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甘心成囚[GB]》
1. 第 1 章
周日早,龙辰搏击馆。
一大清早的,拳击手套撞击沙袋的声音就开始砰砰砰响起来,伴随着有点沉重的喘气声。场馆里很昏暗,只开了一盏灯,只有一个穿着道服的女人正步伐挪腾,杀气腾腾地举着拳头往沙袋上砸。
她个子很高,动作干净利落,汗水从发际顺着脸流下来,很快被她随意抹去,继续进攻。过了不知道多久,又有人进来了,啪啪啪开了数盏大灯,一瞬间的光亮刺眼,她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扔了手套,撑着膝盖散气。
“小裴,又来这么早?”进来的男人似乎见怪不怪,扔了一瓶水给她,他脱了衣服,原地跑跳开始活动身体。
那瓶水被裴襄接过放在了一边,她从自己包里拿出了杯子,男人余光里看到了这一幕,哼笑了一下。
“怎么,怕我在水里下毒啊?”
裴襄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了几步,摇摇头,“没有,我自己带了热水。”
“你这转正以后也没放松训练,来,我来看看你练得怎么样?”男人走近,顺手从地上捞起了个脚靶,做出了防守的姿势,但裴襄不想和他练,拒绝了,转身准备走,却一下子被拦住。
男人叫陈斌,是馆长的儿子,裴襄不想惹麻烦,低声顺气地让步,“我今天不舒服,改天你再来测我,行吗?”
但陈斌不依不饶,“我不跟你打,你来做几个动作,我看看标不标准。你要是心虚不敢做,就干脆别当教练了,我等会打电话叫人来替你的课,免得误人子弟。”
她已经转正散打教练快一个月了,哪有现在让陈斌,而且还是单独测试的道理。裴襄知道这里面有鬼,但为了这份工作,只能吃这个亏,她做了个起势,绷着条神经。
“好,开始!”陈斌啪的拍了一下脚靶,大吼一声,裴襄连着踢了过去,腿脚带了十成的力,脚靶作响,陈斌一步一步连连后退,裴襄眼见着一套动作要做完,心底轻微松了口气,谁知道这个时候陈斌忽然收了脚靶,侧过了身子就要来抓她的脚。裴襄要停已经来不及了,腿下意识地收了力,于是脚踝一把被拽住,拉了过去。
陈斌的气息就在前头,她曲腿要踢也被压住,整个人被压倒在地,陈斌的脸居高临下地看她。
“你要干什么?”这个时候她反而冷静了,她看着越压越近的陈斌,手慢慢地攥紧。
“你说呢?”陈斌扔了脚靶,凑近嗅闻,“长得好看,一身汗也是香的。”
陈斌的鼻尖就在颈侧,裴襄恶心得不行,拧着脖子躲,语气匆匆,“一会儿要来人了,你不怕被人看见?”
“我个男人怕什么?倒是你,乖乖听话的话,我就不把这个事儿说出去。”
陈斌手指摩挲着裴襄的脸,手下的柔软让他神魂颠倒,“我跟你示好那么多次你都当看不见,我看只有硬来,你才知道我的好。”
他一手捏了裴襄的下巴,另一手就开始扯道服的领子,一时之间腿下泄了力道,裴襄瞅准时间,猛地屈膝往上一顶。
“啊。”陈斌被猝不及防地击中要害,惨叫出声,手顿时松了劲,裴襄推翻他,一跃而起。
“你敢走。”陈斌咬牙威胁,一手捂着下身,眼神又毒又狠,他撑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靠近。
裴襄一直都不想惹麻烦,这份工作她也很珍惜,所以哪怕刚刚她也是卸了力的,没有下死手,此时此刻她却骤然开始后悔,她被陈斌逼着往后退,一些恶心的画面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裴襄攥着的手爆出青筋,“你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居然敢踢我?”陈斌气急败坏,“我看就得跟你练练,你才知道你他妈还是回家生孩子去的好!”
他一脚踢了过来,裴襄猛地侧身避过去了,她脑子一直绷着的名为理智的弦已经在拉扯中绷断,往日的黑暗如同恶魔蚕食理智,她转身腿如闪电似的鞭了过去,狠狠扫在陈斌腰侧,陈斌一个趔趄,她一脚又跟上,正蹬在了他的小腹中央。
陈斌狠狠往后摔在了地上,发出扑通一声的闷响。
裴襄脚虚虚地踩在了他的下身,眼神狠厉,“你就是个废物,没有你爸,你算什么?”
陈斌额头冒汗,大口喘粗气,一动也不敢动,“你,你居然敢……”
“我有什么不敢,”裴襄笑出了一口白牙,眼里却冷冰冰的一点笑意也没有,她脚尖玩弄似的踢了踢陈斌的下身,陈斌就连连求饶,“别,别……”
“你们男人,就仗着这个玩意不可一世是吧?如果我给你踢废了,你还能靠什么呢?”
“我不干了,裴襄,”陈斌撑着往后挪,语气哆嗦,“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我以后不会再来骚扰你了,放过我,就一次。”
裴襄从来都不想闹大,陈斌的求饶让她被拉扯的理智逐渐回归,平日正常上班的时间也要到了,很快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工作人员和学员进来。她松了脚,弯腰拎了包就走。
陈斌看着她的背影,舒了一口气,但很快又不甘起来,方才的耻辱像是根钉子把他钉在地上,他站了起来,悄悄地拿起了一个圈套,然后猛地朝裴襄后背砸了过去。
裴襄听到身后呼啸的声音,她下意识躲避,然后侧腰被狠狠踹了一脚。
“刚踢的我这儿是吧?”
又是一拳砸了过来。
剧痛从被击打的地方蔓延开来,她下巴挨了一下,头猛地往后一仰,眼前发昏。陈斌下了死手,拳拳往她致命处去,裴襄的手指探到了包里,摸到了一直随包带着的水果刀。
都别活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她的求生欲望降到了最低。
水果刀划破了陈斌的手臂,鲜血涌了出来,鲜艳的红色带着无比的刺激,将两个人的阈值都调到了最高,陈斌大吼一声,拳头向着裴襄的太阳穴而来,而裴襄根本不想躲了,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将刀子送进了陈斌的胸口。
两个人同时倒了下来。
陈斌的痛呼声好像离得很远很远,隔了一层膜,是耳朵被打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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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甚至听到了颅腔里血液汩汩流过的声音。
意识抽离的时候,裴襄只觉得好像释然了。
她这短暂的一生,活得好累。
只有死的时候,身体从未有过的轻松。
**
“要我说,绝对是她告的密,就知道在老师面前充好人。”
“裴襄不是这样的人,你万一弄错了多不好。”
“行啊,我来问问她。”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带着溺毙的窒息,让裴襄猛地一震,醒了过来。
眼睛、鼻子、耳朵里都是淋漓的水,而身下的枕头和棉被却被浸湿了。裴襄坐了起来,看着窗前拎着盆的女生,愣了一下。
这是……
“睡醒了啊,”女生把盆扔在了地上,“那我就来问问你,是不是你把我的小说偷走了,还去跟老师告的密?”
“不是。”裴襄下意识说出了记忆中的对话。眼前的女生果然不信,撑着腰踢了一脚床,然后准备拎地上的开水瓶。
“是不是很冷啊,给你倒点热水暖一暖身子。”
果然如此。
裴襄眼神一凛,掀开湿透的棉被,一脚把女生踢倒在了地上。
“你,你居然敢还手?信不信……”
女生张着嘴坐在地上骂,裴襄却统统听不进去了。她站在地上,环顾着狭小的充斥着上下床的宿舍,荒谬中带着难以置信。
这是,承山中学?
她这是做了个梦吗?
脑袋遭受的重击仿佛就是在刚才,她杀了人,手上沾了血,以为自己要死了,转眼之间,却回到了高三?
而现在是……
“裴襄,你打了金宁宁,她肯定要和班主任说了。”剪着学生短发的一个女生靠过来,忧心忡忡的。
是方罗。
金宁宁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去找班主任了。
裴襄终于想起来了现在的时间点,现在是高三的第一个学期,金宁宁坚信是她向老师告状,于是用了水泼了她的床,还用开水烫伤了她的腿,但班主任永远都站在金宁宁的一边,半是威胁半是糊弄地把这个事情带了过去,金宁宁还趁着她去医院晚归,当晚锁了寝室楼的门,让她不得不呆在了外面,然后遇到了那个恶心的人……
这是一切的开始。
裴襄简直想要大笑出声。
上天居然让她回来了,不管这是真的,还是只是她临死前做的梦,一切都会改写。
“裴襄,裴襄,你没事吧?”方罗看着竟然笑了出来的裴襄,不知所措。她一开始只是扬着唇角,可笑容里一点暖意都没有,渐渐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笑出了声,她扶着床杆笑得弯了腰,眼里却满是晶莹的眼泪。她晃了晃裴襄的手,被裴襄看了一眼,整个人愣在当场。
裴襄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那些她曾经看不上眼的隐忍懦弱好像统统不见了,她虽然眼里有泪,可好像下一秒擦干了,就能变成一个绝对冷硬而又疯狂的人。
2. 第 2 章
午休时间也差不多了,裴襄随着记忆里的印象来到了教室。教室里人不少,基本埋着头在睡午觉,只有最后一排窗边坐着的一个男生,撑着下巴在往外面看。可能是裴襄开门的声音惊扰到他,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无波地扫了一眼她,然后又转过头去。
说来也巧,裴襄竟然还记得他。一个成绩很好的尖子生,最后高考却缺席了,被班里的人讨论了很久,最后也没讨论出个原因来。
名字很好听,又有点像女孩子,叫云岫。
裴襄和他不熟,她走到讲台上看了一眼座位表,才发现自己的位置就在云岫的前面,上面摆着一本摊开的习题书,她坐了下来,恍如隔世,想起这个时候的自己也是个尖子生,和后来只考上了二本的裴襄有太大的不同。
书卷散发着劣质油墨的味道,裴襄眼眶热了一瞬,但很快,她闭了闭眼睛,将书合了起来,从口袋里悄悄摸出了她一直放在寝室的手机,停在了录音的界面。
午休结束的铃在这个时候打响了,睡着的同学们一个个都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裴襄把手机塞进了兜里,然后看着金宁宁一脸春风得意地走进来,看了她一眼,没过多久,班主任叶席汀就进来了。
“还睡什么睡,都清醒清醒,已经高三了,哪还来这么多时间睡觉。”他拿着木尺敲了敲桌子,金属制的桌面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然后他看了过来,“裴襄,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班主任叫人过去教育时有的事儿,班上人照常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做自己的事情,裴襄站了起来,准备走的时候,却被云岫叫住了,“裴襄。”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话似的,裴襄有点惊讶地看向他。
云岫没什么多余的语气,指了指椅背上搭着的校服外套,“外面很冷,穿个外套再去吧。”
时值深秋,气温是有些低了,但并不至于,裴襄狐疑地顺着云岫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看见了自己裤子口袋里若隐若现的方形轮廓。
外套很宽大,能够盖住,裴襄套上了外套,深深地看了云岫一眼,“谢谢。”
云岫没再理她。
进办公室之前,裴襄按下了手机上的录音键。
叶席汀正坐在办公桌前,其他老师都还不在,见她进来,招了招手。
“裴襄呐,最近学习怎么样?”
“和以前一样。”
“还是不一样的吧,”叶席汀拉长了声音,“金宁宁这次排名超过了你,是不是开始着急了?”
“没有。”裴襄想起了这段对话,以前的她急于向老师解释自己并没有因为嫉妒去不友善,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叶席汀从来不会信学生的话。
“作为好学生还是要诚实。金宁宁跟我说你因为嫉妒打了她,那个青的很严重啊,”叶席汀已经加重了语气,他盯着裴襄,“你要是不认错道歉,我看你这个学是别想上了。”
“老师,首先我不嫉妒金宁宁,一次考试而已能证明什么,这是您经常说的话,”裴襄站着,眼神不自觉带了点居高临下,叶席汀张了张嘴,她很快打断,“第二,金宁宁往我床上和身上泼水,你可以去寝室看,您认为这是好学生应该做的吗?”
叶席汀当然不会去看,“我一个男老师,去女生宿舍像什么样子。你这是什么态度,”叶席汀向来暴力专断,在这个向来只看学习成绩老师家长站一边的学校,更是肆无忌惮,他头一次被学生顶撞,气得站了起来,“嫉不嫉妒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就算金宁宁泼水了,你就能打她,这还得了?”
“老师,我没打她。”裴襄笑了,她眼神清凌凌的,看的叶席汀越发生气,“她想泼我开水,我把她推开,也叫打吗?”
她那一脚绝对收了力道,连个印子都不可能留,否则金宁宁能活蹦乱跳地去找老师告状?
“强词夺理。”叶席汀冷笑,“我本来就看你们这些住宿的父母不在身边要多照顾一些,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金宁宁的爸妈隔三岔五还打个电话来问一问,你的父母倒是屁都不放一个。”
叶席汀之所以那么护着金宁宁,就是因为她家里隔三岔五地塞红包,这事谁都知道,所以也没人敢惹她,叶席汀话里话外总是暗示学生让家长给钱照顾,否则就把人位置调到最后,再莫名其妙地拉去批评,逼得人不得不服软。
“老师,我爸妈都在外地打工,有时候我的生活费都不够。”裴襄委屈,“真的没钱给你……”
“你在瞎说什么!”叶席汀怒声打断了他,他声音很大,面上表情很不自然,“小小年纪不学好,欺负同学不知悔改,你给我站那里!”他撸起了袖子,巴掌就扇了过来。
打手心、扇脸,这些体罚在这个学校再正常不过了,老师在开学的时候就提前强调过,“我打你们是为了你们好,你回去问问你们家长,同不同意我打你们?”
这是个不学就得死的地方。
裴襄没躲,她是故意的,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响声响彻办公室。
半边脸麻了,嘴里应该是破了,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口腔。叶席汀看着她,脑子像是清醒过来,举着的手放了下来,斥道,“行了,回去吧,像什么样子。”
他扔了个口罩给她,“觉得丢脸就戴口罩,女孩子家家,学点好。”
裴襄接过来,转身出办公室的时候,扔进了垃圾桶。
她路过教室窗边,看见了正在埋首看书的云岫,也看见了里面得意洋洋的金宁宁,她脸上的巴掌印似乎是惹笑了金宁宁,她和边上两个同学指了过来,肆无忌惮地捧腹。
云岫也抬头,裴襄的视线移了开来,她径直路过,下楼,往校外去了。
承山中学背靠承山,算是在景区里,来往人流量较多,所以非放学的时候门关得很严实,裴襄找了个围墙,轻轻松松翻了过去。
最近的医院离学校也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很快打了辆车,往医院去,她今天这一出,就是为了拿到验伤报告,至于录音,留着以后用。
承山中学是个乡村学校,不穷,但是很偏,而当地教育局和学校从来都是一体的,举报没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裴襄也没打算举报,就这么一点事情就捅出去,未免太便宜叶席汀。
等到所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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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都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很晚,学校门也已经锁上了,裴襄在门口转了转。
现在回宿舍,极大的可能性是宿舍楼又被锁上,就像上辈子一样。她被锁在楼外无人应,最后窝在一个角落里的时候碰上了一个似乎是环卫大叔的男人,遭到了猥亵。她不敢和父母讲,因为父母只会骂她,然后让她干脆别念了,回家打工供弟弟读书吧。
这是她永远的心理阴影。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去远一点的宾馆住一晚的时候,她看见了远远的背着书包走过的云岫,身后跟着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在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那群人忽然一个猛扑上去,将云岫整个人拉进了阴影中,压低和捂住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在裴襄对高中仅有的记忆中,云岫只占了个沉默寡言的标签。他一直都坐在教室的最后排,成绩很好,长得也很好看,这样的男生向来都是班级和学校的风云人物,但是云岫却不是。他很少说话,也很少参与集体活动,很高很瘦,白净的脸永远埋在阴影里,似乎总是阴郁的,不开心的。以前也有很多女生慕名来表白,但又很快丧失兴趣,在背后说他是个怪人,而男生更是不喜欢这样一个优秀但不合群的怪咖,嘲讽和推搡辱骂是常有的事。
云岫到底为什么最后没有参加高考?
裴襄想着,随手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棍子,走了过去。
角落里,几个男生围着云岫,扯他的书包——
“给点钱来花花啊,大帅哥。”
“别不说话啊,你是不是哑巴,啊?”
“没钱了啊,怎么,你那个有钱的亲戚不给啊,你爸你妈呢?”
“乖乖,真可怜啊,这么小爸妈就死了啊。”
“没钱的话我们这趟不是白来了,欸你别说,虽然整天低着个头,但长的是真好看。”
“大哥,你听没听过,现在都流行男人干男人了。”
“呸,你别恶心我了,男人有什么滋味。”
“嘿嘿嘿,大哥,我倒是挺好奇的。”
其中一个人影扔下了被烦的一团糟的书包,开始扯起了男生的领子,而刚刚还沉默着任人欺凌勒索的男生猛地挣扎起来,狠狠蹬了一下身前的人,然后起来就要跑。那群人被激怒了,顿时涌了上去,一个两个都开始压着打。
裴襄刚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云岫被压着,脸上、身上已经有了被打出来的伤口。裴襄掂了掂手上的棍子,照着正中最狠的那个人的后背上扫了过去。
破空的风声,皮肉碰撞的声音,还有很大的一声惨叫。
“啊,我草。”
那人痛的滚在地上,边上的人被惊呆了,一时之间都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
“女的?”
“你是不是疯了?”
“一个女生也敢来这儿,不怕被打死。”
这样的话裴襄在前世去搏击馆的时候也听到过,只不过是暗地里悄摸议论,现在听来,觉得很可笑。她看了一眼从地上站起来的云岫,又扔了一根棍子过去,“来,朝脑袋上打。”
3. 第 3 章
混子们惊呆了。
他们想说什么,但裴襄根本不和他们多说,一棍子捅了过去,就又一个人摔了个底朝天,这下好了,也不蒙了,一群人全涌了上来。
他们架着人多,靠数量取胜,觉得一个女人,能狠到哪里去。但裴襄在前世练了快十年的搏击,虽说现在身体不是那个锻炼的很强的身体,但不要命的精神和一招一式都在,她棍扫一片,一脚一个,最后面前站着那个最初被打的人,她血性上头,想要一棍子往头上扫。
那人却忽然闷哼一声又跌倒在地。
身后站着云岫,拿着那根棍子,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不是说往头上打?”裴襄看着他道。
“为他们坐牢,不值得。”云岫语气淡淡的,他脸上青了一块,身上估计被打的不轻,他撑着捡了地上的包,踉踉跄跄地站直。
“你受伤了,”他扫了一眼裴襄的脸和手背,站在原地看她,“我家里有药膏。”
裴襄愣了一下,“我宿舍有药,不用了。”
云岫眺看了一眼远处的校门,“大门已经锁了。”
“我……”
“你放心,”云岫慢慢转过身,“以你的身手,打死我也没问题。”
“……”
裴襄还是跟着云岫回了他的家。
云岫住在校外,但是没有人陪读,一个小小的屋子,灯光一亮,整整齐齐堆满的都是书,有一张大床,一个上下床,还有一张桌子,这是这里陪读租房的标配。
裴襄坐在了书桌前,看着云岫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管药膏,已经下去了不少。
他脱了外套,撸起了袖子,青紫的淤块展现出来。
“经常被打吗?”裴襄问。
云岫看了她一眼,“还好,给钱就不挨打。”
“你怎么都不反抗?”
“人多势众,反抗也没用。今天,算是意外。”云岫说着,竟然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裴襄有点发怔,揉着伤口的手下意识使了力,嘶了一声。
“多谢你。”他道。
云岫在学校不说话,现在却表现得再平常不过,他声音清清淡淡的,很符合他的外在样子,说话之间也很正常,这让他在学校的表现越发反常。但裴襄只是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裴襄到底还是在云岫家留宿了一晚。
她和衣靠在小床床头,习惯性地点开了手机。
宿舍应该是住不久了,纵使金宁宁也是她计划里的一环,但日夜生活在一间屋子里,时刻吊着精神总会很累,要找个时间搬出来。但钱是个大问题,爸爸在外地打工,妈妈陪着弟弟读初中,他们不会也不可能出这一大笔钱,而她之前习惯性俭省,虽然有一点小的积蓄,但是远远不够。
她翻了地图,看了看了附近的搏击馆,准备重操旧业,看能不能兼职赚点钱。至于学习……
“裴襄,”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云岫拿着一张卷子,看向她,“这道题我做错了,你能给我讲讲吗?”
“?”一张卷子被塞到了自己手里,熟悉又陌生的数学符号顿时充满了视野,弄得裴襄发晕。
她离高中早过去了千八百代,要说数学,早就忘在九霄云外了,更别说这种压轴题,裴襄挣扎了一下,然后果断地把卷子塞了回去,“我不会。”
她抓住了刚才思绪的尾巴,至于学习……
学习不再重要了。
“可我看过,你是全班唯二做对的。”云岫眼神清明地看着他,眼睛黑白分明。
“我蒙的。”
“大题也能蒙对吗?”云岫淡淡的,小小地拍了拍手掌,“好厉害。”
“……”
云岫刚洗完澡吹完头,穿着睡衣,头发柔顺地搭在额头、眼皮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了晃,显得整个人都很乖顺,可他嘴角微微翘起,莫名显得有一丝促狭的嘲讽,裴襄收了心思,眼神定定地看向他。
“你可真爱学习。”
“班级第一说这样的话,不奇怪吗?”
“云岫,什么情况下,你会不参加高考呢?”裴襄没再歪歪地靠着,她坐直了身体,探究地看向他。
“不参加高考……”云岫惊讶了一下,裴襄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尖锐,他下意识躲了一下,转头望向了天花板,手上的卷子扔在一旁。
等了许久,裴襄没能等到回答,她慢慢滑下去,觉得眼皮开始打架。
房间里也黑了下来,是云岫伸手关了灯,黑暗里,他坐了一会儿,发着呆似的看着一个方向,很久很久,才微不可闻地道,“如果我早知道这次考试什么都改变不了,就不会去了。”
裴襄好像已经睡着了,浅淡而均匀的呼吸声让这个从来死寂的房间有了点人气。云岫窝进了被子里,近乎贪婪地听着这点近在身边的声音,他闭着眼睛侧向小床的方向,无声道,“晚安。”
云岫的闹钟在五点半的时候准时响起。
裴襄很久没有被这么早叫醒过了,她翻了个身想要去关,手却碰到了另一个温热的触感,混沌的睡意一下子就给惊飞了。
“!”
她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脑子短暂的糊涂了一下,才想起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哪里。
云岫也坐了起来,一晚上睡醒,他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神迷蒙,声音带了点清早的哑,“早。”
“……早。”裴襄迅速跳下了床,她昨晚本就是和衣而睡,现在套了件外套,急匆匆地丢下一句“我先走了,谢谢你”,不等云岫反应过来就迅速开了门离开。
云岫坐在床上看着已经没有人了的门口,反应了一会儿,然后用被子捂住头,倒下去继续睡。
他昨晚太紧张,很晚才睡着。
裴襄到班级的时候,教室已经坐了不少人在早读,坐下来的时候,前面坐着的女生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裴襄,你身体好点没?”
“什么?”裴襄有些不解。
“昨天一下午你都不在,老师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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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云岫居然说话了,他说你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女生说着,没忍住八卦了一把,“你和云岫关系不赖啊,他平常那么不爱说话,昨天居然主动开了口。”
裴襄想起了昨晚云岫的样子,摇了摇头,“普通前后桌关系罢了。”
她话音刚落,恰好后门响了一声,她扭过头去,就看见被议论的主角推门而入。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彼此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一句话也没说。
裴襄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终于记起了所有同学的姓名,她也从自己的桌肚里翻出了这一次月考的所有试卷,一点一点回忆起丢掉的知识。
别的都很快,除了数学。
裴襄翻了翻这张数学卷子,上面自己的笔迹陌生又熟悉,不少知识点回忆起来很快,但也有很多已经被忘了个干净。她有点担心上课的时候会被提问,如果一问三不知应该会显得很奇怪。
她犹豫了一会儿,中午没有回宿舍,而是留在了教室,云岫又在看窗外了,她轻轻往后靠了靠,拎起了那张卷子,悄声道,“这几题的思路,能和我讲讲吗?”
云岫的注意力从渺无边际的天上收了回来,看了那张卷子一眼,然后沉默地盯着裴襄,“你开玩笑吗?”
“没有。”裴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的视线游移,“就是交流一下。”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然后云岫真的给她讲了起来,熟悉又陌生的知识接受起来比新学快太多,裴襄本就聪明,只是上辈子被太多的事情耽误才搁置了学习,现在学起来,竟然不算生手。
“多谢。”裴襄收回了卷子,她靠在椅背上重温了一遍,觉得记得差不多了,才抻了抻脖子,想趴着休息一会儿,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很轻的声音,轻的像是一阵风,她却浑身起了寒意。
“裴襄,你是怎么忽然之间完全变了一个人?”云岫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语气散漫。
裴襄没回头。
“一个成绩很好的好学生,听话、友善、逆来顺受,现在却突然变得动手果断狠辣,然后什么都像没学一样的陌生,”云岫的指尖点了点裴襄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吐道,“像是被夺舍了一样。”
教室里很安静,没有人关注到教室的一个角落里,凝滞而风雨欲来的氛围。
裴襄反手抓住了云岫的手指,按在了桌子上,转身对上他悄然睁开的眼睛,嘴角毫无笑意地翘了一下,“你猜。”
掌心的手指挠了她一下,云岫也笑了,懒懒的,“和我一样吗?”
裴襄眯了眯眼睛,眼里的敷衍调侃褪去,她探寻地看向了男生,心底一个模糊的念头慢慢冒了出来,“你……”
“你昨晚问我,为什么不参加高考,”云岫对上她的眼睛,一错不错。
裴襄怔住了。
“我被人锁在了房间里,”巨大的真相砰然炸响,“我从高楼跳了下去,然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什……么?”
“我回来了。”
4. 第 4 章
云岫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将裴襄炸的有些恍惚。直到下午上数学课的时候,才强迫自己缓了过来。
叶席汀拿着月考的卷子,敲了敲讲台。
“这一次考试,我们班的排名有了很大的变动,”他拿着特有的腔调,看向了金宁宁,“金宁宁同学成为了我们班的第一名,年级第十名,大家掌声鼓励一下。”
稀稀拉拉的掌声,不少人都看向了裴襄和云岫,不明白为什么班级两位尖子生的成绩集体下滑。
说是集体下滑,是因为两人的成绩从来都在年级的前五徘徊,现在一下子都被金宁宁给超过去了,可金宁宁才排第十位,这不就是两位大佬的状态出了很大的问题吗。
金宁宁站了起来,“谢谢大家,老师让我等会在班会课分享学习经验,希望大家能够支持。”
叶席汀第一个支持,“大家鼓掌啊。”
这样的掌声除了金宁宁还没有第二个人拥有过,班里的多数同学并不怎么买账,随手拍了几下,彼此对视的时候眼底都是了然。
“什么经验啊,作弊的经验吗。”一道很小的声音夹杂在掌声里,听不真切,但是裴襄听清楚了,她顺着声音看了过去,没找到说话的人,但看到了一个撇嘴的女生,叫夏珺。
叶席汀没提别的了,拿起了数学卷子开始讲,底下一片埋着头订正错题的,到最后一道压轴题的时候,他开始了,“最后一道题目属于有点超纲的,全年级只有我们班有同学做出来了,”他扫了一眼底下的人,目光定在了金宁宁的身上,同学们被一时片刻的安静吸引抬起了头,然后顺着看向了她。
金宁宁很激动的样子。
叶席汀也很激动,“来,金宁宁,讲讲你的思路。”
金宁宁呆住了,像是压根儿没想到老师会叫自己,她磨蹭了一下,然后后排一个女生叫了起来,“讲讲啊,快下课了要。”还是夏珺,她一脸着急、分外珍惜时间的样子也开始不由地带动其他同学纷纷“快啊,干嘛呢”的起哄。
金宁宁终于被托到了高处。
她支吾了几句,叶席汀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脸色慢慢难看起来,他想打个圆场,但是自己从一开始上课就已经把她捧了起来,怎么说都显得怪异。
金宁宁的沉默让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怎么不说话啊,别是抄的吧?”
“这可真说不准了,我不想恶意揣测的,但她这个反应真不对劲。”
“真好意思。”夏珺的声音很明显。
金宁宁有些撑不住了,她抓着引以为傲的卷子,脱口而出,“老师,这道题我是蒙的。”
裴襄绝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很轻的笑声。
旋即全班哄堂大笑。
彼时下课铃声如同救命稻草,恰好来了,叶席汀抓住了它,“算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他卷起了卷子,“没讲完的班会课上再讲。”
他面色很不好看,也没再看金宁宁一眼,转身就走了。
夏珺声音很大地在和边上的同学讨论,她早就看不惯金宁宁了,“我跟你说,我也在207考场,诺,你懂的。”
金宁宁也在207。
207考场是一个很大的闲置的多媒体教室,有很多的课桌椅摆放在里面,与其他考场不同,月考的时候为了图省事,207的课桌从来没有人去拉开排列,也就是说人与人之间离得非常近,这也就让排到在207考试的同学有的爱有的恨。
“烦死了都,他们说话声音有多大你们知道吗,”夏珺狠狠吐槽,“一个个在那里拿着手机搜还对答案,上面老师压根不管,卷子发完就走了。我他妈气死了,我的听力都没听清。”
“怪不得你这次排名掉下来了。”边上同学唏嘘。
“气死我了,她要是光作弊就算了,她还影响别人,影响就算了,他妈还得意起来,还要分享经验?不行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裴襄忽然想起来了,207之所以监考很松散,是因为在很久之前学校推广学习过无人监考考试,207一直都是试点教室,因为教室里有监控。搞到后来大家都默认207的监考不用看班,但是也没有人安排看监控,这个班就像是一个被放逐掉的角落,无人关注,也无事发生。
金宁宁趴在桌子上,边上围了几个人在安慰她。
“我没作弊!”她眼眶红红,朋友在一边附和,“别伤心了,反正这次你是第一,他们就是嫉妒。”
“就是啊,自己逆袭不了,就抹黑别人,丑恶的人性就是这样。”
裴襄简直笑死。
不过这一个小插曲发生,金宁宁在下面的课上收敛了很多,裴襄果然还是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好在她提前做了功课,无惊无险地度过。
而班会课上,叶席汀讲解了卷子,把要金宁宁分享学习经验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他照例进行了所谓的思想教育,追忆了自己曾带过的学生如何厉害,现在还如何尊敬他给他送礼物,自己又是如何清廉地百般推辞不收。又说到现在的这个班真是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全年级前一百只占了十几个人,还基本都是女生。
“现在我们班排前头的都是女生,我觉得很不妙。”叶席汀喝了一口水,“这个形势,高考的时候有多少人能考上985?啊?”
“女生到后期很容易就掉下来了,男生要加把劲啊,稳一稳啊。”
“男生你现在不努力,被女生超过去了有脸面吗?以后工作上男生也要更有优势,你考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以后来看老师,老师面上也有光的啊。”
这一番言论让不少人都开始皱眉了,叶席汀吃了时代的红利,操着一口浓重口音,讲着重复不变老掉牙的话,浑然不知时代变了。
裴襄举了举手,叶席汀看她一眼,当没看见,于是裴襄直接开了口,“老师你是重男轻女吗?”
“你胡说什么?”叶席汀面色一下子变了,“老师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啊。”有人嘟囔。
“我讲的是事实,你们信不信拉倒。”叶席汀拍了拍桌子,脸色气得发红,“你们真的是没救了,我没什么话对你们讲了。”
班里传出了一点轻微的嘘声。
叶席汀重重地砸了一下,“干什么啊干什么啊,什么意思,要造反了是不是?”
班里又静了下来,所有人埋着头,看着自己的书。
“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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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太嚣张,把自己当回事,你的成绩稳不住,你就什么也不是,还平不平等。”叶席汀骂了两句,他扔了手上的卷子,“期中之后要换位子,等会下课班长来拿新的座位表。吃完饭后换,你们动作快一点,别等我来了还听到挪桌子的声音。”说完他扫视了一圈班级,狠狠关上门走了。
每个班都有一学期要换两次位置的规矩,有的班是按个子高矮,有的是会前后左右排互调,有的是按成绩排自选,还有的会参考同学意见,但叶席汀不是。
个子很高的可以坐在第一排,很矮的可以最后,甚至可以一直坐在最后最偏的位置,后来同学们才知道,一直自诩廉洁不收礼的班主任向来看菜下碟,第一个学期学生和家长没有反应过来,他便暗戳戳地贬低和暗示,后来从一个家长开了口子开始,不送礼的就成了少数和异类。
从前的裴襄向来都坐在倒数一二排,她虽不矮,但当一米八几的大胖子坐在前面的时候,她的身高就没什么参考性了。
裴襄趁着晚饭时间回了一趟宿舍,方罗跟她说自己早上把她的被子搬出去晒了,她准备回去收一下。到高三的时候,住宿的人就少了,关键时期大部分家长都选择回来陪读,所以原本住了十个人的宿舍现在只有四个人,她、金宁宁、方罗,但她昨晚没回宿舍,还有一个是谁她也不记得了。
被子和枕头上一大滩浸润的水已经差不多干了,只留下边缘一圈水痕,她拍了拍浮灰,抱着被子往宿舍走。冬天的被子很大很重,遮挡了一点视线,她一不小心和一个拎着扫帚的环卫工人擦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崴脚,幸好被边上的经过的同学给扶了一下。
“谢谢啊。”
“没事儿,你饭吃了吗?”原来是夏珺。
夏珺帮她把被子托了一把,一起走回寝室,裴襄才想起原来宿舍里的第四个人就是她,夏珺向来不喜欢金宁宁,所以总是自习到很晚,踩着熄灯的点回来,避开和金宁宁的照面。
“学校这两天好像要办什么活动,”夏珺随口道,“感觉请了不少外面的人进来打扫。”
“可能上面领导来视察。”裴襄应了一声,心里头冥冥感应着似的被吸引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方才撞了她的大叔此时正拄着扫帚,站在路边上看人来人往的学生,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拧过了头,就这一下,裴襄霎那手脚发凉,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就知道搞表面功夫……怎么了?”夏珺察觉到她的凝滞,问了一句。
“没,看错了。”裴襄回过神,只觉得眼睛发干,抱着被子的手用力泛白。
是那个人,前世她被拦在了寝室楼外,遇到的那个恶心的人就是他!
原来是外聘的人,难怪有恃无恐。
夏珺回来从箱子里拿了两本书,准备走的时候和还在铺被子的裴襄打了个招呼,“要我等你吗,一块吃个饭?”
“你先去吧,”裴襄直起腰,“我还要一会儿。”
“行吧,走了啊。”
夏珺走远后,裴襄很快出去了,她在女生宿舍的范围转了圈,没再看到那个人的踪影,她仰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几个摄像头大剌剌地列在墙上,还有隐蔽在树影里的,红灯不时闪烁。
5. 第 5 章
裴襄在楼梯口就听到了桌椅拖动的巨大声音。
讲台上一堆人围着看新的座位表,桌椅前后交错乱成一团,裴襄不想和人去挤,走回座位的时候看到云岫仍旧风雨不动地端坐着,手上的书不时翻过一页。
自从中午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过话,裴襄看着他微微低着的头顶,心情有些复杂。她觉得有一点别扭,因为云岫的出现,成为了一个未知的变数。
“你怎么不搬桌子?”想了一想,她还是主动开口,如果云岫真的和他一样,那么两人起码不能交恶。
云岫放下了书,抬眼看她,“我的位置一直都没变过。”
“哦。”又无话可说了。
裴襄等了一会儿,讲台上人看得差不多了,她去瞄了一眼自己的变动。
从倒数第二排换到倒数第一排去了,和云岫隔了一条窄窄的过道。搬动不算大,她用脚勾着凳子,一次性搬了家。
夏珺好像搬到了她的前面,正吃力地搬着塞了满满一桌洞的书,要穿过半个教室。她桌面上的书也堆得很高,在晃动下摇摇欲坠,最后被路过的一个人撞了一下,光荣落地。
“哎呀。”夏珺惊呼了一声,烦躁地擦了把汗,那人“对不起对不起”连说了几遍,然后把掉落的书一股脑捡起堆在了上面——更不好搬了。她叹了口气,重新把书摞起来,视线里却伸过来了一双手。
“我来帮你。”裴襄道,“你拎凳子吧。”
她动作幅度很伸展,将桌子稳稳地搬了过去,一下到位,而夏珺一下子愣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我靠,你啥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了?”
“最近有锻炼。”裴襄打了个哈哈,她坐了下来,有点不习惯地翻着书。平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在道馆里准备带晚课了,不过书看着看着就也沉进去了,裴襄慢慢找到了自己当初努力读书的那股劲头,熟悉的知识点接受起来顺畅极了,再抬头的时候已经九点了。
她晚上没吃饭,学习又耗能量,她的肚子已经饿得有点疼了。她的手按了按胃部,一直挺直的腰背微微躬了起来以缓解抽痛的肠胃。
她的注意力也开始分散,眼前的白纸黑字慢慢重影,直到忽然被一块东西冲散。
一块巧克力突然飞到了她的桌子上,裴襄惊了一下,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云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
晚自习是九点半下课,有了块巧克力就好撑多了,裴襄没客气,等到下课铃响了之后,大部分人开始收拾书包闹哄哄的时候,道了声谢。
云岫坐着没动,甚至没抬头,“我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云岫看了一眼教室,还剩下几个人在自习,包括裴襄前面的夏珺。他站起来走出了教室,裴襄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跟了出去。
学了一天的高中生们走得很快,没多久楼里就空空的了,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靠在了灯光没有照到的角落里。
“我需要你保护我。”云岫微微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啊?”
“我会付给你钱,”云岫道,“都会被抢走,不如给你。”
“你早点回去也会被堵吗?”
“摸不准。而且,我知道你很需要钱。”
裴襄沉默,她在教室外显现出了完全不同的一个样子,不再是伪装出来的学生模样,平静的、但是暗潮汹涌。
“谁把你锁在房间里的?”猝不及防的,裴襄接上了中午的对话,她目光锐利,步步逼近。
“是我的伯父伯母,”云岫很坦诚,“他们希望我永远没有能力,永远无法接手我父母的公司。”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出了意外,去世了,”云岫道,“而他们鸠占鹊巢,将我送到了这里读书,离他们都远远的。他们会定期给我生活费,我要钱也会给,顶多问一两句,所以,你要多少钱,我能给。”
边上经过了几个放学的学生。
裴襄倏地收回了目光,退了一步。那几人往这边看了两眼,窃窃议论,“靠,小情侣。”
“……”
“你需要租房子。”云岫点破了她。
裴襄笑了两声,“你可真是关注我。”
“当然,”云岫承认下来,“我们需要彼此。”
“我考虑一下。”
裴襄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她打了水草草洗漱完,掀开被子,发现床铺又湿了。金宁宁坐在床上,有意无意往这边看。
手段真是单一啊。
“是你干的吧?”她走到金宁宁床边,低头问道。
金宁宁今天受了好大的气,她全部归在了裴襄的身上,要不是她,她怎么会被同学笑话,还被班主任拉去办公室骂了一顿。她得意洋洋,更有恃无恐,“是我泼的,怎么样?你那么爱学习,怎么不像夏珺一样,去教室通宵学好了。”
金宁宁实在算不上什么大角色。
裴襄微笑着弯了腰,揪住了她的领子。
“你要是敢打我,昨天你脸上那个巴掌就是下场。”金宁宁脸色变了,她紧紧抓住了裴襄的手腕,威胁道。
方罗在一边不敢说话。
裴襄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掼到了墙上,她手上使了巧劲,没用力,但是金宁宁却逐渐呼吸不上来了,她拼命蹬着,张嘴说不出话来,裴襄好像真的要掐死她,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害怕的神情。
“裴,裴襄,”方罗也吓呆了,她跑上来想掰开裴襄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很松,一扯就掉。
“你在装什么呢?”裴襄摊了摊手,“我压根没用力啊。”
“你,你……!”金宁宁捂住自己的脖子,惊恐又心有余悸地喘气,说不出话来。
“裴襄她,确实没用力啊。”方罗疑惑地看着金宁宁,她脖子上白白净净,一点痕迹也没有。
“你胡说!你们,你们两个组团来欺负我,我,我要告诉班主任!”
“你尽管去吧。”裴襄去卫生间接了一盆水,在金宁宁目瞪口呆的目光下,哗啦地浇在了整个床上。
金宁宁的声音忽然响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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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我泼的,怎么样?你那么爱学习,怎么不像夏珺一样,去教室通宵学好了。”
是手机录音,她面色变幻莫测,又青又白。
裴襄弯腰,亲密地对她耳朵说话,“207有监控,你不知道吗?”她直起了身子,“你真可爱,去告老师吧,小朋友。”
话音刚落,熄灯铃响起,寝室的灯一下子全灭了,三个人陷入了黑暗中,只有呼吸声在惊疑不定地响起。
宿舍阿姨例行公事地敲每个宿舍的门,问“人都齐了吗?”,然后到下一个寝室。
但夏珺还没回来。
裴襄悚然一惊,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她飞快地开了门,往外跑去。
是在哪里?角落,没有光的地方?
熄灯之后,整个校园都沉入了寂静的深夜,前世的记忆如附骨之蛆,她心乱如麻。
她跑了几个地方,直到转角听到了悉悉索索的挣扎声和熟悉的,捂了嘴之后发出的闷哼声。
她直接喊道,“夏珺,夏珺。”
声音和动静大了起来,裴襄很快锁定了位置,就在花坛树植遮蔽的角落里,她跑了过去,一脚踏入了曾经困住了她的黑夜。
熟悉的衣服,果然是夏珺,她的衣服被扯乱了,怎么挣都挣不出那个中年男人的钳制。
她狠狠踢了一脚男人的手臂,一把拉开了夏珺在身后,那男人痛的嘶了一声,捂着手臂站了起来,但脸上却一点惊慌害怕的神情也没有。
不过是两个高中女学生,能怎么样?
夏珺的手在发抖,裴襄紧握着她的手给了她一点安全感,两人慢慢后退,将人慢慢引到了摄像头的监控范围。
“别怕。”裴襄拍了拍她的手臂,然后放开了手。
那男人刚来学校,并不熟悉环境,他擦了把手上的灰,嗓音喑哑沙砾,“怎么,想一起来玩?”
“来玩玩吧。”
前世的面孔和现在合二为一,男人一步一步走近,下流的话和恶心的表情不断重现,他扑了过来,就是现在,自卫反击。
裴襄一拳顶在了他的下颚上,旋即膝盖一曲往上猛力一抬,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只恨现在的身体还没有锻炼得足够强悍,她甚至觉得听到了骨头咔嚓的声音,男人的惨叫响彻,冷汗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裴襄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扔给了夏珺,“打电话报警。”
“哦哦哦。”夏珺看呆了,手忙脚乱地拨号。
男人跪在地上,被裴襄蹬倒在地,侧身蜷缩。他毫无还手之力,从来只是仗着自己是个男人,体格相对高壮来欺侮瘦小的女生,当面对的是男人,或者是强壮一点的女生的时候,废的不能再废。
前世的阴影如潮水,裴襄有时候觉得快消散了,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总是被遗留下的噩梦击垮,而今时今日,她救的不仅是夏珺,更是自己。
“别报警,求你别报警。”一直痛喘的男人直到看到夏珺打电话才求起饶来,他爬起来想跑,被裴襄又是一脚踩在了地上。
警车在深夜呼啸而来。
7. 第 7 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无比平静,那些晚上堵人的混混们好像一夕之间凭空消失,再没什么风声。但很快,期中后的第一次月考就要到来,日期恰巧就在圣诞节。
裴襄上辈子的遗憾之一在于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没能考上自己喜欢的学校,重活回来,曾经以为的执念却不再是执念。她仍然按部就班的学习,只是学习和考试并不再被她视为人生的转折点。
承中的考试排位是随机打乱,班主任把座位表张贴在教室后的公告栏上之后,裴襄去看了一眼,她的考试教室在207,那个总是混乱但无人监考的考场。围观的同学有的哀嚎有的庆幸的,她隐约记得这场考试很重要,是用来评奖学金的一场月考,但上辈子的她在被猥亵之后精神恍惚,加之同考场的学生放肆异常,于是成绩下滑,错失了奖学金的评选,而这作为一个开端,此后她步步后退,不再是尖子生。
而现在的她虽然正常在补习遗忘的功课,但差距仍然存在。
不过也不重要了。
班长在下发本考场的考生信息条贴在桌子上,同时教室里开始拉桌子以排布座位。裴襄把桌子拼到了云岫的边上,然后顺手把班长递过来的条子递给了云岫。
云岫接过,没说什么,裴襄习惯了他在班上沉默寡言的样子,她被夏珺拽着一起去上厕所,没看到云岫抬起头看着她背影的样子,攥着笔的手指节一点一点泛白。
自从上次之后,夏珺就很爱找裴襄,巴不得一块吃饭一块走路一块睡觉。回到教室后,她从桌肚里掏出了一个扎着缎带蝴蝶结的精致纸盒,放在了裴襄的桌上,“平安夜快乐,”她眨了眨眼,“送你一个平安果。”
夏珺在班上的人缘很好,很快开始分发起自己写了一天的贺卡和苹果,裴襄看着她像花蝴蝶一样忙碌穿梭的背影,才想起今天就是平安夜,她笑了一下,将盒子放进了桌洞里。
她仍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热情,夏珺这样的女孩子像一个小太阳,每个人都喜欢和她做朋友,她当然也会受阳光的吸引,但她不会妄图占有这样的光,因为阳光永远普照着万物,热烈而多情,不会只属于一个人。
两节晚自习的课间,裴襄趴在桌子上补觉。寒冷的冬天,每个人穿得都很厚实,她的胳膊肘好像若有似无地挨到云岫,然后抵住,好像拥有了一个坚实的靠背,她迷迷糊糊地睡着,然后忽然被背后的一只手叫醒。
是路过的一个同学,他指了指外面,“有人找你。”
裴襄困得浑身发软,慢腾腾转头去看,看见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正站在后门外,冲她打了个招呼。
“有什么事吗?”她打着哈欠走到外面,然后努力睁眼正视外面的男生。
“裴襄,这个送给你。”他递来了一个同样包装精美的苹果,有点局促,“祝你平安夜快乐。”
裴襄有点惊讶,“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是隔壁班的周向元,”他摸了摸头,“我一直都……”
裴襄已经出去有一会儿了,云岫坐在位置上,眼前的题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扭头去看,也不要去偷听,可心里的空洞却好像越来越大,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藏在书包里的苹果此时此刻已经不再有什么价值了,如同上辈子被锁在门内无法出去一样的绝望像是黑色的雾气逐渐弥漫在整个心里。
他想到明天,起了偏执的想法。
直到上课铃快响了,裴襄才进来,把苹果放在了桌上的一角,他第一次没有克制住自己,偏头去问,“你答应他了?”
裴襄挑了眉头,略带疑问,“答应什么?”
“答应……”云岫只觉得喉头梗塞住了,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可裴襄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
考试的前一天晚自习会提前半个小时放,云岫拎上包,余光里看见从来不带包的裴襄也拿出了包,将收到的苹果和贺卡往里放,觉得眼睛有点僵和酸。
两人沉默无言地往回走,背影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上他们似乎挨着,可实际却隔了好远好远的距离。云岫低着头,垂下的手张了张。
等到临进门的时候,他在心里排练了数遍的话在看到裴襄转身就要进门的利落动作脱口而出,“等等。”
裴襄转过了身看着他,“怎么了?”
他从书包里慢慢掏出了那个放了一天的苹果,“节日快乐。”
他沉浸在了自己的不安中,没看见裴襄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苹果被接了过去,他的指尖短暂地碰到了裴襄微凉的手,有些恋恋不舍地在空中迟滞了一下。
但很快空荡的手里又被塞进了一个苹果。
“你也快乐。”裴襄道。
云岫呆呆地看了那个苹果一眼,又看向正注视着自己的裴襄,“是,那个男生送的吗?”
“不是。”裴襄道,“课间去买的。”
“我觉得这样把苹果送来送去挺蠢的,但你们好像都很喜欢,我就去买了一个。”裴襄开了房门,站在门口对还在原地的云岫道,“进去吧,外面好冷。”
只买了一个,只送给他了吗?
云岫觉得从晚上一直冰冻的血液好像慢慢回暖活络了过来,汩汩奔流在耳边,他行动快于意识,大踏步往前走了几步,“能抱一下吗?”
他心里的念头慢慢清晰,他看着裴襄毫不避讳地抱了他一下,蓬松的羽绒服接触在一起,摩挲出虚幻的暖意。
“早点休息。”裴襄摆摆手,关上了门。
夜很深了,裴襄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觉得毫无困意。
课间的时候周向元向她表白了。她总觉得自己不配爱,更觉得自己不能爱。可在拒绝回头的时候,她看见窗边的云岫坐在热闹纷繁的班级的一角,目光悄悄看过来,好像独自辟了一个角,孤零零地锁在里面,心里就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她此前刻意躲避的他的靠近和依赖忽然历历在目。
她知道自己一直不太正常,对于感情的交流和拥有无法像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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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坦然和放松,当她真的在意一个人,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也无法接受他脱离自己的掌控。在前世,她通过打拳这样的暴力运动纾解长久的心理压抑,她害怕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她时时回避,像是一个罩着铜墙铁壁的人。
但云岫呢?
翻来覆去到后半夜,裴襄才渐渐有点睡意了,繁杂的碎片像是影片在脑子里轮播,她在梦里看见了云岫,苍白瘦弱的,被欺负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她为他出头,可他却不领情,慢慢地越走越远,然后跟上了另一个人,然后对着那个人说话、笑,就像是之前对她一样。
果然没有一个人会完全属于她。
她总是被丢弃。
裴襄应该后退的,然后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发泄一通,再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但梦里的她没有。她好像被什么情绪控制了,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深藏的戾气在此时此刻奔涌而出。
她追上了云岫,身边的另一个人如烟雾一般破散,她按倒了瘦削的男生,背景忽而转变成了承山中学的出租屋。
云岫躺在床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倒映出失控的她。裴襄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手指扣在了他的脖颈上,脸上是可怕的表情。云岫的面容好像有点窒息,睫毛湿润,喘息在耳边错乱响起……
闹钟惊醒裴襄的时候,她惶然坐了起来,外面的天仍然是漆黑的,路上的灯还亮着,已经有高一高二的学生去上早自习了。
但今天考试,高三生可以不上早自习。裴襄像是从水中挣脱了出来,开始大口大口喘气,她被残存的梦境吓到,睡意全无。倒在床上的时候,几乎感到荒谬到难以置信。
梦境的影响一直延续到白天,她进班的时候云岫已经坐着了,闻声看她,裴襄像是被烫了一下,倏地收回了目光,她伸直了手,匆匆拿上了桌上的笔,提前离开去了考场。
裴襄一直在躲他,中午的时候也没有回班,下午坐在考场的时候,终于有点平静下来了。
这只是梦而已,云岫只是云岫,她也只是她。
试卷像是纸质的波浪往后席卷,监考老师发下卷子就走了,教室里很快悉悉索索地响起了交流的声音。裴襄身边坐着的就是交流的尤其大胆的典范,前后排凑在一起,拿着手机。
“我在群里买了答案,”一男生低声道,“等着吧。”
裴襄翻过第二面。
“来了来了,快抄。”
“我靠……”那男生忽然低声爆了一句粗,有人问,“怎么了?”
男生道,“我看群里有人说在他们班有一牛人缺考。”
“这有啥?”
“是云岫那个哑巴好学生,我听说他们班主任气得要死,好学生缺考,这下班级均分名次估计拉得不行了。”
“咋回事?”
“天晓得。”
男生说完,气定神闲地翻了下一面准备抄,却听见边上忽然一阵椅子挪腾音,抬眼,就看见一个女生扔了笔往外跑去。
8. 第 8 章
没来参加考试的理由其实有很多,比如身体不舒服,比如忽然有急事,或者就是不想考了,但是裴襄就是无端觉得云岫的缺席不正常。
正是考试和上课的时间,校园里很安静,路上几乎看不见学生,裴襄出了教学楼被冬天的冷风刮了一脸,胸口一直奔腾的急躁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后,学校里就增加了执勤巡逻老师的人数和频率,如果真的出事,更可能是在校外。裴襄想起过去一个多月平静的夜晚,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重。
校门在白天都是关着的,裴襄轻车熟路地翻了墙出去,顺着回去的路飞奔起来,她飞快地掠过了少人的街区,径直向那条人少的小巷子跑去。
那条小巷子在白天也因为两旁的楼房而显得昏暗,她放慢了脚步,果然听到了很放肆的声音。
“总算是给我逮到了,啊?”
“行啊你,学会找保镖了啊,现在我看你怎么找!”
“不就要点钱吗,给了不就免挨顿打,怎么,脾气倒是见长啊?”
然后就是踢打声和闷哼声,熟悉而压抑的声音让裴襄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昨晚上的梦。
就算是痛苦,他也不能因为别人而痛苦。
可能是知道这次是趁虚而入,围堵的人只有两个,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摔倒在地的云岫,一脚接一脚地往他身上踢。云岫蜷缩着,闭着眼睛紧紧皱着眉,嘴角已经青了一块。
“真操蛋啊,现在怎么搞,这家伙现在嘴这么硬。”
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蹲了下来,一手扯住了云岫的衣领,“你还真能忍。”
云岫勉强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人的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胖子的嘴还在一张一合,他只觉得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如果让裴襄看见的话,会不会让她的关心多一点,他能不能得到一点别人没有的心疼?
眼前昏花,他知道自己肯定死不了,准备闭眼的时候,模糊的视线里却忽然出现了一抹身影。揪着自己的胖子骤然发出一声惨叫,自己被重重扔在了地上,脊背和坚硬的水泥地面撞击,传来钝钝的疼痛,他却早就感知不到了。
裴襄,来了?
她怎么会出现?
云岫没有力气动了,他听到惨叫和逃跑的声音,以及裴襄很冷静的,报警的声音。
他被带去医院做了验伤和治疗,在这个过程中,裴襄一语不发,这让他感受到了无比的惶恐和失落,他躺在病床上,轻轻揪住了裴襄垂落下来的手指,然后握住。她没有抽离,但仍然没有说话。
他听着裴襄和警察的对话,自己被冷落在一边。
这一切发生的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本可以避开的,但是他故意去了。他真的就是一个疯子,不择手段地想留住身边唯一的光亮。
但他好像搞砸了。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恢复了寂静,云岫不敢睁眼,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害怕看见裴襄冷淡的脸,还是厌烦的表情。
但手里攥着的手指动了动,往外抽。
他死命地抓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还装睡?”
他不得已睁了眼。
裴襄坐在床边上,眼神清凌凌地看着他,让他愈加心慌。
“裴襄……”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成了什么样子,叫了个名字就断了。
“我很疼。”他撑着卖惨,这样的示弱让他从耳根起开始起了红晕。
“肯定疼啊,不过还好,都是皮外伤。”这话被推门而入的医生接了过去,他站在另一边问云岫,“头没被磕到,要紧地方都护住了,我给你开了药,回去记得擦。”
“谢谢。”云岫的声音低了下去。
“再观察一会儿,没什么大碍就可以回去了,床位比较紧张的。”
裴襄拿了单子去拿药,回来的时候看见云岫正眼巴巴盯着门这边,看到她进来才松一口气的样子。
“怎么忽然回去?”裴襄坐下来,说了今天对云岫说的第一句话。
“我,有东西忘记拿。”
“撒谎。”
“我……没有。”云岫的声音很虚。
裴襄站了起来,像是要走的样子,云岫一下子手攥紧,撑着床就要坐起来,无奈身上创口太多,无法控制的嘶了一声。
“别……走。”
他的眼睛像是水洗过了,湿漉漉的。裴襄只觉得心里被很狠抓了一下,残存的梦境碎片又浮光掠影地闪过,她把人按倒在了病床上,居高临下地命令,“躺好。”
云岫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白皙的脸上有青紫的伤痕,时不时蹙了眉,眼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和昨晚的梦境重合无误。
她的手腕被攥住,云岫垂着眸,“别不理我。”
裴襄潜藏的暴虐因子都要被激发出来了,她忽然发现这个样子的云岫真的很好看,只能倚靠着她,其他哪里也去不了。那点青紫的印子如果是由她制造出来的,落在她想落在的地方,可能会更好看。
“你成年了吗?”她突兀问道。
云岫抿了抿嘴,“回来的时候,已经满十八了。”
但现在没有,云岫比她大一两个月,可若是论起心理年龄,裴襄已经二十六七。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可云岫不让,他眼睛漆黑,明明带着水汽,却好像是死寂的无望。裴襄弯腰,胳膊轻轻压住了云岫的咽喉,感受着他变得局促的吞咽。
病房好似变成了昨夜的出租屋。
“你明知道今天会有人堵你,你还去,为什么?”他的计划被她毫不留情地揭穿。
云岫脸色苍白。
“如果不说,我以后也没必要晚上跟着你了。”裴襄淡淡道,“毕竟你好像不怕挨打。”
“不是,”这话让云岫心都漏跳了一拍,他急匆匆解释,又很快因为羞耻而眼角泛红,“我只是想让你多看一看我。”
“我没有想打扰你的考试,我只是想着身上有了伤,你会不会更关心我,”云岫低声道,含糊不清的,“我喜欢你很久了,但你的目光总是不落在我的身上。”
“我很嫉妒,又很害怕,我知道我不正常,可我真的装不下去了。”
一旦开了口子,接下来的话就停不下来了,云岫一股脑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心脏快的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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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紧闭上了眼睛,难过地等待着审判。
裴襄没有说话。
好安静啊。
就在云岫的鼻子开始酸涩难当的时候,他的下颌却忽然被冰冷的触感捏住,旋即是微干的温凉的触感落在唇角。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嘴唇传来了咬似的痛,旋即是血腥味,他痛的皱眉,然后看着始作俑者站直了身体,冲他低眉浅笑,“原来如此。”
此时此刻,心脏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云岫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着回到了出租屋里,门被轻轻关上,裴襄放下了手里拎着的袋子,居高临下看着他,“衣服脱了,我给你擦药。”
他嘴唇动了动,呆呆地看向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他很快抿了嘴,将剩下的话咽下,手指按在了衣服冰冷的拉链上,他从心里涌出了一种献祭似的快感,在裴襄的目光下,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拉链滑索的声音划破逼仄的寂静,直到寒冷刺激皮肤,毛孔收缩,青紫和暗红在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肤上显得突兀而艳丽,连片的像是开盛了的花。
裴襄打开了了空调,揉了药的手心按在了云岫的身上,她有点漫不经心地看着那片皮肤因为疼痛寒冷而瑟缩,下一刻又毫不躲避地迎上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呼吸声交错响起,显得暧昧而又颠倒错乱。
“好了。”漫长而又短暂的时间过去,裴襄将空了半管的药扔在了桌上,她抽了纸巾擦手,抬头对上云岫的目光。
他的眼睛黑而亮,因为疼痛而有点湿润,显得有些可怜,这让裴襄想起前段时间的他,好似与现在是两个人。
她若无其事地丢了纸巾,嘱咐道,“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转身便毫不留恋的要走,手按上门把手的时候,另一只垂下的手却忽然被握住,她转了个身,看见云岫赤着脚,身上披着的衣服凌乱而摇摇欲坠。
“我们……”云岫试探着,又期盼着。
裴襄了然,只是劣根性使然,她没有回答,只是道,“怎么了吗?”
云岫肉眼可见的垮了肩膀,他手指紧了紧,语气茫然而急促,“但是你都……”
“哦,”裴襄作恍然大悟,不在意的,“只是一个吻而已。”
她看到云岫表情僵硬,整个人如颓萎的花,只有手还不肯放,恶趣味终于得到了满足,她一手挣脱了云岫,然后顺势轻拍了一下他的侧颈,好像在对一只宠物一样随意,“你觉得我们应该谈恋爱吗?”
云岫无声地僵持。
裴襄叹了一口气,她早在前世就对爱情这个东西感到质疑和厌倦,大概只有云岫这样涉世未深的,还把这种东西视若珍宝。
她好心劝告,“我和别的女生不一样,和我谈恋爱,你大概会受伤。”
云岫摇头,固执的,“我不怕,只要你被别丢下我。”
裴襄失笑,她觉得这个男生真是天真,于是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妄图在他脸上看到惊慌失措的表情。
谁知云岫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道,“我可以的。”
“随便你吧。”裴襄无所谓地撒了手,“高中而已,也不会发生什么。”
9. 第 9 章
叶席汀对云岫和裴襄的缺考非常愤怒。
第二天一早,叶席汀就到了教室,扫视了一圈教室,然后把两人叫到了办公室。
“昨天怎么回事?”叶席汀沉着脸,目光落在云岫的脸上,“你脸怎么了?”
云岫声音很低,“被混混堵住了。”
“那你呢?”他又看向裴襄。
“我听说了,去帮他。”
叶席汀简直要气笑了,“就你上次出了次名,真把自己当英雄了?别人的事儿管的那么开心?我看你俩简直不对劲。”
他觉得自己敏锐地嗅到了什么,目光开始在两人之间来回,“是不是谈恋爱了?”
云岫一贯沉默,此时却下意识看向了裴襄,她站的很直,面目坦然,“当然没有。”
他当然猜得到这个回答,只是心里还是觉得漏了个洞似的,他知道裴襄不一样,她也根本不在乎叶席汀的试探,因为她打心里没觉得那点亲密接触重要到需要加上一个特殊关系的头衔。他昨晚上那样僵持,好像最后求得了一个结果,但那个结果只是对他来说,更何况,前面还加了个高中的限定。
高中,其实也就不过剩下半年的时间。
叶席汀问不出来什么,于是阴阳怪气的,“别仗着自己成绩好点儿,觉得什么也不放在眼里。我见多了你们这样的学生,不改的话,没什么好下场。”
他气得够呛,觉得这些学生一届比一届不服管,“要是按以前,我一个巴掌就上去了,看你们服不服的,现在脾气好点,一个个像什么样子。家里人也不问,光指着我教,我工资才几千块钱,你看看隔壁班学生,又乖,晓得回报老师,圣诞节老师桌上堆满了礼物,你们呢?养不熟的白眼狼。”
裴襄了然,又觉得好笑,她有点厌烦地垂着头,开始放空自己。
叶席汀口都要干了,自觉暗示到位了,才挥挥手,“今天也没必要考了,你们两个回去反省一天,找个时间叫父母过来,我跟他们好好谈谈你们的情况。”
叫家长也不会如他愿的。
裴襄想起自己的父母,想笑,叶席汀的算盘怕是落空了,要是把她弟弟放在她的位置上,估计还能薅下几根羊毛来。
不过也好,有了正当理由躲避一次考试,不至于成绩下落太多,引人侧目。
裴襄甩手想回去睡一天,袖子却被云岫拉住,他道,“等一下,我回去拿两本书。”
她点点头,靠在教室外等他,他收拾了不少教辅卷子,估计是回去刷一天的题目,等到他出来,递了两本文综给她,裴襄疑惑地“嗯”了一声。
“回去复习,也快高考了。”
“用不着,”她摊手,“我回去补觉。”
云岫却没放回去,他把书放进了自己的袋子里,并行的时候声音闷沉沉地响起,“我想和你上一所大学。”
裴襄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转头去看,云岫却目不斜视地往前,唯有揪着书袋子的手指骨节发青,显露出一丝紧张来。
裴襄觉得两人还是很不同的,云岫的十八岁充满了遗憾,苦读多年没能有结果,回来之后只想能够弥补缺憾。
但她不一样。
她始终困在之前的事情里,等解决完所有的人和事,她就可以无挂无怨地离开,下辈子投胎做猫做狗,反正不要再做人了。
云岫的话让她啼笑皆非,她不想打击他,于是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脚边慢腾腾跟上来一只大橘猫,她干脆蹲了下来,撸了几把猫头,避开了这段对话。
橘猫应该是被百家饭喂的很肥很懒散,在裴襄的手下一点也没抗拒,甚至舒服的抻直了身子,发出了细细的猫叫声。
“真可爱。”裴襄弯着食指在它下巴底下摩挲着,又摸摸背,才站起来继续走,然后看到不远处,云岫一直看着她,沉默地站在原地等候。
裴襄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临进门的时候,云岫拉住了裴襄,“等等。”
“还有事儿?”裴襄打了个哈欠,不受控的生理性泪水浸湿了睫毛,她随手按了按,模模糊糊就听到云岫说,“我有点题不会,你教教我。”
“我也不会。”
“那我教你。”云岫很快接话,他明明个子很高,却莫名给人了一种仰视的错觉,好像刚才的那只猫,黑溜溜的眼睛带着湿润,想要被顺一顺毛。
“我……”裴襄无力地住了嘴,她跟着进了云岫的房间,接过了那两本书。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云岫低着头,藏匿在阴影里的嘴角悄悄地弯了一下。
她果然,吃软不吃硬。
承山的出租房单间都不大,连带着所有的家具都很局促,两人挤在一张桌子前面,加上穿的很厚,挨挨挤挤的,胳膊不时就碰到一起。
裴襄有点心不在焉的,她昨晚失眠,又到凌晨才睡着,现在被迫看着密密挤挤印刷成一团的文字,只觉得脑袋发昏,头越来越重。
云岫顺手写下一个选项,然后偏头看向已经枕着手臂睡熟的裴襄,她的眼下有明显的阴影,睡觉时嘴角也是微抿的,显出冷僻怠慢的样子。
他轻轻搁下笔,准备把人转移到床上去睡会儿,谁想到刚一碰到,裴襄就倏地睁了眼睛,眼神锐利冷漠,把他吓了一跳。
“是你啊,你干嘛?”裴襄看清了眼前的人,如潮水褪去的困意才慢慢返了上来,她说话有点含糊,像是懒得动嘴动舌头。
“去床上睡吧,”云岫被抓包,有点窘迫,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憋出一句“趴久了容易着凉”。
裴襄眼睛都没睁,嘴角散漫地翘了一下,“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在这睡觉吗?”她手指动了动,“那我为什么不回去睡?”
云岫抿了抿嘴,哑口无言,他原本想着要让她不要放弃学习,看她困了却又不舍得叫醒,犹豫半晌发现自己就是想待在有她的地方。
她随口承诺的时间太短暂,他患得患失,既想争取以后,更是现在的一刻都不舍得浪费。
他能想太多,只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不声不响地去搀她,用行动让她留下来。裴襄困得浑身没力气,就着他的手瘫下去,却又顺手把他给勾了下来。云岫毫无防备,又怕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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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情急用手肘撑了一下床,于是呈现出了一副他半环抱着她的画面。
云岫低着头,对上了裴襄的眼睛,她眨了眨眼,忽然莞尔一笑。
“我觉得我挺过分的。”她嘟囔。
“什么?”云岫没听清,他想站起来,胳膊却挨了一下顿时一软,整个人往下一倒,而裴襄顺势压住了他的胳膊和肩膀,然后两人倒调了一个位置,她像个流氓似的抹了一把他的眼尾,把本来就薄的皮肤擦出了一点红红的血色,看着就好像是哭过一般。
“你干什么……”云岫眼睛躲闪,声音越来越低,他心有所料,下意识闭了眼睛,果不其然下一秒就有冰凉的气息袭来,轻轻缀在眼尾,像是一阵倏忽而来的风,轻飘飘的,像是只是好奇和有趣,没有夹杂别的情欲一样的东西。
昨天被他用力压在心底的那个吻又如影随形地冒了出来,他喉结动了动,觉得有些干。
“亲一下吧。”他说。
他有些羞愧,但更多的是渴望,他们不合年龄的灵魂如今被迫藏匿在这具躯壳里,并不像是回家了一样的舒适,偶尔总会显得格格不入,他迫切渴望着这样的格格不入能有另一个人拥抱和消解。
云岫仰起头,消瘦的但流畅的脖颈线条拉得很长,他在寻找另一个人,然后全身心投入。
“你开空调了吗?”间隙,裴襄问他,他有点迷蒙地摇头,然后又听到女生轻声嘀咕着有点闷热,他想到什么,也发了一身的汗。
裴襄的拇指轻轻按在了他的唇角,擦掉了什么,她的目光有点定定的,又像是在透过他想什么,良久,趴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有点游移不定,“你在想什么?”
云岫摇摇头,“不敢想。”
裴襄差点被他逗笑,她翻了个身和他一起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想起刚才,又觉得虚幻。
“我每天睁眼的时候,看到昏暗的天花板会想,我怎么还在这。”
云岫手紧了紧,没说话。
“刚回来的时候,我想着要报仇,要报复所有那些欺压过我的人,出一口恶气,可慢慢的又觉得很累,总是觉得算了吧,没有意义,那些伤害永远真实存在,不会因为我重来一次就可以消弭,它已经刻在了灵魂上,成了消磨不掉的痕迹。”裴襄侧了侧身,“我早就不想继续下去了。”
“你……”云岫有点心慌,但又被裴襄打断。
“不过你倒是我的意料之外。”她的手搭在了云岫消瘦的身上,像是在汲取里面的温暖,“但你和我不一样,”她拍了拍他,“半年之后,你就是全新的自己了。”
“你什么意思?”云岫哽住了,他有点发抖,一个模糊但可怕的想象浮现出来。
“没什么,”裴襄按住了他的手,她语调忽然轻快,“我们在一起吧,在这半年里。”她撑起来看他,“我本来想着玩玩的,后来觉得对你太不公平了。”
“那之后呢?”
“之后嘛,”裴襄想起了害死她的人,敛下了眼里的寒光,无所谓地笑了,“我们应该在不同的地方,有自己想做的事了。”
10. 第 10 章
裴襄重又坐在了书桌前,手里被强行塞了一支笔,云岫在旁边拉开了凳子坐下,耳朵后面的红晕还没有完全消掉。
“先把这一章做完,”云岫翻开了自己的书,强行压着过快的心跳,努力平静道,“有不会的我给你讲。”
“好。”裴襄从善如流。旁边的人被她逗得不敢看她,埋着头在书本上写写画画,她不想打扰,于是思维发散了一会儿,翻了一页书,也慢慢沉浸进去。
裴襄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和云岫一起做了一下午的题目,手机响起的时候,外面的天色也已经开始往下暗了。
是云岫的手机,裴襄下意识瞥了一眼,是个三个字的人名。
“不接吗?”
屏幕跳了有一会儿了,云岫却看也不看一眼,他的笔尖在本子上划出了一道划痕,然后被扔下。
“接。”他低声道,然后按下了接听。
裴襄自觉回避,她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冬天寒凉的空气灌了进来,让她做了一天题目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路上已经陆续有回家吃饭的学生,三三两两的。
身后云岫打电话的声音很轻,时不时冒出来几个字,语气很冷淡,但又似乎带着勉强需要保持联系而不得不有的应承。裴襄有点担心是自己在不方便,于是去桌边勾走了自己的手机,轻声道,“我出去买饭。”
云岫抿抿嘴,轻轻点了点头。
裴襄随便找了家面店打包了两份面,等餐的期间,她终于在网上搜到了陈斌的消息。
这个名字太大众化,但加上搏击、武术的关键词,最终搜出了几篇报道。
陈斌现在在S大读大二,带着学校的武术协会参加了不少市里省里的赛事,报道里带了照片,就是那张熟悉万分的面孔。
裴襄来回看了多遍,连店员叫她都没听见。
“同学,同学,你的面打包好了。”
她的肩膀被碰了一下,她才浑身一震,恍然回过了神,“好,谢谢。”
陈斌,陈斌,陈斌……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动,似乎油然带起了一阵血腥气,呼啸的风声和闷实的击打声响在了耳边,裴襄越走越快,直到心跳声和拳拳到肉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砰,砰,砰……
S大吗?
裴襄推开门的时候,云岫已经收拾了桌子,闻声转头看她,视线对上的时候,背上却忽然起了一层寒意。
她的表情,很可怕。
目光是发散的,好像没有焦点地随意落在了某一点上,嘴唇抿着,嘴角微微扬起来,像是不经意露出来的一点恶意,一旦撕开,无数的浓黑就会奔涌而出。
“裴襄?”他迟疑地,又有点恐惧地叫她。
裴襄这才抬眼看了他,方才的空茫像是错觉,她把面放在了桌上,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窗外人声喧闹,屋内却寂静下来,风声穿过缝隙,吹的袋子沙沙作响,显得更加刺耳。
“你刚才……”云岫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一时语塞,他犹豫着措辞,却被裴襄看在眼里,她忽然笑了,尤为新奇的,“你在害怕我?”
裴襄是常常笑的,云岫一直都知道,笑容像是一层面具,牢牢裹实了内里的东西,让外人无从探查,但这个笑突如其来,好像掺了他前世今生从未见过的意味,他心脏狂跳,脱口而出,“没有。”
裴襄拆开了筷子,颇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慌什么?”她搅开了有点坨了的面,开玩笑似的,“何况被人害怕,应该是挺不错的感觉吧。”
云岫坐下来,看着恢复了常态的裴襄,抿了抿嘴,“我没有怕你。”
裴襄已经毫不在意地开始挑起了面,“快点吃吧,要凉了。”
桌上热气袅袅,隔了一层云山雾罩似的,连面目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云岫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当然不是怕她,只是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她身处另一个世界,一个遥远的、他始终无法触及的地方。
吃过饭,裴襄便准备会自己屋里了,云岫还想留她,被她三言两语打发,她曲着手指抬起他下巴,拇指在他嘴角摩挲了一下,然后落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晚安。”她道,手在身后摆了摆,算是道别。
云岫觉得头昏,心又乱了。
第二天到校的时候,班里不少同学已经得知了两人缺考的事情,时不时转过头去看他们,窃窃私语的,有同学问,有任课老师问,加上叶席汀夹枪带棒的责骂,裴襄忽然就觉得这就是一个契机,一个改变的机会。
一个乖巧的好学生“堕落”的转折点。
S大只是一个普通一本学校,她并不需要非常勤奋,在生命的最后时间,她也能轻松一点,感谢陈斌吧,靠近他不是一件难事。
只是云岫那边……
裴襄偶尔为了哄哄他,拿着作业本过去问他题目,展现出一副好学生上进的模样,只是云岫仍然越来越沉默,时而欲言又止。一日他以吻为饵让裴襄写了一个小时的作业,然后被亲得气息不稳眼睫湿润地半靠在床边,揪着她的衣角,半是忐忑半是试探地询问她,“裴襄,你觉得T大好吗?”
“T大,”裴襄失笑,“我考不上吧。”
“我们学校往年前五都能去B市,T大P大都在那里,都……很好,”云岫语速慢慢降下来,讷讷道,“我想和你……唔。”
他的未竟之语淹没在亲吻中,裴襄冰冷的手指从面颊划到喉结处,带出了一连串的麻栗。
“别想那么多。”她道。
空气慢慢稀薄,云岫的睫毛颤抖着垂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苦涩和绝望铺天盖地。
—
快要到元旦的时候,他们班级发生了两件事情。
一是班主任叶席汀在班会课上要求,每个同学需要交五十元的费用,用来给老师们买礼物。
“老师工资低,上课累的要死,你们还一天天不懂事,给每个老师买礼物是应有的报答。”叶席汀说完,底下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讨论和抱怨声,他眉头一拧,“怎么了,还不乐意是吧?今天你们这次的月考成绩出来了吧,看看你们考成个什么样子,老师头发都要替你们愁白了你们还不知道感恩,真是没良心的。”
他用木尺敲了敲桌子,班上才安静下来,他看向班长,“班长今明两天收一下,自愿啊,我也不强迫你们,免得有些人要抱怨。”
这次月考难度大,成绩普遍下降,班上气氛本就低迷,加上这么一出,更是烦躁地不能再烦躁,同学们背后不知道把叶席汀骂成了什么样子,但到了截点,该交的还是交了。
关键时候了,谁也不想因为这点钱让人穿小鞋。
最后清点的时候,还有几个人没交,第三天数学课的时候,叶席汀专门点了没交钱的人的名字。
“江陈、胡良良、裴襄、林燕、云岫,”他慢慢念完,然后推了一下眼镜,“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啊?不愿意给老师买礼物哈?”
裴襄并不在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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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责,耳朵里塞了耳塞,正漫不经心地看着数学书。
“发现没有,这几个同学,恰好是这次月考退步最大的!不尊重老师,学习怎么能好?看看你们一个两个,平时吃零食喝奶茶一个个大方的很,这个时候就没钱了,真是让人心寒。”
他目光扫下,所有同学都垂着头,他下意识瞥过了裴襄,然后落在了好像坐立不安的林燕身上。
“林燕!”他点她,声音之大连带着耳塞的裴襄都惊了一下,下意识看过去。
林燕是个瘦小的女生,总是乱蓬蓬的,平时的存在感特别低,此时在全班的瞩目下,她慢慢站了起来,垂着头,有些乱的头发盖住了半张脸。
“你这次数学考成什么样子,你拉了班级多少平均分,啊?”叶席汀痛心疾首,又失望至极,“有的人啊,班上最好的位置坐着,学不好,考不好,多浪费。”
“这位置给别人坐着,指不定能再往上窜一窜。”
林燕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说出来,叶席汀无视了她,开始上课了。
下课后,其他两个男生去班长那里补交了钱,裴襄看了云岫一眼,揣了五十块钱去了林燕边上,她正呆呆地看向班长座位的方向,目光僵硬无神。
“林燕,”裴襄喊了她一声,她转过头,好像紧张地笑了一下,“怎么了?”
“你准备交钱吗?”
林燕缓缓而又缓缓地摇了头,声音很低很低,“我没钱了。”
她是真的没钱了。
她家境很贫寒,需要靠救助金生活,她每日的饭钱也被压缩的很低很低,家里人为了她好,攒了很久才给叶席汀送了礼,从最后最边角的位置调到了目前的位置,现在叶席汀又用位置来威胁她,可她真的没有闲钱了。
她的笑比哭还难看,“你还有事吗?”
裴襄握着五十元纸币的手僵在口袋里,她知道林燕家里很困难,可她不确定自己这钱给出去,能不能起到帮助。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递了出去,林燕疑惑地看向她,“是要我转交吗?”
“不是,”裴襄摇了摇头,“我不准备交钱。”
“那这是?”
“这钱,借给你的。”裴襄道,她很快解释,“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你交不交全看你,还也不着急。”
“裴襄……”林燕嘴巴往下一撇眼眶红了,“谢谢你,谢谢。”
“没事没事,”裴襄心里有点乱,她脑子里碎片的记忆掠过,她弯下腰,不由自主地多说了句,“还有时间,别太着急,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回到座位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很乱,像是罩了一层黑压压的积云。
她看着课间的时候林燕去了班长的位置,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林燕转头看见她,还冲她笑了一下,她撇下了云岫,去问林燕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林燕摇摇头,“不用,我就买点回来吃。”
云岫坐在位置上,看着她一上午的忙活,疑惑在眼里一闪而过。
“你怎么了?”
裴襄跟他一起往外走,她沉郁地吐出了一口气,“等会再说,先吃饭去吧。”
—
回教室的时候,楼下的气氛很不对劲。几个老师并排站在了门口,像是在挡什么,他们不停挥手,催促经过的学生,“别看了别看了,赶紧回教室自习去。”
云岫刚刚得知的事情,在转眼之间成了真。
“林燕跳楼了!”
这是第二件事。
11. 第 11 章
班里有着一种压抑的热闹。
不同与往日进了班级,大家都坐在座位上看书做作业,此时此刻,教室外的走廊里挤了不少人,探头探脑地往地下看,而教室里,三三两两聚作几堆,往外看几眼,再忧心忡忡地说着什么。
裴襄早在看见底下的老师的时候,浓重的不安就已经袭上心头了,她穿过了挤着的人群,往下看,熟悉的衣衫颜色,一瞬间褪去了原有的色彩,只有底下越开越盛的血色的花,扎眼而惊心。
脚步声匆匆走来,叶席汀看到外面的同学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挥手把人往教室赶,“看什么看什么,赶紧进去。”
他声音不复往日,裴襄看了他一眼,他眉头紧紧地拧着,嘴角往下耷拉,整张脸呈现出焦虑不安的土色。
“是林燕吧是她吗?”
“我没敢看,听说是的。”
“就是她,我来的早,听说是一个送饭的家长看到她去了顶楼,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掉下来了。”
“天啊,她怎么这么想不开……太可怕了。”
“要我说,叶席汀逃不了干系。明知道她家里不容易,还天天要钱,跟讨债鬼一样,这谁受得了啊。”
“还不安静?!”叶席汀站在讲台上,目光扫了一圈,底下渐渐安静下来。
有不少同学胆子小,趴在桌子上,可能是神经本就绷得紧和敏感,又觉悲从中来,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叶席汀脸色难看极了,他好像深吸了口气,又被恼怒冲了头脑,“已经高三了,能不能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一天到晚不要想太多有的没的。”
“高三是我们最重要的一年,但就算高考没考好,人生不是没有别的出路了,同学们要锻炼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你说,这发生的叫什么事儿,啊?这对她的家庭,对我们的班级同学,乃至对我,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真的是……”叶席汀来回踱步,原本想要的心理教育也变了味,他戛然而止,顿在原地,目光掠过全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偶尔几个人抽泣吸气的声音。
裴襄握着一支笔,心脏鼓噪的声音清晰可闻。
前世的林燕同样跳楼了,但似乎时间更早一些,裴襄与她并没有什么交集,印象淡薄,只在今天忽然想起,她有意想做什么,却发现自己终究无能为力。
她垂首沉默了很久,直到桌上从旁边递来了一张小纸条,是云岫的字迹——
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尽力了,她努力了,但她改变不了别人的人生,也挽救不了那些想要凋亡的生命。
叶席汀在教室待了一会儿,一直皱眉若有所思,有些踌躇不安的样子,他时不时掏出手机看几眼,准备离开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班长走上前去,把上午补收的钱交给了他。
“老师,这是胡良良和江陈补交的,林燕、云岫和裴襄还没交。”他一板一眼的,无视叶席汀似乎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转身回了座位。
他握着那两张纸币,惊疑不定的眼神掠过那张空的座椅,手心仿佛在一瞬间汗湿了。
“……王璐任,你,把林燕的东西收拾下,等会有人来拿。”出门的时候,他匆匆道。
王璐任是林燕并排离得最近的同学,他动作安静而迅速地收拾起来,将摞得高高的书和作业本往书包里收。
林燕的家长在得到消息后来的很快,在楼底下哭声与吵闹声响亮而悲戚,与周围杂乱的人声交织在一起,逐渐远去平息,像是荒诞的终章。
班里渐渐有了一些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中间叶席汀忽然匆匆赶到,所有人被吓了一跳,他却难得没有出言责骂,只是赶到林燕的座位边上,抢过了王璐任手上在整理的书包,“动作怎么这么慢,”他手背青筋展露,握着带子的手指攥得很紧,“我来,你看书去吧。”
他细致地把每一本书、本子翻过,整理好放进书包,然后再匆匆离开。
这一通动作整的所有人都在偷偷看他,裴襄转过头的时候,恰好看见了王璐任的表情,他抿着嘴,眼里似乎有些异样神色,在撞上裴襄眼神的时候,他面不改色地越过,若无其事地转了过去。
晚上放学的时候,大多数同学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情状,裴襄与云岫并排往校外走,临进门的时候,裴襄的袖子被云岫拽了一下,她没有防备,一不小心趔趄了一下,撞到了男生的胸膛上。
十七八的少年,胸膛是单薄的,但隔了厚厚的衣服,仍然显出了可靠的感觉,云岫手慢慢地滑下去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带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今晚能申请不写作业了吗?”裴襄笑了一下,开玩笑似地看他。
云岫看出了她眼里的疲惫和勉强,摇摇头,“今晚休息。”
他拉着人坐在了床上,然后大张着手臂仰躺下来,两人安静地躺着,看着历久已经有些泛灰脏污的墙面,默默不语。
时间在流淌,钟表的指针咔哒咔哒地将它具象化。
不知过了多久,裴襄忽然侧了身去看云岫,语气有些飘忽,“跳楼下来,疼吗?”
她忽然就想起了眼前的这个人,同样经历了这件事,直面的冲击让她有些恍惚,感受到这两个字不仅仅只是嘴里轻飘飘说过,里面包含的所有都不能为外人道也。
云岫同样转身,抱住了她。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那一瞬间其实不疼,”他手指缩了缩,将人抱得更紧,“你信吗,其实那个时候,心更痛。”
“不是后悔,就是心痛,也不知道在痛什么,比身体痛多了。”
两人抱着,汲取一点点的温暖和慰藉。他们都是从生死线上越过的人,由彼及己,心绪复杂难言。
第二天的时候,除了那块地上仍然存留有暗红色的印迹,这件事情就犹如风过水面,半点不留痕了。叶席汀仍然照常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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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半点影响,裴襄去查了一下,学校将这件事情压得很死,一点风声也没有透出去。
元旦前的前两天,裴襄偶尔能看到林燕的父母来学校,他的父亲坐着轮椅,母亲头发已经全白了。最后一次,裴襄看到了王璐任在和他们说话,男生弯着腰,拿出了什么,林燕父母脸上似乎怔忡了一下,半晌摇摇头,眼眶红肿着落下眼泪。
在放假的前一天中午,王璐任主动找了裴襄,彼时班上没什么人,他点了点裴襄的桌子,示意她跟他出来。
“你给了林燕五十块钱是吗?”他开门见山。
裴襄点了点头。
王璐任看了看周围,从裤兜里拿出了手机,“我整理她书包的时候,看到了那张五十块钱,压得很平整,和她的遗书放在一起。”
“她有遗书?”裴襄一瞬间惊讶,她想起了什么,有些事情就很清楚了,她的喉咙有些干涩,“她的遗书,是不是被叶……班主任拿走了?”
王璐任“嗯”了一声,“她父母不知道遗书的存在,学校认为是学生自己压力太大,没有调节好心态,主要责任并不在学校和老师。”
裴襄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脏狂跳不止。
“我偷偷拍下来了,我觉得你,可以看一下。”王璐任调出了图片,把手机递给了她。
裴襄觉得眼眶很酸。
林燕的笔迹很板正,一笔一划地按照阅卷老师最喜欢的方正清楚的样子去,沉重的遗书也不过是写在最平常不过的练习本纸上,轻飘飘地湮没在一堆草稿中间,那为难死人的五十块钱几经周折,平整地压在练习本间,还是没能送出去,可能是考试失利的绝望,再加上永无止境的经济消耗,压垮了这个背负着全家希望徒步前行的女孩。
林燕在遗书里谢了她,却不是为这件事,裴襄吃惊地看着那几行文字,才知道那个曾经被她送进去的猥亵犯,林燕也是受害者,她也想起来了前世,林燕的自杀似乎就在那不久之后。
“我很谢谢裴襄,她把坏人送到了警察局,老师还告诉我们受害者不应该羞耻,我才慢慢释怀了。但是对不起,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的成绩上不去,为了让我能看清黑板家里还要出钱,我真的觉得我不配,这些钱或许换不来我上大学,我不想再耽误家里了……”
“学校给了她父母一点钱,他们想讨公道也没有能力,”王璐任接过手机,淡道,“真可怜。”
裴襄抬眼看他,“你为什么要特地给我看?”
“我觉得,你有点不一样。”王璐任看了她一眼,“我跟你不熟,说不上来,但你变了很多,我觉得你可能在做什么,但也只是我瞎想而已,你不用有负担,”他摊摊手,“何况林燕在遗书里感谢你,你也应该有权利知道。”
裴襄笑了一下,“好。”
于是两人回到了教室,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第二天就是元旦了,新年伊始,破旧立新。
12. 第 12 章
元旦当天,裴襄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前世的时候,她在工作之后其实与家里已经是断绝联系的关系了。她受到多方的影响,高考失利,勉强擦了一本线的边,基本只能上二本院校,所以家里不愿意继续供她念书了,打发她直接找工作,她家里有个弟弟,高考考了个民办的三本,学费非常高昂,于是她不仅需要工作养活自己,还需要补贴弟弟的学费。这样的日子没有头,供完学费就是房贷,父母对她的漠视和无尽头的剥削让她彻底崩溃了,在大吵一次之后,她拉黑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彻底脱离了家庭。
所以当电话对面的女声响起,她的一句“妈妈”两个字始终无法说出来。
“喂……?”她声音中断在喉间,显得突兀,好在对面没有在意。
“我们这边元旦走不开啊,你弟弟学校也有活动,我们元旦就不回来了啊。”
“好。”
“你正好安心待在学校里复习啊,寒假了我们就回来过年。”
“嗯。”
他们的聊天很短暂,基本就是一方念叨教育,然后裴襄应声,没过几分钟说不下去了,于是沉默一会儿,电话就挂断了。
裴襄深深地吐了口气,觉得轻松多了。
中午时候,裴襄出去解决午餐,看见对门里进去了三个人,回来后,他们也正好出来,云岫关上门转身,刚巧对上了裴襄的眼睛。
那几人可能是发觉了两人的对视,于是对云岫道,“同学吗?”
云岫嗯了一下,裴襄打量了那几人,男人啤酒肚突出,手里夹着一支烟,女人踩着高跟鞋,挽着一只印有巨大名牌logo的包,还有一个男孩,捧着手机跟在后面如痴如醉,三人站在一起像是一家人,云岫跟在后面,显得局促而格格不入。裴襄想起了云岫说过的什么亲戚,于是观感就更差了,她咬着饼,冲云岫点点头,然后冷淡地转身进了屋子。
“你们班还有这好看的女生呢。”男人吸了一口烟,随口调侃,他与女人对视了一眼,正准备走,却没想到闷葫芦似的云岫对这句话做出了反应。
“她是我女朋友。”他语气有点硬邦邦,好像对男人的随口评价显得很不高兴。
男人顿时吃了一惊,“你这个时候还交女朋友,不怕影响学习啊?”
那男孩也一边玩手机一边喊,“早恋,不要脸,不学好。”
云岫更不高兴了,“这是我的事儿。”
“好好好,我们不干涉你,”女人连连点头安抚,眼里流露出了点轻蔑和看不起,在云岫看过去的时候又很快收敛,男人恍然大悟,“难怪之前要钱要的勤了些,原来是谈恋爱了,那难怪了。”
“你把爸妈留下来的卡给我吧,”云岫道,“一直问你要也很不方便。”
“这……”男人迟疑,很快解释,“大伯不是不愿意给你,只是替你保管,怕你心里没数,败了你父母的财产。”
云岫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我马上要成年了,能管好我爸妈的钱,”他加重了我爸妈三个字,其中之意谁都听得出来,男人嘴角僵了一下,手里的烟扔在地上,用鞋尖碾灭。
“好好,你长大了。”男人从钱包里抽出了两张卡递给了云岫,“密码你知道吗?”
云岫盯了他一眼,“知道。”
男人无意间吃了个瘪,一直没钻研出密码的卡脱了手,心情有点不爽,强撑着做面子功夫,“好了,我们先回去了。”
云岫点了头,站在原地,看着三人慢慢走远,他突兀开口,“等我高考完,我父母的东西,就不用劳烦你们保管了。”
一男一女好似踉跄了一下,倒是男孩转过身来骂他,“那是我们家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云岫眉头挑了一下,看着女人迅速捂住了男孩的嘴,勉力笑道,“小孩不懂事,我们之前都说好了,等你考上大学,有能力了,都会给你的。”
“那就好,”云岫走近了几步,露出了一抹和煦春风似的笑,“大伯,大伯母,一路顺风。”
可能是从未见过云岫露出过这样的表情,男人女人跟见了鬼似的,上了车还有一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女人有点担心地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老公,你说这,他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怪瘆人的。”
“什么变不变的,别瞎想,”男人又抽了根烟,“我估摸着他是谈了个女朋友,就想着逞能逞英雄,不用担心。”
“这,可他马上要高考了,这公司……真的得还给他吗?”
“还个屁,”男人啐了一口,“我看过他们上次的月考大榜了,丫根本没参加,我看是谈恋爱早就昏头了,废物一个。”
“那他没考上,就能不给?”
“你急什么?这公司我管了这么多年,谁也抢不走,就算他是清北料子,我也能让他到不了考场。”
与此同时,云岫叩开了裴襄的门,裴襄嘴里叼着根棒棒糖,见是他,侧身把他让了进来。
“心情很好?”她舌尖卷了卷糖,懒洋洋又有点含糊不清地问道。
“嗯,”云岫把银行卡在指尖转了转,“起码拿回了一部分吧,还让他们吃了个闷亏。”
裴襄斜眼瞥了他,打趣,“你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了,小富翁。”
云岫抿嘴笑,怪可爱的,裴襄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下一秒手里却被塞进了两张卡,她吃了一惊,“你干嘛?”
“这是我雇你的费用,密码是5……”
“欸欸欸打住,打住。”裴襄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像烫手山芋似的把卡揣进了他的怀里,“拿走拿走,我要不了这么多,而且你一上来就说密码这什么毛病,多容易被骗。”
“你又不会骗我。”
“……”
“你帮我保管,以后你给我发生活费,我就不会被骗了。”
“……”他的脑子大概不是很聪明,裴襄奇奇怪怪地盯住他,但是这家伙的成绩又很好,看来智商分布非常不均。
“只有自己不会骗自己,”裴襄把那两张卡亲自塞进了他的兜里,在他柔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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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韧性的头发上揉了两下,直到把发梢本就微卷的头发弄得更凌乱,像一只被蹂躏了的猫猫狗狗才停手。
云岫坐着,脸微仰着看着她,瞳孔黑而亮,像是沁了点水。
“那你会骗我吗?”
“不好说,”裴襄很诚实,“没有人可以做出这样的承诺。”
她觉得自己很像网上说的那种情商低下的人,不会适时地去说点好听的哄人,但她确实无法做到永远不骗他。
她在一开始就给这段关系加了明确的期限,但是云岫却好像,始终在模糊最后的那个终点。她不想现在扫他的兴,于是岔开了话题。
“网上的舆论已经发酵起来了。”
在看过林燕遗书那天的晚上,她在微博上找了几个大V,将所有的材料发给了他们,于是带着老师勒索学生致其跳楼、师德败坏这样的话题很快上了热搜。
老师的身份在社会上本就特殊,争议很多,再加上勒索、跳楼的关键字,热度一路飙升,甚至短短时间内居然上了热一,这样的速度和热度是裴襄始料未及的。
“买热搜的钱够吗?”云岫登上微博看,话题不经意间又转到了钱这里,裴襄噎了一下,“我这里的够了。”
“我还可以给你更多。”
“不用了。”裴襄扶额,这种背靠金主“吃软饭”的感觉有些微妙。
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不少营销号开始自发转贴了,而且目前放出来的仅仅只是叶席汀索要礼物,导致一名贫困女学生自杀的一些材料,他体罚学生、威胁勒索等等的都还在后面等着。
话题里已经有不少讨论了,涉及了老师、孩子、教育这方面的新闻,总是能引起极大的关注和讨论。也因为在假期,能看出不少学生家长也参与了进来,发出指认和声讨。
也不知道这个元旦,叶席汀过的好不好。
裴襄打包了后续的材料,和委托的人讨论了一下进展和节点,才安心关了手机。
她头一次搅弄风云,没觉得兴奋,只觉得心累。她总是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太晚了,悲剧已经发生了,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起码以后、下一届的学生,不会再遇到他。”听到云岫忽然说话,裴襄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说出了声。
“好吧。”她疲倦地仰躺下来,脖颈枕在了云岫准备已久的胳膊上,又被他抱住,于是她顺势滚进了他的怀里,捏着他的下颌,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云岫呼吸一下子乱了。
他垂头去寻找裴襄的唇,很快被按着肩膀仰躺在床上,裴襄好玩似的从他的眉尾慢慢往下啄,就是不碰嘴巴,一直落到下颌线、脖颈、喉结……
云岫攥住了他的手腕,胸膛起伏,锋利的喉结上下移了移,然后仰首去寻她,白净细匀的脖子拉出流畅而长的弧线。
于是裴襄满足了他,许久之后,云岫有些气喘地偏开了头,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他有些呼吸不稳,眼尾染了一片的红。
“尝出来了,菠萝味的。”
13. 第 13 章
他是真的无意识地勾人。
裴襄被他那句话勾的有些头皮发麻,他还偏偏故作不知,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嘴唇,去尝那遗留下来的糖味儿。
“你真的是……”裴襄叹息,她忍不住使了力气把人摁在了床上,两指掐住了他的腮,然后堵住了嘴。
元旦佳节,学校能走的学生都回家去了,大白天的,外面显得格外的安静,房间内只有不断攀升的热度和喘气声,云岫头一次被亲得这么深,只觉得舌头被吮的发麻,整个人好像要被完全吞掉,他不自觉地有点发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漂浮起来了,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他一边尽力迎合,一边感受到两颊的手指曲起来,摩挲着脸往下划,他忍不住瑟缩,直到拇指移到了敏感的喉结上,揉了揉,又往下一按。
他一下子窒住,整个身体抖了一下,一不小心就呛住了,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眼眶红红的,眼里是控制不住的水色,咳嗽的时候,一点泪从眼角掉下来。
裴襄抹开了那道水痕,把人扶起来拍了拍背。
“还好吗?”
真正年龄也不过十八岁的云岫有点承受不住裴襄的花样百出,他一边咳一边摇头,心跳快的像是跑完一千米,好不容易停下来了,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要去问,“你以前,交过几个男朋友?”
“嗯?”他的声音有些小,裴襄正专心给他拍背顺气,一时没有听清。
“你好……熟练……”云岫觉得有些羞耻,话音尾巴低的听不见,加上裴襄的手机忽然响起,将他的话打断了。
裴襄停了下来,伸手去够桌上的手机,于是云岫安静下来,他下意识垂了眼,但很快又灼灼地盯着他。
因为裴襄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接道,“王璐任?”
对面道,“是我。”
“你有什么事儿?”
“我是想问你,”对面顿了一下,然后说道,“网上的,是你弄的吗?”
裴襄伸手去玩云岫的手指,捏着他的指尖,没说话。
“别误会,我没有反对你的意思。”
裴襄不置可否,她等了一会儿,“你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是,”王璐任很快道,“林燕的遗书应该能用上,我问过了林燕的父母,他们已经同意了。你……需要我现在发到网上吗?”
“等一等。”裴襄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不急。”
“啊?”
“等学校的声明出来再发。”
对面愣住,良久才道,“你早知道我会找你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会去做这件事。”
“……好。”
裴襄挂了电话,她松开了被玩弄的有些发红的手指,去看了看舆论的进展,于是忽略了云岫有些发怔又有些失落的表情。
短短的一个假期,有些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假期的缘故,网上讨论的流量已经异常的大,大到没过多久,学校荒置已久的官博就冒了出来,发出了一则解释声明。
如裴襄所料,学校认定林燕的自杀归咎于自身的本就失衡的心理,与叶席汀没有任何关系。学校摆明了要保叶席汀,将所有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裴襄想到了叶席汀曾经在班上夸口自己在学校和教育局的人脉,觉得确实是有一套。再加上学校也开始压热搜,网上也冒出了一些维护老师的声音——
“当老师真难,学生出了问题就全推到老师身上。”
“真是不学好,不好好学习,尽在网上搞这些幺蛾子去整老师,以后肯定是没出息的白眼狼。”
“老师教书确实辛苦啊,学生自发地去买礼物慰劳老师,这才是该做的事儿。”
一些评论开始转移矛盾和焦点,两种评论两种风向开始互相对骂,等到时机差不多的时候,她戳了戳王璐任的头像,没过多久,对面发来了一个ok的手势。
一个网友忽然发出来了跳楼女生的遗书,裴襄雇的营销号们闻风跟上,舆论一个大反转。
很快原先为叶席汀发声的人开始被骂“你不会就是这样的老师吧”、“建议严查皮下”这样的言论,声音瞬间隐匿不见了,加之之前放出来的叶席汀在课上公然勒索的录音,这件事情已经彻底定性,网友们尤其是有孩子的气得要死,恨不得揪出来这个败类老师为孩子铲除学习上的隐□□瘤。
学校的官博下面也被骂的不能看,没过多久就关闭了评论区,被认为是心虚了。
就在沸沸扬扬之中,三天假期一晃而过。来到班级的时候,班上热闹极了,都在讨论这件事,裴襄面色不改地坐了下来,面对王璐任偷偷投过来的眼神,自若地忽视掉了。
第一节课恰好就是数学课,上课铃声响起之后,班上躁动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但大家都在憋着,心绪在底下暗潮涌动。
叶席汀过了很久才匆匆走了进来,他的面色难看到不行,书也没带,站在讲台上,死死瞪着底下。
“谁干的?”他咬着牙,气得恨不得吐出血来。
鸦雀无声。
他猛地一拍桌子,正要说什么,忽然停住,他眼神扫过每一个学生的脸,然后道,“都站起来。”
同学们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一个接一个慢慢站了起来。
“书包拿出来,”叶席汀走下讲台,抢过第一个同学的书包就往下倒,包里的文具书本零食散落一桌一地,“带手机是吧,录像录音是吧,我倒要看看是谁。”
他一个接一个地查过,像是疯了似的,原本不是很乐意的同学被吓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掉得到处都是,查到裴襄的时候,她微微让了一步,让他更方便地查,他当然什么也查不出来,裴襄漠然地看着他,无视他充满了血丝的凶狠的眼神。
班上很快被翻了个遍,一无所获。
叶席汀气得呼哧呼哧喘气,有人早就看他这样不顺眼好久了,于是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有人带头,于是呼啦啦一片,全坐下来了。
叶席汀课也不上,搞出了这么大动静,只有自己一个人无能狂怒,他想到学校领导对他说的让他尽快想办法处理,否则学校只能为了自己的名誉放弃他,更是暴躁如雷。他勉强撑着桌子站了一会儿,面上阴晴不定,就这样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他压下了怒气,站上了讲台。
“最近林燕的事儿引起了社会上的一些讨论,不仅给我本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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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学校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所以,我希望同学们联名签字,给老师证明清白。”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起了压抑的窃窃私语声。叶席汀当作没听到,指挥道,“班长,拿张纸出来,我念你写……”
叶席汀的脸色很阴沉,班长犹豫了几番,在他的目光下还是拿起了笔。
“……以上代表我们全体同学的心声,联名如下……”
叶席汀念完,抽走了班长桌上的纸,仔细看了几遍,然后把纸递给了第一列第一位同学,“签吧,快点,我等着。”
叶席汀站在边上的压迫感太强,没有人敢当中反抗,这张纸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一个签上了名,云岫是第一列的最后一个,所以当那张纸来到的时候,他抬头直视着叶席汀,摇头拒绝了。
“不签?”叶席汀音调拔高,不可置信。
他下意识转身又看向边上的裴襄,裴襄冲他笑了一下,“对不起老师,不过应该也不缺我们两个吧?”
“你们先等着。”叶席汀咬牙,他不想浪费时间,事实上他们两个不签确实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叶席汀抽走了那张纸,回头威胁似的瞪了两人一眼。
两人对视,云岫点点头,裴襄嘴角慢慢扬起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
剩余的材料现在也该放出来了。
不过让裴襄没想到的是,王璐任竟然也拒绝签字了,叶席汀差点没气的当初厥倒,下意识抬手就要扇他的巴掌。
这已经是习惯性的动作了,但王璐任却一把挡住了。
王璐任很高很壮,站起来的时候,叶席汀需要仰望他,他并不敢打敢于反抗他的人,于是撂下一句“真是反了天了”就继续往后走。
等所有人签上了字,他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却非常巧合地响了起来,他几乎是仓促地接了电话,“我已经拿到了联名信……什么?”
他的脸色一瞬间白了,那张承载了他所有希望的纸没拿稳,飘零在地。
“你自己看吧!”手机里的声音很大,就连边上的人都听到了里面的一句近似怒吼的声音。
相关的录音、录像材料、体罚验伤报告统统被放上了网络,在本就沸腾的一池开水里又重重砸下了一块巨石,叶席汀手指几乎颤抖地打开微博,匆匆掠过网友的怒斥评论,找到了新发出来的材料,他仔细翻了那张验伤报告,关键信息虽然被打了马赛克,但是凭借直觉和那份伤情,他下意识看向了裴襄。
这个之前乖巧听话不声不响的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托着那半边被他打过的脸,不闪不避地直视他。
她承认了!她在挑衅他!
恐慌化作愤怒的火焰,燎烧了所有的理智,于是在校领导和身后紧紧跟着的怎么也甩不掉的记者赶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他举手欲打的瞬间。
记者快速举起了相机,咔擦一声,边上的老师拦都拦不住。
那只手臂被边上的男生抓住了,他不声不响的,纤瘦的手臂却牢牢禁锢住叶席汀,让他完全动不了。
“叶,叶老师,你在干什么啊!”
门口响起惊呼声,叶席汀心脏狂跳,浑身瘫软。
完了。
14. 第 14 章
在强大的舆论面前,叶席汀引以为豪的人脉关系终究败下阵来。
沉寂良久的承山中学官博发了一条声明,解除了其聘用合同,也因为微博上声势浩大,导致了媒体介入,于是教育局也行动起来,紧随其后,发布了会对涉事教师进行调查核实的通报,同时为了严防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会开展师德师风教育活动,并对教师队伍加强监管。
叶席汀的名声彻底臭了,不会再有学校接收他,后续经过调查甚至还会再得到更严厉的处置,但这些都是后话了,互联网的风向一阵一阵,没过多久,不会再有人记得他,可能偶有几个人兴之所至去搜一搜他,最终也将从茶余饭后的闲聊中退下。
叶席汀走的时候,不复往日得意姿态。
学校很快分配了新的数学老师和任命班主任,班级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于是时间过的很快,转眼要进行期末考试,然后就是寒假了。
为了给予高三生紧迫感,这一次的期末考试是基本上全市的学校都参与了的联考,并根据考生的成绩划分了重本、一本、二本的分数线,裴襄仍旧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地学习,坐上考场的时候,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
裴襄自己乘车回老家过年,收拾行李的时候,云岫就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看我干什么,你都收拾完了?”裴襄不抬头都能感受到灼灼目光,她在衣柜前扒拉衣服,后背忽地猝不及防贴上了一片温热。
云岫从背后抱住了她,头还在她的颈间蹭了蹭。
“寒假,有半个月,”他呢喃,“太长了。”
裴襄忍不住笑了,“让其他的同学听到非骂你不可。半个月还长,回家床都没躺热就要返校了。”
“我没有家了。”云岫低低地道,他用力搂紧了怀里的人,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抱得越紧,越觉得要被挖空掉一块。
裴襄胸膛起伏了一下,在云岫的桎梏中艰难转了个身,但很快被压在了衣柜门上,云岫眼尾有点红,语气喃喃,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会疯的,”他攥着裴襄手腕的手越来越紧,“别丢下我,别……”
“好了好了,”裴襄手挣脱不得,只好动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安抚道,“半个月而已,我会不时给你打电话的。”
“真的吗?”云岫有些迷茫发散的眼神才慢慢有了焦点,他心里的恐慌无以复加,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个短暂分离的寒假,更是为了以后……
他看到了裴襄经常搜索的S大,更看到了那张被她时时搜索查看的那个人,的照片。
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不能问出来,他怕现在美好而和谐的平衡被他打破,一切都将从他越攥越紧的指缝里像沙子一般流逝。
裴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点头安慰他,眼前的男生看她的时候眼睛总是下意识地睁大,明明个子很高,却带了点仰视的意味,黑白分明又澄澈的眼神让她总是联想到抓紧主人的小猫,长而直的睫毛微微掩盖住了一点眸子,好像在里面落下了一点阴翳。
她的背撞上了衣柜门,后脑勺被手垫了一下,嘴唇被吻住。
云岫好像有点疯,裴襄这么想着,感受着凉而又有点发抖的嘴唇蹭着她的嘴角,舌尖不得章法地往里探。有些干燥和慌乱的喘息让她被取悦了,她手抓着云岫柔软而又有些韧性的头发,强制他分开了。
云岫眼眶也红红的,不满又着急地哼了两声。裴襄刮了刮他湿润的眼尾,“这么多次了,还这么生疏吗?”
“我……”云岫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推了一下,余下的话音被惊得咽在了喉间。地下是散乱铺放的行李箱子,他踉踉跄跄地避开,被一把压倒在床上。
被子刚晒过,新鲜而温暖的笼住了他,旋即呼吸被掠夺,他又一次感受到了窒息,被搔刮的口腔敏感而发热,津液止不住分泌,他的脖子被细长的手指扣住,熟悉的被掌控和窒息感再一次袭来,他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但丝毫不想避开,反而将身上的人越搂越紧,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这是只有裴襄才能给他的感受,这是,裴襄存在的证据。
云岫这么想着,更是以一种全然献祭的姿态,像只四肢摊开露出了最柔软肚皮的小猫,信任着眼前的主人。
良久,裴襄的腿动了动,便听到身下的人发出了一声闷哼,“别,别动。”
他声音有点发抖,起初裴襄有点疑惑,但很快明白过来,意识到这次时间太久,血气方刚的男高中生有点撑不住了。
她看了一眼云岫,果断地离开了这块方寸之地,“你自己去卫生间解决吧。”
“不用了,”云岫闷道,“过一会儿,就好了。”
好吧,裴襄在心里摊了摊手,留下云岫一个人慢慢缓着。
没有了另一个人在边上打搅,她的动作快了很多,没过一会儿就把要带的东西收好了,她拎了拎箱子,感觉差不多,于是蹲下去扣上了密码锁,下一秒眼前却罩上了一片阴影。
云岫不知道什么时候缓好的,此时站在她面前,盯着这个对于高中生而言小太多的箱子,“你带了几本书回去?”
裴襄站起身来,“两本,足够了。”
云岫抿嘴,试图挣扎,“不够吧?”
“够了。”裴襄没察觉到云岫的情绪,坐在了椅子上休息一会儿,一边在心里检查有无东西漏带,徒留下云岫一个人有些失落地看着有些空的房间。
裴襄准备下午走,于是两人去吃了分离前最后一顿饭。裴襄看着面前有一搭没一搭挑着饭粒子的人,关心问道,“你下午是那些人来接吗?”
“嗯,”云岫闷闷地点头。
两人一时间无话,席间沉默,云岫过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了这片沉默,差一点被压得喘不过气,他手指抠了抠桌面,没话找话道,“你这次考试,感觉怎么样?”
裴襄筷子不停,“符合我的预期。”
预期……云岫又想到了那个该死的S大,于是再试探道,“高考……你有什么想去的学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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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襄抬眼瞥了一下他,“没想好。”
骗人。
云岫觉得心脏像是被一把攥紧了,疼痛而难堪,他不想再问了,问着问着,她就会说,说好了谈到高考。
真是狠心又无情。
他自己心知肚明,但不敢再从裴襄嘴里听到这句话,只好对学习这件事情闭口不谈,想了想,想到一件事情。
“年后,初九是我的生日了,你能和我一起过吗?”
“十八岁生日吗?”裴襄念道,“你想要什么礼物?”
云岫哽了一下,“我只想要你能陪我。”
他觉得裴襄一点也不喜欢他,无尽的委屈堆积在心头,把裴襄吓了一大跳。
“我就是开个玩笑,”她坐到云岫边上,拍了拍他的背,“你发个地址给我,到时候我去陪你,可以吗?”
云岫抿着嘴闷闷点头,他抓住了裴襄的手,“不能骗我。”
“不骗你。”裴襄安慰道,“很快要成人了,未来一片光明,不要动不动就哭了欸。”
“没哭。”
“好好好,”裴襄哭笑不得,“是眼睛流汗了,你真可爱。”
下午裴襄上车的时候,手仍旧被依依不舍地拉着,眼看车要走了,裴襄才揉了一把云岫的头,抽回了手,转身上了车。
隔着车窗玻璃,裴襄冲云岫摇了摇手,然后看着一切都迅速向身后疾驰而去。
回到家的时候,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地聊着天,她拖着行李箱走进去的时候,热闹的声音停滞了一下,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入侵者。
“回来了啊。”妈妈招呼道,“回房间去整理下,饭给你留了。”
“好。”她点点头,穿过三人的视线,将房间门关上了。
才回来不到一会儿,她已经觉得有些难受了。
手机上的消息叮叮咚咚地想着,全是云岫发的,他在班上那么沉默寡言,在她面前全像是透支了所有的说话机会。
裴襄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撇下了行李,一条一条回复消息。
等到收拾完,天色已经有点晚了,客厅的灯也关了,静悄悄的,裴襄走到厨房,看着桌上摆着的饭菜,已经冷了,一些酱汤也凝住,裴襄没有在意,也懒得加热,就着冰凉发硬的饭匆匆填上了饿得有点痉挛的胃。
承山中学的寒假只有半个月,三天后就是春节,正月十二返校,如果单纯是学生的裴襄一定会觉得太短了,但是现在的裴襄却骤然感受到了云岫所说的“太长了”。
长到她已经待不下去。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的很快,裴襄看到自己的成绩,不多不少的挂在一本线以上,倒是满意自己的控分能力,而云岫更是极端,为了彻底让家里的亲戚看不起他,已经掉下了本科线。
且不提成绩大起大落的两人心情如何,倒是班里的同学们在看到成绩表之后是大吃一惊,觉得两人是不是一起中了邪,不仅性情变化,连成绩都一落千丈。
15. 第 15 章
回家过年不过是忙碌做饭、走亲戚、接待亲戚,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裴襄最不喜欢的就是春节。别的节假日好歹可以休息,哪怕躺在床上一整天也没有人管,而春节却像是另一种高负荷工作,不仅要早起,还要整天笑脸迎人,不仅没有工资,还要花钱去听别人没有营养的指教。
尤其是在工作之后,永远无法逃脱所谓亲戚的关心连环问——
工资多少、有对象了吗、什么时候结婚。
裴襄对这种习俗恶心至极,前世她没有被少介绍相亲对象,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当作人情一次次送出去,亲戚以好心之名将没人要的男人包装成稀世珍宝介绍给她。
裴襄以为现在起码作为学生,自己还能在亲戚家沉默着做一个隐形人,却不料饭桌上,不知道远到哪一辈的亲戚上下打量了她,然后对着裴母道,“你家女儿漂亮的嘞,以后估计能找个有钱的男朋友。”
裴母摆手,“漂亮什么,整天跟个哑巴一样,一点不得人喜欢。”
“你家孩子成绩咋样哦?”
“成绩嘛马马虎虎。”
“嗐,女孩子成绩太好没用的,你看那些个女博士什么的,学历那么高,哪个男人敢娶啧啧,要我说啊,女孩子要长得漂亮,嘴甜点,勤快会做饭,再考个差不多学校最好了。”那亲戚忽然招手,“诶诶我这里倒有一个男孩子,独生子,老实的,刚刚出来工作,家里已经几辆车几套房子,你要是有意,以后出来见见,反正襄襄马上要上大学了,年纪也到了嘛。”
即便是裴母,大概也没想到这一茬,她干笑两声,岔开话题随便敷衍过去了,回家的路上,裴母倒是愤愤不平,“那老娘们怎么想的,介绍那么大把年纪的男人,真当我家收垃圾的啊。”
裴襄坐在后座,心绪并没有起伏,她见多了这样的场景,早就不当回事了,当她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没有什么能影响她。她的妈妈这样激愤,也不过是想着奇货可居,毕竟在前世,家暴离婚的男人也能被当作是有力气能干的老实人介绍给她。
就这样过了一个寡淡无味的年,裴襄后面都借口学习拒绝了串亲戚,虽然被骂了,但还是成功留在了家里,到了大年初八的中午,云岫悄悄摸摸地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想好在哪里过生日了吗?”裴襄主动开口问道,表示自己记着呢。
对面短暂地停了一下,云岫的声音好似有些累,呼吸声有些重,背景音里似乎还有什么轮子的声音。
“喂?”裴襄又问了一声,对面“滴”的一声,她好似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不会来我这边了吧?”
“嗯。”对面的声音轻不可闻,然后才大起来,像是有些懊恼,“怎么一下就猜中了,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
裴襄正对着窗外,玻璃上她的倒影隐隐绰绰,唯有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清晰,无法描述是什么感受,但就是好像整颗心忽然轻了很多,蹦跶的更有活力了。裴襄后来想了一想,觉得就像是一个被迫待在都是二手烟的房间里,忽然站在了打开的窗前。
裴襄头一次产生了一点依赖之情,忍不住道,“我有点想你。”
对面传来了笑声,云岫竭力克制自己,但心跳的越来越快,“我一直在想你,作业没做完都恨不得立即开学的那种。”
裴襄笑得更欢了,一直漂泊的孤寂灵魂短暂地遇到了一个栖息之地,让她浑身都松快下来。
第二天一早,裴襄借口去同学家玩,一大早出了门,她去取了订好的蛋糕,然后往云岫给的地址走,她走到一家酒店,对了一下名字,眼睛却忽然被从后面捂住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瞬间笼住了鼻子。
“不许动。”身后的少年说,话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裴襄大张开了手臂,“不抱一下我吗?”
于是瞬间被抱住了,眼前的光亮有些刺眼,让她眼睛有些酸涩。她眨了眨眼,才抿去了这种异样的感觉。
她转过身,少年穿了一件蓬松舒适的白色羽绒服,宽宽松松的,显得十二分的干净温暖,头发也轻盈柔软,逆着光,像是镶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先上去吧,”云岫拎过了蛋糕,他紧紧拉着裴襄的手,一刻也不想松开。两人的手掩藏在宽松的袖子里,裴襄冰凉的手慢慢暖和过来。
电梯到了楼层,一进门,放下了蛋糕,裴襄主动抱住了云岫,半个月没见,就连拥抱都显得郑重。两人跌跌撞撞的,云岫靠在门上,觉得从脸到身体都蒸腾的发热。
他几乎有些生疏地把手放在裴襄的肩膀上,却在下一秒裴襄离开的时候又主动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去寻,唇舌代替了人类用来交流的语言,在无声中传递最深沉难言的情绪。
裴襄头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失控的情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情绪的勃发让她的手越来越重,直到听到了云岫的闷哼声,她才慢慢从那可怕的漩涡中挣脱出来,眼前的人眼神迷蒙,长长的睫毛已经沾染了水汽,黑亮而狼狈。
他的下颌处被她捏红了,在白皙的皮肤上有一点明显,裴襄心里暗叹一声丢了分寸,于是松开了眼前的人,看着他呼吸急促,不住地吞咽,被她揉按的同样有点发红的喉结上下移动,几乎移不开眼。
人家才刚成年,裴襄暗暗骂自己。她咳了一声,把人拉到床上坐着休息,自己找水壶倒了一杯温水给他。
“润润喉,缓口气。”她有点心虚,但又觉得确实,美色误人。
“我很高兴。”云岫喝了两口水,却对裴襄笑着道,“我感觉到你喜欢我,哪怕是我的身体。”
他像是患有皮肤饥渴症似的再一次拥抱住了裴襄,两人向后倒在床上,平和地聊着天,裴襄才知道云岫借口早就搬出了他伯父伯母的家,自己一个人住在了父母去世后就荒废已久的家里。
“你怎么不和我说?年也是一个人过的吗?”裴襄有些心疼。
“其实更自在了,”云岫在她的颈间蹭了蹭,软乎乎地道,“不用面对别人的假意关心,更不用像个局外人在别人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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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格格不入。再说了,不是有你晚上和我聊天吗?”
裴襄想说那怎么一样呢,大过年的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是再一想,却觉得再舒服不过了,能够卸下所有的面具和负担做自己,生活中没有再比这些更令人轻松愉快了,于是到嘴的话变成了“好羡慕”。
两人就这么漫无边际地聊了很久,云岫后来又想往她嘴边蹭,裴襄怕刹不住车于是紧急叫停,在云岫怏怏的目光下率先一跃而起,“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这座小县城再寻常不过了,可带着云岫一起,好像处处都是令人高兴的。两人走在人流中,大家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人,暂时卸下了所有的仇恨与苦闷,开开心心地感受着仍然浓郁的年味。
晚上吃饭的时候,两人才恍然想起蛋糕忘记带过来了。
“那就待会回去吃吧。”裴襄道。
云岫有点惴惴,“你晚上,可以留下来吗?”
裴襄看了他一眼,“我打过招呼了。”
听到这话,云岫又高兴起来,热腾腾的火锅汩汩的,就像他的心里也在翻腾着甜蜜的泡泡。
席间,裴襄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他,“生日礼物。”
云岫接了过来,“是什么?”
“一个运动手环。”
云岫愣了一愣,“你是觉得我太瘦弱了吗?”他又想起了那些让他胡思乱想醋意翻腾的照片,慢慢的不自信了,“你喜欢肌肉健壮的那种吗?”
这都哪跟哪啊,裴襄哭笑不得,她替他打开了盒子,然后扣上了手环,“只是让你多多锻炼,以后……不是,如果遇到了什么坏人,不至于跑都跑不掉。”
“你……”
“乖,”裴襄调小了火锅的功率,然后越过蒸腾的雾气揉了揉云岫的头,“这个手环会连我手机上,我要监督你的。”
火锅的咕嘟声慢慢小下去,云岫觉得自己的心好似也随着慢慢沉了下去,他抿嘴咬着嘴唇,“你会一直监督我吗?”他有些着急,“习惯养成要很久很久,如果你不一直监督我,我肯定会半途而废的。”
裴襄失笑,“放心,我肯定会监督你的。”
云岫立即补充,“要很久很久,很久……”
裴襄被云岫的眼睛盯着,垂头笑了笑,没说话。
等结了帐,两人沿着已经亮了路灯的街道慢慢往回走,云岫盯着手环上不断增加的步数,忽然道,“通过这个,你能知道我在哪儿吗?”
“那怎么行。”裴襄道,“又不是定位器。”
“哦……”他有些失落地应了声。
回到酒店,裴襄给他开封了蛋糕,插上了蜡烛,明亮而温暖的暖黄色烛光中,她笑着对他说,“许愿吧,以后都是新的生活。”
云岫觉得眼眶酸的厉害,他双手握在一起许愿,烛光在裴襄的脸颊上和眼眸里跳跃,他想,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永远和裴襄在一起。
烛光熄灭的那一刹黑暗,他想,他愿意用任何东西去交换这个愿望。
16. 第 16 章
香甜的蛋糕入嘴绵密滑顺,云岫吃着吃着却有些食不知味起来。方才为了照顾烛火而熄灭的灯现在只开了一盏壁灯,有些昏暗和疏落的影子让他慢慢地开始紧张,心脏不受控制地发紧。
脸上忽然被滑滑地一抹,云岫骤然回过神来,便对上了裴襄有些促狭的眼神。
“发什么呆呢?”
云岫抿了抿嘴,懵懵地摇头。他的脸上被玩闹地抹上了一抹奶油,对着手机屏幕看,好像白雪上突兀地开出了一朵朦胧的花,他看着裴襄,忽然伸手去拉她,然后献祭似地仰头去亲。
裴襄却避开了,她的吻若有似无地从眉眼开始描摹,慢慢那落到了脸颊上,云岫的呼吸忽然一窒,感受到了温热而柔软的舌尖轻轻舔了舔。
“你……”
“好像比刚才吃的甜。”裴襄抿了一下舌尖,还想逗一逗他,整个人却忽然被紧紧抱住,呼吸被瞬间攫取,云岫像是忍无可忍地终于主动进攻,急促而紧张的呼吸差点要将她淹没。
两人跌跌撞撞地从墙边跌到柔软的床上,被压在下面的云岫甚至被床还弹了一下,他眼神迷蒙地要继续沉溺其中,手腕上才戴上的手环却忽然嗡嗡嗡的震动起来,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这是……”云岫眼里是方才溢出来了生理性泪水,模糊地看不清表面,裴襄拽过他的手,看清了顿时笑出声,“你的心率有点太快了。”
“……”
云岫有点羞恼,他扯下了手环,但还是舍不得所以轻轻放在了床头,很快又被拉扯过去,他被压在床上,额发被汗与泪凝的粘在了眼尾,又被捋上去,完整的露出了黑的眉和红的眼,他皮肤有种不见天日的白,于是这种对比鲜明的色彩让他在这种灯光下艳丽到有些诡丽,他微微张嘴,露出有些窒息而挣扎的表情。
裴襄松了手,她倒在一边,盯着天花板,耳边的喘息声慢慢从急促变得平缓,她想说睡吧,眼前却忽然罩上了阴影,云岫从床边慢慢挪了过来,手上拿着什么,他眼角还是湿润的,长而黑的睫毛纠结在一起,他缓缓躺下来,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她。
“什么?”裴襄有些不明所以,手上却被塞了个小盒子,等她看清上面的字,荒诞从心头升起,“你?”
云岫紧张地手指伸直又握紧,“我……之前查过,我想……”他有些磕巴,但还是努力说全,“今晚,你能不能……我都查过了,我知道是怎么样的。”
裴襄仍然觉得荒谬。
手上的小盒子还带着云岫手里的温度,大概被攥了有一会儿了,可见主人的踌躇和犹豫。但她没想过云岫会提这件事,她自己更是从来没想过会和他……
迟早要走的,如果真的做了,才是真的耽误了他。
“还太早了。”裴襄委婉道,她将手里被攥得有些皱巴巴的盒子放在了床头,摸了摸云岫的头发。
云岫神色一下子暗了下去,他忽地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有些急促的,“我已经成年了,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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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襄亲他安抚他,“这个事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现在也才刚成年,见的人和事更是太少了,我不想……”
“我想!”云岫打断了她,他听出了其中未竟之意,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往下带,不肯放弃。他眼睛酸涩,觉得自己真的留不住她吗。
他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裴襄在心里叹了口气,云岫真的很敏感很聪明,他始终都记得最初他们说的期限,但始终都避而不谈,希望能遗忘模糊掉这一切都是短暂的这个事实。裴襄不愿意去刺激他,更不希望他在生日的时候不高兴,于是她拍了拍他的脊背,然后按下他封住了他的嘴。
是搅弄的风云,是拍打的海浪。
云岫从未被亲的如此晕头转向过,悲观的脑袋成了一团搅不动的糨糊,唯有口内被肆意搔刮,敏感地发抖,他的喉结被牢牢掌控,伴随着节奏被按压,让他竟然产生了一种被侵犯的错觉。
他无暇顾及其他了,直到忽然被有些冰凉的触感触摸掌控,整个人忽然打了个抖,从晕眩中找到了一丝清醒,“裴襄你,你的手……”
他满脸通红,但很快紧紧闭上了眼睛,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让他感到了惊讶。惊涛骇浪的触觉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听着有点偏冷调的女声在他耳边道,“先帮帮你,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他的手捏皱了床单,他甚至不敢睁眼,脚尖弯曲又绷紧。
良久,他浑身一松,眼前弥漫上细密而潮湿的雾气。
17. 第 17 章
云岫醒过来的时候,冬日里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穿透进来,亮亮的落在酒店里雪白的被子上。
他浑身都懒洋洋的,四肢像是完全卸了力似的黏在床上,连动弹都费力。
云岫的眼神晃了一下,陌生的环境让他乍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目光慢慢落在枕边被好好安放的手环上,昨晚的记忆才恍然回神。
他,昨晚……
他猛地坐了起来,边上的床早已空空如也了,被角整整齐齐地掖着,像是完全没有另一个人的痕迹。
“裴襄,裴襄……”
裴襄人呢?!
他一下子掀开了被子,然后跳下了床,空旷的房屋里除了自己制造出来的一点回响,再无其他,恐慌和巨大的失落像是潮水,瞬间淹没本就空荡的心脏。他手指微蜷,失魂落魄地跌在地上。
他还是弄糟了吗。
昨晚裴襄的拒绝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一遍一遍回放,他狼狈地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直到……
直到床边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裴襄第二天走得很早,一来是为了不让家里人生气,二来,二来她也并不知道该怎样如常对待云岫。
昨晚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但是终归……
她给不了云岫想要的,但好像还是自私地把他拖入了深渊。
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做的决定真的合适吗,她真的应该和云岫,开始吗?
她一边自我纠结着,一边估摸着时间给云岫发了条消息,却在瞬间被回了电话,她犹豫地接起,却被对面沙哑急切的声音吓到。
“你去哪里了?”
裴襄摸了摸鼻子,“我回去了,家里人会找。”
对面似乎沉沉地吐了口气,“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对面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他好像迟疑了一下,然后道,“我今天准备回学校了。”
“这么早啊?”
“是,那里待得,不是很愉快。”云岫似乎苦笑了一下,然后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就这样吧,我收拾一下,挂了吧。”
他听到偶尔蹿出来的电流声,一句“好”传了过来,手机界面的通话挂断跳到了原本的搜索页面上,他的目光落在了赫然列在上面的S大的名称,沉默凝住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襄是个很敏感的人,她敏锐地发觉了云岫此时此刻的失落,她更痛恨起了自己的心,明明不该再将云岫拉的更深,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软。
她在房间里收拾起了不多的行李,用蹩脚的理由骗过了父母,提前回到了承山。
她想,多陪一陪云岫吧,起码现在,他只有她了。
她心中如一团乱麻的情感纠结在云岫见到她的一刹那间被一刀简单干脆地剪断,他原本黑沉的眸子一瞬间亮起,竟然在外面就将她牢牢地拥抱进怀里。
她缓缓叹出一口气,拍了拍云岫单薄的脊背,“我来陪你。”
于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就在这样的氛围中不急不缓地到来了。
教室的后面开始了高考的倒计时,同学们的步履越发匆匆,每一次考试的名次起落像是落在深水里的一粒石子,激荡起无人知晓有多深远的涟漪。
偶尔有积压许久才爆发的哭声已经是司空见惯了,每一个学生总要经历这样的高中生活。
裴襄和云岫坐在最后一排,几次月考下来已经被远远落在了后面,除去最开始的惊讶,如今已经没有人再惊讶他们的成绩起伏,他们平静地复习,将存在感压到了最低。
云岫仍旧沉默,只是渐渐的裴襄察觉到这种沉默不似往常,只是在偶尔亲吻的时候他会流露出一点脆弱之态。她隐约发觉云岫知道了点什么,却不知道能从何问起。
直到最后一次月考。
那是承山中学与其他几所重点中学的联考,也是高考前的惯例考试,出题人会将难度降低,希望最后一次的考试能给学生们信心,在成绩出来之后,班级里的氛围也确实松了不少。
裴襄在上午的讲卷中实在抵不住困倦,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她竟然连下课铃声都没有听见,一觉睡到了中午。
她下意识看向云岫的座位,难得的空空如也,她放空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人回来,于是抓住了边上的同学问了句,“你看到云岫去哪了吗?”
“他好像爸妈来了,跟着走了。”
裴襄皱起了眉。
什么爸妈,估计是那个什么亲戚又来了。
确实如此,云岫心知肚明他们来学校打探情况,更是预备着在高考前将他接回去,他一边故作不耐地与他们打太极,一边又拿着遗产的归还刺激他们,试图让他们表述出侵吞遗产的意图和事实。他私底下联系的父母的律师正在调查公司的资金状况和流向,一切都在暗暗地进行。
“你们学校是后天放假了吧?”男人坐在床边上,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和颜悦色地道,“我和你伯母来,也是想着要么早点接你回去,住得舒适,也好养精蓄锐,为高考做准备。”
云岫啃着面包,摇头拒绝,“不用了,我多上两天课,还能多学点。”
“你这孩子,就这两天了还不放松放松,弦崩太紧容易断知不知道。”
“我争取考好点的学校,毕竟以后还要管爸爸的公司。”云岫天真地看向大伯,没有错过他微微一僵的神色,“对了大伯,现在公司经营怎么样啊,不会比以前差吧?”
男人鄙夷的神色稍纵即逝,他故作坦荡,“大伯已经尽全力守住公司了,你得争气,别让你天上的爸妈失望啊。”他话锋一转,“不过要我看你还是跟我回去吧,我都已经和你们老师打过招呼了,你跟着我们去拜拜你父母,好求他们保佑你,你瞧,我都带人来给你搬行李了。”
门口于是进来了两个个子高大的保安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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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云岫心里一冷。
看来是劝说不成想硬绑了,他脑子里一边在飞速运转,一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裴襄。
如果他真的无法参加高考,凭着律师找到的证据,也能拿回财产,只是,他想和她一起上大学。
他这么沉默着,便被大伯抓住机会,伸手要来拽他,就在这时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集中过去,然后门被一把推开。
“云岫,找你怎么不回?”女生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皱眉看过来,她似乎有急事,眉宇间冷冷的,看到房间里有很多人也视若无睹,“班里有事,赶紧回去。”
“你是……”男人眯眼,认出了女生似乎是,云岫的女朋友?
女生似乎脾气不好,她没有离开的意思,一只手肘着撑在门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滑动手机,她并不理睬他们,只是催促,“快点,我等你一起走。”
“不好意思同学,”男人并不想闹得很大,于是和蔼道,“我们给老师告了假,带云岫回家去,你这……”
“回家啊?”女生把手机揣回了兜里,似乎有点难以置信,“成绩这么差还着急回家啊,老师有高考的通知和材料要发,你现在带人回去,不是耽误他吗?”她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男人,然后毫不客气地对云岫道,“这是你亲生父母吗,怎么好像不为你好?”
男人脸青白交替。
云岫抿了抿嘴,将嘴角的笑意藏起来,他摇摇头,“这是我大伯,你等下,我跟你走。”
“等等,”男人有点急,想伸手去拉云岫,同时一边眼神示意门边的两个男人拦住女生,孰料女生像只滑溜的泥鳅竟然躲过了门口保安的手窜了进来,她丝毫不懂人情世故地撞开了男人的手,抓住了云岫的袖子,“不好意思啊大叔,”她对男人笑笑,“我急着回去写作业,不想耽误太长时间。”说完她就把人扯了走,她冷冷地瞪开了门口的人,像个好学的好学生抓回逃课的坏学生,富有正义感和使命感而毫不畏惧。
云岫的个子很高,被拽得却毫不费劲,像只小狗似的主动跟在了裴襄的后面,不知为何心里满溢着酸涩的情绪。
这么好的裴襄。
他快走几步赶上去和她并排,手指纠纠缠缠地要去牵她,宽松的校服外套遮掩下,裴襄并没有抽手,两人挨在一起,无人知晓底下十指紧扣。
“他们要把你硬带回去关起来?”裴襄目不斜视。
云岫“嗯”了一声,他手指越扣越紧,饱涨的情绪无处发泄,还有三天就要高考了,他还有三天的时间,他突兀问道,“你想考什么学校?”
裴襄余光瞧了他一下,嘴唇动了动,“肯定是能力范围内最好的。”
“真的吗?”
裴襄也“嗯”了一声,临到楼梯口,人渐渐多起来,她抽回了指尖,淡道,“你的理想,T大P大,也是我的。”
她心里想,不算骗人,这当然是她曾经的理想。
18. 第 18 章
裴襄仗着不讲理把人带了出来,晚上出租房肯定是回不去了,好在学校同学大多陪读,宿舍空置许多,她找了个借口和班主任提要暂住两天,班主任很爽快地就同意了。
于是两天时间也就一晃而过,到最后一天的时候,学校安排拍摄毕业照并班主任讲一些注意事项。班里早就定了集体班服,前天发了洗洗,第二天就能穿。简单的衬衫裤子和裙子,主打的就是整洁干净。
裴襄暂住在之前自己的床位上,第二天一早就被兴奋的夏珺给摇醒了,“快起来裴襄,今天要拍毕业照!”
裴襄晚上有点失眠,早上就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的,“老师催了吗?”
“催什么啊催,”夏珺一把把她捞起来,“起来打扮打扮,毕业照欸。”
裴襄晃了晃脑袋,勉强睁开了一条缝儿,眼前夏珺已经换上了白衬衫和短裙子,红色的蝴蝶结工工整整打在颈间,头发也编的可爱极了,一溜的纹理一直延伸到两边翘起来的辫子尖尖。她手上拿着一盒眼影,撒娇似的催裴襄,“快点起来嘛,我给你化妆,我准备了好久呢。”
宿舍里如今只剩夏珺一个人在住,估计她也是憋坏了,裴襄忍不住轻轻弹了她一下,开玩笑,“我能相信你的手艺吗?”
“项上人头担保。”夏珺立正敬礼。
于是裴襄就把自己的脸交给她了,她脑子有点昏沉,起来的又仓促,在夏珺轻柔的动作下,于是又打了个小盹,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夏珺冲她笑,又是一拍掌,“好漂亮的!”
镜子里的女生皮肤细腻透亮,眉毛描画的舒展,眼睛更是亮而有神,夏珺的手艺确实很好,妆不抢人,只增色许多。裴襄好好夸了她几句,她一脸得意,还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瞥了一眼手表,一惊,“哎呀时间这么快,要到我们班的了。”
于是裴襄匆匆套上了衣裙,跟着赶去了班级的拍摄地。
今天班上的同学都很精神,不论男女都好好捯饬了一下自己,显得活力青春。裴襄跟几个同学闲聊,目光落在不远处,闲闲倚立的身影。
云岫本就白,加上一身白衬衫,阳光照下来,像是镶了一层绒绒的金边。
他正垂着头,跟颈上的领带作斗争,好像系了几次也不得法,眉头微蹙了一下又松开,抬头时眼神撞上了看过去的她。
他眼珠黑亮水润,不经意地就向她露出了求救撒娇的神态。
也有可能是她自己脑补过多,总之裴襄还是走过去了,两人悄悄去了树后,然后云岫微微弯腰,求她帮忙系上。
“其实我也不怎么会。”裴襄难得有些窘,手指绕了几圈打不出来漂亮的结,抬眼去看云岫,却发现他在看着自己发愣。
“发什么呆呢?”
云岫才回过神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裴襄脸上着了脂粉,于是不由得去想象曾经的裴襄又是如何,他抿了抿嘴,“没关系,随便系一下就行了。”
班主任又恰好开始催促站位了。
裴襄下意识直起腰,“我去找别人帮下你。”
她正欲转身,手却被一把攥住,“不用,”她被带着转了回去,看着他俊秀又有些赧然的面孔。
云岫又说了一遍,“不要别人,只要是你系的就行了。”
他目光灼灼,阳光微风的轻拂下,裴襄惊觉自己心跳漏跳了一拍,校园里人这么多,却又好像只有他们两个。
“行吧。”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匆匆给他打了一下,又尽力抚平了皱褶,将那个有些乱七八糟的结扯得稍微不那么乱七八糟,然后转身就走。
云岫慢慢跟在他后面,嘴角的笑意慢慢抿平,他手指轻轻摸着那个结,心里很乱很乱。
裴襄个子高,于是被安排在了女生后排,摄影师在前面指挥着,然后就是“好了”。
很快,快的只有短短一瞬,然后他们被赶着匆匆下场,为下个班级让路,他们一早上的装饰自己也就这样草草定格,就好像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似乎就只是为了这场高考,考过了,自己就不再是世界中心了,一切的一切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到下午的时候,班主任发了准考证,张贴了考场分配的单子,又讲了一些注意事项,有心思细腻的眼睛已经开始湿润了,裴襄坐在教室里,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
等老师讲完所有事情,就放假了。学生可以选择跟着家长,也可以选跟学校大部队去考场,裴襄当然留了下来,前世也是如此。学校放起了《回家》的萨克斯,悠扬而响彻,总令人有些感慨万千。傍晚的时刻天仍然很亮堂,裴襄和云岫两人慢慢走着,安静享受着喧嚣和平静。
两人想去学校的一条长廊上坐一坐,快到了的时候,斜角里去忽然跑出一个人来站到了两人面前,有些气喘吁吁的,目光却很快凝在了裴襄的身上。
是王璐任。
裴襄有些诧异,“怎么了?”
王璐任看了一眼云岫,又看裴襄,“我有事和你说。”
“你说。”
王璐任欲言又止,“云岫你能先回避一下吗?”
云岫却有些倔和固执地不动。
于是裴襄对他道,“我很快过来。”便和王璐任走开了几步。
她没注意到云岫的手攥得紧紧的,眼神像小狗一样牢牢黏住他们。
两人到了一边,王璐任道,“我喜欢你。”
裴襄哑然一笑,“这么直接吗?”
“反正最后一天了,喜欢就要说出来嘛。”王璐任看得很开,他很轻松地道,“我就告诉你一声,顺便想问你一句,你想考什么学校?”
……
裴襄回去的时候,王璐任已经走了,她看着云岫不停往她背后看,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看什么呢?”
“他人呢?”
“回去了啊。”
“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裴襄往前走,云岫连忙跟了上去,“表白了?”
裴襄逗他,“很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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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啊。”
云岫有点闷闷的,他去牵裴襄的手,感受她下意识地抽动,更是心慌,他这几天满脑子都是那个期限,几乎夜夜都要做噩梦。
“你想考什么学校?”云岫低声问道,裴襄本想继续逗逗他怎么问一样的问题,转头却发现他情绪不对,他垂着眼睛盯着地面,无精打采,神色恹恹。裴襄到嘴的话绕了一圈又被自己咽了下去,她有些疲惫,情绪拉扯几番,还是温柔道,“尽力能考到的学校。”
“真的吗?”云岫抬眼看她。
“嗯。”
“上次说的T大和P大呢?”
“你一直在教我,应该知道我的真实水平吧。”裴襄看出来了这两天云岫的心不在焉,更担心会影响他的考试,她不希望他留下遗憾,更不希望自己会是原因,她尽力让他放下担心,“万一的万一,填志愿我们也可以商量。”
云岫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他不愿意提那个期限,更希望裴襄已经忘却了,他重重点头,之前挖空晃荡的心被填实了放下,心情也慢慢的好了起来。
裴襄看着他,嘴角微微勾着,内心缓缓松了下来。
高考就在万众期盼担忧的情绪中入场到来了,是个艳阳天,学校的大巴拉着跟校的学生缓缓出发,一路上有警车护卫,此刻他们就是世界中心,全世界都在为他们让路,全世界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裴襄和云岫很巧地分在了一个考场,两人走在人群中,临到教学楼要分开,裴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加油。”
考场已经都装配了空调,轻浅的出风声和卷子翻页声、笔尖声混杂在一起,裴襄看着这些题,呼出一口气,笔下慢慢写出黑色的字迹。
再如何畏惧、再如何准备,高考也不过还是一场考试,一场又一场,两天时间便一瞬而过,等到英语考试完后,她搁下笔,看向窗外,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了。
但盖不住楼内的欢呼声和脚步声。
云岫带了伞的吧,裴襄想着,她慢慢收起书包,将文具收进去,侧兜的伞整整齐齐地束着。
是的,她和云岫的伞是一起放进书包的。
她缓缓站起来,身边一个又一个擦过激动奔跑的学生,她看着将暗的天色,觉得一切终于快要结束了。外头开起了一片又一片的伞花,雨水落在上面,是一朵一朵的,她淋着雨,依旧慢慢走在人群里,只是没再在校门口停下步伐。
云岫参加了高考,遗憾终于被弥补,新生也将开始,未来总会很光明的,而她,也该去她的未来了。
她脚步不停,上了一辆停驻的公交车,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学校的大门。
她只能陪他到这里了,她的承诺,总归是做到了,至于此前说的……
是她对不起他,但无法了,她并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她怕自己陷得更深,更怕他被她拉到深渊里去。
她打开了手机,手指点点点,字斟句酌地发出了几句话,然后很缓慢的,将他删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