?”
什么买卖,还能是什么买卖?就是不想跟你过了,想掰了呗!
李疏婵道。“钱姑娘来我这里算卦,祈福平安和青春美貌的。”
听闻此言,祁莲唇角一勾,倒是笑了笑也不拆穿她。
“你可以走了。”
李疏婵睁大眼睛,没想到就这样回去了?可她看着面前男人的样子,倒不像是在打诳语。
“那……那小女领命,大人英明神武,小女这就告退。”
祁莲看着她雀跃地退出了帐连,又快步离开了院落,许久忙着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帐帘再次被掀起,是烛月端着一碗汤药进来。她将那药碗放下,又朝窗外瞄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爷没看见,刚刚那位姑娘出去时,连跑带跳的,活像个枝头上的燕子,灵气得很。”
祁莲瞥了她一眼。“可是高兴得很?”
“为何不高兴?”烛月笑靥盈盈调侃道,“人家不明不白的进了大牢,又被这衙役关了许多天,虽然被二爷小厨房每日喂得饱饱得,可再怎么比,也比不过女儿家的莺闺燕阁。”
祁莲不说话,皱眉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末了将汤碗放下,道:“这药,好苦。”
烛月收起药碗,嘴巴像是淬了毒。
“药又没换料,昨儿个不苦,前天也不苦,偏偏今日,李姑娘一走就苦了?依我看不防让那姑娘回来,做个定心的「药引子」,咱家爷的病也早能根治了。”
“碎嘴的丫头!”
祁莲虽然嘴上不饶人,却也没有真的将烛月赶了出去。他拿起手中的文书继续批注,心里倒是总不能踏实下来,不知不觉,手中又揣摩起来那跟手链来。
烛月看在眼里,时不时便来他书房蛐蛐道:“既然公子这么喜欢,何不将人收入到房中做婢女?”
“烛月,再多嘴什么,我可要扣你的月钱了。”
烛月撇了撇嘴,倒不再说话。
他叹口气想了想对烛月又吩咐道:“烛月,有件事你去帮我办一办。”
烛月应声停下动作。
“帮我和老侯爷讲,退了与那钱家的婚事,这事儿,定要老爷亲自出面。”
**
且说李疏婵一路上,因重得自由身,很是开心不已。
只是走到门外,却见茶肆紧闭,那外头的招牌也未有挂起。她推门而进,就见前堂的桌椅座榻全部清理成空,她在大堂转了一圈,并未见到人影。
她有些担心,尝试着屋内喊了一句:“阿姐、雪曳你们在家吗?”
终于,一个人从楼上下来,李疏婵看过去,竟是已经哭红了双眼的阿姐。接着两个侄女也跟着从阁楼上下来,甚至就连那流落的母女也跟着一起下了阁楼。
李疏琴见到妹妹,更是泣泪不止。不等她开口,便一把抱住李疏婵,两个侄女一看到小姨娘终是归来,倒也跟着泣不成声。
那老妇见状也摸着眼泪,对李疏婵道。“仙姑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
李疏婵叹口气,抱着姐姐一顿斯磨。“怎么都哭成这个样子,这几日我不在,你们有没有事?店里可曾遇到什么麻烦?”
阿姐摸了摸眼泪,深吸一口气,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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娓娓道来。“没有,我们都没什么事,你回来就好!”
李疏婵倒是奇怪。“店内真的没事吗?怎么我看着,厅堂的座椅都不见了?”
说到这里,那老妇倒是叹口气:“仙姑有所不知,我们都不知道仙姑的情况,那日我被送进衙门审问,当日就被送了回来。一出来,我就回到茶肆,想着在寻找仙姑,可没见到仙姑,只见到了琴姑娘。她只听到了那隔壁甜茶铺子的浑话,以为仙姑真的被关进了大牢,差一点晕倒在街上。”
“幸好我遇到了,忙打了水给琴姑娘清洗额间,又帮着掐人中,琴姑娘这才苏醒过来。”老妇说得极快,缓缓气息,才道,“我将之前种种讲给琴姑娘,她担心您被关进里面会出意外,所以就去衙门找人打听。可那几个门房杂役竟是个只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儿,收了许多银两竟然不给消息。
“一连三天,我们得不到仙姑任何消息,琴姑娘有些着急,便想着再去找找人打听,只是这世道,贪心之人屡见不鲜,一个个要价竟比天高!方才,我们都在阁楼上,整盘算着卖掉这间茶肆可以还多少个银两,正想着合集怎么将仙姑您赎回来呢!”
李疏婵一听,先是一阵感动,毕竟愿意掏出全身家当来解救自己,这世上能如此掏心掏肺对自己的,就只有阿姐一人了。
可越往后听,越是气愤,尤其是听到那甜品铺的小二说话,以及被衙门杂役贿赂的种种细节,她的拳头就捏的更紧。到了最后,她怒气上头,直接一巴掌拍在墙上道:“阿姐,你详细告诉我,这中间都有谁吞咽了咱们的钱财!有一个算一个,我统统找他们讨要回来!”
李疏琴一向温善包容,对待这种事情往往选择忍耐无视,同时也怕自己暴脾气的妹妹将事情闹大,忙拉着她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钱,总之你已经出来,没有什么事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倒是小侄女雪曳看着自己小姨娘气宇轩昂的样子,忽然奶声奶气地说道。
“小姨娘,雪曳看见了!是大武哥哥!!”
闻言,李疏琴忙将孩子拉回怀中。“雪曳,不许乱说!”
李疏婵顿时明白了什么,她心火不灭,不依不饶。对这自己的姐姐说道:“阿姐,这种时候可不要心软。你以胸怀和礼教忍让旁人一次,但旁人不一定会领这份情谊。这世上多的是见人下菜碟的,他们拿咱们的涵养,当做咱们弱小怕事的证据,以后更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蹬鼻子上脸。”
这话讲的虽然直辣,却并非无理取闹。
李疏琴皱着眉,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妹妹说的很有道理,她似乎在这两年时间,快速成长为一个比她更强大,更坚韧的成年女子了。看着这样的妹妹,她心中既欢喜她的独立和城府,又心疼她的成长之路。
李疏婵见阿姐似是松开了护住女儿的手,她便温柔地将雪曳抱在怀中,一边安抚一边询问。
“小雪曳,跟小姨娘说说,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小雪曳嘴里还喊着一块麦芽糖,一边舔着嘴巴,一边嘟嘟囔囔说道:“娘亲说,前两天她给了大武哥哥二十两银子,说大武哥哥有办法可以救了小姨娘。”
李疏婵点点头,柔声鼓励道。“小雪曳说的真好,继续说说看,还有什么?”
雪曳小手巴拉巴拉脸,嘿嘿一笑又道:“娘亲今日说,大武哥哥一直不见她,拿了银子不办事,比那桃子还坏!大武哥哥是坏人!”
李疏琴叹口气,看见自己的女儿纠正道。“是「饕餮」不是「桃子」,”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便也不隐瞒你了。是隔壁甜品铺租的小二,许大武,他以此理由讹诈了咱家二十两银子。”
听到这里,李疏婵冷冷一笑,抱着雪曳的手紧了一紧。
“好,雪曳,今天小姨娘要教你一个道理:咱家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一分都不能便宜落到旁人口袋里!”
7. 第七章
今日一早,街巷上早早开张几间铺子。
甜品铺子的小二许大武,神了个懒腰就准备开张事宜,他昨儿个没有睡好,不知为什么一整个晚上都在做噩梦。
他心里想着中午跟掌柜知会一声,回家让媳妇给熬个粗麦茶,压一压晚上的梦魇。就在他懒洋洋地开门之际,忽然,一桶浑浊又粘稠的温热的液体从头到脚将他淋了个透彻。
他一脸混沌,低头就看见自己浑身都是鲜红鲜红的……这是血?
他突然就觉得头重脚轻,差一点栽倒下去,还好扶着门框,借力站稳了身子,火气蹭的就蹿升了头顶。他扒拉扒拉脸上粘稠的液体,这才看清外面已经驻足一群围观的看客们。
最中间的,是一个凶狠跋扈的姑娘,她手中拎着菜刀正站在门口,眼神像是要吃了他一般——居然是隔壁茶肆的那个李家小丫头!
一瞬间,原本的怒气尽被压了下去,他的目光锁定在对方手中锃亮的菜刀上。
“李姑……姑娘,你这是干嘛,大家都是邻居,何必这样,有什么事情咱们商量着来嘛!”
李疏婵不听她解释,挽起袖子提着刀就站在门外吼了来。
“许大武!你最好给我乖乖的把钱还回来!少跟我攀亲带故东拉西扯!我给你三天时间,自觉把钱交到我手上,不然,以后我每天给你一桶新鲜的鸡血!另外,你也别想遁走逃到哪里藏起来,我既然能从衙门里出来,也能拉着你再进衙门一趟!
“许大武!你若是敢不还钱,就等着看!我这辈子必定拼了命也会跟你耗上,你要是不听,今日鸡血,明日可以是猪血、狗血、畜生血,再惹恼了姑奶奶,我给你们全家人头上都泼粪/水!”
李疏婵这一阵洪亮的输出,如若定在众人头顶上的乌云,让原本热闹的街区没人敢出一点声音,不管是惹上她的,还是没惹上她的,都像是被定格了一般不敢妄动。
大清早的,谁也没见过一醒来就当头泼鸡血的,也没见过哪家的丫头提着菜刀当街威胁人的。毕竟那一日,她可是当街踢飞了一个带着刀的虬髯大汉!
谁能狠得过这女娃娃?
倒是那甜品铺子的掌柜一脸愁容,路过街上看着不少人在围在外面看热闹,他心情甚好,也想凑近了悄悄,结果这一看不得了,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那商铺门头红彤彤的鸡血,刺激得让他差点厥过去。
那掌柜连连弯下腰,求爷爷告奶奶,才将那提刀的祖宗哄回了茶肆。一回头看见还愣怔地站在门口的许大武,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
那许大武吃痛地抱着头,看向掌柜一脸委屈:“姐夫……她……”
掌柜又是狠狠一巴掌。
“混蛋!都说不让你招惹她们家的,你倒好,还敢骗人家的钱了!赶紧想办法给我还回去,不然我给你撵出家门!”
**
院子里,坐在椅子上的李疏婵,手里正拧着洗得发白的被单。
小小的李雪曳开开心心地举着一袋子银钱,挥舞着胖胖的小手,一摇一摆跑进院子就大声喊道:“小姨娘!小姨娘!那个人还钱了!还多给了二十文!”
李疏婵擦擦汗水,对奔跑来的小团子笑道:“慢点慢点,把钱给你娘亲收好,记得让她清点一下再记到账上!”
小团子听到号令,立刻直奔二楼。
“娘亲!娘亲!银子银子!小姨娘说要你把帐给计上!”
李疏婵看着雀跃的小姑娘,不禁笑了起来。这个小雪曳,小布丁点就对这银钱如此敏感,定是个治家管账的好苗子,她以后要多多注意,培养培养自家姑娘的数学天分了。
一旁打扫完厨房的老妇甩了甩手中的水渍,来到李疏琴身旁一起帮她拧干淋着水的衣物。
自从上次那场进了衙门的闹剧结束后,她姐姐便将这母女二人收留下来,也是顺便理清了她们两人的过往。
原来这母女二人,真的只是外头灾荒之地流浪而来的难民,为了挑个生活,老妇人便去那霍家做了洗漱打扫的杂役下人。只是因独女年少,又长得水灵,竟被那霍家小少爷看上,吵着闹着要将她女儿给绑了做个通房的丫鬟。
若是这霍家小少爷是个懂得人情冷暖得,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会看自己女儿的意愿忍一忍,可那霍家少爷根本就是个衣冠禽兽,老妇人在他家作杂役的一日,亲眼看见了他是如何虐待自己枕边人的。
那姑娘本也是如花美眷,只是命苦被家人卖到这里当了少爷的通房。前几天还看到她与那霍家公子耳鬓厮磨,过了几天就看到她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人倒吊在树上抽打,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老妇人偷偷去查看时,那姑娘早早没了气息。
死了也好,就算活着,也会没钱治病,后半生还要受更大的冤屈。
死了也好,至少这辈子解脱了。
她半夜偷偷将人埋到了后山,回来的时候,却见那霍少爷的帐房内,又有阵阵少女的娇笑传出。
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都因为害怕而哆嗦,她似乎意识到,这个地方真的吃人!
这里万万是留不得的!
当夜,她拉着女儿,活计也不做工钱也不领,义无反顾的离开了那户人家。后来她们东躲西藏,就是为了能够躲开霍家的搜捕和纷争,想让自己女儿免遭于难。
谁曾想,那霍家少爷简直不是个东西,居然派遣人到处搜查,还扬言自己家的小姐丢失,甚至还要揭榜悬赏。为了躲避,她不得已将自己和女儿脸上涂抹泥浆,掩人耳目,这才逃脱出来。
不过弄巧成拙,上次的纠缠,经过那莲二爷一番盘查后,那霍家终是老实了许多,毕竟是违抗律法的事情,碍着莲二爷的威名,他们再不敢上门要人了。
“大娘,我还不知你姓名。”
李疏婵微微笑起,看着面前的妇人,“阿姐与我说,想让你们留下来帮忙,以后就按照那些伙计们的份例月银一样,吃穿用度,就与我们一起,只是我家店小了些,没有多少体面地房间足够人住,阁楼上实在挤不下了,后院原本有一间杂物房,收拾出来应该还算宽敞。不知你可否愿意?”
那老妇原本拧着衣物的手瞬间一顿,她抬头看向李疏婵的脸,好久才缓缓道:“仙姑,奴家没有姓氏,只是小时候出生时下了场大雨,所以旁人就叫我雨姑。”
“雨姑,很有寓意的名字。”李疏婵点头道,“您若是同意如此,那我就领着您一起去府衙的户吏,入个户籍有个身份,以后您要是不愿意在我家茶肆做事,自己在外面也可以自立门户了。”
雨姑听闻,更是惊讶。“仙姑……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啊!”李疏婵笑道,“我看你女儿不过也是十四五对的样子,你在郲阳入编户籍,也可好给自己女儿某个身份,等一切落定了,可以跟我家雪曳和雪瑶一起去书院,读书习字,女子必要学些知识才好在这时间生存下来。”
雨姑听闻此,已是热泪盈眶,她站起身换了自己在厨房忙活的女儿,拦着他一起给李疏婵磕头致谢。
李疏婵忙抬手制止,那雨姑却不肯,拉着女儿将头沉沉磕在院子里灰黄的泥土地面上。
“奴……奴不知如何报答仙姑与琴姑娘,奴从未想过会被人如此珍重的对待,以后奴和女儿必会必会知恩报德,竭尽全身之力报答仙姑的!”
李疏婵俯下身子,将雨姑和她的女儿扶起。她看着眼前的母女,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有些沉重起来,当初帮助他们的举动也是举手之劳,但自己真的有那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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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承担得起别人的命运和人生的风波吗?
想到自己还要照顾怀孕的姐姐以及两个幼小的侄女,如今还带着这对母女,只靠自己一个人,怎么能撑得起这个家来?
她深吸一口气,道:“不要把我捧在高处,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也不必想着报答我,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看到你本身,也是个很好且可信的人!人生无常,我可以帮一时,但未必能帮得了你一世,你要想的是如何过好自己的人生。”
这句话,像是一盏灯,将雨姑浑浊的双眼照得清凉起来。她反复嚼着这句话,李疏婵在她心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看着面前的姑娘,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坦诚说道。“实不相瞒,仙姑。在奴带着女儿颠沛流离之时,也在酒肆茶楼的街边流落过,所以略略听闻仙姑仗义的一些事迹。有几日,奴带着女儿在茶肆外面游荡过几日,后来被逼无奈才投靠茗香阁的。
“就在那几日的观察中,奴有一些观察,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疏婵倒是意外,没想到这个妇人居然好几天前就已经「盯上」了她们,但人情冷暖也确实如此,她们大概也揣测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只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但说无妨,你观察到了什么?”
雨姑点头,将自己的女儿支回去厨房继续干活,她这才娓娓说道:“奴曾经见过一辆马车停在街角不远处,因为车前马儿俊的很,是南方少见的品种,所以每次那马车一来,便会多瞧上几眼。”
李疏婵微微一笑。“哦,我倒是差点忘了,你是鵼州人,你们族人常以游牧为生,是天生的马背上的儿女,最是能看得出好马的区别了。”
雨姑:“姑娘说笑了,看马确实是难掩的习惯,只是那马即使在鵼州也是少见罕有的,所以奴想着那马车之上必定是个懂马且富贵之人。后有一日,瞧见那马车下来一位气质佳人,掩着面,穿着的倒是华贵无比,被丫头搀扶着来到了茗香阁的后院……”
说到此处,李疏婵脑海中浮现一个华丽衣装的小姐——钱矜娇。她算算日子,从那日与她定下买卖之后,也过了足足七日有余了。那钱大小姐委托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一半,后续就盼着祁莲的作为了。
以她以往的经验,只要将那红线斩断,一般第二日,男子都会有多动作的,却不知这祁莲,是不是一直没有反应。
“雨姑,您继续说,不必顾忌。”
雨姑小心地看着李疏婵的脸色,见她一片平静,才继续道。“那日见过那车马后,好几日便没在见过了。本以为在郲阳不会再见了,却不想前些日子又在更远处的街巷看见那辆马车。”
李疏婵心头一动。“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好就是仙姑被带走的那日……”雨姑顿了一下,又说道,“后来仙姑在衙门留宿了三日,那马车也在那远远的街巷深处,停了三日……”
李疏婵忽地站起身,她明白,那马车上定是钱大小姐的人。只是她们为何来此处?难道又于那霍家公子也有来往?
她看向雨姑:“你现在与我说这个是不是又看见什么了?”
那雨姑点点头,拉着她上了阁楼的耳房。那间房屋狭小,不便住人,以往都是做晾晒和存储茶叶为主,耳房上开有窗,靠近了隔窗眺望,倒是清清楚楚看得见郲阳城十几条街巷。
雨姑隔着窗朝外一指,李疏婵便看到隔着两条街巷的一角,真有那一辆甚为豪华的马车,车前的马儿鬃毛如火焰,气势如战狼。
果真是钱家!但为何如此呢,难道是在暗中监视她吗?
她心中突突直跳,忽而想起阿姐曾说过的话:她曾提醒过自己,推了这桩买卖,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会有塌天的祸事将要发生……
8.第八章
一整晚,老妇人都没有睡。
她看了吊在树上的人许久,才默默说道:死了也好,至少这辈子解脱了。
到了后半夜,趁着值守的人睡着了,她偷偷将人埋到了后山,回来的时候还未天亮,却又见那霍少爷的帐房内,又有阵阵少女的娇笑传出。
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都因为害怕而哆嗦,她似乎意识到,这个地方真的吃人!
这里万万是留不得的!
当夜,她拉着女儿,活计也不做工钱也不领,义无反顾的离开了那户人家。后来她们东躲西藏,就是为了能够躲开霍家的搜捕和纷争,想让自己女儿免遭于难。
谁曾想,那霍家少爷简直不是个东西,居然派遣人到处搜查,还扬言自己家的小姐丢失,甚至还要揭榜悬赏。为了躲避,她不得已将自己和女儿脸上涂抹泥浆,掩人耳目,这才逃脱出来。
不过弄巧成拙,上次的纠缠,经过那莲二爷一番盘查后,那霍家终是老实了许多,毕竟是违抗律法的事情,碍着莲二爷的威名,他们再不敢上门要人了。
“大娘,我还不知你姓名。”
李疏婵微微笑起,看着面前的妇人。
“阿姐与我说,想让你们留下来帮忙,以后就按照那些伙计们的份例月银一样,吃穿用度,就与我们一起,只是我家店小了些,没有多少体面地房间足够人住,阁楼上实在挤不下了,后院原本有一间杂物房,收拾出来应该还算宽敞。不知你可否愿意?”
那老妇原本拧着衣物的手瞬间一顿,她抬头看向李疏婵的脸,好久才缓缓道:“仙姑,奴家没有姓氏,只是小时候出生时下了场大雨,所以旁人就叫我雨姑。”
“雨姑,很有寓意的名字。”
李疏婵点头道:“您若是同意如此,那我就领着您一起去府衙的户吏,入个户籍有个身份,以后您要是不愿意在我家茶肆做事,自己在外面也可以自立门户了。”
雨姑听闻,更是惊讶。“仙姑……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啊!”李疏婵笑道,“我看你女儿不过也是十四五对的样子,你在郲阳入编户籍,也可好给自己女儿某个身份,等一切落定了,可以跟我家雪曳和雪瑶一起去书院,读书习字,女子必要学些知识才好在这时间生存下来。”
雨姑听闻此,已是热泪盈眶,她站起身换了自己在厨房忙活的女儿,拦着他一起给李疏婵磕头致谢。
李疏婵忙抬手制止,那雨姑却不肯,拉着女儿将头沉沉磕在院子里灰黄的泥土地面上。
“奴……奴不知如何报答仙姑与琴姑娘,奴从未想过会被人如此珍重的对待,以后奴和女儿必会必会知恩报德,竭尽全身之力报答仙姑的!”
李疏婵俯下身子,将雨姑和她的女儿扶起。她看着眼前的母女,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有些沉重起来,当初帮助他们的举动也是举手之劳,但自己真的有那个能力承担得起别人的命运和人生的风波吗?
想到自己还要照顾怀孕的姐姐以及两个幼小的侄女,如今还带着这对母女,只靠自己一个人,怎么能撑得起这个家来?
她深吸一口气,道:“不要把我捧在高处,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也不必想着报答我,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看到你本身,也是个很好且可信的人!人生无常,我可以帮一时,但未必能帮得了你一世,你要想的是如何过好自己的人生。”
这句话,像是一盏灯,将雨姑浑浊的双眼照得清凉起来。她反复嚼着这句话,李疏婵在她心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看着面前的姑娘,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坦诚说道。“实不相瞒,仙姑。在奴带着女儿颠沛流离之时,也在酒肆茶楼的街边流落过,所以略略听闻仙姑仗义的一些事迹。有几日,奴带着女儿在茶肆外面游荡过几日,后来被逼无奈才投靠茗香阁的。
“就在那几日的观察中,奴有一些观察,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疏婵倒是意外,没想到这个妇人居然好几天前就已经「盯上」了她们,但人情冷暖也确实如此,她们大概也揣测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只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但说无妨,你观察到了什么?”
雨姑点头,将自己的女儿支回去厨房继续干活,她这才娓娓说道:“奴曾经见过一辆马车停在街角不远处,因为车前马儿俊的很,是南方少见的品种,所以每次那马车一来,便会多瞧上几眼。”
李疏婵微微一笑。“哦,我倒是差点忘了,你是鵼州人,你们族人常以游牧为生,是天生的马背上的儿女,最是能看得出好马的区别了。”
雨姑:“姑娘说笑了,看马确实是难掩的习惯,只是那马即使在鵼州也是少见罕有的,所以奴想着那马车之上必定是个懂马且富贵之人。后有一日,瞧见那马车下来一位气质佳人,掩着面,穿着的倒是华贵无比,被丫头搀扶着来到了茗香阁的后院……”
说到此处,李疏婵脑海中浮现一个华丽衣装的小姐——钱矜娇。她算算日子,从那日与她定下买卖之后,也过了足足七日有余了。那钱大小姐委托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一半,后续就盼着祁莲的作为了。
以她以往的经验,只要将那红线斩断,一般第二日,男子都会有多动作的,却不知这祁莲,是不是一直没有反应。
“雨姑,您继续说,不必顾忌。”
雨姑小心地看着李疏婵的脸色,见她一片平静,才继续道。“那日见过那车马后,好几日便没在见过了。本以为在郲阳不会再见了,却不想前些日子又在更远处的街巷看见那辆马车。”
李疏婵心头一动。“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好就是仙姑被带走的那日……”雨姑顿了一下,又说道,“后来仙姑在衙门留宿了三日,那马车也在那远远的街巷深处,停了三日……”
李疏婵忽地站起身,她明白,那马车上定是钱大小姐的人。只是她们为何来此处?难道又于那霍家公子也有来往?
她看向雨姑:“你现在与我说这个是不是又看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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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那雨姑点点头,拉着她上了阁楼的耳房。那间房屋狭小,不便住人,以往都是做晾晒和存储茶叶为主,耳房上开有窗,靠近了隔窗眺望,倒是清清楚楚看得见郲阳城十几条街巷。
雨姑隔着窗朝外一指,李疏婵便看到隔着两条街巷的一角,真有那一辆甚为豪华的马车,车前的马儿鬃毛如火焰,气势如战狼。
果真是钱家!但为何如此呢,难道是在暗中监视她吗?
她心中突突直跳,忽而想起阿姐曾说过的话:她曾提醒过自己,推了这桩买卖,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会有塌天的祸事将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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郲阳城有三大世家,除了三代世袭侯爵的镇国侯府祁家,还有曾经两任内阁大臣,德高望重的钱自珍钱阁老;以及贵为宗亲血脉的郲阳城建宁王府的小王爷。
三大世家常有往来,世人都说,祁家握兵马,钱家握官权,而那王府更是流淌着尊贵的血脉。这三家将那钱、权、与皇族血脉,错综复杂互利互惠的关系,演绎的淋淋尽致。
只是近闻,一则小道消息在那华贵的樊楼雅间悄悄传开了:据说那钱家与那祁家,因为婚事,闹掰啦!
此刻,钱府内早已乱作一团,亭内鸟儿鸣叫一团,后院的柳枝惊得摇曳不定,就连廊下的仆役们也奔走如潮,素日沉稳的老管家也急得频频拭汗。
闺阁雅室里,珠翠娟纱四散一地,丫头环燕颤巍巍地端着一碗汤药走进了室内。带她踏进房门,啪的一声,外头的护院猛地将门狠狠带上。
那坐在床头乱发披肩的女子听到响动,立刻起身。“谁!谁来了?是爹爹吗?”
环燕胆怯地将手中的汤药放下,小心回复道。“小姐,是奴婢。老爷让我将汤药送过来,他说……”
钱矜娇瞪着双眼,从里间走出来。“爹爹呢,难道他真的准备一辈子不见我了吗?”
见环燕不敢回答,她瞪着眼前黑乎乎的汤汁,愤懑得将手中的玉如意狠狠摔在地上。
“我不喝!你告诉我爹,他要是再继续逼我,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喝下去一口的!”
环燕吓得连忙跪下,对着小姐就是磕头请罪。
“小姐,求求您了,您要是不喝,老爷会打死我们的,他昨日特意吩咐过,若果您执意不喝汤药,那么……那么……”环燕咬咬牙,还是讲话说了出来,“那么他也不在乎当时候从屋内抬出来的,是否是……一副棺椁。”
直到听闻这样绝情的话,钱矜娇脸上的所有情绪都被定格,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丫鬟,迟疑一下才问道。
“你……你听错了吧,向来对我宠爱有加的爹爹……怎的,怎的说出如此狠心的话来?”
环燕吓得不敢抬头,只将脑袋深深埋在双膝前。“小姐……您不要闹了,还是听了老爷的话,把汤药喝了吧。”
钱矜娇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看着那副官窑青瓷的碗,心中只觉得淤堵。“环燕,你可知知道,这是什么药?”
9.第 九 章
第九章
环燕浑身发抖,不敢多说一句。
钱矜娇摸了摸脸上的泪水,却笑了起来。“环燕,你若是不知道,我来告诉你。这便是请那大夫给我开的滑胎药!”
环燕继续将头埋在膝前,像个胆小的鹌鹑,细声细语。“小姐,您还是喝了吧。三天了,您这样闹下去,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我吃不消了,谁会在乎呢?”钱矜娇捧着碗,那深色的药汤之中,映射出一张憔悴至极的脸,“环燕,是不是连娘亲也没来看过我?”
环燕回道:“小姐,主母吩咐您需要安心调理身体,不许任何人前来探望,所以二奶奶也无法进来。”
“她这哪里按的好心?果然这种时候背地里捅人一刀!”
钱矜娇愤恨地看着已被根根乌木封锁的轩窗,心中尽是恨意。
“环燕,是不是连你都觉得,我应该赶紧喝了这碗药,打掉孩子,按照爹得的意思去祁家赔罪挽回这段姻缘?”
见环燕不敢说话,她顿时恼怒地吼道:“说!我要你把实话说出来!”
环燕终是颤巍巍地抬起头,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姐小心地解释道。
“奴婢知道小姐的不容易,但如果小姐不这样做,只会更不幸……昨日,老爷知道祁家来退婚的时候,发了好大一通火,前院服侍的两个粗使的丫鬟,只因为手滑摔了个茶盏,姥爷盛怒之下,直接让人牙子打发出去了。”
钱矜娇沉默许久,她似乎直到今日,才看清楚自己的爹爹,到底是一个怎样冷冷血的人。
往日他对她娘亲的冷落,她总以为是因为主母在中间插手。爹爹向来最疼爱自己,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他的爹爹对她从不吝啬,但凡她要的,爹爹从不犹豫,可真到了人生大事上,自己竟然如何也做不了一点儿主。
她思绪飘远,想到什么又忽然拉起环燕问道。“燕儿,你跟我说,我被关的这几日……他呢,他有没有来过?你有没有去打探打探消息?”
听到问话,环燕支支吾吾起来,可钱矜娇却拉着她不放,不停追问。环燕被逼无奈只能说了实话。
“……小姐,三爷他……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钱矜娇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差一点从金丝楠木的软塌上摔了下来。
环燕连忙上前搀扶,这才发觉她家小姐浑身都是滚烫。
“小姐,您是不是不舒服?”
她摸了摸小姐的额头,一阵滚烫,吓得立马缩回了手。
“这可如何是好,您定是不舒服了,可眼下老爷吩咐过了,谁也不准进这个院子来,我要是去领了大夫也进不来的。不如我去禀告主母,她听到您病了,必会撤了护院的。”
语毕,环燕起身就准备离开,却被钱矜娇拦了下来。
钱矜娇依靠在床边,脸色煞白,唇齿间已不见血色。她拉住环燕的手,倒是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没想到,在我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身边只有你了……环燕,方才你说如果不听老爷的话,以后会不幸。”
她口中喋喋不休,无论环燕听不听得懂,她都想将话说出来。
“你说,到底怎样是幸,怎样又是不幸?我留下这个孩子,他们觉得家族蒙羞,会厌我遗我。若我不留孩子,听他们的摆布去了祁家,又能怎样?祁家之后便会爱我敬我吗?”
“小姐……”
“环燕,你还不明白吗?爱上了人,错处归于我!爱错了人错处又归于我!可是那个男人呢?先前爹爹和主母可是意愿将我许配给三爷的!难道这一切不都是他们默许的?
“只因我不是个男儿,跳不出这深深庭院,无论走去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只因我是个女儿身,所以这世间许多的路都将我封住锁住!让我无处可去!”
“小姐!”
环燕看着眼前的小姐似疯似颠,整个人眼神直愣愣地看向前方,领她心惊胆战。她只能将她抱在怀里,不断安抚着。
“小姐,您说的太吓人了,环燕听不明白。环燕只知道,规矩就是如此,从祖宗那里便是这样,这些是掌家的门面,如此主母嫡母官家老爷,一代代接力了下去,一家子才能形容长盛,团员相爱……”
环燕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小姐,叹口气,知道此时任凭谁劝,都是耳旁风。她心里觉得小姐可怜,但又觉得,还能怎么办呢?
**
窗外闷热,即使下了一场雨,还是不得舒展。
室内的女仆们来来回回奔跑,一个个手里拖着的金盆尽是一片血红。屋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道,竟是怎么熏香也压不住。
钱矜娇躺在床上,双眼直愣愣的。
「人总是要彻彻底底心死一次,才能算真正活过来。」
她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到的这句话,可现在,她却似乎看得懂这话里话外的深意。
她浑身没有力气,退尽血色的双唇张了张,竟是发不出一个字。
渴。
她很渴。
哪怕这屋内匆忙的人再多,似乎也没有一人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了。
坐在正厅的陈氏手里盘着一串檀珠,嘴中念念有词。细听之下,才明晰一字一句尽是佛家的往生咒。
一个丫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冲进屋内对着内堂的大丫头道。“姐姐,孩子出来了!”
“打下来了?”
“嗯嗯,是个还未成型的男婴!”
坐在主座的陈氏这才松口气,她睁开眼对一旁的大丫鬟说道:“紫萍,你过去看看吧,瞧着怎么样,再来跟我回个话。对了,记得叫上二奶奶也去过一趟,免得被人说我这主母,冷血无情了。”
唤做紫萍的大丫鬟抽了帕子停了摆件忙碌的手,又应了主母,这才又跟着急急忙忙的小丫头,去了钱矜娇的闺房。
一进门,浓重的血腥味便让紫萍后退半步,她站在门外观察了一会儿,见那白胡子大夫提着药箱从门里出来,这才上前拦下问话。
“姜大夫,请留一步。”
她忙上前,看了眼大夫的神色,这才开口:“您瞧着小姐怎么样了?”
那大夫额间满是汗水,擦了擦额头这才回道:“已无大碍,只是小姐小产,阴虚血亏,需要好生照料。老夫已留了方子交给了主事的姑娘。”
紫萍点头致谢,又掏出一小袋银子做赏。“老先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何事能说,何时不能说,想必您一定是清楚的。”
那大夫扶了扶下巴的长须,自知这袋银子不收,他必是出不了这宅院的大门了。虽说他行医多年,风骨还是有的,只是再怎样的风骨,也比不过小命值钱。他悻悻将那银钱揣入怀中,卑躬屈膝,谢了又谢。
紫萍见状也恭敬地回了礼,这才允了轿夫,抬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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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夫从后门小院里悄悄将人送走。
一切事情都办理妥当,她也没进闺阁,反而转头去了浓翠院,请了当家的二奶奶去小姐的房中守着。
钱矜娇浑浑噩噩的昏睡了一天,不知惊厥了几次,到了晚上才终于彻底醒了过来。
室内点了安神香,淡淡的安神香在铜炉中无声地缠绕,应是母亲亲自调制的,青烟如纱幔般垂落在病榻床前,而自己母亲坐在床边已经哭红了双眼。
钱矜娇淡淡地看了过去,心中却无半点悲伤,她只觉得浑身无力,身体的疼痛似乎将心里的痛掩盖住,整个人想是只剩下空落落的躯壳。
二奶奶见女儿终于醒了过来,这才开口,让下人拿了茶水伺候。
钱矜娇喝了口水,这才觉得口中酸涩难受。“母亲,孩子没了吧……”
二奶奶张了张口,又怕说出什么令她伤心的话来。“乖,娘亲在这里,你要是想要孩子,今后恢复了身体,想生几个就生几个,都是祁家的骨肉,他们必会重视。”
听到这话,钱矜娇推开母亲手中的茶水,冷冷道。“娘亲……难道你也跟他们一伙,一同来劝我去祁家的?”
二奶奶拿着茶碗的手一滞,又轻声安慰道。
“傻女儿,什么你们他们的,都是一家人,你又是我生的,难不成我还会害了你?”
钱矜娇看着自己母亲的脸,她竟然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她的母亲怎么会不知自己怀得是谁的骨肉?
甚至,爹爹当时还提点过她:在外征战也是九死一生,女子青春易逝,不如好好抓着眼前的机会。
那时候,他们明里暗里忙着牵线搭桥,撮合她尽快与那人同舟共度。如今祁小爷凯旋归来,他们怎么又都不认了呢?
想来,三大家族中,他们钱家和王爷的关系已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能和拥有爵位的祁家联姻,尚且可以保证家族的稳固。她的父亲,也到了修归致事的年纪,膝下也没有成气候的子嗣,需要的正是祁家稳固的爵位。
可是,这一切都是要拿自己的女儿做牺牲。
钱矜娇觉得可笑,她还以为至少自己的亲生母亲可以体谅她的不易,但现在看来,竟是痴人说梦。
钱矜娇闭上酸涩的双眼,今日是着实辛苦,似是这一天起,她失去了儿子,失去了爱人,失去了父亲,同时也失去了母亲。
曾经那样骄傲飞扬的钱大小姐,如今却萎靡地蜷缩在凌乱的床上,像个被众人遗弃无依无靠的可怜虫。
“娇儿,你……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吧。”
二奶奶心中不免有些愧疚,看着自己的脸色苍白的女儿,她又难过起来。
钱矜娇闭上双眼不再看她,只是重新躺下将蚕丝软被盖在身上后,一句话都不再多说。
“算了,就让环燕来照顾你吧,如今我说什么你也不爱听,我知道你现在你怨恨我。之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违背你爹爹的意愿,你还是那个全家都愿荣宠的娇小姐。”
二奶奶自觉没趣,起身又看看自己的女儿叹口气。“迟早你会懂得,只有如此,你才能在这豪门之中活下去。”
语毕,她黯然离去。
直到人走了,钱矜娇才再次睁开眼,眼里都是绵绵无期的恨意。
“我懂得,怎会不懂?早晚有一天,我要你们全部付出代价!”
10.第十章
烛月走进院子时,庭廊外淅淅沥沥地下了雨。
她刚刚从府衙别院的书院出来,拜见完通判大人,这回子才回到侯府之中。
雨渐渐大起来,撑着油纸伞的手,又重了几分。她回府上一面是打听先前退婚的消息,更要紧的是为主子那些避开寒潮的衣物服侍。
这几日,城中又出现了什么掳人怪物的传言,几家姑娘都失踪不见。那丢失儿女的人家们天天来官府外头鸣锣,自己的主子便是为了调查此案操碎了心,公务繁忙又没日没夜地操劳。他整个人,几乎都住进了府衙的书院里。
原本她们莲二爷沙场征战凯旋回归,是得了圣敕丹诏休沐归家的,本可以在家乡清清闲闲地游山玩水,可又突然被封了个什么御赐的监察提督——一个在他们本朝从未出现的官职,真是让人片刻都闲不得。
想到近几日的是是非非,她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值。
这偌大的郲阳知府竟然只有一个通判大人执掌,原本的知州大人已经是七十高龄,因为风伤劳害告病家中,因此一切都由那通判说了算数。那通判也到知命之年,再想仕途升迁也没什么指望,只能等着这知州大人何时致仕前,为自己写一篇推举信,直接升迁至四品知府大人。
谁知好好的算盘被一手打翻,这莲大将军忽然从天而降,一个不止为何职位的「御赐监察提督」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像是一根尖锐的鱼刺卡在他这推举的空挡上。
那通判身为副职,眼看到手的肥肉就这么吃不着,干脆什么也不管,每每以“隐疮”告病,将琐事统统丢给了他们莲二爷。
听听,隐疮!这算什么严重的疾病?
可自己主子却又不得不派她每日前去禀告看望,生怕失了体面。烛月每次去那通判的别院,就见他撅着大/定/十分不雅地趴在床上,让她这个女儿家都尴尬万分。
烛月进了侯府二爷自己的别院中,还没进屋,就看见那些婆婆丫头们乌泱一片,聚在一起嚼着舌根。
“天杀的!你们这些吃软饭的惛货,一个个领着主子发的碎银月例,只在这里嚼舌烂根,正经事情一个不干,真是白白养了你们这些闲人。”
她一生气便指着下人们骂了几句,那帮婆子丫鬟们每一个敢还嘴,只做鸟兽散去。唯有一个曾是莲二爷的奶娘,脸上不悦地瞥了一眼烛月道。
“姑娘这话说得可不中听,且说说看这屋里那个闲人那个懒惰,随即就打发了去!反正我们这些老东西也不中用了,年轻时候就如那蜡烛烧得红火,老了身体不好了,就是糟糠,救活该被人弃用!”
烛月一看,顿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这奶娘在府中也算得着半个尊贵主子,因为服侍了祁莲,如今莲二爷争气连升官职又得了御赐,便是奴才也跟着飞升了。即使烛月作为祁莲身边唯一的贴身大丫鬟,也得好声好气地哄了这位奶娘。
“哎呀,怎么会惊着了王嬷嬷,您可是我的亲奶奶,我怎么也不该骂自己的亲祖宗不是?”她调笑着搀扶起王嬷嬷进了套间里屋,“您辈分高又心慈面善,且原谅一会我们这些不懂事的晚辈们吧。”
那王嬷嬷被哄得嘴角压不住笑意,伸出指尖点了点烛月光洁的额头。
“这屋里的丫头们就数你最油嘴滑舌,偏又是个火辣辣的性子,谁能惹得着你!倒是今日下着大雨,你怎么自己回到府上了?难道爷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烛月笑了笑,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封死了自己的嘴巴也不能说,只打了马虎又扯到王嬷嬷身上。“所以方才嬷嬷在说些什么?”
王嬷嬷叹口气。“倒不是咱们自家的事儿,前两天老爷不是退了钱家的婚约吗,那钱家老爷是不愿意的,今日那钱家的主母带着长子和姥爷来家里做客,说的是商议筹办中秋典礼之事。但距离那中秋还有好些日子呢,明摆着是找了借口来咱这里再议婚约的事情的。”
烛月眼眸一转,笑道。“说的是呢,那后来呢,商议出来了?”
王嬷嬷笑了笑道:“肯定不能呀,先前莲二爷都不见面,这老爷也是由着咱二爷的性子,就没有答应这件事的道理。不过,据说那钱家小姐倒是为此事伤身得紧,据说几日几日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消瘦了好几圈……”
烛月心中明了,便随着她的话头道:“是也,钱大小姐倒是个难得的痴心人。”
她心里松了口气,又跟那王嬷嬷话了几句家常,便以自己有二爷的要是要办,轻巧地脱了身。
**
至掌灯时分,劳作一整日的李疏婵终是宽衣躺下。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圆溜溜的大眼一睁开,便盯着头顶的幔帐看得出神。与她一同躺着的是雪曳,见自己小姨娘不睡,她也调皮地翻个身子,面朝着李疏婵来。
李疏婵瞧着怀中的糯米团子,笑出了声。这几日,这小东西像是个小尾巴一般,每日下了学堂就跟在自己身后,就连阿姐唤她去睡觉她也不依,仅仅贴着自己,连睡觉都不愿意放手。
她对这粘人可爱的小东西也颇感无可奈何,由着她环抱着自己,跟着自己一起睡。“赶快睡吧,雪曳,很晚了。明儿个要是起晚了,会挨先生的板子的!”
李雪曳噘噘小嘴吧,哼哼唧唧地往她怀里钻了钻。“小姨娘,雪曳害怕。”
“小东西,还有你害怕的事情呀,我以为你上天入地的大圣呢,什么能吓到我们如此厉害的小雪曳?”
李雪曳将脑袋又往凉被里缩了缩,才道。“他们说,晚上会有蛊雕专门吃小孩,小姨娘,我害怕!”
李疏婵不禁笑着抱了抱怀中的孩子:“不怕不怕,这些都是吓唬人的谎话,专门骗小孩子的。”
“不是骗人的!”李雪曳睁大眼睛,很是认真地对李疏婵说道,“小姨娘,我跟你说个故事,你可不要告诉旁人。”
李疏婵为了哄她入睡,也跟着认真点点头。
雪曳这才小声说道。“是我邻桌的喜儿说的,她姐姐前两天不见了。她的爹爹告诉她,姐姐晚上被蛊雕给擒走了,再也不能回来了。”
雪曳说完,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姨娘,他们说那蛊雕可吓人了,比人还高,上身是鸟兽的模样,下身是人腿!可怕得很,它们专门学着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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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骗人走过去,等人到了跟前儿,一口气就将人吞进肚子里!”
“胡说!哪有这种人模鸟样的怪物,定是那喜儿骗你胡诌呢。”
“不是的,不是的!”雪曳眼睛睁得老大,“是真的不见了,喜儿今日都没有来学堂,夫子说他们家中要做白事。小姨娘,你说是不是喜儿的姐姐,遇到了蛊雕,死了呀。”
李疏婵知道这姑娘是真的害怕了,忙伸手将她抱得更紧些,轻轻安抚她。好一会儿,才将这小团子哄睡着去,这才起身披了件外衣,抱着她走进了阿姐的房中。
好在阿姐也没睡,她正坐在床边接着昏黄的烛火纳着鞋底。
李疏婵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雪曳放入她的小床上,这才回头看向姐姐,轻声道:“阿姐,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忙活?”
“就差最后几针了,先前看你的鞋子磨得有些破了,丢了可惜,就拆了鞋面再给你新做一双。弄好了你就上脚试试,看小不小。”
“这么昏暗的灯,仔细你的眼睛!”李疏婵心疼地拿过阿姐手中的针线,“我就算这双鞋子破了,还有一双可以换着穿呢,干嘛劳心劳力得又做这些伤眼的事情?”
“那不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嘛,好啦好啦,我不做就是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早呢。”
语罢,她将那手中的细线缠好了放进了针线盒内,似是因为眼睛困乏,竟是止不住地开始流出眼泪。
李疏婵心疼地拿起帕子擦了擦。“早说你不要做,偏偏不听,你瞧着,眼疾刚刚没好几天这又复发了。”
她嘴中虽是责备,心里却是难过得不得了。倘若自己多挣些银钱,家里也不会如此拮据难熬了,如今两个侄女年纪渐长,收留的母女也需要日常的费用,更何况姐姐肚子里还有一个,几个月后不管是请产婆还是汤药、婴儿吃食……更不用说,待阿姐生产,整个茶肆就剩她一人搭理了,到时候不管是活计还是开销都只会更大。
仔细一算,这里哪一处哪一笔都是不小的开销,手上的余钱也不够撑得太久了。
她忽而灵光一闪,那钱家小姐的尾款还没给她们,那可是整整一千两!她就不必再为小辈们的花销而苦恼了。
想到这里,她又犯起难来,原本她清楚地剪了那祁莲腕上的红线,不管怎么说都已经过了好几日了,为何钱家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难道是那日没有将那红线彻底剪断吗?不对,她明明看见那祁莲腕子上的红线是跟自己连着的……
难道,这人会有两根红线?一头连着自己,而另一条连着的还是那钱大小姐?
想到这里,她突然警惕起来,马上十日之限就要来了,如果是她没有剪干净的原因导致这婚事推不掉,那不但这尾款的银钱拿不到手,估计以那钱大小姐嚣张跋扈的性子,会将她们整个茶肆都砸个粉碎……
李疏婵一个机灵,顿时心中一片寒凉。她直安抚了姐姐入睡后,便回到房中重新换了一身夜行衣服。
趁着午夜将近,她要再潜进祁莲的院中仔细查看查看,若真是自己没把那红线切断,再去补救也许还来得及。
11.第十一章
这一夜,雨下得极大,急急切切的雨点像是李疏婵此时的心情。
她想来想去,那祁莲未必真的在侯府之中,侯府戒备森严,自己也没那个本事翻墙入内。她猜测,那日进入祁莲的书房,在烛月来回收拾之时,她似乎有瞥见套间里面有床褥软塌之类的。只是当时碍于自己的身份,没敢仔细瞧了去。
想必,那莲二爷应该是有在那别院里就寝的。此刻还未到午夜时分,她无法瞧见红线,只能依着自己估摸着寻找祁莲的行踪。
待她寻到那别院外面,浑身早被大雨淋了个透彻。
说到这里,倒是奇怪得紧,那日李疏婵明明在院子里看见好几个戎装的军人,持刀在院子里把守要道,今日她翻墙上去,院中竟然不见有人巡查。她接着雨点打在屋瓦的声音,缓缓朝那记忆里的屋子走去。
遥远看见一处轩窗,隔着水汽隐隐亮着昏黄的烛光,一个束发清瘦的剪影映在格栅的窗上。李疏婵顺着那影影绰的光亮,爬到了对面的屋檐之上,雨太大,淋得她快要睁不开眼睛。
过了许久,那雨才停下来。
周身都是水雾,李疏婵趴在屋檐上一动不动,真觉得寒冷刺骨。
今夜本就阴凉,又下了雨,衣衫尽湿的她像是一条狼狈盘在屋角的小青蛇,浑身直打哆嗦。
原本她还想再等一等,待到午夜正当,等着那根鲜亮的红线伸出窗外,再像从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剪刀将其利落剪断,悄悄地撤回家中。
谁也不知她来,谁也不知她归。
只是不知为何,她只觉得自己脑袋越来越重,像是灌了满满的铅水一般,竟是怎么也抬不起来,她昏昏沉沉地低下了头,正想着依靠在边上的瓦当上缓一缓,却不想那屋瓦经过雨水的清洗,竟是极为湿滑,她一晃整个人居然顺着排瓦的方向滑了下去。
“嗯……”
她差点吃痛叫出声,连忙将声音含在口中。
她的小腿极痛,应是刚才从那屋檐摔下来的时候,磕到了石子或是什么,伤了筋骨韧带,一阵钻心疼痛。她尝试挪动身子,却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固定住了,竟然怎么样都动弹不得。
太阳穴涨得厉害,整个脑袋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一般,她想自己应该是发烧了,意识里还在告诉自己,要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困意却悄悄袭来。
朦胧中,她看见那不远处明亮的窗子,心里淡淡道。
“幸好,他什么都没发现……”
**
温暖的室内正点着醒神的香,祁莲将手中的册子批改之后,再去拿下一本时,顿觉得有些口渴,本想唤了烛月来,想到已是深夜,人早早就睡了。近几日烛月为他忙前忙后,几乎脚不沾地。
也罢,叫人麻烦,还不如自己动个手。
他大手一挥,披了一件衣服走出院门,朝那角落的小厨房去。
只是行至外院的时候,常年习武的他还是发觉了些许不一样。那院中鱼池边的花丛里,似是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挡住了视线。
刺客?
他唇角一勾,熟练地抽出靴中的短刀,慢慢地朝那团暗影走过去。
此时,冷风拂面,下过雨的夜晚更显得寂静清冷。
直到走近了,祁莲才看清楚那团灰黑的影子居然是一个窈窕纤细的女子,正蜷缩在花丛之中。
她佝偻着背,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合在她袅娜纤细的倩影上,白皙的脸上似是染着红霞,混合着草丛中凝结的雨珠,从她光洁的下巴顺直流入那洁白纤细的脖颈上。
居然是她?
祁莲看着眼前娇弱女子,这姑娘倒是在他面前好几副面孔,与那日白天气势汹汹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沉默地来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紧抿的双唇始终不言一语。
冷风吹过,脚边葱郁的枝叶扫过他金贵的长袍,一阵窸窸窣窣。
李疏婵意识有些混沌,耳畔朦朦胧胧的声音听得很是模糊,她下意识地朝那边靠了靠,两只小手不自觉地攀上他金丝缠绕的织锦长靴。
柔软湿冷的指尖触碰到他脚下的时候,他浑身肌肉一紧。
夜色沉沉,他手中的匕首还闪着寒光,而她却像是一只误入猎场而溺水的兔子。
“嗯……”
少女似是不舒适一般,轻咬着双唇,轻柔的声线从她那粉嫩的薄唇间流落而出,通红的面颊像是被刚才的雨水沁润过,鲜嫩光滑。
“李疏婵……”
看了许久,他才终于出了声,那低哑的嗓音仿佛已经克制了很久。
只是,面前的女子仍是不出声,她只是闭着眼,那双小手却极不老实地到处撩火。
祁莲只能抓住她那不安分的小手,下一刻,这姑娘却将整个身子都靠了过来,环住他双腿的胳膊越搂越紧。
“这是你自找的。”他唇角微动。
下一刻,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怀中的人很轻,像是受伤的小鸟浑身湿漉漉地缩成一团,轻盈的在他怀中几乎没有分量。他想起几日前那个过来求赏的衙役说,狱间的膳食已有了改善,还说什么姑娘胖了一圈。
这人分明是扯谎,就该拖出去掌嘴。
她在他怀中局促不安,那睫毛上还悬着雨珠,随着颤抖簌簌坠落,浸透的衣衫紧贴着肌肤,令她止不住地颤栗,无意识地向那强健的热源蜷缩贴近。
她带着一身湿冷的水汽,将他交叠的衣袖渐渐洇出深色水痕。他的掌心里有她发梢滴落的冷雨,却任由那些冰凉顺着腕骨滑入袖中,濡润大片轻薄的衣衫。
他低头看她,那张原本清秀明媚的面孔此刻染上娇羞的红晕,鬓边的湿发将白皙的脸颊映衬得更是分明。
“你……”
他低声道。“要随我进去吗?”
语气沉沉,像是试探又像是蛊惑。
她依旧紧闭双眼,只是口中不时抖落出轻轻的叹息。
“那便是应了。”
他喉头滚了滚,再没说话。
门扇合上的那一刻,风雨湿寒被完全隔绝在外,四下骤然安静了。
他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时,她的睫毛轻颤,像是恢复了几分意识,手指一勾,正好扯住了他的长袖,湿漉漉的一截。
“别走。”她喃喃自语。
他没动。
室内,青烟萦绕,浮影留香。
青瓷烛台上,莹莹烛光晃动,影影绰绰间,将两人的影子暧昧地交叠在一起。
祁莲坐在床畔,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风一吹,几案上的宣纸被吹在地上,那跳跃的烛火也被风吞下,顿时,室内一片漆黑。
他想起身关窗,手却被她紧紧握住。她不安地躺在榻上,口中嗫嚅。
“妈,我想回家……”
他心下一软,想要将那双纤细柔软的小手放下,却不想被她握得更紧。
他要放开,她却更是局促地黏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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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扯不开,他只好任她攥握在手中,她的指尖划过他粗粝的掌心,像是无意识地摩挲和挑衅。
忽然,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随着一声惊破天际的闷雷在外面炸响,雨势骤然大了,震得那雕花的窗棂子嗡嗡作响。
祁莲回头,便对上她一双清亮羞愤的眸子。
“你!”
李疏婵欲起身,却不想浑身疼痛难忍,俯仰嫌隙的动作叫让她头晕眼花,又直直栽到在床上。
恰此时,外头的门房被人推开,一时间灌进来湿冷冷的水汽。
祁莲撤下窗幔,整个人和衣躺在了床上,李疏婵大惊,张着嘴便要喊出声,却被他一双大手紧紧遮住口鼻。
“出了声音,招惹别人看见,你怎么解释?”
他声音低沉,却不失威严。
李疏婵又羞又恼,却没有力气将他推开,虽如此,她倒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他方才的话说得不用无道理。她便偃旗息鼓,没了声响,只是一双眼睛还不饶人,愤懑地盯着他。
隔着纱幔,那脚步越走越近,听着她迈过门槛,又听着她将那地上的纸张拾掇干净。
祁莲也不说话,他能察觉身旁的身躯渐渐僵直,掌心是她轻柔温婉的鼻息,轻轻呵在手上,有些酥酥痒痒。
那脚步声来来去去,却又在窗前顿住了。
此刻,李疏婵早已心乱如麻,她竟不知自己是何时躺在这里,又不知何时与他共处一室,她只是被那雷声惊醒,睁开眼睛,便看见身旁的他。
如今,又发觉外面进来了旁人,不知为何,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干,却总有种怕被人捉奸在床的紧张感。
就在这时,祁莲却清清嗓子,声音里压抑不住的燥热:“谁?”
“爷,是我。外头雨大了,怕邪风侵体,来给您关窗子的。”
回答的是烛月,她披着外衣,手里还提着一壶晚上为小侯爷温好的茶水。只是看着那落下的帷幔,原本想要伸手帮忙收拾的她,却顿住了。
里面还有个人。
烛月看了一眼,那床边的春凳上,竟还摆着一双鞋子。只看一眼,她便知道定时外头的人,因那紫藤绣花的织样,不是侯府里头的。
她唇角一勾,索性坐在了春凳上,打个哈欠道。
“爷,晚上湿寒,您快睡去吧,我在这里守着爷,要是起夜喝水,爷只管吩咐就是。”
李疏婵顿时羞愤难当,这姑娘一晚上都坐在窗前榻上,那还得了?她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像是看出她的窘迫,祁莲心里却暗暗笑了起来。见她寝食难安的样子,他也不再嬉闹,看了眼窗幔的方向道。
“今夜不必守着我,去找些治疗跌打的药物明日送来。”
见那影子迟迟未动,祁莲自然明白,烛月这个促狭丫头,想必早就看出些端倪了,合着是在这里候着他出丑呢。
他垂眸道。“你老实吩咐去做,明日,少不得多给你几两银子。”
烛月这才起身,将温好的水壶放下,回头看了窗幔一眼,这才离去。
直到人出去许久,李疏婵才终于坐起身子,她小手狠狠锤向他宽阔的肩膀。
“浑蛋!你,你怎么敢这样!”
她怒不可遏,两个手狠得发力,却被他单单一只大掌擒住。
“我为何不敢?”
他声音微哑,她此时才发觉,他的双眸中暗暗酝酿着炽热的火焰,而他的手此刻却滚烫得厉害。
12.第十二章
李疏婵终于意识到,她面对的是一个无论身材还是力气,都要比她大得多的一个成熟男人。
即使她练过近身搏击,但面对眼前这个同样骁勇善战的人,她确实毫无还手之力。
两只手被他轻松擒住,自己却如何都动弹不得。
怎么办?她深吸一口气,又看向他身后。
“咦,烛月,你怎么来了?”
祁莲毫无反应,他甚至连头都不回,只是戏谑地看着她,想再看这一只逃脱不掉的小狐狸。
“同样的诡计,你还指望赢两次?”
“你……”
李疏婵一时无计可施,她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心中愤懑道。“小侯爷究竟要怎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了,侯府的名声也不太好吧。”
他勾起唇,好笑地看着眼前小狐狸牙尖嘴利的样子,果然,伤势稍稍一好,就想要咬人了。
“我到不知,是谁半夜三更地潜入了我的院子,还摔伤了腿脚,倒在外头淋了个七荤八素。你说我,大晚上出门,就瞧见了一个私闯的女子,还受了伤……”
他盯着她恼羞成怒的脸颊,忽然俯下身去,膝盖抵住她的双腿,强势地将她压制在软榻上,一双风眼里满是危险信号,那凉薄的唇却吐出戏谑的字眼。
“你来,是想让我收留你,还是……惩罚你?”
他声音如灼热的火舌一路贴着她的耳畔,一字一句滚烫地落在她的肌肤之上。
她睫毛轻颤,却是没了声音。
他空出一只大手,轻轻地开始拂过她姣好的面容。
在她的注视下,从锁骨渐渐下移,指腹缓慢描摹出她雨水打湿的衣料,每一下都像是刻意地停留,他的指节很冷,指尖却微微发烫,又像是在试探,犹犹豫豫,游刃有余,她在紧绷的领口处轻轻划过。
祁莲低低的浅笑,带着点放荡不羁的嘲弄,又有些夜色下的迷离。
“说,你错了。”
他如若那高高在上的神,俯视她,审判她,捕捉着她满眼的挣扎。
李疏婵狠狠将指甲掐进肉里,眼神毫不回避直直盯着面前的人。
“我,没错!”
下一刻,他便俯身想要吻下来,可李疏婵哪里肯依,她忽然趁着祁莲不备,伸出一条腿扣住他的左肩,右腿顺势跟上,两腿交缠竟像是蟹钳一般将他的头颈夹住,一瞬间,将他控住无法动弹。
祁莲原本想着她受了伤,使出的力道最多也只有两成力道。只是跟她嬉闹一番,本不想跟她有什么真枪实战,那知这姑娘竟是上了头,招招出手就想要了他的命。
那绞杀的招式,经让他渐渐窒息,甚至整张脸都开始泛起红晕来。可他确实浑然不知一般,应是一点都不挣扎。
李疏婵因着腿受了伤,坚持不了许久,还是不得不将人松开了。她没想到,这一招居然对他一点用都没有。
祁莲放开她,倒是与她保持些距离。
她也不再恋战,踉踉跄跄,起了身就准备离开。
眼看着这姑娘就要走出门去,他突然忍不住出声,问道。
“刚才那个招式,叫什么?”
李疏婵头也不回道。“巴西柔术,三角绞。”
直到李疏婵离开许久,确定屋内再也听不到他的动静,祁莲这次连连咳嗽了好几声,他起身走到侧边的铜镜上,竟发现自己脸因为方才绞杀,居然一阵通红。
烛月却在这时候进了房间,将干净的衣物放置在一旁榉木的衣桁上,又将方才被雨水浸染的床褥换了下来。
“要我说呀,爷你也是心急了些,对那姑娘怎么能硬来呢?”
“又多嘴。”祁莲不悦。
“哪里是我多嘴,明明是在帮爷,却道被人说了不是。”
她撇撇嘴,又道。“明显人家李姑娘,定是要个知心知热的人,您从小在军营长大了,什么都是强横抢来的。侯府里面的姑娘们哪个见了爷不是又爱又怕的,所以呀,您蛮横惯了,那会知道这李姑娘的心思呢?”
祁莲倒是把这话听了进去,但想倒方才窒息的感觉,心里还是多有不快。
“旁人叫情意绵绵,我与她,是生死绞杀。”
烛月轻笑,看着爷恼怒的样子,倒是开心得紧,他们爷只怕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闭门羹。
“那爷的意思是,与那李家姑娘就此别过?”
祁莲沉默不语,只将那身湿了大片的衣物换下。
烛月顿时明了,将那湿了的衣物收拾好了,便准备离开,临了却被祁莲拦下。
“她方才走得匆忙,那跌打的药物,明日,你找人送去茗香阁吧。”
她应了话,走出房门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
她们家的这位小侯爷,多少美人娇娥排着队上赶着他连看也不看,如今总算有了一个姑娘,如此让他放在了心上。
真是难得!难得!
**
西市,茗香阁。
李疏琴在厅堂里忙乎许久,送完了一波客人刚坐下,便看见雨姑朝她走来。
“何事?”
雨姑看了眼后院的方向,道:“有人说要找仙姑……”
“哎,回了吧,你就说我妹妹今日身体抱恙,让她再等十日再来。”她想了一下又对雨姑说道,“最近不管是谁,除了那钱家的人,就都回了吧,婵儿最近累坏了,是要好好休息。”
雨姑抬头望了望阁楼的方向,不禁担心。“仙姑这是怎么了,一早上到现在都没起,平日她可是最不爱贪床嗜睡的,现在已到了晌午,仙姑还没有用早膳呢。”
李疏琴也不禁抬头看向那安静的阁楼的方向。
此时,二楼阁楼上,李疏婵正躺在床上艰难起身。
她浑身酸痛,尤其是小腿,她将裤腿小心翼翼地撩开,只见小腿肚上乌青红肿一片,摸上去还有些火辣辣的。
她次牙咧嘴地涂抹着专治跌打的膏药,心里不断咒骂那个男人:狗男人趁人之危,算什么君子,算什么好汉!
越想越生气,涂药的手不禁一用力,立刻痛得她眼泪都快要流下来,她忙捂住嘴巴,生怕被楼下之人听到。
今早上,阿姐和雨姑上楼看过她好几次,她都谎称自己来了信事不舒服,搪塞过去。她生怕阿姐知道自己昨晚偷偷去找祁莲还摔伤了自己,若是被阿姐知道,定会为她心疼和忧虑的。
处理好伤口,她又尝试下床走动走动,虽然每一步都走得刺痛,但至少还能继续行走。每一步疼痛,她就在心里骂一遍,渐渐地,那条受伤的腿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远在城东的另一处的祁莲,正在跟着那位通判大人一同巡查,一连着几次打着喷嚏。那通判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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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了时机,连连朝他的书院里送了几盒包装华丽的人参药丸。
此时已是午初三刻,李疏婵想到昨夜自己费劲千辛万苦,改办的事情却没有办成,昨夜那场闹剧,并未让她将那糊涂账结算清楚。
似乎自己一遇上祁莲,倒霉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地来。
她想了想,拿出一直预备着的剪刀,等着正午十二点时,她便立刻手起刀落,现将那红线斩得明明白白。
外头太阳高照,李疏婵将木窗撑起,顿时室内几束阳光,洋洋洒洒投射进来。
慢慢地,她的手腕上渐渐显现出一段细细的红线,阳光越灿烂,那红线越是明朗。李疏婵抬起腕子对着那阳光照射一会儿,那红线渐渐变得更加鲜艳红润。
“时辰到了。”
她心中笃定,拿着那锋利的剪刀,朝自己的手腕上“咔嚓”一用力。
只是预想的红线并未折断,反而依旧在空中飘飘荡荡。李疏婵一愣,自从她开始知道剪刀能减掉红线这件事情,还从未遇到这种离奇的事情。
她沉下心,准备再试一次,没想到还是和刚才一样,那剪刀剪来剪去,红线依旧好端端地缠在她的手上,丝毫没有一点损伤。
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甘心,只能拖着受伤的身体下了楼去,对着正在对账簿的阿姐道。
“阿姐,家里还有别的剪刀吗?”
李疏琴不知她何意,只将自己的针线盒子找了出来,里面正躺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她交给李疏婵,却不想着姑娘居然朝自己的胳膊上比划几下。
就在她想拦着的时候,李疏婵却果决地放下那把剪刀,皱着眉道:“这把不行,是不是钝了?”
李疏琴有些疑惑,她拿起剪刀试着剪了剪手中的丝线,却见那青丝立刻被锋利的刀刃一剪为二。
李疏婵看着那断了的织线,更是疑惑不已,她又唤了雨姑拿来两把叫道,甚至还朝外面成衣铺子的夏掌柜那里有借来两把更锋利的剪刀。
反反复复,试了又试,她手中的红线还是丝毫未变。
“你怎么了?”李疏琴看着自己妹妹忙前忙后的样子,更是疑惑,“你是要做什么,要是觉得这些剪子都不顺手,我让雨姑去后街王铁匠那里,再给你塑一把新的?”
“不是……不是……”
李疏婵有些郁闷,自己怎么突然就剪不了断了呢?明明几天前她还减过的,难道自己的能力突然消失了?
她看着自己的腕子,那红线还在空中蜿蜒飘荡。对,不是能力消失,若真的消失了,连带着看见红线的能力也一并会失去的。
她的目光不禁落在面前摆满的剪刀上,难道不是见剪刀的问题?自己的红线,自己根本减不掉?
想到这里,她连忙拿着一把剪刀交给李疏琴。“阿姐,你帮我剪一下这个。”
她举着腕子,准备再做一次实验,她系着红线的腕子搁在桌上,另一只手握住飘荡的红线,对着李疏琴道。“阿姐,你假设我手之间握着一根线,现在就用你手上的那把剪刀,将它给剪了!”
李疏琴遵照妹妹的话,拿起剪刀朝她说的方向剪了过去。
李疏婵屏息凝神,却见那红线仍未剪断,她有些丧气,阿姐剪不了,就算找雨姑也是一样,这下怎么办?
难道自己真的要跟祁莲那个家伙绑定姻缘了吗?
13.第十三章
午膳时,桌上摆着不少精致菜肴,品样丰盛。
因雨姑曾在霍家的灶头上做过两年工,常来往灶觚,手艺了得。
无论是江鲜杂素,饭粥茶饮还是熝肉熏烤,都形色鲜美口齿留香。这是雨姑特意为大家所准备,也受李疏琴示意,庆贺雨姑和女儿融入新家。
待雪凌将最后一道汤端上来时,众人围坐在桌前。
唤作雪凌的女孩便是雨姑的女儿,这几日李疏婵帮她好好梳妆打扮,整个人倒像是完全改头换面,容貌气质清丽出尘。
李疏婵很喜欢这个聪慧的姑娘,两人的年纪也最为相近,当时随雪曳一起入私塾前,李疏婵思量再三,特意给她起了「雪凌」这个名字。
取自杨无咎的《柳梢青·傲雪凌霜》:「傲雪凌霜。平欺寒力,搀借春光。」
寓意她虽然出身微寒却有着坚韧傲人的风骨,希望她永远如此坚韧不屈,自傲自强。
这名字更改也有个话头。起先是为了入私塾名录,由阿姐书写。但因雨姑不识字,又听得旁人谗言,儿女起了丑名字才好养活,于是便一直唤自己姑娘为丑儿。
李疏婵每每听到她“丑儿,丑儿”的呼唤,就觉得脑壳疼。
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怎的能叫如此粗鄙的名字?更何况,她一点也不丑,不但聪明伶俐还对诗词画作颇有悟性,这名字生生将一个漂亮出尘的女子拉入了混沌的泥浆之中。
“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仙姑不必如此放在心上。”雨姑不懂得其中含义,只怕自己女儿因为一个名字给恩人添了麻烦。
可这件事,李疏婵却很是坚决:“名字不是小事,它如同我们的脸面一样重要,它代表着我们的品格德行,更是别人记住我们的标签。”
“一个人,是从有了名字开始,才有了与旁人的区别。有了一个真正的名字,便有了身份,以后你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代表着你自己。
“何况,平时如此叫便罢了,那些同入了私塾的孩子大多都也略识得诗经歌赋,这样的名字定会被他人被嘲笑。她以后想起这段过往,也必会伤心。”
一番说辞,让雨姑明白,这姑娘真是为了她们母女处处考虑,真是苦了她如此真心实意。至此以后,更是事事将李疏婵的话语惦记在心上。
李疏婵便顺着提交名册的空挡,将那名字也改了。雪凌很喜欢这个名字,每日每日将那小楷字贴在床案上看了又看。
此时,觥筹交错,室内佳肴香气四溢,众人也有说有笑。
唯独李疏婵此时显得郁郁寡欢。坐在她旁的李疏琴夹了几块香软的牛肉,她却连一口都没动过。
“仙姑姐姐是怎么了,有什么难处了吗?”
雪凌向来少见她这般沮丧,想帮忙也不知从何帮起。倒是李疏琴看着妹妹茶饭不思的样子,柔声说道。
“婵儿,先吃饭。有了力气再去解决那些棘手的问题。”她轻柔地拍拍她的手背,“无论多大的事情,必有其解决的方法,要是逆着来不行,咱们就见机行事,顺势而为。”
看着阿姐和雨姑一副担心的模样看着她,李疏婵忙端起碗筷,扒拉几口饭菜。
“哎~~我知道了,你们不必担心我,船到桥头自然直,都是小事,自己能处理得好。”
见妹妹终于打起了精神,李疏琴叹口气,又为她碗中添了一块肉道。
“你总是事事自己一人扛,从不与我说起,也罢,总之你不要逞强便好。一家人之所以为一家人,必定不能只靠一个人的肩膀去扛着的,你呀,偶尔也回头看看,这里可不止你一个人。”
虽说这话里透着几分责备的意味,但李疏婵却觉得心里的温暖满满当当。
上一世,她的家庭并没有多幸福,父母离异,父亲为了争夺抚养权,偷偷将她交给了乡下的爷爷奶奶,自此她便很少见到母亲。后来她渐渐长大,初中时候母亲找到了她给了她不曾感受到的关爱和温暖,可惜母亲体弱多病没有几年便去世了。
她的父亲在跟母亲离婚后没多久,就娶了新的妈妈,接着马不停蹄地又有了弟弟。慢慢地,李疏婵觉得自己即时在家中也像是个多余的人,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爸爸,谁也看不见她。
即使自己成绩优异,努力考上大学,都比不过自己的弟弟,随随便便一句,就能轻松成为家中焦点。她努力过,想以各种优异的成绩来博得关注。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想那部《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的主角松子,永远忙忙碌碌,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可那些不在意你的人,无论你怎么努力,永远都不会在意你。
后来她大学毕业,成了一名律师,一直靠自己努力去大城市打拼,与那个好不温暖的“家”渐渐断了联系。
只是,没有想到一场意外让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更意外的是,这个世界里的李疏婵虽然父母早逝,同她一样没有父母的帮衬和托举,但却让她拥有了一个如此温暖温柔的姐姐。
有时候,李疏婵也觉得自己曾经的人生剧本太差了,也许是那老天爷也心疼她,于是大手一挥,将她重新挑选了现在的剧本,在这个叫李疏婵的躯壳内,给予了她一个不曾体会过的家的温暖。
李疏婵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姐姐柔弱的肩,道。“阿姐放心,我知道的。我会比任何人都更珍惜爱护我们这个小家,也更珍惜现在的自己的。”
“是呢!小姨娘不要担心,以后还有雪曳和雪瑶!”
小雪曳伸出手数了数自己的指头,灿烂一笑。“我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已经会背《九章算术》了,马上就能保护小姨娘了!”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童音立刻逗笑了在场的所有人,李疏婵更是宠溺地抱起眼前这个招人疼爱的小小糯米团子,轻轻将她捧在腿上。
“小雪曳会了《九章算术》真是了不起,但要是背熟了《诗经》和《大学》,早早把那几幅字帖给练习完整,那才是真正成了个顶呱呱的大人呢!”
原本激昂的李雪曳,一听要背书练字,立刻像是被打蔫了似地忙低下了头。
李疏琴宠溺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女儿,又对妹妹说道。“别吓她了,咱们雪曳以后一定是个厉害的大人,不管会不会诗词歌赋,不管字写得怎么样,都和雪瑶一样,是妈妈的好女儿。”
雪曳听闻自己被鼓励,又高兴地抬了头,她一对漂亮的杏眼一转,忽而想到什么又沮丧起来。
“可惜,喜儿也看不见以后长大的雪曳了。”
李疏婵一听,以为小孩子随便说说,便出声安慰道:“怎么会呢,前两夜,小雪曳不是还说,喜儿是雪曳最喜欢的好友吗?”
小雪曳一听,顿时哭丧着脸。“小姨娘你不知道,喜儿她没了,书院的人说,她被蛊雕叼走了……”
李疏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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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她隐约记得不久前,雪曳跟她说过蛊雕将那喜儿姐姐走了,怎么现在小小的喜儿又不见了?
沉默许久的雪凌此刻却插了话。
“那蛊雕的事情,我最近倒也听说过。今早上,我去市集赶早采买些荤肉之时,听那屠户说起过,近来一个月城内出了好多个走失的案子,大多都是年幼不足十岁的女子。许多流言说是被那山里的蛊雕吃了去。
“衙门特意为此张贴了告示破除谣言,甚至还贴了悬赏的画像,为的便是寻失踪的女娃娃,还特意扩招了许多杂役出城巡逻,为的就是寻到失散的孩子,将那可恨的贼人擒拿住。
“私塾的先生最近也说,如今外面世道混乱,让我们等到风波过后,再去回去念书。”
“先生说的是,咱们加都是女辈,如今碰上这种事情更要多加小心才是。”李疏琴点点头,“那你、雪曳和雪瑶就在家里将熟读一读罢,最近大家也甚少出门的好。”
李疏婵也点头回应,回想起来,昨日夜里去祁莲那里,怪不得整个院里都冷冷清清,原本在他院中那些戎装军人们,想必都是被他遣派出去寻找走失的幼女了。
如此说来,这个祁莲倒还算是个尽职尽责的父母官,愿意为百姓做些事实。原本心里对他的那份成见,似乎稍许淡了一些。
就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李疏婵起身去开门,竟不想,门外站着的居然是烛月。
她今日不似之前那身戎甲装扮,只穿了件简单的素色罗裙,长发如同云霞般绾在头上,搭配一根简单的素簪,看起来清爽无比。
烛月一见开门的是李疏婵,那欣赏的目光快要从眼眸中溢了出来。她上前柔声说道。“姑娘近日生意可好?”
“与往常无差,烛月姑娘也是来吃些茶水吗?”
李疏婵将那门扇打开,抬手便做了个邀请入室的动作。
烛月莞尔一笑,拿出怀中的包裹道。
“改日吧,今日官府中还有些许杂事且待处理,这是我家小爷要我带来的东西,您……”
李疏婵听到那东西竟是祁莲送的,原本伸出的手顿时收了回来。
她喜欢这个英姿飒爽的烛月姑娘,但人跟人还是不一样,想起昨晚那人的做派,她的心里忍不住一股子火气。
“姑娘,莫要生气了。”
烛月见她不收,索性自己上前将那包裹塞进她的怀中。“您就当认定了我这个朋友,把东西收了。虽然是小侯爷置办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您收着不必有什么负担。”
李疏婵还想推脱,那烛月又继续开口。
“姐姐!叫你一声姐姐,就真心拿你做个好姐姐,也请为我着想一番,要是我带回去了,那小侯爷定是要责怪我。
“您记恨她厌恶他,却不是也踹了他一脚么。要是您不解恨,那日您方便,我给您开个小门,您再来朝他身后踹上一脚解解恨!”
李疏婵被她的话惹得忍俊不禁,那有大敞开门,让别人踹自己主子的道理?
烛月见状也微微一笑。
“您笑了就是好了,不管是生了闷气,还是不爽利,且都要护好自己的身子,我们女儿家千万别因为郁结,让自己病着了。”
这贴己的话说到如此地步,反倒让李疏婵不好再拒绝了。
拿着那包裹,她倒是有些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
14.第十四章
烛月见水到渠成,便微微一笑,临走前又补了一句。
“姑娘留步不必送了。最近衙门事务繁忙,小侯爷因为昨夜的大雨又染了风寒,我要回去照顾了,哎,如今这棘手的案子接踵而来,倒是让人身体都吃不消了。”
她语罢,又给李疏婵行了一礼,便匆匆上了一早等在一旁的马车。
目送人离开,李疏婵拿着包裹回到了阁楼。
拿包裹里是一个沉木的匣子,上面精致地雕刻着一朵漂亮的莲花。
打开匣子,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像是特质的墨香,又像是某种沉木冷静克制的味道。
这气味她知道,与祁莲书房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匣子里是两罐质地温润的玉药瓶,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里面还隔着一张字条,笔锋有力,笔迹虽然漂亮却不失劲道,倒是像祁莲的人一般,外表如莲花一般美丽,内里却带着一根根凶险的尖刺。
大意提醒她两瓶药的用法,一瓶需外用,一瓶则需入水引用。
想必他也看出那天自己受了伤,还真是细心。
她将那药瓶连带着匣子一同收进阁楼的斗柜之中,便下了楼继续陪着家人去了。
**
今日是少有的全家人齐齐到场的时候,平日此刻,雪曳和雪凌还在私塾没有下学,雨姑或者阿姐有时候也回去那私塾的小院里伴读,送些烙饼或是点心什么的。
用完晚膳,大家便围坐在堂内聊天。
李疏婵读书,几个小孩围坐在一起听着新鲜的故事。李疏琴挺着肚子摇着蒲扇,也在一旁休息,雨姑就为大家准备了新鲜的葡萄。
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忽而后院里,有什么东西被砸了。咣当一声,吓得几人顿时停止了说笑。
“什么东西碎了?”雪曳机灵地站起身。
“听着那声音像是水缸,我昨天刚接了满满一缸井水,想着沉淀之后沏茶用的。哎呀,好好地搁在院子里,没人招惹,怎么就破了?”
雨姑焦心地放下手中的果盘,起身就要去后门查看,却被李疏婵急急拦下。
她放下手中的书籍,朝那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后院与前堂茶肆隔着一条甬道,昏暗的月光下,那黑乎乎的甬道后面什么也看不清。
她示意所有人噤了声,小声地看向紧跟在她身后的雨姑。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听外面打更,亥初三刻了。仙姑怎么了?”
李疏婵起疑。“已经二更天了,不是说近日不太平,官府都宵禁了吗,这么晚会有什么东西?如今外面这么动荡,咱们还是小心点好。”
雪曳此时拉着李疏婵的手,小声说道。“小姨娘,是不是蛊雕来了?它把喜儿抓走了,现在轮到我了……”
说完,就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李疏婵忙擦了擦她的眼泪:“不哭不哭,怕是外面的野猫偷偷溜进了院墙,把雨姑的水缸给弄坏了。小姨娘保证,那不是蛊雕。”
哄了几句,雪凌将她抱在怀中,雪曳才止住了哭泣。
她使了个眼色,示意阿姐带着几个小孩子们先上阁楼去,自己找了个门闩,拎着门闩和提着纸灯笼的雨姑朝那甬道走去。
月光昏暗,小小的灯笼根本照不亮整条狭长的甬道。
李疏婵一边将自己脚步声放轻,一边往前带着路。雨姑跟在她后头,眼睛警惕地看向四周。
直到两人来到后院,也没发现真的有什么异常。
李疏婵提着灯巡了一圈,没见到什么蛛丝马迹,只是发现后院院墙上几块瓦片掉掉在了地上,碎片散裂开来。
“可能真的是野猫什么的,从外头跑进院子里了。”雨姑松口气,“如今外头一天天各种传言,倒是吓人得紧。”
李疏婵也跟着松口气。“没什么事最好。就怕万一出了事情,总之警惕一点是好的。”
她提着灯笼又朝那碎片的地方看了几眼,可仔细看去的时候,她才发现,那碎裂的地方居然有一滴小拇指盖大小的血珠子,藏在一片碎瓦之后。
她将手中的灯笼靠近,那是一滴新鲜血迹,还未氧化,红彤彤的。
“雨姑,你看这里……”
她唤着雨姑,半天不见人回应,她转过头时,突然发现身后的雨姑不见了。
此时,夜色下一阵静谧,风谁吹过院子外头的树木,一阵沙沙声响。
李疏婵注视着周围,一切安静到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她又轻声喊了一句,雨姑还是不知踪影。
风声还在院中悄无声息地扫荡着。
李疏婵默默将拿着门闩的手背在身后,看着黑漆漆的院子,她语气沉静道。
“是哪位大侠路过此地,小女未有照顾周到还请见谅,我家大娘是个身居庭院的女子,不懂什么江湖规矩,您若是有什么需求可与我说,请高台贵手放过大娘。”
语毕,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雨姑一脸惊恐地从小厨房的门后走了出来,她不敢说话,眼神不自觉地朝自己身后看去。她的脖子上架着一把血淋淋的刀,而持刀的人,正阴冷地站在她身后。
李疏婵也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但因为她一直警惕地紧绷着神经吗,倒是没有乱了阵脚。
她深吸一口气,柔声说道。“大哥,莫着急,有什么要求,可与我慢慢说。”
男人不说话,整张脸被黑色的粗布蒙住,只露出他漆黑的双眸在夜空中炯炯发亮。
她刚想说什么,突然院子外头一堆堆火把将漆黑的街道照了个敞亮,隔着院墙,李疏婵看不见外头的情景,只听得到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回逡巡。
此刻,那阵阵传来的脚步像是带着希望之火,让李疏婵心中一动,待她正想呼叫,那男人却比她更快一步。
他抬手一记手刹,雨姑浑身一滞,整个人便昏倒在地上。下一刻,他脚下生风,在李疏婵声音还未从嗓子里冒出来,他大手一施力,将李疏婵整个人禁锢在怀中。
她的双唇被一双带着粗茧的大手死死封住,那把带着鲜血的刀下一刻移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强壮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抵在土坯的院墙上,高大的身形将她整个人死死压制在身下。男性特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中。
他的脸靠近她的耳畔,沉声说道:“别出生,小心我杀了你。”
刀锋尖利冰冷,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道。
李疏婵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默默点了点头。她悄悄捏紧手中的门闩,手心里细细密密布出层层的汗。
她漂亮的罗裙曾在土坯的墙上,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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粝的砂石抵在她的腰间。男人毫不怜惜,冒犯地贴得更近。鼻息在她颈弯处停留,他似笑非笑。“你好香啊……”
李疏婵浑身紧绷,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白皙耳后,引得她一阵战栗。
“别耍小性子,否则,我连你屋内那帮孩子也杀的!”
男人的声音虽无任何情绪,但这句话,仿佛一把利剑击中她的心中的柔软。李疏婵不得已,只能松开手。
瞬间,手中那根粗糙的门闩掉落在地上。
男人似乎满意她的反应,轻轻一笑,只是臂弯里的禁锢毫不放松。
此刻的李疏婵只能尽可能贴近身后的院墙,与紧贴着自己的男人尽可能地保持些距离。
一墙之隔外,是通向西市的街巷。
巷中步履声更急,她贴着那灰墙,倒是将声音仔仔细细听了清楚。
墙外,有人急切道。
“班头,刚才哥们几个追到前头的暗巷,人就不见了人。”
“怎么又不见了?好好的人竟是又被你们几个猪脑子放跑了。”
“你们几个再去那边看一看,小班房的跟我到东面街市,今个找不到人,大人谁都不会放过!”
接着,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之后,巷子渐渐又归于平静。
李疏婵静静思考着,方才那声音粗壮,听语气和内容,像是那三班衙役的民壮。
想必,是官家正在追拿什么要犯。
李疏婵冷静看向眼前的男人,此人刀上有血,但却极为冷静。能躲得过外面那么多人的追捕,势力一定不可小觑。
她得想办法,护住阁楼上的阿姐和孩子们,不能跟这人硬碰硬。
只是,那些民壮已经远去,他却并未有放开她的意思。
“大哥,你要是不想暴露,我有法子可以帮你。”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指尖含糊不清地传出来。
柔软的唇片如同朝日带着露水的花儿,娇嫩柔软,温润酥麻,荡起他心中小小一片涟漪。
他盯着她的双眼,慢慢将捂住她的手放下,掌心似有若无地擦过她柔软的唇瓣。
“哦?你要救我?”
李疏婵丝毫不胆怯,她壮着胆子直视男人的眼睛。
“对,救你。若我救你躲过这一劫,你答应放了躺在地上的大娘,还有屋内的孩子。”
男人冷冷一笑,那双凌厉的眼睛再次打量她。
“刀在我手上,你却在跟我谈条件?”
她丝毫不在意他讽刺的语气。“要想动手杀人,在我们进入院子之前,你就可以动手了。”
男人眸光一闪,并未说话。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
“你右侧下肋有伤口,似乎一直在出血,不救治,不出三个时辰你必定会因出血过多而死。这个时间,想必你也没时间去寻医治疗。我房间有止血的药,可以给你。你捂着面容,我认不出你,此时一过,以后彼此也再无瓜葛。”
男人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我凭什么信你?”
李疏婵淡然对视。
“不凭什么,你不信,大家可以一起死。”
语罢,那男人低头,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疏婵竟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下,那尖利的簪子此刻正对准他还在不住流血的伤口处。
15.第十五章
李疏婵上楼的时候,整个手还在抖。
只是进了阁楼里,见到已经躺在床上的雪曳和雪瑶,以及为两个孩子摇着蒲扇的雪凌和阿姐,她才将那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
“婵儿,出了什么事情吗?”
李疏琴捧着肚子站起身,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目光又朝她身后扫去,疑惑道。
“怎么不见雨姑呢?”
“她在后院收拾东西。方才是外头的野猫进了院子,不小心把屋顶上的几片灰瓦给退了下来。没什么事情,你们快睡吧,不必担心。”
李疏琴听到答案,这才慢慢将心放下。只是坐在一旁的雪凌倒是站起身子。“没事就好,雪曳和雪瑶都睡了,那我也回后院屋子睡吧。”
她放下蒲扇就欲离开,李疏婵忙上前阻止。“呃……今晚……今晚你就睡我房间吧。”
雪凌一愣不知仙姑姐姐今天为何突然这样安排,就连旁边的阿姐也诧异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让雪凌睡你房里?”
李疏婵脑子飞快运转,她想了想顿时胡诌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主意。
“睡阁楼吧,今晚我和你娘亲一起住后院守夜,”她咬了咬下唇,又补充道。“今天我听到外头一直有官兵在巡逻,也不知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军兵又是带刀又是火把的,行色匆匆戒备森严。
“我想着不如今晚就和雨姑轮流守着前院,万一有什么事情也招呼及时。”
她目光一转,又看向雪凌。
“阿姐有孕在身,现在家里除了我就属你最大最懂事,你替我在阁楼上守着阿姐和两个小的,晚上要是阿姐需要起夜喝水什么的,你就帮着扶一把。我在楼下和你娘亲一起守护着大家,这些要求,你可以做得到吗?”
雪凌立刻点头。“仙姑姐姐放心,我定会照顾好琴姐姐的。”
李疏琴担心道。“你可以吗?若真的困了乏了,就早些和雨姑睡下,不要那么担心,外头不是还有官兵巡逻嘛!”
李疏婵点头应道,安抚好姐妹两人,她关上门退出房间,目光斜侧,便看见早就站在廊外等待的男人。
她沉默不语,关上姐姐的房门便快步去了隔壁的房间。
男人不动声色地跟上前去,他失血过多,露出的半张脸显得很是病态苍白,两眼还是盯着她走到一旁的杂物间内,将斗柜中的药匣拿了出来。
只是,当那药匣拿出的一刹那,男人看到匣子上清晰的莲花刻样,顿时目光阴鸷起来。
“你认得祁莲?”
李疏婵双手一顿,那长刀再次逼上来。她不自觉朝后一躲,手中的药瓶眼看就要掉在地上,男人脚尖一提,将那瓶药如同踢毽子一般踢到空闲的手掌中心。
一番动静并未发出半点声响。
李疏婵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寝屋,见他人并没有发现异样,这才长舒一口气,目光又看向身后的男人,小声说道。
“整个郲阳谁不认得?大将军又长得那么帅,郲阳哪个女子会不心动?但凡是他吃的用的,在各个商铺里都是抢手货,我这匣子可是花了五两银子,从王家首饰铺里抢过来的。”
那男人一时沉默,只将手中的刀收回,皱眉道。
“这药,换一个……”
“没了。”
李疏婵回复得自然流畅,一副爱用不用,请君随意的态度。
男人闷闷地抿起下巴,毕竟小命还是最重要的,暂且将药瓶拿了过来。
两人小心翼翼地下了楼。
后院中,倒在地上的雨姑还在昏迷,李疏婵俯下身就想将人抬起来附近房内,奈何自己一人根本抬不动,她抬眼,就看见正在处理伤口的黑衣男人。
“大哥,帮我一下呗?”
“你先动的手,你打昏的人,我正在帮你善后,你当然要帮我了。”
这话说得竟然有点道理。
男人好笑地叹口气,涂好了药,起身来到李疏婵身边。
“说吧,要把人抬到哪里?”
她勾勾唇角,指了指院子后面的小屋。“里面有张木床,小心一点将人放上去,她年纪大了,腰不好,麻烦你动作轻一点。”
男人无奈摇摇头。“你倒是真将我当成了杂役。”
她轻轻一哼,小声咕哝:“哪家的杂役敢将刀架在主子脖子上。”
声音很小,却还是被男人听到了,他不再说话,只是被遮住的唇角也不禁向上勾起。
将雨姑抬进了木床上后,她又将被子给她裹上身,拿起笔正准备写个字条,男人忽然冷道:“你干什么?”
“给她留个信儿,叫她不要担心呀。”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你不是说她只是昏过去了,半个时辰左右就能清醒吗?万一醒来还不见我,她肯定会去报官寻人,到时候定是要将你的行踪全部说出去。”
这话说得不错,男人还是警惕地看着李疏婵提笔落字。直到她将纸笺写完,他又谨慎地将那纸张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放心,没有猫腻。不是你说的吗,「别耍小性子,否则,我连你屋内那帮孩子也杀得」”
她抬眼看着他,目光坦白,小脸微微向上仰视着她,像个粉粉嫩嫩的糯米团子,男人突然想起先前手指贴在她脸上的触感,软又细腻。
一切收拾妥当,李疏婵才回头对男人说道。“走吧,我知道一个地方,不但能隐蔽你的行踪,还能让你自由行动。”
**
月夜,一辆捆着货物的驴车正缓缓前行。
赶车的是个年轻的姑娘,一边撵着驴子,一边惬意地哼着小曲儿。
只是路过巷口时候,一群举着火把的民壮遥遥看见,将人带着车一股脑全拦了下来。
“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啊?”
站在前头的官差举着火把,看了看姑娘,又对着车上的几个扎实的竹篓照了又照。
“这里面是啥?”
李疏婵利索地跳下车,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副油纸包的点心,递给面前的几位大汉。
“都是要送去给莲二爷的茶水。这不是要中秋了嘛,二爷体惜爷们一直以来辛苦劳累,为了那些失踪的幼女们,几宿几宿地熬大夜,自是趁着中秋佳节早早地让我们这些商铺置办些贺仪,以表二爷体惜下属的心意。”
这话一出,几个民壮顿时愣住了,那站在最前面举着火把的汉子脸上藏不住地喜悦。“你说的可是真的?中秋,二爷真的有赏赐?”
顿时,他身后另一名民壮拉着他,小声道。“这人你忘了?先前那壮班的二五子不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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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吗,之前在大狱中用二爷小厨房开灶的,就是这一位!”
“嚯!”
举着火把的汉子一听,再看李疏婵的目光都尊敬了几分。
李疏婵见状,更是信口开河。
她回到车上一通翻找,倒是拿出一个帕子举到人面前。
“这话我怎敢胡诌?呐,这帕子上秀得字迹,你们可认得?”
几个民壮将那帕子放置火把下一照,只见方形的帕子左脚下方,针脚细密地织了一个小楷的「莲」字。
一人看清实物,指着那字迹说道。
“班头儿,这倒真的是莲二爷的东西,我哥哥在二爷小书房里做过杂役,见过大人的寝衣袖口,真有绣过这字迹。”
顿时,所有人都明白了,尤其是听到「寝衣」二字,几人更是心照不宣。
拿着火把的班头顿时将那方帕恭敬地交还给李疏婵。
“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耽误您行程了。”
李疏婵礼貌应道。“谢谢各位爷赏脸,那小女子就告辞了,等您各位升了职,可别忘了照顾小女的茶肆啊!”
几句客套话讲完,李疏婵终于再次驾驶了驴车朝城外赶去。
就在她离去不久,班头将那油包收入自己怀中,对着身边的汉子小声吩咐。
“去衙门里给带个信儿,就说爷一直让看守的那个姑娘,今晚上拖着车出了城。问问爷,接下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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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城外。
蜷缩在竹筐里的男人扒开脸上的茶叶,从驴车上跳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满目疮痍的景象有些吃惊。
“这里怎么是个……废墟?”
男人说得没错,他面前的院子虽然硕大,却像是被大火烧过一般,到处都是坍圮折断的梁柱砖瓦,那毁了一半的墙面被烟熏得焦黑一片,空气中都是腐朽的气味。
李疏婵看着眼前的院落,已不见先前的精致豪华。“这里以前也是个茶肆,原本还有个三层的阁楼,却被人一把火烧毁了。
“不过你不必担心,往后走走,穿过一道连廊,前面就是前厅,还是有几间屋子足够给你遮风挡雨。后面还有池塘,里面应该有些鱼虾之类,后山上有兔子和松鼠,你若是真的饿了,也可以靠自己打鱼捕猎,勤快些足够你活命躲过他们的追查。”
男人闻言,有些疑惑。“帮了我,你就不怕那些官差找你麻烦?还是说,你真的与那祁莲有些关系?”
“有关系如何,没有关系又如何?”
李疏婵将她在厨房拿来的一小包点心塞进男人的面前。
“我们之间约定过,我帮你躲过那些追兵的搜捕,你不能动手伤我的家人。我做到了我的承诺,至于旁的,我顾及不了那么多也懒得去管。愿阁下也遵守你的诺言不要再来招惹我的家人。”
她说罢,便坐上驴车准备打道回府。
男人却上前一步,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
李疏婵回过头扬扬下巴。
“大哥,相逢不必相知,名字也不必留着。我想,以后咱们想必也不会再见面了。”
16.第十六章
这一晚,李疏婵睡得很沉。
毕竟奔波到半夜,回来看见阿姐雨姑和妹妹们都安全在家,她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待她起来,只觉得浑身舒畅。果然人还是要有充足的睡眠,养足了精气神第二天才能好好办事。
她来到前堂时,阿姐正在核对账簿。
近日许是因为那蛊雕的传言,导致人心惶惶,她们店的生意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如今整个屋内,客人不过三三两两,就连来「休夫」的客人也少了许多。这样下去别说盈利,就连收回本钱都是个难题。
李疏琴对着账本就开始发愁。
李疏婵看着阿姐愁眉苦脸的样子,反倒将那本子合上。“阿姐愁什么,只要将那钱家的尾款要过来,不说一年,就是十年咱家也不需要对钱发愁了。”
李疏琴没有自己妹妹那么乐观。“钱拿到手中才是自己的,落袋为安。万一那钱家小姐不乐意,尾款不付了,我们怎么办?”
“怎么会呢,今天不是才第十天嘛,而且你不知道,那钱家马车天天都在盯着咱们的茶肆,比我们还伤心呢。”李疏婵嘿嘿一笑,“况且要是她真的反悔,我肯定要去他们钱家讨要个说法。”
说到此处,雨姑站在一旁,待李疏琴离开,她才小声在李疏婵面前提醒道:
“可是,仙姑,我近日去观察,那辆马车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
李疏婵一愣,先前她还会时不时去小阁楼的窗台前看一眼那停靠在远处的钱家马车,最近几日因为那根烦心的红线,她根本无暇顾及马车的事情了。
她放下账簿,立刻跟着雨姑一起上了阁楼,只见那原本马车的“固定停车位”上,根本不见马车的影子。
“这样多久了?”
雨姑回想了一下,道:“我每日都回来看,按您之前提醒的,用小册子记下了它来的时间和走的时间。”
她将手中的小册子打开,这马车每日辰时到来,酉时归去,雷打不动地行至了几日,这只有与她约定后的第九与第十日,未出现在。
李疏婵将书合上,同雨姑一起出了门。
室外艳阳高照,窗外鸟儿叽叽喳喳,一片热闹。
室内冷清了很多。
钱矜娇坐在房中正用餐,口中食物索然无味。
自从退婚之事已成,祁家与她们钱家便没有再来往。她小产之后,她被迫又随着主母又去了祁家做礼,虽然面上祁家并未再谈及那婚嫁之事,但大家心里各自清楚,钱家是无法挽回这门亲事了。
钱家老爷觉得这事情甚是丢脸,到京都办事就没再回老家郲阳过,像是怕丑事外漏,整个人躲了起来。
那主母原本还有碍于那场联姻,对钱矜娇母女面上还算体面,如今这事情闹到如此尴尬的地步,那主母更是将「不待见」三个字摆在台面上。
据说这几日跟乡下的宗亲们商议,让她回到乡下老家待几天,再找个人家给嫁了。
这事情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府中今日来往的各家宗亲长辈们,钱矜娇完全看在眼里,多少猜出里面的算计。她很想逃出去,不愿意像一只关在笼中的鸟儿一般,被人买来卖去。
那主母也是摸透了钱矜娇的性子,在她完成计划之前,命令人严加看守,连她的丫头环燕都不得出府中半步。
因此,当环燕带来消息,说李疏婵在后院等着她时,钱矜娇的眼睛一亮。
她想了想,翻箱倒柜找出自己首饰盒里的几根朱钗,又写了一封信笺,派她交给李疏婵。
“切记,不要让主母发现了,若问是谁,就说是我嘴馋,找个茶水点心铺来打打牙祭。”
环燕点头,立刻拿着小姐嘱咐的东西便出去了。
李疏婵等在后院的影壁旁,那护院的门倌大汉目光不善,看着她和通行的雨姑,不但拦着不让进屋,还不停的询问着各种尖刻的问题。
比如什么怎么认识的钱大小姐,自己在哪里做事,姓甚名谁,家中几人……李疏婵觉得这一系列盘问下来,更像是审问犯人一般。
她虽然知道大门大户的规矩多,但是盘问这么详细,脸上如此凶相毕露的门倌,她倒是头一次见。
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些问题,她心里开始猜测,觉得这钱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钱矜娇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正想着,就见环燕带着两名随形的小丫鬟,手中抱着一点东西匆匆而来。
那环燕很是机灵,见到李疏婵也不寒暄,张口先道。
“李掌柜真是好久不见,今天我们小姐还在念叨,先前吃茶的钱一直没付,还怕李掌柜有怨言怕我们小姐赖账呢,今个终于得幸见面,真是照顾不周,这大日头的让您白白站在太阳底下晒着了。”
她话说完,那原本一直盘问的门倌顿时噤了声。
李疏婵对着那人说道。“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我们来真的只是找钱大小姐,你们这门倌怎么看管小姐像是看管犯人一般。”
环燕偷偷笑了一声,拉着李疏婵就准备朝院子内走去,但那护院却在此时再次将人冷脸拦下。
环燕皱着眉,喝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这样无理?这是我家小姐的客人,你们也赶拦?”
那大汉将背后的长棍朝地上一磕,顿时,脚下震起滚滚尘埃。
“不是我们做下人的故意刁难您,大奶奶吩咐过的。如今这世道乱,外面失踪的案子一件又一件。为了护住家中安全,大奶奶令我等人仔细盘问,不管什么人,都不得将外人带进院子中来。”
环燕气地抿起嘴。“这便是奇了怪了,旁人也就罢了,我家小姐的客人,又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不明人士,凭什么也不能进?你以为你是谁?”
说罢,她拉着李疏婵就要往里走去,却被一根挥舞过来的棍棒挡住了去路。
那一棍带着狠厉风声,李疏婵只觉得刚才好惊险,幸亏停得及时,若是真的被一棍子抡在了她身上,只怕她那老腰都保不住了。
环燕气的眼睛瞪得同龄一般,声音都在颤抖。“怎么,还敢打人?你要真的大人不如今天直接讲这闷棍砸在我的头上!”
李疏婵心中不禁讶异,这有钱人家的小姐日子也不好过呀,这些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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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猖狂拦截,让原本唯唯诺诺的环燕都气得跳脚,怪不得这几日一直不来她的茶肆结尾款,原来是被困在府中不能出入呀。
她拉过环燕,柔声对着那门倌说道。“算了算了,大家都是为主子做事,没必要这么动真格的。环燕姐姐,不然这样,我就是看看钱大小姐,要是不方便我下次再来算了,您回去帮我回句话,就说我们来问候小姐。”
环燕对着那门倌冷冷一哼,这才掏出手中的包裹道。“人不让进,那我小姐答谢掌柜的礼物总可以送了吧?”
那门倌收回棍仗,抬手就想去拿她手中的包裹,顿时环燕像是应激一般喊道。
“你敢!你敢动坏了这里面的东西,别说大奶奶,就算是老爷在府中也定是饶不了你,只怕你抵上你家的房子地契也不够这一包里的东西!
“再有,大奶奶明明说的是不让人进院子,可你呢?你现在是敢强抢我家小姐的东西!好大的胆子!我现在就叫了大奶奶过来,看你到底占不占得理!”
那门倌顿时偃旗息鼓,听到她搬出大奶奶这尊佛,便紧闭着嘴巴不敢再说一句。
至此,环燕才把那红布包裹的东西交到了李疏婵的手上,她再三叮嘱,这些都是钱大小姐的一片心意。
出了门,李疏婵和雨姑不禁捏了一把汗。
这是李疏婵第一次进入这种后门大院,没想到其中这么多弯弯绕绕。想要见一眼千金小姐竟是这么难得事情,看来以前那些古文里写,一个落魄书生动不动就能遇见个千金大小姐,还真是个笑话。
不过想来也是,就算在她那个时代,平平常常就遇见一个千亿富豪的小姐姐,也是个难事。像钱矜娇那样深宅大院的豪门千金,就算在她生活的现代,也居住在“大气层”,跟她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别说交朋友了,就连相遇基本没有什么可能性。
雨姑看着她怀中的包裹,有些好奇。“仙姑,您说这钱大小姐搞得这么大阵仗,里面包裹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剩下的尾款呀?”
李疏婵摇头。“不清楚哎,不过她看起来像是真的遇到什么事情了,居然连出个门都这么麻烦。”
回到家,开了那裹得一层又一层的包裹,李疏婵才发现,里面既没有银票也没有钱财,只是两根漂亮的金钗,还有一封手写的信笺,信封外写着:李疏婵亲启。
她有些奇怪,倒是一旁的阿姐拿着那金钗看了又看,奇道。
“折钗子,精雕玉琢,上面镶嵌的珠宝玉石看着晶莹剔透……想必很是贵重。这种时候,她为何将这么贵重的物件交给你?”
李疏婵也是疑惑不解,她将信展开快速通读一遍,瞬间明了。
李疏琴看向自家妹子,只觉得她的脸色都变了,忙连声问道。“怎么了?信里写了什么?”
她看了眼阿姐,沉声说道。“她想要我,帮她潜渡出关……”
李疏琴倒吸一口凉气,坚决道。“不行!不可能的事情。这「潜度出关」可是大罪,你要是帮了她,那可是掉脑袋的!”
顿时,屋内安静一片,所有人都将目光注视在李疏婵的脸上。
17.第十七章
这两日,钱矜娇都坐立难安。
她没有通关的文牒,潜度出关这件事情,在他们大启属于私通外敌的重罪。
尤其是如今,北方战乱,祁莲刚刚将两个大凯旋收复,远在外界的势力更是想要通过层层关卡,潜入大启腹地,转卖消息,或者走水路山路,再悄悄潜度出关。
她将头上的首饰一一摘下,心里不免有些烦躁。
这是一步险棋,即使冒着被抓住会砍头的风险,她也想去尝试一番。
不然,留在这深宅大院还能怎么样?继续由着别人摆布,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再生一堆孩子?
然后天天被困在深宅之中,与婆婆斗,与小妾斗……
她叹口气,她如今不过二八年华,未来还有很长的日子就这么耗在那个叫做深宅的枯木之上,她不服,不甘心,她宁愿去死也不愿永远如此地活着。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环燕端着一盘熬好的药,回到房中。“小姐,药已经熬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钱矜娇放下手中的木梳子,眼神里尽是失望。
“那李掌柜还是没来信儿吗?”
环燕点头。“我这两天给后院负责洒扫的小丫头送了对耳坠子,想必她是不会骗我的。自从那日之后,李掌柜没上门也没有代人捎来信息。”
钱矜娇不禁叹口气,拿起象牙雕刻的梳子一点一点将自己黑长的秀发自上而下地打理着。
“也是正常,这种时候,谁会愿意冒着入狱的风险,来帮我呢?可惜我自己步步为营,盘算了个大棋,自己却连第一步都走不出去……”
环燕看着自家小姐,小心地将那药碗端在她的面前。“小姐,您莫要再伤心了,之前小产,大夫就说要您好生生养,莫要气郁攻心。您放宽心,将要喝下去把病养好,我们总能出去的。”
钱矜娇苦笑,她不再说什么,端起碗将那苦涩的汤药灌进口中。
此时,院中有人敲了房门。
环燕正疑惑地开门,却见外面洒扫的丫头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信笺交给她。
环燕见状大喜,连忙将人悄悄支开,见外面并无旁人发现,这才院门紧闭,拿着那薄薄的信封跑回了房内。
“小姐!小姐!有消息!”
钱矜娇拿着信笺的手忍不住颤抖,她太过激动,原本以为自己的请求就会这么杳无音讯,没想到这个李疏婵,居然真的回了她的信息!
她匆忙拆开那信笺,将里面的字句读完,心中的雀跃更是难以自持,她转身对身边的环燕道。
“环燕!我们成了!马上就成了!那李家掌柜答应帮我们了!”
她兴奋地站起身,拿着信笺在屋内走来走去,像是一只快要飞出笼子的鸟儿,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她定下心神,忙将又唤环燕笔墨伺候,思量些许便又回了一封书信。
**
今日茗香阁外,又开始陆续有人领牌子会见。
三两个袅娜的女子顶着面纱,局促不安地站在外面。
李疏婵将手中的名牌画了个符号,这才伸了个懒腰,对一旁的阿姐说道。“阿姐,不如今日就先到这里?”再坐下去,她的老腰都快要散架了。
李疏琴:“都依你,不过外面还有两个女子,不然就改约成明天?明个儿一早咱们就开始?”
李疏婵连连点头,心中不禁叹口气。
自从阿姐让她回绝了钱矜娇的邀请之后,茗香阁又开启了先前「休夫」的生意。虽然如常照旧,但李疏婵背着姐姐悄悄答应了要去再帮一帮那钱家大小姐。
钱矜娇带来的两根金钗确实价格不菲,她特意去打听过,苏家当铺的掌事说,那两只打磨漂亮的金钗,加上那上头名贵的宝石,可抵得上万两白银。
这在市井小民李疏婵的眼中,属实是天大的数字了。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根钗子细心安置,钱矜娇信中说过,那钗子就作为两次的费用,预先支付给自己。
李疏婵觉得很难得,难得她一改先前傲慢的样子,肯先付金额再让她帮着做事。
想必,钱矜娇这次也是破釜沉舟,下定决心要逃出去了。
李疏婵不得不承认,钱矜娇确实是个很有骨气的女子,虽然这人多少有点高傲自负目中无人了些,但她有想到什么就敢去做的勇气与执行力,以及不服输的这股子韧劲儿,放到现代世界也必定不甘于普通的。
也许是为了这份欣赏,也许是她也想要为这眼前女子的不幸帮一把,更或许是贪心那笔未见过的天文数字?
李疏婵说不清楚,但她确确实实答应了。
钱矜娇的要求很简单明确,要她准备一个方式,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府去,再乘车穿过马头街安全送至河岸摆口的船上。
后面的路,她已经靠旁人打通了关系,说是有几支通行的商队夜晚会有船停靠在岸,不过近期因为枯水季,大船靠不了渡口岸边,只能停在远一点的地方。
所以当李疏婵将人带出来后,要找到钱矜娇收买的商队,由那人划小船,将她送至大船上。
这事情要好好谋划一番,中间需要经过几条街巷的盘查,还要找好接应,打点好关卡的路人,不能掉以轻心。
这一准备,就足足策划了七天。
只是这几日她忙于奔走,倒是听阿姐说,那位烛月姑娘来寻她几次,不过她一直忙于奔波,也没能跟烛月见个照面。
这一晚,一切都筹谋好后,李疏婵趁着夜色,带着雨姑一起,拖着驴车前去了钱家的后院。
到了地方,她跳下马车,敲了门,这才听见后院门倌道。
“谁,这么晚了干什么?”
“泔水商,孙二家的媳妇。”
那门倌将门打开半扇,看了一眼外头站着的粗布丫鬟,脸上还蒙着一块帕子,刚想要她将那帕巾摘下,忽而闻到一股子馊臭的味道,顿时连连后退。
“平时不都是那老头子来吗,今天怎么换人了?”
李疏婵压着嗓子道。“爷说得对,那是我爹爹,因上次去卸泔桶闪了腰,这才换了我来。”她看向那人,“不过今日这位哥哥面生得很,之前记得拿门倌大人,一脸胡须,手中总是拿着一根长棍……”
门倌的汉子道。“那是我哥,我俩当值不一样,他单日子我双日子,轮换着来。”说完,将门敞开了,对李疏婵和雨姑道。“你们两个动作快一点,还有不要吵到主子们了,一路都要绕着院子外头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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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李疏婵和雨姑齐齐应下,推着路车便朝内走去。
之所以选今日,也是她与钱矜娇设计好的,不曾想着钱家大小姐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甚至还考虑到了上次门牙们见过两人,故特意选择今日轮换的班子以免被人认了出来。
她与雨姑今日都粗布着装,甚至还用那灶台上的黑炭和了点灰泥薄薄涂在脸上,竟是连雪曳在屋子里也认不出了。
驴车不大,两人一路摇摇晃晃地开到厨房,那掌管灶台钥匙的婆子已经候在外头了。见两人过来,便指挥着她们将驴车停在一边。
雨姑麻利地拿下泔水桶,抱着木桶,按照灶头婆子的指示就朝那角落走去。那灶头婆子打着哈欠眼角还泛着泪花子,一扫眼,就看见李疏婵四下张望着。
她语气不善,甩甩手中的帕子道。“那个谁,你干什么呢?别东看西看的,赶紧把手上的活儿干完出去,味道熏死个人了。”
语罢,还不时拿着帕子在鼻子前方来来回回挥去。
李疏婵忙赔笑。“是了,是了。这就搬,这就搬。”
她一边说,心里还一边嘀咕。
不是和环燕已经约好了时间吗,这都到点了,她怎么还不来?
刚想着,那一边突然来了个一声高喝。“你是怎么搞的,小姐的东西你也能搞错?这水粥煮成了这个样子,你是味给谁呢?”
接着一串忙忙碌碌的脚步声响起,几个姑娘匆匆地朝小厨房走来。
李疏婵心中一喜,终于来了。
一群姑娘丫头们中,打头阵的就是环燕。她皱眉呵斥着身边灰头土脸的小姑娘,有指着那灶头的婆子道。“是不是小厨房的火也熄了?”
那灶头婆子一愣,像是从没有晚上动过这么大的阵仗,又见来人是小姐的大丫鬟,整个人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燕丫头,这几日因太太宵禁的原因,过了酉时就早早就灭了灶头。您要是煨水煨汤,可能要等一会儿子了。”
环燕立刻皱眉。“糊涂东西,怎么连煨水的炉子也给灭了呢?你们一个个这样偷奸耍滑的干活,小心我一起禀告大太太!”
那灶头婆子有些郁闷,本想着早些熄了灶台省下的柴火木炭,等恰到实际再去外面换成了钱,这揩油的事情许久也没人发现。不知道今天这大小姐发什么神经,大半夜的搞出一番阵仗。
环燕瞪了那婆子一眼,道。“把门开开,今日我就亲自去厨房做煨汤给小姐,你们都知道小姐的脾气,惹她不高兴了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婆子听她如此一说,吓得连连摆手。昨个她才悄悄地将后院囤积的柴火卖了去,若让环燕知道自己私自卖了柴火的事情,定会把她打死。
“小姐小姐,”她上前连连拉着环燕,“您真是气糊涂了,这灭了灶台,一时半会儿哪能就火热起来,再熬上汤炖上菜,那等到小姐吃到嘴里,岂不是天都亮了?”
环燕咬着下唇,故作纠结的样子,瞥了一眼李疏婵,才道。“那你们说该怎么样?总不能小姐吃什么,我作为贴身丫鬟不管顾问吧!”
那婆子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疏婵弓着背,故意压低声音道。“奴有个法子,可以解决小姐晚上的吃食准备。”
18.第十八章
那婆子看向李疏婵,急急说道:“快说!别绕弯子让姑娘等得急了。”
李疏婵微微鞠了一礼:“因这官府要求宵禁,如今市场上多是酒庄茶肆不到酉时就打了烊的,可有一家铺子因是应了那衙门巡夜的差事,从来都是热锅暖灶的,从没见过熄了火。若姑娘不嫌弃,可由奴带着给小姐送一碗。”
那婆子一听,喜笑颜开。“是了!是了!能让衙门应下的吃食想必也是细致的,可以可以!”
谁知,环燕却在此时泼了冷水,指着李疏婵的鼻子骂道。
“哪里来的东西?你这一双手沾染了泔水的臭味,还轮不到你碰我家金贵小姐的餐食。”
那婆子委委屈屈,想要为李疏婵说些什么,又不敢说多了挨骂。却见那环燕斥喝一声身边一袭碧衣的丫鬟。
“今夜是你煮坏的吃食,既然有了因就应该你来承担这个果,那饭菜就由你自己去买了送到小姐的房内,明日一早再由小姐处罚你。”
那碧衣少女胆小地低着头,环燕见状,又对周围几人问道。“你们觉得这样处罚如何?”
一众婢女纷纷应答。“是”
就连站在一旁的婆子也连连应道。“姑娘处置得公道有理!我们做下人的个个服气,姑娘真是个女包拯!”
“少来那些甜言蜜语,”环燕清清嗓子,对身边的碧衣丫鬟道,“你要多谢今日婆子给你求情帮你分担,别再昏头昏脑地做错事情了,赶紧去那茶肆拿了新鲜的吃食回来,不要让小姐等得着急了。”
她看了一眼李疏婵又道。“你去前面带着路,我们这丫头才从乡下买来没几日,这大郲阳的路还走不熟,你且关照着点,但不要玷污了那食材。”
李疏婵恭敬行礼,那碧衣女子也忙躬身行礼。“是,姑娘。”
至此,那碧衣女子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李疏婵的驴车一起出了后院。
走了许久,直到再看不见那钱家的门楣,几人这才停下脚步。
“钱姑娘,一路辛苦了。”
原来,那碧衣的丫鬟就是钱矜娇佯装而作,她今日特意将自己装扮一番,还引来了环燕手下的小丫鬟们的服侍,这才蒙混过关。
三人丢下驴车,来到一处暗巷尾处,那里早已停了一辆朴素的马车。
李疏婵看了看钱矜娇的面色,试探道:“因今夜需低调行事,以免打草惊蛇,所以这马车只能选择这种的,马夫就是我和雨姑,到时候一路上,恐怕是免不了颠簸的,小姐您……”
她话未说完,被钱矜娇连连打断。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李家姑娘不必说客气话,你已经帮了我太多,我们且行上路,后续若成了,有朝一日,我钱妗娇必会双倍奉还今日的恩情!”
李疏婵纵身一跃,便跳到了马后,今天她和雨姑一同架着马车。
平心而论,这是她第一次驾车,虽然与雨姑同坐一处,但心中还是不免紧张起来。还有雨姑本就是游牧民族出生,控制马对她而言,向来是个极其容易的事情,只是适应了片刻,她便轻车熟路,直线行驶开来。
而李疏婵只需要警惕四周的环境,并实时为她指好路便好。
因为他们走的是一条商路,本来路上的人就不多,加之先前都有李疏婵亲自打点过,那关卡的民壮们只当是某家的小姐出城省亲,粗略地查看一番便放过。
李疏婵忙为那些民壮们分发酒水,倒是一路畅行地出了城门。
直到来到空旷的郊外,钱矜娇才稍稍放下心情,她拉出那把车上的小窗,任由郊外清爽的风拂过自己的脸颊。
“李姑娘,谢谢你。”
她闭上眼睛,感受这难得的自由时光,语气也尽是真心诚意。
李疏婵笑着回望身后的钱矜娇。
“谢什么,我们家乡有句老话,叫Girls help girls!钱姑娘,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钱矜娇也笑了,这是她这几天来,唯一的一次笑容。想到先前的种种,突然有些伤心起来,她抹了一把眼泪,又笑道。“哭什么,你说得对,我的福气在后头呢!”
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很快便行至一条运河的驳岸边上。
只是晚上水汽浓重,遥遥望去,一片清冷。
三更,正是夜色最黑最浓稠的时候,这里除了河水拍打在岸边的呼啸声,透过雾气,看不见对面一丝丝动静。
李疏婵从马车上跳下来,她举着灯,望了望远方的天际。“钱姑娘,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约定行船的时间是三更吧。”
钱矜娇皱眉,她也盯着那片天水一线的方向迟疑许久。“没错,先前找了些门路,对方回复的确实是这个地址,这个时间。”
李疏婵见她脸上渐渐有些焦虑,柔声安慰道。“你也别难过,说不定只是因为潮汐或者雾气什么的,导致他们有些延误。船运这种事情,是蛮常见的。”
钱矜娇叹口气,现在除了安静等待似乎也没有其他法子。她一路几经波折,又是收买人心,又是寻找商队,又是变卖自己的首饰银钱……这一路的艰辛,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许久许久,那水上的雾气稍稍散了一些,一盏昏黄的灯在江面上起起伏伏。
李疏婵眼睛一亮,忙对钱矜娇喊道。“快看!快看!不是人来了?”
钱矜娇揉揉眼睛,细看过去,果真见到一盏黄色的灯游弋在江面上。她心下大喜,忙下了轿子朝那灯光之处挥舞起手来。
李疏婵见状,也跟着舞动手里的提灯。
那江面上的灯光越来越近,慢慢地一艘木浆的小船缓缓向江边靠了岸。
钱矜娇快速从那马车上拿走了包袱,也和普通的妇人没有两样,将那沉沉的包袱裹在了身上,朝那条小船走去。
李疏婵不知为何,心中开心的同时又有些担忧,这样一个深宅大院的女子自此走向自己未知的人生,未来的艰辛与困苦是她都无法想象的。
她真心为这位女子奔向自由的刹那感到动容,眼泪也在这一刻流了下来。
钱矜娇朝那小船挥挥手,船上走下两个披着蓑笠的渔夫,问道。“可是宝风号的客人?”
钱矜娇立刻应道。“是我!”
那渔夫举着灯照了照,又将她手中的船票看了又看,眼神警惕地看了李疏婵一眼;“她们……”
钱矜娇解释:“她们是送我过来的,上船就我一个人。”
那渔夫将蓑帽压低,不耐烦道。“怎么找这么多人,真是不懂规矩……不晓得最近风口紧吗,多少人盯着这艘船……一个不小心,大家都不得好果子吃!”
江面狂风乍起,水浪拍打着礁石,尖锐的棱角将前仆后继的浪花撕碎。
钱矜娇脸色苍白,生怕这人反悔,不再让她登了船。
哪知这人只是嘴上狠厉,瞪了她一眼,将船票收好,这便又提了灯往回走去。
钱矜娇欣喜,连忙快步跟上。
那人回头道。“让你的家人赶紧走,停在这里容易被人瞧见,坏了大事。”
钱矜娇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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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头,朝李疏婵跑了过来。
江上的风吹乱了她的发髻和裙摆,但她脚步却轻盈欢快,整个人轻盈了起来。
李疏婵没想到这姑娘忽然又回来了,连忙问道。“姑娘,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钱矜娇嫣然一笑,她拉住李疏婵站在面前,诚恳地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我对你颇有偏见,总觉得你做的那些「休夫」的生意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对不起。”
听到她如此真挚地道歉,李疏婵心里一阵惊讶。
那钱矜娇又道。“我的人生最低谷之时,无人可依,无人可靠,就连我下面的丫头婆子们,见我落难,虽然不敢当面说什么,但一个个却在我背后嚼着舌根,看我笑话。
“但你不一样,你却从未对我有过偏见,你不像她们,人人都在朝我丢弃石头的时候,你却给我撑了一把伞,谢谢你。”
李疏婵被这突然而来的告白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钱矜娇微笑着看向她,将自己一对珍珠耳珰取下,放在她的手心中。
李疏婵看着手心中的耳珰,连连拒绝道。“不了,钱大小姐你已经给了太多,你之后要用到银钱的地方还很多,这些都是你傍身之物。”
可钱矜娇却淡笑,摇摇头道。“既然离开,便轻装上阵,我手上的盘缠足够了。更多的银钱反倒是沉坠之物耽误行程还招惹旁人红眼。”
她再次仰头畅快笑道:“李姑娘,先前见面多有得罪,有生之年若我还能回归故里,定会再看望你这位朋友!”
语罢,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疏婵看着她潇洒离开的背影,那个往日骄傲的钱大小姐仿佛依稀之间又回来了。她不禁也轻笑,握着手中的珍珠,回到了马车上。
两人一路驾车前行,打道回府。
路上,李疏婵看了又看自己手中的珍珠,不自觉地对一旁认真驾车的雨姑道。“雨姑,你会不会觉得,我也是个贪财胆小的人?只为敛财,做些败坏品德的事情……”
那雨姑一边架着车,一边差异。“仙姑,你这问题问得好生奇怪,咱们刚刚不是才帮了钱姑娘的大忙,你当然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李疏婵又笑。“你这便是敷衍我了,哪有纯粹的好人呢?”
那雨姑也笑。“奴也并不是对谁都喊做仙姑的,这世界上,唯有仙姑才愿意替我们女子们做主,钱大姑娘也是幸运,您愿意出手帮她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但更多的都是不幸。
“那些姑娘就如同这水边浪花和泡沫,由不得自己飘向哪里,就消失在这世上了。这样广袤的大地,却没滋养女子的土壤……”
李疏婵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比喻,心中不禁也沉重了些。
雨姑又道。“奴也是幸运,能遇到仙姑和琴姑娘这样的人愿意收留我们母女。”
“奴没有什么愿望,只希望这世间多给我们女子留些立足之地。希望更多像奴这样的人,即使没有遇到仙姑,也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李疏婵低着头,雨姑不知她在想什么,正要侧头询问,忽然驾驶的马儿扬声嘶鸣,划破整个安静的长夜。
李疏婵不禁被突然而来的颠簸吓了一跳,紧紧扶起马车的前轼,才没有被甩出车外。
她缓了缓神,这才看向前方,不知什么时候,街巷上突然出现一排手持长刀的军人,一个个正凶神恶煞地看向她和雨姑。
她缓了缓神,这才看向前方,不知什么时候,街巷上突然出现一排手持长刀的军人,一个个正凶神恶煞地看向她和雨姑。
19.第十九章
李疏婵看着眼前一群面色狠厉的人,她不禁握紧了手中榉木的钥匙。
“大胆刁民,还不快快下马!”
那站在前面领头的捕快,身上穿的是衙役专制的官服,他扬起手,一根细长的鞭子顿时缠在雨姑牵着缰绳的手上,还未等两人开口解释。那人一抽鞭子,雨姑顿时被狠狠摔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
李疏婵立刻跳下车,连忙扶起地上的人。“雨姑,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仔细检查了一番,还好雨姑身上并未受伤,只是那鞭子下手太狠,让她腕子上赫然冒出几条青紫的鞭痕。
这些高壮的夯汉将她们两人压制在车下,另一波人又呜呜泱泱地上了车,像是要找什么东西一样将她们的马车翻了个底朝天。
“做什么!你们到底是谁,要什么?无缘无故地翻查我们的东西!”
那几人在她马车上翻来翻去也未找到什么东西,带头大哥淡漠一哼。“把他们给我抓起来,带回去!”
李疏婵心中一惊,立刻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对面不语,依旧面色凶狠,一副漠视他人生死的样子,她调整好语气,又堆上笑脸上前问道:“诸位莫着急,我认识莲二爷,烛月知道么,我也认识烛月,不如你们通报一声,咱们有何事可以好好商量。”
本以为报上祁莲的名头,对方高低也会掂量一番轻重。却不想,那领头的男人听到这话,先是一番讥笑,眼中的不屑与凶狠更甚。
“莲二爷?恐怕他自身都难保喽!我今日就是代通判大人来捉拿你们这些卖贼的,眼下就算你是莲二爷的爹,我也照抓不误!”
语罢,他甚至还朝地上啐了一口。“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这又是何缘故?
李疏婵心中一惊,不过才几日,难道这祁莲也出事了?
念头刚冒出来,她又将这份思忖压了下去。她不过异界平民,没工夫去关心祁莲的事情,想必有高门侯爷这层高贵的身份保护着,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发生,他也必定会安然无恙。
她最该操心的是自己和雨姑,一个蝼蚁百姓,一个区区小茶坊的掌柜,天上飘下来一片雪花都能把她俩砸死。
还是先想办法救出自己和雨姑,同时不要让自己的家人受到牵连才是正事。
想到此,她不由得连连谄笑,试图尽可能地多解释几句,可惜对方根本不听,只将她们押送进牢房中锁起来。
唯一庆幸的是,雨姑和她关在同一处牢狱中,两人相伴而坐,至少还可以相互依靠。
李疏婵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有牢狱之灾,还是两次。坐在草垛上,她闭目养神,牢狱之中一直听闻女子哭泣的声音。
仔细听来,那女子呜呜咽咽一直重复着几句话:
“通判大人饶命,我是被冤枉的。人不是我杀的,我对天发誓!”
“我们没有做什么抢夺良民的事情,还请通判大人为我们讨回一个公道!”
这个时代的历法并不提倡买卖劳工婢女,尤其是强迫卖人为奴婢者,情节严重甚至会处以磔刑。就连大门大户找了人牙子遣散婢女,也向来是悄悄进行,都是不宜声张的丑事。
自己被扣这么大个罪状,李疏婵定不会坐以待毙。
外面哭泣的女子声音渐渐嘶哑,她正想要出声询问那女子,便听到一声男人厉喝:“叫嚣什么?你以为这郲阳府狱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此放肆?”
那女子委屈回道。“官爷,实在是冤枉啊,我真的没有撒谎!那些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青天大老爷!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我不过是给那船上送一些舞姬,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冤枉?觉得冤枉明天一早就跟我们大人说去吧!谁不知道那「宝风号」出了叛国的贼人?大人说了,这一我们要一网打尽,我不管你们是送餐食还是送歌姬,统统都是偷渡卖国的贼人!”
李疏婵虽然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和表情,但仅仅从语气之中就可以判断出他对此行为恨之入骨。
她心中一愣,宝风号……这三个字怎么那么熟悉?
瞬间想到什么,她立刻小声询问地看向身旁的雨姑:“你还记得吗,钱姑娘坐的船叫什么?”
雨姑思索了片刻,顿时瞪大了双眼。“仙姑,你是说,钱姑娘坐的就是那艘……”
她们两人话没说完,只听得旁边的女人哭的更大声,嘴中一直喊着冤屈。
一旁的狱卒厌弃道:“别喊了!再喊就提前让你们转到御刑台去!”
此话一出,那女子霎时噤了声。
整个大狱彻底安静,李疏婵甚至能感觉到众人在听到「御刑台」这三个字时,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御刑台与普通的监狱不一样,郲阳府狱关押的大多是当地的平民罪犯,只有犯了重罪的要犯,才会送往京都的御刑台。
李疏婵思忖片刻,她将方才捕捉到的信息一一进行梳理:
1、那女子似乎因为送了舞姬去了「宝峰号」才被抓了过来;而自己和雨姑也是因为送了钱矜娇登船,回城的路上才被他们拦截入狱。看来这些事都与那「宝峰号」密切相关。
2、方才他们对话中似乎有关「卖国」和「人口贩卖」,这两件事情是怎么牵扯在一起她还没有理清楚思路,但她隐隐感觉这件事情似乎与祁莲有关。虽然未必他就是那卖国贼人,但那头子说话那样笃定祁莲会出事的样子来看,他一定撇不开干系。
3、这件案子的判官是通判大人,如果没记错的话,坊间流言他似乎与祁莲不合已很久。所以自己若真的想要出去,是万万不能再提起祁莲了。
这一通盘算下来,她只觉得这里面的关系似乎更加错综复杂,看起来不仅仅是人口贩卖的问题,尤其还有从郲阳府狱换到御刑台的这一转变,看起来,似乎还有其他的势力潜入进来。
这下,麻烦大了。
直至后半夜,几位站在监狱外的狱卒像是睡着了,整个牢房里又窸窸窣窣地发出声音。
李疏婵没有睡去,她正谋划着怎么解救自己和雨姑,夜晚听到这些声音便干脆坐起来,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她仔细听了一会儿,才辨别出来发出声响的地方,声音短促又有规律,听起来似乎在故意引起自己的注意?
她转过来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就发现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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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缝隙中有什么东西不断从黑洞洞的缝隙中穿过来。
是一片树叶?!
她走过去,对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那片树叶便不再动弹。她倾身上前,将地上的树叶捡起来仔细查看,竟发现上面一行小字:
「三日必营救,切勿相信任何人。莲」
李疏婵一愣,居然是祁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今晚被抓进了牢狱之中,又在关键时刻来给她送来消息?
想到此处,李疏婵顿时觉得一片惊心,若自己被跟踪这么多日,一举一动都被人观察入目,自己却毫无察觉,她向来自诩聪明,可如今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
好一会儿,监狱中原先的那名女子又开始哭泣,嘴里还念念有词。
趁此时四下无人,那些狱卒们也都昏睡过去,李疏婵想借此打探些有用的信息。
于是她对那女子的方向小声问道:“你出了什么情?也许详细讲出来我能够帮你。”
那女子声音一顿,那沙哑的嗓子才又蹦出一句话来。“你是哪位大人?是通判大人派你来的?”
“不是通判。向来所有罪证都需要切实的证据,如果你自觉有冤情,那需要按照律法一一行事,若有冤情,只需将你的事情说清楚,对方就算判定你有罪,也需要充分的证据才可以。”
那女子听了一会儿,似乎不是很明白。“什么叫做按照律法行事?我不懂……”
李疏婵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你如果有冤情,可以写份状子,把你所遇到的事情经过完全书写出来。”
那女子声音低沉了些。“没有,我们没有钱,而且我也不识字。”
这……
李疏婵忽然有些泄气。对方看起来也许真的是被冤枉的,毕竟不懂律法也不识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进了监狱,连给自己辩论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她思量着,能够靠着此人的说辞再多推敲出些事件的原貌,可这人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现在对这整件事还是稀里糊涂的。
“你先前说「那人」你不认识?”她靠近墙边,手抓付这木格栏问道,“「那人」是谁?跟你被抓有什么关系?”
她问完话,对面好一会儿才回复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又是谁,我凭什么信任你?”
“信不信由你,若你告诉我实情,我可以帮你写一份状书,甚至帮你洗清冤情也说不准,你自己可以掂量掂量。若你什么都不做的话,任由他们按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你头上,恐怕去了御刑台后,一切就板上钉钉了。”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那女子似是考虑再三,又问。“我可以把这事情说与你听,但问题是,你自己不也是囚犯吗?你又怎么能为我洗清冤屈?”
李疏婵一笑,忽而觉得对方似乎也挺聪明,并未看到自己被关进大牢,却也知道反诈她的身份。
她在上一世当了那么多年的律师,虽有很多实战经验,但并不熟悉这个世界的律法,只知大略。
只能半真半假对那女子道。
“你听说过女状师吗,我在这一行做了十几年,如果你信任我,那不如我们携手一起洗清罪状,如何?”
20.第二十章
祁莲将自己房中的烛火剪了剪,原本昏黄的烛光顿时更亮了。
此时书房的门被推开,来人伴着室外湿漉漉的水汽,走了进来。
“爷,按照您的吩咐,消息已经送了过去。”
祁莲抬起头,跳跃的烛光照亮他如刀削一般英挺的侧脸,将他眼底泛起的一层雾气照了个通透。
“她可还好?”
“回二爷,姑娘在那大狱中困着,未受到任何刑罚,地下的狱卒们虽都是通判大人的人,但心中也有掂量,想必不敢轻易责难姑娘的。
“只是,属下散出去的探子说,那通判大人前几日悄悄写了封信,瞒过咱们直接送到了御史台,如此才有今日这一番大阵仗。”
月色清冷,烛火都燃不尽室内的寒意。
祁莲轻轻一笑:“哦?他们竟如此迫不及待了?”
渎职越诉,在当今朝上亦是重罪,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来人应道。“爷,自您退婚之后,那钱家跟侯府相继不受控制,他们自己先乱了阵脚。
“如今皇上没有得力战将,以您的战绩,皇上早晚会将那虎兵符交由您的手上。到那个时候,他们再想做任何反抗,就来不及了。”
祁莲没有说话,只是淡然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属下。
自他从战场上回来后便知,这暗潮汹涌的朝堂要比那刀光剑影的战场更为凶残,他必是躲也躲不掉。
这些年大启江山频频受到外侵,先帝御驾亲征却薨逝战场,内忧外患之下,朝堂几波势力暗流涌动。
年轻的崇宁皇帝登基不久,亲皇势力根基还不稳,如今多是前朝遗老身兼要职,将朝政死死把持在老臣手中。
放眼整个大启,朝中局势总有种风雨欲来的紧迫之感。
如今新帝提倡赋税就是反击之举,而在推动改革之中,各方势力更如饿狼一般渐渐将隐藏的獠牙显露出来。
新帝推行改革受阻,频频受到各种各样的推脱和阻碍。
他正踌躇下一步计划之时,一向亲皇的祁莲大将军从战场上凯旋归来,不但赢得了百姓的信任,同时也成了新帝最有利的左膀右臂。
如此,顺应新帝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历法改革便顺理成章的进行着。
祁莲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朝堂上的格局。
然而,这威望是把双刃剑。
他越是高楼筑起,便越多人在暗中,盼着他跌得粉身碎骨。
上次刺杀失败后,那些鬼祟悄无声息隐去了。他们自知近不了他的身,便拿他身边之人下手。
一阵清风拂过,祁莲的眉眼染上月色的寒意。
他站起身拿起一封书信,走到那轩窗前注视好一会儿道。“只是可惜了她,因为我要受些委屈。”
那人连忙上前,恭敬道。“二爷放心,属下定会保全姑娘的安危。”
祁莲看向他,将手中的信笺交于他。“送去京都,准备近日动身,我要去一趟御刑台。”
那人接过信笺,颔首作揖,下一刻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这一晚,夜风沉沉,庭院无声。
当清晨阳光从小小的窗口洒下之时,李疏婵正静坐在牢房之内。
一大早每个人都被狱卒们叫了出来,据说今日通判大人会亲自问审,那刑房书吏早早将犯人挨个提了出去,耳提面命训斥着命人填了提票,又匆匆忙忙赶去让典吏著名。
牢房外不断有人来回踱步,时不时响起一阵咒骂和哭喊。
单是核对案由和朱笔卷宗,都花了几个时辰。
想必是太多名字不识,口条又差的人耽误了进程,惹得外面的牢头一阵抱怨。
按照那甲乙丙丁的分号,李疏婵排在了后头。
随着外头盘查质问的刑房越发凶狠,每个回到牢房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沾染了血渍,哀嚎之声更是凄苦一片。
原本空气就不流通的牢狱里,血腥之气渐浓。
雨姑不安地挪到李疏婵的身旁,她脚下的链子蹭着地面,铮铮作响。
她稜稜挣挣心中不安,早就听说汉人民间谚语:「抄家的知府,灭门的知县」。
指的就是那些黑白不分的地方官,权力之大,难以想象。
“仙姑,怎么办……他们是不是被屈打成招了……这样的话,咱们可是在劫难逃了?”
“不会的,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虽然口中安慰着雨姑,但心中亦忐忑不安。
先前她自诩有上法庭的经验,但她此地毕竟是古代世界,没有所谓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没有人权的基本保障。
在这个世界,人分贵贱,清官难断案,那些门阀士族更是可以一手遮天。
她垂眸,小心将怀中的东西交给雨姑。
递交给雨姑一瞬间,触动及她的双手,雨姑顺着她视线看去,才发觉李疏婵的指尖微微颤动,涔出点点猩红。
“仙姑……这是……”
李疏婵避开她忧心的目光,只淡然解释。
“昨晚,我根据已知线索,用血沾衣袍写了封状书。也许无法让我们立刻获救,但至少能拖住流程,先护住你我的性命。”
听着身旁不断有人发出凄厉的惨叫,雨姑不禁潸然泪下,她排在李疏婵的前面,眼看就快要轮到自己了,她就连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仙姑,我们是不是真的出不去了?”
“莫要这样想。”李疏婵忍着指尖的疼痛,握住她的手,“记得我们无罪,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认了罪行。认了罪,我们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雨姑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混乱,她想让仙姑给自己多讲解一番,牢门却在此时被人踹开。
一时间,尘土飞扬,让人霎时眯了眼。
“出来!去前厅候着!”
一个凶煞夯汉狱卒抓起雨姑,不由分说就将人带了出去,就连一旁的李疏婵也被拖行摔倒在一边。
语罢,粗暴地将雨姑推搡至门外,手脚都扣上枷锁和铁链,抓着她朝外走去。
牢门狠狠被人关上。
李疏婵觉得自己手臂一阵辛辣,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才发觉手臂竟被擦破了皮,一道道伤口开始渗出点点血珠子。
不能乱,不能乱。
她心中烦闷,闭上眼,只将所有情绪压入心底,耳边却听到有人低语唤她。
“姑娘,这边!”
“这边!”
她定定神,才看见侧面墙缝处又有人递来一片柳叶,和先前一样,展开细细的柳叶,上面只有两个小楷字。
“午时。”
这一次,甚至没有落款。
李疏婵一顿,再看向外面时,一切又归于平静,那人似是已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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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懂祁莲为何如此待她,毕竟几次见面,两人都相当不愉快。
握住手中的叶子,她将上面字迹抹去,这才收入怀中,当做无事发生一般坐回草垛上。
时间流逝,她静静等待外面狱卒的呼唤,可许久也未有人传唤她。
门外又是一阵骚动,接着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之事,原本被一一押去刑房查问的犯人们竟然都回来了。
雨姑也在其中。
当那狱卒将人推进牢房之中时,雨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索性李疏婵及时上前,才免了她再次受伤。
李疏婵见雨姑并未受伤,看来那帮人并未动用私刑,她悬着的心顿时才放下。
扶着雨姑,两人坐在茅草垛上,她低声问道:“怎样?”
雨姑警惕看了四周,直到狱卒离开,她才贴面回道。
“仙姑……那状书我没来得及拿出来,这里有问题!”
她从怀中掏出血书,小心地递到李疏婵手中。
李疏婵皱眉,先前她就猜到这里强行将人抓了去,也许是充当人头抵罪的,所以她才急忙写了状书,万一遇到什么事,还可以为自己扳一局。
只是其中的缘由她却并不明朗,既然雨姑看出有诈,那定是方才他们又露出了什么新线索。
她将脚上锁链划在地上,制造层层噪音,这才回头看向雨姑:“怎么说?”
“仙姑,衙门那些人故意将我们困在这里,带我们一个个领出去只问了姓名和住址、年龄,就将那信息压上案。那班头还强迫要我们签字画押,不愿意就直接拉到旁边杖刑伺候。”
说到这里,她声音颤抖,整个人也跟着哆嗦起来。
李疏婵轻声安慰,心里也觉得很是可疑,又问。“你说他们是如何审问你的?”
雨姑如实道。“一群人背靠土墙,一字排开的。”
“一起审问?不应该啊……”
她垂眸,心中疑惑更甚。向来提审都是单独提问,不会如此鲁莽。即使这些衙役们想要加罪他们,更会隔离开来以免犯人们反抗闹事。
这情况,倒像是时间紧迫,要从匆忙定案的样子。
“那可有说,通判大人何时审判?”
雨姑摸着自己手上的勒痕,想了想才道。
“原本我听那衙役说让我们动作快点,不可误了大人的午后吉时,可不知怎的,突然又说时间变了,那刑房的人还没处理完手中的提票,就匆忙应了人让我们离开。
“更奇怪的是,我最后一个走,还没等到我走出那刑房的大门,就闻到一股燃烧纸屑的味道,我回头一看,居然看见那刑房的主事和典吏正一起烧着提案呢!”
雨姑看向李疏婵不禁问道。“仙姑,你说奇不奇怪,那些人他们到底在着急什么?”
李疏婵了然,拍了拍雨姑的背脊。
“不着急,他们应该是怕某个人罢了,但兴许这人真的愿意帮我们离开。”
两人正说着,忽而外面有叮叮咣咣响了起来,牢门忽然被人强行打开。
几名面色凶狠的狱卒冲了过来,拉起坐在毛草垛上的李疏婵和雨姑就朝外走。
李疏婵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一沉,一个笨重枷锁已经扣在她的头上。
“这……这是要去哪里?”
那领头的狱卒推搡两人一把,说道:“快走!挪地盘了!”
21.第二十一章
烈日当头,蝉鸣焦躁。
一列形态萎靡的囚犯被锁链拴着,正排着队向西走去。
领头的班头骑着马,走在前面。几个怀揣铁尺,腰挂牛尾刀的皂头大步走在队伍两侧,嘴里叫骂声不断,催赶着囚犯们朝前走去。
官路两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田埂子,走了一会儿,才看到前面有个草棚茶屋。
班头一声口哨,队伍终于停下。跟在后头的皂隶眼疾手快,殷勤地捧着一壶清水迎到队前喂马儿喝水。
烈日灼眼,热腾腾的官道上除了那个曹鹏茶屋,竟找不到一处阴凉地方。
那班头将遮阳的帽子压得低些,舔了舔干裂的双唇,又回头对其他皂隶们道。
“行了……日头这么大,大家都喝个水,歇歇脚再走。”
队伍就此歇下,班头进了茶棚中,囚犯们被皂隶鞭笞到对面路旁,狭窄的田埂上歇着。
李疏婵叹口气。
她脚上的锁链过于沉重,压得她脚踝处处都是青紫斑痕。好不容易有机会休息,她恨不得躺在地上。
雨姑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水壶,递到她面前:“仙姑,快解解渴。”
她接过水,正准备一饮而尽,却看到雨姑的双唇比自己的还干裂。
“你先喝点吧,我们两个分着也够的。”
雨姑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又顺从地捧起碗喝了一大口,这才感激地递给李疏婵。
“仙姑……我有个疑惑……”她犹犹豫豫,手拽着衣角半天才继续说道,“您先前说,会有人救咱,是谁啊,他咋还不来?”
李疏婵将那壶中的水一饮而尽,雨姑所问的,也是她疑惑的。
之前莲二爷明明给了消息,为何至今没见到有人营救,难道他那边也出了事?
她放下水壶,小声问道。“雨姑,现在什么时辰了?”
“约摸着,已过了正午……”
早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虽说没等到救援,但她总觉得祁连并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等别人,不如靠自己。”
她抬头张望着这队伍,这里大约有二十来个囚犯,每个人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她仔细观察一番,却看见后排有一人的面容有些熟悉。
“雨姑……你看那人,像不像先前见到的船夫?”
经她小声地提醒,雨姑仔细探查,才瞪大双眼。
“仙姑!!是的!真是那人,那夜咱们送钱小姐上船的那个渔夫,怎么会……”
她连忙捂住嘴巴,生怕自己透露出什么被不远处的皂隶听到了。
好在她们两人坐的远些,未被人注意到。
雨姑小心翼翼往她身旁凑了凑。
“仙姑,这么说来那船上的人,都被抓住了?”
李疏婵又巡视了一遍,却并未在囚犯中找到钱矜娇,难道她成功逃走了?
如此,那便太好了。
她淡淡垂下眼眸,如今,这些皂隶们抓了她们去御刑台,这一路向西,到京都至少也需半个月。
这么长的路途,那些皂隶真的看得住他们这么多囚犯吗?
她掌心撑着地面,将缠着锁链的脚搭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
脚腕处已经有几块地方,被粗粝的镣铐磨破了皮。
她纤细地指尖触碰那些伤口时,无意间发觉,脚上的一处锁链因陈旧,套索之间已经有了一指来宽的裂口。
她眼前一亮,趁着那皂隶们在茶棚内喝酒吃肉,她在田埂上顺手抹了几块石头悄悄藏在衣袖之中。
动作迅速,就连身边歇息的雨姑也未察觉。
那衙役们吃饱喝足,便带着囚犯继续上路。
几经跋涉,众人来到一处山野之中。
眼看着夕阳西下,余晖映射着山中的树木,勾勒出一抹浅金色。
这一行犯人们已走了一天,中间除了喝了几口水外,半口干粮都不曾有过。队尾中有个年纪大些的老人,许是因体力不支,脑袋一歪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队尾的皂隶慌忙上前查看,摸了摸犯人的脖子又探了探他的鼻息,顿时大惊失色道。
“班头!班头等等!有人死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
整个队伍顿时停下,朝前走的囚犯们这才回头,看到果真有人直挺地躺在地上,个个都吓得面色苍白。
这是自牵扯入这件案子的人中,出现的第一例死者。
眼看着整齐的队伍开始散乱,那骑着马的班头拉紧缰绳,喝道。
“慌什么!都给我老实蹲下!”
他下马,去那躺下的囚犯面前看了又看,抬头对其余几名皂隶道。“你们几个,谁会医术?”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那班头气的将手中的马鞭扔在地上:“老子要你们有什么用?人还没到就少一个,到时候去了御刑台,要怎么跟大人交代!”
众人纷纷低下头,沉默不语。一时间,整条路上都安静下来,只听得到习习风声。
“差役大人,小女略懂一些医术,可否容我查看病情?”
闻言,那班头大喜,却见回答的是一个脆生生的小姑娘,心里也有疑惑。
“你会医术?”
李疏婵站起身,不卑不亢。“是,自小随家父游走行医,识得一些皮毛。”
那班头不再刁难,遣了人将她手脚上的镣铐取下。李疏婵顿觉浑身松快许多,朝那倒下的囚犯走去。
说到医术,她确实略懂一些。
穿越前,她父母离异,自己跟着爷爷出去随诊,那时候父亲娶了后妈,又生了个弟弟。全家人都无比宠爱这位耀祖光荣降临。
为了讨好爷爷,也为了给自己留口饭吃,她主动学了很多中医知识,帮爷爷做事,虽然也懂一些,但自己还从来没有独自问诊过。
但她不说,这里没有任何人知道。
班头看着她朝那人鼻息间探了探,又俯身趴在那个人胸前探听,随后有节奏地用力按压着他的肋骨,嘴里时不时还喊着什么。
他原版还在怀疑,只是须臾间,那原本已经躺在地上开始僵硬的囚犯,竟然奇迹间活了过来,嘴中发出浅浅地呻吟。
李疏婵擦擦满头的汗水,看着那老人终于恢复了意识,立刻对一旁看傻眼的皂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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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道。
“人救过来了,大概是心悸中暑,有没有水?”
顿时,那几名皂隶连忙将水拿来,李疏婵将那水擦在了老人身上,又从班头手中拿了把扇子为他扇风,终于,那老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班头见人终于醒来,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他招了招手,遣人拿来两个包子,递给李疏婵。
“辛苦,这是大人给你的赏赐。”
李疏婵接过那白嫩嫩的大馒头,肚子早就饿的直叫。但她迟迟没有张口,而是对皂隶道。
“大人,方才那位老人并非因为心病而昏倒,是中暍。”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囚犯们,认真道:“此行至御刑台,至少还要五六日,如今盛暑炎热,最是容易昏厥,请给囚犯们多些吃食和水,也请多给些歇脚的时间,以免耽误大事。”
这话说的正中要害。
那班头才不理会路上是否死几个囚犯。都是囚犯了,真死了人也不会有人巡查较真儿。
只是这次太特殊,上头点名要直送御刑台。二十四个犯人,年龄、性别、外貌特征等等全部都一一上报过。少哪一个,他就要再找一个一模一样的,不然便得罪了这位御刑台的大人了。
他虽不喜这姑娘的要求,但还是不情不愿命人拿些吃食分发给众囚犯。只是临了,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将她的样貌仔细记下。
李疏婵捧着食物回到雨姑身边时,将自己得来的吃食分给了她一些。
雨姑一直心惊胆战,从李疏婵自告奋勇时起,她整颗心几乎挂在了嗓子眼儿上。直到李疏婵安然无恙地坐在她身旁,她才长舒一口气。
“您太冒险了,万一那个人活不了,说不定会迁责到您的身上。”
李疏婵理解她的担心。“至少,我们有了时间,也得了帮手。”
“帮手?谁……”
雨姑不解地看向李疏婵,顺着她的目光又停在了远处那刚刚苏醒的老人身边,就在她还疑惑之时,忽然发现那人身边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竟是先前开船的渔夫。
他似乎是老人的亲属,一边搀扶老人坐下,一边帮他喂水喂饭,很是尽心照顾。
雨姑吃惊地回头看向李疏婵。“仙姑,所以您刚才愿意出头救那位老人,是为了拉拢那渔夫?”
“一半一半吧。”
她将手中的包子咬了一口,悄悄对在她耳畔道。“今晚不要睡得太沉,有事。”
**
入夜,草甸上起了帐篷,几名狱卒早已在帐内歇下。
帐外,轮守的两人正坐在灭了的火堆前打着盹儿。
李疏婵睁开双眼,沉沉月色下,树影葳蕤,除了草丛中几处细小的虫鸣,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利落起身,将白日揣在怀中的石子拿出,用力塞进脚踝上那已裂开的锁链细缝处。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自己手上的活计时,背后冷风一吹,她顿觉有人靠近。
“这么弄,掰不开那锁链的。”
李疏婵回头,男人正站在她身后,高挑的身材在月色下裹上一层轻盈的银色。
“姑娘莫怪,我来迟了。”
22.第二十二章
李疏婵迟疑片刻,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许久,这才记起,此人居然是经常跟在祁莲的副将,叫……叫什么来着?
“属下是将军的副将,乌尔。”
男人恭敬有礼地自我介绍,声音不大,却也让李疏婵紧张起来。
她连忙查看四周,发觉周围人竟睡得异常沉重。
“姑娘放心,白天我已经悄悄在食物里下了药,那烙饼你没有吃。”
李疏婵顿时睁大了眼睛。“你……白天就来了?”那为何不救我?
她含着后头的话没说出口,眼睛飘着远处寻了一遍,并未看见其他人。
“是。”
他轻声上前,拿出一个瓷瓶递给她。
“这是将军命我送来的药,治疗外伤有奇效。将军他……他让我带话,再过两日,到了潼口关,必然将您和您家人救下。”
李疏婵看着不远处青葱的草丛,随着微风轻摆,摇曳不定。
“这么说,莲二爷……是不是遇到什么难缠的事了?”
话一出口,李疏婵就有些后悔。
她明明已经开始想办法自救了,这么一问,倒像是自己等不到祁莲营救,自己倒是嗔怒起来。
怪了,那祁莲是什么人?他又不欠自己什么,何必老等着旁人来救自己?
乌尔倒是笑了起来,一副我什么都看破了的表情对李疏婵坦白。
“将军他……”他故意顿了顿,脸上又改了一副为难的表情,“姑娘,将军原本不让我说的,只是他受伤实在太重了。若不是现在又被幽禁在侯府之中,早就亲自来见您了。”
他受伤了?
李疏婵心中一惊,她抬头盯着乌尔,脸上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
“怎么又受伤了?幽禁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问题太多了。
李疏婵忽然发现,她对莲二爷所处情况,竟然什么都不了解。这人的周身似乎从来都围绕着一团浓雾,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您还记得先前那失火的茶苑吗,那是今年的第二次刺杀,这一次,是第三次。”
乌尔淡淡道。“从前,将军行事向来谨慎小心,从不会瞻前顾后。这一次,只因夜晚强行出府,这才遭到了暗算……”
李疏婵没有说话,深夜的旷野,风竟是闷热的,吹得人闷闷的,连带着脸颊都有些微微透红。
“呀,姑娘!我说错话了,您别多想。我真的没有责怪您的意思,是将军心里放不下您,他……”
李疏婵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见他车轱辘话说来说去,倒让她脸上殷红更甚了。
“小将军……”她连忙打断,“您能帮我个忙吗,我的家人有没有因我受牵连……”
“放心,您家人已经被将军安排去了乡下的别院,那是将军的私产,没有闲杂人等叨扰您家人的。”
乌尔将话传达完毕,又再次强调一遍:“您请千万记得,潼口关!”
说罢,人竟然像是一阵风一般,轻盈借力上了树梢,再一转眼,他身影就隐入深林再也看不见了。
李疏婵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不知为何,忽然有种被人在身后稳稳接住的安全感觉。
许久没有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像是什么都不用担心,总有一双手,会在她身后温暖地揽住一切。
这一夜,只觉得那沉默的风,也识趣地温柔起来。
**
乌尔是快马加鞭回城的。
入院时候,他一身黑衣已被清晨的露水沁湿了衣角。
沉香萦绕的书房中,轩窗已透出天光,而烛台上的灯火还未熄灭。
祁莲提笔正丹书,漆黑的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他思量许久,迟迟不落笔。抬起酸涩的双眼,便看见案台上那一串精致的手链。
“我就说嘛,想她的话,直接去看她不是更好?”
乌尔脱下湿漉漉的披肩,进了书房就到处寻找吃的,看见台子上的搁着的脂油糕,问也不问就直接丢进口中。
祁莲将那串手链收起,才说道。“见着了?”
“嗯……”
乌尔只觉得这脂油糕甚是好吃,一口气嘴里塞了三四个,竟是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祁莲皱眉,将他手中的盘子挪开。
乌尔好不容易将那糕点完全咽了下去,抬手就又要拿。
祁莲不悦地看着他,正色道。“一进门就只知道吃!快说,再吐不出来半个字,就拉你出去挨板子!”
“哎!我说祁莲大将军,您也不能只让驴拉磨,不让驴吃饱吧?我可是一路披星戴月跑个来回,给您的心上人又是送药,又是鞍前马后得安排人手。您老不给报酬就算了,怎么还卸磨杀驴翻脸不认?”
祁莲懒得跟他计较,将盘子往桌上一置,鼻尖冷哼一声。“快说,你做得好,我让烛月明儿个给你单独做两盘子。”
乌尔眼睛都亮了:“您可是说话算话!说好了烛月亲手做的,不许反悔哦!”
语罢,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他原本瘫坐在太师椅上的背脊挺得笔直,笑眯眯地摸走最后一块脂油糕,这才娓娓道来。
“你让办的事情都妥了,我特意给那姑娘强调了两遍潼口关。到那日,咱们拿到了兵符,我看谁有胆子敢拦人!”
这一阵子,他们如此忙碌就是为了拿到皇帝钦赐的兵符。
祁莲接二连三被暗杀,以及这次宝峰号被查封,全是跟这件事息息相关。
那艘船,是他祁家旁支的产业,虽然与他七拐八拐也搭不上关系,却因为承包的船商有一脉与他祖上有血亲,便是让对手找了由头,将个通敌叛国的脏水泼在了身上。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太过巧合,既是祁莲凯旋归来皇帝御赐兵符之际,又是改革推进的关键节点之中。
皇上虽然震怒,但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从赋税改革之中抽出神来,下令让他禁足三日一是为了保他,更是为他留足空挡,好让祁莲暗度陈仓拖延辗转兵符的时间。
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唯独,她是那个意外。
意外地出现在那日追捕仙陷阱之中,又意外地闯进她心里……
乌尔自说自话,忽然发现面前的祁莲皱眉沉默起来,他疑惑道。
“爷?是不是伤口还没愈合?”
祁莲收回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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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着缠在腰腹的绷带,道。“不碍事。倒是她的伤……”
乌尔撇撇嘴。
“您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她那脚上不过是磨破了些外皮,您这可是刺穿了皮肉伤及筋骨的。”
“她不过一介小女子,柔柔弱弱的,怎经得住那样的风吹暴晒。”
乌尔只觉得一口气被祁莲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可是亲眼看见那女人抬脚就把一个八尺大汉轻松撂倒,如果抬腿就能踢死一头牛也算是柔弱的话,他觉得自己也挺柔弱的。
**
这一日,雾浓弥散,崇山峻岭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
一早上,李疏婵就被人叫醒,睁开惺忪的双眼,他们仿佛置身仙境之中。
骑马的班头催促着,起手就对着马儿扬了一鞭。
“赶紧把东西收拾干净,雾越来越大了,别耽误了今日的行程。”
李疏婵随着其他囚犯们排着队伍,一步一步朝前赶路。
今日继续再走个十几里地,就要到潼口关了。看着眼前的浓雾,她心中暗喜,有这样大的雾气遮掩,一个人就算走丢了也很难发现。真是连老天都在帮她!
眼看着前面的雾气更甚,百步之外,几乎已经看不清楚前方的官道。
那走在前头的班头急急拉下缰绳,整个队伍也跟着停下。
“你们几个,拿着锁链,五个人一组,将他们捆起来!”
随着那班头命令,几个皂隶手中牵着跟小臂粗细的链条走了过来。
李疏婵原本还存有侥幸心理,想着等一会儿靠近潼口关之。那里山势险要,地形复杂,待这几个皂隶不备之际牵着雨姑跑出去。
这两日,她利用那小小石子已经将脚链上的缝隙撑到最大,只需要将链条上的扣环从那缝隙中取出,她和雨姑就获救了!
可千算万算,没想到这班头居然留了后手,眼见雾气久久不散,他似乎也担心出什么差错,居然想到用铁链再将人一组一组捆起来……
李疏婵由着那皂隶粗手粗脚地将她手腕上的链条套住,再将那链条连着套向下一个人。
直至连带着她一起,共有五个人被锁链困成了一圈,那看管他们的皂隶才牵着锁链的另一端,带着几人朝班头的马匹后头跟去。
这一组五人,有男有女。应是那皂隶随机拉来,硬凑的五个人。
因为雨姑一直和她挨在一起,所以这次,那皂隶依旧将两人锁在了一起。她抬眸观察,竟发现之前那位自己救过的老人也来了这一组,就连那位渔夫也在。
这就奇怪了,他们两人明明在队伍的尾处,自己和雨姑靠在前面,按道理他们几个是不会被困在一起的,除非……他们是有意趁乱,靠过来的。
李疏婵观察着面前的渔夫,那人眸光锐利,也在同样审视着她。
“走快点!别耽误事情!”
皂隶一声呵斥,让两人目光避开。见众人安静下来,牵着那锁链,打着哈欠走在了前头。
李疏婵沉默着继续朝前走去,身后有人靠近,那人很明显压低了声线。
“喂……想逃吗,我们合作?”
23.第二十三章
山木苍翠,白雾绕林。
险峻的潼口关两侧,是如刀切一般陡峭的层层山峰。
此时,林子里万籁俱寂。
浓重的水汽在将士的铠甲上,凝成一层层细细密密的水珠。数千名精兵正埋伏在这官道两侧。
祁莲眯着眼睛,额头的碎发,随着微风轻轻扫过他俊朗的眉峰。
他目光如剑,如正在等待猎物的苍鹰一般,盯着山林中那一节官道,伺机埋伏。
直到一声声马吟,从谷底由远及近,他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好戏要开始了。
**
山林间,一队人马正走在盘旋而上的官道上。
前面的人身骑白马,后面的皂头们每人手中都牵着一根根手臂粗细的锁链,而锁链捆住的囚犯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跟在最后,如待宰的羔羊。
那骑马的班头叫做张兴,吹着口哨,正得意思忖回城去哪家馆子里吃酒才好,一会儿他们将犯人送至关口,他这一趟任务便是完满结束。
他今年三十有余,平日游手好闲,靠着自己妹夫的关系,找了个买办才进了这衙门混了个班头。
只是这通判大人贪得无厌,平日对待下属更是抠搜,自他进了这衙门许多年,应是捞不出一点油水。
唯有这次押送犯人能拿得一笔不小的赏金,一个人头,安全送至御邢台,便能换取一两银子。
二十个犯人,就是整整二十两!
想到这里他就兴奋不已,二十两,够他给自己的小院再阔两间厢房,给自己家里的老人从乡下接回来住了!
这一路又是酷暑又是山路的,待他回城,必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此时,两面的山林极为安静,只听得到哒哒的马蹄和凌乱的脚步声。
张兴坐在马背上刚打了个哈欠,忽然,一声犀利的鸮音刺破长空。
他被吓得浑身一抖,抬头往两便山上一望,十几发黑压压的飞箭从天空直射而来。
他还未回过神,那一排飞箭刺破空寂的山道,狠狠嵌入路面之上。
白马吓得嘶鸣,扬起前蹄连连惊叫。
张兴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他握着缰绳,好不容易让受惊的马安静下来,这才翻身下马。
身后的队伍也乱作一团,谁也没见过这么多飞箭。
那落地的飞箭像是一个警示,围成一圈将他们困在中间。谁要是再敢往前踏出一步,就会被这箭阵,杀得千疮百孔。
众人吓得原地战栗,不敢妄动。
林间又一声枭啼,突然从两面的山上冲下来几十名官兵,几乎瞬间就将他和他的几个部下缉拿,连同他们身后长长的囚犯队伍,也被这群官兵管控。
张兴两腿发软,只觉得面前那群将士的铠甲金光熠熠,闪耀得不敢让人直视。
这就是金鳞铠甲吗?
那不是,只有皇家军队才能有的装扮吗……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得罪了这些军官,是入山没拜山门?可从未听说,潼口关上驻扎着皇家亲军呢?
“大……大将军!这必是出了什么误会,我是奉郲阳知府通判大人的命令,缉拿要犯前往御刑台的。”
张兴从怀中摸出一大袋银子,谄媚地朝面前领头的将士靠了靠。
“大将军是否有什么误会?奴才不知是走错了哪一步,叨扰了将军,还请您不惜吝教,为我们指点一二……”
那站在前面的将士厌恶地推开他递过来的钱袋子。
“这路,你们是走不了,不管你押送的是什么犯人,现如今都要给我们将军留下!”
张兴咬牙不敢发作,只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为自己壮胆。
“这位将爷,咱们军有军规国有国法,向来送入御刑台的要犯,连通关文牒都无需承递。这要是耽误了御刑台那位大人的提审,就连您身上这身金鳞铠甲,也是护不住您的。”
班头自以为拿出「御刑台」这几个字,对面这位小将军自会知难而退,不敢再拦。
哪知这人不但不让路,甚至大手一挥,居然将他和几名手下一同捆了起来。
张兴嘴里被塞着粗布,被人五花大绑,抬进了山上一处军营之内。
他还在纳闷,自己虽然官职不高,但这些官场的消息他从未错过。
从未知道哪里冒出了个军队,敢这么招摇的穿着金鳞铠甲,耀武扬威。甚至,连御邢台都不放在眼中。
直到,那营帐的卷帘被人掀开,他抬眼就看见,那高台幄座上气势压人的少年将军,一双冷到令人心颤的双眼。
那人不语,就连浑身的铠甲也闪着冷冽的寒光。
他身旁的年轻人上前在他耳畔低语几句,那双如冷箭一般的双眼顿时刺在了张兴的身上。
张兴心中慌乱,完全不知自己怎么招惹了这位爷。
待他被人除去了口中的粗布,他连哭带喘,将自己所知所得全部说了出来,生怕面前的这位将军,一个不高兴,给自己判了死罪。
只是面前的男人,越听他的话,眉头皱得越紧。
“奴才就是这般……这般尽忠尽责的。那些囚犯们被管教得服服帖帖,一路上都不敢反抗。”
张兴看着面前的男人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的心里更虚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自己一路都没有偷懒,也没有弄丢一个囚犯。对面这人既然是皇家的,那肯定是御邢台的人,不应该不高兴呀?
张兴小心地观察着面前男人的脸色,直到一旁侍从出声问话,他才将目光转到别人身上。
“你说你的囚犯不缺一人,那为何少了四个人?”
张兴一愣。“不可能的!大人!我每次上路都亲自数过人头。我手下每人分管五个囚犯,不管走到哪里都有锁链牵连着。那些犯人们,就算是长了翅膀都逃脱不掉的!”
见他嘴硬,那侍从直接拿出四张画像,一一在他面前展开。
他仔细一看,上面画的是两男两女,其中两个男子一老一壮,亲如父子。而那两女子,一个似是四十来岁的妇人,另一个却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他想了想,脑海中回忆起一个娇俏的面容。
“我知道这姑娘,她会医术,当时有一名犯人中暍,就是由她医治好的。她一直都在队伍里待着,我不会记错。”
将军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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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眉,一句话也未说,只微微抬起骨节分明的右手。那孙兴便被人带下去了。
营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祁莲揉着眉心,瞟见那几张画像,又移开了眼。
一旁的烛月识趣地命人将画像收起。
“二爷,不必多虑。我想以疏婵姑娘的聪慧,她必然是找到了法子逃了。您想想看,能在众目睽睽之间掉包替换,还让那经验颇深的班头都没有发现,她一定有办法护住自己的周全的。”
祁莲叹气,他明白烛月在为他开解,他也知道这姑娘聪慧过人,又颇有些胆识。
只是他都已经委托乌尔将话带到了,怎么到了潼口关,她就不能等等自己呢?
“烛月……”
祁莲轻启薄唇,犹豫片刻才说道。“她……她是不是讨厌我?”
也许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为什么几次相见都会如此不开心?这一次,她明明知道自己会来救她,为什么还要自己冒险……
烛月一时被自己的主子问住了,她侍奉自己主子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人上过心。
想起那姑娘铮铮铁骨的样子,她眸光一转笑语迎道。
“二爷,怎么会呢?您不要多虑了。这姑娘跟打仗可不一样,在战场上,您面对的是敌人,您要恐吓要钳制,要让您的敌人惧怕畏惧您。”
她顺势走到祁莲身边,帮他卸下那沉重的盔甲,抬手又将他头上的发髻拆下,拿起案台上的木梳,将他的长发打理顺畅。
“我瞧着那位李家姑娘,也是个自小就有主意的。她若是打定主意走自己的路,别人贸然出手相助,在她看来兴许还要还上个人情。
“那李家姑娘,不是个爱贪恋小便宜的。您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一个平民小姑娘,家中无父无母,还要照顾一堆姐妹女眷。这突然被一个世家公子频频相助,她以后该拿什么还这个人情呀……”
“我从未……”祁莲垂下双眼,长长的睫毛落下一层阴影。
自从他见到她的那天起,他便从未想过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他要真的贪图点什么,那岂不是和那些街上游手好闲的流氓一个样子?
烛月温柔一笑,将那木梳从他头顶顺了下来。
“二爷,您看,梳头发就如同与人相处一样。您的头发即使再柔顺,想要将这万千青丝一丝不苟全部盘在头上,自然只能自上而下顺着梳理。要是逆着来,即使将头发盘好,那发髻上也是处处错乱毛躁。”
她语毕,已将祁莲的头发盘好,发间只别着一根简单的玉质簪子。
“烛月,你说她还能去哪?”
他手中摩挲着那银质的手链,思绪飘向远方。
烛月将他换下的衣物整理好,笑道。
“爷,她还能跑去哪里,她的家人不还在乡下的别院里吗?”
祁莲目光一动,将那银质的链子收进腰间,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神清气爽地说道。
“后面的事情,交给乌尔和启政他们吧,今天给我备条船,再多备几身衣裳和银钱,我要去一趟儋州。”
烛月了然一笑,躬身应道。
“是。”
24.第二十四章
清风习习,夜色渐浓。
坐在乌篷船上的李疏婵,沉默地伸出手,拨弄着清澈的湖面。
船桨划过粼粼的水面,荡起一圈圈青碧色的螺纹。
“别丧气,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山路十里便设有驿站,处处有官兵们四处逡巡。水路虽慢,尚在安全稳妥。
“两日之后,咱们准能绕过潼口关,到时候再换回山路。”
男人一边划桨,一边解释着。许久没听到身后的响动,他回头,就看见李疏婵怔愣地看着水面发呆。
他哈哈一笑,索性将船桨一收,坐了下来。
“姑娘,怎地?像你家汉子了?”
李疏婵顿时回过神,别过红彤彤的脸。
“大哥说笑了。”她瞥见男人已经收起了船桨,又问道,“是累了吗,要不替换我试一试。”
“如今我们也是经历颇多难关,算是生死之交了。我叫楚寻,你叫我一声大哥,这个妹子我便认下了!”
楚寻笑笑摆手道。“莫说笑,我怎能让你一个小小姑娘来我船上撑船?这会子顺风顺水,借着风咱们不划也会往前走。”
李疏婵想起第一次见楚寻时他便是划着那小船来接钱姑娘的,怎么划船这种事,必定比自己要懂得更多,她便不再多言。
如今已经从那皂隶们手中逃脱,她那些一直盘绕在心中的问题,几欲开口都被放弃了,现在见他似是心情尚好,她便准备问上一问。
“楚大哥,说起来您是怎么被他们抓住的?往常不是说水路互不相通吗,那艘船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你指的是宝峰号?”
李疏婵想点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楚寻闻之色变。
看他的做派和行头,大约在那船上也是任了什么要职,如今什么都没了,她这一问,基本等同于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了。
她侧了侧身,假装未曾开口。
仓内的竹帘被人卷起,雨姑端着一盘烙饼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吃点烙饼,这船上也没其他东西了。等明天到了码头,我去采买些用品。”
楚寻接过雨姑递来的烙饼,目光透过那晃动的竹帘,模糊看见里面已经躺下一个人影。
雨姑顺着他的目光一扫,柔声道。
“你父亲已睡下,这一路颠簸,老人家确实身体顶不住。多多休息便好。等你们回到家,记得多给他熬些汤水补补身体。”
楚寻将那烙饼塞进嘴中。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别过脸,将眼眸中点点晶莹的酸涩隐了下去。
缓了一会儿,他才道:“多谢两位的照顾,父亲这把年纪却因我而受累,那宝峰号的事情,我虽不知全貌,也会知无不尽讲与二位。”
原来,楚寻的父亲原是宝峰号的缭手,后因身体不适,儿子便顶了爹爹的位子从此过上了水上生活。
原本这也是个能吃到老的营生,可惜这宝峰号的承包商人这些年亏损了许多。为了还清债务,便将船连带着船上的伙计一并卖给了新的商贵。
这一变卖,导致原本的规矩全被打乱了套,船身也几经改造,从前有航海的线,变成了河运。船主由一个变成了四个,为增加营收,每位船主都有意见,每位船主都想更改点什么。
后来宝峰号的生意便从一开始的海运变成了河运,再后来还加了船舱改了间隔,又加上了歌舞艺伎、杂耍曲苑,好一个丰富多彩的夜半生活。
娱乐的内容多了 ,船上渐渐各类摆不上台面的生意肆涨。那船长也不愿为下人多添些费用。船上的老伙计们活越干越多,收入却越来越少,一部分人撑不住,便选择离开。
留下的人属实对这艘船有几分感情,比如楚寻一家,为了多些营收,只能随着那船主们的意思,额外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跑腿生意,以便补贴家用。
“所以,当时就接了你那位朋友上了船。我们收了钱,六分交由承包商人,三分留给船主,剩下的一分几个伙计们一起分担。”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继续说道。
“船上有三层,上两层的客人都是些富家公子们,那些舞姬也是为他们准备的。下层只有一小部分是专门留给特别的「客人」方便他们隐匿身份,待船一抵达,这三层的客人互不照面。
“那一天说来也奇怪,原本的嬢嬢会带着十个舞姬上船的,那日却说有人死了,忽然就有人跳下了水,一下子全都乱了。
“那日说来也奇怪,雾大得很,水一直涨不上来。船靠不了岸停在远一点的驳岸边上。许多人跑不掉就纷纷从船上跳了下去。接着那船也不知为何,起了大火。
“我们这些伙计想要救火,划着小船纷纷去营救,还没到船上,就来了一批衙役,不由分说便将人抓了。”
语罢,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说那火是场意外,谁也不信的。分明是有人惹眼这船上的生意,杀了人造乱了势头,好让这生意再做不下去。”
李疏婵不由皱眉。“楚寻,你是说,有人因为这生意红了眼?”
楚寻伸腿换了个坐姿,才道。“先前不是说穿上也有歌舞艺伎杂耍曲苑吗,别小看这单子生意。船下一名舞姬,就算她是脂粉斋的头牌,一曲作罢也才一两银子。
“那穿上的的舞姬不论相貌品级,少说一名至少三两银子。若是头牌,便是十倍往上的翻账,吓人的很。
“不单是歌舞艺伎,就连赌坊也在里面,且开的都是大头。当然,这里面的生意我们普通的伙计是入不得的,都是船主们精挑细选的人来服侍那些挥金如土的贵客们。”
李疏婵抿起双唇,这越听越像是以前看过的那种港剧电影——豪华游轮上,发哥带着漂亮的女伴进行的豪赌。
看着李疏婵的表情微变,楚寻冷冷一哼。
“莫要相信什么船上天上人间的鬼话。别看船上收入不菲,那些嬢嬢们确实难得凑齐足够的歌姬们登船表演的。
“登船一趟少则七八天,多则一两月。远离了陆地的管制,那些权贵们更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那些脂粉斋的女子们,宁愿不赚钱也不愿来这船上的。”
“这些都还算是拿的上台面的,拿不上台面的更多……先前的时候,你听过蛊雕吃人吗?”
李疏婵一愣。“不是说蛊雕是假,是有流民害人吗?先前官府特意张贴告示,还禁了夜市。”
楚寻点点头。“那只是其一,你不知那些失踪的人都去了哪里?”
“难道是……”
李疏婵说不下去,她记得雪曳说过,她学堂的姊妹喜儿也是被蛊雕拐走的,可那个孩子,也才不到十岁……
太荒唐了!
她不由得疑惑,这种生意向来在郲阳城都有备案和管制,难道这船上不受管制吗?
“船上便不一样了,市舶司那些人只看批文。船主有了批文可以行船运营,具体里面做些什么勾当,都是不管不问的。何况最重要的是,据说里面有一位大船主,可与那郲阳城大名鼎鼎祁家渊源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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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楚寻捏紧拳头,眼睛若有似无地瞟向了李疏婵。
李疏婵埋头吃着雨姑做的烙饼。方才她听得认真,但后面楚寻话锋一转,提到了祁家,她便埋头装死。
这一眼也很是奇怪。是在判断她与祁莲的关系,还是在测试她对权贵的反应?
总之她无动于衷的反应,倒是让楚寻松了一口气。
楚寻见她无动于衷,便岔开话题又说到了别处。
“我们这些伙计也只是在船上做些粗活儿,想帮也帮不了,想救人又碍于处处是船主的眼线,身不由己。
“不过我倒真是佩服那敢放火的人,一把火烧得真旺,烧的真好!我不敢做的事,倒是真有胆子大的人替我们出了口恶气!”
他说了半天,口干舌燥。见李疏婵只管馒头干饭,他猛灌了一口水,直接开口问道。
“姑娘,咱们也算是相识一场患难之交,大哥我有求于你一件事,不知道姑娘可否愿意帮忙?”
这话问的突然,李疏婵理了理思路,心中有了猜测。
楚寻可以带着她们轻易从衙门中逃脱出来,绝非一般的人物。且他又极好面子,必然不会让一介女子保护庇佑自己。
如此这般请求她,定是为了别人。想到已经在船仓中沉睡的老者已被安置妥当,也不会是为父亲所求。
难道,他还有妻女?
李疏婵眼眸微动,道。“楚大哥这样讲,便是见外了。有什么事情,只需说来,能帮得上忙,我必不推辞。”
有了这句话,楚寻才算松口气。他微微依靠船舷,身体终是放松下来。
“实不相瞒,姑娘,我有一位故人……她,她育有一女,唤作苓芽。一年以前,也被那蛊雕偷了去,却始终寻不到下落。
“我听说您在茗香阁开卦算卜,在郲阳城是出了名的灵验。若是您能帮苓芽算上一卦,让我们有一个方向去寻,也算是给她的母亲有一个交代了。”
眼见他说的深情款款,那女子必是让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物。
李疏婵没有立刻应下。她从来都不会算什么卦象,那些坊间传言真是越演越烈了。
不过,说那小姑娘被蛊雕偷走,这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
“楚大哥,您不会是为了那姑娘,才迟迟不肯离开宝峰号的吧?你是不是在那船上,找到了什么线索?”
楚寻叹口气。
“果然,姑娘你聪慧过人,我只是说出了一部分实情,就被你猜得了七七八八。其实当我得知船上经营这种生意时,我便不想再留下了。只是认识了曲儿,她一央求,我实在是推不开。”
“曲儿?”
楚寻略略尴尬,解释道。“是苓芽的娘亲。她们娘俩命苦得很,曲儿自小被卖到了胭脂坊,因弹得一手好琵琶,成了那里有名的乐姬。只是被一个浪荡公子轻薄之后,不得已有了苓芽。”
李疏婵拿着烙饼的手一滞,她在上一世见过太多薄情的男人,像楚寻这般的,甚是少见。
不是说,天下男子皆薄幸吗?不由得,她想要再试探一番。
“楚大哥,那孩子也不是你亲生的,何必……更何况,这孩子都走失了一年了。今后您真的和曲娘在一起,再有个孩子倒也不必这样费尽心思了。”
语毕,却见楚寻双眼已染上怒意,背过身去,语气不善。
“原来妹子竟是这样想我的,既然如此,苓芽的事情也不必你费心了。给您送到下一个码头,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25.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她的消息
李疏婵没想到,这人还真是一根筋。
自己试探两句,他便怒上心头了。也不知他是怎么容忍自己,在那条船上隐忍了那么久。
“楚大哥,既然叫你一声楚大哥,那我便是确认了这等缘分,帮助我自家大哥的事情,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楚寻这才转过身,长长一叹。
“我与曲儿的事,不知有没有未来。我如今也是刀口舔血,更不想毁了曲儿一辈子。现在能帮助她们,我就多帮一把,至于未来如何……不提也罢。”
他这番肺腑之言,着实让人感动。
找不到丢失的苓芽,便只能从那蛊雕身上下手,而据她所知,蛊雕现在被提及最多的地方,正是宝峰号。
李疏婵思忖片刻,觉得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艘船上。
她倒是真想帮一帮这位纯情大叔,但现在没有任何线索,那宝峰号也被一把火烧没了……
等等,线索?
李疏婵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对楚寻问道:“大火之后,那些人呢?有没有幸存的人,或许我们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
十月的郲阳城仍旧热气当头,说是秋老虎的燥气,一点也不为过。
行走几步,烛月就如同火烧眉毛一般,撩着头发甩着蒲扇,让站在一旁把风的乌尔看直了眼。
“往哪儿看呢?”
烛月心情很不美丽,正愁没地方撒火儿呢,偏巧身旁就有一个不顺眼的。
乌尔不安地倒退一步,悄悄与她拉开点距离。
这一个月,跟着祁莲走遍了郲阳大街小巷,他几乎都能把街上的青石板有多少块给数的清清楚楚了,还是没有找到李疏婵的下落。
原本烛月就是个容易暴脾气的主儿,最近又天干物燥,随性的乌尔变成了烛月的专职出气筒。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个叫做李疏婵的姑娘,确实有两把刷子。
他们爷这么多年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却频频吃了闭门羹。
自从几个月之前,他们一群人拿下了虎符,围堵了御刑台,本以为在潼口关一战,定能救的那女子。谁曾想,在二爷带兵赶去营救之前,这姑娘已经早早脱身。
明明他预先跟她提点过,待到潼口关相见,二爷必会助她。结果他们又轮了个空。
从这次开始,二爷每逢见到自己,就没有啥好脸色。如今天天被烛月呼来喝去,乌尔只想抬头问苍天,自己到底要怎么才能熬过这个槛儿。
吱呀一声。
硕大的木门被人推开。
从里面走出一个清风俊雅的少年郎君。
他朝送行之人作揖告别,这才回头看向门外候着的两人。
“这么早就候在外面了,事情都办完了?”
祁莲抬手掀开车帘,潇洒地坐上了马车。
烛月与乌尔也快步跟上,相继进了舒适宽敞的车厢之上。
“回二爷,您让我去看的茗香阁,这七天并未开张过。按先前的吩咐,还是留了条子在屋内。”
烛月恭敬回道,她只觉得今日的祁莲气压依旧很低,便悄悄俯身,脚尖踢了踢乌尔,让他小心说话。
“嗯……”
乌尔吃痛地收回脚,吞吞吐吐道。“回禀爷,还没有姑娘的消息……”
话还未说完,乌尔就感到两束冰冷的目光直直映在自己脸上,他顿觉周身都冷出了寒气,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只是,预想的责骂并没有到来。
祁莲只是侧身靠在软垫上,扶额,泛白的指尖搁在他光洁的额头上。
他今日确实累了。
这几个月他来回奔波,为尽早给她翻案,他全城搜罗证据,为她护住名声。怕她担心姊妹,将她的家人护在自己羽翼之下;甚至怕她生活拮据,整条街上其余的茶肆,都被他买下。
可事情好像越来越偏离他的预期,自己这番操劳,竟然将她越推越远。
他征战那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感到身心俱疲,力不从心。
忽然,马车急切停下,车夫暴躁的怒骂在车窗外响起。
烛月挑开车帘,朝外看去,就见一个男子拖着小孩,仓促间从马车前方一闪而过。
那孩子似乎被马车惊吓住,大哭着躲在男子的身后。
“王押班,切勿躁动惹出是非,快回府中吧。”
她刚要将那锦帘放下,却被祁莲拦下,他一眼看见那个穿着藏青长袍的男人。
不待马夫将车停稳当,他已经轻身一跃,稳稳落地,迈开长腿朝那人追去。
乌尔和烛月莫名彼此相视,都不知自己主子这是突然怎么了。眼见着他匆匆离开马车,他两人也只能赶紧翻身下车,跟着那抹白衣人影急急追去。
**
闹市街巷,熙熙攘攘。
楚寻抱起哭闹的苓月,抽出她挂在脖子上的帕子,给她擦着眼泪。
不到三岁的小孩儿,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抱着楚寻宽阔的肩膀,哭闹不停。一时间,整个街巷的人都回头看向他。
“大哥,买个酥糖果子给孩子吧,孩子吓到了,只嘴上哄是哄不住的。”
果铺的老板笑呵呵的吆喝着面前抱着小孩的男人。
那小孩看着老板手中的果铺,果然止住了泪水。她眨眨眼对抱着自己的男人问道:
“楚叔叔,可以买一份留给苓芽姐姐和娘亲吗?”
男人微微一笑,随即掏出腰间的钱袋。“好,那就苓芽一份,娘亲一份,再来一份给小馋猫苓月吧!”
眼看这笔生意即将谈成,果铺老板笑开了花。
一个匆忙的身影却在此时如风一般,卷了过来。
那人衣着华贵,器宇不凡,只是像是刚刚奔跑而来,那束发的逍遥长巾飘摇于前身。
他伸手拦下楚寻,冷峻的双眸中尽是急切。“楚寻?”
楚寻不认得他,只能抱住孩子,警惕地看着他。
忽然一个人从街上拦下自己,还报出他的名号,这让先前一直在逃亡的楚寻心下大惊。不等对方说什么,双手抱紧孩子,顿时朝家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一跑,倒让祁莲更起疑心,恰好身后的乌尔刚刚追到身边。
祁莲即刻对他下达指令:“追!连带着那小孩也给我一并带回府上!”
**
氤氲沉静的熏香在室内轻绕。
祁莲坐在太师椅上,锦绣华袍,却盖不住他过于出众的五官。
楚寻跪坐在地上,安静地打量着面前的华贵的少年,有那么一刻,他竟然出神地想:这人要是扮做女装,那该有多么祸国殃民……
“说,你为什么跑?”
冷峻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泼在了他头上。他顿时回过神,不自在地清清嗓子。
“都过了,这位公子爷,您认错了人。”
他有足够的自信,对方认不出他。这几个月他频频出入田间劳作,脸晒得就连苓月都快人不得他了,一个陌生人怎么能认得出。
况且,他几次走在那衙门最有经验的巡捕前,都没有露出半分破绽,更何况面前这个久坐高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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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可他却不知晓,对面坐着的少年,叫做祁莲,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
“公子爷,小的不过一介布衣。晨起劳作日落归家,从没有过任何不举行为。若无其他的事,我便带着孩子回家了,孩儿她娘还在家中,等着我哩。”
守在一旁的乌尔插了嘴。
“少在那里装算了,提醒你一句,我们爷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自你出生那日算起,所有些在主簿记录的档案,我们爷可是全都记得。别忘了,三个月前你逃脱的时候,满城告示栏上可都是你的画像。
“劝你好自为之,问了什么就老实回答,别不吃敬酒吃罚酒。”
他这一通说教,倒让楚寻更是好奇了,衙门户部的主簿记载了那么多人,整个郲阳城的人都备注在案,他不信这个年轻人有这么好的记忆力。
更何况,他只是大略一眼便拦下他,十有八九就只是运气好而已。
只是,那少年叹口气,只说出两个字,便让他头皮发麻,无话可说。
“曲娘。”
曲娘原本叫苏青青,在乐坊的时候,都以青青自称,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知道她的乳名——曲娘。
这乳名,他除了与李疏婵讲过,并未与第三个人说过。这两人至今并无见面,不可能是李疏婵说出口的。
还有谁?还有谁出卖了他和曲娘?
楚寻有些慌了神。
祁莲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袖口上的折痕。
“你可以选择不承认,无妨。我可以护着你周全,便也可以轻易将你送入牢狱。你的孩子,不对,是曲娘的孩子,也可以一同入了大狱,作为愚民教化。”
楚寻不语,跪下的脊背已经细密地出了一层汗。
“不回答,看来确实勇猛。既然如此,往后,将曲娘陪你一道留在大狱之中,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此话一出,楚寻心中已成了乱麻。
他连连叩头,对着面前的少年将军一拜再拜。
“公子您高抬贵手,我……曲娘她……她是无辜的……”
祁莲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看着他。“果然,蛇要打七寸。”
楚寻脸涨的通红,整个人如同泄气一般瘫在地上。
乌尔见状,出声问道。“你老实交代,你们当初四个人如何从潼口关逃脱的,后面又去了哪里?”
语罢,拿着纸币,铺设在楚寻的面前。
楚寻看着面前的白纸,又默默地瞥了一眼外面的天空。
此时蓝天白云,微风还吹荡着院中的桂花树,树影婆娑间,他仿佛看见曲娘默默站在远处对他温柔的笑脸。
“对不住了,疏婵姑娘。”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笔墨,终究洋洋洒洒,将那些藏了几个月的事迹悉数写在了白纸上。
直到楚寻被人带了下去,他自始至终都不敢再看那少年一眼。
他对那位妹子的语诺,如今食言了。
直到那人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祁莲这才接过那张写满字迹的纸张。
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乌尔看着那纸张上的内容,心情大好。“爷,这回咱们算是找到人了,这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门户的位置呢。”
他说完,回头又看了眼自己的主子。可不知何故,他的主子并没有想象中开心。
许久,祁连才将那纸张放下。他默默地站起身,负手而立于窗前。
就在乌尔和烛月以为他们的主子放弃的时候,却听到他淡淡一句。
“去看看吧。”
26.第二十六章
清早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空气中都是潮湿的寒气。
李疏婵从房间内走了出来,狼狈地将晾晒在院中的衣物悉数收进屋内。
她的发丝被风吹乱,前额的刘海上附着了点点晶莹的雨滴。她抬手拨弄额前的碎发,余光一撇,便看见站在院外那抹修长清冷的身影。
那人孤傲地站在伞下,穿着件单薄的长衫,藏青色的锦布在细雨中影影绰绰,有些不真切。
不知道这人在外头站了多久,又看了她多久。
她只觉得,那冷沁的水雾将他整个人笼罩在白雾内,透着令人生寒的冷意。
他生气了。
李疏婵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可笑。生气是因为她吗,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路人?
那人撑着伞,像是带着千军万马的凶杀气势,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她也不逃,安静地站在屋檐下,等着他的问责。
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她纤细的手指不由得握紧衣袖。
只是离得近了,男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此刻,乌云密布,危如累卵。小院里的一棵矮小的枫树,快要被雨水吹倒。
李疏婵心中砰砰直跳,她看着他右半边宽大的袖袍已被雨水浸湿大半,推断这人定是匆匆忙忙赶来,一路带着情绪的。
好一会儿,他才轻启薄唇,说出的话语却令人意外,并不是责骂。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嗯?”
她不解地抬头,就迎上了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带着些霸道和赌气,将脸埋进她香软的颈弯。
她想解释,却无招架之力。
毫无防备地,他炙热的吻便落在了她柔软的唇上。
先是轻轻一点,如同落在脸颊上的雨滴,冰冷又克制。
后来雨滴渐渐地大了,倾泻而下,将懵懂的她禁锢在水雾之中。
他指骨分明的手握着她单薄微颤的双肩,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怀中。
再后来,他的吻如狂风暴雨一般,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势,她如若在汹涌的大海里溺了水,整个人被卷进他汹涌的情愫。
他的声音带着怒意,像是要狂乱地将她吞噬殆尽,那些吻更是霸道地充盈在她红润的唇上,让她连连败退。
“李疏婵……整个大启,没有人敢如此对待我。”
他吻着她,那些话像是扎进他心尖的针刺,一根根带着鲜血被他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他忍着痛,却不敢问出答案。只是本能地堵上她的双唇,一点点看着自己越发的卑微。
“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他的问话含在她的唇齿之间,带着苦涩和克制,还有一丝隐藏于深处的脆弱。
李疏婵只觉得疑惑,这样意气风发的男人,这样大权在握的将军,怎会……脆弱?
容不得她思绪开小差,他右手轻轻揽住她的头,吻得更深。
许久,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
他伸手触碰自己的嘴角,继续看着满脸通红的她,那里还沾染着她的香柔。
李疏婵呼吸急促,她只觉得两腿发软,倚靠在门前不敢乱动。方才的一切,让她大脑一片混乱,他虽然强势霸道,却也能感到他的温柔深情。
她双手覆盖滚烫的脸颊,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她还是很困惑,明明一开始,她可以推开他的,可鬼使神差的,她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
院子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许是在山中的原因,那如云似雾的水汽笼罩在两人之间,并未散去。
好一会儿,祁莲才叹口气,声音里尽是无奈。
“若……若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以后,便再也不见罢。”
李疏婵被这话说的愣住,她还来不及调整反应,就见眼前这人转身就准备离开。
他宽大的衣袖飘飘荡荡,挂在了院中伸出来的新枝。他一施力,将那袖子扯开,带着点落寞,朝院子外头走去。
哪有这样的道理,强吻了别人,什么不说就想走?
她有些生气,上前抓住他那湿了一半的衣袖。不知是郁闷,还是羞愧,竟是硬生生攥在手心不松开。
祁莲回过头,看着她那握着自己衣角泛白的小手,那原本下定的决心又松动了。
“怎么?”
“……”
她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她别扭地垂下眼,想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靠不住的理由来。
“你……你衣服湿了。”她的声音闷闷地,带着点娇嗔。
祁莲抬眸深深地看向她,嘴角却忍不住笑了。
*
这间院子建在城外的半山腰上,一间主屋两间厢房。前院种着棵刚栽不到一月的元宝枫树,后院开辟了个小菜园子,长不足百余步。
祁莲站在窗前看着后院的菜园,疑惑道。
“这菜园,也是你自己种的?”
李疏婵正将他的长衫挂在长杆上,底下隔着小碳炉子烘烤。听他问起话,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当然,这些农活儿都是普通人家自备的技术,自从那宝峰号出了事,码头就都被封上了,这流通的贸易一断,物件简直飞涨。如今山下城里的肉菜一天一个价,不如自己采买些种子来种,能省下不少铜板。”
她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祁莲坐回堂屋中间的长椅上,看着满屋简陋的布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传言不是说她做那些生意赚了不少吗……这吃穿用度如此节俭,怎么看也不像是赚了很多钱的样子。
再看她那已经洗的泛白的衣袖,还有她细得仿佛一捏就断的手腕。祁莲叹口气,果然,她虽然聪慧能干,还是要有个男人来照顾自己才好。
毋容置疑,他是她的最佳人选。在这一点上,祁莲无比自信。
他起身拉住一直在忙碌的李疏婵,看着她消瘦的脸颊更是心疼不已。
“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嗯?”
李疏婵被他问得一愣,一瞬间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侯爷要带我回去哪里?”
难不成,他这是想把自己当一个买来的妾室吗?
祁莲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他无奈地笑了笑。
“你肯定又想到别出去了,”他握着她一双娇柔的手,恋恋不舍,“手若柔荑,肤如凝脂。这么美,怎么能劈柴种菜,干那些粗活呢。
“我在乡下有处别院,里面已经安顿了你的姊妹亲人。这几日你跟我回去,避避风头。等那宝峰号的案子尘埃落定,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依你。若你愿意,今日我们就可启程。”
祁莲眼眸动情地望向她,若是她跟着他回去,以后那些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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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非便再也与她无关了。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照顾好她,让她往后的日子衣食无忧,再也不必漂泊动荡。
可万万没想到,李疏婵竟然不肯。
祁莲实在不理解,甩甩衣袖便负气离去。但他始终心软,悄悄留下了烛月在宅院里,吩咐几句,便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人一走,院子更是清冷许多。
李疏婵看着空落落的衣架,将那还在燃烧的炭盆熄灭,把东西归置到耳房之中,便坐在正屋之中,望着落雨的院子出神。
好一会儿,院房的门外吱呀一声响起。
她眼眸一动,急切地望向院门的方向。
果然,有人撑着一把青绿色的油纸伞,挪着步子朝院子里走来。
李疏婵雀跃地站起身子,翘首以盼地望向来人,只是待看清那撑伞人的面目之后,明媚的双眸又暗了下去。
来人是烛月。
她正是受了主子的委托,这才置办了一堆东西,提着自己的小包裹进了这山间的宅院。
李疏婵举着伞上前迎接,烛月爽朗一笑,见面就大大咧咧地打了招呼,倒像是几年没见的挚友。
“李姑娘近日可好呀,我们主子托我过来帮忙,给这小院拾掇拾掇。
“哦,别忙着栓门,乌尔派人抬了些日用的物品,还没上来,这山里下雨路滑,姑娘要等一等哈。”
李疏婵一愣:“还有东西?”
烛月将伞收好,回应道。“当然,主子吩咐过了,您下山不便,这里物资匮乏比不上城中方便,就叫我们置办齐整了好伺候您。不过贴心的人还不够多,主子身边向来没有丫头服侍,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信任的姑娘来伺候您。”
语罢,她拍拍手,顿时一直侯在门外的两个小丫头,低眉顺眼地进了屋内。
“这两个粗使丫头是我从府中的嬷嬷手中临时选来的。虽说年纪不大,手脚倒还算干净勤快,精细的活计可能指望不上,但一些粗活累活倒可以吩咐。李姑娘您看合不合意,若是不诚心,咱们再换上一波。”
李疏婵几番推脱不得,只得收下。
这厮两个丫鬟她还未熟悉,那厮,乌尔又指挥着扛手挑夫们搬着一堆堆大物件,呜呜泱泱进了院子。
她看着众人忙里忙外,不出一会儿,这屋子已摆的满满当当。
厨房里,十几袋大米面粉摆放的整整齐齐,鸡鸭鱼肉样样俱全。再看那厢房,又是丝绸绢布,又是薄帐被褥,甚至还有挑夫们搬进来的几个檀木雕花的斗柜。
那后院又来了泥工瓦匠,在他们边上起梁建瓦,已经搭建一处临时的房屋了。
“这……这也太多了……”
李疏婵看着面前的人忙的风生水起,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忙完手中的活儿,烛月见站在原地的李疏婵,轻声宽慰道:“姑娘不必觉得难为情,这些都是侯爷吩咐过的,您宽心收下便是。”
看着李疏婵一脸愁苦,烛月心中不解。侯爷可是第一次对女子这般体贴细致,换做旁的姑娘不知道开心成什么样子。怎么偏偏这位李姑娘,总是一副忧愁的模样呢?
“姑娘为何一直愁眉不展?”
这话,其实李疏婵也问过自己。要说她真的讨厌祁莲,倒也不是,明显每次见到那人,都让自己心跳加速,心中那汹涌的悸动是骗不了自己的。
可为何,他对她越是好,她越发觉得这种温暖与幸福,像镜花水月一般?
28.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他低沉的嗓音像是一种蛊。
让人沉迷其中,恋恋不舍的蛊。
李疏婵的头埋在他的怀中,好一会儿,才闷闷说了一句。
“不想,一点也不。”
祁莲轻笑,指尖挑起她泛红的小脸,一本正经的回复道:“怎么办,你不想,可我却想你的紧……”
语毕,又是深情的吻,带着琢磨与试探,轻轻撬开她香软的双唇。
“李姑娘,你说这个箱子你还要不要带下山?——”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乌尔连跑带跳匆匆离开了正堂。
一想到刚才祁莲那想杀了自己的眼神,他便吓得双腿都有些发软。还好自己跑得快,二爷应该不知道自己是谁吧……不应该吧。
于是,他便是这样纠结了一路,从山上宅院到山下的郲阳城,直到将那李家小姐送回了她自己的茶肆之中,他都没有想明白,自己的主子到底认没认出,那个破坏她们美好气氛的罪魁祸首是谁呢?
*
晃眼,一年便匆匆而过。
李疏婵的茶肆如今翻了又翻,倒是比先前扩建了一倍。
如今,雨姑和雪凌也有了自己单独的小院,隔壁就是李疏婵和阿姐的宅院,两家紧紧挨着,都建在那茶肆的后头,虽说都有了独自的院落,可一家人无论是午膳完善,都在一处用餐。
这一年冬天下了好大一场雪,屋檐树冠,像是披上一层厚厚被子,白茫茫的一片。
院子里,先前留在山间的两个丫头也被李疏婵一并带回了茶肆,此时两人正在打扫着院子,好让雪曳和雪凌两人在院中放着炮仗。
李疏婵坐在厨房看着外面两个小不点闹腾,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雨姑正包着饺子,也看着院子里不住地笑着。只有坐在一旁的李疏琴放下手中的饺子皮,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一会儿这饺子包好了,你送出去一屉,给那莲二爷。”
李疏婵顿时收起笑容,忙乎着手中的饺子不说话。
见状,雨姑只是笑笑,也不插话。
顿时,李疏琴漂亮的双眼一瞪,倒是让一旁一直装聋作哑的李疏婵不敢怠慢。
“哎呀,好好好,我送我送。”她又拿起一张雨姑刚刚擀出来的面皮,道。“不过阿姐,你仔细想想,人家在侯府有几十个仆人伺候着,何况今天可是年三十,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呢。那侯府不知道何等奢靡,哪里会在乎咱们这猪肉饺子呢?”
李疏琴被这样一说,一时噎了片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不送饺子也罢,但好歹我们也上门送点什么东西表表心意嘛,这一年咱家不但吃穿用度,就连这修葺茶肆,雪凌雪曳的教书先生,甚至茶肆外面的题字牌匾,都是莲二爷精心为咱们置办的。如此用心,也实在难为他了。”
李疏婵不在意地点点头。“是呢,这送礼表彰心意不但你想到了,整个郲阳城乃至整个大启,都想得到。就说今年这大年三十拜年的吧,听说他们侯府的拜帖一个月前就开始有人排队送去了,每日每日,那侯府门前可比那外头的庙会还要热闹。
“自从祁莲拿了兵虎符,又一次打了胜仗凯旋归来,坊间拥戴这位玉面将军的呼声真是越来越高了。如今再拜他侯府的门楣,只怕咱们是够不着了。”
李疏婵话语间虽然是开玩笑,但心中的酸楚,也只有自己清楚。
自从他带着一众家仆浩浩荡荡地将人送回茶肆,又派人将阿姐一起接了过来,之后她便再也没看见过他一眼。
他的消息还是听街坊邻居们讲起,据说北部又有骚乱,小将军连夜出军,一举平定西关。皇帝很是高兴,又是加爵又是赏赐。
两个月前,小将军已经回到都城,皇帝更是亲自迎接。据说这一次,皇帝有意想将他与那宛平公主喜结姻缘。这个消息,从京都传至郲阳,越传越烈。
倒让那些想要攀葛附藤的世族们快马加鞭,一个个侯在侯府的门外只求一见。
李疏婵沿街行走时候,只是远远一看,便转过头去。
她知道,那山上的一言一语不过镜中水月,她早该清醒,不该流连。
“可是……”
阿姐想说什么,但她清楚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性。虽说门第有别,但那人曾经的心意是真切的,她的妹妹也是动情了,如今看着自己妹妹整日在院子里强颜欢笑,作为姐姐,总想要做点什么。
“阿姐不必多虑,凡事都是讲究水到渠成的,若没有这个福分,我也不会怨什么。命该如此,我便认了。”
她语气淡然,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最后一个饺子一点点捏好,那颗饺子皮薄馅又多,吃起来一定很是可口。
“我们的日子还是要高高兴兴的过的,不如我将手里这个铜币包进饺子里,”她仰起头,又是一副兴高采烈的状态,对着院中正在点着炮仗的两个小孩笑道:
“来!今日我将这个铜币也包进饺子中,一会儿谁吃到了铜币,我就给谁一个最大的红包!”
语罢,两个小孩纷纷丢下手中的炮竹,欢颜笑语地围坐过来,企图对那个唯一的饺子留下记号。
瞬间,室内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直到院中忽然有人轻轻咳嗽一声。
李疏婵回头看去。
清冷的院子里,祁莲披着一件白毛大氅,安安静静地站在雪中,像是很久以前一样,微微一笑宠溺地看向她。
一瞬间,那笑容像是和煦的春风,化开了院子厚厚的积雪,又吹进她的心间。
她起身一路小跑赶过来,看着他冷的鼻尖通红,有些心疼。
“你怎么……回来了。”
祁莲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呵出一口热气,生怕她的手被外面的寒冷冻着了。
“我要是不回来,我的小娘子就要认命,不要我了。”
他坏笑着将披风敞开,长臂一栏,将两人都包裹在温暖的大氅之内。
“说吧我的小娘子,你要准备怎么不要我呢?”
李疏婵被他说的发笑,埋进他的胸膛嗤嗤笑了起来。
“谁让你和那什么宛平公主赐了婚,我这小门小户的土姑娘,自然入不了你的眼了。”
她的脸虽带着笑意,话语中却尽是道不尽的心酸苦楚。李疏婵默默地低着头,她环抱着面前的人,对着眼前的温暖虽然留恋,但她知道,什么叫做御赐婚姻。
那便是一言九鼎的事,是一国之主,一言既出,一诺定江山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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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听说,那宛平公主娇媚可人,诗词歌赋无所不能。这样的家世,这样的绝色,果真配得上祁莲这般谪仙的人。
那样的金童玉玉,真是胜过人间无数。
她区区一个草民女子,又拿什么与之抗衡?又拿什么相提并论呢?
见她许久不语,祁莲松开揽住她的双手,指骨分明的手抬起她尖尖的下巴,这才看到她眼中晶莹的泪光。
他的心也跟着一痛。“这件事,你也听说了?”
李疏婵擦去眼角的泪水,反而笑了起来。“祁莲,我真心希望你过的好,也许宛平公主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她家世好,又有公主的头衔,听说也是个极具才华的女子……她……”
“她不如你半分!”
像是带着怒意,祁莲再次将她紧紧抱进怀中,硬生生地将她那些伤人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祁莲不明白,明明她是个娇小的女子,总是说一些他不爱听的话,每一句像是拿着烙铁朝他伤口上灼烧,简直比那战场上的敌人还杀人诛心!
“你别再说那些丧气的话了,你说的每一句,每个字我都不爱听。”
他真是气急了,也真是没有办法,所有的怒气在看向她那如水的双眸中,又化作绵绵无力的柔情。
李疏婵被他紧紧抱住,只能嗯了一声。
像是思考了许久,又怕吓到了她,祁连看着院中的积雪,晃了晃神,这才说道。
“我……我向皇帝禀明了心意,我退婚了。”
猛地,李疏婵从怀中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退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祁连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许久的准备,盯着李疏婵的眼睛,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永远融进自己的记忆深处一般。
“我……我说的话,可能会吓到你,但希望你听下去。疏婵,整个大启,不,从我出生开始,从未对谁有过这样强烈的感情,仿佛不跟你在一起,我的心都会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
“我一直知道,你对我有诸多误解,有一些不好的印象。即使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也从未说过喜欢过我这类话,但我还是想说……”
他沉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暖暖的,痒痒的,让她有些恍惚。
他的声音隔着院子里的冷气,缓缓进入她的耳中。
“我已向你坦白所有的一切。李疏婵,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嚒?”
祁莲紧张地看着她那张漂亮精致的脸,像是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他慌忙又将她紧紧抱住。
“不着急回答,你若是还有顾忌,就再想一想。”
哪只,他的胸口闷闷地传出一句甜甜的话语,一瞬间让他原本提起的心又雀跃起来。
“我……我当然愿意。”
李疏婵微微一笑。
院中的炮竹忽然响起,外面的巷道里,热闹起来。
大家走街串巷,热热闹闹地开启了新的一年。
李疏婵拉着祁莲的手,此刻她心中温暖又充盈,恍惚间,她又看见自己腕间那根明红色的线,一头缠在她的腕间,另一头正紧紧地缠绕在祁莲的腕间。
这一刻,她看着天空中一个个缤纷绽开的礼花炮竹,觉得无比幸福。
(全书完)
28.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他低沉的嗓音像是一种蛊。
让人沉迷其中,恋恋不舍的蛊。
李疏婵的头埋在他的怀中,好一会儿,才闷闷说了一句。
“不想,一点也不。”
祁莲轻笑,指尖挑起她泛红的小脸,一本正经的回复道:“怎么办,你不想,可我却想你的紧……”
语毕,又是深情的吻,带着琢磨与试探,轻轻撬开她香软的双唇。
“李姑娘,你说这个箱子你还要不要带下山?——”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乌尔连跑带跳匆匆离开了正堂。
一想到刚才祁莲那想杀了自己的眼神,他便吓得双腿都有些发软。还好自己跑得快,二爷应该不知道自己是谁吧……不应该吧。
于是,他便是这样纠结了一路,从山上宅院到山下的郲阳城,直到将那李家小姐送回了她自己的茶肆之中,他都没有想明白,自己的主子到底认没认出,那个破坏她们美好气氛的罪魁祸首是谁呢?
*
晃眼,一年便匆匆而过。
李疏婵的茶肆如今翻了又翻,倒是比先前扩建了一倍。
如今,雨姑和雪凌也有了自己单独的小院,隔壁就是李疏婵和阿姐的宅院,两家紧紧挨着,都建在那茶肆的后头,虽说都有了独自的院落,可一家人无论是午膳完善,都在一处用餐。
这一年冬天下了好大一场雪,屋檐树冠,像是披上一层厚厚被子,白茫茫的一片。
院子里,先前留在山间的两个丫头也被李疏婵一并带回了茶肆,此时两人正在打扫着院子,好让雪曳和雪凌两人在院中放着炮仗。
李疏婵坐在厨房看着外面两个小不点闹腾,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雨姑正包着饺子,也看着院子里不住地笑着。只有坐在一旁的李疏琴放下手中的饺子皮,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一会儿这饺子包好了,你送出去一屉,给那莲二爷。”
李疏婵顿时收起笑容,忙乎着手中的饺子不说话。
见状,雨姑只是笑笑,也不插话。
顿时,李疏琴漂亮的双眼一瞪,倒是让一旁一直装聋作哑的李疏婵不敢怠慢。
“哎呀,好好好,我送我送。”她又拿起一张雨姑刚刚擀出来的面皮,道。“不过阿姐,你仔细想想,人家在侯府有几十个仆人伺候着,何况今天可是年三十,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呢。那侯府不知道何等奢靡,哪里会在乎咱们这猪肉饺子呢?”
李疏琴被这样一说,一时噎了片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不送饺子也罢,但好歹我们也上门送点什么东西表表心意嘛,这一年咱家不但吃穿用度,就连这修葺茶肆,雪凌雪曳的教书先生,甚至茶肆外面的题字牌匾,都是莲二爷精心为咱们置办的。如此用心,也实在难为他了。”
李疏婵不在意地点点头。“是呢,这送礼表彰心意不但你想到了,整个郲阳城乃至整个大启,都想得到。就说今年这大年三十拜年的吧,听说他们侯府的拜帖一个月前就开始有人排队送去了,每日每日,那侯府门前可比那外头的庙会还要热闹。
“自从祁莲拿了兵虎符,又一次打了胜仗凯旋归来,坊间拥戴这位玉面将军的呼声真是越来越高了。如今再拜他侯府的门楣,只怕咱们是够不着了。”
李疏婵话语间虽然是开玩笑,但心中的酸楚,也只有自己清楚。
自从他带着一众家仆浩浩荡荡地将人送回茶肆,又派人将阿姐一起接了过来,之后她便再也没看见过他一眼。
他的消息还是听街坊邻居们讲起,据说北部又有骚乱,小将军连夜出军,一举平定西关。皇帝很是高兴,又是加爵又是赏赐。
两个月前,小将军已经回到都城,皇帝更是亲自迎接。据说这一次,皇帝有意想将他与那宛平公主喜结姻缘。这个消息,从京都传至郲阳,越传越烈。
倒让那些想要攀葛附藤的世族们快马加鞭,一个个侯在侯府的门外只求一见。
李疏婵沿街行走时候,只是远远一看,便转过头去。
她知道,那山上的一言一语不过镜中水月,她早该清醒,不该流连。
“可是……”
阿姐想说什么,但她清楚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性。虽说门第有别,但那人曾经的心意是真切的,她的妹妹也是动情了,如今看着自己妹妹整日在院子里强颜欢笑,作为姐姐,总想要做点什么。
“阿姐不必多虑,凡事都是讲究水到渠成的,若没有这个福分,我也不会怨什么。命该如此,我便认了。”
她语气淡然,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最后一个饺子一点点捏好,那颗饺子皮薄馅又多,吃起来一定很是可口。
“我们的日子还是要高高兴兴的过的,不如我将手里这个铜币包进饺子里,”她仰起头,又是一副兴高采烈的状态,对着院中正在点着炮仗的两个小孩笑道:
“来!今日我将这个铜币也包进饺子中,一会儿谁吃到了铜币,我就给谁一个最大的红包!”
语罢,两个小孩纷纷丢下手中的炮竹,欢颜笑语地围坐过来,企图对那个唯一的饺子留下记号。
瞬间,室内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直到院中忽然有人轻轻咳嗽一声。
李疏婵回头看去。
清冷的院子里,祁莲披着一件白毛大氅,安安静静地站在雪中,像是很久以前一样,微微一笑宠溺地看向她。
一瞬间,那笑容像是和煦的春风,化开了院子厚厚的积雪,又吹进她的心间。
她起身一路小跑赶过来,看着他冷的鼻尖通红,有些心疼。
“你怎么……回来了。”
祁莲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呵出一口热气,生怕她的手被外面的寒冷冻着了。
“我要是不回来,我的小娘子就要认命,不要我了。”
他坏笑着将披风敞开,长臂一栏,将两人都包裹在温暖的大氅之内。
“说吧我的小娘子,你要准备怎么不要我呢?”
李疏婵被他说的发笑,埋进他的胸膛嗤嗤笑了起来。
“谁让你和那什么宛平公主赐了婚,我这小门小户的土姑娘,自然入不了你的眼了。”
她的脸虽带着笑意,话语中却尽是道不尽的心酸苦楚。李疏婵默默地低着头,她环抱着面前的人,对着眼前的温暖虽然留恋,但她知道,什么叫做御赐婚姻。
那便是一言九鼎的事,是一国之主,一言既出,一诺定江山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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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金童玉玉,真是胜过人间无数。
她区区一个草民女子,又拿什么与之抗衡?又拿什么相提并论呢?
见她许久不语,祁莲松开揽住她的双手,指骨分明的手抬起她尖尖的下巴,这才看到她眼中晶莹的泪光。
他的心也跟着一痛。“这件事,你也听说了?”
李疏婵擦去眼角的泪水,反而笑了起来。“祁莲,我真心希望你过的好,也许宛平公主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她家世好,又有公主的头衔,听说也是个极具才华的女子……她……”
“她不如你半分!”
像是带着怒意,祁莲再次将她紧紧抱进怀中,硬生生地将她那些伤人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祁莲不明白,明明她是个娇小的女子,总是说一些他不爱听的话,每一句像是拿着烙铁朝他伤口上灼烧,简直比那战场上的敌人还杀人诛心!
“你别再说那些丧气的话了,你说的每一句,每个字我都不爱听。”
他真是气急了,也真是没有办法,所有的怒气在看向她那如水的双眸中,又化作绵绵无力的柔情。
李疏婵被他紧紧抱住,只能嗯了一声。
像是思考了许久,又怕吓到了她,祁连看着院中的积雪,晃了晃神,这才说道。
“我……我向皇帝禀明了心意,我退婚了。”
猛地,李疏婵从怀中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退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祁连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许久的准备,盯着李疏婵的眼睛,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永远融进自己的记忆深处一般。
“我……我说的话,可能会吓到你,但希望你听下去。疏婵,整个大启,不,从我出生开始,从未对谁有过这样强烈的感情,仿佛不跟你在一起,我的心都会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
“我一直知道,你对我有诸多误解,有一些不好的印象。即使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也从未说过喜欢过我这类话,但我还是想说……”
他沉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暖暖的,痒痒的,让她有些恍惚。
他的声音隔着院子里的冷气,缓缓进入她的耳中。
“我已向你坦白所有的一切。李疏婵,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嚒?”
祁莲紧张地看着她那张漂亮精致的脸,像是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他慌忙又将她紧紧抱住。
“不着急回答,你若是还有顾忌,就再想一想。”
哪只,他的胸口闷闷地传出一句甜甜的话语,一瞬间让他原本提起的心又雀跃起来。
“我……我当然愿意。”
李疏婵微微一笑。
院中的炮竹忽然响起,外面的巷道里,热闹起来。
大家走街串巷,热热闹闹地开启了新的一年。
李疏婵拉着祁莲的手,此刻她心中温暖又充盈,恍惚间,她又看见自己腕间那根明红色的线,一头缠在她的腕间,另一头正紧紧地缠绕在祁莲的腕间。
这一刻,她看着天空中一个个缤纷绽开的礼花炮竹,觉得无比幸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