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
1. chapter 01
远边烧起大片的晚霞,这是向连乌镇兜售最后的璀璨,热风刮过小卖部,垂落的红珠串起伏发出碰撞的脆响。
“姐姐,这多少钱?”
“小宝,酱油六块一袋噢。”
“我不会算数,但是我妈妈说拿这张钱给你就够了。”
说完,还没柜台高的小人踮起脚,费力地把十块钱拍到桌上。
那孩子长得很是漂亮,浑身都白白胖胖的,席玉看得心软,退了小孩子钱,又多塞给她一颗糖果。
“谢谢你,我不会给妈妈说的,你也不要说哦。”
说完,小孩揣着酱油和糖一路小跑出了店门。
只不过小孩脚下总是不稳的,刚出店门就被摔倒在地,嘴巴一瘪哭得震天响,连树上的蝉鸣都静声了一瞬,引起不远处树下下棋打牌的老人都往这儿多看两眼。
席玉叹了一口气,连忙小跑出柜台,把孩子架着腋下提起来,又多给了她一颗糖吃。
孩子眼里蓄着泪,奶声奶气地憋出几句谢谢,抱着糖跑开了。
席玉朝着那些人微微一笑,她长得一双偏圆的杏眼,含笑时显得无辜又清纯温柔,皮肤又白,望向谁时总是生出一股春季的柔和,没有任何攻击性,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也不会多谈什么,又回到大树下继续下棋喝茶嗑瓜子。
店外的阳光火辣,泡在空气热浪的人里看上去沉沉浮浮,仿佛打了一层马赛克。
但席玉却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总觉得莫名生出一股冷意来,她下意识看向头顶上勉强遮荫的棚顶,一抬手去碰,上面都是蓄积着一股热气。
她又看向右边,那些嘴里激动地喊着“将”的老大爷无一不是套着件老头白背心,还有些人拿着蒲扇晃动。
大概是热过头了,浑身会不自觉突然发冷,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席玉没多想什么。
柜台上的座机炸起一连串的来电响声,她站起身,走过去接起电话,与紧凑的铃声不同,听筒对面传来缓慢的轻声:“喂,小玉啊。”
“嗯,妈妈。”
“今天你想吃排骨还是吃鸡啊?邻居家说很久没见到我们回来了,给家里送了一只杀好的鸡,但排骨之前也收拾干净了。”
闻言,席玉的唇角微微上勾,“我都可以啊,你问问哥哥,他不是身体向来不太好吗,以他的选择为主吧。”
“诶哟,你们俩兄妹都是一个德性,我问他吧,他又来让我问你,两个都是没主意的。”
七月的天热得不行,人都不太有食欲,席玉随便挑了一样。
对面人笑了两声,又喊了外婆来跟席玉交代了几件关于小卖部的事,大多是哪些货物要临期了,教她怎样处理。
席玉拿本子一一记下,在最后要挂断之际,外婆又“诶”了一声。
“镇子的治安虽然还行,但是也是有坏人的,你一个人在店里要注意安全,如果有问题一定要给我说啊。”
“好,我一定让你这个小老太太来保护我,行吧。”席玉压住笑。
挂了电话,席玉的笑意就渐渐散去。
经过那么一遭,刚才的那股干活的劲顿时消了大半,果然,做事就得一鼓作气做完,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懒劲又涌上来。
她长腿一跨,掀开裙角直接往木凳上坐,手肘撑在玻璃台面上,两根纤长的手指一弯,指节抵着下颌,眼睛一转,总算是闲下时间仔细打量外婆的这间小卖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切都很好,只不过——
外婆不是她的亲外婆,父母也不是亲的,她是三岁那年席家从孤儿院里领养的,从此跟那儿的一切都断绝了所有联系。养父母都是老师,今年刚好退休,就带着兄妹二人趁着大学放假回老家度假。
外婆年纪大了,管理小卖部偶尔力不从心,席玉也闲得无聊,没事的时候就往这儿跑。
小卖部也不冷啊,怎么总觉得不舒服?
席玉撑着下颌,往自己嘴里丢了颗糖。
瞥着货架上的醋还空着大半,她擦掉鼻尖的密汗,将黏在额角边的发丝别在耳后,掀开红珠串走出了店,地上还有几箱货。
兜里的手机在震动,席玉有些诧异今天怎么电话接着来,她掏出来看,上面显示:“纪言川。”
席玉的手指立马滑了接听。
对方好似是沉默,席玉疑惑怎么没声,又转身看了四周一圈,这儿有些老人围着下象棋,一旁还有小孩在打闹,倒是有些嘈杂,她只好按下了免提,然后一边捂住耳朵,一边“喂”。
“宝宝,你怎么现在才接我电话啊。”
席玉长舒了一口气,低头踢掉脚边一颗石子,“嗯......刚才在忙着搬货,没听到。”
“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假期结束吧。”
“你不提前回来吗?”
席玉皱眉,“为什么要提前,学校里又没事干。”
“可是我想见你,我们都好久没见了,你不想我吗?”
席玉掐着腰看远边起伏的山丘,无语之间突然笑出声。“你要真这么想,不如自己现在买张票过来见我。”
纪言川顿了一下,“那不行,你知道我忙,还有几个比赛要参加,抽不出时间。”
“不巧,我还得在这儿守铺子。”
“你那个算工作吗,就算不做你外婆又不会把你开了,再说了,她又不给你工资。”
“老人怕孤单,我自然要陪陪的。”
“我也要你陪啊。”
“那现在打个视频聊聊天?”
纪言川那儿无言一瞬,又接着道:“晚上打吧,那时候夜深人静,还方便......”
“停!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没营养的话题,大概也是察觉到对方不想往下说,纪言川只好又跟她扯了些有的没的,无非说些甜言蜜语,又说要给她买些东西,席玉实在没心思,装着自己要忙,把电话直接掐了。
她蹲在地上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任由热风掀起刘海。
纪言川是她在大学新生会上认识的,对方比她大两岁,帅气温柔多金,因为是学长加上又是学生会主席,手里有很多加分活动,席玉恰好不喜欢做那些活动,他便献殷勤地直接交上席玉的名单,还搜集各种期末或比赛资料给她,又很舍得为她身上砸钱,再加上室友的撮合,两人便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人挺好的,就是有个席玉不太习惯的点——总是想和她往深一步发展。
对于都是成年人,这没什么稀奇的,但席玉就是不喜欢这样,不知道是自己有问题,还是对方的问题。
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缺点。
思绪被腿麻而强行拉回来,席玉摇了摇头,视线自然落在前方的货物上。忙碌可以解决大部分心烦意乱,与其想以后,还不如先把正事给干完。
她弯腰随手抱起一箱,刚一转身,箱子撞进什么结实的障壁,使得怀里的醋瓶晃得碰撞,席玉往后迈了一步才稳了上半身。
她把箱子往地上一搁,因为出于愧疚,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软:“不好意思,撞到你了吗?”
来人站在光里,五官逆光得不便看清,但却因此,能够看到对方的上半身劲瘦的身线在衬衫材质里若隐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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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整个人宛如披着亮光与黑影的立竹。
男生摇摇头,“我来买东西。”
傍晚的风带着热,扫在人的身上有着粘腻的厚重,席玉把被风吹乱的发丝重新别在耳后,率先走进店里。
“你要买什么啊?”
少年转了转深墨的眸子,随着热风的指引一同黏在席玉因动作而抬起的白洁小臂上。
席玉看见人进来,不知是不是屋内外温度相差大,她又觉得身上泛起凉。她怕刚才声音太小,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店里隔绝了外面明亮的光线,却倒是让席玉看清楚眼前人,这大夏天,男生还穿着一件外套,并不是防晒的材质,但那冷白的脸上也没见着有几滴热汗,双眼宛如山涧水,几乎没太多着色的唇瓣,高挺立体的五官将光影切割成阴暗昏晓,相映起来倒像一副无生气的水墨画。
“有创可贴吗?”
席玉愣了一下,她不确定有没有。
这四周都是居民楼,偶尔会有做菜切手出血的妇女来问创可贴,外婆干脆让人从网上买了一堆来卖,药效如何她不清楚,能止血就行了,反正也是笔收益。
“你等我找找看。”说完,席玉弯下腰背去柜子里翻找,确实看到了一盒开封的,“你要几个啊?”
“2个?”
怎么会有人连要买几个都不清楚的,席玉索性直起腰背,“你伤在哪儿?”
男生好半晌没动静,席玉也不急,她性子向来温吞,朋友总说她这个人像个卡皮巴拉。
话落,男生把袖子轻拽上去,一只新旧伤痕交错的小臂露在面前,腕骨上戴着一根褪色且有裂痕的发绳“你看看呢。”
席玉是个医学生,在实验动物身上任何伤口切口都制造过,内心没有太大波动:“你怎么伤的?”
“不小心。”
好一个拙劣的谎话,既然人家不愿意多说,她也不想多嘴一直问,只好闭嘴直接给了他五个创可贴。
“5块。”
男生从兜里摸了钱给她,手指牢牢抓过那几个创可贴,生怕消失了一样,又当席玉的面随即贴上一个,再把衣袖拂了下去,遮得严严实实。
席玉眨眨眼,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看他这样大概是个高中生,不知道是不是和人打架又或者是受暴力。
“要是被人欺负了记得去求助能帮你的别人,要不然父母会伤心的。”说完,她又从透明罐子里抓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摊开掌心,“喏,请你免费吃糖。”
男生盯着那些饱和度极高的糖,若有所思地点头,看着坐在柜台里的人,一双眼像是水洗过后的黑石子,清亮干净,衬得刚才那话多几番诚意。
“你倒是个好人。”声音淡淡的没太多情绪,像是一句经常拿出手的敷衍回应。
说完,他微弯下腰背去看糖果,那认真的神情仿佛在为选什么味道而纠结。最终还是选了一颗粉色的,拆了包装纸往嘴里送,一笑就露出半边虎牙。
他单手掀开珠串,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末了又补上一句:“不过,你的男朋友不太好。”
红珠串在空中胡乱撞着,光影绰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席玉后知后觉这句话是接着上句话的,比起这话带来的情绪波动更意外的是,那男生是怎么知道她男朋友的事的。
刚才放免提的声音太大了?
席玉一时无语凝噎。
少年走到树荫下,两指腹之间不免蹭了一下,似乎还带着席玉掌心里的温度,那张散发着水蜜桃甜腻香味的包装纸被他叠好,揣进兜里。
她好像没认出自己。
2. chapter 02
席玉站在路边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最顶端的对话框,手指飞速地在键盘上打出一串话。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这儿打出租车会宰人吗?
[KK]:这么说吧,起步价十块。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什么,疯啦?
见人在路边站着,有几个骑着摩托的人来问席玉去哪。
席玉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冲着他们摆手拒绝,毕竟摩的实在危险,说不好下一秒就摔进水沟里。
微风不知道从哪个方位吹来,她欲要在键盘上飞舞的手指停下。
突然间,席玉下意识往左后面看了一眼,那里只有蹲在路边叫卖苹果的女人,她转过身,眼光平着顺移到另一边,却只看见卖菜的老人,那些菜经过日头照晒,绿色的叶子也有些蔫了。
经过这么一扫视,那股不适感消失了,仿佛只是自己看手机用眼过度所引起的心里烦不适。
对话框还在跳动。
[KK]:本公主还是建议你步行,反正到我妈的美容院才几分钟啊,抄点近路就行。
席玉收下手机,抬头环顾四周一圈,连乌镇虽然不大,但是数年没回来,改变也不小,路也新修了几条,不过那些羊肠小巷依旧没拆没封,又窄又阴。她乍一看还真不太认路,最后还是一路问过去的。
菜柯在门口等她好一会儿,见到熟悉的高挑人影的一瞬间就是一个箭步冲过去,献上一个熊抱。
“几年不见,小美女变成大美女了。”菜柯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去捏席玉的脸颊,她总觉得Q弹十足,细腻光滑,手感倍好。
“哪有啊,在你这个绝世美女面前还是差一点。”
“哎呀,低调低调,停止商业互吹!今天我妈不在,我给你偷摸打个五折,记得回去在美团上整个五星好评。”
席玉搬了一天的货晒了不少,这儿的云层薄,紫外线强很伤皮肤,想着今晚上回去护个肤,刚好碰上菜柯发消息,不来白不来,顺便见见儿时好友。
菜柯拉着人绕过前厅沙发,面对四张美容床,叫席玉选个喜欢的位置躺下。
“你行吗,别给我毁容了。”
菜柯在一旁准备护肤产品,声音提高两个度:“我可是天天看我妈做这套,早就滚瓜烂熟了。”
席玉睁着眼看天花板,菜柯把东西都放到小推车上,又拿了一块布搭在席玉的胸前,将衣领压好,再顺着毛巾把头发全包裹进去藏住,生怕等会儿脏了衣服和头发。
动作晃眼间,菜柯手臂上的一对银手镯在吊灯下偶尔闪着光,吸引席玉多看了几眼。
亮晃晃的银光碎在她的黑瞳里,席玉却不自主地想起那根褪色的,甚至有几条裂纹的皮筋。
微凉的面霜在脸上被轻柔地涂抹开,席玉紧闭的眼轻颤。
菜柯见她这样有些好笑,“你紧张什么,我手很糙吗?”
“没有,只是不太习惯别人这么频繁碰我的脸。”
“那今天誓得给你脱敏,话说你平常不是忙吗,怎么这个假期有空回来了?”
“因为这个假期不做大创实验了,所以就闲了。”
“你们学医的也要做大创?”
席玉哼了一声,“对啊,期末月累死累活好不容易熬过去,结果还要花半个假期来做实验,关键也没什么用,反正这学期又招了几个学弟学妹来帮忙,我们落个清闲。”
“草,学法的也没好到哪去,律所工资又低,好不容易接个案子上面还要吃一部分,我都想着赶紧发展个什么副业,别到时候给我饿死,实在不行,跟我妈学点什么美甲美容得了,其实这个还挺赚钱的。”
这东西确实赚钱,不过是进货点芦荟胶和补水面膜,其它的都是靠手法按摩,那点东西又没几个成本。
粘腻的芦荟胶液覆在脸上,席玉不便出声,笑声只能从下面闷出来。
“那你谈恋爱了没有,谈了几个?”
“谈了,就一个。”
“才一个,这么专情?!”
席玉高中忙着学习升学,成绩和前途在她生命中几乎是头等大事,并没心思谈恋爱,进了大学后医学生学业忙到飞起,她没那个精力一周换一个。
“等着你給我介绍啊。”她随口一说。
“行,我这儿货源一等一的好。”
“怎么说的像是拉皮条一样。”
“哈哈哈哈,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别把男人太当回事儿,不喜欢就踹掉换新的。”
给脸做完一套按摩,刚撕开面膜包装袋,席玉的声音又响起。
“话说,你有没有偶尔会觉得,在外面待着会有点冷,但不多,就一点点。”她掐着小指比划。
“什么?!冷?!我的老天鹅呀,这儿天天30度高温,一走出去没給我热趴下就不错了。”
“哎呀,不是那种气温,我指的是身体的某个部位会突然没有征兆地发凉,比如脖颈,手臂,脸?”
还没等面膜敷上来,额头上先迎来菜柯的手心。
她喃喃道:“你是病了吧,我发烧的时候就会这样。”
席玉闭上眼,可能是太久没回来这儿,身体不太适应,自己太过敏感了。
“这镇上有高中吧?”
“当然有了,只不过是县里来合办的,可惜升学率不怎么样,有能力的都不会在这儿读。”
“这样说来,这里的校园霸凌严重吗?”
菜柯把面膜轻轻地拂平,用指腹去戳了一下席玉的额头,“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啊?”
“今天遇到一个......”
席玉静默了一会儿,想在脑海里选择出一个形容词,思考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一个朴实无华的说辞:“一个看起来有点可怜的男生。”
“感觉被人打了,还是长期的那种?”末了,她又补上一句。
菜柯皱眉,中间挤出一个“川”字。
“不清楚,不过每个学校或多或少都有点,你认识那男生吗?”
席玉本想摇头发现不行,“不认识,脸生。但脸长得挺俊的,也挺高。”
“诶哟,我本来以为你是人文关怀搞点调查,没想到是见到帅哥心疼了。”
“谁不想多看两眼漂亮东西,喜欢帅的听起来是人之常情,但喜欢丑的听起来像是疯了。”说到一半,席玉突然失声,“诶,你别胡乱扯,我跟你说正事你怎么扯到脸了。”
“不是你先说的嘛,拉都拉不住。”
“噢,好吧。”席玉歇气。
“镇上地方小,帅哥没几个,能入你眼的应该再少点。”
蔡珂掰着手指,从镇北数到镇南,女生对于这种八卦话题总不算是没兴致的,就算是淡人席玉也偶尔会聊上几句,背后悄悄说人总是带着些刺激。
排除了年岁小的,年岁大的,身高体重。
蔡珂想了一会儿,“我记得青巷那儿有一家也挺不错的,但是人家在几年前就搬走了,不过他家儿子年年放假会回来住,说是连乌镇冬暖夏凉,住起来舒服。”
“不过,这不是瞎扯吗,这儿夏天热得要死,但冬天也不见多暖和。”她又啧了一声。
“哪家?”
“不清楚,只知道姓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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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哪个字啊?”
“游泳的游。”
席玉把这字在嘴里嚼来嚼去,面膜随着她面上的动作而泛起褶子。
她觉得应该不是一个人吧,应该没这么巧的事,但内心又忍不住想问。
“名呢?”
“不知道,这我是真不清楚,我也不是天天跟树下大妈唠嗑。”
席玉柔声地“喔”了一声回应,面膜冷凉,长时间闭着眼让人昏昏沉沉想睡觉。
一套护肤下来又加上闲聊,在菜柯家的美容院里差不多又花了两小时才结束。
因为是夏季,天色暗得缓慢,但一走进巷子里,两边建筑相望而显得逼仄,但也因遮挡住大半阳光而透出凉意,加上巷子缩短了到达目的地距离,所以镇上的人都爱走巷子。
席玉也不例外。
只不过这条长路走久了会让人不舒服。
席玉总有一种走夜路的感受,她没忍住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乱翻滑着,最终目光落到三个字上——席镜白。
席镜白是她名义上的哥哥,两人虽然没血缘关系,但是这个哥哥对她极好。
她没多想,拨打了过去,对方几乎是秒接,还没等对方先说话,席玉就开了口。
“哥,你在干嘛呢。”
席镜白的声线清润,语速向来不急不缓,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就会忍不住放下心来。
“在赶稿,怎么了?”
“我要回家了。”
席镜白没懂这莫名的一句,想等席玉的下文,但好似对方只是像报备行程一样。
“水已经冻冰箱了,西瓜也切好了,至于冰棍——你在店里估计偷吃不少了,我就没买。”
席玉没忍住笑出一点细微的声,恍然间,她又往后看了一眼,方才好似听到一点脚步声。
“你等我回来吃,别一个人偷吃完了,要不然我告诉爸妈说你欺负我。”她不免提高一点声音。
倏然间,她抬头望了一眼窄条的天空,是要下雨了吗,为什么又潮热又阴冷的。两边的墙头上布满三角尖锐的玻璃碎片,旁边是蓄满了滑腻的青苔。
席玉盯着那些日久天长的青苔,以往不会乱碰植被的她少见的伸出手指,在那些青绿小叶上碰了碰,果然是湿、滑、凉、腻。
这些苔藓如同墙壁的毛发一样无边攀附着,席玉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些“毛发”生长在自己皮肤上一样,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头发被全拂上去扎了侧边丸子头,于是被遮掩住的皮肉显露出来,脆弱又白皙,很适合野兽凝视观察后啃噬。
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又来了......
“小玉,小玉?你怎么不说话了?”
“啊,噢,这儿信号好像不太好,我快到家了。”说完,席玉下意识加快脚步。
前方的巷子分出岔路口,一条是她需要走的直路,另一条就不知道具体通向哪儿了。
席玉没有明显地转头,只是用余光打量着旁边的岔路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后方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下一秒,她转身朝着岔路口走近,然后迅速避身在一根粗大的贴着无数小广告的电线杆后,手里紧握着拨好110的手机,指腹停留在绿色按键上,定位也在挂断电话那一刻就发给了席镜白。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喘息几乎就要落在耳畔,席玉屏息能听到自己因恐慌而加快的心跳。
砰砰砰,强健有力。
不一会儿,她看到青石板上的清澈水洼浮现出一双黑色布鞋的影子,喘息声近在耳边,仿佛是有人咬着她的耳垂哼出来的。
3. chapter 03
席玉猛地一抬头,却只对上一个错愕的大娘。
对方肩上还担着两篓大白菜,绿色新鲜晃着水珠。
而席玉却是额角满汗,肾上腺素因持续泵满而显现的疲累。
“诶,妹儿你躲在这儿做什么啊,怪吓人的。”
席玉缓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啊阿姨。”她没多解释。
“我还以为你蹲点在这儿要抢我白菜,我还说几个白菜有什么好抢的。”
说完,大娘拍了拍胸脯,抄起扁担又走了。
席玉扯了扯嘴角,她走出巷子,看着喧嚣的大路,行人来来往往都为自己生计忙碌着,无暇顾及她,连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她开始后悔刚才的举措是不是神经过敏了,难道是失眠的原因?
不过席玉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女生本就该警惕一些,人的恶意有些时候并不需要理由,只要“想”就可以了。
回到家,院子里只看到席镜白一个人,手握着铅笔坐在画板面前,细黑框眼镜将他眼中的认真全投射在画的内容上,侧过的脸线条凌厉流畅,起伏如远处的青黛群山,人衬景,景衬人。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席玉从桌上水果篮里抓了一个红苹果,往嘴里一送,香甜四溢。
“爸妈出去打麻将还没回来,估计又得打通宵吧。外婆去隔壁串门了。”
“这两口子退休之后真是十分放肆。诶,不对,妈不是还说今晚給我做鸡吃?”
“你说那个啊,她说做辣子鸡的材料不全,改日赶集买了再做。”
“哎,那今天又只能凑合一顿了,不过先说好,不吃你亲手做的面条。”
闻言,一直忙碌绘画的席镜白才停下笔,白皙的手指上沾染了灰黑,像是白纸上的一滴墨。
他看向席玉,语气中满是不可奈何,“有那么难吃吗。”
“非常无敌宇宙中最难吃的食物。”席玉犀利评价。
“不是说赶稿吗?”
席玉不太懂他们这些艺术生的事,只知道席镜白从小身体比同龄人稍弱些,指不定活到哪年,所以她才被席母给看上领养回来,说是那一双眼清凌凌的藏不住事,看上去很善良。夫妻俩说是两人生活上有个照应,但又总是时不时给她洗脑,一定要兄妹情深,照顾好哥哥。席玉明白,也没说什么,毕竟也给了自己一个家。
毕业后,席镜白依旧在家,除了平日里写生以外,他在微博上注册了账号,因为发布一些个人色彩极浓的自绘图而积攒起不少粉丝,接稿无数,短短一年时间便实现财富自由。
“刚画完了草稿发给单主了,等对方确认。”
“这样啊。”
席玉闲来无聊,跟随他手动作看了一会儿绘画过程,但也乏味。
“哦对了,今天我走那条青巷,遇到点不太舒服的事儿。”
席镜白不语,只是微挑起眉尾。
“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你是觉得有人在跟踪你?”
“如果我说是会不会有点阴谋论啊。”
“所以你有什么发现吗?”
“额,暂时没有。”
席镜白突然笑了一下,“不会是什么野狗吧。”
“肯定不是啊,哎呀,跟你说不清楚,反正很奇怪,具体的形容不出来。”
“也许是最近失眠次数太多,心理压力大,别太担心这些事情。”
说起失眠,席玉确实爱失眠,自从高考毕业之后就一直这样,无论早睡还是晚睡,都得在床上翻滚个几十遍才能酝酿些困意。
两人又闲扯了几十分钟,席玉才对着她哥扬起手机屏幕。
“晚上菜柯约我吃烧烤,我就不跟你在这儿同苦共苦了。”
“你潇洒去了,我怎么办?要留我一个病秧子在这儿吗?”
席镜白只是身体弱,又不是丧失了活动能力,于是她拍拍席镜白的肩头,带着点补偿意味道:“没事儿,我到时候给你带点吃的,你想吃什么发我。”
说完,她钻进院子右边的独立小屋,去冰箱里拿了两瓶冰啤酒,两个人喝也差不多了,又不是要一醉方休,况且她的酒量很一般。
“记得給我发消息噢。”说完,她朝着席镜白挥挥手,两手分别提着啤酒迈出了院子。
席镜白侧过脸看着那抹雀跃的背影,眼神沉静平和,直至身影消失在琥珀色瞳孔,他才移开目光,又重新拿起笔。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东平路几乎被各种宵夜摊铺占满,红色的棚面使其远远看过去像一条不停息地红色长河,人声和杯壁碰撞声此起彼伏,仅是路过,各种重油重盐的香味就往鼻腔里强硬地钻。
看着手机里的招牌图片,席玉挨家挨户地看过去,擦过一家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她又转身回来在铺子面前停下,各种糖衣在特定黄光的照耀下,闪着温润的弱光。
她想到菜柯从小就喜欢吃冰糖草莓,索性掏钱买了两串,一人一根。
夜市并不算很长,微凉的糖衣被握到刚好温热,她看见菜柯在外坐着的背影。
见人来,菜柯“诶哟”一声,朝着她挥挥手,又拍着旁边的塑料凳,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席玉笑得挤出两个小梨涡,屁股往凳子上一挨,本就是有些近视眼的她才看见菜柯旁边还坐着一个男生,清瘦高挑,看着模糊的轮廓也知道对方长得不错,不知道是不是近视眼会自动开磨皮美颜功能忽略真实五官,总感觉这人有点眼熟。
菜柯看她盯着人的时间有点久,愣愣的,抬手拍她的手背,“半路途中带了个人,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啊。”
话刚说完,席玉突然回想到下午和菜柯说的朋友。
啊,不是吧,真的拉皮条啊?虽然这三个字得打个双引号。
不过这效率也太高了吧?
“那什么,我真的有男朋友。”席玉凑近到菜柯的耳边提醒她,这周围嘈杂,即使不用过分压低声音也难以让第三个人听到。
“啊?”
菜柯脸上浮现一瞬间的茫然,朋友之间的默契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即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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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哟”了一声,“你想什么呢,我就是刚才从家里赶来的时候,遇到这小子被一群精神小伙纠缠,然后本公主善心大发,救了他一下,反正也顺路,将就带人家来吃一下夜宵。”
“善心大发?”
菜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好吧,其实是看他长得帅。啧,管他帅不帅,遇到这种事我也都会帮一下的好吧。”
席玉知道这话是真的,菜柯读初中的时候没在镇上读,家里花了点钱让她去外地上学,因为口音问题被室友嘲笑欺凌,后面忍无可忍直接和对方互打,最后喜提“回家长期反省”,其实也就是开除,只不过明面上不能这么说。
她性格直爽,对于这些旧事总爱拿出来开玩笑,但是其实比谁都敏感,更见不过有谁和她当初一样。
席玉点完了自己想吃的,又把菜单递给男生,笑道:“有人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
男生没想到话头突然往他身上一抛,明显的顿了一下,他接过笔,看着那被油烟熏黄的菜单,一时下不去手,指间便开始转起圆珠笔,在桌面上划出一道圆弧影子,从头看到底也只是加了一点蔬菜。
席玉全程看在眼里,有些惊讶:“你就吃这么一点吗?”
他点点头,薄色的嘴唇往上弯了一些,“天气热,不太吃得下。”
菜柯开了啤酒往三人杯子里都灌了点,白色的泡沫炸在耳膜上发出哗然的破裂音。
“刚才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叫什么名啊,总觉得你长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游泱。”沉稳的声音恍若一枚石子丢进湖面泛起点点涟漪。
“噢噢,对你有点印象,你不就是那个年年假期都要从市里搬回来住的那个嘛。”
游泱不置可否,只是浅浅地笑着。菜柯抬手举杯的速度缓了下来,指尖动作一顿,眉头皱着随即又松开,看了一眼席玉又收回来。
“诶!游泱吗?”席玉握着的紫色圆珠笔“啪嗒”一下在泛黄的纸面上划出一道长痕。
她的惊讶让一直垂着眼的少年掀起眼皮,黑得发紫的眼珠一瞬不瞬地黏在她身上,密长的乌睫往下落出一小片阴影,像是湿漉漉的暗沼。
“我们下午的时候还在说到你。”
不是自己想听的回答,是不记得自己了么,游泱眨了一下眼,盖住了一些困惑和别的东西。
“说我什么?”
“说你长得帅。”菜柯在旁边抢答道。
游泱缓慢地转了转眼珠,视线收回到眼前,笑道:“啊,这样啊。”
“哟,知道你名字,还没给你做个介绍呢。我叫菜柯,旁边这位美女叫席玉,”菜柯后知后觉。
“席玉。”他重复了这两个字,咬字偏重,听上去像是学音认真的小孩,但又带点咬着边缘不肯放的倔强。
“嗯,对。”自己的名字被别人提出来再读一遍,这种感觉让席玉觉得怪怪的,毕竟她可是去参加社团招新念出自己名字都觉得不自在的人。
“我记住了。”对方弯了弯眼,黑黝黝的眸子像个被黑水侵蚀的月牙。
4. chapter 04
两串冰糖草莓成双成对的放在面前,席玉看向游泱,面前除了一杯啤酒以外什么都没有,她借着出去逛两圈,又去到方才卖的小铺上买了一串草莓。
“喏,不知道你会来,只买了两串,这串补给你。”
硕大的红草莓外裹着黄糖衣,显得很有食欲,游泱唇瓣微张,手指悬在半空中。
席玉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把签子塞直接他手里,“别客气,吃点甜的会开心。”
游泱握着草莓看了一会儿,草莓个头大串满了整个签子,拿起来颇有些分量,看上去很甜腻,他捏着签子喉间滚动,方才被她捏过的地方余温还未散,倒不是因为馋,而是觉得自己举着个无法丢弃的累赘。
直到前方的席玉低头咬了一口草莓,露出半边水嫩的粉色果心,黑色发丝垂下来,形成自然好看的弧度,称得她的侧脸轻盈柔和。
游泱吞咽了一下,也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草莓,甜到发腻。
他把手机递过来到她的面前,“刚才的草莓钱,我转给你。”
席玉摆了摆手,“不用,你觉得好吃就行。”
话落,老板就端着一个不锈钢盘子放上了桌,先上的是易熟的蔬菜。
加了第三个人进来,气氛始终是要差一些的,席玉直接拿起蔬菜递给他们。
“尝尝这家味道怎么样。”
轮到游泱的时候,他的手悬在半空,对于那些烧烤看起来有些犹豫。
席玉只当他不好意思,只好把签子又递近一些。
“吃呀,不要客气,你脸皮太薄啦。”
这些菜他也点了一些,倒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好慢吞吞地接过一串土豆,看着那三片土豆上面裹满了红彤彤的辣椒面,甚至还用辣椒油沾了双面,他指腹旋转了一圈,红油便因重力下垂滴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席玉突然被人戳了一下,她回头看过去,游泱递过来他的手背展示上面的残留的油腻,声音轻飘飘的,像一阵微风:“我去洗个手,你等我。”
席玉对着他点了点头,“外面人多,小心别被撞到了。”
听到嘱咐,游泱的眸子弯了弯。
菜柯看着两人这一来一往,冒出个疑惑:“诶,你和他之前认识啊?”
席玉咬下来半边小瓜,辣味在口腔里蔓延。
“认识?不认识吧,没什么印象。”
“是吗,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可能是因为我刚才给他买了串糖草莓,所以觉得我比较好相处。”
菜柯点点头,“应该吧。”
一出门旁边就挨着个黑漆漆的小巷,游泱盯着那黑暗,随即走进去,把剩下的土豆片丢进了潲水垃圾桶里。
周围没了人,席玉觉得没什么束缚了,当即跟菜柯聊了点在学校里遇到的奇葩事和瓜,两人聊得正起兴,桌子发出响声,两人被吓了一跳,顺着声源往上看,桌上放了两瓶未开封的啤酒。
席玉再顺着覆在瓶子上的手往上看,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男人,喝多了酒,整张脸都是红的,一笑满脸堆肉,嘴角还有着没擦掉的油渍。
“美女,刚才就注意到你们了,想和你们交个朋友。”说完,那胖男人还打了个酒嗝,把啤酒再往她们面前推近,发出刺耳的声响。
席玉表情当即肃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外面喊道:“老板!麻烦你过来一下。”闹事的男人听到喊声,还想着笑眯眯地去拽扯席玉的手腕。
席玉利落地甩开,手指着男人的眉心,眼里都是警告。
老板擦着手上的油腻过来问发生什么。
菜柯指着那男人:“这人骚扰我们,好歹我们也是在你家吃的,你处理一下呗,要不然下次谁还敢来这儿吃。”
胖男人笑呵呵的,完全不当回事,“哎呀,就是和你们交个朋友,这么严肃干什么,给我个面子。”
火上还烤着肉串,不能为了一桌毁了整个店的串。老板只想着赶紧打个哈哈混过去,毕竟面对一个酒鬼那可是相当麻烦。
席玉直接踹了一脚桌子,酒瓶不稳一晃动当即滚落下去,伴随着“哐”一声巨响,“交友礼物”就这样摔碎在众人跟前,玻璃渣带着啤酒溅到男人的小腿上,甚至还划了些小口子。
“给你面子了,请回。”席玉平视他。
男人还想说什么,但是喝多了话语都打结。
席玉在唇前竖起食指,示意他闭嘴,又把拨打报警的电话放在他面前。
“你按还是我按?”
男人可不信她真的会打电话,借着酒意就要胡搅蛮缠,直到看到席玉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男生,看上去年轻,但是看上去比他自己还要高一个头,站在光影交界处,脸部半明半暗,眼里带着些不遮掩的冷怒。
两个勇敢的女人和一个阴郁的年轻少年。
斗不过。
这是男人得出的结论,又借着酒意,嘴里嘟嘟囊囊地走了。
旁边的人看完了热闹,有几个同样吃宵夜的女生拍手叫了声“好”,其余的都继续默默吃着。
游泱垂眸看了一眼席玉的手腕,问她:“我刚才是不是来晚了。”
席玉收好不快的情绪,她不喜欢把情绪加给无辜的人,但是也笑不出来。
声音因为刚才的疲倦而带出一点无力:“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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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事事靠别人,反正,你不要想太多。”
游泱应了一声,拿起塑料杯抿了一口水。
“刚才的你很厉害。”
席玉缓过劲,没急着接下这个夸奖,看了一眼对面的菜柯,才回复道:“菜柯姐和我一样厉害。”
说完,她拿起一根刚烤好的肉串递给蔡柯。
“来,给你的犒劳,我允许你多吃我最爱的小肉串。”
蔡柯笑眯眯地接过去,压低声音说道:“刚才真是吓到我了,你倒是反应快,那啤酒一碎把我都吓一跳。”
“不知道今天什么运气,遇到两件破事,摔了两次酒瓶,发两次火。”
闻言,游泱也跟着点点头,放下水杯往外看了一眼,“这里面有点热,我出去吹一下风,很快就回来。”
这小店确实小,且风扇供凉能力有限,人一多自然就燥热,前面还有着一直生火的架子,简直形成一个包围圈,热上加热。
树叶因风而簌簌吹响,将弯月困在枝桠中,月色暗淡,显得有些阴恻恻的。
胖男人正想找个角落解了裤带撒尿,手才刚移动到腰间,耳廓边划过一道凌冽的风,眼前先闪过的是月亮,随即嘴角裂开剧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打倒到角落里。
再有意识抬头时不再是天上的明月,而是遮挡住明月的人。
胖子擦了擦眼,游泱将那抹月光挡得严实,透不出一丝光亮来,他的薄唇紧抿,因紧咬牙而绷出清晰锐利的下颌线,胖子嘴里骂了句脏话挣扎着要起来,又被对方一脚侧踢踹了回去。
那侧踢快准狠,不像是随便一踢,更像是练过的。
胸口蔓延开疼痛而难以再发声,胖子只好就地扒着两侧墙壁,看见游泱握紧的拳头猛地往自己面部一挥,想象中的疼痛还没到来,那直拳就赫然停住了。
胖子睁开一只眼,看见游泱慢悠悠地收回了手,脸上带着些戏谑地笑,只不过那笑意像是积雨云,灰色且带着恹意,甚至还没爬到眼角就要消散。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蝼蚁,轻声道:“你是哪只手碰的她?”
胖子深吸了一口气,“我,我等会儿要报警的。”
“哦,这里没监控,我又没在你身上留痕迹,谁会信你一个刚骚扰过别人的酒鬼的话?”
游泱狭长的眼眸稍稍睁大一些,倒是透出几分无辜。
“她还等着我回去,别浪费我的时间,可以吗。”
男人紧张得吞咽了口水。只看见握紧的拳头高高扬起,白而薄的手背上暴起清晰可见的脉络青筋。
“以后见到她绕道走。毕竟你总有再喝醉的时候,不是吗?”
5. chapter 05
镇子的路灯不多,三三两两地立在路边,往下投射出昏黄的光,一群蚊虫在光中胡乱飞舞。
三人不同前后的走在一条路上,只不过游泱总是落在后面的。
吃烧烤吃得有些晚,菜柯又按平常习惯准备走巷子近路,却被席玉拉了回来。
她盯着更加昏暗的巷子有些紧张,连声音都忍不住软下来。
“一定,要走巷子吗?”
菜柯不明所以,“巷子怎么了,你小时候不也是总爱在这里面玩吗?”
席玉没说完,又觉得下午的事不太好说。
“哎呀,走啦走啦,你怕什么,我们三个人。”
说完,她半推半拉地带着席玉走进去。
菜柯喝了一点酒,神经正兴奋着,喋喋不休拉着席玉聊,但席玉没太多感觉,她喝得不多,那些酒也醒的差不多,只是紧紧挽着对方的手臂。
也许是夜间温度下降,总是要凉一些,她又没忍住摸了摸手臂,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更近了一些,仿佛就在身后死死缠着她。
席玉脚步一停,往后看了一眼,只有低头踢着石子玩的游泱,不知道他是不是喝酒的缘故,脸颊有些发红,领口解开了两枚扣子,露出来的肌肤也是红的,看上去整个人仿佛带着一点兴奋,又有些恹恹的。
两人的目光在潮热的空气里对接,游泱无声做了个口型:“怎么了。”
微微睁圆的眼眸显得无辜极了。
席玉笑笑没说别的,“怕你走掉了。”
“不可能的。”
走到一个转角处,菜柯家的房子就露在眼前,灯火通明,偶尔能听到一些电视机的声音还有夫妻吵闹的高音,烟火气很浓。
菜柯分别前拽了拽席玉的衣角,看着她身边寡言冷淡的少年,回头来小声道了句:“小心点,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
席玉感受到她的视线,却没顺着眼神看过去,只是捏捏她的手心。
“放心吧。”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目睹着菜柯推开门进去后,席玉也转身了。巷口离这儿不远了,不过几十米的距离。
小道滑腻昏暗,她忍不住想去扶墙壁,但看见那上面的石墙粗糙无比,还有些莫名的钉子,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好小心翼翼垂着眼往前走,生怕摔倒。
旁边的狗吠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响,四周静谧,偶尔传来虫鸣,流动的空气依旧带着白日里的热。
席玉吐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发黏,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出了太多汗的缘故。
“游泱,你能走上来吗。”被喊道的人顿了脚步,只觉得这声音从稚嫩到成熟,变了又没变,依旧像是山涧的清泉流过心脏,让人渴望。
“怎么了吗?”
“没有,就是不太习惯一前一后。”
游泱笑了笑,往前一跨很容易地就能追到席玉的位置,也因腿长,总是会比席玉快出半分的距离。
两人即使没说话,任由沉默流转其间,但是方才的不适感好似没那么明显了,以至于她没觉得剩下的这几步路如刚才那样难走。
这样的前后对比,让席玉生出一种奇怪的安全感,仿佛刚才的又全是错觉了。
少年单薄颀长的背影被路灯拉长显得孤零零的,像是第二个静谧的路灯。
月明星稀,耳边都是树叶簌簌声,眼前是几抹昏黄的圆光,两人踩着小路上的落叶往前走。
席玉率先打破沉默:“你家住哪儿?”
游泱顿了半晌,“电力公司宿舍,青巷走过去就是。”
那儿原本是给员工住的,后来公司搬去较远的地方,那几栋宿舍楼便就单了出来,时间一长,房屋出租数次,里面住着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论穷富。
席玉点点头,踏过前方的一个小水洼,她对这个地方隐隐约约有些印象。
“你不太记得了,是吗。”
游泱吐字清晰,但却咬字极轻,像是肯定又仿佛是不确定,伴随着夜风轻轻柔柔地散开在四周,席玉离得远,听得不大真切。
“嗯?”席玉微微抬起头去看前方的人。
少年慢吞吞地摇了摇头,连带着碎发晃动,往眼窝投去一片阴影,显得阴郁,让人难以看清神色。
“你说那个公司宿舍啊,确实没太多的印象了,只不过是小时候去过那里玩过几次。”
“那你还记得和哪些人玩吗?”
席玉笑了一下,“这哪记得啊,时间太久远了,应该也没谁会记得吧。”
“有的。”
“是吗,也许吧。”
这条路路灯不多,远远望去像是夜空里举着几把火,皎洁的月光在墨蓝的天色里长存,缓缓落下来,游泱的身上宛如披了一层朦胧的蓝纱,在这无人寂静的街道,宛如一只吸人魂魄的鬼魅。
游泱只是往前走着,那层蓝纱随着晃动,伶仃孤寂的背影,像是一块沉默坚韧又孤独的顽石。
席玉兀地生出些别的情绪来,看到头上的灯光大大方方地落在游泱身上,显得他脖颈的皮肤几近白得透明,也显得上面的红疹子十分碍眼。
加上游泱还挠了几下,便划成了几道红痕。
“等一下。”
席玉出声叫停他,游泱回过头,淡漠的眼里揣着些不解。
这么一回头,席玉才看清,解开的领口露出一片泛红的肌肤,上面依旧留着些红疹。
“你长了红疹,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游泱挽起衣袖,低头看了一会儿,席玉也凑过去仔细盯着,两人的呼吸一同打在小臂上,留下些无法避免的潮热,若是别人,只会觉得心里一片烦躁。
但换做他,只觉得一阵舒服,像是被一阵山风拂过脸庞带来的纾解热气。
“啊,应该是过敏了。”游泱的声音还是很淡,淡到仿佛看的并不是他自己的手臂。
“过敏?你什么过敏?”席玉倏尔瞪圆了双眸,眼里带着几分警觉,看上去是一只可爱的猫儿。
游泱不想让她看自己看那么久,看多了就没兴趣了。
“草莓,偶尔吃一点点没事,吃多了就会这样。”
他把“一点点”咬得稍重一些。
席玉当即生出一丝愧疚,毕竟是她没问过人家就买的,但是很快她又不内耗了,谁叫对方明知自己过敏的情况下又答应呢,但不管怎么说,要是人出事了,她跑不掉。
“那这么说来,我们俩的责任五五开了。”
游泱没想到她居然思维跳跃得这么大,甚至不方便心安理得装受害者。
“那你这样要不要买点药吃,或者去打个点滴什么的,有些过敏严重的还可能发生呼吸困难。”
“不用,我吃得很少,吃咬了一两口,有点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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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你不要骗我。”
游泱勾起嘴角,“没有,不过刚才说起责任,我算是已经为我自己的任性负责吃了苦头了。”说到一半,他一歪头,指着自己脖颈上的疹子。“那你怎么负另一半的责呢?”
席玉盯着他的疹子,神情肃然。
“不行,我带你去小诊所看看。”
游泱的嘴角压下来一半,“我家里有药的,只是比较苦,很难吃。”他忽地抬头,指着已然生锈的双开铁门,“我家到了。”
这居民楼虽然有些年头了,但是声控灯依旧能用,只是光线弱了些。
席玉猜想,这种年纪的男生仗着自己身体素质好,只要不是撑不住八成都是不吃药硬挨的。再看游泱混不吝的模样,更是跟她脑海里的刻板印象挂上钩。
“你家有人吗?”席玉站在大门外,没肯往里踏一步。
“没有,只有我一个。你要上去看我养的猫后空翻吗?”
“什么?猫会后空翻?算了算了,天色很晚了改日吧。我只是怕你要是不吃药的话,发生点意外我可赖不掉关系了,很麻烦的。”
席玉掏出手机,“你吃完药给我拍个照发消息,我扫你的码。”
游泱盯着那还亮着的屏幕,手垂在腿侧,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拿手机。
席玉的手机屏幕往他身边一递,机身就震动了两下,一条消息弹出来:[哥:等你回家。]
不知道旁人看到没有,但在寂静中她听到一身明显的抽吸声,大概是过敏不舒服的缘故。
席玉下意识把消息上滑,然后扫了下方手机的二维码。
她低着头还在发好友申请,白色的亮光射在她脸上,游泱从上往下看见她时而扑颤的睫毛,小巧挺立的鼻尖,红润上扬的唇瓣,往下还能看见她突出的锁骨,再往下......
游泱撇过眼,闭上缓了两口气,这样不尊重人,不好,也不行。
“你几点睡?”
席玉熄了屏,“不超过12点上床,不过——你要是半夜两三点找我的话,说不定那时候我也在,我最近总失眠。”
游泱点点头,感受着手心里的手机震动。
“那我先走了,你一定要记得吃药哦。”
席玉往后退了一步,这种阴森且陌生的居民楼她还是有些发怵的,更何况对面还是个男生,哪怕是年纪小也要保持警惕。
话一抛下,她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这儿。声控灯此时恰好熄灭,仅剩的光亮好似都只为席玉一人存在。
那抹纤长的倩影逐渐在瞳孔里消失,楼道里只剩下无尽的漆黑和阴湿。
游泱站在原地,双眸依旧望向席玉离开的方向,直到视线因为太过刻意集中反而开始模糊,他才把目光收回里。
黑黝黝的一楼突然亮起一方光,而那抹唯一的光亮全然打在游泱的脸上,他抱着手机点开了几乎被抛弃不用的微信,那里弹出来一个好友申请。
看见网名的那一刻他不解地皱起眉,但很快又松开了。
他的指腹停留在接受的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光是看着她的图片就能捧着看一晚上,手里总算是抓住了一抹来之不易的痕迹。
游泱眼里的光波动荡,像是有人往深湖里丢了个石子似的,羽睫颤动了几下,像是兴奋欲飞的黑蝶。
手机一熄灭,楼道里又恢复成一片黑,而他就隐在其间。
6. chapter 06
席镜白要吃炒面,席玉只好随便挑了家近点的买了一份。
带回去时,正好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席镜白。
“呐,趁热吃。”
炒面被白色塑料袋包住,热气使上方凝聚了无数透明小水珠。
“还以为你要在外面吃到半夜三点。”
“我们哪有这么多人。”席玉咂嘴。
“两个人应该差点意思。”
席玉拿了新筷子来叼了一点面尝味道,“嗯......不是,三个。”
“三个?”
“还有个新认识的男生。”
席镜白扬起眉,眼镜上闪过吊顶的白光,“谁?”
“害,说了你又不认识,叫游泱。”
“好吧,确实不太——”话说到一半,席镜白突然没了音,然后又塞了一筷子的面,“有点熟悉。”
“你也熟悉?哇,这人万人迷啊,我也觉得这人熟悉,给人一种安全感。”
“安全感?”席镜白看了一眼在旁喝水的妹妹,“也不是吧,就是总觉得在哪看到过这个名字。”
“行吧,可能你给你oc取名的时候翻过字典也想取个差不多的。”
“噢,那倒没有。”
“不说了,屋里闷,我去院里转转。”
席镜白看着面前的炒面,叹了一口气,“又留你哥一个人在这儿。”
席玉没说话,只是回过头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滑稽可爱。
站在屋檐下,她拿了个小木凳,又坐在院子里看着大门,看着星星,看着前方的梧桐树,感受着夜风轻轻拂过肌肤的舒适。
手机在包里传出震动,她回过神拿出来一看,发现游泱已经通过了好友申请。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我到家了。
席玉刚发出去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应该发给菜柯的,消息点顺手了,她又撤回。
不过对面倒是在她撤回的那一瞬间发了消息。
[鱼]:好。
席玉悬在半空的手指一时不知道按下哪个字母,只好先把撤回的那句话复制给菜柯,又回到这个聊天框,想到方才的过敏事情,于是手指又开始敲下。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吃药了吗?
对面过了好半天没动静,席玉几乎都要耐心告罄了。
[鱼]:[图片]
[鱼]:吃了一片。
席玉把那张图片点开放大,是一盒氯雷他定,旁边还放了一杯喝掉一半的水杯。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记得脱衣服看看背后有没有伤口。
对面突然没了动静,过了好半天才回复。
[鱼]:这个你也要一起检查吗?
一起检查?一起看他的上半身吗?
算了,她只对薄肌感兴趣,而且这样显得自己有些趁人之危,若是儿童身材的话,那更是罪过了——自己受罪。
席玉在这边脑子天人交战,结果两张图片下一秒就一起弹出来,想不看到都难。
昏黄的灯光下是白皙劲瘦的腰身,腹前肌肉线条明显但并不过分夸张,胸肌鼓鼓像是很好埋头的样子。平时套个衣服完全看不出底下有料。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不错,没什么伤,洗干净就睡觉吧。
她关掉手机,准备走回屋里洗漱睡觉。今天她喝了不少酒,倒是不会失眠了,应该能睡个好觉。
此刻手机又响起来。
[鱼]:好久没吃了,这药似乎已经过期了。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
席玉又飞快在键盘上打下一串话。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一片不算多,多喝点水排泄出去就行了,如果有其他症状再说。
[鱼]:噢。
半晌,聊天框没有再出现新的对话,席玉舒了半口气,飞快上了楼,她习惯性上楼就按静音,因为这屋子隔音并不好,老年人觉少容易被吵醒。
手机被丢在床头柜上,她去隔壁的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了身睡裙掀被子上床,床是软的,整个人躺在满是香味的被子和枕头上,加上忙了一天,又带着酒劲,眼皮很快就重了起来。
床头柜上的震动也没有察觉。
黑了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一条新的对话框弹了出来——
[鱼]:虽然不想打扰你,但我有点头昏。
这条消息沉静在手机里一晚上。
席玉看到信息的时候刚睡醒,从床上坐起来,盯着手机分辨了好一会儿,意识才回笼。
她给对方发了几条消息,但对方都没回复。
打字不太方便,席玉又把手机放到嘴边发语音:“不好意思啊,昨天睡的时间早了一点没看到你消息,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别的不舒服,比如呕吐乏力?”
连发了三四条,对话框都没有弹出红点。
席玉深吸了一口气转眼去看屏幕上的时间,10点32分。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但对于一个养成生物钟的高中生来说,应该是起床了。
席玉赤脚站在木地板上,在这三伏天,她还是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随着肌肉血管往上攀到尾骨,又沿着脊柱神经传向四肢百骸,最后压着心脏榨出一股一股的恐慌。
人死不死不是关键,祝要是对方出事了,跟她也逃不了干系,万一人家爸妈闹上门来怎么办,她怕的不是生死,而是这个所带来的责任,她不想往自己身上惹上事。
席玉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还没进医院当上医师,反而先要给自己惹上一身生命事故了。
脱在衣架上挂着的衣服还留着一股烧烤的油烟味,席玉闻了一口就丢在地上,她回来到现在,行李箱还没打开过,现下也没时间再去整理衣服,她只好从衣柜里随手拽了件多年未见光的裙子套上。
下了楼,外婆还在浇花,她急匆匆打了个招呼,蹬着自行车就往着电立公司宿舍的方向跑。
她没敢走巷子,只是老老实实走大路,脚下蹬的速度又极快,要不了五分钟就到昨天的居民楼下,现下的白日,光线从镂空墙里钻出来,但这儿无法被阳光直面照射,处处溢满了阴冷。
席玉才刚迈出一步又立马停了下来。
靠。
昨天没问人家住几楼,连住几户都不知道,总不能上去挨家挨户敲吧。
半晌,她还真的上去随便敲了一户,不过是问了游泱所住的位置,巧的是对方大妈知道,告诉她在四楼402。
四楼不难爬,但是席玉已经很久没有怎么爬过楼了,一步跨作两步这么踩上去,刚摸到402的门就喘个不行。
手不过堪堪才碰上生锈的铁门上,伴随着“嘎”一声长调,门后是裹着夏凉被的游泱,见到席玉,狭长微扬的眼睁圆了一些,大概是刚醒,脸上还带着茫然。
一人蹲着恢复体力,一人攥紧被子站着。游泱因高挑的个子而自然地往席玉身上落下阴影,将她全然笼罩吞噬。
两人就这么对视,席玉“唰”地一下起身,擦掉鼻尖的密汗。
“我看你没回我消息,就过来看看,你昨天吃那个过期的药,过敏怎么样,吃了之后又怎样,头还晕不晕?”
面对这一大长串的问题,游泱一时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啊,我刚醒。”
“我还没敲门你怎么就开了。”
“因为听到楼道有很重的脚步声。”
话落,席玉更是汗颜,她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跨步跑上来的。外面温度高,加上她出了一身汗,实在有些萎靡无力。
游泱大概是看出来了,声音不似前两日的柔和,带着些沙哑:“你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会儿。”
说完,他侧过身,露出身后屋子里的摆设。
客厅里的陈设很简单,除去必备的家具以外就没有更多的东西,灰黑的地板,苍白的墙壁,看上去没有多少人情味,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清冷,若不是阳台上长着生机勃勃的长春花,这地方就全然弥漫着死气。
连同着站在玄关的游泱,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无太多血色的薄唇,唯独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看向席玉的时候总是泛出炽热,才像活人。
“打扰咯,我进去看看你那只会后空翻的猫。”席玉眨眨眼。
话音毕,她进了家门,鞋毯上刚好放着一双粉色的拖鞋,没有任何黄色或者的灰色的污渍,看上去非常崭新,像是知道有人今天会来。
席玉没有多想,谁家里还没几双多余的拖鞋了,她换了走进去,也没随意在屋子里走动,只是在沙发上坐着。
看着游泱的脸色,她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今天脸色不太好,真的没事吗?不是说头晕吗,现在怎么样?”
“没......咳咳......”话还没说完,游泱就咳嗽得脸发红,又对上席玉凑近探究的目光,像被水冲洗过的石子一样请冷冷的,他压住喉咙发痒的冲动。
“昨天忘记关风扇了,吹了一宿,有点感冒而已。至于头晕,其实一觉睡醒就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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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了。”
席玉低头看向他的脖颈,昨夜冒出的红疹子已经消退到无法观察,看来已经没什么问题。
“话说,你的体质是不是偏弱啊,很少听到有人在夏季感冒的。”
这话说完,游泱看向席玉,喉间滚动,像是要说什么又有所顾虑,良久,他才慢吞吞的开口道:“你是不是喜欢健壮一点的。”
席玉一愣,不知道怎么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健壮吗?好像也没这个偏好。
“健康点总是好的,如果向你一样体质差的话,就总会惹人担心。”她又接着补道:“比如我哥,身体从小就差,我有时候就得注意点他身体,照顾什么的。”
“你哥?”游泱笑了一下,“那我大概不像他那样。”
“所以,你才来的这么急?”他露出一个笑,席玉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打趣自己。只好把话题移开。
“猫猫呢?”
“跳跳,来。”游泱朝着阳台上极轻的喊了一声,便有一只长毛三花猫从猫架上跳下来,又攀上沙发在席玉面前翻了个滚,露出柔软的肚皮,讨好意味满满。
“哎呀,好可爱,这么漂亮的小猫是不是很贵呀?”
游泱轻歪了一下头,伸出细长的手指去戳三花猫的前爪。
“不知道,这只猫是我在楼下捡到的。”
“这么漂亮的小猫,确实是手慢无,太幸运了。”说完,席玉抬手去抱猫,随着动作扬起一阵风流,裙子因压箱底许久反而没有消散掉洗衣粉的清香,轻轻浅浅地往少年的鼻腔里钻,惹得他忍不住抬眸上移。
碎发因汗而黏在额边,脸颊上还残留着爬楼带来的绯红,整个人笑盈盈的透着一股夏天的生气,总是会让阴处的某些东西滋生出触碰的欲望。
“嗯,确实挺幸运的。”游泱过了半晌才接上话。
这只猫是他练散打之后回家遇到的,当时飘着小雨,路上没有人,小小的三花猫蜷缩在垃圾袋后面躲雨,见到游泱便小声地叫,游泱从小就不受猫猫狗狗的喜欢,当然了,人也不喜欢他,在孤儿院那么多年都没人愿意收养他。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诧异。
第二反应是不想管闲事,他没那么多感情注入到猫身上。
在雨逐渐下大之际,小猫已经闭上眼等着死亡降临,却又看到方才的少年撑着伞往它这里倾斜,黑漆漆的眼珠子里依旧没什么波动,只是戳着小猫看它有没有死掉。
“听说,女孩子都比较喜欢可爱的东西,你应该也算?”
于是这只三花猫就养到了现在。
席玉确实很喜欢它,没人会拒绝加入猫猫教。
逗猫棒都摇得手腕发酸,席玉想着应该要回去了。她扭过头准备和游泱说一声,没想到对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抱枕。
他睡着的样子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碎发垂落在眉眼,平添了几分柔软。
席玉看向他的头发,看上去发质很好,柔软蓬松,让人忍不住产生想揉一揉的欲望,不过他们还没好到这种关系,太冒昧。
她刚往前走了几步,拖鞋踩着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将沙发的人吵醒。
游泱撑着微哑的嗓音,“你要走了吗?”
“对啊,不打扰你休息了。”
“但是,你走了之后我可能就睡不着了。”他睁开眼,眼底蕴含着疲倦和红血丝。
席玉没太听懂,“嗯?”
“这房子采光不太好,平常也照不进来什么阳光,白天也是阴暗的。”他嗫嚅着唇瓣,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一个人睡觉睡不好,总有点怕。”
“你爸妈呢?”席玉转过身。
“他们忙着赚钱,这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
他又补充道:“你能不能再待一会儿,给你一点补偿。”
其实席玉对于补偿什么的没兴趣,但是对方这种紧张脆弱的感觉倒是和前两天的自己差不多。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走,“哦,什么补偿,太少了我不要。”
游泱抬手拍了拍沙发,三花猫跳跳就蹦了上来,盯着席玉看。
“叫我的猫给你表演后空翻。”
这对看上去,像是可怜的小狗带着貌美的小猫挽留人,希望客人往碗里丢一枚硬币。
屋外太阳已然升起,走回去太热,小卖部又没风扇,坐在那儿一下午很考验人,席玉身处在这阴凉处,适应得不太想出去了。
席玉轻嗤一笑,“那你记得给它加餐噢。”
7. chapter 07
游泱没回房间里睡,只是将就躺在沙发上,将抱枕压在头下,清癯的手臂松懒地搭在眼皮上,就这样睡去。
席玉不知道他的睡眠情况如何,但想到刚才不过走动了几步就吵醒了人,想来还是少发出动静的好。
闲来无事,她的目光转过这屋子的每一处,没什么特别之处。
她靠坐在阳台上的一个小沙发上,见着游泱平躺,胸膛保持一定节奏地上下起伏,呼吸绵长,大概是睡着了。
窗外有一栋高楼挡光,显得屋子里的光线吝啬,淡淡的昏暗笼罩在家具上,脚边的长春花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浅淡但绝对不是香味,席玉待在这儿,总觉得这房子不适合住人,至少不适合长期居住。
怪不得游泱身上总是从里到外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活人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压抑着生机。
席玉突然多他多了两分同情,要是有钱谁会愿意住这儿呢。
客厅采光通常都是极佳的,但现在如此,估计房间里会更暗。
这样想着,席玉没忍住看向隐在阴影里的房间门,黑色的木门显得更加喘不过气。
奇怪,真奇怪。
窗外传来几声蝉鸣,要撕裂嗓子一样拼命吼出,席玉转过头看向外面。
对面的楼同高度的阳台上,养了几只白胖的兔子,但都不动弹,安安静静缩在笼子里。和实验室里的那些实验兔没区别。她盯着那些红眼兔子看了许久,如无波死水一样的眼忽地泛起涟漪,最后又回归平静。
有点无聊了。
“你在看什么?”身后微低沙哑的嗓音卷着茫然唤回席玉的意识。
“啊?你睡醒了?”
席玉的眼神从兔子身上掀起来,眼珠转了转才发现屋外阳光照射已然换了角落,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
游泱的额角边还带着睡熟时的密汗,双眼又十分清明,不似刚醒。
“没设闹钟好像睡得有点多了。”他从沙发坐起身,不徐不疾地走到阳台,背脊懒散地往栏杆上一靠,从容又自然地扫过屋里的一切。
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真是乖得过分。
风从外面吹来,吹得席玉很舒服,不由得往后又靠了一点,看到游泱的衣角被风吹得乱晃,劲瘦的腰身在微透的材质里若隐若现,很勾人。
她忍住欲望默默别开眼。
“你什么时候开学?”
游泱弯下腰去挠三花猫跳跳的下巴,猫儿舒服地眯起眼。
“八月底。你呢。”
“和你差不多。”
“你读高中么。”
游泱的手指一顿,转而去戳了跳跳的耳朵,小猫似乎有些不喜欢,抖了抖耳朵,带着尖牙往他的指腹咬了一口,没太多力道,显得轻轻痒痒的。
“对呀,我入学比较晚。”
“是吗,成绩不好的话这一年还是很煎熬吧。”
游泱怔了一下,目光移到桌上的68分英语卷子,笑道:“你看了?”
席玉本来只是随口一提,下一秒又反应过来好似戳人痛处了,但看到眼前人没有低沉也没有不悦,只是简单提起了一个话题而已。
“太明显了,想不看到都难。”
“唔,我从小英语就要差一些,大概是在这方面少根筋。”
没了方才的轻松,因笑而扬起的眉也往下坠,有些压眼。
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那地方虽有人看管,但比起一个正常的家庭来说还是不够格,小小的游泱没事总喜欢坐在院子里的一个秋千上,看见领养人进去,偶尔会看到男性嘴上叼烟,手里捧着电话,往对方的话筒里笑着灌进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
从有记忆到十岁,生活里塞满了本地方言和蹩脚的普通话,剩下的就被脏话胀满,同时伴随些欺凌和肢体暴力。
英语,那听着舒缓又难懂的字音,添不上一口吃的,在这无知且教育水平低下的镇子里,还有些学生会嘲笑认真学,亦或者是学英语好的学生,学这些鸟语做什么。
直到被收养之后,游泱去了海城,凭着理科的天赋强行挤入火箭班,但是周围大多是六边形战士,在这种高压环境下学得也够呛。
68分,可以算是超常发挥了。
沉浸在回忆的游泱突然感到腕骨被戳了一下,那点碰撞带着一点丝丝缕缕的疼痒。
“怎么会,人都会有不擅长的东西,你想想你肯定在某些地方比别人有天赋。”
游泱弯起黑凌凌的眼眸。
“你说得对。不过,最近我确实想补补课,但那些老师也不是专业的,也不知道评价,总是有点怕没效果。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比较好。”
“你找一对一还是补习班?”席玉顺带着往下接话。
“一对一,补习班的效果不太好,我总会容易分神。”
“多少钱啊?”
游泱想了一下,“一小时100。”
席玉初高中时在安阳市也补过课,不过那时候物价还没这么高,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这种东西要喊到什么价位去了。至于室友也有做家教兼职的,至于价格她没问过,这也不方便问,涉及到钱财的话题总是有点冒犯。
“要是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我要去工地搬砖么。”游泱轻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挤出些忧愁来,配上他那张略带着病气的脸,席玉感知到几分破碎的意味。
席玉没忍住笑,“工地搬砖?你这样的一天能搬几块,赚的钱还没进医院的多。”
游泱听到她的笑声望过去,脸上显出几分无可奈何和可怜。
“你的英语好吗?”
此话一出,席玉的表情变得肃然,她高考的英语堪堪120,又临时抱佛脚冲刺过了四六级,虽然并不是什么高分,但也是把做题技巧掌握了个七八分。
若说做做高中卷子,那也不算什么难事,她高中时候的笔记还放在家里二楼的储物间里堆着。
“还行吧,你不是要让我给你补课吧?”
“不可以么?”
“免费吗?......”席玉无意识问出声,她虽然心肠软,但也不想免费给人补课呀,万一对方底子太差,或者脑子太笨,又或者是天天缠着她问个没完,这不得累死人,没捞到什么好处还得一身气。
而且免费的话,对方总会蹬鼻子上和不珍惜,反正吃力不讨好。
游泱把跳跳抱到席玉脚边,猫儿伸出前爪往她的裙摆上勾了勾。
“当然不是,我会给你钱的。”
“噢,你给多少?”
游泱的眼眸弯得更甚,里面的笑意藏不住的往外溢。
“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席玉转了转眼珠子,早知道有这么一出,她就应该提前了解一下市价的,她脑子里冒出一个数字,但想到自己也不是什么名牌大学,且并不是英专生,在这方面属实的门外汉中的门外汉。
于是她又把那个数字往下再压了一道,试探着开口:“80......”
游泱捏着猫爪子,淡然说道:“太少了,我脑子很笨的,教起来可能容易气急,在这个数字上翻个倍吧,当作是姐姐你的精神损失费。”
“可是我不一定教得有效果,万一还让你更差了,估计你得反过来向我要赔偿金了。”
“不会的。”
“你怎么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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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
“因为是你,所以我相信你。”
他这语气皆是不置可否的意味,坚定的让席玉纳闷,她自己心里都没点谱。
“嗯......行吧,如果你觉得不适合,可以随时中止。”没人不想顺带赚点清闲的外快。
“好啊。”
话落,席玉看到他在自己沙发旁的一个小木凳上坐下,倒让她这个坐在沙发上的客人多了拘谨。正想着要不要起身在前面胡乱走两步,又听到身旁人开口。
“方才我还在睡觉的时候,你在做些什么呢?”
“也没什么,就坐在这儿看外面的风景。”
外面只有一栋居民楼,还将阳光挡了个大半,也不知道这儿是怎么允许施工的。粗糙的灰色墙壁上有大片绿色的爬山虎往上攀,根根往四周拼命地延展,而对面的住户阳台上无一不是随风晃动的衣服,还有一堆种植的枯萎黄花。
“这儿有什么风景可看?”游泱实打实问出这个疑惑。
“啊。”席玉十指并拢,掌心相碰发出声音惹人注意,她伸出纤细的食指指向对面的笼子,“看那两只兔子。”
席玉的声音变得柔缓,“我之前上机能学实验,基本都要拿兔子来解剖,所以看到它们不免想到之前上课时候的场景。”
“解剖兔子,应该不会枯燥吧。”
“的确,那时候几个人一组共同完成一只兔子。”
“姐姐不会害怕吗,血,皮肉,□□,还有抖动的兔子。”游泱平静地说出来,惹得席玉看了他一眼。换做别人,一般都是避开这个话题,觉得心里膈应。
“不会,其实我这个人情绪阈值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看见因割开气管而发抖的兔子,发出嗬嗬音,别人会觉得害怕,难过,觉得兔子可怜而哭出几滴泪,甚至不敢拿着刀继续往皮肉下划,甚至还有些人没做好心里设施,会因一点动静而发出尖叫。”
“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感触,不知道在难过什么,甚至血珠冒出来时也没什么想法,但又要配合别人装作共情,然后表情扭曲地再握着刀和眼科剪,缓慢地继续下一步,快速精准地完成手术,并进行后续实验测定,才是对那只实验兔的尊重吧。”
席玉说到这里,回过神来,这种话从一个女生嘴里说出来仿佛太过残忍和无人道,她及时闭上了嘴。
“我这样说,是不是会——”
“我知道。”游泱第一次打断了席玉的话。
“我懂。”他缓慢地说道,“我懂这种感觉。”
席玉有些不信,她看向游泱,少年的脸上没有吊儿郎当的笑,也没有随便懒散的敷衍,只是很认真的在听她的内心独白,又很认真地给出回答。
“也许是阈值要高一些,只是没有遇到独属你的那一类刺激。”
“哈,应该吧,反正现在还没遇到过。”
“会遇到的。”
少年淡淡的说道,望向席玉的眼里带上几分炽热。
“噢?”席玉拿出震动的手机,她平常都习惯静音。
“喂,言川哥?”
话一出,游泱的神色有些微妙。
她怎么这么多好哥哥。
“我现在不在家,你急着要吗?”席玉往旁边人看了一眼。
“你等我回去发给你。”
挂了电话,席玉扬了扬手机,“我有点事要回去办,你没事的话我先走咯。”
游泱抿着唇,盯着在玄关换鞋的女生,他突然开口道:“你和你哥哥们关系很好么?”
席玉换好鞋,没明白这个意思,对方语气淡然,听不出什么来。
“挺好的呀。”
8. chapter 08
自行车就放在楼下,现在的阳光已不如午间的炽热。
席玉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踩着车,压过不平坦的小道。回家去把纪言川要的资料拍下来发给了他。
吃完饭,一下子闲下来,她去隔壁卫生间洗了个澡,往软绵绵的大床一躺,整个人都泡在空调的凉气当中。
这房子挨着山,透过窗可以看见绿茵茵的群树,像是绿色的湖泊,被风一吹,簌簌地泛起波纹,让人很惬意。
夏季的夜里,弯月总是早早探头。
席玉百无聊赖地晃着细白的小腿,后脚跟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床脚,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蔡柯的对话框。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出去逛街吗?
对方罕见的没有秒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kk]:不了宝贝,今天我家要去吃酒席,没时间,下次一定。(红心红心emoji)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O.o
自从被领养后,养父母都回到安阳,席玉在这儿几乎就没了朋友,蔡柯联系上她的时候还算是个大意外。
席玉摸摸头,感觉那儿要长出绿草了。
她钻到衣柜前,找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套上,又把还有些湿润的头发挽成了一个侧麻花辫,往上面别了一朵小白花。
现下刚好是傍晚,大多数人家都已经吃完了晚饭,不少人出来散步消食,整个小镇都热闹起来。
席玉准备去平水桥上逛逛,听说那儿的街道已经变成了商业街,虽然价格贵了一点,但是逛起来的观感还是不错的,消磨时间是个好选择。
她拨了一个视频电话给纪言川,对方没一会儿接下。
视频中的男人大概是刚运动完,碎发黏在额角边,鼻尖和下巴还有着细密的汗,整个人的脸颊看上去红扑扑的。
席玉对着他比了个wink,“你这是去哪了,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纪言川笑着擦掉脸上的汗,青春洋溢,“今天体育馆有个篮球比赛。”
“结果如何?”
“那当然是我们赢了,对面那群龟孙子实力太差。”
席玉笑笑,把视频对着面前的商铺给他整体看了一眼。
“我在逛街,但是只有我一个人太无聊了,所以叫你陪人家一起逛逛嘛。”
她扯着调子,语音又柔又软,再配上圆杏眼,实在是可爱得紧。
纪言川很吃她这一套,听着女朋友一路上跟他闲聊。
路过一个卖玩偶的小摊,席玉凑过去看,上面摆着各种毛茸茸的小东西,她拾起两个小狗挂件,给纪言川看。
“宝宝,你看这有一对情侣挂件,可爱吧。”
“可爱,但是没你可爱。”
席玉笑得梨涡挤出来,“那我——”
纪言川看到视频里的女朋友往后看了一眼,秀气的眉头蹙起来。
“你怎么了,看什么呢?”
席玉摇头,“总感觉有人盯着我。”
“盯着你看不是很正常吗,你长这么漂亮,要是我在那,估计也得三步一回头。”
“不是那种看呐。”
“是不是那儿人太多了,偶尔有几个人跟你对视上了?”纪言川又抛出一种可能性。
“也不是那种,就像是……”席玉努力想出形容的词汇,“你有没有被胶水黏住过?那种微凉的黏感,可以忽视但是总会在某个时候又黏上你。”
纪言川挠了挠头,“玩过胶水,但是想不出来你说的这个感觉,宝宝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下次穿长袖长裤看看。”
“可是现在是夏天诶,你要给我捂出痱子吗。”因生气,席玉的脸颊微鼓起。
“我给你买防晒衣的那种呗,听说速干也不热。”纪言川摸不着头脑。
“哎呀,跟你说不清楚,我缺的是防晒衣吗。”席玉把手机放下,拿了刚才看好的情侣挂件付了钱。
看着近处一身鹅黄短裙的少女,衬得娇俏又靓丽,对着手机视频轻言轻语,脸上都是羞涩和生动,在一众人群中也十分亮眼。
一举一动足以让人嫉妒手机视频的对方。
游泱隐匿在桥上人群中,任由潮流推着走,漆黑的瞳孔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处明媚的鹅黄色。像是阴处盘旋的青蛇窥视着沐浴着阳光的嫩花。
街道上还卖着各种特色小吃,一旁有做服装妆造的游客站在风景前拍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席玉觉得自己不是站在太阳之下,人群之中,仿佛一人独处在布满青苔水洼的阴湿巷子里。
“宝宝,宝宝?”纪言川还在另一头喊着,但席玉已经没有方才逛街聊天的欲望。
“有点累了,我先挂了。”
“那回去再打视频?”
“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席玉按断了视频,前面有卖金鱼的,透明的鱼缸里盛放着各种金鱼游晃,她蹲在面前看了看。
鱼生活在一方水源里便肆意地鼓动鱼鳃游晃,但人们的视线却能透过透明的障壁而观察鱼儿的一举一动,甚至是呼吸。
席玉歪着头想了一下,鱼若是被人一直看着,会不会也觉得不舒服呢。
她叹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她真得买点安眠药来吃了。
席玉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回到家里,外婆已经从小卖部里回来,躺在院里的沙发椅上抱着蒲扇沉沉睡过去。擦过时她只好放低脚步音然后进到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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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
林芳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偶像剧,打在她脸上的光颜色变化不一,她正为男女主的误会看得心焦。
席玉也坐在旁边跟着看了两眼。
“妈,你说这镇子的治安是不是像外婆说的那样差。”
林芳拿起水果篮摘下一颗黑葡萄递给她,“哪里差了,现在是法治社会,我昨天打麻将还打到半夜三点回来。”
“怎么了,有事啊?”
席玉愣了一下,只好喃喃说道:“没有,就是最近睡觉睡得不太好,总有点疑神疑鬼的。”
“不过我刚才的话也不绝对啊,你要是真有什么疑惑问问你哥。”
“我哥?”
“对嘛,你哥生来就是保护你的。”
电视上正好放到女主哭得梨花带雨,林芳叹了一口气,把心机男二又拉出来骂一顿。
见她看得认真,席玉没再打扰她,只是朝着席镜白的房间走。
脑子里都是林芳刚才的话,她都照顾席镜白这么久了,总得索取点吧。
席玉弯起指节往木门上敲了三下。
“进。”
她推开门,看到坐在地上看书的席镜白。
“你怎么坐地上啊,不硬吗?”
“还好吧,坐床上太久腰酸,硬的中和一下。”
席镜白摘下黑色镜框,白皙挺直的鼻梁旁被压住两个红色的圆印子。
“怎么突然找我?”
“噢,就是问你个事,你最近忙吗?”
“除了画稿以外没别的事,怎么了。”
席镜白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桃花眼里盛的都是柔情,这样的模样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和吐露心声。
“以后我出门的时候,你能不能陪着我啊。”
“陪着,逛街这种事你怎么不找菜柯了。”
“人家忙啊,又不能无时无刻地陪我,而且——她是个女生。”
席镜白没懂这莫名的逻辑关系,他没忍住笑,“这里面的联系是?”
“男的比较好保护人,因为男的一见到同性就会忌惮。”
要不然那些精神病怎么专挑女的下手,没听说哪个男的遭殃。
“噢,我大概明白了,你还是觉得之前的事让你感到不自在。”
席玉打了个响指,“对嘛,就是这样,你脑子反应得还是比较快的。”
席镜白点点头,又翻了一页书,“我知道了,你要出门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前提是我那时候有空。”
席玉心满意足地退出了房间,罕见地道出晚安。
她洗了脸上床,拍着盖在小肚子上的被子。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估计又要失眠。
9. chapter 09
席玉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的,她艰难地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坐起身。
敲门声不是从一楼传上来,近在咫尺。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房门,不知道是不是眼看花了,木门好似随着敲击而抖动。
“小玉啊!快起床!”外婆提高了分贝,嗓音也被拉细,席玉摸了一把脸,身体强制开机晃悠悠地跳下床去开门。
二人之间的唯一隔阂被打开,外婆顿时皱起一张脸,“怎么又赖床了。”
席玉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我这不是失眠吗,昨晚不知道弄到几点才睡着。我哥起了?”
“你哥说早上空气好,景色好,一大早背着东西出去画画了。”
一老一小沿着木制楼梯走下去,外婆在前方走得摇摇晃晃,花白又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跟着晃动,看上去像富有弹性的果冻。
她想起什么猛地一拍手,“啊哟,我差点忘了,今早上有个小男生找你,说是找你补课,有这个事吗。”
席玉想起来了,昨天回来时忘记跟游泱说补课的时间了,本以为今天联系上再说,没想到对方找上门来了。
镇上住户少,路也小。几乎每家每户都能串成个“情报网”,要问个路找来并不算个难事。
她顿在原地,抬手摸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去,我还没刷牙洗脸,他人现在在哪啊。”
“就在正厅那里,我让人孩子自己写会儿作业,我浇完了花又自己上来喊你起床,喊半天都喊不醒,猪来的你。”
席玉讪讪笑过,又踩着楼梯跑回去洗漱。
一截黄色的塑胶水管倒在院子石子地上,透明的水流将地面染成黑色,顺着花盆蜿蜒成路,暖和的阳光正落在水洼里发出金黄的光,花卉香气馥郁,一副岁月静好。
游泱时不时往屋外看,指节转动着圆珠笔,偶尔往卷子上写上几个字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起晚了,你怎么没提前給我发个消息啊?”
席玉趿拉着人字拖姗姗来迟,院子里的鸟鸣一瞬静止,响起展翅扑腾的簌簌音。
手上的笔从手上转落,滚了两圈到桌下,游泱弯下腰背去拣,圆珠笔滚落到席玉的脚边,与他的指腹只隔了几毫米的距离。
往下看是圆而白皙的脚趾,往上看是细长莹润的小腿,此后的风光都被棉质的睡裙遮掩完全,唯独施舍些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游泱指尖微动,那笔身圆滑,在紧张的情况下抓握了两次没抓住,最后还是席玉弯腰捡起来的,她扯住裙角起身时,看到对方唇角抿扯成一条线,耳廓又通红到要滴血的地步。
“诶,你感冒还没好吗?”她把笔放在卷子上,恰好压住高高翘起的卷角。
他低着声音:“好了。”
“好什么好啊,你嗓子都是哑的。”说罢,她往沙发上一靠,整个人止不住向绵软处下陷。
游泱没说话,只是坐了回去,握着那只残留着温润的笔不知该做些什么。但在席玉看来他迟迟不翻页,也不下笔勾画关键词,这副样子大概是不会做。
她抬头看了眼屋外,阳光正好,梧桐树树荫浓厚,叶下是大片的荫凉。
“我们去树下做,屋里闷。”
说完,她抬着两个小板凳到屋外去,又到后面的杂货间里搬了个桌子架上。
刚一落座,席玉就凑过去几分,不近不远看着卷子。
“是不会吗。”
完形填空占满了整面,下面的空却没填上几个,游泱盯着字母都快要将那些排列单词给硬记下来了,但是还没看出个意思来。
“不太会。”
“不认识单词还是不会翻译啊?”
这次补课来得突然,本来以为两人的补课只是随口一说,再加上昨天惶惶,压根没记得备课,再加上她本来也没做过这种事情,脑子比游泱还乱,目前也只知道先把作业写了再说,总不能让人空手而归。
“都有一点。”
席玉有些近视,回老家来压根就没把眼镜一起带来,因为她觉得又用不到,无非就是回来混个假期,费眼睛做什么。
那些字母又小又密,她只能再压低上半身去分辨。
清浅的香味在她身上的体温热气的作用下,味道扩散得更广泛,直往人鼻腔里钻。
游泱握笔的手抓紧了又松开,反复几次终于是把笔落在卷子上,一动不动。
见状,席玉拿过去纸笔,按着自己的想法在单词旁注释中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音混着她自己的声音一起传进旁别人的耳膜里。
“这些是应该要掌握的单词,如果这一篇不会做的话,大概是词汇量不行,多背背吧,就算觉得简单也不要掉以轻心,什么都背。”
她不想显得自己事多又太严肃,要做个亲民的好老师,最后加了句:“可以不?”
游泱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从席玉视角看过去,虽然不能完全看见少年的正脸,但是那线条凌厉的侧脸还是一览无余的,她看到对方眼角有些泛红,病态白皙的眼下布上丝丝缕缕的红,再加上渗出的莫名的湿润,像个随时要破碎的bjd可怜娃娃,无端让人生出一种凌虐欲。
席玉突然get到那些人干嘛要欺负他。
不对!
这什么想法!欺凌是不对的,打人更是不行,又不是在床上玩什么sm。
席玉觉得自己和那些恶人没两样,连忙晃了晃头,回归现实。
“你是不是生病更严重了啊,不会发烧了吧,我之前有一次发烧很严重,和你状态也差不多。”
“是有点不舒服。”
“这样的效率能高吗?”
“应该可以的,我上学的时候生病次数也不少,也没落下什么。”游泱侧过脸来,对她勾起一抹笑,浅浅淡淡的,看上去更让人心疼了。
席玉无奈点头,“唔,那好吧,如果撑不下去要跟我说。”
“好。”
下一步,她又把卷子上的单词划掉几个,减轻点背诵压力,循序渐进比较好。
她大致扫了一眼文章内容,这主题是有关酒文化的,别的文章找关键词和段落就能做,但是完形填空不读不行,她只好把卷子贴在桌面,用笔杆指着开头。
“我带着你读一遍,你看看我怎么翻译的,又看看你以现在的词汇量能读懂多少。”
闻言,游泱撑着下颌看过去,听着柔和又轻缓的话,那些苦涩又无趣的字句也变得富有吸引力,就连偶尔吞咽的停顿也恰到好处。
160块钱一个小时怎么够,游泱恨不得把自己的家产都打进对方的账户里,如果对方愿意的话,把自己给她也行。
读完整个文章又带他填完了空,席玉累得额头出汗,两个人不是一个级别的,她怕他听不懂,只好讲得又慢又啰嗦,要不然这160块真是拿得她不好意思。
说到一半,她去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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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两杯水回来喝,暂时休息一会儿。
屋外有车经过,压过石板路响起杂音。
席玉喝了一口水,盯着文章问他:“你喝过酒吗?”
游泱看着手里的白开水沉思,不知道应该要回答是还是否,他对酒没什么兴趣,家里有养父珍藏的各种酒,各个年头也都具备,轻易不拿出来招待别人。他曾经偷偷尝过一口,又辣又涩,尝不出什么好坏来。
“没喝过。”
席玉眼里的光暗了半分,虽然很隐晦,但是他还是一眼捕捉到了,他向来喜欢观察人,不过是明处还是暗处,这样面对面的肆无忌惮观察,更是轻松。
于是他放下水杯,说道:“有机会试一下。”
“听说,四季路那里新开了一个民谣酒馆。”
“这里也有啊?”
席玉来了兴趣,她有一个室友爱喝酒,有时候晚上没有事做,大家就会偶尔聚在酒馆里点鸡尾酒喝,那些鸡尾酒的度数不算高,但对于席玉来说,多喝还是会上头微醺的,不过,那样很容易睡着。
大概是在这里的待得无聊,要是喝上两杯也很不错。可以带上蔡柯和她哥一起去。
“可惜你未成年。”她感叹了一句。
“我成年了,我读书比较晚,比同龄人都要晚两年。”
这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席玉上学的时候也会见到一些年龄比他们大几岁的同学,不过总会沦为一些谈资,人的好奇心是无限的,对于“不常见”的事情总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
“是吗?你别骗我呀。”
游泱笑着又点头,“你带我去看看吧,那一个小时我照常补给你,算是补课费。”
补课。
不一定要补英语嘛。
补点生活见识那也是可以的。
席玉突然被自己打动了,晚上玩一下怎么了,这小子也不见得会回去学。
更何况酒馆和酒吧不太一样,虽然本质都是喝酒,但气氛大相径庭,比起鱼龙混杂的酒吧要安全不少,对于想尝试喝酒的人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游泱正思考着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讨好她。
脑子里的想法还没成型,黑黝黝的瞳孔里的席玉逐渐变大,热气撒在他的耳边,入眼是漂亮的身材,鼻腔里花香早被洗衣粉的香味给占据得干净。
带着一点商量意味的轻声细语像春雨一样,点点滴滴砸到耳膜里,砸得他心间发颤。
“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带你这个高中生去喝酒哦,听起来像是我不怀好意地引诱。”
引诱?
这个词说得她像个不怀好意的人贩子一样,要是她手上有麻袋,还没打开,他就会自己想法设法钻进去,然后再把口封死,不准别的猫进来。
“不会的,这算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什么秘密?”
一声疑惑像一道尖锐的风劈开两人之间的谈话。
席镜白怀里抱着一束蓝色的花,衣角上还沾染着几抹颜色。
席玉下意识与游泱拉开距离,“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镜湖那儿的蚊虫太多,叮得我有些难做事,你们这是?”
席玉把卷子拿起来给他看,“我们在补课啊。”
席镜白看了两眼,没说什么,只是视线一转落到这个穿黑色无袖背心男生身上。
两人在短暂的打量中对视。
啊,原来是同类啊。
10. chapter 10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闷热的空气中无声碰撞,同类最懂同类,哪怕对方眼底翻涌的占有欲被温柔伪装得再好,也依旧呼之欲出。
席玉眨了眨眼,迟钝地嗅出一丝微妙,但没多想——没跟席镜白打招呼,家里就冒出个陌生男孩,他不高兴也正常。
她转向游泱,语气轻快:“这是我哥,席镜白。”
“这是我刚交的朋友,游泱。”
游泱面色自若地收回目光,薄薄的眼皮再度抬起时,已浸满了亮晶晶的无辜。他缓缓牵起一个看似纯良的笑,声音轻柔:“哥哥好。”
席镜白眸光微沉,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礼貌温润的做派他向来信手拈来,此刻却只略一颔首,扶了扶镜框,目光便落回席玉身上。
“路过花店,看这矢车菊开得正好,觉得很衬你。”他将那束紫蓝色花束递过去,语气温和。
席玉接过花,小脸在花瓣映衬下愈显娇俏,鼻尖在花瓣上蹭了蹭,“你居然还会买花,真是稀奇,看来下次给你带炒面,得少放辣椒了。”
那束花在余光里明晃晃的太过碍眼,游泱的目光不得已在那束花上蜻蜓点水般掠过,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没有血缘的兄妹,亲密得有些刺眼了。
这对他而言,绝非好事。
“还没进门就听到你们笑,打算去哪玩?”席镜白的声音沉了几分,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游泱。
“噢,附近新开了家民谣酒馆,想去看看。”席玉答得坦然。
席镜白挽起衣袖,小臂线条流畅,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看向游泱,话却是对席玉说的:“不准去。”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提醒的意味,“忘了?前几天是谁趴在我耳边,说总觉得有人想害你的?”
席玉语塞,随即试图缓和:“所以才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嘛。”
“照你这么说,要是没这回事,是不是就干脆不问我了?”席镜白不依不饶,语调依旧温柔,却字字绵里藏针。
“怎么会?你能不能别以恶意揣测我。”席玉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本来也打算叫蔡柯一起的。”
“呵,别是受了什么人的怂恿。”席镜白的话锋再次精准地刺向一旁沉默的少年,暗示意味十足。
“哥!”席玉蹙眉,下意识地看向游泱。
少年微塌着腰背,唇线紧抿,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垂着眼睫,一副强撑精神的脆弱模样,透着股倔强的可怜。
“游泱只是跟我提了有这么个地方,他什么都没多说,揣测我就算了,还带上别人。”席玉忍不住替他辩解,语气带上一丝不满。
“小玉,你在帮谁说话?”席镜白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凉意,“哥哥说的难道没有道理?”
席玉托着腮,脸颊挤出柔软的弧度:“有是有…但你说得也太难听了。”她悄悄给席镜白递了个眼色。
席镜白却恍若未见,语气不容拒绝:“不管怎样,这次不许去。”
席玉愕然,话刚到嘴边。
恰在此时,旁边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游泱脸色苍白,细长的手指费力地将书本塞进书包,声音微弱:“席玉,抱歉,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可惜今天没能补上课。”他看向席镜白,眉头难受地蹙起,又掩唇咳了两声,“谢谢你和你哥哥的招待,明天见。”
席镜白看着他这副难受的模样,不像演的,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
“这么突然,严重吗?要不要我送你啊。”
“席玉!”席镜白的分贝明显提高,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被陡然喊了全名的人浑身一颤,她明显感到他不高兴了。
席镜白性格很好,几乎见不到他生气的样子,想到这儿,席玉不免有些发怵,万一回头再告诉父母,估计得挨一顿批。
“哥你别生气,她只是关心我。我没事的,回去吃颗药就好。”后半句话,他是对席玉说的,话落,他摆摆手欲走,单薄的身影如同风中孤竹,摇摇欲坠。
这副样子让席玉的心揪了一下:“那你路上一定要小心点。”
“啪”的一声轻响,席镜白打了个响指,拉回她的视线。“人还没走远呢,就看呆了?”他语气平淡,却透着明显的不悦。
“以后你的炒面里,我不光放辣椒,还要加芥末!”
说完,她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头也不回地朝一楼的杂货间走去。
“你才认识他几天?不要随便跟人出去,爸妈知道了会担心。”席镜白的声音跟在身后。
“谁随便乱跑了!本来就是要叫你一起的!不去就算了,说话还那么阴阳怪气!”席玉的声音从杂货间里闷闷地传出来。
席镜白看着她抱着花大步离去的背影,语气软了下来:“真生气了?”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原本期待着晚上能有点新鲜娱乐,这小城镇风景虽好,待久了也难免无聊。刚被点燃的小小火苗,被人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失落和扫兴都快满出来了。
把东西收拾好,席玉回到房间坐下休息,怀里的矢车菊被她带着一口气摔在桌上,花瓣忽地一震。
她盯着那蓝色的花,半晌,又觉得方才的行为不大妥当,伸出手指慢慢地去戳了一下花瓣,然后再用指腹轻轻揉捏,触感好似棉花做的薄纸。
“不会给你摔蔫吧?”
席玉收回手,去找了个闲置的瓶子来当花瓶,把根叶小心地往瓶口里塞,再灌上一些新鲜的水。
花瓶放在一个能被太阳晒着的位置,她坐回椅子上,掏出手机点开对话框。
游泱的头像是一个四方的深蓝,趋近于海下的颜色,有些偏于阴暗。
席玉翻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包,大多都是偏可爱类型的,且比较亲昵,那些是她和纪言川谈恋爱的时候存的,滑到底,还有些很抽象的龙图。
她思考了一下,觉得都不太适合现在的关系,不深不浅的。
想了半天,干脆直接发了话。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到家了吗?
绿色条跳了出去,席玉盯着上方白色,看有没有“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几个字迟迟没有显示,大概是还在走,没到家。
不过两家的距离不算远,再怎么慢十几分钟也能走到了。
这么想着,她把腿盘上去,手腕搭在膝盖上方,两指捏着手机晃动。
[鱼]:嗯。
席玉舒了一口气,她真怕这病秧子会倒在路上,然后出点别的事。
这人的性命怎么总感觉和自己挂上钩呢。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那你好好休息吧(玫瑰)(玫瑰)
[鱼]:好。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如果明天身体还不舒服的话,可以不用来补课了,身体最重要。至于我哥的话你不要放心上。
本以为对方还会接着秒回,没想到这句话一发,又没后话了,
席玉咬着唇瓣,不确定这段话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是不想不补课,还是对她哥的话不快。
虽然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听那种话的。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好,吧?
[鱼]:我身体没什么事,只是重感冒,可以来你家的。
怎么省了后半句?席玉在床上翻了身。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我代替我哥给你道个歉,下次别理他。
[鱼]: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
席玉对着发亮的屏幕不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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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起眉头,连着眉眼一起往上提。
好像罪加一等了。
她正想着怎么回复,房门被敲响。
三轻一重是席镜白习惯的敲门方式,席玉顿了一下,下意识息屏,“干嘛!”
听着话音偏高昂,没有沉默也没有故意降低音量,席镜白知道她没在生气了。
“哥哥给你洗了点草莓。”
里面没声。
他又补充道:“很甜很大哦。”
“进来。”
席镜白带着果篮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席玉直起身板坐在床上,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那束矢车菊在阳光下充满生机。
“你在干嘛呢。”
席玉撇嘴,“发呆。”
“刚才哥哥的态度不大好,给你赔罪。”说完,他抓起一个草莓递到她眼前。
席玉接了过去,咬了一口,鲜甜的果味在口腔里爆开,吃起来很清爽,不免让人心情好了不少。
“那人家平白无故遭你那么阴阳一下,你是不是也得跟人家送个草莓。”
“噢不,他对草莓过敏。”席玉下意识呢喃。
话落,席镜白眼里的温和又不自觉地冷掉几分。
“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最近纪言川没想着来找你?”
席玉咬掉剩下的半个,“问过,他说最近有个比赛,打完再来。”
“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吧,买了票确定时间了再说。”
“小玉,那个游泱身体那么弱,总觉得有点怪。”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身体好到哪里去?”席玉反击。
“你知道的,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但是他不大应该吧。”
“为什么这么说,你和他认识?”
席镜白拿出手机,垂着头在屏幕上翻找什么,“我认识他,他不一定认识我。”
说完,屏幕就被放到席玉的眼前,黑色的瞳孔将那片白光全数吸了进去。
那是一则体育报道:《十七岁,连冠!》,内容不多,大概800来字,一目十行很快就能看完。
内容报道了前两年的全国青年组散打比赛的冠军得主,游泱两个字顶在上方,下面是简单的介绍与赛场辉煌。
本来这个姓氏就不常见,席玉信了大半,再看到行文中所配的照片,红色的背心短裤下是鼓起的有力肌肉,甚至能看到小臂下凸起行走的青筋脉络,身型高挑健美,毫无病气。
面部被掩在护具之下,偏白的肤色也透出泛着生气的红热,削减了平日的阴沉,只是那双眼依旧没太多光亮,古井无波。
席镜白闲来无事的时候总会看看新闻和书,几乎没有不涉足的,知道这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
席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说这样的体魄会看上去像个病秧子吗。”席镜白语气淡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也没什么稀奇的,再健康的人也会生病——”她下意识找出对方的漏洞,但是说到一半,她又回想起和游泱吃烧烤的那个晚上。
蔡柯是怎么说的?
说是看见他被别人欺负,很可怜的样子,于是帮了一把。
可是……
席玉拿着那张照片看了又看,这模样和实力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怎么会被别人欺负?
看着席玉思考迷惑的神情,席镜白捞了颗草莓送入嘴中。
“外婆不是说这镇子什么人都有,让我们小心吗,坏人的坏是不会写在脸上的,越是鲜艳的东西毒性越强,小玉,小心一点。”
“不知道你要不要睡午觉,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完,他悄声走出了房门。
11. chapter 11
席玉脑子里清醒得像刚被冰水浸过,一丝睡意也无。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反复划过,搜索框里一次一次键入“游泱”的名字,跳出来的信息却乏善可陈——除了那两个耀眼冠军头衔和几句干瘪的个人介绍,再无其他。
这个人像被一层浓雾包裹着,看不清内里。
她心不在焉地捻起一颗草莓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口腔蔓延,却化不开那点疑虑。
这事透着古怪,可具体的古怪又说不上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指尖,不碰不疼,一碰又存在感鲜明。
她点开和蔡柯的对话框。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宝,你真的确定那天是游泱被人打吗?
[kk]:?什么意思?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你确定不是他打别人?
[kk]:??
席玉直接把那条语焉不详的报道链接甩了过去。
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kk]:我丢?完全看不出来啊!早知道当初就该跟人家处好关系,让他给我当小弟,带出去多威风!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你怎么像个精神小妹。
[kk]::-(
[kk]: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了嘛?发现他不是小白兔,失望了?我就知道你喜欢那种纯洁小白花。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就是觉得……他好像有很多事是我不知道的,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舒服,总感觉演给我看。
[kk]:哎呀,这也不算大事吧。很正常,成年人谁还没点秘密?我还经常跟暧昧对象说从来没谈过恋爱呢,好让他们多包容我作天作地。
席玉一时哭笑不得。
[kk]:大家都是这样的啦,不会一上来就把底牌全亮给你看。说不定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你看他今年就没打比赛了,搞不好就是身体真的不行了,生了很重的病才不打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席玉叹了口气,和蔡柯又互相扔了几个黏糊糊的表情包,结束了对话。
晚饭后,全家惯例出门散步消食。席玉坐在一楼院子的摇椅上等他们磨蹭。
手机短视频的背景音乐欢快吵闹,一条微信消息提示突兀地弹了出来,遮住了大半个屏幕——没有显示联系人,只有一个深蓝色的渐变头像。
她点开。
[鱼]:明天补课,需要带几张卷子?
是游泱。席玉盯着这行字,白天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泛了上来。她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回。她另起了一个话题。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你身体……是不是从小到大都不太好?
消息几乎隔了一段时间才发过来。
[鱼]:嗯。有点。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那……有没有严重到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啊?
[鱼]:日,常,吗?
[鱼]:你指哪种日常?
他连发两条,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认真,甚至有些谨慎过头,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区分着什么。席玉抿唇想了一下。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比如,剧烈点的运动?跑步之类的。
[鱼]:噢,不太行。
席玉的眉头不自觉地拧紧。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浓了,哥哥席镜白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坏人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
而且这少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席玉不喜欢冒险,哪怕只是自己过于敏感,她也宁愿先躲开。
或许是她沉默得太久,游泱又引用了之前那条关于卷子的消息,在后面跟了一个简短的1。
像是在乖巧地等待一个明确的指令。
席玉咬着下唇,指尖在屏幕上打打删删。如果再让他来家里,哥哥估计真会举着平板电脑把人轰出去,她不想再看席镜白发一次火,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搪塞。
算了。那一百来块钱,不赚也罢。图个清净也好。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我觉得……我的水平还是太菜了。你高三这么关键,应该请个更专业的好老师。160的时薪在镇上足够请到很好的了。所以……还是算了吧。
消息发出去,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席玉以为他就此放弃时,屏幕又亮了。
[鱼]:是因为你哥哥不喜欢我。
不是问句,是平静的陈述。
席玉心头一跳,这不过占一半。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不是。
她飞快地否认,又欲盖弥彰地补充。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主要是我最近没什么空闲时间了。
[鱼]:这样啊。
这三个字看起来格外淡,透着一股了然的失落。
席玉硬起心肠,把这归咎于实话——纪言川马上就要来了,补两天歇两天,确实不像话。当初答应得太草率,及时止损对谁都好。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好了,我先出门了。不聊了。(玫瑰)
发完最后一条,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将那个对话框设置了免打扰,仿佛这样就能切断那若有若无缠绕过来的视线。
手机屏幕的光亮熄灭,最后一点微光从游泱脸上褪去,他的眉眼鼻唇彻底沉入黑暗。
为什么?
突然就这样了。
是因为那个多管闲事的席镜白吗?
失策了。没想到他会是个麻烦。不过……还算不上首要麻烦,至少现在,对方还没有一个正式的身份能名正言顺地拦在他面前。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气息在寂静的房间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公主身边的保护层,果然比想象中更厚。不过没关系,通关难度越高,最终的奖励才越甜美。
他起身,往书包里塞了两本然后背上,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色,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家门。
夜空星子稀疏,蝉鸣躲在浓密的树荫里聒噪不休。街上倒是很热闹,散步的、摆摊的,人声混杂。
席玉一家慢慢走着。夫妻俩陪着步履蹒跚的外婆,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后面。
“你说,咱们儿子啥时候能给你领个媳妇回来?”席平强瞅了一眼前面并行的两个背影,小声问妻子。
“你管他呢?就他那文文弱弱的样子,娶个媳妇回来,指不定谁欺负谁呢。”林芳一愁,脸上的皱纹就显得更深了。
“小玉脾气多好,之前咱不就有过那想法吗?”
林芳白了他一眼:“那是之前!现在人家都跟咱一个姓了,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早拿她当亲闺女看了。你这突然要换成儿媳妇,我心里膈应!”
“儿媳妇不也当闺女疼嘛!你思路活络点!连彩礼都省了,不一样喊你妈?”
“滚蛋!抽你的烟去,尽熏些又臭又坏的主意出来!”林芳没好气地骂他。
席平强嘿嘿笑了两声,果然摸出根烟点上,美美咂了一口:“你啊,就是死脑筋,现成的好事儿,浪费了多可惜。”
“你说得轻巧!你想娶,人家姑娘愿意嫁吗?”
“啧,没听说过日久生情啊?”
“闭嘴!完蛋玩意儿!”一直没吭声的外婆忍不住骂了一句。
前面的席玉和席镜白对此一无所知,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根本听不清后面的盘算。
席玉晚饭吃得少,闻到面包店飘出的甜香有点馋,拉着席镜白进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店。
暖黄的灯光给琳琅满目的面包镀上一层温馨的光泽。她拿着夹子,弯着腰仔细挑选,刚瞄准一颗酥皮泡芙,动作却顿住了。
她猛地转头看向店门外,目光不再是随意扫过,而是长时间地、带着一丝惊疑地凝视着街道某处。
“怎么了?”席镜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来往的行人。
“没什么……”席玉收回目光,心跳却有点乱,“就觉得外面天黑得真快。”
“都八点多了,不黑才怪。”
席玉没再说那种如影随形的古怪感觉——尤其是当席镜白靠近她的时候,就像有一滴冰冷黏稠的液体滴在皮肤上,然后迅速蔓延开,织成一张细密的、令人不适的蛛网。
为什么一离开家,这种感觉就格外明显?这几天和哥哥一起出门时总是这样。
她匆匆夹了几样面包,交给席镜白结账。
回到家已近九点。洗漱收拾完,躺到床上时已过十二点。
席玉闭上眼,眼皮沉沉坠着,脑子却异常清醒。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一点,睡意彻底抛弃了她。
她认命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下楼,从冰箱里摸出一罐冰啤酒,仰头灌了几口。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本以为能压下一丝烦躁,没想到几口下肚,酒意反而微微上涌。她酒量很浅,一瓶喝完,脸颊已经开始发烫。
她晃了晃有些晕沉的脑袋,望着窗外漆黑的院子出神。大门紧锁,将外界完全隔绝,只有几声遥远的狗吠和模糊的争吵声隐约传来。
正要转身上楼,窗外忽然狂风大作,院里的落叶和尘土被卷起,扑打在玻璃上。席玉抬头望去,浓重的乌云压得天幕更低,一道刺目的紫色闪电猛地劈开远山的轮廓,像要把天幕撕裂。
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瞬间攫住了她。她连忙回了房间去。
房间密不透风,酒意和夏末的闷热混杂在一起,让她浑身燥热。她走到窗边,想将窗户再推开一点缝隙透气。手指刚碰到窗框,目光不经意地往楼下扫去,整个人瞬间僵住——
紧闭的大门外,路灯投下一片昏黄的光晕。光晕正中央,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安静地伫立着,灯光将他的影子拉扯得细长变形,鬼魅般地贴在地面上。
席玉吓得呼吸一窒,慌忙揉了揉眼睛,几乎将上半身都探出窗外,眯着眼仔细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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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轮廓,那身形,那孤冷的气质……
怎么会这么熟悉?虽然他背上多了个书包,但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席玉。她朝着楼下试探性地、压低声音喊了一句:“游泱?”
话音落下,那抹“鬼影”动了。他缓缓抬起头,朝她的窗口望来。
昏暗的光线下,其实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席玉清晰地感觉到,两道视线在粘稠的夜空中牢牢交汇了。那目光依旧带着一种冰冷的、蛇一般的专注感。
家里人都睡熟了,她不敢大声喧哗。犹豫了几秒,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推动着她,还是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疲惫的呻吟。
门外的少年完整地映入眼帘。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在路灯下白得几乎透明,眉眼间积郁着比乌云更沉的恹恹之色,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独自在雨前徘徊。
“你怎么……在这儿?”席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细微颤抖。
游泱抬起眼,眸子里雾蒙蒙的,失去了往日刻意维持的温润平和,嗓音沙哑低迷,像被这夜风吹透了:“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我。”
那语调里,竟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抛弃般的哽咽。
席玉心头莫名一软,恍惚间仿佛看到对方头顶耷拉下一对无形的、毛茸茸的耳朵。
“哦…我,我晚上不怎么玩手机,可能没看见……”她心虚地避开他的注视,没好意思说设置了免打扰。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不是。”游泱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更低了,“你不是……不想给我当老师了么。我就想着,去找找别的家教。但是镇上的家教太少了,问了几家……都不太合适。”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迷茫和低落:“心里有点难受,不知道去哪,就在街上随便走走……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
“然后……就逛到我家门口?”席玉的声音里染上几分笑意。
游泱沉默着,浓密的长睫缓慢地眨动了几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他整个人像被雨打湿的雏鸟,透着一种无家可归的潦倒。
“我没什么朋友……也不知道能去谁那里。就在这里站了一会儿……是不是,碍你眼了?”他抬起头,“我马上就走。”
说着,他果真转身就要离开,单薄的背影在狂风里显得摇摇欲坠。
“诶,等会儿!”席玉几乎是脱口而出。
又一阵大风卷着尘土吹过,席玉摸了摸发凉的手臂,看着游泱那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的虚弱样子,还有那苍白得过分的脸色——即便怀疑他有所隐瞒,但那生病的样子总不全是装的。
她下意识想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安慰一下,指尖刚动了动,又猛地想起纪言川,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甚至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这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昏暗的光线完美掩藏了游泱眼底骤然掠过的一丝冰冷的不悦。
他垂着头,只露出清瘦的下颌线和微微抿紧的、没什么血色的唇,显得更加可怜无助。
席玉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堵得难受,语气也不自觉地放软。
“我假期结束就回安阳了,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如果只是做短暂的朋友,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也会很累的。”
她试着讲道理,却发现自己这话说得干巴巴的。
“好好学习吧。以后……要是有机会,可以来安阳找我玩。”这话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像一句空泛的客套。
“就这几天,也不行吗?”游泱抬起头,执拗地看着她,眼里像蒙着一层水光,声音轻得快要被风吹散,“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这几天吗?”席玉迟疑着,脸上因酒意泛起的红晕更深了些,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甜蜜的负担。
“这几天恐怕真的不行,我男朋友要来见我。”
“男朋友”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在她周围划出了一道无形的、拒绝靠近的屏障。
游泱沉默了。夜风卷过,只听见树叶哗啦啦的响声。
半晌,他才极轻、极淡地吐出三个字,气息弱得几乎听不见:“这样啊。”
原来有了男朋友,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把他抛开了。看来“男朋友”这个身份,果然拥有着他暂时无法企及的分量。
狭窄的心腔里,除了冰冷流淌的血液,更多阴暗粘稠的东西——嫉妒、不甘、还有一丝扭曲的恨意,疯狂地滋生蔓延,几乎要将他吞噬。
然而他抬起头时,唇角却极轻微地向上扬起一个弧度,配上苍白的面容和泛红的眼圈,显得异常脆弱又勉强,像个努力装作懂事却难掩失落的孩子。
“好,我都知道了。”
他的唇角轻轻扬起,看上去人畜无害,唇瓣是红,脸色是白,语气极淡,像个冷艳的男鬼。
12. chapter 12
连绵青山上浮着灿烂的红霞,像是一盆烧得正旺的火泼进了云里,烧得天空又灼又亮。空气里浮动着令人窒息的热浪——正是纪言川说要来的日子。
席玉天没亮就醒了,心里揣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她把那条从海城买回来就塞进柜底没敢穿过的碎花裙子仔细熨烫平整,又对着镜子描摹了好一阵子。裙子是吊带的,露出她清瘦的锁骨和一片白皙的皮肤,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舍得换掉。
小镇没通高铁,只有那种慢悠悠、脏兮兮、散发着混杂气味的旧式大巴。
纪言川最讨厌那种车,以前送她回镇上时就捏着鼻子抱怨过,说车厢里混合着汗味、汽油味和劣质香水味的空气能让他把隔夜饭都吐出来。这回他倒是学乖了,说是打了个顺风车。
席玉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距离两人约好的十点半已经过去了半小时。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她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精心打理过的刘海也有些塌了。她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他的电话。
听筒里的嘟声漫长到令人难堪,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准备挂断重拨时,那边才猛地接通,传来一阵粗重又焦躁的喘息,伴随着背景音里嘈杂的车流声。
“喂?!”他的声音被热浪蒸得又干又哑,几乎劈了叉。
“你到哪儿了?”席玉的声音下意识地放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藏不住的期待。
“操!我也不知道这什么鬼地方。”纪言川几乎是吼出来的,语气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不耐烦,“那破司机说路窄不进来了,直接把我扔镇口这破马路牙子上了!这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席玉的心揪了一下,她能想象出他此刻拧着眉头,流着热汗的样子。“你给我拍个照片,我过去找你。”
“拍个屁,手机烫得能煎鸡蛋了!再拍要爆炸了!我说你们这老家也太……绝了!”他话语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虽是实话,但席玉听他这样毫不客气地甩出来,心里终究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
电话那头传来他更加暴躁的喘气声,以及似乎是行李箱轮子磕碰路面的刺耳噪音。“行了行了,发你了,这太阳是要杀人吗?算了你别出来了,再给你晒中暑了更麻烦,我自个儿想办法打车过去!你把定位再发我一遍。”
“我早上不是发过给你了吗?你往上翻翻聊天记录……”席玉小声提醒。
“翻什么翻,我们那聊天记录他妈拉不到底!我手机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我还拖着这么个大箱子,重死了,你是要累死我吗?”纪言川的抱怨连珠炮似的砸过来,每一个字都透着大大的不耐烦和理所应当。
席玉抿了抿唇,把心底那点不快压下去。想起自己去海城旅游时,哪怕心情再好,但处于近40度的高温天里,自己也是烦躁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努力说服自己理解他,指尖在发烫的屏幕上滑动,忍着那点委屈,把定位又发了一遍。
“那……我不过去了?”
“嗯!等着!挂了!”
电话被猛地掐断,忙音响起。
纪言川烦躁地把手机塞进裤兜,感觉那块金属烫得大腿皮肤生疼。
他环顾四周,所谓的镇口就是一条被太阳晒得发白的双车道水泥路,路边歪歪扭扭地开着几家店铺,招牌蒙着厚厚的灰尘。稀疏的树荫小得可怜,根本遮不住人。
“妈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早知道夏天热成这种鬼样,打死我也不来!”他狠狠踢了一脚身边滚烫的行李箱轮子,只觉得心里的火气比天上的太阳还旺。
几个蹲在路边阴凉处抽烟的男人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穿着时髦、拖着崭新行李箱的年轻外地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个穿着油腻腻汗衫、叼着烟的男人站起身,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露出一口被烟渍熏得发黄的牙,笑着凑过来。
“小伙子,去哪点儿?坐摩托走嘛?又快又方便!”他热情地拍了拍后座——那是个黑色的皮座垫,边缘破了个不小的洞,黄色的海绵从里面挤出来,被压得扁扁的,看着就硌人。
纪言川嫌恶地皱紧眉头:“这儿有出租车吗?”
“诶哟,租什么出租车嘛!”另一个瘦猴似的司机也围过来,咧着嘴笑,“我们这儿的路,出租车拐不进来嘞,又慢又贵!坑死你。还是我们这个好,钻巷子快得很,绝对安全!”他把“安全”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纪言川看着眼前这破败的摩托车和司机们谄媚又精明的笑脸,心里直打鼓,但这毒日头底下实在没得选。“多少钱?”他把手机导航戳到那黄牙男人面前,没好气地问。
男人眯着眼瞟了下地址,又深深吸了口烟,慢悠悠地吐出个烟圈:“不远不远,十块钱嘛,送你到门口!”
“十块?”纪言川下意识重复,这价格倒比大城市便宜太多,他一时有点犹豫。安城出租车起步价就十二了。
正当他准备忍痛接受这破摩托,试图把沉重的行李箱拎起来时,一只手臂忽然从旁边伸过来,隔开了他和那个黄牙司机。
那手臂白得晃眼,在灼热的阳光下甚至能看清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瘦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阻拦意味。
“别坐。”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没什么情绪起伏,“他们坑你。”
纪言川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大跳,心脏都漏跳半拍,酝酿好的脏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他一扭头,看见的却是一个穿着干净校服、身材清瘦的男生。
对方看起来顶多高中生年纪,眉眼干净,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正平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很黑,像两潭深井的水,看不出情绪。
自己到嘴边的粗话硬生生被这眼神堵了回去,卡在喉咙里。
“诶!小兔崽子你胡说八道什么!”黄牙司机瞬间变了脸,指着那少年骂骂咧咧,“哪家的混账东西!滚一边儿去!别他妈在这儿坏老子生意!”
“就是!毛都没长齐懂个屁!快滚!”瘦猴司机也帮腔,面目显得有些狰狞。
那少年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些污言秽语只是耳边风。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纪言川脸上,声音依旧是平的,没什么温度,却清晰地穿透了司们的叫骂:“到那儿,出租车打表,最多五块。”
说完,他根本不等任何回应,转身就走,单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燥热的空气和刺眼的阳光里,像个偶然误入的幻影。
留下纪言川和一群气急败坏的摩托车司机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尴尬又紧张。
“五……五块?”纪言川反应过来,一股被当冤大头的怒火猛地窜起,“你们他妈……”
那黄牙司机眼见要黄,竟直接上手要来抢纪言川的行李箱往车架上捆,嘴里还说着:“哎呀五块十块差不多的嘛!坐嘛坐嘛!”
“滚开!”纪言川彻底火了,一把抢回自己的箱子,猛地向后躲开,气得额头青筋都跳了起来,“坑了老子还想让老子坐?做梦,一群什么玩意儿。”
“不就五块钱嘛,穷酸样!”瘦猴司机啐了一口。
“管你五块还是五十,老子就是不爽,就是不坐你们的破车!宰我的都不坐。”纪言川的少爷脾气彻底爆发,梗着脖子吼道。
正吵嚷间,一辆绿白相间的出租车慢悠悠地开了过来。
纪言川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几乎是跳着招手拦下,手忙脚乱地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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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箱塞进后备箱,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用力甩上门,将窗外那些司机不甘心的叫骂和鄙夷的目光彻底隔绝。
车厢里空调开得很足,冷气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报出地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陌生又破旧的街景,胸口那股憋闷的怒火和莫名的烦躁,却丝毫未减。
席玉给他发的定位在家附近的冰室。墙壁上那台泛黄旧风扇不知疲倦地转动,搅动黏腻空气,吹出来的却全是热风,连积了灰的扇叶都像在发烫。
她面前的绿豆沙冰早已融化得不成形,变成一碗沉甸甸的浓稠绿水。她捏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冰块早没了踪迹。
桌面忽然嗡嗡震动,连带着瓷碗轻跳,发出细碎碰撞声。她没抬头。
“等我多久了?”纪言川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扯过一叠纸巾就往额头上按,汗出得又急又密,不一会儿整张纸湿透。“这什么破地方,热死人。”
“也没多久。”席玉语气平淡,“你要吃什么?”
他热得喉咙冒烟,对甜食毫无兴趣,只要了碗酸梅汤,嘴上却没停:“宝贝,跟你商量个事。”
“嗯,你说。”她又抽了张纸递过去,示意他擦擦鼻尖。纪言川嬉皮笑脸地把整张脸凑近,等她动作,她却只是把纸塞进他手里。
“本来不是说好待五天嘛……刚接到消息,家里有点事,可能三天后就得回去。”他边说边瞄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点情绪。
席玉没立即应声。她垂下眼,用勺子慢慢划着碗里黏腻的绿色汁液。真假对她而言忽然不再重要——他语气里那股按捺不住的急躁,早已说明更多。
纪言川见她白净的脸上没什么波澜,以为她信了,暗自松了口气。这穷酸又闷热的鬼地方,他一天都不想多待。
“宝宝,”他声音放软,手心突然覆上她放在桌面的手背。体温高得让她下意识想缩回,却被他牢牢按住。“那你今晚还回去睡吗?”他拇指蹭了蹭她细腻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密的痒意,有点试探的意味。
“你什么意思?”
“你看,我大老远跑来一趟,你要是还回家住,那多没意思?我们就外面住三天,嗯?房费我出,绝对不碰你,骗你是狗。”
席玉皱了皱眉,“不了。我家里管得严,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说和女性朋友出去呗,她们又不会查岗。”他凑近些,声音压低,却掩不住那股蠢蠢欲动,“就三天,宝贝,我真想你。”
一般别人费尽心思劝你做的事,多半不是好事。更何况还得撒谎才能达成目的。
“说了不行。”她抽回手,语气硬了些。
“你——”纪言川喉结滚动,明显压下一句冲到嘴边的抱怨,勉强挤出个笑,“行行行,听你的。”妥协得很快,但嘴角绷得有点紧。
这时候酸梅汤端了上来,深紫色的,浮着碎冰。他没接,反而把碗推到她面前。
“喂我一口。”他又笑起来,好像刚才那点不愉快没发生过似的,但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逼迫。
席玉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天气燥热,冰室里人不少,嘈杂声裹着热气蒸腾。“这么多人,别了吧。”
“睡不行,喂口喝的也不行?”他声音沉了点,笑意没进眼睛。
她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捏起勺子舀了一口,递到他嘴边。
可就在那勺酸梅汁将将尽数喂入他口中时,席玉忽然手腕一抖,“哐当”一声将勺子扔回碗里,紫红色的汁液溅上桌面的同时,她猛地压低上身向他靠近。
“别回头,”她声音压得极低,清凉的气息拂过他耳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身后是不是有人一直在看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