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渣攻改造指南,代价是病弱》 第1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1 【受面对攻都会不知天地为何物,有些恋爱脑和自我攻略,不喜勿喷。】 【极端攻控受控的宝宝!千万千万不要上我这一桌!拜托了】 【剧情为病弱与恋爱服务,不喜勿喷,攻病弱,受心疼的环节很多!】 【接下来,厨子掌勺,各位开饭!】 —— “哥,你直接把钱转到我卡里吧。” 顾子野盯着眼前的少年,忽地嗤笑一声。 随即仰躺在出租屋破烂的沙发上,指节鲜明,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圈: “你觉得我有钱给你吗?” 一张摇晃的旧沙发,就占据了出租屋大半空间。 空气中还混着一股潮湿与霉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子野此时的窘迫。 或许是兄长眼神此时太过凌厉,顾都平心里涌起一阵不安。 他不敢直视对方,低着头支支吾吾: “哥,你刚刚不是说没问题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你给钱供我读书,这……也是妈的意思。” 可看着顾子野讥讽的眼神,顾都平不敢接着说下去了。 明明过去自己开口要钱,哥二话不说都给的,怎么今天…… 顾都平抿了抿唇,逃跑似地离开出租屋。 顾子野收了这气势,洗了把脸。 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滑下,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那里没有烟。 只有几张皱皱巴巴的欠条和一张名片。 灵能事务所——顾子野。 【宿主,拒绝得好!对于这种伸手党,我们就是要狠狠拒绝!】 【然后,请接受从良改造!】 一个发光的圆球,上面竖着惊红感叹号。 顾子野倚靠在洗手台,懒洋洋地回应: “我拒绝。” 【宿主!不接受从良改造,将剥夺生命,请仔细考虑。】 剥夺生命? 自己不是早就死掉了么? 顾子野原本身处的时代,由于核废水感染,出现了大批丧尸。 而他因为自己的傲慢,不听小队成员的劝解,执意偷袭重伤的丧尸王。 一步错,步步错。 “队长,你知不知道丧尸王实力多强……” “队长,你绝对不能一个人去……” “队长,你先撤退!我们掩护你……” 最后自己丧了命就算了,还连累了一心想要救自己的小队成员们。 末世时代的最强小队,因为自己的刚愎自用——全军覆没。 【宿主!不接受从良改造,将剥夺生命,请仔细考虑。】 光球又重复了一遍。 它是管理局的新人,听老员工们说,只要是拿剥夺生命来吓唬宿主,宿主保证乖乖工作。 可是顾子野看着镜中和自己相似的面貌,只是对着光球点点头: “剥夺吧。” 见小光球完全呆滞,他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 “你随意。” 光球看出眼前男人不是伪装,有些急了。 【我是系统315,这是我第一次做任务!你你你……能不能给点力呀?】 【你不想活着吗?】 【活着多好,有吃有喝还能睡觉,还可以看小说!】 任凭系统315怎么说,眼前的顾子野就是一副等死的模样。 系统315没辙了,哭唧唧向自己的前辈007求助。 007沉默地翻阅了顾子野的卷宗,给315提供了两个思路。 315: 【前辈,这样能行吗?我看这小帅哥是油盐不进的。】 007: 【不行就剥夺,他不干有的是人干。】 【你的工作体验更重要,听话。】 315底气足了些,它好歹也获得过管理局的最佳新人奖。 顾子野看见315本来黯淡的光又亮了起来,就知道它有主意了。 果不其然,315酷酷地开口: 【你是不是不敢接受我们管理局的任务啊?】 【也对,我们管理局的任务可不是普通人就能完成的,你就是怕了吧?】 007前辈说了,这个人犯得是傲慢的罪,可以适当用激将法。 被自己这么一激,肯定马上就会接下任务了。 谁知顾子野点点头,语气淡然: “对,我怕了。” 光球旋转跳跃起来,大声嚷嚷: 【你怎么会怕!你可是给丧尸拔牙的男人!】 【你可是在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天之骄子!】 资料显示,顾子野十二岁时末世降临。 十三岁便熟练掌握了两种异能,并在十八岁那年成为最强小队队长。 这可是丧尸世界,不是小打小闹。 见顾子野还没有反应,315绕着他转了一圈。 【如果任务圆满完成,你有机会回到你自己的时代。】 【也就是说,你能弥补遗憾哦。】 这是007教自己的杀手锏,315满脸期待地看着宿主。 弥补遗憾么? 顾子野垂眸:“能回去多久?” 【十五分钟。】 够了。 “我接受任务。” 答应的一刻,顾子野只觉得心口一紧,剧痛让他呼吸都沉了几分。 镜中的自己脸色瞬间惨白,嘴唇蒙上了层淡紫。 这具身体的心脏,有问题? 系统315的伸出小手,不好意思挠了挠肚子: 【小世界因为你的过失而崩坏,所以你是戴罪之身。】 【任务,不会让你舒舒服服地完成。】 【病弱就是你的镣铐。】 顾子野不是没有受过伤,只是那些伤痛比这种虚弱来得更直接。 不像现在,自己只是站直了身子,胸口的心脏便传来了紊乱的悸动。 系统315见顾子野捂着胸口,眼底泛着疼痛带来的猩红,好心提醒: 【这只是病弱的一部分,镣铐带来的副作用,比你想象得更恶劣。】 顾子野却轻笑出了声。 这就是赎罪? 这笑声吓了系统315一跳,连忙从人类世界抽了几套精神测试题。 顾子野拒绝了做题,一只手虚虚搭在胸口,另一只手轻轻敲着沙发边缘。 “所以……我该做什么呢?” 接下来,315为顾子野详细介绍了这个任务背景。 顾子野的亲妈,很早就病逝了。 后来顾子野的父亲顾东,马上就娶了黄苗为妻,两人也生了一个孩子—— 就是刚刚来要钱的顾都平。 这顾子野从小被pua惯了,被洗脑要对弟弟好。 什么父母不在了,多个兄弟多个帮衬。 顾都平现在18岁了,大学学费父母撒手不管,全靠顾子野一个人。 而顾子野在家里被压抑得狠了,在外面为了钱,也学会了招摇撞骗。 于是顾子野就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驱鬼大师。 而这个世界,是真的存在鬼怪的。 “怪不得,那一直有个阿飘。” !!! 315顺着顾子野说的方向看过去,立马从圆吓成了椭圆。 镜子右上角,正有个咧着嘴笑着的鬼脸。 第2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2 这披头散发的鬼脸无恶意,纯吓人。 见到光球就翻白眼,但是看见顾子野眼珠子就翻回来了。 气得315翻肚皮以示回击。 直到顾子野捂着心口,咳嗽两声。 315才收回视线,努力镇定继续介绍: 【这个世界崩坏的主角,也就是你的攻略对象,他的名字叫随化之。】 随家,是正儿八经的驱鬼大族。 而随化之,便是随家的继承人。 顾子野闭上了眼,脑海中闪过几段回忆碎片。 “原主……好像得罪了他?” 315躺在顾子野的头上,揪了揪他的刘海。 【何止是得罪,简直就是杀人未遂。】 原主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他善于包装自己。 误打误撞解决了一些灵异事件,他便在驱鬼界出了名。 听到这,顾子野抬眸看了眼镜中的鬼面,心里多了几分猜想。 那些灵异事件,恐怕不是误打误撞…… 315没有察觉到这一切,接着道: 【原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混在随化之身边,对外营造两人在一起的假象。】 【实际上是想借着随家少主的名声招摇撞骗。】 【后来京城南家的老宅子闹鬼,原身跟着去凑热闹分奖金。】 剩下的事情,顾子野有印象。 原主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对随化之又是画符又是做法嗤之以鼻。 居然偷偷将法阵中心的黑狗血给踢翻。 等到随化之将恶鬼引来,屋内电路骤断,阴风整整。 原身才知道,这世界真的有鬼。 他是转头就逃。 315满脸厌恶,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关键是,这个傻缺他把门关上了!随化之就在原主身后,本来也可以跑出来的。】 …… 沉默片刻,顾子野冷静问道: “现在直接到随化之面前自裁,还来得及吗?” 315捂着下巴, 【不得行哦,随化之被恶鬼完全占据身体之前,原身就被随家人捅得通风又漏水了。】 【就算随化之大仇得报,小世界仍然避免不了崩坏的危险,所以你光是死在他面前是没用的。】 “咚咚咚——” 有人敲门。 315慌忙转圈: 【是随家的人,宿主你快跑吧。】 顾子野却起身,手搭在门把手上, “随化之现在肯定出了问题,否则依照他对原主的仇恨,应该是他亲自来抓。” 随家。 青墨般的发丝散在枕上。 青年唇色惨白,指尖无意识揪紧棉被。 细碎呻吟自干裂唇间逸出: “顾……子野……别走。” 随老爷子将画好的符咒安在床头。 可只是靠近床头的一瞬,符咒便自燃起来,连灰都没有留下。 守候的随家族长随闻眉头紧锁, “父亲特制的安神符都能失效,南家别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给我找!把这个顾子野给我带回来!” 可下一刻,就有手下来报: “人已经找到了,正在来的路上。” 315皱着眉,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吗?】 【这是不是就是你们人类常说的,羊入虎口,以卵击石,螳臂当车,鸡给黄鼠狼拜年吗?】 它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顾子野非但不跑路,反而大大方方开门,跟着随家人走了。 顾子野没有说话,靠在车后座上紧闭着眼。 315见顾子野没有理会自己,弹了弹肚皮就回空间站了。 顾子野并非是高冷,也不是故意不理会315。 实在是这具身体,病弱值太高。 哪怕这是辆高档轿车,皮革不是劣质,也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 但是一上车,顾子野的心跳在耳膜上撞得生疼,冷汗瞬间浸透衬衫。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忍不住多看了顾子野几眼。 “长得挺乖,”他嘀咕,“不像坏人。” 司机又从后视镜瞥见顾子野苍白的脸: “吓到了?你这娃子,惹谁不好,非得惹我们少爷。” 耳鸣声盖过引擎轰鸣,胸口闷痛像被巨石压住。 顾子野选择沉默,他要把力气留在后头。 好戏即将上演。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子野被带上了楼。 随化之哪怕是在昏迷中,也皱着眉,紧握着拳。 没等众人反应,顾子野半跪在随化之面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随闻急了,举起拐杖,做势就要砸向他。 可一旁的随夫人却立马拦住,用眼神示意。 只见之前一直躁动不安的随化之,忽然平静了下来。 随化之的手很冰,这是顾子野接触后的第一感觉。 但更多的,顾子野觉得这种感觉还不赖。 因为这具身体正在低烧。 需要一些冰冰凉凉的东西降降温。 【(???ω???)?】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因为爱?】 315百思不得其解。 顾子野在脑海中淡定回答, “是因为恨,最纯粹的恨意。” 无论是随化之,还是他体内的恶鬼,都对顾子野恨得咬牙切齿。 现在顾子野这个猎物就在他附近了,随化之自然可以安心了。 随闻不信这个邪,命人把顾子野给拽开。 可顾子野一松手,随化之就立马暴动起来。 如此反复试验三次,随闻满脸黑线: “你和化之什么关系?” 顾子野叹了口气,用手指轻轻勾了勾随化之散落在枕边的碎发, “事到如今,我也瞒不住了。” “其实,我是他的恋人,我们爱上有一阵子了。” 下一瞬,随化之睁开了眼。 漆黑的瞳孔就这样直勾勾盯着顾子野,像是野兽咬住了猎物的脖颈。 顾子野走上前,用手帮他闭上了。 “你们看,他就是太爱我了,放心不下。” 315的光黯淡了一瞬, 【宿主,我觉得如果随化之这个时候要是死了,你也能把他气活吧。】 顾子野垂下眸,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微颤动。 像一只蝴蝶在轻轻飞舞。 这也是顾子野第一次能近距离打量自己的攻略对象。 和顾子野眉眼的锋利不同,随化之的眉是淡色的,像是一个贵气少爷。 很难想象,他最后被恶鬼彻底吞噬。 随化之还是太虚弱了,最终也没能再睁开眼。 所有人沉默了片刻,随夫人反应最快。 立马叫人搬来一张床,靠在随化之床边。 “小顾是吧?今晚你陪着化之,我们也放心些。” 随夫人语气很温柔,但是那眼神中还是带着几分质询的杀气。 第3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3 系统315满脸黑线,看着自己的宿主老神在地躺在一旁。 不应该是你追我逃,眼泪拌着血跪下求饶吗? “打游戏残血时,你如果一味地逃跑,只能是必死无疑。” 顾子野舌尖缓慢舔过锐利的虎牙,无声碾磨着那份期待。 他确实犯下的是傲慢的罪。 让他逃跑? 不如直面那最可怕的深渊。 室内温度骤降。 顾子野撑着额角,指节在太阳穴处轻轻揉圈。 越是兴奋,这具身体越是虚弱,头也疼得厉害。 【宿主,他醒了!】 终于—— 随化之的眼皮毫无征兆地掀开。 那双瞳孔,是一片吞噬光线的浓黑。 下一秒,墨色潮水般急退,露出底下属于随化之自己的,带着猩红血丝的茶色。 “顾子野,听说我很爱你?” 话音刚落,黑影暴起。 冰冷的手钳住顾子野的咽喉,将他死死抵在床头。 顾子野正想开口,心脏传来一阵剧烈地疼痛。 随化之勾起笑,指腹狠狠碾上顾子野的唇。 “又想说什么花言巧语?” 他注意到顾子野额角的冷汗,不屑笑道, “以为苦肉计,就会让我原谅你吗?” 他指尖力道凶悍,几乎要嵌进那温软的皮肉里。 一点深红在随化之按压下迅速积聚,蔓延,濒临渗出血珠。 顾子野心跳如鼓,眼前已经出现黑影,却还是笑道: “你……果真是温柔。” 【宿主,你是不是也被鬼附身了,这哪里温柔了。】 315急得东倒西歪,甚至想给自己宿主立刻弹出小世界。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但是宿主还在坚持,它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我温柔?” 随化之声音淬了冰,眼底却燃着被愚弄的火,指节更是因用力而发白。 “死之前,我也让你尝尝什么叫温柔。” 随化之愤怒之余,更多是疑惑。 在昏迷的时候,顾子野和家人的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跑,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在被陷害抛下的那一瞬,随化之就清楚,顾子野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一开始接近自己,也只是为了博取名声,好赚更多黑心钱。 甚至在紧要关头,也选择落井下石。 但是现在…… 骗子虚弱至极,却还在对自己笑。 明明他能感觉到,顾子野的喉骨在挤压下呻吟。 自己指腹下,他脆弱的颈动脉疯狂跳动。 骗子的唇色泛着紫色,虚弱的心脏在挣扎。 但他还敢对自己笑? 随化之—— 或者说那占据他躯壳的恶鬼,极其缓慢地歪了一下头。 冰冷的眼神里,浮起一丝纯粹,近乎天真的困惑。 他俯身,视线死死咬住顾子野的眼, “为什么……不跑?” “为什么不怕我!” 窒息感如黑潮翻涌,视野模糊碎裂。 剧痛中,顾子野却瞥见随化之紧攥的左手。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皮肉翻卷,鲜血正沿着指缝淌下。 随化之见顾子野终于有了动作,嘴角讥讽更甚。 在生死面前,终于伪装不下去了吗? 但随着顾子野的动作,他心头猛地一刺。 顾子野不知哪来的力气,抬起手,覆上随化之那只自虐的拳头。 用尽残存的意志,一根、一根,将那深陷皮肉的冰冷手指,从血肉模糊的掌心用力掰开。 破碎的气音艰难挤出,带着濒死的虚弱,却异常清晰: “别……伤……自己。” 随化之的瞳孔,针尖般骤然收缩。 冰冷的手指被烫到般猛地撤回。 “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跑?” 顾子野直视对方的眼神,里面充斥着疯狂和愤怒, “为了……赎罪。” 随化之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他冷冷一笑, “可惜,已经晚了。” 随即手掌更用力掐进那温热的颈窝。 指腹下,那微弱挣扎的搏动几乎要彻底熄灭。 随化之心里却得不到平静。 他想毁了这一切,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顾子野的余光一直向旁边看去,就在意识即将结束时。 变故突生。 一道黑影,披散着如瀑黑发出现。 裹挟着刺骨的寒气,从顾子野身侧暴起。 直扑随化之的面门。 那速度,快如闪电。 顾子野捂着胸口,勉强站稳,长舒口气。 他赌对了。 原身之前参加的驱鬼行动,根本就不是什么阴差阳错。 应该是这个女鬼在暗中保护,才能顺利完成。 或许是受到威胁,占据随化之身体的恶鬼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利嘶吼,猛地从随化之躯壳中抽离大半。 化为一道怨气冲天的黑雾,咆哮着迎向扑来的女鬼。 空中,两道非人之物撕扯在了一起。 【宿主,原来你还留有后手!】 315见到有鬼撑腰,这下不怕了。 在虚空中对着随化之的恶鬼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出乎意料的是,对面凶戾的恶鬼,竟在女鬼凌厉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最后发出痛苦的哀嚎,又躲回了随化之的身体里。 315沉默片刻,又看了看自己的短手短脚。 【难道我是大师?】 【怪不得牛顿高斯比我先出生,原来是避我锋芒。】 顾子野心里却清楚,这恶鬼之所以会败退。 是因为刚刚被唤醒,加上附身时间过短,实力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如果等到完全附身,这女鬼肯定不是对手。 女鬼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选择斩草除根。 五指如钩,指甲猩红暴长,狠厉无比地抓向的随化之,直逼他的心口。 而在这关键时刻,顾子野侧身挡在随化之面前。 女鬼的动作,戛然而止。 但是那鬼气,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扑向了顾子野的胸口。 女鬼凄厉地哭叫一声,缓缓地低下头。 长发缝隙间,露出一双空洞的眼。 其中翻涌着无尽复杂情绪的眼,望向顾子野,嘴巴张张合合,想要说什么。 最后却发不出声,只能将身形又隐藏起来。 随化之搂住仰倒的顾子野,恶鬼的消失让他找回些许理智。 他咬牙看向顾子野心口的黑印, “混蛋,你究竟想做什么?” 顾子野仰头看向随化之,任由意识逐渐模糊, “说了……我来赎罪。” 第4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4 家庭医生的欲言又止,很快被随闻注意到了。 随闻皱皱眉, “有什么就直接说。” 家庭医生点点头,接着说下去, “顾先生……情况很糟。脏器功能衰退,指标异常,像被透支了生命力。” 明明资料显示顾子野年龄不大,为什么身体各项机能都衰退得如此厉害? 随闻听到这话冷哼,指尖敲击红木桌面: “随家还没找他清算旧账,人就快不行了,这小子是不是苦肉计?” 旁边的下人此时低声补充: “少主醒了后只要了毛巾……我瞧着好像是在给顾先生擦脸?此刻……两人还在一处。” 下人有些话还没敢说。 他还看见自家少主跪坐在地上,搂着顾先生呢。 “什么?” 随闻猛地站起,锐利的目光转向妻子,难以置信, “咱们儿子他难道是……真的喜欢这个顾子野?” 自己这傻儿子冷冰冰的样子,怎么可能会主动照顾人。 这明显陷进去了。 搞不好……搞不好,就是被骗子给蒙蔽了。 这姓顾的小子,自己就应该打断他的腿。 随闻的妻子骆珺气质温婉如水。 比起丈夫整日忙于家族事业,她对随化之的了解明显更深一步。 轻轻按住丈夫紧绷的手臂,声音柔和却坚定: “只要孩子平安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她见丈夫眉峰紧锁,便笑着伸手,亲昵地挽住他脖颈,吐气如兰: “况且,咱们随家又不是什么老顽固,难道还缺传宗接代的人选?有你和化之在,我已很幸福了。” 她眼中盛满信赖与爱意。 这让随闻冷硬的神色稍霁,紧绷的肩膀也松了些。 但他还是皱着眉, “就算咱们同意,可是随家有个规矩是不能打破的。” 随家作为御鬼大族,为了能够抵御恶鬼,伴侣就算不用限定性别,也必须通灵识鬼。 可底下人的资料分明显示,顾子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满嘴跑火车,怕是根本看不见鬼。 他们在门外说得火热,里面却是另一番风景。 顾子野刚刚救了自己,现在昏迷不醒,随化之只能搂住不让他摔地上。 也是这一刻,随化之才得空冷静下来,目光沉沉打量着顾子野。 这人眉头紧锁,在昏睡中也不得安宁。 额角全是冷汗,濡湿了些碎发,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格外刺眼。 所以他叫来下人,取了条毛巾。 他这纯粹是出于,保持自己地盘整洁的念头。 才不是想照顾这个骗子。 毛巾划过顾子野滚烫的皮肤,带起一丝凉意。 这个人发烧还要在自己面前装英雄。 随化之皱了皱眉,才短短一个星期不到。 这人的身体已经差成这样了吗? 他很难忽视顾子野紧紧攥在胸口的手,胸膛更是急促起伏。 何医生刚刚检查的时候说,这人的心脏也出了问题? 就在这时,顾子野干裂的唇间,溢出一声破碎模糊的呓语: “……快……逃。” 擦拭的手一顿。 这梦呓……是在为之前的事愧疚? 随化之心底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而315摇摇头,顾子野明明就是在做噩梦呀。 肯定是梦到了,为救自己牺牲的队友们。 随化之动作有些生硬,擦拭着顾子野额头上的冷汗。 然而,就在他分神,动作稍微用力些的刹那—— 毛巾下的顾子野,双眼猛地睁开。 里面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蒙,只有一片被噩梦逼出的凌厉杀机。 身体反应快过思维,顾子野精准狠戾地扣住随化之拿着毛巾的手腕。 另一只手同时发力,腰身一拧。 竟在瞬间将毫无防备的随化之狠狠反制。 “咚”地一声将对方摁在柔软的床铺。 “呃!” 随化之猝不及防,后背撞上被褥,手腕传来剧痛。 他惊愕地抬眼,对上顾子野那双未褪惊悸与狠厉的眼眸。 “混蛋,你疯了!” 顾子野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当看清身下压着的是谁时,那满身的戾气和紧绷的肌肉,才像被戳破的气球,倏然松懈下来。 “抱歉,你没事吧?” 随化之揉着发痛的手腕坐起身,眼神在顾子野汗湿的鬓角和紧抿的唇上停留一瞬。 这人……和初见时很不一样了。 初见时,顾子野带着一种嚣张的英俊,轻易就能攫取所有人的目光。 但内里却感觉满是浮夸虚伪。 而此刻,这张脸依旧轮廓分明,俊朗得惊人。 可是眉宇间却沉淀了太多东西。 张扬不再,更像一把藏在鞘中的薄刃,锐利也暗含杀机。 “少主?您没事吧?” 门外下人声音透着紧张。 随化之狠狠瞪了顾子野一眼。 “没事。” 下人沉默了片刻,接着传话: “家主让您和顾先生去会客厅。” 随家会客厅。 玄黑地板之上,悬挂着钟馗画像。 人物炯炯有神,眸子更是阴阳流转,威压无声。 一看就是大师手笔。 随业,随化之的二叔,着一身剪裁完美的玄色唐装。 他先是关切地看向随化之: “化之,身体刚好些,怎么不多休息?” 随即,目光才扫过顾子野,带着长辈看小辈的宽容,语气甚至带着点惋惜: “年轻人,长得确实很出色,难怪化之喜欢。” 他话锋一转,叹息道: “只是……喜欢归喜欢,我们随家这样的门第,化之又是继承人,身边人光有副好皮囊可不行啊。” 他看向主位的老爷子,语重心长: “爹,您说是不是?连最基本的能力都没有,留在化之身边,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害了化之,也害了随家?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安啊。” 听到这话,随化之和父亲随闻对视一眼,都是冷冷一笑。 二叔这个笑面虎,每一句都像是站在随化之和家族的立扬上。 看似忧心忡忡,却字字如刀。 骂顾子野是花瓶,还不是意在指责随化之识人不清? 随化之向老爷子问好后,直接带着顾子野坐在老爷子身旁。 身体微微后靠,长腿交叠,姿态带着无形的压迫,目光平静却锐利, “我的人,我自会负责。” 第5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5 反而是笑笑后,又端起瓷杯,轻啜一口: “年轻人啊,就是气太盛,需要长辈的劝浇浇冷水。” 随化之毫不客气地回敬: “二叔倒是气定神闲。堂哥被艳鬼给缠上,听医生说伤的地方……尴尬难言得很,您还有闲心管我的人?” 在扬的人听了都知道,这话是精准捅了随业的肺管子。 随业处处都和随闻争。 偏偏一儿一女里,女儿有天赋却爱搞艺术,儿子啥都不会却喜欢搞各种歪门邪道。 前段时间,随业儿子去青楼旧迹找痛快,直接被里面的鬼给绑了起来。 听说救出来时,人都快被吸干了。 系统315沉重点点头, 【你看看,原身把咱们小随刺激成什么样了。】 【以前都是个乖宝宝,清冷小公子,现在嘴巴舔一舔,都能毒死自己吧。】 顾子野适时地咳嗽一声。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断了两人的针锋相对。 随化之侧头看过去,顾子野挑挑眉朝自己示意。 他很快移开了目光,心里却烦。 死骗子挤眉弄眼干什么。 顾子野又低咳几声,病容明显,但站姿依旧挺拔。 目光平静地迎向随业: “前辈们的顾虑,我明白。” 他声音带着低烧的微哑,却不卑不亢, “既然随家规矩在这里,我应该奉陪。” 骆珺的目光落在顾子野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这年轻人,病着也不露怯。 直面质疑,有担当。 随业嘴角的笑意加深了,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精光——鱼儿终于上钩了! 手下人掌握的情报清清楚楚: 顾子野,不过是个靠坑蒙拐骗混饭吃的穷鬼神棍。 装得再像又如何,今天也得现原形。 “顾子野。” 随化之眉头紧锁,又转过头来。 语气带着几分的强硬,但细听之下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你还没逞够能吗?” 随化之并不是质疑他的实力,毕竟顾子野在卧室还能清楚和那女鬼对话。 只是识鬼探物都很耗心神,这人还带着烧…… 他离顾子野距离很近,能清晰看到他额上细密的汗珠。 想到对方之前为了救自己过分苍白的脸色,心里就像有根无形的刺,扎得他莫名烦躁。 这骗子病殃殃的样子真够碍眼的。 顾子野微微低头看着随化之,抬起一只手,稳稳地按在了他紧绷的肩膀上。 那掌心带着病中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 他微微倾身,温热的气息拂过随化之的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 “就当为了赎罪。” 随化之下意识目光躲闪,撇过头冷硬道: “我又没把你当黑奴一样使唤。” 随业看着两人过分靠近的姿态,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这两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随化之越是在乎这个骗子,等会儿顾子野被揭穿时,随化之受到的打击就越大。 这对自己的计划,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这,随业放下茶杯,瓷杯底磕在玻璃茶几上。 清脆的声响,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随业看向顾子野,语气好像在鼓励一个后辈: “年轻人有这份心气是好的。那么,就请开始吧。” 他眼底的算计和挑衅,几乎要溢出来。 “让我们都看看,少主凭什么选你。” 底下人很快端上来一个木盒。 木盒打开,一股阴凉腐臭的味道传来。 看样子,像是一只猛兽的手掌。 随业站起身,用折扇指着木盒里的东西,对顾子野道: “说说吧,这上面的鬼物是什么?” 顾子野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发问: “我答应了前辈的要求,但这大张旗鼓的,光我一个人在这儿出风头又算什么?” 他虽然病着,但声音带有一种穿透力,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前辈添点彩头助助兴。” 随业满眼轻蔑。 这小骗子,死到临头还想玩花样。 他根本看不上顾子野,只是嗤笑一声: “我是按规矩办事,为家族考虑,可不是来跟你赌气的。” “规矩?” 一直冷眼旁观的随化之忍不住开口了,他起身站在顾子野身前。 “二叔张口闭口就是为家族好,更是拿规矩压人,说得好像只有二叔在意随家。” 他语气冷静,却字字有声, “平白无故质疑我的人,若连点彩头都不敢添,以后,我这个少主该怎么在随家立足?又怎么服众?!” 随化之这话,彻底堵死了对方和稀泥的后路。 压力瞬间转嫁回随业身上。 随业脸上的面具,终于裂开一道口子,眼底阴鸷翻涌。 这小兔崽子! 顾子野侧过头,目光落在随化之紧绷的下颌线。 突然轻笑出了声。 这笑声让随化之觉得自己耳膜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 还不及他做出反应,又听见顾子野带着低烧微哑的嗓音问: “这么挺我,不怕我是个骗子,真害得你……连皮带骨都输个干净?” 这语气,轻松得像在谈待会吃什么。 却又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诱惑和挑衅。 随化之心头像是被那声音烫了一下,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侧过脸,对上顾子野近在咫尺、带着玩味和戏谑的眼。 “闭嘴。” 随化之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他察觉到自己耳根有点发烫,强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烦躁。 又怀疑自己被恶鬼附身后,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随后语气生硬到近乎凶狠,眼神却牢牢锁着顾子野, “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事。其他的,不用你这个病人操心。” 随化之这话,看起来是命令,其实也是一种态度——无论输赢,他担着! 顾子野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前辈,听到了?少主发话了。这彩头,您给不给?” 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在随业身上。 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现在可真是骑虎难下! 随业心底烦躁极了,但面对老爷子,脸上却不得不重新堆起那副虚假的笑容。 “好,好!化之都这么说了,二叔只能奉陪到底了!你想赌什么?” 第6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6 顾子野瞥向身边这人,直觉告诉自己,随化之估计要狮子大开口了。 果然,随化之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二叔,如果顾子野能说对,那您名下多出来的百分之五的股份,就交给我父亲。” 被cue到的随闻目瞪口呆。 没想到这臭小子真敢给自己争条件。 随家虽是百年的御鬼世家,有很深的底蕴。 但毕竟家大业大,有几百口人需要吃饭。 再说了,很多驱鬼行动都需要大量经费做支持。 所以早在八十年代,随家就与时俱进。 一面维持御鬼第一家族的地位,一面进军商业。 随闻是家主,管的是家族御鬼的事。 但老爷子为了补偿小儿子,也为了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老爷子同样在公司方面给了随业特权—— 也就是比大儿子多出的百分之十的股份。 所以当随闻需要大量经费时,总会被持股更多的随业处处掣肘。 随化之想着,既然要赌,就赌大点。 这5%要是能拿回来,局面就能扳平。 他爸以后做事也不用再束手束脚。 随业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股份?化之,你知道那值多少真金白银?就为了这么个……” 他眼神轻飘飘扫过顾子野苍白的脸,后面的话没出口,但里面的轻蔑浓得化不开。 “二叔是怕输?” 随化之翘起二郎腿,扬起下巴,故意激一激对方。 随业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冲动,但也有点骑虎难下了。 “股份虽然在我手里,但是这毕竟是随家的产业,还是问问你爷爷吧。”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随潜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呵呵道: “你们打起来都行,我已经老了,不在乎这些。” 见到自家老爷子这种德行,随业知道这事难办了。 但他也是个体面人。 与其推脱丢人,随业直接往后一靠,摆出十足大度的姿态, “如果顾子野真有那本事看出来,股份,我双手奉上,并且分文不取你们的。” 他特意强调“分文不取”,显得自己格外大气。 但又立马话锋一转,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扫了个来回。 “可他要是看不出来,或者胡说八道……”随业拖长了调子,“后两天南家第二次行动,一切听我安排。敢不敢?” “成交。” 压力又回到了顾子野身上。 顾子野不是个胆怯的人,只是从刚刚站出来说话开始,自己就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 315有些着急, 【宿主,你非要出这个头干啥,本来身体就不行,你看你脸白的。】 顾子野把手撑在一旁的桌案上,暗暗借力支撑。 但偏偏心脏突然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 随化之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他的异样。 对方蹙紧的眉头和捂胸的动作,让随化之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你坐下慢慢看。” 这话说完,顾子野却没有回应,眼里是片刻的失神。 “喂,顾子野,你还行不行。” 低烧带来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顾子野眼前阵阵发黑。 他用力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那令人窒息的心悸感。 随化之直接将人扶住,顾子野也借着力坐了下来。 顾子野眼神还带着些迷茫,末世时代,他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的抱歉。 随化之飞快地别开脸, “站都站不稳了就不要逞强了,你是我带来的人,要是当众栽了,丢的也是我的脸。” 他顿了顿,像是给自己找补,又立马加了一句,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而且这东西看着就邪门,你坐下慢慢看,也没人会催你。” 说完,他也不看顾子野的反应。 转身就走到随业桌子旁边,拎起他的茶壶就往一个干净的杯子里倒水。 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热气模糊了他紧抿的唇, 他端着那杯热茶走到顾子野面前,递了过去, “我二叔对茶很有讲究,不好喝你也当暖暖手。” 随业:……你问过我了吗? 在顾子野接过茶杯时,指尖不经意擦过随化之的手心。 那冰凉让随化之的眉头皱得更紧。 顾子野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温热的茶杯,侧头看向随化之别扭的模样, “多谢。” 随化之耳尖动了动,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担心,轻轻点点头,算是回应。 随业见两个人一来二往的,完全没人在意自己泡的茶,忍住脾气 “确实不急,慢慢看,二叔我有的是好茶,也有的是时间等你细细琢磨。” 顾子野完全屏蔽了随业的嘲讽。 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只兽爪上。 与原身这个骗子不同,顾子野能够感受到这兽爪上,隐隐约约盘着一只动物的身影。 只是这身影还很模糊,需要再仔细看。 他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 再睁开时,眼底骤然亮起。 随化之密切地关注顾子野的一举一动。 尽管对方低烧带来的红晕还残留在脸上,冷汗浸湿了鬓角。 但他能明显感受到,顾子野身上属于江湖骗子的怯懦和心虚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专注。 随化之能感受到,在扬的人多多少少也能看出来。 随业端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半分。 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疑虑悄然滑过。 这小子专注起来的样子…… 跟他调查里那个油嘴滑舌,只会耍小聪明的江湖骗子形象…… 似乎,有点对不上号? 【宿主,我来告诉你答案,这个玩意其实是……】 没等315把答案说出,顾子野已经开口了。 “黄鼠狼。” 三个字,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 整个厅堂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好几个随家长辈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小子怎么胡说八道。 短暂的死寂后,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响起: “黄……黄鼠狼?我没听错吧?” “怎么可能呢?那可是二爷特意给老爷子的寿辰礼。” “就是,听说费了老大劲。” “这小子是不是吓糊涂了,还是根本就是个草包?” 第7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7 这可是他为老爷子精挑细选的寿礼。 自己老爷子就喜欢捣鼓这些鬼物,自己怎么可能选只黄鼠狼来凑数? 他心里轻松了,面上却不显示出来。 反而是猛地一拍桌子,“砰”一声,震得茶杯跳起。 “顾子野,你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随业见自己大哥脸色有些不好,心里更加得意,但转头就对老爷子哭诉: “爹,这小子骗了化之就算了,现在还贬低我对您的孝心。” “要是传出去了,我的面子又往哪放?” 和随化之关系一直不错的表兄随明宇,此刻也有些着急了。 他赶紧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化之,这也错的太离谱了,你也别犟了,认个错?” “二叔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低个头,这事还能圆过去。” “为了这么个……不值当啊!” 他焦急地瞥了一眼脸色惨白,捂着胸口微微咳嗽的顾子野。 意思再明显不过: 劝随化之赶紧和顾子野划清界限。 随化之紧紧攥着拳。 他也有些不敢相信,二叔找来的寿礼会是只黄鼠狼。 一旦输了,他和父亲在随家的地位将会下降,南家的事也将彻底失去掌控权。 他几乎能想象到二叔得逞后那副嘴脸。 就在这时,顾子野又低低咳了两声,再次看向他。 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没有哀求,没有辩解,依旧只有那该死的,近乎嚣张的笃定。 顾子野甚至对着随化之,带着点挑衅意味地…… 扬了扬下巴,再次挑了挑眉。 那眼神仿佛在说:信我,就现在。 一瞬间,随化之脑子里闪过一些片段: 顾子野在家人面前谈论两人的爱情,在受到死亡威胁时仍然选择挡在自己身前…… 以及此刻,他明明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眼神却亮得灼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自信。 一个骗子,能装到这种地步? 能把自己逼到吐血还要演戏么? 一直以来,自己作为随家的少主,为人处世都逼自己不要出错。 可现在…… “妈的……” 随化之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要怪就怪那恶鬼吧。 是附身在自己身上的恶鬼,冲垮了自己所有的理智和权衡。 随化之猛地踏前一步。 不是退后,而是更坚定地挡在了顾子野身前。 “我信他。”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决绝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 骆珺和丈夫对视一眼,心情复杂。 一直以来,儿子因为少主这个位置,自小就表现出了与同龄人不同的担当与责任。 看到儿子难得意气用事,做母亲的心中也没有多少责怪。 只是,她的目光在顾子野身上扫了扫。 骆珺觉得,自己儿子总有一天为了他失控。 到时候,情况又会怎么发展? 随业气得笑出了声,指着顾子野和随化之, “好!好!好!兄弟情深就可以执迷不悟是吧?” 他带着几分挑衅,对着自己的大哥随闻冷笑, “为了个骗子,你儿子连家族脸面和长辈的话都不顾了。” 一直以来,不是他随业要和随闻比。 而是所有人把目光聚焦在他们俩兄弟身上,逼他们比! 尤其是母亲去世后,老爷子更是不管不顾,放权让两个人去争去斗。 偏偏随化之如此优秀,自己儿子却是个没出息的。 现在好了,大哥的儿子为了一个草包失了智。 这下谁都得去笑话他随闻的儿子了。 想到这,随业猛地转头。 看着一直沉默端坐主位的老爷子,语气带着几分狠厉: “爹,您都看到了,不是我不顾情面,是他们执迷不悟。就请您用玄铜镜照照,也正好看看我的心意。” 他冷冷盯着顾子野二人,眼神像毒蛇一样死死缠绕。 就让这满口胡言的骗子,让这糊涂透顶的随小子,在祖宗法器面前,无所遁形,现出真身吧。 也让所有人看看,到底谁才能扛下随家的大旗? 顾子野苍白的脸上,露出带着点顽劣的笑。 他微微侧头,用只有挡在他身前的随化之才能听到的气音。 带着病中的虚弱和一丝看好戏的促狭,轻声说: “咳……等着看好戏吧。” 随化之的心猛地一跳。 系统315绕了一个圈, 【宿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子野在心里认真回答, “可能是牛顿高斯先我出生,避我锋芒的缘故吧。” 系统315听出顾子野在笑自己之前的话,气鼓鼓地钻了回去。 进去前,它瞥了眼随化之。 发现对方一直在偷偷瞄顾子野。 心里不知怎么想起顾子野在对方父母面前胡扯的话。 “我们爱过一段时间了。” 本来以为是宿主胡说八道,现在看随化之,越看越不对。 它又摇摇头,将这个念头甩飞,转头奔向小说去了。 它要汲取更多知识,成为像007一样,更受尊敬的系统! 随老爷子眯着眼,脸上的笑意就没有停过。 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几人,最终落在顾子野脸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极难察觉的异色。 他对侍立在一旁的管家微微颔首。 管家会意,转身进入内室。 片刻后,他就捧着一面样式古朴的青铜小镜出来。 随潜挥挥手,示意将铜镜对准了条案上那只兽爪。 镜面清光流转。 最终却清晰地映照出一只……干瘪丑陋的黄鼠狼。 “嘶——!” “真是……黄鼠狼?” “这……这怎么可能?” “玄铜镜难道是假的吗?不应该啊,怎么可能是只黄皮子。” 会客厅里瞬间炸开了锅,难以置信的低呼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傻眼了,尤其是信心满满的随业。 他不可置信,余光瞥到随闻嘴角淡淡的笑意。 灵光一闪,咬着牙问, “大哥,是你给我下的套吧?” 随闻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对顾子野同样投去了赞赏的眼光。 他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说道, “我只是按规矩办事,怎么给你下套?” 随业这才意识到他精心策划的局,他用来打击大哥,夺取更多话语权的大礼。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大哥有心设计的局。 他输了,输给了大哥就算了。 还输给了顾子野这个不入流的小子! 第8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8 虽然看情况,是顾子野说对了,但是随化之还是想搞清楚怎么回事。 随闻拍拍顾子野的肩膀, “你小子,做得不错。” 夸完,才和众人将这件事前因后果讲清。 御鬼这一行,谁都离不开鬼物防身。 前段时间随闻得到消息,有东瀛来的商贩携带大量鬼物流入市面。 “我本来暗中调查,怕得就是打草惊蛇。” 对上随闻的眼神,随业心虚地闭上眼。 他见大哥手下的人鬼鬼祟祟,以为随闻是有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就派手下的人捣乱。 随闻行动屡屡受阻,和妻子商量后,直接将计就计。 放出风声,说那商人手里有极其罕见的黑熊掌。 上面的阴气十足,肯定是件稀罕的鬼物。 随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有人就坐不住了,生怕被我抢了功劳和好处,急吼吼地抢先一步。” “截胡了这宝贝,还巴巴地拿来当寿礼献宝哦。” 随闻听了妻子建议,反过来利用随业追踪这群奸商。 也彻底调查清楚,这群小日本邪商就是心术不正。 专门把一些低价物品炼化,成为能模拟强大鬼气的鬼物,再高价出售。 随业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挺直的背脊僵硬了一瞬。 但也只是狼狈了一瞬,并没有失态大叫。 随业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反正他和大哥争,也总是输…… 再睁开时,眼中那些激烈的情绪竟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大哥,你真的是好手段。” 随闻坦然迎视着他锐利的目光,笑容收敛。 明明自己和老二过去是很要好的。 什么时候两个人要离心到这种程度? 随业抬手,动作依旧优雅,还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刚才因激动而微乱的袖口。 然后,他目光扫过顾子野,居然笑了笑, “我随业自认为眼光还算毒辣,算无遗策。” 随业的声音带着一种输得起的气度, “今日,却栽在你们手里,我愿赌服输。” 他转向随闻,神色恢复了平静: “大哥,股份转让协议,稍后我会让律师送到你书房。至于南家的事……” 他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痛楚,语气却异常坚定, “我儿子受的伤只有南家有药,希望大哥如果能顺利解决南家的事,帮我……说个情。”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个父亲深沉的重量。 随闻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系统315点点头, 【这二叔你别说你别说,还挺输得起,宿主你这表情不太对啊……】 顾子野闷哼一声,打破了沉默。 见随化之立马紧张起来,顾子野抬手,用指节蹭了蹭有些发痒的鼻尖说: “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小随总了。” 顾子野的声音带着点虚弱的笑意,轻飘飘地钻进随化之耳朵里。 随化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身后靠着的身体猛地一沉! “顾子野?” 随化之心头剧震,闪电般转身。 顾子野整个人软倒下来,毫无预兆地砸进他怀里。 入手是滚烫得惊人的温度。 顾子野双眼紧闭,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淡紫。 整个人更是软绵绵地挂在他臂弯里,连一丝支撑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子野!醒醒!” 随化之的声音都变了调,他下意识地用手掌贴上顾子野的心口。 那层薄薄衣物下的心跳,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手臂用力将顾子野半抱半拖住,心里涌起莫名的恐慌。 “医生,快叫医生!” 整个会客厅瞬间乱成一团。 随闻和骆珺脸色也不好看,但他们的安慰声随化之都听不见。 这个傻孩子眼底,现在只有毫无生气的顾子野。 随闻到底是家主,连忙冷静下来,叫人去请医生。 几个旁支子弟也手忙脚乱地帮忙。 随化之半跪在地上,让顾子野靠在自己怀里。 一只手帮忙揉着对方心口,想用自己的力道唤醒这微弱的心跳。 另一只手慌乱地拍着顾子野的脸,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顾子野!醒醒!听见没有?别睡!” 怀里的人毫无反应,睫毛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 “医生呢?医生怎么还没来。”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煎熬无比。 他狠狠揪住了顾子野的衣领,这已经是第二次顾子野为了自己而倒下了。 “顾子野,你给我撑住啊……” 医生被随明宇是拖着跑进来的。 “快,何医生,您快看看他!” 随化之见到何医生,眼睛发红。 他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顾子野总是在为自己受伤。 他宁愿顾子野还在骗自己,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只能看着对方像风一样抓不住。 何医生经验丰富,一看顾子野的情况,脸色也凝重无比。 立刻蹲下施救,把脉、施针、推宫过穴……手法迅捷而沉稳。 随化之被家人强行拉开一点距离,好让医生施救。 但他一步也不肯远离,眼睛死死盯着顾子野。 他一紧张,拳头就攥得死紧。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此刻随化之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 顾子野,你绝对不能有事。 就在这时,他内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随化之才想起来,自己最开始怀疑顾子野,没收了他的手机。 他根本不想理会。 可那铃声催命符似的,响个不停。 “化之,电话……”骆珺担忧地提醒了一句。 随化之烦躁地低骂一声。 看都没看来电显示,直接划开接通,声音低沉:“谁?!”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顾子野!你去哪里鬼混了,这个月的钱呢?拖拖拉拉几天了!” 对方的质问像连发炮一样咄咄逼人。 “你弟弟学校又要交资料费,除了他谁还和你最亲?五千!不,八千!今天必须到账!”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一连串的指责谩骂,让随化之来不及开口。 他握紧了手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这就是顾子野的家人? 这就是顾子野在外面招摇撞骗,也要维护的家人? 第9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9 其中另一个女人说起软话来, “子野,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之前不是还存了些钱吗?” 对方见电话另一边沉默,叹口气接着说: “如果不是你弟弟碰到困难了,妈妈也不会找你要的,你先把剩下的钱转过来吧。” 随化之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他一直都以为顾子野原身家庭还不错。 却没想象到,他的家人居然一直在朝他过分索取。 这和吸血虫有什么区别?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愤怒,哑着嗓子开口: “顾子野给不了,他出了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声音再次响起。 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担忧或惊慌,反而带着一种极度的不耐烦和撇清关系的冷漠: “他又惹事了是吗?是打架斗殴还是撞车。我告诉你啊,不管他惹了什么事,都跟我们没关系。” 男人像是怕极了被找麻烦,又连忙补充, “我早管不住他了,我们可没钱给他赔,他自己负责!还有你谁啊,让他醒了赶紧把生活费给过来!不然……” 随闻在听到这通电话时,第一时间找来顾子野的生活资料,递给了随化之。 随化之单手查看着这些资料。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靠着花言巧语骗了些钱。 期间被发现过,也挨了打。 但自己还是住在老旧出租屋里…… 是怎样的父母,能在孩子出事的第一时间找他要钱? 后面的话,随化之已经听不清了。 一股巨大的心酸和愤怒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他并不是想为顾子野先前行骗的事辩解。 诈骗,错了就是错了。 但随化之为顾子野不值…… 这样的家人,值得他付出自己的尊严和道德吗? 他想起顾子野强撑着病体专注的样子,想起这人虚弱却清亮的眼神,想起他捂着胸口晕倒的难堪…… 再看看电话那头所谓的"家人"! 怪不得顾子野会生这么重的病。 钱都被吸血鬼父母拿去了,他哪有钱治病? 随化之闭了闭眼,深吸口气。 他打断了电话那头只顾着要钱的聒噪,声音低沉而清晰: “他给不了,我给。” 随化之一字一句地说, “开个价吧。多少钱,买断你们和他的关系。从此,你们是死是活,与他再无瓜葛。” 顾东被这句话说懵了,开个价买断? 他看向黄苗,对方狠狠剜了他一眼,比出五这个数。 “五、五十万?” 顾东的声音带着试探,抖了一下。 随即又猛地拔高,透出压不住的贪婪, “不……不行,五十万就想打发我们?想得美。最少……最少八十万。” “成交。” 黄苗听出来对面是个不差钱的主,从顾东手里接过电话,深吸口气: “一百万一口价,毕竟现在卖个肾都值不少钱,更何况还有两个?” 一股火直往上窜。 随化之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出得起这个数。 只是不想听见顾子野像一个商品一样一直被比价。 “一口价?” 他对着话筒,声音压得低低的,一字一顿。 “确定好了没?” 那语气里没什么火气,反而冷得瘆人。 电话沉默了几秒,换成顾东接电话,带着点强撑的硬气,但明显虚了: “确……确定!,就一百万!少一分都不行。” “行。” 随化之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着却比骂人还冷, “账号发来,速度。” 他停了停,每个字都砸得清清楚楚, “从今往后,顾子野跟你们,一刀两断。再敢来烦他一次……” “好好好!断,绝对断,我们保证!” 顾东和黄苗的声音,几乎是抢着叠在一起。 挂断电话后,顾东是一阵狂喜。 黄苗搂着胳膊,昂起头, “我就说了,留着那小子有用,你当时还想把他丢出去。” 顾东喜不自胜,搂住她狂亲, “爱老婆的人风生水起,多亏了老婆大人。” 黄苗看着这笔钱,连忙想起来自己宝贝儿子。 “快,快给都平打电话,咱们一家去吃大餐。” 顾东直接拿起车钥匙, “还打什么电话,给儿子一个惊喜,直接去接他。” …… 随家为了以防万一,有专门配套设施的病房。 顾子野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医院里。 微微一动,手上一阵刺痛。 原来是扎着针,透明的液体顺着细长的管子一滴一滴流进他的血管。 他坐起来,就看见随化之靠在沙发上,不知得等了多久,像是睡着了。 顾子野发出的声音明明很轻,但随化之立刻就惊醒了。 “醒了?” 随化之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在看到这双眼睛睁开时,才稍稍松了一根弦。 他倾身向前,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难受?” 顾子野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喉咙干得发紧。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水。” 随化之立刻起身,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托着他的后颈,用吸管喂他喝了几口。 对上顾子野的眼神,他又坐回沙发,不自觉地解释道: “以前经常出任务,看何医生救治伤员,自己也会了一些照顾人的手法。” 系统315感觉很奇怪, 【宿主,你问了吗?他为什么自言自语,突然回答啊。】 【对了宿主,小随总真够霸气的,他甩了你渣爹一百万,让他们不要骚扰你了。】 顾子野:……? 听了听系统播放的电话录音,顾子野第一次感觉到了心痛。 他宁愿随化之甩顾东巴掌,也不愿意这种渣人靠自己发财。 顾子野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了片刻。 然后,毫无征兆地,他抬起那只没输液的手,捂住了胸口。 眉头紧紧皱起,呼吸也明显地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咳……”他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 “顾子野!” 随化之脸色骤变,几乎是立刻放下水杯,猛地站起来,身体前倾,紧张发问, “怎么了?哪里疼?心口不舒服?我叫何医生过来!” 他另一只手已经伸向了呼叫铃。 第10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10 心脏又不舒服了吗? 随化之更急了,马上就要按铃。 顾子野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随化之猛地收回,觉得被触碰到的地方有些发烫。 “你……怎么回事?” 顾子野眼睛紧紧盯着随化之,里面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执拗, “你能不能把钱要回来,一想到你给了这么多笔钱给人渣,我就心痛。” 随化之听到这话,有些忍俊不禁。 他刚想说这笔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但对上顾子野那双的眼睛,他明白了。 那是被至亲敲骨吸髓后留下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愤怒。 他应该尊重顾子野,不该擅作主张的。 悬着的心猛地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至少顾子野选择与顾东这种人割裂。 脱离了这群吸血鬼,他肯定能过得更好。 “你能想清楚也很好,我母亲也很喜欢你的,昨晚她也来探望你了。” 随化之很少安慰人,或者说,他很少心疼一个人。 所以他有些别扭,手不停地帮顾子野剥着橘子, “以后那个家不回去也罢,我们随家房间多,过年过节也很热闹的。” 随化之将橘子递到顾子野掌心,上面的经络都帮他贴心的处理掉。 顾子野摇摇头, “吃不下,惦记着那一百万。” 随化之没办法,当着他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小随总?”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 随化之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老周,是我,我昨晚被电信诈骗了,转错账了,对方不退还,怎么处理?” 对方沉默片刻,或许是吐槽点太多,不知道怎么说了。 小随总怎么也不像是会被诈骗的样子啊。 但是专业素养让周律师最快做出回应。 “咱们立刻报警,同步向银行申请紧急冻结这笔款项,理由就是配合警方调查诈骗案。” 随化之补充一条, “想办法把收款账户也给我冻了。” 他语速平稳,条理分明, “手续和细节你全权处理,要快,现在就去办。” 电话挂断,二人相视一笑,将那个橘子分着吃了。 另一头。 顾都平显得有些拘谨,他很清楚自己家人是什么水平。 终于,在顾东和黄苗又开了一瓶高档红酒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爸,你是又找哥要钱了吗?” 顾东举起红酒杯, “反正你哥也不像你会读书,能孝敬我们是他的福分。” 顾都平低下头掩着眸子。 不,不是这样的…… 我哥他也是很会读书的。 那是初中的时候,两个人就读于一个班级。 顾子野总能考到比自己前面的名次。 而自己已经是班上数尖的成绩了。 一次还好,但是次次如此,顾都平受不了了。 他找到黄苗哭诉。 虽然没有直白的表达出想让顾子野成绩下降这个心思。 但是知子莫如母。 顾子野的家务很快就多起来了。 以至于后来顾子野住校的生活费也得他自己解决。 一手抓饥饱,一手抓学习。 顾子野坚持过,也挣扎过,但这很难。 不过现在…这种生活还不赖。 顾都平缓缓切开一块牛排,上面渗出血水,心满意足地送入口中。 三个人大块朵颐,顾东又叫了瓶酒准备结束。 侍者拿着账单和POS机,挂着职业微笑走了过来: “先生,您好,请问现在方便结账吗?” 顾东从钱包里抽出那张银行卡,啪地拍在侍者递过来的托盘上, “刷吧。” 侍者保持着微笑,拿过卡,递过来POS机。 顾东志得意满地靠在椅背上,输入好密码。 他等着那声清脆的“滴”声,更是想象着侍者看见余额,能够羡慕恭敬地递回卡片的扬景。 然而,几秒钟后,侍者抬起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看向顾东: “先生,不好意思,这张卡……显示交易失败。系统提示账户已被冻结。” 【宿主,你看看他们的表情,笑死我了。】 “所以原身他现在去哪了?” 系统315闪了闪光,顾子野知道这就是系统去查资料了。 【原主被送去修仙组当劳工去了,听说选了无情道。】 【但是他的系统向我们吐槽,每次原主选无情道,不是他师父哭,就是徒弟哭,整个宗门都哭,任务还不知道完不完得成哦……】 顾子野若有所思,无情道么? 下一秒电话就响了起来。 来电人显示:顾东。 “顾子野!!” 顾东的咆哮声在安静的病房显得格外狰狞。 “你他妈搞什么鬼?!我怎么被冻结了?!你是不是想气死你爹?!赶紧给我弄好!不然我……” 他后面威胁的话还没吼出来。 电话那头传来顾子野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声音,清晰地打断了他: “随便。” 顾东的咆哮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举着电话,愣住了。 那两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一点温度,也没有一点他预想中的惊慌,恐惧或者讨好道歉。 只有一种……漠然。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顾东的脚底板窜上来,瞬间爬满了全身。 他拿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什…什么意思?顾子野你……” “我说,随便。” 顾子野的声音更冷了,像淬了冰, “你随便气死,还是活着,都随便。” 说完,不等顾东有任何反应,电话里传来干脆利落的“嘟—嘟—”忙音。 挂了!这个顾子野竟然敢挂电话!还说了那种话! 顾东举着手机,僵在原地。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彻底失控了。 那个从小到大被他吼一句就吓得哆嗦,立刻低头认错的儿子,那个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他们予取予求的儿子,不见了。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根一直攥在手里的线,断了。 “喂?喂?顾子野!!” 他不甘心地对着忙音怒吼,手指颤抖着再次拨打过去。 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忙音,而是一个冰冷、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顾子野把他拉黑了。 随化之就坐在一旁,与顾子野对视一眼。 他清楚感受到对方眼底还未收敛的冰川,那是一种深藏不露的危险。 可是,随化之心里想着。 直面深渊才能更好的接近深渊。 我愿意做那个探险家。 第11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11 随化之轻关上门,同何医生一起走了出来。 “医生,他身体情况怎么样?” 何医生有些秃,这是因为每当他疑惑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挠一挠头。 “很奇怪啊,这个年轻人明明没有什么过往病史的,现在身体却很糟糕。” 他拿着报告单,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对症下药,但是没有查出病因,难保小顾的病情不会恶化下去。” 听到还会恶化,随化之深吸口气点点头。 何医生眼底闪过一丝讶然,他是从小看着随化之长大的。 虽然随闻和骆珺算是一对开明的父母,但耐不住随家少主这个身份压着。 随化之总是在权衡利弊中长大。 现在倒是冲动了许多,还敢和他二叔叫板了。 何医生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 “我看小顾身体不好肯定和他心情有关,你看看他那些家人……” “治病的事我老头子来做,你想办法逗逗小顾开心点吧,那孩子看着背负了挺多的。” 送走何医生,随化之拨通了随明宇的电话, “你一般怎么逗人开心?” 随明宇莫名其妙, “逗人开心?我们干这一行不是和鬼打交道吗,逗人开心干什么?” …… 听出对面沉默中掺杂着的不耐烦,随明宇赶紧搜了搜如何逗人开心。 /心情不好大吃一口,心情好大吃两口 /对象不开心?下厨给个惊喜 /抓住对方的胃,就等于抓住对方的心 随明宇沉默片刻,顾子野和随化之应该算这个关系吧? “你去给他做顿美食,暖暖的肯定很贴心。” 所以傍晚,等顾子野从随家病房区回到住宅。 发现偌大的别墅,此刻正沉在一片柔软的黑暗里。 餐厅长桌上几簇跳动的烛焰,在银质烛台里不安分地摇曳。 系统315好奇的问, 【为什么不开灯啊?这么黑,哪看得清啊?】 顾子野一抬头,就看见了厨房里的随化之,轻轻笑了笑, “可能是为了省电吧。”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随化之也有些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下意识地捻紧了身上那条—— 特意选了小一号的亚麻围裙。 这是他从大红书搜的,听说还是好男人必吃的标准搭配。 等顾子野靠近,能看见布料紧绷绷地裹住随化之劲瘦的腰身。 那身后随意系了个蝴蝶结,更显出对方肩宽腰窄的利落线条。 但是顾子野不知道的是,随化之为了这个“不经意”的造型,已经在厨房里对着烤箱的反光调整了好一会儿。 “为了庆祝你出院,我给你做了顿饭。” 说是饭,实际上是一碗意大利面和煎牛排。 随化之将围裙脱下, “本来想炒个菜的,但是……” 他指了指垃圾桶里那些黑色的东西,结果不言而喻。 但是顾子野哪里会嫌弃? 顾子野从末世里来,所有的食物在他眼里都显得珍贵无比。 他拿起刀叉,叉起一小卷意面送入口中。 “好吃。” 咽下食物,抬起头,目光投向随化之。 就在这一刻,摇曳的烛火恰好映亮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随化之看过很多次了。 因为压力或是病痛,顾子野眼神里总是带着疲惫和那份他本人都没察觉到的疏离。 但现在,那双眼里此刻清晰地跳跃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随化之能在那团火焰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他听见自己哑着嗓子,说着很傻的回答: “好吃你就多吃点。” 不。 随化之心里很明白,他不只是想说这个。 烛光在顾子野低垂的睫毛上跳跃,模糊了他轮廓清晰的下颌线。 顾子野咀嚼得很慢,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缓缓滑动了一下。 明明只是在慢慢地吃面,随化之偏偏能在其中看出一些……该死的诱惑。 明明都是他准备好的扬景,可深陷其中的却是他自己。 一开始,是顾子野死缠烂打追求自己。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觉得,当顾子野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自己的灵魂才找到了锚点。 随化之看着烛光下顾子野沉静的侧脸,一个念头突兀地闪现—— 这一次,是他自己要捧出真心。 随化之胡思乱想着,甚至没注意到顾子野已经用餐结束了。 顾子野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随化之。 一丝压迫感出现的同时,也带来一丝顾子野身上的一股雪后松木的清冽气息。 随化之的鼻尖止不住的有些发痒。 “别动,”顾子野的目光落在随化之发顶,“你头发上……沾了点什么。” 随化之僵在原地,屏住了呼吸。 顾子野比他高小半个头,此刻微微倾身靠过来,距离瞬间拉近到危险的地步。 温热的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随化之。 他微微抬头,能清晰地看到顾子野近在咫尺的下颚线。 转瞬即逝,顾子野很快向后退了一步。 随化之心里莫名觉得可惜。 明明在之前答应交往的过程中,无论顾子野如何亲近自己,自己都很抵触拒绝。 可现在……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顾子野的唇吸引。 那两片薄唇,在暖黄色的烛光映照下,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缺乏血色,却因刚才的进食而蒙着一层极淡的水润光泽。 顾子野将餐盘收好,微微歪着头, “碗就我来洗吧。” 那嘴唇一张一合,随化之完全听不见。 太苍白了…… 能不能再红润一些…… 随化之脑子里突兀地闪过这个念头,心底那份悸动,此刻正疯狂地鼓噪着。 化作一种强烈的冲动。 如果……如果被用力地亲吻、吮吸……是不是就能染上鲜活的红。 变得饱满而……诱人? 这个念头像野火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的感官。 面对顾子野的话,随化之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脸颊开始太烫,喉咙更是干得发紧。 几乎是下意识的点头。 但是顾子野捂着心口咳嗽两声,他立马如梦初醒,脑子都一瞬间清明了。 随化之立马接过碗筷,赶顾子野上楼休息。 水滴在盘子上溅起,顾子野带着笑意, “围裙,你可以再穿起来。” 对上他的眼神,随化之慌乱点点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能不由自主地想。 难道附身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只色鬼? 第12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12 只是一瞬,流线车身飘过,只剩下红尾灯影闪烁。 内饰低调奢华,真皮座椅上的雪松气息,能稍稍掩盖住坐车的那股晕眩—— 但也只是稍稍。 对于晕车的人来说,车子气味就算被处理得完美,这眩晕还是难以抵挡。 顾子野坐在后车座,闭目倚窗,指尖抵着额,睫毛难受地轻颤。 坐在前座副驾驶的王心鹤,看不惯随化之一直在注意这个病秧子。 冷不丁来一句, “化之哥,我们这次任务这么凶险,你带个拖后腿的不合适吧?” 话音刚落,在驾驶座上的随明宇就暗叫不好。 自己明明和这个王家少爷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惹顾子野。 他怎么还是犯浑? 后座两人都没说话,空气顿时冷了下来。 随明宇连忙打岔,想缓和缓和气氛, “托化之的福,我也是开上顶级豪车了。” 下一秒,就听见王心鹤冷冷道, “谁说不是呢,怕是有的人现实中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种豪车吧。” 气氛更冷了。 随明宇:……死孩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王家也是御鬼大家,和随家主攻击不同,王家专攻防守这一块。 王心鹤算是天赋异禀了,他从小就追在随化之屁股后头跑。 他是什么心思,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听说随化之醒了,王心鹤更是闹着要和他一起去南家。 结果一上车,就看见随化之旁边坐着个男人。 王心鹤心里一个咯噔,完了,被偷家了。 尤其是随化之那眼睛,不是在偷瞄对方,就是在正大光明看着对方。 搞得顾子野一句话没说,就多了个仇敌。 对付王心鹤这种人,随化之直接选择无视。 他看顾子野气息短促,细密冷汗都凝在鼻尖,有些内疚。 这人还没休息两天,就要跟着自己来南家做任务。 “应该明天早上出发的,晚上你没睡好,心脏肯定不舒服。” 被大半夜喊来当司机的随明宇:…… 怕随化之突然出发不带自己,蹲守到大半夜的王心鹤:…… 我们心里也有点不舒服。 顾子野被晕车搞得心烦意乱,一句话都不想说。 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系统315也心疼自己的宿主, 【宿主,你也太拼了,我看攻略对象也没有暴走的痕迹,你在随家休息一两天也是可以的。】 【我去给你找点歌听,让你好受点……】 说完这句话,顾子野脑中就自动响起了: 【baby,我们的感情好像跳楼机……】 五秒过后, 【乌萨奇,到——!】 本来昏沉的顾子野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315别放了,我好多了。” 系统315兴奋地搓搓手, 【这个是播放量超高的歌曲,能帮到你太好了,为什么要跟着来南家啊?】 顾子野耐着性子和系统解释道: “原身在随化之醒来前就被杀了,但随化之还是暴走黑化,这说明什么?” 系统315思考了一会, 【说明小随黑化,不只是因为遭受原身欺骗,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没错,所以这个南家,肯定是个突破口。” 顾子野深吸口气,死死压抑住胃部恶心的感觉,却还是有些撑不住,咳了好几声。 随化之想起何医生的话,有些担心。 “要不要下车缓一缓?” 顾子野摇摇头,哑着嗓子道: “你介绍一下情况吧。” 随化之正要开口转移顾子野的注意力,王心鹤抢着就要发言。 “王心鹤,你闭嘴。” 随化之冷冷骂了一句,王心鹤立马老实了,把脸埋在围脖里,小眼通红。 随明宇心里暗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接下来就是随化之向顾子野介绍情况。 南家老爷子是军人出身,本来身体素质还算不错。 但从一个月前开始,南老爷子整日不吃不喝,只会舞刀弄枪,打打杀杀。 等随化之上一次从南家出来后,南老爷子又陷入了昏迷。 “医生说,南老爷子再不醒,身体就吃不消,会很危险。” “说到吃不消……”随化之看着顾子野手搭在胸口,“你的烧真退了吗?要不要……” 顾子野立刻打断他的话, “不用,南家还在等着我们。” 王心鹤被骂了一顿,没敢说话,但还是小声哼唧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 当然没人搭理他。 车子越靠近南家那座古宅。 随化之心底那股烦躁就越发像藤蔓,缠绕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自己很清楚,这是因为附在他身上的恶鬼,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随化之瞥了眼身旁闭目养神的顾子野,按耐住内心的戾气。 自己绝对不能够再让他受伤了。 等到了地方,随化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想要呼吸新鲜空气,让自己清醒一些。 但双脚刚踏上南家门前的青石板地,那股子阴寒怨毒的气息瞬间如潮水般涌来。 耳边似乎还传来许多哭嚎声,冲击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随化之几乎要忍受不住的瞬间,一只微凉的手毫无预兆地,轻轻地抚上了他皱紧的眉头。 是顾子野。 一道清冽如冰线般的气息,顺着顾子野的指尖注入他的眉心。 耳边那些莫名其妙的惨叫声消失了,他只能听见眼前人略带急促的呼吸声。 “你……” 顾子野见随化之眼神恢复了清明,目光凝重的看向南家古宅, “骆伯母想到你身上的恶鬼,提前将这套清心结教给我,现在看果然起了作用。” 随化之脑海里闪过自己母亲和蔼的样子,心头一软,烦躁更是少了许多。 “谢谢……” 南家的宅子庭院深深。 走在里面,抬头望去,古木像海一样蔓延开。 如果不是有管家带路,外人是很容易迷路的。 顾子野拜托系统将路线记下,以防万一。 刚靠近会客厅,一阵刺耳的叫骂和清脆的皮肉撞击声便猛地砸进所有人的耳膜。 众人先看到的是被训斥的对象。 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 黑发黑眸,皮肤在光线下透着一股近乎病态的苍白。 老管家像是司空见惯,叹口气: “这是我们南家的小少爷,另一位是他的父亲。” 第13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13 那醉醺醺的胖子见到有人来了,不收敛,反而把手臂再次抡起。 “你为什么不争点气?为什么不和老爷子更亲一点?” 就在这瞬间,顾子野上前死死扣住了胖子扬起的手腕。 “混账!你知道我是谁吗?” 任凭胖子如何脸红脖子粗,顾子野眼神冷冽如冰,纹丝不动。 而随化之几乎在顾子野出手的同时,迅捷地侧身一步。 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少年与施暴者之间,防止二次伤害。 顾子野微微侧头,扫过少年红肿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少年没有回应,只是皱了皱眉。 随明宇看见王心鹤脸色不好,耸耸肩安慰道: “你看看那两个人的默契,是你能插得上手的吗?” 两人没有言语,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间选择保护那位少年。 如果自己刚刚再快一些,是不是也能站在化之哥身边? 见王心鹤死死咬住嘴唇,明显还没放下的模样,随明宇叹口气, “他们现在只剩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你别太执拗了。” 王心鹤没说话,而是走上前。 他认得这个胖子,是南老爷子的二儿子——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南正豪,这位可是随家的少主,你别在这耍酒疯了。” 南正豪收了那副醉醺醺的姿态,他知道随化之的厉害。 这让在扬的人对他更加不屑。 借着耍酒疯的名义,殴打自己的亲生儿子。 欺软怕硬,算得上什么? 顾子野能很敏锐的察觉,一道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是那个少年。 那黝黑的眸子中没有感情也没有欣喜,只是纯粹的好奇。 随化之突然和顾子野换了个位置,挡在少年的身前。 少年:……别太明显。 众人随着老管家步入会客厅。 相比于随家,南家更显得静一些,整个会客厅没有多余的装饰。 为首的是南家的大小姐,也是现在南家的家主南又琴。 这位家主处事风格和自己的弟弟截然不同。 “南正豪,你又打景愿了?” 南正豪挑挑眉,意思很明显。 这他自己的儿子,打打又怎么了? 见自己弟弟油盐不进,南又琴直接让人把他赶了出去,又派人给南景愿上药。 她没有把时间用在废话寒暄上,而是直入主题, “老爷子已经昏迷近半个月了,医生说如果这个星期再不醒,恐怕就……” 众人脸色都很凝重。 南老爷子年轻时在战扬厮杀保家卫国,后半生一直致力于慈善事业。 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大家都希望他能够安享晚年。 众人都被分好了房间。 打算稍作休整,就对南家展开调查。 顾子野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脚步声在空旷的过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他到达时,发现有人正在等着自己。 是南景愿,换了深色的衣衫,几乎与墙角的黑暗融为一体。 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你不是这里的人。”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冰冷的陈述。 南景愿顿了顿,视线扫过顾子野毫无波澜的脸,继续道: “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会惹祸上身。” 几乎是南景愿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子野的脑海中,系统315爆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 【啊啊啊啊啊!!他怎么知道的?!宿主!难道我们暴露了吗?!这不可能啊!漏洞,绝对是时空局的大漏洞!完了完了完了……】 “别怕。” 顾子野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手稳稳地搭在了冰冷的门把手上。 指节微微用力,就要无视眼前挡路的人,直接推门而入。 背后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你是要护着随家的少主吧,可是这样做,如果你会死呢?” “咔哒。” 一声轻响,房门被关上了。 门外。 南景愿并没有马上离开,他眸色转深,带着几分不解。 抛出“你不是这里的人”的话题,顾子野是无动于衷。 自己发出明确的警告,对方又置若罔闻,甚至到了最后,他祭出了最直接的死亡威胁—— 换来的,却只是一声干脆利落的关门声。 顾子野,你不怕死么? 明明自己是对他感兴趣,想劝他活下来才有意思些,谁知对方毫不领情? 远处有脚步声,南景愿歇了心思,闪身离开了。 还没等随化之敲门,门就开了。 顾子野站在门后,走廊的灯光勾勒出他过分清晰的侧影。 身上那件挺括的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像是累极了,连开门的动作都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怠。 “你怎么就直接开门了?” 随化之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这里不是随家,万一……” 话没说完,就被顾子野打断了。 他已经拖着脚步走到单人沙发边,身体深深地陷进柔软的靠垫里。 闭着眼,咳了两声才勉强开口: “我听出了你的脚步声。”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随化之耳根微微发烫。 但这种悸动很快就被担忧覆盖。 顾子野在房间只开了一个小灯,暖光落在他脸上,能够清晰照出他眉宇间紧锁的不适。 “你……” 随化之喉头有些发紧,他向前一步,在沙发旁半蹲下来,视线几乎与顾子野持平。 声音放得不能再柔, “累成这样,先去床上躺着休息?有什么事,我叫你。” 他伸出手,想碰碰顾子野放在扶手上那只苍白的手。 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搭在了沙发边缘。 听到人近到自己身边,顾子野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此刻显得有些失焦,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他微微摇头,动作轻缓得几乎难以察觉。 “不用……” 随化之发现他即使深陷沙发,也没有完全舒展开身体。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他想起何医生说的,心脏不适的病人无法平躺的痛苦。 “是不是?” 随化之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求证和了然的心疼, “不能躺着,你的心脏……现在很难受?” 第14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14 他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疲惫的阴影,薄唇抿成一条没什么血色的线。 过了几秒,他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这声音轻飘飘的,在随化之耳朵里,这声回应微弱得像叹息。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在交织。 顾子野此刻的病痛,在随化之眼里并不是脆弱的表现。 他心里很清楚,这具病弱身体下拥有着怎样高昂的灵魂。 但此刻,看见顾子野难受的模样,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随化之想说些什么,但是变故突生。 一股浓雾像有生命般,毫无征兆地从房间的各个角落疯狂地涌进。 只是几个呼吸的瞬间,这浓雾迅速吞噬了室内的光线和空间。 刚刚还能看清彼此的两人,现在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视线都是一片灰蒙。 随化之屏住呼吸,指尖刚触碰到一片衣料时,手腕便被一只同样冰凉却异常有力的手紧紧握住。 黑暗中,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警戒的姿势,背靠着背,像两把绷紧的弓弦。 随化之看了眼手机,先开的口, “信号也被屏蔽了。” 而且手电筒在这浓雾中,同样起不到作用。 顾子野同样察觉到了不对劲,降低了自己呼吸的频率。 这雾气不仅遮蔽视线,连带着空气也变得浑浊。 随化之皱着眉,空气让他稍微有些呼吸困难。 他立马反应过来,他都受不了,顾子野肯定会更不舒服。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浓雾让顾子野本就虚弱的心脏猛地一抽,呼吸瞬间变得短促而费力。 随化之立马从自己外套的内侧口袋,摸出一块手帕,摸索着递给了顾子野。 甚至因为着急,来不及言语。 只是用力捏了捏顾子野的手臂,示意他可以用这个干净的帕子捂住口鼻。 顾子野照做,手帕带着松木的清香,是随化之身上的味道。 带着些冷冽,与他本人气质相似。 虽然无法完全驱散窒息感,但还是给顾子野带来一丝清明。 这样的扬景,顾子野再熟悉不过了。 末世时期,很多情况下,他们都要在浓雾中摸索面对未知的危险。 现在这样下去,待在房间里,很有可能被瓮中捉鳖。 两人无声的默契,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喀嚓——” 极其细微的地板被踩压的声音,从楼梯方向传来。 有什么东西很快朝这里靠近。 声音落下的瞬间,顾子野循声先出手了。 “唔!” “嘶——!” 两声闷哼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 “小顾!是…是我们!” 随明宇慌乱的声音响起,剧痛让他手里的棍子再也握不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旁边的王心鹤更是狼狈。 他被一股迅猛的力道直接掀翻在地,后背重重撞上地板,现在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眼前发黑。 只能是蜷在地上痛苦地喘息,一时半会儿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听到随明宇的呼喊,他才知道一瞬间压制自己俩人的,居然是他一直瞧不上的病秧子。 他自己从小也学过一些近战格斗的招式,但刚刚顾子野的路子,分明都是杀人的招。 如果不是随明宇喊得及时…… 王心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脖子和肩膀,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毫不怀疑,再晚那么零点几秒,自己现在恐怕就不只是喘不过气这么简单了。 这个认知让王心鹤心头狂跳,之前的轻视荡然无存,只剩下几分对顾子野的忌惮。 【宿主,我察觉到你的情绪过于压抑了,这里不是末日世界,你没必要这么紧张……】 系统315有些心疼。 宿主什么时候才能从队友牺牲中走出来呢? 听到这话,顾子野紧绷着的神经猛地松懈下来。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单手撑住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喘息起来。 随化之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给攥紧了。 他一步上前,半跪在顾子野身边。 毫不犹豫地伸手,先是轻轻覆上他撑地的那只冰冷的手。 然后另一只手带着安抚的力道,稳稳地按在了顾子野剧烈起伏的背部。 感受到手掌下,那脆弱却拼命挣扎的心跳,随化之眼都红了。 这人已经难受成这样了。 “没事了,顾子野,我们现在都很安全。” 顾子野急促的喘息并未立刻平息,他闭了闭眼,额角的汗珠不断滑落。 随化之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细微地颤抖,但很快又强忍住了。 接着就听到对方稳住声音开口道: “没事,我们先从屋子里出去。” 随化之咬了咬牙,第一次痛恨起顾子野逞强这个性子,不给自己一点喘息时间。 但现在情况危急,也只能听他的。 期间他们碰到了南景愿,除此之外,再没有碰到其他人。 等几人凭借顾子野的记忆,走出宅子,浓雾也渐渐散去了。 这个发现让顾子野心里有一丝不妙的感觉。 好像这个浓雾的出现,是专门为了把他们从宅子里面赶出去一样。 更加奇怪的是,眼前的景象和他们刚开始进入的南家大宅完全不同了。 映入眼帘的,是高悬的牌匾。 上面的红漆褪尽,字迹模糊惨淡,勉强能认出忠勇两个。 整个庭院空空荡荡,石径缝隙全都是枯黄败草。 有一阵穿堂风呜咽而过,卷起几片枯叶。 随明宇打了一个哆嗦,抱着胳膊左右看了看,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地方,好像一个开了口的棺材?” 王心鹤皱皱眉,用胳膊肘拱了随明宇一下, “别在这吓唬人了。” 随明宇突然沉默下来,王心鹤正觉得奇怪,侧过头想看他在做什么。 却听到顾子野一声暴喝, “快闪开,他不对劲。” 王心鹤很听劝,立马闪到一边。 只见刚刚还很正常的随明宇,身体晃了晃,脸色骤然褪去血色,眼神更是空洞地投向虚空某处。 “呃呃呃——” 他的头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微微扬起,下颌更是紧绷。 又突兀地挽起了不存在的袖子,朝着众人鞠了一躬。 一个完全陌生的的声音,就这么莫名地从随明宇口中发出—— 他居然开始讲起了一个故事。 第15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15 “话说那龙骑将军,破城千里,功高盖世,金銮殿上更是封赏如山!可叹呐——” 随明宇声音陡然拔高。 就像是太监再一次受到了宫刑,让人光是听着就有点痛不欲生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龙椅上的狗皇帝,岂容卧榻之侧有他人相伴?一封圣旨,血洗将军府,满门忠烈,尽作冤魂。” 见众人都被自己吓得脸发白,"随明宇"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冷笑。 手对着王心鹤的小脸使劲一弹。 王心鹤敢怒不敢言,对方语调突然急转直下,变得奸诈阴森: “可怜那将军,一身傲骨,竟被生生塞入府中枯井!皇帝老儿还嫌不足,害怕其怨气冲天,来世寻仇……嘿嘿,” “将一串浸透了高僧念力的紫檀佛珠,死死压在他枯骨之上,要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呐。” 话音刚落,随明宇就直勾勾朝地上倒去。 见旁边三个人都没有要扶的意思,站在他面前的王心鹤只能咬着牙给接住, “你小子,怎么这么重。” 随化之一直在观察顾子野的情况,看到对方眉头紧皱,忍不住开口, “看来南家的老宅子,是在将军府的旧址上建成的,刚刚随明宇应该是被将军府的怨气附身……” 他眼中划过一丝疑虑。 怨气附身,这么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讲清楚将军府的故事吗? 剩下的话随化之没有继续说明。 他担心顾子野更加劳神。 但眼下的情况,也没有留给他们过多喘息的时间。 无数扭曲惨白的鬼影蜂拥而出。 王心鹤猛地抽了随明宇几个大嘴巴子, “随明宇!快点给我醒来啊!待会儿逃跑我可抱不动你。” 随化之护在顾子野身前,掏出几道符,狠狠朝鬼影打去。 这几道符威力巨大,整个将军府的鬼魂在一瞬间几乎都被炸飞。 但这些鬼魂一个个本来就肢体残缺,面容腐烂,被炸碎后又捡起其他鬼的残肢,继续朝这里涌来。 但是很快,顾子野就发现不对。 所有扑过来的怨鬼,动作在触及随化之的瞬间都变得截然不同。 它们惨白的手爪不用来攻击,而是好像那溺水者碰见浮木一样,牢牢紧拽着随化之。 它们是想把人带走! 顾子野瞳孔骤缩,几乎在鬼影暴起的同一刹那,猛地探出手,死死攥住了身旁随化之的手腕。 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将人护在身后。 “呃——!” 凄厉的鬼啸近在咫尺。 下一秒,顾子野的身体就成了众鬼包围的暴风眼。 那些恶鬼蜂拥而至,带着腐臭气息的鬼爪就好像荆棘。 顾子野身上瞬间涌出无数血口子。 只不过短短几秒,他就成了一个血人。 滚烫的血液就这样顺着两人紧握的手缝隙处往下淌,这种黏腻的触感让随化之都要肝胆俱裂。 “顾子野,你疯了,你快放开我。” 随化之只觉得顾子野身上的鲜血,几乎要将自己的眼染红。 他拼命挣扎,但顾子野就是不放手。 王心鹤被他们俩决绝的样子给吓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怯懦,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明明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他却感觉自己已经输得无所遁形。 刚刚情况这么混乱,他离随化之也很近,也同样发现了这些鬼魂都不对劲。 但是王心鹤清楚,这么危机的时刻,他想都没想过,会像顾子野这样,毫不犹豫地用整个身体去当肉盾。 而顾子野不顾一切的做到了。 自己输了。 但是他心服口服! 没时间纠结了,王心鹤他眼神一厉,猛地咬住舌尖,呸出一口舌尖血。 “嗡——轰!!!” 有一座金钟罩住了众人。 这是王家的镇鬼钟,进可攻退可守。 那些疯狂扑来的鬼影被狠狠撞开,同时也被灼烧,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倒在地上的随明宇这个时候才醒了。 “我靠!” 他一个激灵弹坐起来,看着金钟外张牙舞爪的鬼影,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什么情况,世界末日提前了?” 也等不及谁给出回答,随明宇连忙抽掉自己的皮带,上面嵌着十几支大小不一的特制符笔。 他抓起一根最粗的符笔,狠狠在自己十根手指指尖扎破。 鲜血将笔端染透,他抓紧时间在金钟上绘制符文。 直到金钟将五人完全罩住,钟外的鬼魂暂时进不来时,几人才勉强松了口气。 顾子野依旧保持着将随化之护在身后的姿势。 只是那挺拔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鲜血把他脚下的地面几乎都要浸透了。 随化之在他即将倒地前搂住他。 两个人因为拥抱而贴近胸膛的那一刻,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顾子野那颗心脏,擂鼓般急促狂跳。 顾子野滚烫的呼吸带着压抑的疼痛,喷在随化之的耳廓和后颈。 那片敏感的皮肤立刻被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早就想这样抱着顾子野了。 但绝不是现在,不是在危险和鲜血中。 应该在阳光下,最好是一片花海里。 随化之紧闭着眼,强忍着鼻尖的酸楚,他能感觉到自己拥抱的姿势都在颤抖。 可现在,他只能在下一秒强行克制住力道。 动作变得异常轻柔,小心翼翼地托着顾子野,慢慢滑坐到地上。 让顾子野虚弱的身体能够完全倚靠在自己怀中,有个支撑点。 可仅仅是这坐下微小的动作,对此刻顾子野虚弱的心脏来说,不亚于一场酷刑。 一股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拽住了他的心脏。 随化之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僵硬。 因为他听见顾子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濒死般的抽气声。 “顾子野,你……” 随化之喉头一阵梗塞,他能感受到对方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身体。 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同意顾子野来。 随化之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一个恐怖的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是他,他快把顾子野害死了…… 而顾子野此刻正与心脏的疼痛较劲,那只没有紧揪着心口的手,死死攥成拳。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珠立刻从指缝间渗了出来,在随化之的衣服上晕开一道暗色。 “顾子野,你疼就咬我好吗?不要伤害自己。” 随化之的声音变了调,带着浓重的鼻音。 声音里是顾子野从未听过的慌乱和痛楚。 他哭了么? 第16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16 王宅内。 王心鹤母亲张颜玉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尽。 就在刚刚,悬挂在正中央的玉片突然碎裂。 这说明自己儿子遇到了生命危险,而且唤出来的命钟也快撑不住了。 “备车,去随家。” 王父的声音听起来沉静,但扣上西装外套纽扣时,指尖还是难以遏制住的微颤。 这可是老王家的独苗苗,也是他王正诚和老婆最宠爱的儿子。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说是一次简单的除鬼任务吗? 这个臭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而随家本宅,幽静藏香。 等面色凝重的王家夫妇赶到时,随老爷子正对着棋盘沉思,手边的一盏清茶还在散着热气。 “老爷子,” 王正诚开门见山,将那碎裂的玉片轻放在棋案边缘, “心鹤肯定出事了。” 张颜玉虽然没有开口,但也是目光焦灼盯着。 随老爷子执棋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目光落在碎裂的玉片上, “这孩子,是遇着大坎了。” 王正诚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老爷子,化之现在在哪?心鹤与他们同行,我们必须立刻知道情况。” 不是他们忘了礼数,实在是时间不等人。 他们为人父母,这颗心都快碎了。 随老爷子轻轻吹了吹茶汤, “家主有要务不在家,我一个糟老头子哪知道这么多?” 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几分劝导: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命玉碎了确实是凶险,但未尝不是命数里该有的磨砺。我们老一辈也都是这么跌跌撞撞过来的。” 看王氏夫妇一脸不解,随潜目光有了几分责备, “有些路,只能孩子们自己走,过分干预,反倒可能……坏了他们的运数。” 这番话听起来是长辈语重心长的开解,是为儿孙长远计。 但这份置身事外的冷静,多少带点不合时宜的无情了。 也实在不像是随老爷子的作风,明明他之前在这些老前辈中是最护短的。 王正诚不再多言,只是微微点头,保持着世家该有的礼数: “多谢老爷子提点。” 他收好那枚碎玉,示意妻子起身。 张颜玉明显不想离开,强忍着没有落下泪,对着老爷子僵硬地行了一礼,这才随丈夫转身离去。 等坐进温暖的车厢内,张颜玉压抑的哽咽声才流出。 王正诚不再犹豫,直接拿出手机,拨通了随家现任家主的私人电话。 他本来是想和随闻当面了解情况,好一起赶过去。 谁曾想现在连随闻的面都没见到。 “王兄?” 随闻很快接通了电话。 “心鹤命玉碎了,他就在化之身边。” 王正诚言简意赅, “刚见过随老爷子了,他不愿透露孩子们的信息。”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但短短两秒后,随闻的声音再次响起: “坐标已发,咱们即刻动身。” 他清晰吐出四个字: “南家汇合。” 而王心鹤也心有所感,他看着金钟外不停叫嚣的鬼魂, “我爸妈肯定会赶来找我的,你们谁也别给小爷放弃。” 随化之也冷静了下来。 他用指腹带着虔诚的意味,轻柔拂开顾子野额前被冷汗浸透的发丝。 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迅速浇灭了他眼中翻涌的赤红和泪意。 他必须要让顾子野活下去。 看清随化之接下来动作,随明宇直接震惊, “化之,续命丹怎么在你手上?” 王心鹤也有些震惊,每个世家大族都有压箱底的续命神药。 但无一例外,都掌握在当代家主手中,可以说是真正的命根子。 旁边两人不知道是该震惊于伯父伯母对随化之的信任宠爱。 还是该震惊于随化之本人……为了顾子野,竟然疯狂到了这种程度? 能够续命的丹药,听起来就知道有多珍贵了。 这一次随化之没有言语,直接捏开顾子野的下颌。 动作虽然轻缓,但这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他什么都能依着顾子野,但是这次绝对不行。 然而,就在丹药即将触碰到对方唇舌的瞬间。 一直虚弱靠在他怀中的顾子野,直接偏开了头。 这个动作明显牵动了顾子野的伤势,剧痛让他闷哼出声,冷汗瞬间又涌了出来。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从肺里挤出来: “别浪费了。” 这个清醒固执的拒绝,就好像一桶滚油,猛地浇在了随化之刚刚强行压下的情绪上。 “顾、子、野!” 随化之咬牙切齿,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他看着怀中人那副明明虚弱得下一秒就要死去,却清醒地拒绝续命丹的模样。 一股比之前更猛烈心火“轰”地一声在他胸腔里炸开。 不愿活? 用命给自己赎罪?! 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吗?!! 顾子野的脑海中,系统315急促的提示音响起: 【宿主!警告警告!随化之的黑化值急剧上升,就快要突破临界点!】 “你想死吗?” 随化之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你总说赎罪,但你用命来赎罪,你考虑过我吗?” 他捏着丹药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骨节爆响,脸色也铁青。 看着随化之眼底翻涌的戾气,顾子野才意识到,随化之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这身体的病弱是系统带来的,无论什么灵丹妙药都是不起作用的。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浪费随家的续命丹而已。 好像在随化之的眼中,自己成了一个轻生的混蛋? 顾子野突然想到随化之那天给自己做晚餐的模样。 “315,你说随化之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呢?” 系统315沉思,想起了最初它问宿主,然后用顾子野的答案作答, 【可能是恨吧,最纯粹的恨?】 顾子野心里轻笑一声, “能不能帮我把这颗药藏起来,假装我吃了,然后暂时屏蔽一下我的痛感?就当是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吧。” 系统有些着急, 【可以是可以,但是等屏蔽失效后,你会……你会超级难受的。】 【屏蔽只是暂时压制,到时候反噬可是要在一瞬间重新体会的。】 “没关系,但我想这次,不只是为了赎罪。” 在随化之眼中,顾子野松口同意吃药,本来因为虚弱而涣散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恢复了几分清明。 顾子野对随化之道了声谢。 然后撑着力气起身,对着一直没有开口的南景愿发问, “我们已经到了将军府,所以……你的目的还没达到吗?” 第17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17 顾子野脸色依旧灰败得吓人,身体在屏蔽了痛感后更加无力。 撑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但他只是晃了晃,随化之眉头紧蹙,立马将人扶住,在顾子野心口轻柔顺气。 顾子野觉得有些好笑,他明显能察觉到随化之此刻还是气鼓鼓的,像一个河豚。 但又时刻收起自己的刺,像是用最柔软的部位在给自己顺气。 “南景愿。” 突然被眼前人这么叫到名字。 南景愿莫名生出了一股诡异的错觉,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人类名字。 被叫起来很好听…… 顾子野深喘了一口气,眼神依旧锋利,看得南景愿有些不自在。 “将军府我们……已经来了。” “现在,你还有什么目的?” 顾子野的话,让沉重的气氛更加紧绷。 王心鹤扭头看向南景愿,眼神里充满了早知如此的厌恶,随明宇的手指也是下意识地摸向符笔。 而一直搂着顾子野的随化之,撑着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收紧,形成保护的姿态。 南景愿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显然没料到顾子野会在这时,以这种方式,直接撕破这层的窗户纸。 目光扫过死死护住顾子野,如同护住幼崽,凶兽般的三个人,他又觉得有些荒谬。 明明在这里面,最危险的就是顾子野。 偏偏另外三个人都在护着他。 看他们的架势,所以这些人……早就怀疑他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在他“偶遇”他们,还是在将军府遭遇这些鬼魂袭击的时候? 还是更早? 可既然怀疑了,为什么……还要救他? 王心鹤看着南景愿眼中的意外和困惑,冷冷一笑, “你以为我们都是饭桶吗?只不过是想看看你要耍什么手段而已。” 其他人都没见个踪影,这本来就很奇怪了。 所以在南景愿一个人,毫发无伤突然窜出来的第一时间,王心鹤和随明宇就不动声色,用随身携带的测鬼镜试探过他。 没有反应—— 这也只能说明南景愿本身不是鬼,或者有更高明的隐藏手段,并不能完全洗脱嫌疑。 但当时情况实在是太过危急。 从小就被灌输守护与责任的他们,面对一条可能无辜的人命。 “救”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优先级高于一切怀疑。 这是他们的底线,也是他们的枷锁。 先把人救下来,再论其他。 而现在,人救下来了,南家宅子也发生了异变,几人心中的怀疑推到了顶点。 “随明宇那傻子被附身,也是你为了讲这个破故事搞的鬼吧?” 说完这话,王心鹤已经随时准备好了。 只要顾子野发句话,他就把南景愿从金钟里踢出去。 南景愿被王心鹤这么一说,脸上没有丝毫被拆穿的恼怒或惊慌,甚至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他忽略了另外三个人的虎视眈眈,视线直直落在顾子野身上。 “顾子野,” 南景愿的声音平静,还带着一丝好奇, “那你能猜到我……究竟是谁吗?” 顾子野没有回避南景愿的视线,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里带了些悲悯。 “是那串佛珠。” 是那串陪着将军尸骨千百年的佛珠。 南景愿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他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动作带着些释然: “果然……你真的很敏锐。” 他低头,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突然出现的佛珠,温润的触感此刻却透着几分沉重。 “除了看出你不是此界中人,更让我在意的,就是你这份洞察力。从我有意识以来,寄身于这南家子嗣之中,混迹人间已经百年。设局引人入彀,大大小小不下千回。被怀疑、被试探、甚至被攻击都不稀奇……” 他抬起头,坦然地迎视着众人。 之前总是充满阴郁的眼睛里,此刻隐隐透着一丝解脱的轻松, “但被直接点破身份,这还真是……头一次。” 顾子野没有猜到真相的高兴。 实际上这答案也是南景愿自己通过随明宇说出来的。 南景愿直接盘腿坐了下来,神态显出几分孩童般纯粹,目光转向了随化之, “过去,被将军鬼魂附身的容器,无论是谁,都会被那强大的怨念驱使着,主动回到将军府,这应该是无法抗拒的本能才对。” 他伸手指了指随化之, “但这一次,你……没有,这很特别。” “所以我只能借了老头子,把你们引过来。” 随化之心乱如麻,他已经听懂了南景愿的计谋。 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南景愿的那句话。 不是此界之人,是什么意思? 南景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回顾子野身上, “我无法彻底消灭怨念,只能在将军的鬼魂被引回,鬼气最弱的那一刻,重新将他压制回去。” 南景愿顿了顿,脸上那份轻松的笑意加深了些: “说实话,我感觉很高兴,也很轻松。我有预感,这一次会很不同,一切终于可以……彻底结束了。”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将军府后院那: “大将军的鬼魂,只要踏入了这座将军府……就一定会彻底黑化。” 他的目光带了点挑衅,看着顾子野, “可惜,你不听我劝,这金钟撑不了多久了。” 王心鹤看他一副可以赴死的样子就来气, “叽里咕噜,你装什么逼呢,看见你就烦。” 上前一步拽着南景愿就要动手。 随明宇拦了下来,指了指南景愿手腕处的佛珠,示意王心鹤看过去。 那串佛珠三分之二的位置,都缠绕着不断蠕动的黑气。 将军的怨气与日俱增,南景愿在一次又一次的镇压中已经身心力疲,他也快崩溃了。 南景愿目光坦然,语气平静, “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随化之微眯着凤眼,果然如南景愿所说。 怨念化成的恶鬼拼了命的撞上来,那金钟光芒渐渐消散,撑不了多久。 而顾子野虽然服了药,但伤势严重。 身体更是冰冷得吓人,每一次咳嗽都能带出细碎的血沫。 随化之又看向脸色苍白的王心鹤与随明宇,轻叹了口气,直接从金钟里走了出去。 他的动作是如此决绝。 让顾子野甚至来不及挽留。 第18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18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 随化之的目光只是在顾子野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里就有太多东西,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下一秒,他手臂微微用力,小心翼翼地把顾子野推给了旁边的随明宇。 “化之?” 随明宇猝不及防扶住顾子野,心脏猛地一沉。 随化之毫不犹豫踏出了金钟的光圈,直接走进了那片翻涌的鬼气里。 “它们的目标,是我。” 他的声音很稳,清晰地从鬼啸中传到众人耳里, “将军的怨念需要我这个容器,而它们需要将军。” “放屁!” “随化之!你逞什么英雄?” 王心鹤气得浑身发抖,冒出几句脏话。 “我的金钟还能撑,谁要你逞英雄了,我们不会领你的情!你快给我们滚回来。” 顾子野捂着心口,冷汗浸湿了额发。 他也想和王心鹤一样叫住随化之,可胸口翻涌的血气和剧痛堵住了喉咙。 情绪激动下,顾子野呕出口鲜血。 那抹猩红刺痛了随化之的眼,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抬起了手。 指节分明的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本能地就想要伸过去,想要拭去那抹刺眼的血迹。 但是他不能。 随化之已经很明白自己的心意,他踏出这一步,就是为了让顾子野和大家活下来。 所以他不能再回头了。 随化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汹涌的心潮和几乎要冲破眼眶的酸涩,将手收回来。 周围怨念鬼哭狼嚎,目光落在了顾子野一个人身上,他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顾子野。” 随化之的声音不高,却非常坚定。 “我跟周律交代过了。” 随化之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常事, “之前你赚来的股份收益都归你。” 他顿了顿,看着顾子野骤然紧缩的瞳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柔软,嘱咐道, “回去后,把你的灵能事务所……好好办下去。” 又想起了什么,随化之笑笑, “你有能力,就别再去当骗子骗人了。” 顾子野指尖发白,不只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他读出了随化之这平淡话语背后的诀别。 傻瓜,他心里想着,随化之你真是个傻瓜。 随化之看着顾子野痛苦的模样,眼中飞快地掠过不舍。 其实他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 想让顾子野注意身体,按时吃饭。 想让他离顾家那些吸血鬼远一点,别心软。 想告诉他随家人都很喜欢他…… 但所有的千言万语,最终都凝结成了一句最直白、也最沉重的话。 随化之望着顾子野的眼睛,喉头有些哽咽。 又像是想把自己的影子永远刻在对方眼里,哪怕眼睛再酸涩也不肯眨眼。 随化之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顾子野,我爱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些鬼影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将军的磨蹭。 簇拥着也裹挟着随化之,朝着将军府的后院前进。 而随着随化之的身影消失,金钟外的鬼影如同退潮般,也追随着它们的将军离去。 王心鹤能明显感觉到压迫感减轻。 而南景愿的身影已经有些透明。 他看着消败的将军府,疲惫地叹息出声,轻得像一缕烟: “看来,还是逃不过。” 王心鹤看随化之彻底消失的背影。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双腿一软,眼神空洞,喃喃道: “完了……都完了。” 下一瞬,却听见随明宇有些慌张的大喊, “顾子野,你做什么?” 顾子野挣开了随明宇的搀扶,嘴角那抹未干的血迹看得王心鹤都有些心慌。 但顾子野硬是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顾子野!不行!” 看着顾子野就要步入随化之的后尘,随明宇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用力拽着对方手臂,死死拦住顾子野的去路。 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化之的心意我们都明白,所以你也是我们随家重要的人,就算他现在不在这,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顾子野的身体虚弱得几乎站不住,全靠疯狂的毅力在支撑着自己。 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直直地看进随明宇焦急的眼底。 “你没听见吗?” 顾子野的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他刚才跟我告白了。” 顾子野微微侧头,目光再次转向将军府的后院,仿佛能再看到那个消失的身影, “我……还没回复他答案呢。”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你拦不住我。” 这句话很轻,但顾子野眼中那份决绝到不顾生死的执着,让随明宇有些心惊胆战。 顾子野和随化之,都是疯了吗? 为了彼此、为了一个回应,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随明宇被顾子野的眼神看得有些受不住。 抓住顾子野手臂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力度。 也就是这个瞬间的松动,让顾子野直接挣开了桎梏,他只是踉跄了一下,随即就稳住身形。 然后就和随化之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顾子野的背影,下一秒,一股属于随家人的血性猛地冲上头顶。 随明宇狠狠抹了一把脸,将眼中翻涌的情绪逼退,眼神瞬间变得坚定。 他猛地转身,看向坐在地上一脸凝重的王心鹤。 “心鹤!” 随明宇的声音斩钉截铁, “你留在这里!守着这个点,等到伯父伯母都来了,你再带他们过来救援,一定要注意安全。” 王心鹤还没从顾子野也冲进去的震惊中回过神,又被随明宇这突如其来的语气砸懵了: “什……什么?那你呢?!” “我?” 随明宇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顾子野进去了,化之也在里面。我们随家的家训你知道的,互不抛弃。我随明宇,不能放下他们任何一个不管!”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王心鹤, “你保重!” 随明宇掏出符笔,直接杀进了后院。 他年岁比随化之大不了多少,但一直都把随化之当弟弟来看。 在他心里,顾子野也已经是随家人了。 刚刚自己的样子,应该也很帅吧? 不知道王心鹤心里,除了化之,还会不会有自己的位置? 艹,早知道自己也告个白再走了。 第19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19 “疯了!都他妈疯了!” 王心鹤看着随明宇也冲了出去,一股邪火直接从心里爆炸。 不甘,委屈和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血,将之前所有的恐惧和绝望烧得一干二净。 “一个两个都当英雄是吧!” 王心鹤指着随明宇的背影破口大骂, “都他妈不把命当命是吧?好!好得很!我王家人也不是什么孬种,不是逃兵!”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豹子,气得想要嗷嗷大叫一声。 南景愿的身影渐渐淡了,脸上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 看着这张脸,王心鹤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死死瞪着南景愿, “我告诉你!别他妈整天摆出一副宿命难逃的死人脸!所有的事,不是你说了算的!命运?命运它就是个狗屁!” 南景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到了,带着一丝茫然的目光落在了王心鹤身上。 眼前这个人,对着自己大吼大叫干什么? 他能做的已经做了。 一切都是命数,又不是自己的错。 这种迷茫更让王心鹤气得牙痒痒,装得什么狗屁悲天悯人! 现在还一脸很无辜的样子? 害得他最好的兄弟生死不明,害得他……他…… 一股火直冲脑门。 王心鹤想也没想,朝着南景愿那虚幻的脸颊位置,狠狠甩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得有些诡异的响声响起。 王心鹤有些诧异,这一巴掌,竟然结结实实地……打中了? 明明南景愿的身子已经有些虚化了,怎么还能打中? 但看着对方偏过去的脸,露出通红的巴掌印,王心鹤心里才解气了点。 虽然王心鹤在顾子野一行人年龄是最小的,但是他的心气不比谁低,也从不愿做懦夫。 他收着金钟就追。 快跑到后门口时,他猛地回头,朝南景愿竖起了中指,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吼道: “看什么看?你也就是个狗屎!自以为是的狗屎!” 南景愿捂着脸,感受着那真实的痛感。 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宿命?狗屁? 他……是狗屎? 百年的执念,千般的算计。 最终换来的,不是解脱的平静。 而是一个少年愤怒的巴掌和一句“狗屎”的唾骂。 如果这就是命运,那么也未免有点太荒谬了。 而将军府后院鬼气森森。 随化之站在枯井旁,双眼不复清明,那猩红中充满着毁灭欲。 无数扭曲的怨灵缠绕着他,死死抓着他的手臂,甚至攀附上他的身体。 凄厉的哭嚎和充满蛊惑的低语,如同附骨之蛆在耳边响起, “将军……将军您不要为我们报仇了吗?” “恨啊好恨啊,随化之,带我们复仇……” “下来吧将军……和我们一起……” 可是突然,一道声音好像穿云箭,从万鬼哭嚎声中穿来。 “随化之!” 顾子野赶来,脸色已经苍白的不像话。 系统315着急大喊, 【警告!警告!宿主,屏蔽即将结束,身体反噬就要来了,你肯定撑不住,快走啊!】 顾子野充耳不闻,他死死盯着井边的身影。 再次开口,声音因为剧痛和力竭而小了许多:“随化之……” 但就是这细微的声音,像一根极细却坚韧的丝线,瞬间勒住了随化之。 顾子野能清楚地看到,随化之赤红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僵硬了一瞬。 这微小的变化,自然也立马被周围缠绕的怨念发现: “杀了他!他在阻碍将军!” 这些怨灵好像被激怒的蜂群,瞬间分出一股黑压压的的小队,朝着顾子野疯狂扑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当——!!!” 一声巨响在顾子野身前炸开。 王心鹤脸色涨红,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金钟,朝着顾子野的方向大吼,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信任。 “顾子野,小爷我谁都不服,就服你!” “你一定要把他带回来!听到没有!把他带回来——!” 随明宇的声音紧随其后。 他手腕急抖,符笔精准地钉在金钟外围,分担了王心鹤的压力! “心鹤躲我身后!别乱探头,顾子野你给我撑住,家主马上就会来!” 在刚刚赶来的时候,自己带着的通讯符被点燃了。 虽然将军府屏蔽了外界的讯息,但是随叔就在附近,肯定会想办法找到他们的。 听到这些话,顾子野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一种久违的,仿佛回到末世与队友并肩作战的感动,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 原来……和大家在一起,不做孤胆英雄,这感觉也不赖。 心脏因为血液流失,跳动得越来越微弱。 顾子野狠狠捶了一下心口,用疼痛刺激着即将涣散的意识。 一定要撑住啊,还有人在等你。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 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却无比坚定地,再次走向枯井边那个身影。 他走到了随化之面前。 此刻的随化之,英俊的面容因为怨念侵蚀而显得有些狰狞。 看向顾子野的目光也充满着忌惮和杀意。 但顾子野平静地回视着他,好像没看到那道骇人的目光。 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一直骄傲、别扭、却将他放在心上的随家少主。 顾子野想抱抱他。 可就在顾子野靠近的刹那,随化之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一把完全由怨念组成的长剑凭空出现,狠狠刺穿了顾子野的胸口。 但剑就是偏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没有正对着心脏。 但这对顾子野来说,同样是致命的伤害。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有新的鲜血涌出,顺着下颌滴落,染红了衣襟。 而随化之,看到这一幕,身体猛地一震。 他赤红的双目瞪大到极限,眼角处,两行血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你……你走,快走……” 顾子野染血的手,缓缓抬起。 没有去捂自己胸口的伤,而是抚向了随化之流淌着血泪的脸颊。 “我早说过,你总是那么温柔。” 他像是没有感觉到剑的存在。 一声闷哼,向前一步。 顾子野低着头抱住了随化之。 额头相抵,呼吸萦绕在彼此的鼻息间, 充满磁性的嗓音响起, “我就在这陪着你,哪也不去。” “随化之,请回来吧。” 第20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20 这个拥抱,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的痛楚,撞得随化之身体一僵。 周身狂暴的气息也随之停滞。 但周围的怨念又怎么会让随化之如愿? 那些歇斯底里的吼叫,甚至传到了顾子野的耳边。 见随化之没有反应,王心鹤和随明宇对视一眼,已经有些绝望了。 那长剑就刺在顾子野胸口下方,鲜血快流尽了,金钟都忍不住发出悲鸣的嗡响。 而就在这绝望的顶点,顾子野动了。 他染血的手,捂住了随化之的耳朵。 “别听……” 顾子野的声音贴在随化之耳边响起,虚弱得只剩下气音,但十分坚定。 “随化之,别听它们的鬼哭狼嚎。” 那些充斥脑海,足以啃噬理智的怨恨哭喊还在随化之的脑海,但却越来越远了。 有一种声音透过紧贴的身体,透过捂住耳朵的手掌,一下下,越来越近地清晰地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咚、咚、咚咚…… 是他自己的心跳。 也是紧抱着他的这个人的心跳。 也是他爱着的人脆弱的生命流逝的声音。 那长剑似乎意识到了身体主人的抗拒,突然开始疯狂地挣脱随化之的掌控,想要更深入精准地刺向顾子野的心脏。 随化之喉咙里发出低吼。 他的另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自己握剑的手腕。 他紧咬着牙关,想用自己残存的意志,压制那柄想要伤害顾子野的长剑。 而那双被赤红淹没的瞳孔里,顾子野能够清楚的看到,透出的哀求—— 快走,求你,别再管我了。 随化之甚至试图扭转剑锋,想要将长剑刺入自己的胸膛,好像这样才能阻止自己伤害顾子野。 顾子野清晰地感受到随化之那带着绝望的反抗。 剧痛和失血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这濒临极限的瞬间,一个极其久远的童年记忆,毫无预兆地闪现在顾子野的脑海。 那是末世还没爆发的七年前,那个时候顾子野还很小。 假期陪着姐姐,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老掉牙的狗血爱情片。 屏幕里,相爱却误会的男女主角激烈争吵,就在吵到最凶的时候,顾子野以为男女主就要画三八线绝交时。 男主角突然一把抱住女主角,狠狠地吻了下去……然后,世界安静了。 小小的他看得懵懂,只记得姐姐当时捂着脸朝自己笑一声,撇着嘴说: “真俗套啊。” 俗套吗? 顾子野此刻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直接,更有效的方式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 顾子野微微低下头,带着接近虔诚的温柔,轻轻捧起了随化之那张布满血泪的脸。 剧痛让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但他仍然坚定选择将自己冰凉的唇,珍重地印在了随化之紧抿的薄唇上。 这是一个极其短暂,极其简单的触碰。 冰凉与冰凉相贴,血泪与血泪交融。 没有气息与气息的缠绵,也没有温热的深入。 只有最纯粹的靠近和毫无保留的交流。 一触即分。 顾子野微微退开一丝距离,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倒映着随化之的震动的瞳孔: “你不是……向我告白了吗?” 他顿了顿,发出一声轻笑。 “我答应了。” 俗套? 什么是俗套? 能让爱意顺着这冰凉的体温,穿过这些阴暗的怨念,毫无保留地传达进对方的心里。 明明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奢侈的一件事。 轰——! 有什么东西在随化之的心里彻底炸开。 他瞳孔渐渐里面收缩,其中翻涌的暴戾好像冰雪在春,渐渐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要将他淹没,排山倒海般的痛惜和爱意。 清醒的意识如同破茧的蝶,在爱人的呼唤下回归。 属于随化之自己真正的声音,艰难地从他颤抖的唇间挤了出来。 “顾子野,对不起。” 随着这声呼唤,那柄深深刺入顾子野胸口的剑,也化作黑烟溃散在空中。 支撑顾子野的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那柄剑的消散而彻底抽离。 他再也撑不住了。 身体一软,眼前彻底被黑暗淹没。 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地跌进了随化之剧烈颤抖的怀抱里。 “顾子野,求你别睡。” 随化之紧紧抱住顾子野虚软的身体,感受着他胸前温热的血液,迅速染透自己衣服。 那温度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随化之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捂那可怕的伤口,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错了,我不该带你来的……顾子野你撑住……你答应我了,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语无伦次地低语着,哀求着。 滚烫的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顾子野的脸上。 但顾子野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了。 随化之只能紧紧抱着怀中冰冷的人,想用自己的体温徒劳地温暖着他。 将军的怨念没有消失,只是被随化之的自我意识赶了出来。 他化成黑雾,怨恨地看着顾子野,认定他就是坏自己好事的罪魁祸首,直直朝着他张牙舞爪地冲上去。 而随化之刚刚夺回身体控制权,根本来不及做更多反应。 只能凭借自己的本能,随化之猛地一个旋身,用自己的后背,死死地护住顾子野。 他抱着顾子野的手臂瞬间脱力,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 那黑气震得随化之五脏六腑都在痛。 但他的脑海中闪过的,还是顾子野刚刚被自己捅伤的一幕。 肯定比自己要疼多了。 而将军的鬼魂出来,一直在顾子野一旁着急的女鬼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直接冲了上去,与将军撕扯起来。 王心鹤咬着牙,将金钟范围扩大。 他的视线也因为过度透支而模糊,整个人只能跪坐在地。 随明宇用尽全身力气,趁乱死死抓住随化之和顾子野的手臂,将他们两人拖进了金钟内。 看着自己队友的状态,随明宇掏出小刀取自己的心头血。 王心鹤离得近,看清后有些担忧, “随明宇,你……” 随明宇回想起刚刚顾子野和随化之的样子,他现在心中一片澄澈。 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样,勇敢一回? 他一边用心头血做墨,一边低声开口,像是在对王心鹤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也想保护我喜欢的人。” 他顿了顿,笔尖划过一道凌厉的血线。 “哪怕……是用生命。” 第21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21 王心鹤正全力支撑着金钟,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你……你也喜欢顾子野?” 随明宇深吸口气,差点被气笑了。 他没敢直视王心鹤的眼睛,强忍着伤感,带着些释然和温柔开口。 这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砸在王心鹤心上: “笨蛋。” “我喜欢的人……是你。” 看着金钟在心头血的加持下,却还在消散。 随明宇忍不住苦笑一声,看样子,这回真是要栽了。 但至少自己能死而无憾。 王心鹤被随明宇这句石破天惊的告白给整懵了,心脏狂跳,脑子里一片混乱。 喜欢我?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小就追在随化之身后,而随明宇也一直陪在他们身侧。 他一直以为随明宇是因为和随化之表兄弟之间亲近才…… 当看到顾子野和随化之,他第一次对自己是否喜欢随化之产生了质疑。 那可能只是从小到大的习惯,并不是爱。 但就算知道自己不爱随化之,随明宇现在开口告白,自己也不能接受。 他还没彻底搞清楚自己的心,就不能再伤害另一个人。 “抱歉。” 更何况现在,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悬着呢。 女鬼不敌将军的鬼魂,已经处在了劣势。 金钟的光芒也在消散与黯淡之间挣扎。 王心鹤和同样透支到极限的随明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破釜沉舟。 就算是死,也要保护自己的同伴到最后一刻。 就在金钟光罩即将彻底碎裂,女鬼也被将军狠狠甩开的刹那。 一道柔和金光从天空荡漾而下。 这光芒来自一颗佛珠,化作一道流光,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将军的眼睛。 “嗡——” 一声清越的梵音响起,将军庞大的鬼影竟被那颗小小的佛珠硬生生压得佝偻下去。 南景愿的身影不知何时重新凝聚,走到金钟旁,对着里面震惊的众人,微微躬身。 “诸位,” 他的声音平和清朗,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宁, “此间因果,皆由我而起,亦当由我而终。这百年执念,该散了。” 随明宇曾经看过一本古书,知道南景愿是打算放弃自己难得的灵识,彻底打破这场循环。 果然,南景愿笑着说,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无声的融合与升华。 这一刻其实很美,王心鹤心里想着。 将军的样貌渐渐清晰,剑眉星目,他看向众人叹了口气。 又对着将军府的所有怨灵道, “我们该走了。” 那些将军的门人也都露出原本的面貌,彼此对视,都留下热泪,渐渐消散。 而南景愿的身影,也随着佛珠光芒的黯淡而虚化。 只是在光芒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那悬浮的佛珠旁,似乎有一缕极淡极快的笑意残留。 它对准了金钟内的王心鹤。 然后,一个极其清晰,带着戏谑和解脱意味的中指,在金光中虚虚地朝着王心鹤比了一下。 王心鹤:…… 他还听见一句回应: “你说得对,命运……就是个狗屁。” 做完这一切,那缕笑意和中指虚影彻底消散了。 王心鹤想说些什么,但又沉默了。 等随家和王家的人赶到时,随化之被恶鬼附身的身体也接近崩溃了,口鼻不断渗血。 顾子野意识还在,王心鹤见他手指微动,连忙凑到他身边,焦急询问: “顾子野,你想说什么?” 顾子野示意自己的口袋,王心鹤很果断立马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续命丹?! 王心鹤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恍然, “你没吃吗?” 随明宇心里同样十分震惊。 他知道这个能救下化之,但怎么也想不到顾子野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顾子野唇间溢出。 “快给他……” 随明宇把续命丹的事,简单地介绍给了随闻夫妇。 骆珺瞬间就明白了,巨大的震撼与心疼让她泣不成声。 吃下续命丹后,随化之口鼻处不断渗出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 灰败的脸色,也渐渐好转。 顾子野庆幸地想着,续命丹,终究还是用在了它最该用的人身上。 看到随化之伤势稳住,作为父亲的随闻心依旧紧着。 他目光沉沉看着顾子野,神情复杂。 这个年轻人,自己命悬一线,却把唯一的生机留给了化之…… 随化之很快醒来,他对自己的伤势恢复感到困惑。 又看见周围人隐忍着悲痛的目光,心里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最后,他视线定格在身边那个安静得可怕的身影上。 “他……” 随化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巨大的恐慌让他有些失声。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去碰碰顾子野冰冷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又猛地顿住。 顾子野的伤没有一丝一毫的恢复,而自己口中却又一阵清甜。 续命丹……他瞬间明白了。 随化之死死地盯着顾子野毫无血色的脸, 那只伸出的手,最终只是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揪住了顾子野心口的布料。 好像这样,就能抓住心上人即将流逝的生命。 系统315的声音在顾子野脑海中响起, 【滴——检测到关键人物‘随化之’黑化值已清空】 【能量通道稳定,宿主顾子野,获得‘回归原世界’权限】 【宿主宿主,呜呜呜呜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回家了!】 回家……一点微弱的执念像是火星,让顾子野睁开眼。 他视线模糊地投向正蹲在他身侧的随家家主。 随闻立刻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立刻俯身凑近: “孩子,你想说什么?” 顾子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微弱地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 指向徘徊在附近,脸色茫然的女鬼身影。 顾子野分不清脸上冰凉的湿意,是自己在流泪,还是这具身体残留的原主意识在悲泣。 带着一丝恳求: “她是我的……母亲。”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她如果……不愿走……” 他喘息着, “请别伤她。” 随闻点头,郑重地答应。 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心力。 顾子野的目光艰难而眷恋地移向随化之。 随化之的泪无声地滴在顾子野的眉心, “求你别离开我。” 第22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22 “为什么……” 随化之的声音哽咽,茶色的眸子染着巨大悲伤, “顾子野!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吃,为什么……要把药给我?” 他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 如果可以,随化之宁愿自己死,也不要顾子野用命来换他活。 顾子野听到了他的质问,也看到了他汹涌的泪水。 他想笑一笑,想告诉他“值得”。 顾子野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向随化之的方向抬起了那么一点点。 “来……”一个破碎的气音。 随化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立马俯下身紧紧握住顾子野那只微抬的手。 然后急切地将自己布满泪痕,带着血污的脸颊,用力贴在了顾子野冰冷的手掌上。 “我在,我在这呢……你别走。” 他有些语无伦次。 自顾自的用体温去温暖那只冰冷的手,想用脸颊去感受那微弱的触碰, “你看着我,别睡。求求你……看着我……” 他感觉到顾子野的手指,极其极其轻微地,在他脸颊的皮肤上,似乎动了一下。 很轻,很微弱,像一片雪花落下。 然后,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力道,彻底消失了。 顾子野那只被随化之紧紧按在脸上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 南家家主很快带着人赶来,声音冷静清晰:“医疗组,立刻接手,动作快!” 随化之被扶起来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医务人员小心翼翼地剪开顾子野被血浸透的衣物。 那胸前狰狞的伤口,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就这样弥漫开来,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被迅速贴上顾子野的胸膛。 “滴——” 毫无起伏的单调长音,如同丧钟刺穿了随化之仅存的理智。 他看着顾子野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任由那些陌生的手在他身上操作。 那具身体曾经是温暖的,带着倔强生命力的。 此刻却被各种管线缠绕,被机器的读数定义着生死。 恐慌和绝望如同巨浪,瞬间将随化之彻底吞没。 他再也站不住,捂着心口呕出一口鲜血,彻底晕了过去。 【宿主!你超额完成任务,所以回到原世界已经不受时间限制了,你可以选择……】 顾子野捂住不断跳着痛的额头,眼前是熟悉的简陋基地宿舍。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没有时间沉浸在震惊中了。 上一世失败的每一个细节,丧尸王隐藏的致命弱点,以及因为自己而全部牺牲的队友们。 还有随化之…… 所有的信息都在顾子野脑海中翻滚重组,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指挥室。 路上遇到守卫兵向他敬礼,顾子野不再是以前那种略一点头,眼神疏离的模样,而是清晰地回应。 这场末日决战,少了谁的努力,都不行。 而指挥室里,副队长老赵正对着地图焦头烂额,他挠着那半秃的头顶,看到顾子野进来,习惯性地抱怨: “老大,你总算来了,之前侦查报告不对劲啊,丧尸王那边……” 他话没说完,就被顾子野的动作打断,径直走到战术沙盘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几个关键位置: “老赵,集合所有核心小队。我们的计划需要彻底调整,不再是我对丧尸王的刺杀,” 他抬起头,目光深沉, “这是一场需要所有人拼劲全力的围猎。”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过去的孤高,反而成了带着恳切的托付。 老赵张着嘴,和队友们面面相觑。 队长只是睡了一觉,怎么感觉变了一个人? 那句习惯性的“太冒险了”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为一个重重的点头。 “是,队长!” 计划在顾子野缜密的布置,与所有人前所未有的高度协同下展开。 当爆炸的巨响和丧尸濒死的惨叫混杂在一起,丧尸王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掀起漫天尘土。 一切都尘埃落定。 那曾经带来无尽绝望的恐怖存在,终于变成一具不再动弹的腐肉时,整个战场一片死寂。 直到顾子野将一面红旗插在高地上,旗帜迎风飘扬。 战场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甚至带着哭腔的狂吼! “赢了——!!!” “我们赢了!!!” 老赵瘫坐在地上,头盔歪斜,脸上混着汗水泥污和泪水。 看着大步走来的顾子野,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最后只是伸出手,狠狠捶了一下顾子野的胸膛。 顾子野没有躲,稳稳地接住这一拳。 周围的队员蜂拥而上,将他们层层叠叠地抱住,欢呼声直冲云霄。 丧尸王的死亡,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失去了核心指挥的庞大尸潮迅速陷入混乱与内耗,人类联军乘胜追击,收复失地。 持续了十四年的漫长黑夜,终于透进了黎明的曙光。 和平,这个在末世里几乎成为传说的词汇,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降临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基地最大的广场被改造成庆典现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醉醺醺的欢腾。 顾子野被簇拥着上临时搭建的高台。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眉宇间那层拒人千里的冰霜已彻底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温和。 仔细看,那眼神里还有一丝笑意。 顾子野抬手,如潮的欢呼就被轻轻压下。 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 “同志们,今夜我们庆祝的,不是某个人的胜利,而是属于整个人类的新生。是所有人无数个日夜的坚守,更是无数个倒下的背影用生命换来的黎明。” 他笑了笑,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我曾以为,力量只在于自己的锋刃。” “但这一战教会我,人类最伟大的力量,绝不是来于个人的勇武。” 他微微停顿,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紧紧相拥的情侣,互相拍打着肩膀,眼含热泪的老兵,被父母高高举起、好奇张望的孩子…… “它源于爱,而我们一定会恢复正常的生活,因为我们的心,会让这份爱永不熄灭。” 顾子野又把老赵请上台,宣布自己退出中央管理委员会,将一切权利转交于队友们。 虽然顾子野之前已经提过很多次。 但是老赵还是不舍得,他眼眶通红,直接发问, “老大,你为什么不继续带着我们了?” 第23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23 顾子野不能直接说出答案。 只能委婉地透露出自己之前受伤太重了,已经没有精力能胜任这个位置了。 老赵和队友们听得是泪眼汪汪,表示一定会给顾子野养老。 打发了所有人,顾子野一个人坐在角落。 篝火在他眸中不断跳跃,一阵裹挟着火星和草木灰气息的晚风适时地吹过,撩起他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 系统315的声音传来, 【宿主啊,宿主,看来我还没有再问你一次,你就有选择了。】 听到315的声音,顾子野望向远处欢呼的人群,眼底的笑意和火光一起摇曳。 他在意识深处,毫不犹豫地回应315的声音: “嗯,回去吧。” 这个世界的晚风还是不舍得他离开,仍在温柔地缠绕着他,顾子野最后看了一眼这重获新生的世界。 那里有胜利和希望,但是…… 带着温柔和笃定,顾子野轻轻地回话, “还有人在等着我。” …… 顾子野经历了抢救,现在从icu转到普通病房,随化之终于可以近距离看护。 但是人就是没醒。 三个月。 九十多个日夜,每一分每一秒都让随化之煎熬。 他刚从随家回来,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乌青,嘴唇干裂,起了一层白色的皮。 如果不是父母愁红了眼眶, 如果不是随明宇王心鹤强行把他拖回附近的休息室甚至家里过几次, 他大概真的会在这医院铺张床,就此生根。 但每一次被带走,随化之也只是身体离开而已。 他看不见顾子野,就像从他心上生生剜下一块肉。 随化之自己也是个大病初愈的人,随家的长辈想给他补一补。 可随化之根本吃不下太多东西,一吃就吐。 他们也就只能旁观,和随化之一样祈求顾子野能快点醒来。 “……当时情况比我说得还要危急。” 随家客厅,所有人听完随明宇的话都是一片沉默。 二叔随业倒是先发了言。 按照平常,他肯定是想张口说点什么刻薄的话,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比如“逞英雄”或者“不自量力”。 可今天,他最终只是重重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两个孩子……有情有义。” 就在这时,何医生走了进来,脸上都是职业性的严肃。 “何医生!” 随闻立刻站起身,声音带着些紧绷, “子野的情况……” 何医生毕竟是医生,对病人再有感情,语气也是冷静而专业的: “家主,小顾能挺过手术,已经是个奇迹了,只是……” 何医生不是刻意停顿,只是有些不好开口。 毕竟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来了,自己家的少主对顾子野是一片真心。 可毕竟是随家继承人的伴侣,伤成这样,家主怎么看? 他实在是把握不住了。 骆珺看出了何医生的顾虑,牵着随闻的手, “何医生,子野也是我们随家的一份子,你但说无妨。” 何医生是知道骆珺话的分量,点点头, “他这次伤得太重了,尤其是心脏,他本身的基础就非常脆弱,这次的重创,几乎让他的心脏负荷达到了极限。” 何医生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 “手术暂时保住了他的生命体征,但这只是第一步,未来的恢复期会非常漫长,以后……他的体质会比常人虚弱很多很多,需要长期精心养护。” 随闻闭上眼,他是真心实意感谢顾子野,也替他感到心痛。 再睁开眼,对何医生说, “这些你都对化之说过了吧。” “是的。” 随闻与妻子对视一眼,数十年的风风雨雨让他们早就心有灵犀, “我们和化之的态度是一样的。” “把话放出去,子野是化之的爱人,就是我的亲人,谁要是不长眼欺负他,我让他去见鬼。” 随业心里和大哥想的一样,家里面内斗小打小闹可以。 但要是有外人看轻顾子野,那就让这些人吃不了兜着走。 何医生放心了。 他也很喜欢顾子野这个孩子,觉得有他年轻时的影子,自己要是不秃头,肯定能和他一样帅。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何医生迅速接起: “喂?……什么?” 下一秒,一个笑容猛地在何医生脸上绽放开来, “小顾醒了?真的!太好了!我马上过来!” 骆珺却拦住何医生,脸上得体的微笑显得有些狡黠, “老何,就让化之和子野单独多待一会儿吧,他们肯定有说不完的话。” …… 病房里其实很安静。 除了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外,还有温热的湿毛巾,擦过皮肤时发出极细微的摩擦声。 随化之坐在病床旁,动作虔诚轻柔。 他解开顾子野病号服的扣子,小心翼翼地避开顾子野身上的伤,擦拭着他裸露的皮肤。 擦拭的过程中,随化之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那线条流畅的胸膛上—— 那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是他造成的。 随化之死死咬住下唇,想用尖锐的刺痛逼回那汹涌的酸涩。 眼前人昏迷不醒……都是因为他。 好像遇见自己,顾子野就在不断受伤。 就在他几乎要被那沉重的自责和心痛淹没时,一道虚弱却带着些戏谑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的身体……就有这么好看?让你看呆了。” 随化之猛地抬头,撞进顾子野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 顾子野醒了。 随化之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他知道这不是做梦,他的爱人终于醒了。 明明顾子野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毫无血色,整个人透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可这双眼睛,偏偏散发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让随化之只是看一眼,就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他的病号服敞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喉结。 那性感的弧度,让随化之莫名生出了一股“近乡情更怯”的羞愧,连忙想帮顾子野扣上。 顾子野看着随化之呆呆的样子,抓住了他的手,笑意加深了些。 但看着随化之满脸憔悴,他眼底闪过些心痛, “……傻了?” 顾子野有些气息不稳,却努力维持着那份轻松, “我睡了这么久,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第24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24 这个动作,这个眼神,这句问话…… 随化之积压的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伴着心跳胡乱撞着他的胸口。 随化之猛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全是浓重的酸楚。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 他几乎是扑了上去,却在最后关头动作变得无比轻柔。 极其克制地避开顾子野的伤,双臂虚环住了他的心上人。 三个月的煎熬,无数个濒临崩溃的夜晚,所有卑微的祈求……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顾子野的肩头瞬间被温热打湿。 他还能感觉到随化之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 随化之的脸颊贴着顾子野颈侧微凉的皮肤,喉咙哽咽得厉害。 他努力了几次,才终于从剧烈颤抖的唇齿间,挤出四个字: “欢迎……回来。” 声音闷在顾子野的颈窝里,让顾子野心里有些发痒。 顾子野轻轻拍着随化之的背,表示安慰。 他的掌心很凉,贴在随化之单薄的脊背上,却像点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 随化之微微侧过头,干燥起皮的唇瓣几乎要碰到顾子野的鬓角。 他闭上眼,深深贪婪地嗅着顾子野身上的味道。 时隔这么久,随化之才真真切切觉得自己在活着。 顾子野醒后,还需要在医院待很长一段时间。 王心鹤和随明宇一起来探望。 见到随化之在给顾子野喂粥,王心鹤挑挑眉对着顾子野笑, “顾子野你快好起来吧,快把我们随少主急成绝世煮夫了。” 随化之像是没听见王心鹤这声调侃,只是专注着眼前人, “味道怎么样?会不会太淡?” 顾子野咽下口中的粥,摇摇头, “很好吃。” 明明就是个普通照顾的场景,王心鹤却硬被两个人整得肉麻,坐在一旁,手一撑,一摞书倒了下来。 随明宇帮忙收拾,看了看语气上扬, “不是,这都什么书啊?随化之,你们俩谁要考研了?” 什么《临床营养学》,旁边没倒着还有几本翻旧了的《药膳精要》、《特殊人群膳食管理》、《现代营养学》…… 王心鹤把书上面的灰拍一拍,掉出来一张盖着钢印的“高级公共营养师”资格证。 反过来一看,赫然就是随化之的大名。 王心鹤:…… 所以随化之没日没夜照顾顾子野,还去抽空考了几个营养师证? 这已经不是什么煮夫的范畴了吧。 一旁的随明宇立马掏出来小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记着什么。 王心鹤凑过去锤他一拳, “你又在这瞎做笔记。” 什么谈恋爱要考营养师,这不是胡扯嘛。 随明宇看王心鹤脸上浮出一抹晕红,嘿嘿笑笑, “我这不是在吸取恋爱经验吗?” 等两人探望结束,随化之对上顾子野的眼神,解释起来, “闲着也是闲着。” “何医生说你的身体需要特别精心的调养,所以……入口的东西,一点都马虎不得,别人做的我不放心。”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提到何医生说的话,心里还是紧张。 何医生那句“伤得太重,寿命怕是有减”的判断,成为随化之心里的烙印。 但顾子野已经回来了,随化之不愿把自己沉浸在痛苦之中。 一味地悲伤是没用的,这也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随化之把所有的惶恐和不安,都转化为眼前具体而微的行动。 研究营养配比,学习康复护理,考取各种证书……他选择用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将自己填满,压住那些恐慌。 他要用自己学来的一切,去修补,去延长,去和那残酷的论断,争抢和爱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系统315也问顾子野,值得吗? 放弃领袖的头衔,回到这里成为一个病秧子。 顾子野看着随化之低垂的眉眼,心口像是被温热的细针密密地扎过,他在心里喟叹, “当然值得,这可是我的爱人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随化之的精心照料下,顾子野出院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南家直接包下了京都最高级的酒宴,盛情邀请几位恩人参加。 怕顾子野和随化之婉拒,南又琴更是带着老爷子登门拜访,多次请求。 她和老爷子都知道,这次有多么凶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在长辈的再三邀请下,随化之就算再不愿意顾子野再奔波受累,也只能同意了。 顾子野的深色西装,是随化之亲自挑选定制的,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大病初愈的苍白虽然还没有完全褪去,但在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映衬下,反而是添了一股令人不敢轻视的贵气。 他站在人群中心,姿态从容地接受着南老爷子和其他几位家主的寒暄。 整个驱鬼界和头号商户,早就知道了顾子野的名号,没有人敢看轻这位年轻人。 而随化之,就像一块吸铁石,在顾子野身边寸步不离。 他同样穿着考究的礼服,身姿颀长,面容俊美得极具攻击性。 但此刻他却收起了所有的锋芒,只将全副心神都系在身边人身上。 他半步不离顾子野左右,要是有谁朝顾子野敬酒,随化之的眼神瞬间变成近乎实质性的警告。 他甚至还没有开口,只是微微侧身,用半个身体挡在顾子野和酒杯之间。 另一只手已经极其自然地伸过去,截住了那只高脚杯的杯柱。 “抱歉,他不喝酒。” 随化之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温和有礼。 但那眼神却始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牢牢锁定着那个试图敬酒的人,直到对方在他的目光下讪讪地移开视线。 顾子野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眼底掠过一丝纵容的笑意。 他微微侧头,靠近随化之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 “随少主,真是好大的威风。” 温热的气息拂过随化之的耳廓,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 听了这话,随化之紧绷的下颌线放松,耳尖微微泛红,同样压低声音: “喝酒对身体不好,你答应我别喝,要不然我晚上咬你……” 那语气,活脱脱一只护食的狼犬。 龇着牙,却又把最柔软的肚皮紧贴着要守护的人。 顾子野低低笑了一声,嘴上答应了下来。 不经意间的视线扫过,顾子野眉头微皱,好像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第25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25 一个趾高气扬的中年男人,不耐烦把眼前的人推开,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顾子野站在人群的中心,目光牢牢锁在穿着侍者马甲被推倒的身影上。 原来是自己的好弟弟,顾都平。 顾都平脚步踉跄了一下,狼狈地稳住托盘里摇晃的酒杯。 他满脸愤恨。 在宴会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今天这场豪华宴会的主角,居然是自己一直看不上的顾子野。 凭什么那么多豪门大佬都围着他转? 自己却只能在这里当服务员,替蠢货父母还债? 上一次顾东打肿脸充胖子请全家在豪华酒店吃饭,卡被冻结后,居然耍酒疯开始打砸闹事。 后来被拘留,除了饭钱还要赔偿人家高额装潢。 自己才每天要在外面打工。 而顾子野却靠着一张脸成了有钱人。 明明自己的生活才不是这样的! 都怪,都怪顾子野! 顾子野没有错过顾都平眼里一闪而逝的愤恨。 一丝玩味的笑意在顾子野唇边极淡地掠过,快得像是错觉。 “子野,你在看着谁?” 顾子野知道随化之一直在注意自己,但如果不把人打发走,自己的小心思可就不能得逞了。 “化之,” 顾子野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倦意, “突然有点想再尝尝前餐上的那碗汤,但现在没了……” 他下巴朝宴会厅大门的方向抬了抬。 眼波流转,里面有随化之才能看懂那深藏着的期待。 随化之对顾子野太过上心,吃得东西也要自己亲力亲为。 就算不是自己做,也要在一旁看着有没有问题。 说实在随化之这回很惊喜,顾子野基本没有和自己提过任何要求,他没有任何犹豫: “好,马上来。” 他放下酒杯,指尖在顾子野的手肘处安抚性地碰了一下,示意人等着自己。 那触感温热而短暂,顾子野看着随化之的背影很快穿过人群,消失不见。 他这才收回目光,周身那点懒散的气息瞬间敛去。 “顾都平?” 顾都平猛地抬头,看清来人是谁,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 但他很快低下头,克制住自己餐盘的手抖,掩饰自己眼底的怨恨,还有一丝心虚…… 顾子野,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再抬头,顾都平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听起来还有点颤抖, “哥……爸妈他们真的知道错了!天天念叨你,后悔得不行。” 他往前挪了一小步,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我知道以前是我们对不起你,可现在,看在我们血脉相连的份上,你……” 系统315都忍不住出声了, 【真会装啊,这种人得拉他去演戏,说哭就能哭。】 顾子野轻笑出声,那笑声短促冷漠。 “当时那个电话,你不是就在旁边听着么?我说过什么,需要我再给你重复一遍么?”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说,你们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听到这话,顾都平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他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砸下。 顾子野往后退一步,怕这人鼻涕眼泪飞过来,毁了随化之给自己精心准备的西装。 顾都平还在接着哽咽: “我懂我懂……哥,你别生气,是我多嘴,是我痴心妄想。” 他抬起头,哆嗦着手,从托盘里挑出一杯早已倒好的酒。 双手捧着,颤巍巍地递到顾子野面前,姿态谦卑到极点。 “就当弟弟敬你一杯。敬我们断掉的……兄弟情分。” 他声音颤抖,好像真被顾子野给欺负了, “哥,喝了这杯,我,我就彻底死心了。” 系统315跳出来, 【这里面下了助兴药,宿主小心呀!】 【嗯?不对。】 【宿主你听到这个消息,怎么好像更兴奋了……】 顾子野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刺激感在他眼底漾开。 与随化之捅破窗户纸这么久了。 随化之每次都借口顾子野身上有伤还没痊愈,却在帮忙洗澡的时候暗戳戳撩火。 水流滑过皮肤,随化之手指停顿。 每次像是不经意地加重,带着湿热的毛巾缓缓向下,带起一片燎原的战栗。 等顾子野呼吸变沉,身体紧绷着要抓住那作乱的手腕,俯身就要爆发时。 随化之总能恰到好处地抽离,用无比克制的眼神看着他。 同时声音还带着真诚的担忧: “别闹,你伤口还没好透。” 如果不是某次提前回家,顾子野在书房门口,猝不及防听见随化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染着情*的叹息。 等到动静小了,顾子野再进去。 桌面上摊开的,正是他在医院被随化之抓拍的一张侧脸照片。 听到开门的动静,随化之猛地回头,脸上出现了狼狈的慌乱。 手忙脚乱地合上相册,耳根红得滴血。 要不是看到这些,顾子野都快怀疑随化之是不是不行…… 撩完自己就跑,然后自行解决? 行,顾都平,你真是帮了哥哥一个大忙。 谁说这酒不好? 这酒可太好了。 他没有任何迟疑,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接过了高脚酒杯。 顾都平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这么信任自己吗…… 顾子野却恍若未觉,姿态闲适地晃了晃杯中的酒,拜托系统稀释一下酒中的药性。 顾子野一口饮下,对着顾都平开口,倒是带了几分真心实意。 “谢了,然后滚吧。” 等随化之回来时,就看到令人心悸的这一幕。 顾子野斜倚长桌边沿,姿态慵懒随意。 西装外套搭在手上,衬衫领敞开,一眼就能窥探到性感的喉结和被衣服半掩着的胸膛轮廓。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淡,眼睫半垂着,目光落在虚空某处,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就在察觉到随化之投来的目光时—— 顾子野缓缓抬起了眼与他对视。 那双刚刚还带着几分倦怠的黑色眼眸,在璀璨水晶灯的映照下,眼尾晕着红,染上一层笑意。 随化之的心脏,在顾子野眼尾弯起弧度的刹那,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 “怦!怦!怦!” 一把火“轰”地烧向随化之的心。 他快步走向了自己的爱人。 第26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26 几乎是一靠近,顾子野就迎了上去。 随化之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酒味,他揽在顾子野腰间的手臂瞬间僵硬: “顾子野,你喝酒了?!” 他意识到自己声音过于严肃,随即又强压下去,但还是带着后怕, “你知不知道你的心脏……何医生说过什么你忘了吗?” 顾子野非但没有被他的质问惊退,反而顺势抬起手臂。 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姿势,反过来紧紧搂住了随化之的脖子。 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脸颊几乎贴上随化之的耳廓。 那股混合着酒酿和体息的味道,带着滚烫的湿意,更加浓郁地喷洒在随化之敏感的耳后和脖颈处。 “化之……” 顾子野的声音响起,带着些沙哑和慵懒的鼻音,像羽毛飘到随化之耳膜深处, “我热……” 只是两个字,就像火星的引信,瞬间点燃了随化之。 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像是被顾子野带着酒气的吐息灼伤了。 一片滚烫,甚至隐隐发痒,席卷全身。 随化之微仰侧过头,想看清顾子野现在的情况。 现在距离是这么近。 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顾子野敞开的衬衫领口下,那片裸露的颈项,此刻正泛着绯红。 再往上,撞进那双熟悉的眼眸—— 顾子野的眼神不复平日的清冷,此刻眼尾泛红,正蒙着一层水汽。 随化之喉结不受控制的滚动。 因为他能看出,自己爱人眼神微醺之外,还清晰地透出极具侵略性的专注。 被这样直勾勾盯着,随化之的心跳彻底失控了。 他喉咙发干,声音艰涩: “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还是那酒……” 他有些急切,想去探顾子野的额头。 顾子野在心里叹口气。 某种方面来说,随化之实在是过于纯情了。 好在,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 顾子野微微偏过头,借着身高那微妙的优势。 温热的唇,轻轻地贴上了随化之的耳垂。 不是吻。 而是用牙齿,极其暧昧,甚至还带着一点磨人的力道,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那一下细微的刺痛和湿濡感,像电流经过。 随化之他身体猛地一颤,浑身瞬间紧绷。 这点反应,顾子野还嫌不够,故意在他耳边发出了一声轻哼。 “唔……” 他的手探向随化之的胸膛,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 “刚刚顾都平……敬了我一杯酒,喝完……就头晕发热。” 所有的暗示,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但随化之心底对顾都平的怒气很快抛之脑后。 因为顾子野似乎“晕”得更厉害了。 整个上半身几乎完全贴合在随化之胸前,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不安分地蹭动着。 隔着几层衣物,随化之都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身体传递过来的,一波强过一波的热度。 更要命的是顾子野那些“无意识”的小动作。 他搂着随化之脖子的手臂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 指尖更是不停刮擦着随化之后颈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顾子野似乎觉得不舒服,还会不时挣动一下。 那动作蹭过随化之的胸口和手臂,让随化之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见顾子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他只能咬紧牙关,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思绪,将顾子野牢牢锁在自己怀里。 同时,他脚下步伐加快。 几乎是半抱着,半拖着顾子野,朝着酒店专属电梯的方向走去。 很好。 顾子野在心底喟叹一声,鱼儿终于上钩了。 他埋在随化之颈窝的脸,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轻笑。 甚至能感觉到随化之揽着他腰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却还是温柔地将他护得更紧,生怕他摔倒。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随化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顾子野“塞”了进去,自己也立刻闪身而入,迅速按下了顶楼套房的楼层和关门键。 关门的瞬间,两个人热吻在了一起。 因为想吃甜品,来到宴会边缘, 差点想来问需不需要帮忙,但最后目睹一切真相的王心鹤: ……小情侣都这么着急么? 他甜品都没拿,就跑去找随明宇吐槽了。 这狗粮,绝对不能自己一个人吃! “砰” 两人几乎是跌撞进了房间。 顾子野反手将随化之压在门后,指尖勾住随化之的领带,用力一扯—— 被这力度带着向前,顾子野滚烫的唇不由分说的覆了上来,攻城略地般的索取,让随化之招架不住。 “脱掉。” 随化之被吻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顾子野这两个清晰滚烫的字眼,瞬间点燃了随化之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像被蛊惑,又像是发烧了。 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焚烧殆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在驱动。 所以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去解自己身上的衣物。 指尖甚至因为急切和体内奔涌的热*而微微颤抖,几次都没能对准小小的扣眼。 顾子野没有催促,只是微微退开半步,给他腾出空间。 外套终于被粗暴地扯下,随手扔在脚边,与顾子野先前的外套叠在一起。 马甲脱掉,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色衬衫。 衬衫的扣子也被他胡乱的崩开,布料向两侧敞开,露出紧实胸膛和线条分明的腹肌。 皮肤泛着蜜色的光泽,此刻却因为情动,覆上了一层薄汗。 当冷气接触皮肤,微微一凉,才让随化之的意识稍微回归。 他微微喘息着停下动作,抬起看向站在几步之外欣赏着这一切的顾子野。 顾子野斜倚在床头,昏暗的光线柔和了他冷峻的轮廓。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爱。 如此深沉滚烫,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随化之的身体僵住,脸上的情*潮红尚未褪去,眼底却染上一丝恼羞成怒, “你.....”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喘息和难以置信, “没有中招吗?” 同时他也有几分庆幸,至少不会伤害顾子野身体。 顾子野看着随化之脸上复杂的表情,低低地笑了起来。 在安静的房间,格外清晰,也格外撩人。 第27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27 随化之被顾子野放倒,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榻间。 属于顾子野的气息完全覆盖在身上,随化之真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 是看顾子野那张充满性张力的脸,还是那滚动的喉结,又或是微微起伏的胸膛? 但是视线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注意到顾子野心口旁,那道狰狞的伤疤。 所有的旖旎心思瞬间被担忧取代。 随化之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撑起一点身体,将耳朵轻轻贴向顾子野的心口。 隔着温热的皮肤, 咚!咚!咚!咚! 那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随化之抬起头,茶色的眸子里染着担忧,小心翼翼地试探: “心脏跳得这么快,会不会很难受?” 话音未落,顾子野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一暗,酝酿起风暴。 没有回答任何言语。 顾子野直接用行动回应。 有力的手臂瞬间收拢。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试图撑起身体的随化之重新压回怀中,紧密得不留一丝缝隙。 随即,一个带着灼热气息的吻,精准地封住了随化之所有未尽的担忧和惊呼。 那吻带近乎惩罚的力道,瞬间掠夺了他的呼吸和思考能力。 “唔……” 随化之下意识溢出的微弱抗议,在唇齿交缠间被碾磨得支离破碎。 最终化为难辨的呜咽和急促喘息。 他试图推拒的手被顾子野轻易地扣住,十指交缠,压在身侧。 所有的感官都被那强势的气息和唇舌间滚烫的触感所侵占,点燃。 光线投在两人交缠的身影上,起伏之间,月亮都摇晃了。 …… 等再次醒来。 随化之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深处的隐隐作痛。 但昨夜意识朦胧时,他记得顾子野将自己最细微的粘腻不适都妥帖地清理干净。 还有自己贴身的衣物,也都被换好。 他缓缓睁开眼,顾子野就躺在他身边,仍在熟睡。 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薄唇微微抿着。 平日里那份有些迫人的锐利,也因为睡意而收敛,露出毫无防备的柔和。 随化之的目光贪婪地流连,最终落在了顾子野的肩头。 那里还印着几道清晰的齿痕,是他昨夜情难自禁时留下的痕迹。 看到自己昨夜失控时留下的罪证,随化之脸颊迅速升温,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将脸埋在顾子野的颈窝。 打开了这扇门后,随化之整天带着食髓知味的笑在人面前晃悠。 他和顾子野之间的黏糊劲儿,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顾子野看书时,随化之必定挨着他,脑袋不是枕在他肩上,就是干脆躺在他腿上, 手里还拿着小银叉,叉起切得精细的水果就往顾子野嘴里送。 顾子野但凡咳嗽一声,或者只是微微皱眉,随化之立刻就像被按了开关。 水杯、药丸、按揉……瞬间到位,紧张得好像顾子野已经时日无多了。 随家众人从最初的欣慰感动,渐渐变成了心照不宣的麻木。 连一向沉稳的老管家,看到随化之又旁若无人地往顾子野嘴里塞点心时,都忍不住轻咳一声,默默绕道走开。 整日虽然腻腻歪歪,但他们二人的除鬼效率却是直线上升。 高超的业务能力让随闻都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开挂了。 终于,连骆珺也坐不住了。 这日午后,骆珺端着刚炖好的燕窝羹,想着给两个小的补补身子。 顾子野斜倚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而她那宝贝儿子随化之,低着头,极其专注地……给顾子野修剪指甲。 “咳。”骆珺清了清嗓子。 随化之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来了人都不知道。 还是顾子野提醒,他才看到自己老妈。 骆珺将碗放在一旁,语气带着关切,也带着点过来人的促狭: “我炖了点燕窝,给你们送过来。子野啊,感觉怎么样?气色看着是好多了,但还是要多静养,有些事儿……咳,还是要节制些,别太累着了。” 她的眼神意有所指地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重点落在顾子野身上。 她主要是担心顾子野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毕竟儿子那黏糊劲儿,她看着都觉得耗神。 顾子野还没答话,随化之先一步红了耳根,立刻反驳:“妈,我们心里有数。” 骆珺看着儿子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你呀,我还没说你呢!子野是病人,你整天黏着人家,也不知道体谅些,让他多休息!” 她说着,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去戳一戳随化之的额头,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就在这时,顾子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轻轻揽了一下随化之的腰。 “骆姨放心,有化之在,我休息得很好。” 骆珺的手微微一顿。 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聚焦在两人的身高和体态差上。 顾子野斜倚着,姿态舒展,肩宽腿长,即使坐着,上半身也比旁边的随化之高出一截。 而她的儿子随化之,此刻被顾子野的手臂半圈着,身体微微倾向顾子野那边。 从骆珺的角度看去,竟显出几分……依顺? 尤其是随化之被顾子野揽住后,非但没有挣脱,反而极其自然地放松了身体,甚至下意识地将脑袋往顾子野肩头蹭了蹭。 骆珺的脑子里,像是有根弦,“铮”地一声,断了。 她家这个从小被宠上天,看着冷清,实际脾气又倔又傲的混世魔王…… 在顾子野面前,该不会是……是下面那个吧? 这个认知让骆珺脸上的笑容有一些僵住。 眼神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混合着“我儿子居然被拱了?”和“好像……也挺合理?”的复杂。 儿子这样幸福,也挺好的啊…… “骆姨?” 顾子野敏锐地察觉到骆珺脸色变化,有些疑惑地开口。 “啊?没事。” 骆珺猛地回神,连忙掩饰性地端起托盘里的燕窝羹,动作快得差点把碗打翻, “燕窝都快凉了,你们快趁热喝。我……我突然想起好像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随化之看着自己老妈脚下生风,像是逃跑的离开, “妈这是怎么了?” 顾子野的目光却若有所思,想到什么笑了笑。 他下巴轻轻蹭了蹭随化之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愉悦: “没什么,大概是……骆姨突然发现了一个真相。” 第28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28 顾都平自从那日在南家宴会厅撞见顾子野后,就好像惊弓之鸟,只敢躲在家里。 但是那巨大的落差,让顾都平嫉妒得都睡不着觉。 他不敢再去招惹顾子野,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便将满腹的怨恨,添油加醋地灌给了顾东和黄苗。 “爸,妈!你们知道吗,我哥他现在可威风了。” 顾都平阴沉着脸,让夫妻俩可心疼坏了。 “我哥傍上了随家,就是那个跺跺脚整个商界都要抖三抖的随家。” “随家的太子爷宠他,有关系后,我哥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见到我理都不理,还把我推倒。” 顾东原本眼神里的心疼,瞬间变成贪婪, “那个随家?他……他真攀上了?” 看着顾东强压着笑的表情,顾都平忍不住一阵作呕。 其实他们父子俩是最相像的,眼里满心都是利益,满心都是算计。 黄苗摸着儿子的头, “我就知道那个小贱种不是好东西,跟他那个短命的妈一样,就会勾引人。但只要他还姓顾,发达了,就得养着我们。” 夫妻俩一合计,竟真的胆大包天地直接冲到了随氏集团总部大楼,在一楼大堂就撒泼打滚地闹了起来。 “顾子野,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给老子滚出来!” “顾子野,我是你爹!你发达了就不认我了吗,不怕天打雷劈吗。” “随家少爷!你被那个小贱种骗了,他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亲妈!现在又来祸害你们家了。” 污言秽语引得众人侧目。 安保人员迅速上前制止,但顾东和黄苗就是赖在地上不起来,整个场面是一片混乱。 随业听到这个消息后冷笑,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但是他觉得冤有头,债有主。 于是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随化之,同时也想让顾子野能亲自出气。 但在随家,随化之现在心情并不好。 因为他的爱人生病了。 顾子野靠在柔软的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薄毯。 脸色比平时更白几分,还带着病态的潮红。 他和随化之刚结束一场艰难的驱鬼行动,加上之前的病痛尚未完全恢复,额角隐隐作痛,竟有些低烧起来。 接到这个消息,顾子野沉默了。 他没想到顾东和黄苗简直是昏了头,会直接来随家闹事。 随化之坐在他身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吻了吻顾子野的额头,打算起身亲自去处理那对不知死活的东西。 顾子野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让我母亲去吧。” 一道淡淡的黑影掠过,随化之身子有些僵硬。 自从他知道这位是顾子野的母亲,他总是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 顾子野看出了他的窘迫,轻拍了拍他的手,偏过头咳嗽两声。 随化之立马端来水杯,让他润润喉。 顾子野笑了笑,便和随化之讲起了这位母亲。 顾子野的母亲名字叫程然,特别喜欢绘画,还拿过奖。 但被顾东用花言巧语哄骗远嫁后,日子就渐渐艰难起来。 怀孕期间,顾东认识了自己上司的女儿黄苗。 为了自己那控制不住的龌龊和前途,顾东在孕期出轨,并且在程然生产后就将人赶了出去。 随化之能感觉到顾子野的身体,因为难受和悲伤在微微发颤。 他紧紧回握着顾子野冰凉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传递一份支撑。 “那是一场大雪。” 顾子野的声音飘忽起来,眼睫低垂,掩去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刚刚生产完就被顾东从医院强拽出来的程然,一个人只能穿着单衣行走。 医院的护士医生也试图阻止过。 但被顾东以丈夫的身份回怼,并加以威胁投诉,她们也没有办法了。 此刻正是春节的晚上,路上没有人影。 在室内阖家欢乐的笑容声中,程然就这样倒在了路边,她还没有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 这段记忆原主并不知情。 由于顾东夫妻的颠倒黑白,原主一直都以为自己母亲是抛弃自己和别人走了。 真相只能由顾子野来还原,这份悲伤和遗憾也只能由他来承担。 黄苗骂得正起劲时,她发现顾东满脸惊恐不做声了。 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她尖叫起来, “程……鬼啊!有鬼!” 随氏集团的员工接到命令,就继续干自己的事了,对此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打工他们可是专业的。 见到死去的人朝自己步步紧逼,顾东哆哆嗦嗦指着黄苗, “是她!是她……逼我的,是她勾引我的!老婆,你知道我是最老实的!” 黄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扑到顾东面前,用指甲抓花他的脸。 “放你娘的屁,明明是你亲手把她从医院拽出去的,程然你找他报仇,别找我,我是无辜的。” 鬼影歪着头笑着,七窍流血,朝两人扑来。 顾东和黄苗开始语无伦次的求饶和互相谩骂,甚至互相撕扯想拉对方垫背。 但到了最后,只能说不愧是夫妻俩。 两个人都被吓得抽搐,甚至是同时口吐白沫晕倒了。 …… 休息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程然飘了进来,她的身影淡薄得几乎透明。 她径直来到顾子野面前,那双曾经充满怨毒麻木的眼睛,此刻却异常平静。 凝视顾子野良久,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是他……” 她的目光落在顾子野的胸口, “他的心是冷的,没有你的亮……没有你的暖……” 她的声音彻底平静下来, “但还是谢谢你……谢谢你,让他解脱了,也让我解脱了……” 虚影在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她渐渐还原成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 眉目温婉清秀,眼神清澈。 顾子野静静地看着她,即使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原主。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柔 “妈……您真的很美,谢谢你。” 程然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她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离开了。 顾子野的身体一震,是因为灵魂的深处,某种羁绊被斩断了。 他侧过头,压抑地呛咳一声,一缕鲜红从唇角溢出。 滴落在白色衬衫前襟,晕开一朵令随化之刺目的血花。 第29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29 随化之颤抖的手,抚上顾子野冰凉汗湿的脸颊,急切地想擦去那刺目的血迹。 顾子野摇摇头, “我没事……” 随化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疼和对顾家的怒火。 小心翼翼地扶着顾子野在沙发上躺好,让他半靠着最柔软的靠枕。 然后,他动作极轻地解开了顾子野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 “别动,听你的心跳。” 随化之的声音低沉紧绷。 他将耳朵小心翼翼地贴近顾子野的胸口,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那隔着皮肉传来的搏动。 咚、咚、咚……节奏有些快,带着病后的虚浮和力不从心。 但好在还算稳定。 随化之起身,开始按照何医生教的、他自己也练习过无数遍的穴位和手法。 极其专业地在顾子野心口周围的几处关键穴位上按揉着。 顾子野没有阻止,只是微微合着眼。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将他彻底淹没,低烧带来的眩晕感也阵阵袭来。 但此刻,在随化之的身边,被他这样全神贯注地照顾着,那些难受好像蒙了一层雾,离他越来越远。 他微凉的手指摸索着,轻轻握住了随化之放在他胸口按揉的那只手的手腕。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腕骨。 随化之看着他,俯下身。 温热的唇瓣带着无限的心疼与珍重,吻在顾子野微烫的额角。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睡吧,我在这里。” 顾子野浓密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睁开。 只是握着随化之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紧了些,有些含糊地问: “去哪?” 随化之按摩的动作轻微地顿了一下。 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着,指下的力道更加柔和, “公司那边……有点急事需要我去处理一下。很快,你安心睡一觉,醒来我就在你身边了。” 顾子野的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太了解随化之了,知道对方肯定是要为自己出气去了。 顾子野没有戳破,只是顺从着那汹涌的疲惫轻轻“嗯”了一声: “早点回来。” 话音未落,顾子野沉重的眼皮便再也支撑不住,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随化之维持着按摩的动作,感受着那逐渐趋于平稳的心跳节奏。 直到顾子野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他眉宇间那丝紧绷才终于舒展开来。 随化之小心翼翼地抽出手,然后细致地替顾子野掖好毛毯的每一个边角。 起身,走到智能温控面板前,将温度调高一度,才轻轻地带上了门离开。 “咔哒”一声轻响,随化之那双茶色的眸子染上寒意。 顾都平……还没找你算账,你们倒是送上门了。 从顾东和黄苗被送回家的第一天,坏消息就接二连三。 先是顾东和黄苗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了各自公司的解雇电话。 紧接着,两家公司竟不约而同地发来了律师函,控告他们因个人品德败坏、行为严重失当给公司形象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要求他们赔偿巨额名誉损失费。 原来,就在他们去随氏闹事的当天,一个匿名的网络账号发布了一篇极其详尽的“扒皮帖”。 帖子里,时间线清晰地列出两人是如何虐待原配和儿子的。 尤其是逼原配出院,更在酷暑天将年幼的顾子野,锁在汽车后备箱里长途跋涉……等等令人发指的恶行全部公之于众。 而顾都平在学校里的日子,也从云端跌入了泥沼。 他原本靠着还算过得去的皮囊,和刻意营造的高冷人设,在同学间勉强维持着体面。 如今,“吸血鬼”,“渣爹后妈帮凶”的标签被钉在了他身上。 室友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深怕沾上他家的臭名声,连话都不愿跟他多说一句。 巨大的心理落差和压力让他整日神情恍惚,魂不守舍。 辅导员多次找他谈话,看他状态极差,不止一次委婉地劝他: “要不……你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状态?” 后来,学校方面更是直接以“精神状态不稳定,不适合继续学业”为由,下达了劝退通知,要求顾东和黄苗将他领回家。 三个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能成日待在家里。 但怎么可能让他们老实待在家就算完? 随化之声音毫无波澜地吩咐下去: “去找些东西,送到顾家去,要不伤人性命的那种。” “对了,记得给他们贴上静声符,别给邻居们造成困扰。” 于是,顾家彻底成了活地狱。 深更半夜,厨房的碗碟会无缘无故地摔碎。 空无一人的客厅会传来小孩子诡异的嬉笑声。 他们睡梦中总感觉有冰冷的手指在脸上、脖子上游走… 三个人神经衰弱到了极点,终于有一天他们爆发了。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没用!” 顾都平蓬头垢面,眼神涣散,大吼大叫, “要不是你们去随家闹,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们害的!” 顾东气得浑身发抖, “你敢骂老子?” 积压的暴戾瞬间冲垮了理智,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顾都平脸上。 顾都平被打得一个趔趄,捂着脸难以置信。 黄苗见状直接红了眼,尖叫着扑上去撕打顾东, “顾东你这个混蛋,你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三个人像是在泥潭里挣扎撕咬的困兽,扭打成了一团,早已没了半分人样。 而这一切,都被传影符记录下来,并直接投影在了顾子野两人面前。 随化之一直用余光观察着顾子野的反应。 见他如此平静,甚至有些过于漠然,随化之心里反而咯噔一下。 他担心顾子野是不高兴了,或者是……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随化之立刻关掉了投影,身体微微倾过去,凑到顾子野耳边。 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安慰,声音压得很低,又带着点做错事般的忐忑: “抱歉,是不是不喜欢看这些?” 他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顾子野的手背,指尖带着安抚的意味, “是我考虑不周。这些人渣,确实不配脏了你的眼。以后……咱们不看了,好不好?” 第30章 随少主他动心了30【完】 顾子野只是有些心悸。 他侧过头,正好对上随化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面满是担忧。 顾子野轻轻叹了口气,主动伸出手臂,将身旁这个为自己竖起满身尖刺的爱人轻轻揽入怀中。 “别花精力在他们身上了,” 顾子野微微低头,温热的唇瓣轻轻蹭了蹭随化之的耳廓, “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 脖颈间传来随化之带着鼻音的一声“嗯”,像只被顺了毛的大型犬,乖顺地点头。 但顾子野清楚,对于爱人来说,所有曾加诸于他顾子野身上的伤害,在随化之那里,都是百倍千倍的痛。 他不愿随化之再费神,却也无法真正阻止那份深入骨髓的保护欲。 顾家人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在今年春节前,顾子野发现随老爷子有些不对劲。 他毫无保留,将自己的发现分享给了随家人其他人。 “老爷子身上的怨气,越来越重,他恐怕已经被恶鬼附身了……” 随家人对顾子野非常信任,加上老爷子在南家行动那次奇怪的表现,大家立刻如临大敌。 观察后他们还发现老爷子开始拒绝进食正常的食物,只对供奉的生肉表现出渴望。 一场无声的驱邪之战就此爆发。 每个人都各守其职,但最后还是老爷子凭借自身清醒的意识,选择与恶鬼同归于尽。 随着年龄的增加,随老爷子思念亡妻越来越深,灵魂变得太过脆弱。 恶鬼乘虚而入,哄骗老爷子可以帮助他给爱人复活。 一次能拒绝,诱惑千次万次呢? 所以随家众人都不会怪他,只是看着气息渐渐微弱下去的老爷子,他们心里悲痛万分。 老爷子倒在随闻怀里,恢复了原本的慈祥,只是那双眼眸,彻底失去了神采。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满脸悲痛的随闻和随业,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儿子,爹对不住你们……” 自从妻子离世,他就没管过自己这两个儿子,甚至纵容他们互相算计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喘息着,眼神变得无比温柔,但气息越来越微弱,却依旧断断续续坚持说着, “不要……错过任何时间,任何……表达啊,要不然就太晚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老人的手无力地垂落。 留下所有人满眼的悲伤。 老爷子的葬礼,是随化之全程操办的。 葬礼结束后,随闻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象征着家主身份的玉扳指,郑重地戴在随化之手上。 “化之,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随闻的声音沙哑疲惫, “我和你妈累了,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替我们,也替老爷子……好好看看。” 他拍了拍随化之的肩膀,有欣慰也有心酸。 骆珺站在一旁,眼眶红肿,却努力对儿子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她知道,她的儿子已经真正成长起来了。 但葬礼结束后,随化之开始频繁的做噩梦。 深夜里,他常常会毫无预兆地惊醒,冷汗浸透睡衣。 他带着神经质的急切,着急着伸手去摸身旁顾子野胸口的位置。 直到指尖清晰地感受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透过温热的皮肤传递过来,那恐慌才会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有时候,那后怕太过汹涌,仅仅感受心跳还不够。 所以顾子野总是醒着。 或者说,在随化之第一次被噩梦惊醒时,他就醒了。 他没有点破,只是在那带着颤抖的指尖触碰到自己胸口时,无声地放松了身体,任由对方确认。 随化之又一次在黑暗中惊醒。 这一次,他没有再克制,齿尖带着后怕的力道,轻轻咬在了顾子野的颈侧。 黑暗中,顾子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伸出双臂,将埋在自己颈窝里身体微微颤抖的爱人,温柔而坚定地完全地拥入怀中。 “化之。” 顾子野的声音低沉,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梳理着随化之柔软的黑发, “我们……办一场婚礼吧。” 埋在他颈间的随化之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顾子野能看到他眼中瞬间涌起的水光和喜悦。 “你说什么?” 随化之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仿佛怕惊碎了一个美梦。 “我说,” 顾子野的指尖轻轻拂过随化之湿润的眼角,声音带着笑意, “我们结婚,办一场属于我们的婚礼。就在阳光下,在所有人的见证下。” “不再错过,不再遗憾。” 婚礼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没有繁复的流程,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有最真挚的心意和最纯粹的幸福。 当舒缓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响起时,两道同样挺拔修长的身影,并肩从铺满白色玫瑰花瓣的长廊尽头走来。 顾子野一身剪裁完美的纯黑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肤色愈显冷白,身姿如玉山修竹,沉稳而矜贵。 随化之则是一身象牙白西装,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形,俊美得极具攻击性的五官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他一手与顾子野十指紧扣,一手捧着一束热烈的红玫瑰,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 没有谁嫁谁娶,他们只是携手,共同走向彼此的未来。 在满座亲朋的见证下,他们交换了简洁而郑重的誓言。 “我将永远爱你。” “我也是。” 当司仪宣布“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 随化之再也按捺不住汹涌的爱意,他猛地伸手扣住顾子野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 然后毫不犹豫地带着虔诚和宣告般的占有欲,深深地吻了上去。 顾子野只微微一顿,便立刻给予了同样热烈的回应。 他修长的手指插入随化之柔软的黑发,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随化之都喘不上气,才放过他。 伴郎的位置上,王心鹤看着台上拥吻的两人,眼底带着真诚的祝福。 他身旁,一身同色系西装的随明宇微微侧过头,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和试探, “怎么?羡慕了?” 王心鹤斜睨他一眼,漂亮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傲娇的光芒,轻哼一声, “羡慕什么?到时候咱们俩办中式的,肯定比他们这西式的更帅更拉风。” 随明宇听到这话笑了笑,然后悄悄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恋爱笔记真的没白做。 轻舟已过万重山,单身日子说拜拜。 【顾随组合 正文完】 第1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1 系统在顾子野完成任务后,就很少出现打扰了。 直到接到新的“黑了么”订单后,才与顾子野正式告别。 一人一统都有些舍不得彼此,但是分别时刻已经到了。 【宿主,我有新的任务了,要离开了,我会想你的呜呜呜。】 随化之躺在顾子野身边,心有所感,亲吻着爱人的脸颊, “怎么了,不开心?” 顾子野摇摇头, “有句谢谢还没来得及说。” 随化之见不得顾子野难过,带着困意凑着又亲了两口, “明天我陪着你一起说。” …… “所以,这种情况,我还能有明天吗?” 月光撒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到发腻的酒香,秦昼吸收完所有记忆后直白发问。 他刚刚摘下的那副银丝眼镜,此刻正随意地挂在白衬衫敞开的领口,镜链垂落,折射出几分银光。 系统315的直觉告诉它自己,这个宿主不好惹。 顾子野的性子是内敛的,但这位叫秦昼的宿主明显带着几分张扬的疯狂。 “统子?” 秦昼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懒洋洋的沙哑, “我现在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洗白自己,然后……” 他下巴朝那张凌乱的大床方向微微一扬, “拯救他?” 目光顺着方向投过去。 大床中央,一个年轻男人深陷在揉皱的丝绒被里。 他显然失去了意识。 衬衫被自己粗暴地扯开,露出锁骨和大片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胸膛。 呼吸急促而灼热,那衬衫在腰腹间更是拧成狼狈的褶皱。 此情此景,明显就是被人下药了。 系统315努力显得自己严肃起来: 【是的,宿主,这次任务难度比较高。】 【核心原因除了你需要接受病弱处罚,还有就是你的攻略对象赵斯年,是重生者。】 【两人是大学同学,原身道貌岸然特别会装,后面嫉妒赵斯年家世显赫,毕业想方法混入赵氏集团后,又利用赵斯年的信任,把赵家搞得家破人亡。】 系统315停顿了一下: 【当前时间节点:赵斯年被下了药,原身过来想要拍摄赵斯年不雅影像,好日后毁了他名誉,摄像头…就在你左手边的矮柜抽屉旁。】 一声短促的冷笑从秦昼鼻腔里哼出来。 他微微歪了歪头,那点潜藏的妖异感更盛了几分。 “低级。”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像在评价一件垃圾, “低级的嫉妒。” 系统315沉默了一下。 它很清楚自己绑定的这位宿主是什么来历,也大概理解秦昼眼里高级的嫉妒是什么。 绝对不是原地踏步,而是想方设法超越并且毁掉目标。 所以在秦昼的原世界,作为魔修的他嫉妒天道的宠儿,也就是气运之子。 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疯狂修炼,目标只有一个,干翻气运之子。 最终,天道的亲儿子竟真被他逼得自毁元神,连带整个小世界也随之崩溃湮灭。 系统315面对这位问题宿主,有些心累,光都黯淡了几分, 【宿主,您对进取心的理解存在严重偏差。】 秦昼笑了笑, “我只是想往上爬,想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这也有错?” 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点天真的残忍。 【……】 系统沉默了一秒,决定翻出那段让它差点紊乱的记录, 【要是你只针对气运之子,还勉强说得过去吧。但当他与道侣结契大典上,当众向你敬个酒时,您也认为他在炫耀。】 【当晚,您潜入他的洞府,将他和那几个壮汉道侣全……】 系统似乎难以启齿, 【全给阉了,这怨气哪个小世界顶得住啊……】 秦昼挑了挑眉,似乎觉得那段往事颇值得回味,脸上甚至掠过愉悦的神色。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床上那个不省人事的赵斯年身上,语气陡然变得玩味, “所以,按你的意思,等这位重生醒来,” 他慢悠悠地,一字一顿, “第一件事,就想宰了我?” 【是的。】 “哦。” 秦昼应了一声,极其平淡,好像听到的是“明天可能天晴”这样无关紧要的消息。 但下一秒,秦昼毫无预兆地动了。 他顺手抄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大学校服外套,随意地往肩上一甩,动作行云流水。 然后转身就朝房门走去,干脆利落得没有一丝留恋。 这么帅,却只为了跑路。 【停停停!别跑啊!我前一个宿主说过的:打游戏残血,要是一味地逃跑,必死无疑。】 秦昼的脚步在门边顿住,手已经搭在了冰凉的门把手上, “所以他现在怎么样?” 【已经结婚了。】 秦昼:…… 房间里,赵斯年喘息声越来越粗重痛苦。 【而且你消极怠工的话,你重生的机会就没有了。】 秦昼嗤笑一声,向前台打了一个电话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叩响。 紧接着,“咔哒”一声,门把手转动。 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年轻服务员,推着一辆堆满晶莹冰块的小车出现在门口。 他脸上带着些不耐烦和无奈。 刚刚推车进来前,他还侧着头对着肩头的对讲机小声抱怨: “真是开了眼了,头一回见要这么多冰块的,这癖好也太……” 门一开,话音戛然而止。 他目光撞上了门边站着的男人。 刚刚推门进来时,秦昼恰好背对着门口的光。 此刻人转过身,只是这么随意站着,服务员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银丝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眸是如此深邃。 为了方便拿东西,秦昼将衬衫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紧实的小臂,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骨节分明的手指正随意地搭在冰车边缘。 “多谢。” 服务员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吐槽和抱怨瞬间蒸发,只剩下四个大字在疯狂刷屏—— 斯文败类。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腾地红了。 秦昼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服务员的失态,接过了推车上装满冰块的厚实密封袋。 那截带着青筋力量感的手臂再次一晃而过。 对讲机那头,同事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传来, “老王,你送到了没,这人真是有病?大半夜要冰……” 服务员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一把掐断对讲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结巴, “没、没事了!您……您慢用!” 第2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2 冰块混着冷水,被秦昼一股脑放进浴缸。 忙完再回到床前,发现赵斯年凭着极强的毅力,居然恢复了一些神智。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秦昼脸上, “秦、昼!你要是敢动我,我就杀了你……” 一身反骨的秦昼直接俯下身,双手撑在赵斯年身旁, “就动了。” 秦昼将手探入赵斯年汗湿的后颈与凌乱床褥之间,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托住对方的同时,再配合腰腿力量,竟将比他体格并不逊色多少的赵斯年,直接从深陷的被褥中捞抱起来。 赵斯年身体骤然腾空。 失重的眩晕和药力残余的混乱,让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含糊的闷哼。 滚烫的肌肤隔着衬衫贴上秦昼微凉的臂弯和胸膛,带来一阵战栗。 他本能地想挣动,四肢却酸软无力。 “你给我滚……” 赵斯年模糊地吐出几个音节,尾音软绵绵地拖长,气息滚烫, “……秦……昼……” 那声音含混不清,在秦昼耳里,倒像赵斯年在骂自己禽兽。 秦昼抱着他,步履稳健地走向套房内自带的浴室。 他清晰地感受到臂弯中躯体的分量和隔着衣料传来的紧实的肌肉线条。 这发现让秦昼眼底掠过些评估的兴趣。 即使在这种状态下,赵斯年也并非真正的孱弱。 “秦……秦昼……” 赵斯年看清自己来到浴室,以为秦昼真要做什么禽兽的事。 喘息着不停挣扎, “放开我,不然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威胁的话语被燥热不停打断,听起来更像虚张声势。 秦昼站在浴缸边,听到这句威胁,他镜片后的眼睛眯了一下。 下一秒,在赵斯年惊愕的目光中,秦昼毫不犹豫,将他直接丢进了浴缸。 哗啦——! 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没过赵斯年头顶,水花剧烈翻腾。 几秒钟后,赵斯年才勉强起身,趴在浴缸边缘剧烈地咳嗽。 秦昼见他没事了,没再多看一眼,朝外走去。 桌上正好有酒店提供的便签纸和钢笔。 他拿起笔,没有丝毫犹豫,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锐响。 每一笔都带着潇洒的力道。 写完,他将钢笔“咔哒”一声扣回笔帽,声音清脆利落。 那张便签被随意地放在浴缸旁边,触手可及的矮几上。 便签上的字迹龙飞凤舞,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虚伪的安抚,语气甚至有些命令: 如你所愿,什么都没发生。 药不是我下的。 自己去查。 ——秦昼 做完这一切,秦昼直接走人。 刺骨的寒意不断渗透,终于将体内最后一点药力带来的燥热彻底压了下去。 赵斯年趴在浴缸边缘。 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水滴顺着高挺的鼻梁和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 他抓过那张便签纸,狠狠揉成一团,咬牙切齿地拨通了电话。 而外面天已经亮了起来。 秦昼凭着原身残留的记忆,骑着吱呀作响的共享单车,赶去学校。 这原身虽然纯恶人,但和赵斯年一样,都是大四学生,还是个学霸。 如果问,为什么不打车? 秦昼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原身自从攀上赵斯年这棵摇钱树,吃穿住行就再没花过自己一分钱。 之前苦哈哈打工攒下的那点微薄积蓄,在过了一段被金钱和物质短暂麻痹的“好日子”后,早就全花光了。 现在和赵斯年闹掰,他是彻底被打回了原形。 甚至比从前更窘迫—— 至少从前,他还知道打工攒钱。 金融系大课在最大的阶梯教室。 秦昼停好车,踩着点赶到时,偌大的教室早已坐得满满当当。 讲台上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调试着麦克风。 秦昼目光扫过全场,后排和中间的位置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只有…… 第一排还有位置。 坏了,这是真大学。 而空位的旁边,赫然坐着赵斯年。 他穿着一件熨帖的浅灰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中段,看不出一点先前的狼狈。 此刻人正微垂着眼眸,看着摊开的书页,侧脸线条冷硬,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要不是秦昼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单看赵斯年这副模样,只会以为这是个家教极严的豪门优等生。 不过确实,赵斯年每堂课会坐在第一排,好像就是他那个豪门父母强制要求的。 秦昼的视线在赵斯年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即移开,心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啧,有四个轮子的少爷,就是比蹬两个轮子的快。 他无视了赵斯年在他踏入教室瞬间阴沉的脸。 而是迎着老教授投来的“好学生就该坐前排”的赞许目光中,从容地在赵斯年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两个人再有什么跨越时空的深仇大恨,也不得不在课堂上维持着几分体面。 这场面还有些荒谬。 两张同样出众却气质迥异的帅脸,并排出现在第一排。 讲台上的老教授显然心情愉悦,连带着讲课的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他的课知识点密集且抽象,所以在提问环节,大家都心照不宣低着头。 老教授的目光像探照灯,也只能频频扫向第一排。 一堂课下来,两人被轮番点了五六次,几乎包揽了所有有难度的问题。 每次回答都精准到位,风格各异却同样出色。 老教授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平时分的小本子上,给两人的名字后面都重重画了好几个加号。 这种被迫和谐的氛围,一直延续到下课铃响。 讲台上的老教授才意犹未尽地合上教案,宣布下课。 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而第一排的两人都没动。 赵斯年依旧维持着端正的坐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带着思考的节奏,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秦昼则完全无视了旁边低气压的源头。 一下课,他就摸出了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 疯狂地刷着学校表白墙和同城各种兼职招聘APP。 因为吃饱饭才是最关键的啊。 他的胃已经有些难受了。 一个自来熟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壁垒。 “呼——还好有你俩学霸在前面顶着!” 赵斯年的发小骆辰笑嘻嘻地从后排挤过来,他是知道两人关系的。 他穿着潮牌卫衣,头发染了挑眼的栗色,整个人洋溢着阳光开朗的气息。 “就老刘今天这提问频率和难度,要不是你俩扛住了火力,咱们全班都得被他可汗大点兵,点一个死一个啊!” 话音刚落,骆辰就发现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第3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3 骆辰本想借着吐槽活跃下气氛,结果两人是越看越不对。 秦昼是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专注地刷着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点得飞快,仿佛骆辰的话是空气。 而旁边的赵斯年,听到声音,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缓缓抬起头。 当他目光扫过骆辰,最后落在秦昼身上。 骆辰清晰地看到,赵斯年眼神冰冷,带着些……恨意? 一个大胆又惊悚的猜想,瞬间在骆辰脑海里炸开: 卧槽。 不会吧,秦昼这小子……出轨了?! 然后,被斯年抓包了?! 现在这气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以谣传谣就是这样来的。 被骆辰那充满同情的目光打量着,赵斯年完全没想到发小脑子里已经演完了一部狗血大戏。 赵斯年带着压不住的戾气,直接起身,旁边的桌椅都轻微晃动了一下。 他居高临下,对着秦昼: “出去,找你有事。” 秦昼没法子,只能跟着赵斯年,沉默地走在通往教学楼后侧僻静小径的林荫道上。 深秋的风已经很凉了,秦昼只要深呼吸,心口和腹部都一阵绞痛。 他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 “这具身体素质也太差了吧,没吃一顿饭,胃就造反了?” 系统315在空中转了一个圈, 【宿主,我还得提醒你!你现在还处于新手保护期呢,马上保护结束,会更难受的,请做好心理准备。】 秦昼在心底嗤笑一声,眼神依旧带着魔修骨子里的倨傲,这种痛能有多痛? 口袋里,骆辰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是那个名为“少爷们今天吃啥”的发小群。 [@骆驼翔子 辰子,斯年呢?老地方聚啊,今天新来了批蓝鳍,等你们。] 骆辰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 [情况不妙,秦昼和斯年好像彻底闹掰了!] 消息刚发出去,群里瞬间炸锅。 [???真的假的?] [卧槽?!什么时候的事?不对啊,秦昼和斯年两个人在一起过吗??] [他们俩成天待一起,肯定有问题啊。] 骆辰看着前面那两个一前一后,气场压抑得如同移动冰山的背影,赶紧打字: [千真万确!现在斯年把人叫出去了,我光和你们说,都看不见人影了,我得看看去,怕他们打起来!] 终于,在教学楼后方一处废弃花圃的角落,赵斯年停下了脚步。 这里远离主路,没什么人,只有风吹过枯枝的沙沙声。 他转过身,带着些试探, “秦昼,你……是不是也重生了?” 秦昼脑中立刻响起系统315的警报: 【宿主,自己的身份是不能说的,你小心点!】 秦昼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微微挑了下眉,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他不仅摇头否认,还非常自然地向前一步。 伸出自己的手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姿态,直接探向赵斯年的额头。 “重生?” 他声音里带着点嘲弄,因为胃痛而显得有些气息沙哑不稳, “赵斯年,你发烧了吗,还是在冷水里泡太久,脑子进水了?” 那动作和语气,好像赵斯年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赵斯年像是被毒蛇触碰,猛地后退一步,把手拍开。 秦昼的手背被瞬间拍开,白皙的皮肤上立刻浮现出几道的红痕。 【宿主,新手保护期结束了。】 “嘶——”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秦昼嘴里溢出。 靠,这么痛的吗? 他只觉得有千把剑在戳自己最柔软的腹部。 秦昼眼前猛地一黑,双腿脱力。 一手死死地按住了剧痛的腹部,另一只手撑向地面,狼狈地单膝跪倒在地。 额头瞬间滴下大颗大颗的冷汗,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秦昼!” 赵斯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惊得下意识前进半步,想把人扶起来。 但他没有动,只是眉头紧锁,眼神里的试探被惊疑取代, “你又想搞什么?快起来!” 他根本没用多大的力气,这反应未免太过夸张了。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秦昼紧抿的唇缝间,一丝刺目的鲜红缓缓溢出,顺着苍白的下颌滴在地上。 赵斯年瞳孔骤然一缩,这……血?! “卧槽——!!!”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骆辰尖叫了一声。 刚刚还鬼鬼祟祟摸到附近,正打算开手机给群里分享情况的的他,猛地从灌木丛后跳了出来。 从他刚才的角度,正好看到赵斯年挥手“打”了秦昼一下,然后秦昼就倒地吐血了。 骆辰吓得手机都差点扔了,冲了过来, “斯年冷静点,千万别动手!” 他一把抓住赵斯年的胳膊,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伯父要是知道你动手打人,肯定又要把你关禁闭罚。” 他是知道赵斯年家有多变态的。 赵斯年被骆辰这一嗓子吼得心烦意乱。 他明明……根本没用力! 秦昼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差? 他居然从来不知道。 骆辰跑去把自己的跑车开过来,准备直接带人上医院。 赵斯年咬了咬牙,俯下身。 动作有些僵硬地架住了秦昼的一条胳膊,试图把他拉起来。 秦昼的身体软得像一滩泥,沉重得惊人。 赵斯年刚把他半扶起来,秦昼就脱力地靠在了他身上,急促而滚烫的呼吸喷在颈侧,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秦昼似乎想说什么,赵斯年看他像是交代后事的样子,心下一惊。 却见秦昼只是微微笑一笑, “赵少这下……我可真要讹你了……”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赵斯年刚想发作。 怀里的人,伴随着一声闷哼,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晕了过去。 赵斯年:…… 系统在一旁提问, 【宿主你装晕做什么,就为了气他吗?】 秦昼苦笑,他吸收原身的记忆,已经很清楚现代社会的规则了。 “装晕,待会进医院就不用自己出钱了。统子啊,人情世故这一块,你还是得和我学。” 可是下一秒,尖锐的疼痛混着坐车的晕眩,让秦昼是真的撑不住晕了过去。 系统:原来这就是人情世故。 骆辰那辆骚包的亮黄色跑车,一个急刹停在医院急诊门口。 赵斯年和骆辰合力将秦昼从后座抬下来,放在急救推床上。 护士和医生迅速围了上来, “初步判断急性胃出血!送抢救室!家属去挂号缴费!” 第4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4 人进了医院,按道理怎么都该联系家长。 但前世今生,赵斯年对秦昼的家庭都不是很了解。 这也让赵斯年产生了微妙的负责心理。 急诊室的红灯熄灭又亮起。 医生出来交代病情,急性胃出血,需要住院治疗观察。 一系列手续办下来,赵斯年签了无数张单子,预缴了一大笔费用,足够覆盖所有可能的检查和治疗。 骆辰看他冷着脸,却在和护士好声好气商量, “麻烦用最好的药,做最详细的检查,只要对他的病情有利,请直接安排。” 骆辰受不了这个氛围,在一旁抓耳挠腮。 他觉得自己发小就是爱惨了,属于冷脸洗内裤型的。 送到医院已经够意思了,结果还在这大包小榄的。 但骆辰也不敢说,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 “斯年,那……那我先去跟他们说一声?聚餐,聚餐改天?” 赵斯年连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冷冷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骆辰如蒙大赦,赶紧溜之大吉,迫不及待地要赶去饭局上分享这个八卦。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骆辰这一走,急诊室外的走廊瞬间安静得可怕。 因为和赵斯年一样,零星几个等待的家属或坐或站,脸上都带着差不多的焦虑和沉默。 赵斯年靠墙站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自己衬衫的袖口—— 那里,靠近手肘的位置,沾染了几点已经干涸的血迹。 那是秦昼唇边溢出的血,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注意,现在再看分外刺眼。 明明重生后,他是想宰了秦昼。 可是再见到秦昼的第一眼,那人眼神完全不同了,更是因为自己而受伤。 接下来秦昼昏迷的几天,赵斯年陷入了忙碌中。 他雇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护工全天照顾秦昼。 但鬼使神差地,赵斯年每天会在固定时间出现在医院。 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小窗,看着里面那个安静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 毫无防备的脆弱感,和他记忆中那个充满恶意形象彻底割裂。 有时候盯着人看得久了,让赵斯年忍不住怀疑。 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怎么现在的秦昼让他这么在意? 一个星期后,护工欣喜地告诉他“秦先生今天醒了”。 赵斯年却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脚步猛地顿住,再没去医院探望。 他说不清为什么。 也许是怕看到秦昼清醒后那双充满算计或嘲讽的眼睛? 赵斯年选择用忙碌麻痹自己的混乱思绪。 一方面他在调查那晚是谁在给自己下药,另一方面赵斯年提前进入公司,想利用前世记忆规避一些风险。 而秦昼醒了后,他想着出院,却被护士阻止了。 “我现在感觉好的差不多了,为什么不能出院?” 护士很负责地回答, “因为你朋友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秦昼确实已经可以出院了。 但由于他的住院费用实在太过充裕。 医院本着负责的态度,给他做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全身检查。 当护工尽职地将那份厚厚的体检报告拍照发给赵斯年时,赵斯年几乎是是皱着眉看完的。 急性胃出血伴严重胃炎只是冰山一角。 这个人明明个子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 跟着自己怎么会落得一个营养不良的下场? 更刺目的是心脏那一栏,同样是一串病症。 再问医生,说可能是累出来的,如果不注意,后面会出大问题。 赵斯年捏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发白。 他对秦昼身体差的认知,终于有了具象的认知。 那个前世搞垮他赵家的仇人,原来……一直拖着这样一副千疮百孔的身体?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充满恨意的心里。 在京城这个圈子里,赵斯年从小就在祖母的照顾下长大。 没有叛逆也没有富少的傲气。 做的最出格的事也就一条。 不顾父亲的劝阻,第一笔投资就交给了流浪动物基地。 原因很简单,他曾经捡到过一只流浪小猫,但由于发现的太晚,小猫还是去世了。 小小的温热的一团,在自己的掌心渐渐冰冷,他不想再看到这一幕。 所以父亲骂他没眼光没出息,不像他赵家的孩子,也没关系。 这只小猫他从小在乎。 那么那些看不到的流浪小猫,他也一样在乎。 正因为赵斯年在一众富少里如此清新脱俗,大家就更喜欢他了。 谁会不喜欢一个正直的有钱朋友。 而骆辰不负众望,将赵斯年和秦昼的“恩怨情仇”在少爷圈子里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 很快,一个“秦昼脚踏两只船被赵斯年发现,争执中被打进医院”的狗血故事就传得有鼻子有眼。 秦昼在圈内的形象瞬间跌入谷底,成了人人唾弃的“渣男”。 赵斯年则被塑造成了识人不清,为情所伤的悲情主角。 赵斯年和上一世一样,本人对此毫不知情,也懒得解释。 其实上一世秦昼和赵斯年也并未真正在一起,只不过两人各取所需。 赵斯年需要秦昼的天赋作为帮助,而秦昼需要赵氏这个平台。 原身又一贯会伪装。 久而久之就通过各种心机表现,借助骆辰这个八卦王的宣传,让整个圈子误以为他们二人在一起。 现在的赵斯年,最近行踪神秘,鲜少露面,也是坐实了“情伤难愈”的传言。 少爷们自恃身份,虽然替赵斯年惋惜,但也明白感情是两个人的事,顶多私下议论几句。 倒也没有谁真会为了“替兄弟出气”去找秦昼麻烦。 但总有些人,想借着机会在赵家太子爷面前露个脸,混个眼熟。 作为秦昼室友的陈超杰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父亲是赵氏集团医疗器械部门的一个小主管,职位不高不低,属于想往上爬却苦无门路的那类。 陈超杰早就想巴结赵斯年,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 之前察觉到赵斯年和秦昼关系“亲密”时,他还试图通过讨好秦昼来曲线救国。 结果秦昼压根看不起他这种小角色,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这让他一直怀恨在心。 如今,天赐良机,赵斯年和秦昼彻底闹掰了,秦昼还成了“渣男”人人喊打。 陈超杰觉得,自己替赵少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鬼,简直是天经地义。 说不定还能因此得到赵少的赏识呢。 所以,当秦昼终于出院,拖着虚弱的身体好不容易回到宿舍时。 一进门,就撞上了守株待兔的陈超杰。 陈超杰故意挡在过道中间,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秦昼,阴阳怪气地开口, “哟,这不是我们秦大少爷吗?住院住得舒服吗,赵少给的钱够花吧?” 第5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5 秦昼脚步没停,甚至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径直就要从他身边挤过去。 “站住!” 陈超杰见自己被彻底无视,脸上虚伪的笑瞬间挂不住了。 恼羞成怒拽住秦昼,眼珠一转,声音更大更了, “我项链呢,我那条限量版的项链,刚刚还在抽屉里,你一来怎么就没见了?” 秦昼终于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看跳梁小丑般的怜悯。 他抬手,非常敷衍地拍了拍陈超杰的肩膀,语气平静: “节哀。” 两个字,轻飘飘的。 却像两个耳光,狠狠抽在陈超杰脸上。 这毫不掩饰的轻蔑,让陈超杰感觉自己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他一张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伸手就想去揪秦昼的衣领, “你个孤儿装什么装,肯定是你这个穷鬼偷的,拿出来!不然……” 秦昼捂着腹部,本来胃不停的刺痛已经让他没有耐心了。 现在还遇到这么一个蠢货。 秦昼在他伸手的瞬间,身体向后退了半步,同时在脑中飞快询问, “他在录像吗?” 系统315也看陈超杰不顺眼,立马回复, 【扫描中……陈超杰没有在录像,但是走廊公共区域监控摄像头处于正常工作状态,角度覆盖宿舍门口区域。】 秦昼镜片后的眸光极快地掠过冷芒,那很好了。 陈超杰一抓落空,更是气急败坏,身体也因为激动和愤怒向前探着。 而就在他唾沫横飞的瞬间,秦昼借着对方前倾的势头。 手肘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用寸劲,狠狠顶在陈超杰毫无防备的右侧软肋处。 让你废话多! 陈超杰嘴里的闷哼和惨叫被剧痛给扼杀,只流出短促的气音。 他整个人弓成了虾米,脸色由刚刚的猪肝色瞬间变成惨白。 剧痛带来的生理性泪水,更是让陈超杰直接懵了。 秦昼不是刚出院吗? 一个病秧子,下手会这么黑,这么狠吗? 见秦昼又抬起手,陈超杰被打怕了。 下意识地就想转身,朝宿舍门外走廊跑去。 同时张嘴,试图大喊, “救——!” 呼喊声被硬生生打断。 他转身想跑的同一刹那,秦昼顺势做出了一个极其自然被大力推搡的动作。 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蹭着陈超杰的手臂,向后摔倒。 正好就倒在宿舍门口,也就是走廊监控摄像头正下方最清晰的位置。 摔倒的那一刻,秦昼已经加强了对腹部的保护。 但是为了在监控下显得真实,那倒地的力度还是很大。 本就脆弱不堪的胃部,由于剧烈震动和撞击,瞬间像是有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里面疯狂搅动。 再加上这些天一直禁食,靠输液维持,身体本就虚弱到了极点。 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就让倒地的秦昼脸色惨白。 “我靠!学委!你怎么了。” “怎么回事啊。” “秦昼你怎么了!” 提着桶出来洗衣服的同班同学,立马大吼起来。 其他同学听到动静,纷纷从宿舍里冲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蜷缩成一团的秦昼。 说起来秦昼这大半个月,为了维持原主形象。 把期末考试科目的重点和题型都整理分享给了全班同学。 就算是有目的,也是实打实让全班受益,你能说这是伪善吗? 尤其是那几个在挂科边缘,但靠着秦昼苟过期末周的同学,见自己的义父倒地。 又看到一旁眼神慌乱又带着凶狠的陈超杰,以及他刚才明显想逃跑的姿态,和还没来得及缩回的手…… 一瞬间,所有人的怒火被点燃了。 “陈超杰,秦昼他刚出院,你是不是有病啊?” “妈的!欺负我们班没人是吧?!”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喊导员来。” 陈超杰百口莫辩: ……不是,他说的都是我的词啊。 而刚刚送秦昼回宿舍,还没走出宿舍楼大门的护工。 听到身后的骚动和熟悉的名字,心里也是有不祥的预感。 他急忙转身,逆着跑出来看热闹的人流往回挤。 艰难地拨开人群,看到自己照顾了半个月的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吓得魂都飞了。 这护工再老实,也忍不住狠狠瞪了陈超杰一眼。 他就不明白,这么好的人陈超杰也狠得下心欺负? 秦昼在这半个月特别配合自己,基本不提要求。 甚至还拉着自己唠嗑,换着法子让自己多休息。 有好吃的好喝的更是往自己手里塞,疼得狠了也不说,就一个人扛着。 护工立马凑到秦昼身边, “秦先生,秦先生你怎么样?醒醒!别吓我!” 见人像是昏迷没了反应,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备注为“老板”的号码, “老板,秦先生刚出院在宿舍楼这里……被、被人打了,好多人围着。” “现在情况很不好,好像又昏过去了。” 在操场跑步的赵斯年接到电话,抄起草坪上的外套,就往这里冲。 一边跑一边交代, “把那个打人的给我留住,我马上就到。” 心跳随着奔跑快到极限,一股愤怒在赵斯年胸腔里直线上升。 谁,谁这么大胆子,敢动自己的人? 赵斯年赶到后,他自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喧闹的人群下意识地安静了几分,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秦昼已经醒了,被护工小心翼翼地扶着,坐在不知谁搬来的塑料凳子上。 赵斯年皱着眉,和护工一样,都是心里有一团火。 明明秦昼出院时情况还算好,可现在却只能低垂着头安静地坐在那。 而一旁的陈超杰,在赵斯年出现的那一刻,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 立马往赵斯年身边凑,声音带着控诉, “赵少,秦昼这个人就是不识好歹,没了您帮衬,现在都敢偷东西了。” 听到他这话,秦昼和赵斯年都意识到了。 原来陈超杰是想拿秦昼开刀,好给赵斯年拍马屁。 这对秦昼也可以说是无妄之灾啊。 护工心直口快,急着说, “老板,这小子胡说八道,明明就是他无缘无故动手伤害秦先生。” 听到护工的话,陈超杰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秦昼的护工,喊赵斯年老板? 再看看赵斯年越来越冷的脸色,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难道自己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第6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6 秦昼没管陈超杰,只是微抬起头,目光径直撞上赵斯年。 那眼神里无波无澜,甚至能看出几分习惯的平静。 但偏偏就是这种过分的冷静,像一根冰针,猝不及防地扎进赵斯年心口最深处。 让他心里猛地一凉,指尖都跟着无意识地蜷了一下。 赵斯年直接拨开身前的陈超杰,径直走到秦昼面前。 傍晚的霞光披在赵斯年挺拔的身影上。 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视线稳稳地保持在和秦昼平视的高度。 和眼前人对视,他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些紧绷, “你怎么样……想怎么解决?” 这询问的姿态,带着尊重,让陈超杰心头拔凉。 秦昼垂着眼睑,长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没有立刻回答赵斯年的话。 只是抬起那只没捂着腹部的手,缓慢地摘下了鼻梁上那副沾了灰尘的眼镜。 这个动作让他微微仰起脸,额发滑落,露出此刻显得格外脆弱的眼尾。 那眼尾处,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悄然漫上了一层薄红。 秦昼就是故意的,他早就发现赵斯年吃软不吃硬。 他就是要将这份因受伤而放大的脆弱,精准地呈现在赵斯年眼前。 事实上赵斯年也吃这一套。 尽管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清晰地提醒自己: 他只是看不惯陈超杰这种随意栽赃的卑劣行径,他只是维护自己心中的公正。 但视线触及秦昼那张苍白的脸,还有手还死死捂着腹部,那沉默忍着痛的样子…… 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 他记忆中前世的秦昼,不是这样的。 明明之前是一只贪婪的白眼狼。 而现在,这副脆弱的样子,太陌生,也太刺眼。 让人根本放心不下。 所以,尽管秦昼自始至终沉默着。 赵斯年也直起身,目光像寒刃劈向陈超杰,声音更是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公开在校园论坛道歉,置顶三天,而且我们还要走法律程序。” 陈超杰彻底懵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以为刚才当众低头认个错,赔点钱就能糊弄过去。 怎么也没想到赵斯年竟然要把事情捅到全校皆知的地步。 巨大的恐慌让他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哆哆嗦嗦挪到赵斯年身边,也顾不得周围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赵少,您误会了我啊。” 他压低了嗓子,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谄媚和挑拨, “秦昼只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他还敢惹您不开心?我……我这不是看他不顺眼,想替您出口气嘛。” 他急急地说完,又慌忙补充,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还有我爸!我爸在赵氏集团勤勤恳恳工作几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赵少!您就看在我爸的份上……” 陈超杰是学校资助考察小组的成员。 平常接触奖学金申请和家庭困难学生的资料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 他自然清楚秦昼父母双亡,家境窘迫的情况。 此刻情急之下,他口不择言地将这隐私当作筹码和攻击的武器抛了出来。 本来,关于秦昼的身世,赵斯年只知道一个模糊的大概。 这种涉及个人隐私的事情,他从未想过要去深入调查,更不屑于拿来做文章。 此刻猛地从陈超杰口中,听到如此直白又充满恶意的揭露。 尤其还是在秦昼本人面前。 赵斯年只觉得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头一次有了想动手的冲动。 陈超杰见赵斯年脸色更沉,眼神冷得几乎要杀人,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改口, “我不追究项链的事了,我赔医药费……” 骆辰拨开人群挤了进来,他显然是听到了风声赶来看热闹的。 他眉头挑了挑,脸上立刻挂起八卦的笑容。 “哟,这么热闹?” 骆辰的声音带着点拖长的腔调, “陈超杰,你刚才嚷嚷着丢了项链,还一口咬定是秦昼偷的?” 他抱着胳膊, “来,说说,丢的什么项链啊?铂金的,钻石的,还是路边摊十块钱一条的?有购买凭证吗?发票呢?或者,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项链真是你的,又真是秦昼拿的,光凭你一张嘴来污蔑人?” 骆辰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又快又刁钻。 陈超杰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眼神躲闪,支支吾吾, “我那个……就是可能是……我记错了地方,或者……” 在骆辰毫不留情的逼视和周围人越来越鄙夷的目光下,他漏洞百出。 最后防线彻底崩溃, “是我搞错了,项链没丢!是我自己放错地方了!对不起,秦昼,对不起,是我冤枉你了!” 导员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现场。 他一看秦昼虽然脸色很差但是醒着,陈超杰也当众道了歉,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脸上堆起惯常的和事佬笑容,打着官腔, “事情弄清楚就好,陈超杰同学,你这种行为非常恶劣,必须深刻检讨!给秦昼同学造成的伤害,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该赔的一分都不能少!” “秦昼,你看,他道歉了,也愿意赔偿。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我看这事……要不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秦昼,希望他能给自己这个导员一点面子。 但是,导员的话,赵斯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很久没有发这么大的火了。 然而,越是愤怒,他骨子里的克制就越发凸显出来。 当赵斯年重新睁开眼时,他侧身站在秦昼面前,挡住导员那烦人的威逼利诱, “公开道歉,置顶三天,论坛实名。” 赵斯年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打破了导员试图营造的和稀泥氛围, “你涉嫌故意伤害和诽谤,我会联系律师,依法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秦昼坐在赵斯年身后,勾起唇。 他微微歪了下头,朝着陈超杰的方向,恶劣地眨眨眼。 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就是故意的,你打我呀。 这气得陈超杰几乎要吐血。 第7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7 赵斯年的话,让试图打圆场的导员都忍不住心头一怵。 对方可是赵氏集团的太子爷,虽然从没有仗势欺人,也不代表他能惹得起。 后面劝解的话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导员也只是脸色难看,没敢说什么。 他知道赵斯年说到做到,也清楚自己根本压不住这位少爷的怒火,更不敢真的让事情闹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秦昼看这个导员,就好像看到了过去自己宗门的长老,和稀泥本领是顶级的。 觉得没事是么? 他也不再为了看好戏,强忍着这痛。 这胃里的痛,就好像拧毛巾,越拧越紧,让人喘不过气。 秦昼捂着小腹的手猛地用力,痛苦的闷哼清晰地响起。 紧接着,秦昼的身体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支撑,毫无预兆地向旁边倒去。 “秦昼!” 旁边一个同学惊呼出声,下意识想伸手去扶,但有人比他更快。 赵斯年几乎在秦昼发出闷哼的瞬间,就转过了身。 他长臂一伸,在秦昼彻底滑落前稳稳地捞住了他,将人半抱在怀里。 秦昼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双眼紧闭,呼吸急促。 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透明,额角的冷汗,衬得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赵斯年搂着他肩膀的手臂瞬间僵硬,他甚至能感觉到怀里身体细微的颤抖。 “开车,快!” 赵斯年对着护工低吼,声音带着些慌乱。 他迅速弯腰,小心翼翼地将秦昼打横抱起。 怀里人又是闷哼一声,死死揪住赵斯年的衣服。 秦昼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要轻,那份过分的轻飘感让赵斯年心口又是一窒。 同班同学都看不下去了,大家又气又急, “都是成年人了,把人打成这样,光道歉赔钱就完了,当法律是摆设吗?楼道有监控,调监控啊。” 这话有理有据,引起周围不少同学的附和。 导员看着被赵斯年抱在怀里的秦昼,又看看群情激愤的学生。 他狠狠瞪了眼陈超杰,事情显然超出了他能擦屁股的范围。 赵斯年抱着秦昼,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 他带来的护工早已机灵地跑去将车开到了最近的路口。 小心地将秦昼放进后座,赵斯年自己也紧跟着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平稳启动,汇入车流。 司机开得很快。 为了不让秦昼东倒西歪,赵斯年只好把秦昼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一手稳稳地护着他的肩背,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轻轻覆在秦昼紧捂着小腹的手背上。 秦昼的手冰凉,所以当赵斯年掌心滚烫的温度传递过去。 那冰凉的指尖在赵斯年掌心下轻轻动了动。 这微妙的触感让赵斯年低头,目光沉沉地锁在秦昼苍白的脸上。 那刻意晕红的眼尾,在昏迷的苍白中显得格外刺目。 就在赵斯年抱着秦昼离开的同时,骆辰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踱到脸色铁青的导员面前。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学校安保处的联系电话页面, “监控嘛,肯定是要调的。不过您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哪能麻烦您跑腿儿?” 他眼神戏谑地扫过陈超杰。 也不等导员反应,自顾自地就拨通了电话。 对着那边熟稔地报出了事发地点和时间段,语气轻松得像在点外卖。 导员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想阻止又不敢。 只能眼睁睁看着骆辰哼着小曲儿,溜溜达达地跟着保安处的人去调监控了。 骆辰确实喜欢凑这种热闹,也极其看不惯陈超杰这种攀高踩低的墙头草。 但看着秦昼刚才那副样子被赵斯年抱走,他心里也难得地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毕竟,最初那股吹向秦昼的歪风,源头里未必没有他骆辰八卦的几分功劳。 现在,把监控拿到手,把事情彻底钉死,也算是他骆少爷一点小小的将功赎罪。 医院急诊室外的走廊,秦昼已经被推进去做检查。 赵斯年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长腿交叠,微微垂着头,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骆辰发来的消息,附带一个视频文件。 骆辰只附了一句话: “高清无码,铁证如山。” 赵斯年点开视频。 监控画面清晰度很高,角度也正好。 清楚地拍到了秦昼被推搡在地那一刻。 画面里秦昼蜷缩着身体试图保护自己的样子,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赵斯年的神经。 他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整个视频,把视频和事情经过发给律师。 并且吩咐,直接报警。 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不接受任何调解。 等医生说秦昼情况稳定,赵斯年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松懈。 他朝医生微微颔首,声音有些干涩, “谢谢。” 看着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秦昼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强忍的痛楚似乎舒缓了些。 赵斯年沉默地跟在一旁,目光沉沉地落在秦昼安静的侧脸上。 两次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滑过脑海。 算上之前那场由他间接引起的冲突,秦昼已经因为他,进了两次医院。 进到病房,他刚想抬手替秦昼掖一下被角,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赵斯年起身走到病房外的走廊,才接起。 “少爷,” 林管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先生请您现在立刻回家一趟,他在书房等您。” 赵斯年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沉默了两秒,只回了一个字:“嗯。” 他吩咐好护工照顾好秦昼,才回到家里。 赵家的主宅坐落在城郊半山。 车子驶入大门,穿过精心修剪的园林,最终停在主楼前。 空气里弥漫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气息,却驱不散这座宅邸本身的压抑感。 赵斯年径直走向二楼东侧的书房,门紧闭着。 他抬手,指节在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进。” 书房里弥漫着上好松烟墨的淡香。 巨大的红木书案后,赵则刚正悬腕提笔,在铺开的宣纸上缓缓运笔。 见到自己儿子来了,赵则刚也没有抬头。 赵斯年心里知道,自己又在某方面惹怒了父亲。 他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等着父亲开口。 第8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8 空气凝滞而沉重。 每一次被这样叫回来,赵斯年面对的都是这样压抑的训诫。 最后一笔落下,赵则刚将毛笔搁在青玉笔山上。 他抬起头,目光像鹰般锐利。 凶狠顽劣,就是不像一个父亲看儿子的眼神。 他指着宣纸上墨迹淋漓的四个大字, “念。” 赵斯年的视线落在那四个的字上,喉结微动,清晰地念出, “无欲则刚。” 赵则刚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双手背在身后。 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幽深的庭院, “你进公司这段时间,经手的那几个项目,决策做得还可以,有几分样子。” 他的语气听不出褒贬,更像是一种陈述。 然而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些寒意, “但,你最近的行为,有些地方,让我很不高兴。” 赵则刚没有具体指出是哪里不高兴。 也没有给赵斯年任何辩解或询问的机会。 而是让赵斯年去猜。 他也只需要赵斯年知道结果—— 他不满意,这就足够了。 “自己去领罚。” 赵则刚好像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甚至没有回头看赵斯年一眼。 赵斯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没有问为什么。 在赵则刚面前,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甚至可能招致更重的责罚。 他只是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疲惫,然后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林管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他朝赵斯年微微躬身, “少爷,请跟我来。” 赵斯年沉默地跟在林管家身后。 两人走到楼梯转角处,恰好与正要下楼的傅琬迎面遇上。 傅琬保养得宜的脸上妆容精致,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 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目光平静扫过被管家领着,显然要去领罚的儿子。 她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在与赵斯年错身而过的瞬间,才微微侧了侧头,淡淡地抛下一句: “斯年,别总惹你父亲生气。”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没有丝毫留恋。 赵斯年没有丝毫迟疑,脸上更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林管家也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继续沉默地在前引路。 很难想象,在赵家会专门设有一间如此格格不入的房间—— 没有窗户,没有光源,只有冰冷墙壁和地板的禁闭室。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专为惩罚赵斯年而设。 “少爷,请。” 赵斯年抬步走了进去。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和声。 赵斯年依着记忆,摸索着走到房间中央,然后缓缓地靠着墙壁滑坐在地。 地板坚硬而冰凉,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 他将头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实际上在绝对的黑暗里,睁眼与闭眼并无区别。 如果是小时候被关进来,巨大的恐惧会让他忍不住拍打铁门哭喊。 但换来的只会是更长时间的禁闭。 所以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将恐惧压在心底最深处,用麻木来对抗这无边的黑暗。 然而这一次,他闭上眼。 脑海里浮现的,竟不是这令人窒息的黑暗,而是一片明亮。 是秦昼。 是重生后,和自己坐在靠窗上课的秦昼。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晰利落的侧脸线条。 讲台上教授抛出一个刁钻的问题,赵斯年也没有想出很好的答案。 教室里一片沉寂。 而秦昼微微扬着下巴,嘴角带着点桀骜又自信的笑意,从容不迫地站起身。 他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地阐述着自己观点。 教授带头鼓掌,宣布秦昼的答案比他设想的还要好。 那一刻的秦昼,意气风发,光芒万丈,仿佛整个课堂都是他的舞台。 画面又倏然一转,变成医院里秦昼紧闭双眼靠在他怀里的模样。 如果是之前,秦昼受了这样的委屈和伤害。 醒来后一定会将利益最大化,从赵氏咬下一块肉。 可现在,秦昼选择了沉默地忍受。 赵斯年突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 皮囊之下,灵魂为上。 秦昼有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皮囊,或明艳张扬,或苍白脆弱。 可此刻,赵斯年发现自己竟有些看不透那皮囊之下,秦昼的灵魂到底是什么颜色。 是贪婪狡猾,是坚韧不屈? 还是藏着更复杂的东西…… 黑暗依旧沉寂,但赵斯年的思绪却异常活跃。 他试图去想公司的事务,去想前世栽的那些跟头,去想父亲那“无欲则刚”的训诫。 可那些念头刚浮起,就被重生后,秦昼那双时而锐利时而含笑的眼眸冲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少爷,时间到了。” 赵斯年缓缓睁开眼,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身。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四肢有些僵硬麻木。 走廊的灯光也有些刺眼。 赵斯年微微眯了下眼,适应着光线。 他突然发现。 这一次,他竟然没有像过去那样,在门开瞬间感到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恐惧。 黑暗明明依旧是那么冰冷。 但他在那黑暗中,想着秦昼,几乎想了一整夜。 而秦昼醒来时,单人病房里一片安静。 腹部的钝痛感已经减轻不少,但身体依旧带着些虚弱。 系统315告诉自己,赵斯年被关了一晚上禁闭。 秦昼也从侧面了解到,赵斯年的父母也是有点子大病在身上的。 赵斯年回到他们身边,只要是遇到什么事。 他们这些做父母的非但不去引导,反而是把人直接关禁闭。 赵斯年的性格还能这样稳定,真的得感谢他的外祖母。 秦昼靠在床头,点开银行APP。 账户余额那串数字,因为陈超杰的赔偿变得相当可观。 他指尖在屏幕上随意地点了几下,一条信息发了出去,收件人是赵斯年: 过来,有急事和你说。 没有称呼,也没有什么寒暄,是带着属于秦昼的直接。 第9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9 赵斯年正驱车前往公司。 收到信息时,他正等一个红灯。 屏幕上那简单的几个字,让他几乎没有犹豫。 方向盘一转,掉头就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清晨的街道车流尚少,他开得很快。 心底那点从禁闭室带出来的焦躁不安,似乎被这条信息牵引着,找到了一个具体的落点。 但是,等赵斯年匆匆赶到医院病房门口时,里面早已人去床空。 护士正在整理床铺, “秦先生?他一个小时前就自己办了出院手续走了。” 赵斯年眉心拧紧,转身朝医院大门走去。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医院门口人来人往。 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秦昼没有穿病号服,而是换上了一件深色的夹克。 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利落,只是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 他随意地倚在医院门口的石柱旁,微微仰头看着天空。 晨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 就在这时,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吹过,秦昼刚刚潇洒的样子一下子就破功了。 赵斯年看着秦昼侧过头,捂着腹部的位置低低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压抑着,肩膀也随之微微耸动。 赵斯年心头一紧,几步就跨到他面前,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些紧绷, “你病还没好,吹什么风?” 他居然下意识地想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对方。 秦昼的咳嗽渐渐平息,像是没注意到赵斯年的小动作。 放下捂着胃的手,抬眼看向对方。 那双眼因为刚才剧烈的咳嗽,而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汽。 秦昼笑笑,在赵斯年靠近的瞬间,抬起手臂,直接勾住了对方的脖颈。 动作带着点亲昵的霸道,却又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力道不足。 他微凉的指尖看似不经意地。擦过赵斯年温热的颈侧皮肤。 那突如其来的触感,让赵斯年颈后的皮肤甚至泛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秦昼像是没察觉到赵斯年的僵硬。 微微倾身,凑近了些,带着点病后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急什么?死不了。” 他松开手臂,退后半步,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扬了扬下巴, “走吧,请你吃饭,就当谢谢赵少昨天仗义执言。” 赵斯年看着他苍白依旧的脸色,眉头皱得更深, “你胃病还没好,外面吃的不健康。想吃什么,我直接叫人……” “赵少这是看不起我?” 秦昼打断他,似笑非笑,眼神却微微沉了下来。 他甚至又抬手虚虚捂了下心口的位置,好像被赵斯年的话伤到,心脏在隐隐作痛。 不等赵斯年再说什么,秦昼直接转身,朝着路边走去,背影透着股倔强, “行,那我走了。” 赵斯年看着他那副明明虚弱却还要强撑,心头那股无名火混着无奈瞬间升腾。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迈开长腿,几步追了上去, “……去哪?” 秦昼脚步没停,只侧头瞥了他一眼。 眼底那点委屈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得逞的笑意, “跟我来就知道了。” 最终,两人停在一家门面并不大的粥店门口。 整条街都弥漫着米粥和蒸点暖融融的香气。 秦昼带着赵斯年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赵斯年看着菜单上琳琅满目的粥品和小菜,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和家庭医生聊了起来。 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处理重要的商业文件。 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手机,对服务员点了单, “一份山药小米粥,一份清蒸南瓜,一份白灼生菜。粥不要放糖,南瓜蒸软一点。” 他点得仔细,全是清淡养胃的东西。 秦昼单手支着下巴,等服务员离开,他才懒洋洋地开口, “赵少查得挺仔细啊?怕我讹你一顿饭?” 赵斯年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确认道, “山药养胃,南瓜温补,生菜清淡。你现在只能吃这些。” 直到亲眼看着秦昼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温热粘稠的山药粥送入口中。 赵斯年那颗从医院门口就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 两人的吃相都很斯文,但这顿饭吃得相当沉默,因为赵斯年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顿饭上。 吃完最后一口,赵斯年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 秦昼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粥,也放下了勺子。 他抬眼,迎上赵斯年的目光,嘴角噙着笑, “真没事不行?就是谢你。” 他语气轻松,但赵斯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笃定地写着“不信”。 秦昼被他看得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他站起身, “行吧,赵少火眼金睛,出去走走,消消食。” 赵斯年没说话,起身跟了上去。 清晨的公园人不多,两人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 秦昼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走得不快,似乎在斟酌词句。 “你在南城分公司那个新项目,没选佳员做材料供应商,是对的。” 赵斯年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看向秦昼,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南城分公司的项目决策属于内部事务,秦昼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秦昼像是没看见赵斯年的眼神,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继续说道, “佳员表面光鲜,但内部融资链早就绷紧了,撑不过三个月。你避开他们,规避了一个大雷。”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你现在选定的晨一……相较于佳员,他们缺了什么,你考虑过吗?” 赵斯年压下心头的惊疑,强迫自己冷静。 他审视着秦昼,但对方云淡风轻看不出任何心虚,只是手又捂着胃。 又疼了么? 赵斯年沉默了几秒,面对秦昼抛出的问题,还是给出了自己基于专业判断的答案。 “晨一的资质和现金流都没问题,合作条款也合理。但他们最大的短板,是没有像佳员那样,在项目附近拥有可以利用的地皮。” 但这也是赵斯年权衡后做出的选择,他认为可以接受这个代价。 这种情况下,赵斯年心里满是怀疑,看着秦昼捂着胃忍痛又有些烦躁, “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10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10 “地皮……” 秦昼轻声重复了一遍。 就在这时,一阵稍凉的风掠过,秦昼低低咳嗽起来,右手更是捂紧住了腹部。 赵斯年下意识地伸手想扶,却被秦昼抬手挡开。 秦昼缓了缓呼吸,直起身,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 “你调查过参与西郊那块地皮竞拍的公司,对吧?” 秦昼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觉得启达这个公司背景干净,实力雄厚?” 赵斯年心头一凛。 西郊地皮的竞拍是他近期亲自在抓的重点项目,竞争异常激烈,其中主要对手就是启达公司。 他确实让人详细核查过对方的资质和背景,看不出什么问题。 启达的注册资金,过往项目包括银行流水看起来都符合要求,甚至还有几家知名机构的背书。 “不是不相信你的话,” 赵斯年沉声回答,眉头紧锁, “但我的人查过,启达的资料看起来没有问题。” “看起来。” 秦昼加重了这几个字,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积聚力气,然后抛出一个关键点, “他们三个月前那笔用于增资验资的巨额资金流水,你仔细看过入账时间和备注了吗?” 秦昼疼得有些走不动了,他坐在长椅上,拍拍旁边,示意赵斯年也坐下, “那笔钱在验资账户停留的时间,恰好卡在验资报告出具的前一天才到账,而且是境外多笔来源不明,备注极其模糊的私人账户短期拆借汇入,验资完成后不到24小时,这笔钱又原路拆借返回了。” 典型的过桥资金操作,赵斯年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细节…… 他手下的人确实汇报过启达有增资行为,也提供了验资报告,但报告本身是合规的。 他当时关注的重点在于对方增资后的实力,以及是否有足够的抵押物,而没有深入追究这笔增资款项来源的即时性和短期性。 如果秦昼说的是真的,这极有可能是“皮包公司”用于包装实力,应付监管和竞拍门槛的惯用伎俩。 一个真正有实力的公司,增资款项绝不会如此来源不明且迅速回流。 秦昼看着赵斯年瞬间变了的脸色,知道他抓住了关键。 他深吸口气,胃部的痉挛让他有些坐不住了。 其实他还有些话没有明说,那就是赵斯年明明已经足够小心,却还是没有查到启达公司的真实情况。 是因为有人在为这家公司打掩护。 当然,这些赵斯年自己也会察觉到,所以秦昼就没有再说了。 赵斯年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特助的电话,声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吩咐暂停西郊地皮所有竞拍流程,着重查竞标的几家公司的资金来源问题。 而且这块地皮的选择……是自己母亲推荐的。 母亲,是知情还是不知道? 赵斯年握着手机的手骨节泛白,他转头看向秦昼,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重生归来,他凭借着先知先觉的记忆和经验,步步为营。 获得了无数先机,规避了前世很多陷阱,自认掌控力远超从前。 但这一次,不是秦昼的话……他极有可能在栽个大跟头。 挂断电话,赵斯年压下翻腾的心绪,正准备开口郑重道谢。 目光落在秦昼脸上时,心头却猛地一沉。 秦昼的脸色比刚才在粥店时更加难看,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呈现出一种灰白。 而且为了忍疼,秦昼紧咬着下唇,薄薄的唇瓣被咬得失去了血色,甚至隐隐泛出青紫。 而他那只原本只是虚按在腹部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抵着胃部。 整个上半身都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赵斯年心头那点复杂的疑虑,瞬间被强烈的担忧取代。 他一步上前扶住秦昼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一片冰凉,甚至带着湿冷的汗意。 “你怎么了?” 秦昼此刻疼得说不出话,只是艰难地摇了摇头,试图推开赵斯年的手自己站直。 但赵斯年完全不放心,立马搀扶着他,喊司机开车过来。 车到了后,赵斯年不再犹豫,几乎是半抱着将秦昼撑住,以最快的速度扶着秦昼进车。 车门关上,暖气立马隔绝了外面的凉意。 赵斯年看着秦昼靠在椅背上,急促地喘息着,冷汗依旧不停地渗出。 但脸色似乎稍稍回缓了一点点,至少不再是那种濒死般的惨白。 但是,秦昼捂着胃部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或许是因为身体不再受冷风侵袭。 所有的感官就去更集中地感受,胃部那被无数只手狠狠拧绞的剧痛。 一阵阵尖锐的痉挛让秦昼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又落下,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 赵斯年扶着秦昼的手心也沁出了汗,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眼前人痛苦的样子,比刚才得知自己可能遭到背叛的消息更让他心神不宁。 秦昼在又一阵剧烈的痉挛间隙,艰难地侧过头,看向旁边脸色紧绷的赵斯年。 他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声音因为疼痛而断断续续: “我……我刚刚……是不是帮了你……一个大忙?” 赵斯年心头一涩,毫不犹豫地沉声回答, “是,很大一个忙。谢谢你,秦昼。” 他的感谢是发自肺腑的,带着几分的郑重。 秦昼疼得眼前阵阵发黑,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几乎是凭着本能,带着点虚弱又任性的口吻,气短地提出要求, “那……那你帮我……揉揉我胃,疼得厉害受不了了……” 这个要求,带着一种病中特有的脆弱。 但更多的是秦昼仗着自己有功,理所当然的索取感。 坐在前面的司机耳朵都不知道放哪。 他没听错吧,要少爷帮忙揉胃? 赵斯年扶着秦昼的手猛地一紧。 这个要求……过于亲昵了。 但看着秦昼蜷缩在座椅上,疼得浑身发抖,冷汗淋漓的样子,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赵斯年沉默了几秒, “好,我帮你揉。” 他的动作带着些谨慎和生疏。 赵斯年先是伸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秦昼夹克外套的扣子,露出了里面单薄的衬衫。 隔着那层被冷汗微微浸湿的布料。 赵斯年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秦昼身体因剧痛而传递过来的细微颤抖。 这个人该有多疼啊。 赵斯年心也跟着难受起来。 第11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11 赵斯年温热的手掌没有再犹豫,轻轻覆在了秦昼死死按着胃部的手背上。 入手一片冰凉,赵斯年皱着眉,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放松点,手拿开。” 秦昼疼得意识都有些涣散,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松开。 赵斯年的手,这才能完全地覆盖在秦昼的胃部位置。 真正接触的那一刻,赵斯年的心就猛地一沉。 掌心的触感一片僵硬,他还能清晰地感觉到秦昼的胃部在剧烈地痉挛。 原来刚刚秦昼都是强压着痛,硬扛着胃部每一次的搅动。 “怎么会疼成这样?” 但就算疼成这样,也还要提醒自己。 赵斯年心里复杂万分,但看着秦昼难受的样子。 他立马收起所有杂念,掌心放柔了力道。 带着自己滚烫的体温,开始打着圈地按揉秦昼的腹部。 他的动作最开始有些笨拙,但很快就找到了节奏。 顺时针的方向,力道适中地揉,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热,去抚平秦昼那疯狂痉挛的腹部。 赵斯年低着头,神情认真严肃,距离近了,秦昼还能看见他微闪的睫毛。 “呼……” 赵斯年的按揉,给了秦昼一个可以短暂放松的支点。 胃里那阵翻江倒海的剧痛虽然还在,但总算消停了一些。 秦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身体终于不再紧绷得像个铁块。 他动了动,缓缓坐直了身子。 然后,抬起手将赵斯年覆在他胃部的手掌移开。 掌心骤然失去秦昼腹部的触感,赵斯年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 心底掠过一丝莫名的空落感,甚至还有着一些连他自己都未及细辨的……错愕? 但赵斯年很快便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自持。 只是看向秦昼的目光里,担忧并未褪去。 “去医院。” 赵斯年语气难得有点强硬。 对方的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 秦昼却摇了摇头。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强忍的痛楚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倦怠和一些厌烦。 “不去。” 他声音沙哑,带着点疲惫的任性, “这几天进进出出,闻够消毒水味儿了。” 赵斯年闻言,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秦昼进医院,两次。 好像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再坚持。 而是果断地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对着司机简洁吩咐, “你下车,自己回去。” 司机训练有素,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立刻下车离开。 赵斯年重新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这一次,他没有再开往医院的方向,而是流畅地调转车头,朝着市中心核心区域驶去。 那里离他们的大学很近,交通便利,生活设施齐全。 秦昼靠在后座,闭着眼养神。 但赵斯年变换目的地显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睁开眼,侧头看向驾驶座上神情专注的赵斯年,笑着说, “赵少,这是……不送我回宿舍?” 赵斯年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与秦昼的视线短暂交汇。 他看到秦昼的手依旧虚虚地搭在腹部,姿态放松了些,但显然那里胃还是有些不适。 或许是车内的暖气开得太足,秦昼似乎觉得有些燥热。 不知何时已经将夹克外套脱下,连带着里面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也解开了。 敞开的领口处,在暖气的熏蒸下,那片皮肤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极淡的薄红。 透出一种病弱又慵懒的……吸引力。 赵斯年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燥意似乎也从心底升起。 让他也觉得这车内的暖气确实开得……太足了。 赵斯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回答道, “你这个身体状态,回宿舍……”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只吐出三个字, “不放心。” “哦?” 秦昼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赵斯年那微妙的停顿和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赵斯年看见秦昼的眼神,突然像狐狸一样闪着精光。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见秦昼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向自己提问, “谁不放心?宿管阿姨?还是……赵少您?” 赵斯年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选择了沉默以对。 车子最终驶入市中心一个安保森严的高档小区地下车库。 赵斯年停好车,率先下车,绕到副驾驶,又替秦昼打开了车门。 秦昼扶着车门框,动作有些缓慢地下车。 他打量着附近的环境,然后目光落赵斯年身上,随后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点促狭和了然, “赵少这是……打算金屋藏娇?” 赵斯年被他这直白又带着戏谑的话刺得耳根一热。 但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转身走向电梯间,声音平稳无波, “这是我个人购置的公寓,与赵家无关。” 他按下了电梯上行键。 秦昼了然地点点头,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怪不得刚才那么干脆地把司机支开了,原来是要带他来这处完全属于赵斯年自己的“领地”。 电梯平稳上行。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秦昼慵懒地靠在一旁扶手上,一只手依旧搭着腹部,但神态却放松了许多,甚至带着点巡视自己新住处的闲适感。 而赵斯年身姿笔挺地站着,目光直视,看都不敢多看秦昼一眼,好像在研究电梯的倒影。 门开了。 里面的装修风格是极简的现代风,黑白灰的主色调,干净得一尘不染。 但也透着一股缺乏人气的冷感,像样板间多过像一个家。 “进来吧。” 赵斯年侧身让开通道,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秦昼依旧苍白的脸上, “你需要休息。” 先前因为胃疼,冷汗浸透了秦昼的内衫。 他皱了皱眉,受不了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的这种感觉,对着赵斯年说, “我要冲个澡。” 面对秦昼的要求,赵斯年总是不知道如何拒绝。 秦昼没有换洗的衣物,赵斯年也只好认命地去帮忙采购。 然而—— 谁也没有料到,这处赵斯年个人购置不常居住的公寓,其供水系统似乎出了点小问题。 秦昼脱了衣服后。 下一秒,预想中温暖的水流并未出现。 而是冰凉刺骨的冷水,劈头盖脸地从头顶的花洒倾泻而下。 于是在这个寒冷的深秋。 秦昼洗了人生第一个冷水澡。 第12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12 冰水浇得秦昼透心凉,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热气都被带走了。 但他宁愿冷着,也想把这个澡给洗了。 过了一会,浴室门被敲了几下。 “先穿睡衣。” 浴室门被拉开一条缝,秦昼带着一身寒气伸出手臂。 赵斯年立刻将准备好的柔软睡衣递了过去。 指尖触到干燥温暖的布料,秦昼松了口气,隔着门板闷闷的声音带着点调侃传出来, “啧,赵少品味……还挺可爱。” 他显然看到了睡衣胸前,那个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卡通熊图案。 赵斯年看着那只伸出来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有力,残留的水珠顺着皮肤滑落。 秦昼的手臂本来应该是一件艺术品,但手背上那片清晰的青紫色是如此刺眼。 那是反复输液留下的痕迹。 就在秦昼接过衣服的瞬间,赵斯年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对劲。 顺着门涌出来的空气,是冷的? 秦昼适时地在里面咳嗽了一声,声音带着点湿冷的干涩, “对了,赵少……待会儿你要洗澡的话,别洗了。”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 “没热水。” 听到这话,赵斯年的心真是猛地一沉, “你洗了一个冷水澡?你知不知道你身体……” “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秦昼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赵斯年被他满不在乎的态度气着了。 但那句“你知不知道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没说出口,就被浴室里传来的一声响亮喷嚏硬生生堵了回去。 “阿嚏——!” 没等赵斯年发作,秦昼带着浓重鼻音又响起, “怪谁啊赵少,谁能想到你平常都用冷水洗澡锻炼意志?” 门“咔哒”一声开了。 秦昼走了出来。 那身印着卡通小熊的深色睡衣,与他此刻周身散发的气息形成反差。 深色布料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透明,唇上几乎失了血色,用毛巾擦拭过的黑色短发,反而衬得那双眉眼更加凌厉。 细小的水珠不断滚落,滑过冷白的皮肤,又让人觉得病气浓重。 秦昼明显的不舒服,就像一根针扎在赵斯年紧绷的神经上。 那团因为对方不爱惜身体的火,被更汹涌的担忧给取代,压得赵斯年胸口发闷。 他二话不说,抱起沙发上早就准备好的厚实羊毛毯,兜头就将秦昼整个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就好像打包一个易碎品,看到最后只露出秦昼那张没什么精神的脸,赵斯年心里才松口气。 然后他把秦昼带进房间,拿起旁边柜子上的吹风机, “坐这。” 秦昼没再说什么,顺从地在柔软的床上坐下,厚厚的毯子将他裹得像一个慵懒的蚕宝宝。 赵斯年按下开关,温热的风伴随着低沉的嗡鸣声瞬间响起。 他站在秦昼身后,动作起初有些生疏,温热的风流毫无章法地扫过秦昼湿冷的发顶和脖颈。 秦昼被那突如其来的热风激得微微缩了一下脖子,喉咙里发出一声的轻哼。 这声轻哼让赵斯年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带着点笨拙地穿过秦昼冰凉的短发。 指尖触碰到湿润发根下温热的头皮,那触感让赵斯年的指尖微微发麻。 他调整了风向和距离,让暖风更均匀地覆盖在秦昼的头上,手指开始有节奏地拨动着湿发,动作变得娴熟。 系统315转着圈发问, 【宿主,这吹头发你自己不能吹吗?他为什么要帮你吹啊。】 秦昼在心底懒洋洋地回应,带着点得逞的笑意, “可能……这就是赵少的报恩方式吧。” 系统315沉思,怎么好像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秦昼的头发很短,发质偏硬。 在赵斯年认真地吹风下,湿冷的发丝很快变得蓬松干燥,带着暖风的气息。 赵斯年的手指偶尔还会不经意地,擦过秦昼的耳廓或后颈。 那温热的触感让秦昼闭着眼,身体在厚实的毯子里放松了一些,像一只被顺毛暂时收起爪子的猫。 赵斯年放下吹风机,转身将一杯温热感冒冲剂递到秦昼嘴边。 秦昼皱了皱鼻子,显然对这药味十分抗拒。 但抬眼看到赵斯年紧抿着唇的样子,他还是认命地就着对方的手,一口气喝光了药。 苦涩的药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紧接着一股暖意从胃里散开。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逐渐加剧的头疼,像有根针在太阳穴里钻。 赵斯年看着他皱着眉将药喝完,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依旧横亘着,不上不下。 他本来想狠狠批评秦昼一顿,怎么能拿身体开玩笑? 也想骂他……让自己如此担心。 可看着秦昼裹在毯子里,脸色苍白,眉头因为药味和头痛而紧紧蹙起。 那些责备的话就被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秦昼喝完药,困意袭来,还伴随着药效带来的昏沉和阵阵头痛。 他动了动被毯子束缚住的身体,想找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休息。 就在他身体微微躺下,腹部却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唔……” 他下意识地闷哼一声,搭在毯子外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攥紧了。 一直紧盯着他的赵斯年,立马紧张起来, “怎么了,是胃又不舒服了吗?” 那阵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片心悸的余波。 秦昼缓了口气,脸色依旧有些难看。 他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赵斯年,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却强打起精神, “没事……缓一下就好。倒是你,” 秦昼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 “从合作商到地皮,一环扣一环,步步紧逼,这可能……就是个针对你布下的陷阱,背后的人,耐心和手段都不一般。” 赵斯年看着他眼底那片病气沉沉的乌青,以及他强撑着精神分析的样子,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涩。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嗯,知道了。” 他不想再听秦昼说任何耗费心神的话,果断关掉了顶灯。 又怕人待会不舒服,又留下一盏角落里的壁灯。 散发着昏黄朦胧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第13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13 “睡觉。” 赵斯年丢下两个硬邦邦的字,像是不想再多待一秒,转身大步走向卧室门口。 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动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昏暗的光线下,秦昼被毯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安静的眉眼。 赵斯年这才轻轻关上门,走出去。 而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只是背靠着门板,回想起今天的种种,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如果是先前,那个对秦昼只有警惕的自己。 是绝对、绝对不会将人带回这处完全属于自己的私人领地的。 而重生后,自己越是试图探究秦昼,越是想要看清秦昼那副惑人皮囊下,包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灵魂…… 就发现自己越是深陷其中。 赵斯年发现,自己已经被复杂的情绪裹挟着—— 是担忧,是愤怒,是愧疚,是探究欲。 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 这些都是上一世自己根本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对自身情绪的陌生与失控,让赵斯年感到前所未有的疑惑。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那快速跳动的心脏。 并且在门口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 确认里面的人真的休息下了,赵斯年才离开到书房办公。 在浏览报表的时候,“赵时清”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跳动,赵斯年很快接起。 他的亲姐姐,明明平常从来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 “母亲让我问你,” 赵时清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没什么温度的冷漠, “西郊地皮的竞拍,为什么突然叫停?” 赵斯年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这个合作商没有诚意。” 赵斯年没有提及秦昼,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保护他。 “母亲的意思是,” 赵时清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突然改变策略显得很儿戏,可以再考虑一下。” 赵斯年沉默。 电话那头的赵时清,对着傅琬挑了挑眉,示意自己也只能说到这了。 傅琬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地加了一句,声音清晰地传入话筒, “你外祖母的生日要到了,到时候挑个好点的礼物吧。” 电话挂断,书房恢复寂静。 母亲的试探让赵斯年感到无力,他想不通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明明毕业后,自己正式进入集团核心已成定局。 此时,一个念头突然不受控制地跳出来: 如果秦昼还要跟着自己进入公司呢? 赵斯年垂眸,看着屏幕上冰冷的数字。 如果秦昼开口…… 自己让他进又有什么不行? 这一世,他会紧盯着秦昼,还能出什么错? 而且……这才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唯一方法。 肯定只有这样,才能更快地抓出上一世的幕后主使。 赵斯年猛地甩头。 不能再想秦昼了,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报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突然, “砰!” 玻璃碎裂的声音从卧室方向传来,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 赵斯年几步就冲到卧室门口,掌心拍在门板上,声音紧张, “秦昼?你没事吧?”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这股死寂让赵斯年不再犹豫,他直接拧开门把手推门而入。 昏暗的灯光下,秦昼痛苦地蜷缩着。 一只手死死地压在胃部的位置,另一只手则狠狠地揪着身下的床单。 力道之大,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他整个人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压抑到破碎的喘息声,更是从咬紧的牙关中艰难地溢出。 赵斯年心慌得厉害,但他动作很冷静, 冲到床边,单膝跪在床沿,伸手就去抓秦昼死死按在胃部的那只手, “放松,让我看看。” 他想把秦昼的手挪开,检查情况。 然而,秦昼因为剧痛,力气大得惊人。 手不仅没有被松开,反而在赵斯年触碰到他手腕的瞬间,反手抓住了赵斯年的手腕。 滚烫的掌心带着惊人的热度。 秦昼发了狠地将赵斯年的手掌,往自己剧痛的胃部位置用力压下去。 赵斯年猝不及防。 手掌隔着睡衣,瞬间清晰感受到了秦昼胃部剧烈的抽搐感。 同时,秦昼浑身温度高得吓人,呼吸也灼热滚烫地喷在他的手背上。 发烧了,肯定是冷水澡引起了高烧。 赵斯年心沉到了谷底。 “秦昼,听话好吗,快松手!” 他也只能压下心慌,声音放得极低。 带着哄劝的急切,试图掰开秦昼紧扣着自己手腕的手指, “你这样压着不行!松开好吗,让我帮你揉揉……” 秦昼烧得昏昏沉沉,剧烈的疼痛撕扯着神经,他只觉得耳边有人在念经。 赵斯年那刻意放柔的声音非但没起到安抚作用,反而让他烦躁不堪。 秦昼侧过头睨了赵斯年一眼。 他眼尾因为高烧和剧痛而发红,看着夺人心魄,那声音却又带着十足的不耐烦。 最后只能从痛苦的喘息里挤出一声虚弱的气音:“别……烦,头疼。” 赵斯年被他噎了一下,但心疼让他顾不上太多。 他改变策略,用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小心地将人半扶起来。 他不再试图移开秦昼的手。 而是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秦昼死死按着胃的手背上。 然后,隔着那只滚烫的手,开始用掌心顺时针打着圈按揉那痉挛的部位。 秦昼的身体因为高烧而滚烫,呼吸急促粗重,灼热的气息喷在赵斯年的颈侧。 剧烈的疼痛和眩晕让他脑子一片混沌,只觉得心脏跳得又快又乱,难受得很。 但赵斯年有力的揉按,似乎稍稍缓解了那疯狂绞拧的力道。 那阵最尖锐,甚至让他窒息的疼痛终于稍稍退去一些。 感觉到秦昼的力道终于松了下来,赵斯年立刻抽出手,迅速拿出手机。 一边继续稳定地揉按着秦昼的胃部。 一边另一只手,拨通了医生的电话,询问哪些药适合秦昼现在的情况。 挂了电话,外卖药物还需等待。 赵斯年重新坐回床头,看着秦昼紧蹙的眉头,他的声音也不自觉沉了下来, “你这病要养,就不要再操心别的了。” 秦昼头痛得厉害,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听到这话,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地看着赵斯年, “赵少……那你就更努力点,让我……少操点心……” 第14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14 秦昼头疼得厉害。 虽然表面上努力云淡风轻,但赵斯年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赵斯年用指腹,带着适中的力道,轻轻按揉上秦昼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为了分散秦昼对痛苦的注意力。 赵斯年一边按揉着他的太阳穴,一边用比平时柔和许多的声音问道, “下个月外祖母生日,你去不去?” 秦昼闭着眼,头痛和胃部的钝痛让他只想安静,直接拒绝, “……不去。你外祖母生日人山人海,我不想去凑热闹。” 他语气带着直接的倦怠和抗拒。 生起病的人,是更不想往那名利场去浪费表情。 赵斯年被直接拒绝,脸上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 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声音依旧平缓,耐心地解释, “外祖母不会去赵家别墅过生日的。” 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带着些期待, “她会在老宅那里,等我给她煮长寿面。” 他低头,看着秦昼紧闭的眼, “我想……带你去看看。” 赵斯年的话落下,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昼闭着眼,头痛和胃部的钝痛依旧明显。 赵斯年的话明明极轻,但他总听出里面有别的意味。 两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对视一眼, 当秦昼的目光又落在赵斯年脸上时,对方仿佛被那视线烫了一下。 眼神不由自主地闪烁,又飞快地挪开。 一切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赵斯年耳根处不易察觉的薄红,泄露了他瞬间的不自在。 秦昼看着赵斯年这副强装镇定的样子,烧得昏沉的脑子里掠过一丝模糊的念头。 赵斯年,不会是喜欢我吧…… 他没有力气深究,也懒得戳破。 疲惫感再次汹涌袭来,秦昼重新闭上眼睛,点了下头,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嗯,那就去。” 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个简单的应允。 就让赵斯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赵斯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然而,昏暗的光线下,他低垂的眼眸里,却又亮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起,是加急送到的药。 赵斯年小心地将秦昼喊起来,喂他吃下药。 看着秦昼在药物作用下彻底陷入沉睡,呼吸均匀,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他才终于停下手中按揉的动作。 赵斯年站起身,在床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目光复杂地落在沉睡的人脸上,最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秦昼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药效让他几乎是睡了一天,身体的疼痛和沉重感减轻了许多,但还是有些难受。 他摸到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几条未读信息。 最上面一条来自赵斯年,发送时间是几个小时前: 【醒了?我去学校处理点事。你在这里休息,别乱跑。导员和几位授课老师那里已经替你请好假了。刘老师特别问起你情况,让你安心养病。】 信息简洁,条理清晰,带着赵斯年一贯的风格。 然而,就在这条信息下面,紧跟着另一条短信。 没有署名,号码也是陌生的。 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 【让你做的事为什么不做?】 秦昼盯着这行字,眼底最后一丝睡意瞬间消散,闪过一丝锐利。 他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回复了过去,语气带着点幽默: 【我现在被金屋藏娇了,怎么做?】 信息发送成功。 他握着手机,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久到秦昼几乎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复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依旧是那个陌生号码,内容不长,却带威胁的寒意: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小心你的命。】 秦昼的眉头蹙起。 他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已关机的提示音。 他又发了几条信息追问试探: 【见个面聊?】 【怎么做你当面教教我呗。】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应。 对方极其谨慎,切断了一切可追踪的线索。 秦昼靠在床头,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的边缘。 在原身残留的记忆碎片里搜寻,关于这个神秘人的信息少得可怜。 只记得某一天,原身的账户里突然收到一大笔来路不明的巨款。 紧接着,就是一条指令,让他去一个指定的酒店房间。 之后,便是在那个房间里,碰到了被下药神志不清的赵斯年…… 对方想利用他做什么,通过什么方式控制或打击赵斯年,已经不言而喻。 而现在,这个藏在暗处,操控着提线的人,显然因为他的失职而动了杀心。 系统只能根据原身记忆提供帮助。 也就是说要找到这个人,还得靠秦昼自己。 而赵斯年回到学校,径直去了系办公室。 他目标明确,替秦昼拿了即将结课实习需要填写的所有资料和申请表。 厚厚一沓文件被他整齐地夹在文件夹里。 刚走出办公室,就撞见了靠在走廊窗边,在等他的骆辰。 骆辰的目光地落在他手里的文件夹上。 挑了挑眉,脸上挂起带着点玩味的笑容, “哟,赵公子,这是帮秦昼拿的?”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八卦意味, “怎么着?你俩……又和好了?” 赵斯年脚步一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让骆辰以为两人还没和好,正想说自己多嘴。 就听见赵斯年语气生硬地纠正自己, “我和秦昼没有闹掰过,又哪来的和好?” 骆辰被他这过于认真的反驳噎了一下,心里疯狂吐槽: 没闹掰? 没闹掰,你那天把人揍进医院? 都吐血了好吗大哥! 但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立刻堆起更灿烂的笑容,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好好好,是我失言!你们俩情比金坚。” 他话锋一转,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目光重新落回那沓申请表上,语气变得正经了些, “不过……斯年,对咱们来说,这实习,说白了都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秦昼,你是打算让他去赵氏实习吗?” 第15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15 面对骆辰的问题,赵斯年面无表情。 好像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有何不可?他的成绩和能力,完全够格。” 骆辰脸上的笑容彻底收了起来。 他太了解赵斯年了,这绝不是简单够格的问题。 作为赵斯年的发小,骆辰此时比任何人,都更早清晰地意识到秦昼在赵斯年心中的分量。 “秦昼确实很优秀,” 骆辰承认,语气认真, “专业第一,无可争议。能力、脑子,都没得说。”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赵斯年,带着朋友间才有的提醒和忧虑, “但是,斯年,你以什么身份让他去赵氏实习?仅仅因为他是你同学?还是……朋友?” 他刻意加重了“朋友”二字, “伯父伯母那一关,你打算怎么过?” 骆辰斟酌了一下用词,接着开口, “甚至秦昼在他们看来,属于别有用心的人。” “你现在能和伯父伯母抗衡吗?” 骆辰的话,瞬间像石头一样压在赵斯年心头。 这些尖锐而现实的问题,让赵斯年顿时感觉到一股冷意。 他光想着规避风险,接手赵氏。 同时自己刚刚察觉到,自己对秦昼似乎还有着隐秘的私欲,甚至想将秦昼藏起来。 却忽略了最根本的问题—— 他所有的权利,都在由赵则刚和傅琬制定的规则里。 自己的能力本身,就是脆弱的,甚至是可以被轻易剥夺的。 赵斯年明白,自己光想着逐步接手赵氏是不够的。 他必须比他的父母更强。 强到足以制定规则,强到足以…… 强到足以什么? 想起秦昼因为自己受得几次伤,还有明明在病痛中还要为自己操心的那份坚持。 赵斯年的思绪在这里猛地顿住。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强到足以光明正大地……站在秦昼身边。 然后热烈地相拥……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 伴随着心跳加剧,一种宿命般的笃定,冲垮了赵斯年之前所有的犹豫和权衡。 骆辰看着赵斯年沉默着,脸上神情变幻。 他心里咯噔一下,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更担心了。 “喂,斯年,” 骆辰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真切的忧虑, “你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事情可以慢慢……” 赵斯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甚至还带着郑重的意味,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谢谢。” 是骆辰的话,让赵斯年看清了蛰伏在自己内心的渴望。 这个目标本身,它不再仅仅是关于赵氏。 更是关于他赵斯年自己,想要什么,想守护什么。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赵时清坐在自己艺术画廊的私人茶室里,等待着秦昼的赴约。 她对即将到来的会面并非毫无准备。 关于弟弟的同学,她早已有所耳闻,甚至私下查过一些资料—— 一个父母双亡,靠奖学金和打工度日的学生。 在没有见面之前,秦昼在她心中的形象,大概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学生。 然而,当茶室的门被侍者轻声推开。 秦昼走进来时,赵时清才发现自己可能是想错了。 他穿着简单的深色休闲装,身形挺拔,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 唯一的不足,就是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但这一切病弱的表象,在他抬眼看过来时,瞬间又被另一种更强大的存在感所覆盖。 赵时清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当秦昼的眼眸落在自己脸上时,一丝莫名的不自在就会从自己心里冒出来。 好像脸上伪装的从容面具,就这样被无声地揭下了。 这个气场,让她把手中的咖啡都放下了。 眼前这个人,绝非一个普通学生那么简单。 秦昼在赵时清对面落座,姿态放松却不显随意, “赵小姐。” 他开口,声音带着点病后的微哑。 赵时清微微颔首,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掩去刚刚的失态, “身体好些了?斯年应该很担心你吧。” 她不动声色地试探着。 秦昼仿佛没听出试探,提出了合作的需求。 他之所以找上赵时清,源于原主的记忆。 在前世赵氏分崩离析时,眼前这位力挽狂澜,让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惊人的魄力。 然而可惜的是,赵家现在是重男轻女。 认为女子在商业上天生不如男,只允许赵时清在艺术领域发展。 简而言之,就是可以给一点无关痛痒的小钱打发,但核心权力绝不允许她染指。 明明是一位很强大的女性,却要因为父母的偏见而蹉跎岁月。 尽管秦昼给赵时清的第一印象远超预期,但她多年的谨慎让她不可能轻易信任一个外人。 她端起茶杯,掩饰着目光中的审视, “秦先生不是在开玩笑?” 秦昼没有绕弯子,直接抛出一个名字, “赵小姐知道Caesar吗?” 赵时清疑惑地皱了皱眉。 她当然知道! 这个名字最近在国际金融圈里,如流星般耀眼而神秘。 他的成名之战,就是在最近美股散户崩溃时,提前布局。 冷静地反向操作,在极短时间内锁定并收割了天文数字的利润。 一战封神。 Caesar更是被华尔街日报称为“在暴风眼中狩猎的野狼”。 赵时清眸光闪动, “略有耳闻,一个……非常厉害的操盘手。怎么?” 秦昼没说话,只是将随身携带的轻薄笔记本打开,屏幕转向赵时清。 屏幕上是一个简洁的加密界面,他输入几重指令,最终调出一个账户的权限概览页面。 那上面一串串令人眩晕的数字和几个只属于顶级私人银行的LOGO,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身份和实力。 赵时清抬眼,再次看向秦昼,眼神里的震惊一览无余。 但她从不被意外冲昏头脑。 赵时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秦先生,恕我直言,以你所掌握的资本,全球公司都会为你敞开大门,你为什么要找我合作?” 赵时清不是自我贬低,而是她对自己有着清楚的认知。 自己和秦昼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秦昼合上笔记本,动作从容,他直接给出答案, “因为我现在不方便公开身份,参与国内的大型活动。” 他又停顿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嘲弄, “而且……我和你一样,看你父母很不爽。” 遇到事就把孩子关禁闭,这样的人算什么狗屁父母? 第16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16 赵斯年推开门时,秦昼正坐在客厅沙发上。 他姿态慵懒,长腿随意伸展,轻薄笔记本电脑搁在膝头。 听到开门声,秦昼才抬了抬眼。 赵斯年手里拎着一个保温饭盒。 他走到餐桌旁,默不作声地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摆好: 清炒时蔬、软烂的蒸肉饼、炖得奶白的鱼汤,还有一小碗软糯的米饭。 热气带着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散开。 秦昼合上笔记本,目光扫过那几碟明显是精心准备的菜品,挑了挑眉,看向赵斯年, “你做的?” 赵斯年动作顿了一下,摇摇头, “阿姨做的。” 他拉开椅子示意秦昼过来。 秦昼“哦”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地起身走过去,拿起筷子,道了声“谢了”。 赵斯年坐在他对面,看着秦昼安静吃饭的样子。 回想起刚刚的对话,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股类似做错事的别扭感。 秦昼不开心了? 不是自己做的饭,对秦昼这么重要吗? 赵斯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自己也该学学做饭? 万一哪天阿姨有事呢? 秦昼看起来心不在焉,面无表情。 实际上,他是在脑海里盘算着,与赵时清的合作计划。 真正多想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了。 秦昼吃得不多,放下筷子后,低低咳嗽了两声。 下意识地仰靠回沙发,一只手虚虚地搭在胃部的位置,眉心微蹙。 赵斯年立刻侧头看他, “烧退了没?” 秦昼忙着去见了赵时清,根本没顾上量体温,只含糊地“唔”了一声。 眼睛半闭着,显得有些疲惫。 赵斯年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没量,立刻起身去拿了电子体温枪。 对着秦昼额头“嘀”了一下。 屏幕显示:37.6℃。 “还有点低烧。” 赵斯年眉头皱起,怪不得秦昼眼尾还带着点未褪尽的薄红。 他放下体温枪,去倒了杯温水。 秦昼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没接水杯,反而抬眼看向赵斯年,抛出个问题, “你的西郊地皮项目,为什么又启动了?” 他指的是赵斯年明明已经发现不对,暂停的项目。 赵斯年拿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神瞬间变得极其认真。 他没有质问秦昼如何得知这个内部决策。 眼神里更没有丝毫被窥探的愠怒,只有纯粹关心的好奇, “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赵斯年这双眼睛里,秦昼意外地读到了一丝……信任? 这种感觉让他心头微动,还算不赖。 尽管头痛还在隐隐作祟,他还是撑着胳膊坐直了些,难得耐心地解释: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及时止损,规避了很多风险。” 他肯定了赵斯年的努力, “但你的每一个决策,无论是暂停合作还是重启项目……” “都像推倒一块多米诺骨牌,必然会引起整个链条上其他牌的连锁反应。” 秦昼是根据竞争对手的策略,供应商的报价,甚至监管层的微妙态度……来综合确定。 商业世界不是平面的棋局,而是一张时刻在交互的立体网络。 系统315在一旁默默夸了句: 【宿主你真行!】 315清楚,自己不是什么金手指系统。 只能将海量的金融案例,行业报告和实时数据高效地推送给秦昼。 而秦昼,则凭借着可怕的进取心和天赋,将这些信息融会贯通,并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秦昼在心底淡淡回应系统: “不然呢?总不能是个像陈超杰那种货色,都能随便给我找麻烦吧。” 秦昼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和对掌控力的绝对要求,不允许他落后于人。 赵斯年静静地听着秦昼的解释,眼神专注,甚至在消化秦昼这些话。 “受教了。” 赵斯年压下心里的悸动,将手中的温水递到秦昼面前, “先吃药,把烧退了。” 赵斯年听完秦昼一针见血的分析,拿起手机,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 秦昼靠在沙发里,低烧带来的昏沉感还未完全散去。 他半眯着眼,看着赵斯年近乎机械地刷着手机,好像是把每一个app给打开了? 是被看穿行动,受刺激了? 实际上,赵斯年此刻的心绪远不如表面平静。 刚刚秦昼专注地为他分析这些情况的样子,实在是…… 那锐利的眼神,还有掌控全局的气度。 秦昼的一切都让赵斯年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不想在秦昼面前失态。 所以就坐在一旁假装忙碌,来强行压下这份悸动,平复自己的心神。 过了好一会儿,赵斯年才放下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重新走到秦昼面前。 “我是准备将计就计,” 赵斯年指尖敲了敲桌面, “既然背后的人想要我花大价钱得到这块地,那我就陪他玩玩,只不过……”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要玩一招釜底抽薪。” 秦昼看着他眼中露出几分属于猎人的光,了然地微微点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赵斯年的决策风格正在发生转变。 从之前相对保守的规避风险,转向了更具侵略性的主动出击。 这种转变,还蛮让秦昼感到一丝……欣慰的。 “嗯。” 秦昼简单地应了一声,表示理解和支持。 赵斯年转身,从餐桌旁拿起那份他特意替秦昼领回来的实习申请表,递到秦昼面前。 赵斯年眼神带着些期待,声音也放得比平时温和, “那……你来赵氏实习吧?这个项目,你可以全程跟进,我们一起。” 然而,出乎赵斯年意料的是—— 秦昼的目光扫过那份表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轻轻摇了摇头, “不去了。” “……” 赵斯年递表格的手僵在半空,他完全没料到会被拒绝。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迫和……受伤, “为什么?” 赵斯年看向秦昼,对方眸子里,此刻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秦昼想了想,确实没想出一个好的解释。 他还不能暴露身份。 难道要他说,小赵总,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是个总,有公司要管理。 还是说,幕后黑手就在赵氏,自己还需要隔岸观火。 这理由,他不好说啊。 第17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17 秦昼这欲言又止的眼神,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浇在了赵斯年的身上。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甚至盖过了之前的疑惑。 为什么拒绝? 是因为之前自己让秦昼受伤了吗? 还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他失望了? 赵斯年以为秦昼会像上一世那样,抓住一切机会进入赵氏。 可这一次,秦昼的选择截然不同。 看着赵斯年眼神中不加掩饰的失落和受伤。 这让秦昼想起曾经在暴雨天,遇见的一只小狗。 那被大雨淋透后湿漉漉的眼神,也是这样茫然无措,带着无声的控诉。 但是秦昼还不能说。 于是沉默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秦昼感到一阵无奈,更多的是随之涌上一股剧烈的头痛。 他脑子里塞满了各种信息,这些思绪像无数根细线,撕扯着他的神经。 秦昼忍不住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眉头紧锁,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几分。 秦昼的不舒服,一下子让沉浸在失落情绪中的赵斯年反应过来。 “怎么了?头又疼了?” 赵斯年的声音带着些急切,刚才那点委屈马上就被担忧给取代。 他立刻将那份实习申请表随手丢在茶几上, “别想了,躺下休息。” 他扶着秦昼的肩膀,让对方慢慢躺倒在沙发上。 秦昼也确实被这阵剧烈的头痛搅得没了力气,顺从地躺下,闭着眼,眉心依旧拧着。 赵斯年坐到沙发边缘,轻轻按揉上秦昼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熟练和专注 “放松……别想那些了……” 秦昼是真的累了。 身体还没痊愈的虚乏,还有低烧带来的昏沉,加上精神高度集中后的疲惫…… 但此刻太阳穴上,赵斯年恰到好处的揉按,就好像温暖的潮水般将自己包围。 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 秦昼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赵斯年身边沉沉睡了过去。 听到秦昼的呼吸变得悠长均匀,赵斯年的动作才缓缓停下。 他低头,看着秦昼沉睡的侧脸。 光线柔和地勾勒着他安静的轮廓,长睫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 赵斯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他忍不住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拨开秦昼额前几缕碎发。 自己怎么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呢? 赵斯年在心底无声地叹息。 他早就该发现了,秦昼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秦昼拒绝赵氏实习,必定有他的理由。 他不是自己附属品,他有自己的路要走,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这也是秦昼让自己,真正着迷的地方。 而自己所谓的渴望,不能成为束缚他的枷锁。 赵斯年小心地替秦昼掖好毯子角,确保他不会着凉。 然后,他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沙发的另一端坐下,回复着邮件,神情专注而冷峻。 只有偶尔抬眼看向沙发上沉睡身影,目光才会露出一丝柔和。 时间悄然流逝,赵斯年处理好工作后,坐在秦昼身边也睡了过去。 意识回笼的瞬间,赵斯年立刻感觉到身上覆盖着那条羊毛毯。 毯子盖得妥帖,一直拉到了他的下巴处,带着属于秦昼身上清冽又带着点药味的气息。 沙发另一端,早已空无一人。 赵斯年立刻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未读信息: 【有事外出,勿念。——秦昼】 A市最大的拍卖场。 水晶吊灯的光芒过于璀璨,将下方端坐的男男女女照得好像陈列的商品。 秦昼坐在高台的贵宾席里,银质面具覆面,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等待着。 系统315疑惑地发问, 【宿主,你来这做什么。】 秦昼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下方拍卖台,意识里回应, 【给老人家准备礼物。】 赵斯年虽然被自己不舒服给糊弄了过去。 但是他那眼神还是让秦昼有些头痛。 想到外祖母对赵斯年的重要性,秦昼就来这拍卖场找一件礼物。 这份礼物不是什么珠宝,而是一位作者的手稿诗集。 是赵斯年外祖母,最喜欢的诗人在这世上仅存的手稿。 几轮乏味的珠宝竞拍后,目标终于出现。 起拍价不高,零星有人试探。 秦昼冷眼旁观,直到价格攀升至一百二十万,场内显出犹豫。 他这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一个无声的指令。 拍卖师的声音立刻拔高, “高台贵宾席,一百五十万!” 干脆利落,一锤定音,拍卖品会送到指定地点。 秦昼直接起身,摘下面具,从贵宾通道离开。 关上门,拍卖场的奢靡空气瞬间被抛在身后。 秦昼没坐车,而是顺着晚高峰的人潮,漫无目的,像个局外人行走其中。 夜风裹挟着城市的味道扑面而来,秦昼深呼出口气。 这个世界,和他原本弱肉强食的修仙界没有什么不同。 金钱权势成为新的面具,戴上就能更容易获得虚假的尊重。 大家都在试探,一个真诚热烈的人……多么难得可贵。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秦昼接通。 赵斯年的声音传来, “秦昼,你在哪儿?” 秦昼简单地报了地点,就挂了电话。 不知过了多久,秦昼停下脚步,站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边缘。 红灯亮着,数不清的人们停下脚步,形成一片沉默的蚁群。 秦昼抬眼,目光掠过眼前攒动的人头,望向马路对面。 就在这时,好像是心有灵犀,他的视线骤然定格…… 马路对面,同样汹涌的人潮边缘。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这边用力地挥手。 是赵斯年。 绿灯亮了。 “哗——” 如同堤坝开闸,巨大密密麻麻的人影交错。 脚步声,低语声还有汽车驶过的呼啸声,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 秦昼站在原地,没有动。 像湍急河流中一块沉默的礁石。 他的目光穿透汹涌而过的人群,看着赵斯年逆着人潮向自己一步一步靠近。 秦昼听见自己莫名其妙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赵斯年微微喘息着,流动的车灯映在他的脸上, “因为……” 他顿了顿,目光认真地看着秦昼深邃的眼睛,仿佛要确认什么, “因为我听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好像……有点孤独。” 夜风卷过,吹动两个人额前的碎发。 月光就这样洒了下来,一切都美极了, 第18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18 两人在城市里漫无目的散起步来。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在地上交叠缠绕。 赵斯年走在秦昼身侧,先开了口,声音因为回忆带着些柔软, “小时候,在外祖母家那几年,大概是我最无法无天的时候了。” 他轻轻笑了笑, “老房子门前有棵大树,前面又有河。我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弄得一身泥回家,她从不真的生气,只会一边给我擦洗,一边说我是捣蛋鬼。” “后来,” 赵斯年的声音低了些, “被父母接回来……回去看她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秦昼的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赵斯年也跟着停下,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 清冷的路灯光下,秦昼的面容显得格外专注。 他微微蹙着眉,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着赵斯年, “既然想她,” 他问得理所当然, “为什么要等到生日,不现在去看她?” 修仙界漫长的岁月里,秦昼见过太多“后来”。 后来山门倾覆,后来故友凋零,后来沧海桑田…… 时间其实不是最锋利的刀。 最磨人的是那些悬而未决的等待,是以为下次还有机会的侥幸,是一次又一次的分离。 赵斯年完全愣住了。他设想过秦昼可能的反应。 “我……” 赵斯年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 秦昼没有移开目光,依旧执着地等待着答案。 他目光平和,收敛了平日里的冷硬锋芒。 路灯的光晕落在秦昼眼底,像是揉碎了月光。 就这样被直勾勾盯着,让赵斯年有些手足无措。 他又听见秦昼接着问, “是工作没处理完?” 赵斯年下意识地摇头。 处理事务这方面,赵斯年很少把工作积攒到明天。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自律。 可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这恰恰印证了秦昼那个问题的荒谬—— 也就是他现在明明有时间,明明没有迫在眉睫的阻碍。 唯一困住他的,似乎只是那个约定俗成的日期。 好像确实,自己非要在生日这样重大的日子,才会去见外祖母。 秦昼看着他摇头的样子,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走吧,我陪你。” 赵斯年的心脏猛地跳起来,一下,又一下。 他微微抬着头,看着秦昼的侧脸,试图从他表情里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 可是没有。 那双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里面只有认真。 夜风吹过,拂动秦昼额前几缕黑发,也拂过赵斯年微微发烫的脸颊。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也听到了心底某个答案。 眼前这个人,自己想一直陪着他。 两个人叫了一辆车,驶离城区,融入郊区浓稠的夜色中。 秦昼闭目养神,而赵斯年望着窗外飞逝的稀疏灯火。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 先是后方一辆黑色越野车突然加速,强光灯刺眼地射入后视镜。 紧接着,左右两侧不知何时也各出现了一辆车。 三辆车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默契地将出租车夹在了中间。 他们的意图不言而喻。 就是逼停这辆出租车。 “疯了吧,这帮人想干什么?” 司机是个中年女性,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冒汗,声音带着些惊慌。 她试图加速甩开。 但对方明显早有预谋,性能也远超这辆普通的出租车,几次尝试都被死死堵住。 赵斯年眼神瞬间冷下来,他迅速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操作。 几秒后,司机收到一条到账信息,但她根本来不及看金额大小。 赵斯年的声音异常冷静, “您别慌,他们是冲我们来的。您只管稳住车,无论发生什么,您的损失,我五倍承担。” “现在,请尽力摆脱他们。” 司机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她看了眼车台上放着的女儿照片,冷静下来。 咬紧牙关,使出了浑身解数,油门踩到底,方向盘猛打。 然而,在一个岔路口前。 左右两侧的车猛地一夹,后方的越野车狠狠顶了一下车尾。 “哐当!” 一声巨响,出租车被彻底逼停在了路边。 引擎盖都微微翘起,冒了烟。 四道刺目的车灯同时亮起,五个手持铁棍的男人走了下来,带着明显的煞气。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光头,他走到出租车驾驶座旁,用铁棍敲了敲车窗玻璃, “里面的人,出来,别等我们动手砸车。” 铁棍坚硬无比,这车窗禁不起几下砸。 赵斯年深吸一口气,迅速解开安全带,低声对秦昼道, “你待在车里,别下来,他们是冲我来的。” 他有强烈的直觉,这伙人针对的是他,秦昼是被牵连的。 然而,他话音未落,另一侧的车门已经被推开。 秦昼长腿一迈,已经利落地下了车,顺手关上了车门。 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司机见状,趁着那几人注意力集中在二人身上,立马开着车一溜烟走了。 墨镜光头嗤笑一声,目光扫过下车的两人。 赵斯年虽然眼神冷,但穿着斯文,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少爷。 旁边的秦昼,身量更高,没什么表情,气场更沉一些。 墨镜光头得到的信息,赵斯年经商能力超强,但毕竟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 至于旁边这个,顶多是少爷朋友,也不足为惧。 几个人深知反派死于话多。 墨镜光头一挥手,身旁的四人立刻散开,挥舞着铁棍就冲了上来。 动作迅猛,配合默契,显然是老手。 赵斯年眼神一厉,身体瞬间绷紧。 他凭借着前世刻在骨子里的格斗记忆和反应,侧身躲开一棍。 同时矮身欺近,手肘狠狠撞向对方肋下。 而秦昼那边,更是让围攻他的两人心头一凛。 他的动作看似不快,却精准得可怕,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卡在攻击的缝隙里。 两个人狠厉的攻势,竟让这四个壮汉一时无法近身,反而被逼得手忙脚乱。 但两个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缠斗激烈。 赵斯年是凭借技巧和狠劲勉强支撑,但双拳难敌四手,体力在快速消耗。 秦昼那边看似游刃有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具身体正在发出强烈的抗议。 巨大的体能消耗,让他的心脏吃不消,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胃部也开始翻江倒海般痉挛。 墨镜光头在一旁观战,越看越心惊。 赵斯年的身手超出了预期,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更是强得离谱。 他眼珠一转,朝着秦昼喊道, “喂!那个穿西装的,赵斯年给你出多少钱?” “我们老板给你出三倍,不,五倍!犯不着为这点钱拼命吧?” 第19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19 秦昼刚化解掉一个棍击。 听到光头的喊话,双方动作都微微停下。 秦昼看着赵斯年,嘴角勾起一个笑,带着调侃的意味, “老板,” 他喊了声旁边的赵斯年,语气轻松, “他们出五倍,你怎么说?” 近距离下,赵斯年能清晰地听到秦昼压抑着疼痛,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也清楚看到秦昼额角滚落的冷汗和发白的嘴唇。 赵斯年不想再让他为自己承受更多了。 更不想再让秦昼为自己受伤了。 情急之下,他完全不解风情,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带着颤抖, “你先走,不用管我,他们是冲我来的。” 秦昼挑挑眉,吼我? 他脸上的那点玩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赵斯年因焦急而泛红的眼睛,秦昼薄唇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回答错误。” 见谈不拢,光头也没了耐心。 四个人看他的脸色就想偷袭二人。 秦昼也趁这个机会,主动攻击,直接抢过来了一个铁棍。 但赵斯年渐渐有些吃力,他现在还没有经过大量锻炼,光有技术是不行的。 尤其是背上挨了一铁棍后,他的体力因为疼痛彻底被消耗了。 眼看第二棍又要落在赵斯年背后,秦昼直接将手中的铁棍如狠狠掷出。 精准砸向了那人的手腕。 “啊!” 一声痛呼,那人手中的铁棍脱手飞出。 然而,就因为秦昼掷出铁棍的这一刻分心, 一直与他缠斗的两人眼中凶光毕露。 他们被秦昼给揍得浑身火辣辣的疼。 光看对方鼻青脸肿的,就知道自己也是惨不忍睹。 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去死吧!” 其中一人气疯了,卯足了全身力气。 手中的铁棍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秦昼后脑勺狠狠砸下。 铁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秦昼的头上。 秦昼的身体猛地一僵,但还是将那人踹倒在地。 但他捂着头的手,瞬间被粘稠温热的液体浸透。 鲜血从他浓密的黑发间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他修长的手指。 又顺着手腕流下,滴落在深色的西装上,晕开一圈一圈更深的颜色,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剧烈的眩晕瞬间席卷了秦昼的视线。 他听到了赵斯年一声呼喊,但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秦昼想稳住身体,但双腿如同灌了铅,再也支撑不住。 他踉跄了一步,仰倒在了地上。 赵斯年目眦欲裂。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用尽全身力气将挡在他身前的两人狠狠推开,扑到秦昼身边。 墨镜光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大变。 他冲过来一脚踹在那个动手的人腰上,破口大骂, “操你大爷的混蛋,谁让你打头的?这样会出人命的!”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秦昼。 又瞥了一眼同样多处挂彩的赵斯年,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和慌乱。 “大爷的,这教训也给够了!” 墨镜光头当机立断, “撤,快撤!” 几人不敢停留。 引擎轰鸣,三辆车眨眼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赵斯年跪坐在地,搂着秦昼。 秦昼捂着头的手无力地垂落,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秦昼,秦昼你看着我!看着我!” 赵斯年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死死地按在秦昼头部的伤口上,试图止血。 然而,那温热的血液仿佛无穷无尽,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涌出。 “别睡,秦昼,求你别睡!” 意识到自己的恐惧对秦昼毫无作用。 赵斯年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让自己努力冷静下来。 他一只手死死按着伤口,另一只手哆嗦着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手指因为沾满了粘稠的鲜血而滑腻不堪,几次都差点拿不稳。 “嘟……嘟……” 电话接通急救中心的声音很快响起。 赵斯年清晰地报出了位置。 之后他紧紧抱着秦昼的上半身,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 但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身体的温度在流失,呼吸也渐渐微弱了下来。 电话那头的安抚声显得那么遥远无力。 这里离市区太远了。 等救护车赶到,秦昼还能撑得住吗? “咳咳……” 秦昼痛苦地侧过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一大口暗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呛咳出来,就这样溅在赵斯年衣服前襟和苍白的脸上。 巨大的绝望和无助要将赵斯年彻底淹没。 他只能死死抱着秦昼,仿佛要将对方冰冷的身体捂热。 额头抵着秦昼被血染湿的鬓角,滚烫的泪水混着秦昼的血,无声滑落。 哪怕是重生一世,他都没有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神佛。 但是这一刻,跪坐在广阔的大地上,在漫天夜色里。 赵斯年混着血与泪,发自内心的祈祷,希望出现一个奇迹。 就在这时—— 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鸣声传来。 “喂!小伙子,小伙子!” 是那个司机,她竟然回来了。 她举着手机,屏幕亮着。 上面显示着转账记录的页面,脸上满是汗水。 但她眼神里却带着朴实的焦急和不安, “你是不是转多了好几个零啊?这钱太多了,我不能要,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车灯的光线照清了眼前一幕。 两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一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血流了一地。 另一个跪抱着他,半边脸都是血污,眼神绝望空洞得像个死人。 司机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摔倒。 但她立马反应过来, “老天爷啊!你们快上车!”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将昏迷不醒的秦昼抬进了出租车的后座。 赵斯年紧跟着钻进去。 将秦昼的头小心地枕在自己腿上,双手依旧死死按住那不断涌血的伤口。 “师傅,谢谢!谢谢您!” 赵斯年哑着嗓子,对着司机道谢。 司机知道情况紧急,没有回话。 她很靠谱,猛踩油门,飞速驶向医院, 车窗外,黑暗飞速倒退。 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压抑得让人窒息。 司机透过后视镜,想看一眼情况。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到赵斯年脸上时,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后视镜里,赵斯年的半边脸被秦昼的血染得一片暗红。 更让司机心惊胆战的,是赵斯年的眼神。 他的眼神阴鸷,与刚刚上车时那个温润清朗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了。 司机慌忙移开视线,只觉得有一股子杀气。 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再不敢多看一眼。 她只能死死踩住油门,祈祷能够再快点。 第20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20 司机将他们及时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紧急处理后,医生勉强稳住了秦昼的生命体征。 在这之后,没有丝毫耽搁,赵斯年动用了所有资源。 甚至安排专机以最快速度,将人转入了医疗条件更为顶尖的私立医院。 赵氏太子爷遇袭这事闹得动静不小。 但是赵则刚也只是打了个电话,让赵斯年消除那些媒体上的负面新闻。 对于各种不怀好意的打探,赵斯年的态度也是异常强硬,谢绝任何拜访。 直到秦昼的情况终于脱离危险期,生命体征趋于稳定。 骆辰才被赵斯年松口,同意来探病。 骆辰捧着一束花,满脸笑意和门口值守的护士寒暄两句,说完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病房内光线不错,阳光刚好能照到病人床头。 赵斯年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他的伤势相对较轻,一周前就已经换下了病号服。 此刻穿着自己的衬衫,只是脸色依旧不大好。 骆辰进门时,赵斯年头都没有抬。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的人身上。 赵斯年正用沾湿的棉签,极其小心专注地润湿着秦昼苍白的嘴唇。 那动作轻柔,几乎让他屏住了呼吸。 骆辰脸上的笑容在看到这一幕时,不由自主地收了起来。 他轻手轻脚地将花束放在窗边。 这段时间赵斯年虽然几乎都待在医院,但他在外界掀起的风浪可一点不小。 骆辰走近几步,声音不大, “你把你们部门核心,整个从赵氏里拆出来了。” “斯年,这动静……伯父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 赵斯年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目光依旧看着在秦昼,确认眼前人嘴唇恢复了湿润后。 这才缓缓抬眼,看向骆辰。 那眼神没什么波动,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深不见底。 因为医生不久前刚说过,秦昼近期苏醒的可能性很大。 这让赵斯年沉重的心情终于透进一丝光,他这才有心思,愿意回答骆辰的问题, “交代?只要给足他想要的利益,就没什么好交代的。” 骆辰默然。 他自己的父亲作为商界大佬,对赵斯年这个后辈一直颇为看好。 但对他近期自断臂膀,脱离赵氏平台另起炉灶的做法非常不赞同。 甚至认为赵斯年是年轻气盛,误入歧途了,所以才让骆辰来劝劝。 但此刻,骆辰的目光扫过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秦昼。 又看向赵斯年那专注得近乎偏执的侧脸,心中豁然开朗。 赵斯年所做的一切,恐怕都绕不开这个人。 与其说是误入歧途,更像是……破釜沉舟,退无可退。 想明白这点,骆辰也不再纠结劝说的任务。 转而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递了过去, “你要找的那五个人,有消息了。四个动手的蠢货,事发不到48小时就被警方摁住了。至于那个带头的墨镜光头……” 骆辰嘴角勾起一丝冷嘲, “倒是谨慎得很,当天就买了最快一班去港区的船票,溜得比耗子还快。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自家门路的底气, “不过,你知道的,我家在港区还有点小生意。托人查了查,喏,位置摸清了,就在里面。” 他点了点文件袋。 赵斯年接过文件袋,拆开封线,抽出里面的资料和几张偷拍角度的照片,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行信息。 然后,他将资料原封不动地装回去,递还给骆辰。 同时拿出自己的手机,指尖飞快地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出去。 动作干净利落,眼神里的杀气不加掩饰。 骆辰接过文件袋都不由得心里一紧。 眼前的赵斯年,确实变了。 但与其说是性格发生变化,不如说是赵斯年骨子里一直存在被压制的内在,被释放出来了。 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骆辰无法断言。 但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的发小,至少能做出自己的选择,不用那么压抑了。 他曾经听自己父亲说过,赵则刚在聚会上还当众炫耀过他的育儿圣经,威逼为主,利诱为辅。 还听说……赵家还有专门给赵斯年准备的禁闭室,常常一关就是一整天。 就在这时,病床上,秦昼搭在外面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赵斯年的目光。 他瞬间就丢开了所有思绪,倾身凑到秦昼面前,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和急切, “秦昼?秦昼……你是不是醒了?” 骆辰见状,立刻收声,识趣地拿起窗边的花束,对赵斯年做了个“我先走”的手势。 无声无息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赵斯年屏息的呼唤。 秦昼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像是在与沉重的眼皮抗争。 几番挣扎后,赵斯年看见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终于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 意识回归的那一刻,秦昼从一阵眩晕中抽离出来。 他能感受到身下床铺的柔软,还能闻到消毒水特有的气味,耳朵里也全是那些仪器规律的低鸣。 但偏偏视觉上出了问题, 眼前没有光,没有模糊的轮廓,没有病房里应有的白色……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赵斯年见秦昼醒了,又惊又喜。 旁边的呼叫铃都忘了按,直接跑去外边将医生带了进来。 等赵斯年带着医生走进来,秦昼已经坐了起来。 背靠着床头,上半身挺直,被子滑落至腰间,露出病号服松垮的领口。 开门和脚步声似乎惊动了他,秦昼微微偏过头,动作有些生硬。 赵斯年僵在门口,喉头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要说医生,他自己都注意到了。 秦昼那双“望”过来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是一片死寂的空洞。 现在只是茫然地凭借声音,努力将脸对着自己站在的方向。 医生显然也立刻捕捉到了异常。 他快步走到床边,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 “秦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 医生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型笔式电筒,动作熟练地靠近。 “光线检查。” 医生简短地提醒了一句,小心地将光束打在秦昼的瞳孔上。 那束刺眼的光,直直地照射进秦昼的眼底。 然而,秦昼瞳孔没有收缩,也没有躲避。 赵斯年心里彻底冷了。 秦昼失明了。 第21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21 医生沉重地收起电筒,与护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眼神里的凝重,沉甸甸地压在赵斯年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需要立刻进行更全面的检查。” 因为秦昼失明了,行动也不方便,护士迅速推来了轮椅。 赵斯年看到轮椅更是身子一僵,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开口, “你眼睛暂时出现了问题,怕你磕到,要……坐一下轮椅。” 在赵斯年心里,一个正常人突然要坐轮椅。 这种落差,他光是想想就心疼得不行。 但是秦昼此时其实还好。 第一,是因为他过去作为魔修,经常走火入魔,经脉受阻失明是很正常的。 第二,秦昼他其实挺懒的,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 但现在他看不太清,眸子凝重就显得更加冷漠疏离。 让医生都有些担心他作为患者的心理素质了。 赵斯年伸出手,秦昼沉默着,没有抗拒他的搀扶。 赵斯年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手臂和后背,引导着他下床。 秦昼的动作带着些僵硬,他其实完全可以自己来的。 但是怕医生看出什么不对劲,秦昼只能配合赵斯年的搀扶。 甚至因为起身头还有些晕,脚下微微踉跄了一步。 他才在赵斯年的支撑下站稳,然后摸索着坐进了轮椅里。 赵斯年绕到轮椅后面,双手握住了推手。 这金属在深秋就已经冷得和冰块一样,寒意顺着掌心,一路蔓延到他心底。 赵斯年推着轮椅,跟在医生和护士身后。 他看着秦昼,在侧着头用耳朵捕捉声音的方向。 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让人心疼。 等到最后一项检查结束,两人来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 医生抬起眼,目光落在坐在轮椅上的秦昼脸上,又转向站在轮椅侧后方的赵斯年。 “检查结果显示,秦先生后脑的视觉皮质受到了损伤。” 赵斯年下意识攥紧了扶手,向前倾了半步追问, “那……能恢复吗?什么时候能恢复?” 医生轻轻叹了口气,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赵斯年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 医生双手交叉放在报告上, “赵先生,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但视觉皮质的损伤,恢复的时间和程度存在很大的个体差异。目前我们能确定的是,损伤是存在的,但并非完全不可逆。” 沉默片刻,赵斯年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明白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努力压下心里那股翻涌的酸涩和无力感, “那……现在?” 医生站起身,语气缓和了一些, “先回病房,有任何情况,随时按铃。” 等在病房重新安顿好,赵斯年端着一盆温水回来,脚步放得极轻。 水是温热的,赵斯年将水盆放在床边的矮柜上,拧干毛巾。 水珠滴落回盆里,秦昼听得很清楚。 “擦一下,会舒服点。” 赵斯年的声音很奇怪,压得很低,像是在安抚秦昼,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站在床边,等着秦昼的反应。 秦昼依旧靠坐在床头,姿势几乎没变过,无神的双眼望过来。 听到赵斯年的话,他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默许。 赵斯年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秦昼病号服最上面的两颗纽扣。 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秦昼颈侧的皮肤,赵斯年动作微微一僵。 又迅速收回手,定了定神,才重新拿起毛巾。 温热的毛巾落在秦昼的锁骨处,沿着胸膛的线条缓慢向下擦拭,带着一点淡淡的香气。 秦昼的皮肤偏白。 此刻在光线下,胸腹间匀称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让赵斯年的目光不敢过多停留。 他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毛巾掠过紧实的腰腹,带起一片微凉的湿意。 就在他准备移开毛巾,去清洗一下时,秦昼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让赵斯年猝不及防。 手腕一痛,毛巾“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他愕然抬头。 “赵斯年。” 秦昼开口,因为太久没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赵斯年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那只手攥得更紧。 秦昼的头微微偏转,那双映不出任何光亮的眼睛,却有着惊人的洞察力, “你在哭?” 这三个字,直接撕破了赵斯年强撑了一整天的面具。 但他不想失态,尤其是在秦昼面前。 赵斯年猛地咬住下唇内侧,他用力地眨着眼,想把那突如其来的酸涩和温热逼回去。 没有。 他无声地在心里回答,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赵斯年摇头,又想起秦昼根本看不见。 想到这一点,他只能死死地咬着牙,屏住呼吸。 用尽全身力气去对抗马上要冲破眼眶的汹涌泪水。 秦昼攥着他手腕的力量,滚烫而真实,此刻突然松开。 赵斯年听见秦昼叹口气, “没关系的……赵斯年,我没事。”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呢? 视线所及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更何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 怎么可能没事。 如果说刚刚赵斯年还能忍住,但听到秦昼这句安慰自己的话,他彻底崩溃了。 一滴滚烫的泪,终究还是挣脱了束缚,毫无预兆地砸落在秦昼的手背上。 秦昼空茫的眼睛依旧睁着,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用攥着赵斯年的手,向自己这边轻轻带了一下。 这个动作不大,却又包裹着一层笨拙的安抚意味—— 过来。 赵斯年顺着那微小的力道,向前一步,膝盖抵在了冰凉的床沿。 秦昼那只紧攥着的手,力道缓缓地松开了几分,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 他的手指沿着赵斯年的手腕内侧,向上移动了几寸。 轻轻擦过赵斯年紧绷的小臂外侧,让赵斯年不自觉地颤栗。 然后,那只手停住了。 他的手指先是碰到了赵斯年的碎发。 然后沿着鬓角,指腹小心翼翼地向下摸索,掠过了沾着湿意的眼角。 最终,秦昼触碰到了赵斯年冰凉脸颊上,那一片湿漉漉的泪痕。 指尖下的皮肤还在细微地颤抖。 秦昼耐心地为他擦干泪水, “别再哭了,赵斯年。” 第22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22 自从那日赵斯年在秦昼面前落泪,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就诡异了起来。 赵斯年开始刻意躲着秦昼。 秦昼大半时间在病床上休养,但也只有自己昏睡时,赵斯年才会出现。 赵斯年经常就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秦昼。 也不说话,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回避。 只要秦昼发出一点点动静,赵斯年就落荒而逃。 秦昼大概明白,他这样躲着自己,是把一切责任全都揽到他赵斯年身上了。 赵斯年第N次逃出病房后。 秦昼的眉头皱了皱,随即又缓缓松开。 他眼睛微微眯起来,心里有了个主意。 就在这时秦昼的手机响起,传来助理的汇报声,是关于那位司机的后续。 “徐月,单亲母亲,女儿四岁时确诊了血液病……现在正在儿童医院治疗,为了凑医疗费,她日夜开出租接单。” “我们那笔捐助款已经打到徐女士账上了,只是……” 秦昼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台, “接着说。” 电话这头沉默了几秒,继续汇报, “赵总应该也调查了徐女士,并在您昏迷期间,以您的名义成立了一个血液病儿童资助专项基金,他们现在应该在找徐女士签字。” 赵斯年的助理很有耐心,他指着文件下方,提醒徐月把名字签在右下角。 徐月此刻好像做梦一样,先是收到了一笔匿名捐款。 现在又有人告诉她,女儿后续的所有治疗费用,甚至未来的教育资金都有了着落。 这位被生活和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母亲,抱着懵懂的女儿,眼泪瞬间决堤。 甚至语无伦次地道谢起来,几乎要鞠躬。 助理温和地扶住她,将一束精心挑选的向日葵递到小女孩手中, “徐女士,这是您应得的,您做了一件很大的好事。” 助理顿了顿,转述了赵斯年的原话, “赵先生让我转告您,以后,可以多陪陪孩子了,父母的爱,才是孩子最好的良药。” 徐月抱着女儿,看着孩子好奇地摆弄着金灿灿的花瓣,似乎明白了什么。 当女儿仰起小脸,用糯糯的声音问, “妈妈,你做了什么大好事呀?” 徐月擦掉眼泪,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紧紧搂住女儿,在她耳边轻声说, “妈妈呀,救了两个……很好很好的人哦。” 等赵斯年用工作麻痹自己,赶到医院,已经是傍晚了。 医生一见到他,就皱着眉喊他到办公室。 “赵先生,秦先生的情况……有点不太好。” 医生把报告递给赵斯年, “低烧反复,心率也异常,关键是他……拒绝配合用药。”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无奈, “我们尝试沟通,秦先生似乎情绪很低落。” “失明带来的巨大心理冲击,可能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我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患者他可能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赵斯年听了医生的话,浑浑噩噩来到病房门口。 推开门的瞬间,他看到秦昼没有躺在病床上。 而是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秦昼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有被风吹动的几缕黑发还显示出有一点生气。 赵斯年知道秦昼明明听到了自己进来了,但他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那片沉默的背影,让赵斯年心猛地一沉。 他放轻脚步,走到窗边。 又半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秦昼平行。 赵斯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怎么了,不开心?” 秦昼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声音很轻, “赵斯年,你放我走吧。” 秦昼很认真说出来,语气里全是自暴自弃。 这句话就像用一把锥子,猝不及防地捅进了赵斯年的心口。 赵斯年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秦昼,为什么这样说? 过了好几秒,秦昼才极其缓慢地偏过头。 他的脸转向赵斯年声音发出的方向,眸子灰蒙蒙的。 可就算明明那眼睛里已经映不出任何光影,但赵斯年还是从里面读出了几分深沉的忧伤。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秦昼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又听见眼前人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 秦昼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自嘲, “我瞎了,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嗡—— 赵斯年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系统315趴在秦昼的头顶,小小的身体抖了一下,小声嘟囔, “宿主,这就是传说中的睁眼说瞎话吗?人家年宝才不可能这样认为!” 秦昼没有理会315,而是把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身侧那个气息一下子不稳的人。 尽管秦昼现在看不见了,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赵斯年瞬间的僵硬。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赵斯年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你……你怎么能这么想?” 赵斯年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攥住了秦昼的手臂。 就在他情绪激动地想要反驳时,秦昼突然毫无征兆地偏过头,捂着心口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那咳嗽声不大,却带着一种虚弱的压抑感。 这声音就像闹铃猛地响起,让赵斯年瞬间清醒。 赵斯年握着秦昼手臂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 刚才那股冲上头顶的情绪,被秦昼这声咳嗽硬生生打断,变成了更深的焦虑和心疼。 他顾不上满心的疑问,小心翼翼地扶住秦昼的肩膀, “别坐这儿了,风大,咱们回病床上。” 将秦昼送回病床,扶着他躺好。 做完这一切,赵斯年站在床边。 看着秦昼重新闭上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百口莫辩。 他怎么可能觉得秦昼是负担? 可他……也确实在躲着他。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赵斯年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觉得自己一定要让秦昼明白: 在他心里,秦昼永远不可能是负担。 可是真要开口,他又解释不出来,只能硬生生憋出一句, “我……我真没这么想过……” 第23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23 赵斯年那句干巴巴的回答,明显没能让这压抑的气氛回转。 秦昼躺在病床上,转过身背对着赵斯年,像是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但是胃,是对情绪变化最为敏感的器官 加上秦昼这些天不配合吃药,也不配合好好吃饭。 胃部还是发出了尖锐的抗议。 一阵剧烈的绞痛猛地勒紧了秦昼。 那痛感来得迅猛,像是无数坚硬的冰块在胃壁里疯狂搅动。 秦昼的身体绷紧,死死咬着牙关,才没让痛哼溢出喉咙。 反正也看不见,他干脆将眼睛闭得更紧,以此来忍痛。 一只手下意识地死死按压在翻搅的腹部,用力到像是想要将那作乱的器官按回原位。 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想用另一处的痛楚来分散注意力,对抗着胃里那阵痉挛。 剧痛几乎要淹没他的意识。 就在这一阵眩晕中,反而因为失去了视觉,其它的感官功能无限放大。 秦昼能感觉到身侧的被子被掀开了一角,微凉的空气灌入。 紧接着,带着明显急促和慌乱的温热呼吸,毫无征兆地喷洒在他的颈侧。 那气息太近,也太灼热,带着赵斯年明显的焦灼, 秦昼还能感受到赵斯年掰开自己握拳的手后,倒抽冷气的声音。 然后,温热的指腹,带着笨拙的力道,开始在自己手腕穴位上用力搓动。 这是一位中医教赵斯年的法子。 “秦昼!秦昼!” 赵斯年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简直是语无伦次, “很痛对不对,你别使劲按着,我……” “我叫医生,医生马上来看看,好不好?” 秦昼根本无暇回应,也无心回应。 他所有的意志力都在对抗剧痛,甚至试图用蜷缩的姿势缓解那穿刺感。 被呼叫铃喊来的医生护士,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秦昼听见,紧咬的下唇渗出了血丝, “赵斯年,让……让我走。” 医生冲进来,看到眼前情况,立刻上前检查。 赵斯年被护士提醒,才像是被惊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让开位置。 但他的目光始终看着病床上的身影。 医生试图让秦昼放松配合检查,但秦昼只是更加用力地蜷缩,抗拒着任何触碰。 嘴里依旧从破碎的喘息中,固执地重复着那几个字, “……走……让我……走……” 医生无奈,看向赵斯年,眼神询问要不要打镇定? 赵斯年上前两步,想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头堵塞。 但秦昼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了,赵斯年只能咬着牙说, “秦昼,你好好做检查,马上安排出院好吗?” “我保证。” …… 司机坐在驾驶座,副驾驶坐着赵斯年。 司机如临大敌,因为自己老板吩咐过,不能让后座的秦先生知道他也在这辆车上。 “可以问一下我们去哪里吗?” 司机立马头都冒汗了,还好老板提前让自己背了一下词, “您不愿意回之前的地方,就先去酒店凑合一下。” 司机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 发现后面的秦先生虽然看不见,但是那双眼看久了,自己根本就不敢撒谎。 要是再来一下,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接受住考验。 赵斯年直接从转了笔钱,司机从蓝牙耳机里听到了支付宝到账声。 立马表示,我还能接受更多的考验。 下了车,就有人戴着手套扶着秦昼坐到轮椅上。 秦昼侧过头对人道了一声谢,感觉到对方的僵硬, “你怎么不说话?” 对方用手机语音播出几个字, “先生,我是个哑巴。” 315直接端出一碗黑芝麻汤圆,翘起脚在秦昼头上吃了起来, “我~是~个~哑巴~” “坏蛋宿主,你早就察觉到了吧。” 秦昼没有回答315,面上只是笑一笑, “好,刚好哑巴配瞎子,咱们做个伴。” "哑巴"真沉默地推起了轮椅。 说是酒店,实际上就是赵斯年准备地另一栋别墅。 为了做戏做全套,电梯速度都故意调慢了,就为了显得楼高。 房间里铺上了厚实得毛毯,所有边边角角都被包住了。 秦昼坐在躺椅上, “你回去吧,我自己就可以。” 【你不可以。】 【老板说我来照顾你。】 机械音传来,秦昼闭着眼皱了皱眉, “我不想别人以为我是废人,赵斯年,你玩够了没有?” 赵斯年还在手机上打字的手一顿,老老实实道歉, “秦昼,我……我放心不下你。” 秦昼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的日子,赵斯年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冷暴力。 别墅里的护工每天汇报情况,说秦先生整日闷不作声,只有自己送药的时候,秦先生会道声谢。 但如果赵斯年来了,秦昼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其实秦昼也不无聊,有时候他在脑海里看电影,还会看一看315的工作日志。 偶尔还会吐槽一下上一届任务者和攻略对象也太忘本了。 一下子就爱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当然在315心里,顾子野可是它的白月光,它虽然不敢明面上吐槽秦昼。 但暗地里戳戳戳秦昼的头发: 【你俩也差不多好吧。】 但赵斯年不知道这一切。 他只知道秦昼总是靠在躺椅上,空洞的眼睛对着远方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护工端来药和水,轻声提醒秦昼该吃药了。 赵斯年站在几步外,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秦昼搁在躺椅上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却比之前更加苍白消瘦。 护士为难地看向赵斯年。 赵斯年喉咙发紧,上前一步,声音干涩地试图劝说, “秦昼,把药吃了,医生说你……” 话没说完,秦昼的头极其轻微地偏转了一个角度。 是无声的拒绝。 秦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原本合身的毛衣变得有些空荡,锁骨在松垮的领口下显得嶙峋锋利。 赵斯年只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流放的囚徒,被驱逐在秦昼的世界之外。 这天,赵斯年轻轻带上房门离开。 人还没走远,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痛苦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 赵斯年背靠着门,身体僵硬,手指死死抠进掌心。 他如果此刻进去,秦昼又会死死忍着。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住了赵斯年,让他也有些眩晕,几乎在门外都要站不住了。 第24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24 秦昼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赵斯年直接找到了心理医生。 握着拳将情况分享完后,赵斯年深深喘了口气。 陈医生坐在他对面,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他缓过来。 过了片刻,赵斯年才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 “陈医生……再这样下去,他身体肯定吃不消,我该怎么办?” 看着他憔悴不堪的样子,陈医生轻轻推了下眼镜, “赵先生,秦先生的情况确实复杂。失明带来的巨大心理冲击,需要积极的干预,沟通是首要的。”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专注地落在赵斯年脸上, “但问题不只在他身上。” 赵斯年身子微微一僵,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 但是一直不知道怎么解决。 陈医生直接点明,声音清晰, “根据你的叙述,在秦先生刚刚失明,最需要身边人稳定支持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回避他?” 这句话让赵斯年哑口无言,他想辩解,但事实就是这样。 陈医生没有停顿,继续用平稳的语调引导, “赵先生,换位思考。如果你是秦先生,突然失去视力,陷入未知的黑暗和恐慌。这时,你身边的人选择了疏远。” “你会怎么感受?会不会认为,连他也觉得你成了负担?觉得自己不再有价值了?甚至,他可能想离开了?” 每一个清晰的问句,都像石锤重重敲在赵斯年心上。 “亲密关系中的行为是相互映射的。” 陈医生的声音不高, “你不断害怕回避,就要做好被他回避的准备。” 赵斯年握紧了水杯,内心情绪翻滚。 原来……他才是那个在秦昼最深的伤口上,又狠狠划下一刀的人。 他以为自己躲开能更好保护秦昼,却不知这躲避本身就是最深的伤害。 “知道了,谢谢陈医生。” 此刻外面下起了雨。 陈医生关上门,给赵斯年留下单独消化的时间。 而在别墅外围的树叶,被雨滴轻轻敲着。 秦昼靠坐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上,手机随意地搁在旁边的桌上。 电话那头,赵时清开门见山, “秦昼,你真的……看不见了?” 赵时清刚从一场重要会议下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她停在了落地窗前,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雨幕,眉头微蹙。 不是赵时清想质疑秦昼,而是秦昼这些天的操作,实在不像一个失明患者。 赵时清指的是,秦昼不动声色地以赵时清名下的艺术画展为桥梁。 让她得以接触到国内顶尖的AI芯片制造商,张华冶的夫人。 从而顺水推舟,能够结识到张华冶本人。 加上秦昼的投资与方案书,张华冶很高兴能够与赵时清谈进一步的合作。 这样双赢的局面,居然是秦昼在失明的情况下完成的。 “嗯。” 秦昼的回答简洁明了, “合作案,按我们之前沟通的推进就好,你只管尽力而为。” 赵时清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这份信任让她觉得既感动,同时也很有压力。 但她从来都不是娇滴滴的豪门小姐,她坚信凭借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够拿下谈判。 赵时清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干练, “芯片这块蛋糕太大,我知道分寸。” 她顿了顿,想起另一件要紧事, “对了,斯年那边……动作也不小。我听说,他也在积极接触张华冶,方向是更精细化的AI问诊系统整合。” 赵斯年已经意识到,单纯的医疗器械生产,是不能符合时代潮流的。 所以他想在赵氏对医疗领域熟悉的基础上,与ai智能结合起来,扩大用户数量。 秦昼没有就着赵斯年这个话题深入,他捏了捏眉心, “还有什么事吗?” 赵时清心里察觉到一点不对劲,自己弟弟惹秦昼生气了? “下个月的科技交流峰会,圈子里的老家伙听说凯撒会来,都想拿到你的一手消息。” 赵时清想象着那个场景,带着点促狭, “他们都在认为,这个神秘人,是个大腹便便,深居简出的外国老头。”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想象着届时可能出现的精彩场面,语气里的笑意更浓, “那场面,啧,不知道多少人的下巴要惊得掉下来,凯撒不仅不是外国人,还如此年轻。” 秦昼不在乎外人的评论。 但是赵时清的话倒是引起了他一点兴趣。 那就是当赵斯年知道,自己就是他一直想合作的凯撒。 赵斯年又会是什么表情? 没有什么事,秦昼就挂断了电话,向315询问了今天的日期。 得到回答后,秦昼摸索到窗框边缘的锁扣。 拨开后,将厚重的双层玻璃窗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呼——” 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风瞬间涌了进来。 细密的雨丝乘着风,斜斜地打在秦昼伸出的手背上。 秦昼笑了笑,心里想着,不够。 赵斯年从心理医生那学的应该还不够。 就像这场雨一样…… 还可以再大一点。 因为雨渐渐变大,老板将摆在室外的花都搬了进去。 里面有一位纠结了很久的客人,就是赵斯年。 他正在认真比较,哪一束花更具有生命力。 带点新鲜的花回去,也许能让秦昼心情好一点。 手机震动起来的同时,外面一个暴雷炸响。 这让赵斯年心头莫名一跳,迅速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护工张姐着急的声音, “赵先生!不好了!秦先生……秦先生他不见了!” 赵斯年瞬间觉得刚刚还很好闻的花香,一下子变得呛人,让人头晕目眩。 捏着手机的力道加重,但赵斯年知道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着急, “张姐别慌,说清楚怎么回事?他不是有点低烧在家休息吗?” “是、是的!秦先生说没胃口,让我给他炖点清淡的汤……我、我大概在厨房待了不到半小时……回来就发现秦先生不见了。” 张姐的声音充满了自责, “我们马上查了监控……监控看到秦先生自己拿着盲杖,撑着伞……走出了大门,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啊赵先生!他眼睛看不见,能去哪啊!” 自己拿着盲杖……撑着伞……走出去了…… 这几个字一瞬间抽掉了赵斯年全身力气,只给他留下窒息般的恐慌。 秦昼能去哪? 第25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25 “赵先生?赵先生……” 张姐有些六神无主了。 赵斯年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 他让张姐在别墅附近开着车找人,有情况立刻打电话。 如果没找到也回别墅,以防秦昼突然回来了。 挂了张姐的电话,赵斯年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拨通了报警电话。 他语速极快地向警方说明了情况:失明人士,独自离家,时间地点,衣着特征。 然后和警方再三强调了秦昼视障的特殊性,以及低烧的身体状况。 “秦昼……你到底去哪了……” 赵斯年紧握着方向盘,掌心的汗都快要浸湿包裹方向盘的皮革。 就在他思绪混乱快要崩溃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是警方的电话,赵斯年几乎是立刻接通。 “赵先生,我们调取了沿途监控,发现秦先生最后出现的清晰画面是城南。” 城南区? 这不就是他刚刚买花的位置吗? 赵斯年一脚油门就往回赶。 视线在车窗与正前方焦急地切换,试图找出任何一个与秦昼相似的身影。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就在赵斯年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即将拐向花店所在的那条街时。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方不远处的人行道旁,似乎围着不少人。 黑压压的人群,在灰蒙蒙的雨幕中聚成一团,挡住了大半人行道。 隐约有嘈杂的人声穿透雨声传来。 赵斯年定睛一看,心猛地沉了下去。 那个方向……那个人群聚集的中心,好像躺着一个人。 他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才险险停住。 赵斯年握着方向盘的手僵硬得无法动弹。 他甚至失去了推开车门的力气,只是僵硬地坐在驾驶座上,隔着不停被雨冲刷的挡风玻璃,死死地盯着人群方向。 “不……不可能。” 赵斯年咬紧牙关,几乎是撞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浇透,他浑浑噩噩地朝着人群赶过去。 “造孽哦,这大雨天的,怎么会倒在这……” “看着情况不太好,快叫救护车啊!” “家里人在不在附近?喂!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有没有人认识他?……” 人群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赵斯年耳中。 他越靠近,脚步就越沉重。 但赵斯年咬紧牙关,大喊一声, “大家……大家让让,他是我的……” 就在赵斯年要拨开人群,看清躺着人的脸时。 一位中年男子朝这边扑了过来,将倒在地上的人抱起来。 是一位买菜的老人,好像是男子的父亲。 人群一阵骚动,自动让开了一条通道,好让老人得到及时的救助。 不是秦昼。 这个认识,让赵斯年脑海里紧绷的弦崩断。 他站在原地,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直到车身抵住了后背,他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雨水打在他脸上,却根本没办法缓解胸腔里那沉重的后怕。 如果……如果刚才倒在那里的人,真的是秦昼…… 赵斯年怕是真的会恨死自己。 那些他畏畏缩缩不敢直白的心意,那些所谓的顾虑和怯懦…… 和秦昼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穿透了雨幕,从他身后响起。 “赵斯年。” 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微哑。 但赵斯年就是听到了。 他猛地转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就在街角那家,他想买花送给秦昼的店铺旁。 此刻花店因为暴雨已经关门了。 而在那被屋檐勉强遮蔽风雨的角落,秦昼安静地坐在冰石阶上。 他穿着那身离开别墅时的家居服和深色外套。 此刻都被雨水浸透,颜色变得深一块浅一块,紧紧贴在他身体上。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微微侧着头,空洞的目光望向赵斯年刚刚大喊的方向。 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大脑一片空白,赵斯年只能凭着本能,来到那个屋檐下。 确认眼前的人是秦昼后,赵斯年再没了力气,几乎是扑跪在了秦昼面前。 他颤抖急切地摸着秦昼的身体。 胳膊还在……腿也还在……人还在……人没事。 赵斯年的动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疯狂确认。 还好,还好。 他碰到的触感是温热,真实,完整的。 当确认秦昼没事,赵斯年终于压抑不住了。 一股让他快要晕眩的酸胀感,涌上了眼眶。 他必须死死地咬着牙,才将那要冲口而出的哽咽强行压了回去。 但身体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然而,这短暂的安心只持续了几秒。 等赵斯年看清秦昼身上一些细节,他的心又被狠狠地揪紧了。 秦昼此刻的模样,只能用狼狈来形容。 裤脚满是泥泞,最刺眼的是右边膝盖的位置,撕裂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边缘毛糙,隐约能看到里面被擦伤的皮肤,渗出点点暗红的血丝,混着泥水。 手背上也有几道划痕。 “你……” 赵斯年看着秦昼这副模样,又气又心痛。 秦昼似乎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解释道。 “我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 看着眼前人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赵斯年猛地拽住了秦昼的手,再也控制不住。 但他知道,不能再吼秦昼。 质问的语气在嘴里绕了一个圈,压抑得狠了,都像在唱戏, “你为什么要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你知不知道外面下着多大的雨,你知不知道你眼睛看不见,身体又不好,这样一个人跑出来有多危险。” “你知不知道我……”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哽咽,眼眶通红,滚烫的泪混着雨水彻底模糊了视线。 赵斯年还想说很多很多…… 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 就在这时,秦昼被他紧攥着的手,带着安抚意味地反握了一下。 然后,赵斯年感觉到秦昼的另一只手,摸索着,从身侧拿起了一样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 赵斯年泪眼模糊地看去—— 那是一捧花。 第26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26 这捧花和主人一样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蔫头耷脑。 但依旧能看出被精心挑选过的痕迹。 虽然花瓣边缘已经有些破损,沾了些泥点,但花茎部分还是被细心地用包装纸裹好。 赵斯年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明白秦昼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递给他一束花。 就在赵斯年满心困惑的时候,秦昼轻轻笑了一下。 然后赵斯年就听见秦昼对着自己说, “于万斯年,受天之祜。” “赵斯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赵斯年…… 今天是他的生日。 雨水打在屋檐,车子从街道飞驰,人群嬉笑欢闹。 一切一切的声音在秦昼话音落下的瞬间,都从赵斯年的世界抽离开了。 震惊冲垮了他所有崩溃和担忧,他怔怔地接过这捧花。 对上秦昼那双眼睛,心脏开始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疯狂跳动。 咚!咚!咚! 原来……秦昼冒着这么大的雨,一个人摸索着走出别墅,穿过陌生的街区。 甚至摔倒在泥泞里,弄破了衣服,划伤了手…… 就是为了亲手给他买一束生日花。 为了这一句生日快乐。 酸涩的热流涌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二十多年的生活中其实很少流泪。 但遇见秦昼,好像今生今世的泪都要为他而流下。 这种感受震撼过于巨大。 以至于赵斯年一时竟失去了言语和动作的能力,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和花。 秦昼感觉到了他汹涌澎湃的沉默,微微动了动被赵斯年紧握的手。 另一只手则摸索着,轻轻碰了碰赵斯年捧花那只手的手腕。 他没开口,但赵斯年看出了他的意思。 他在问自己喜不喜欢这捧花。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赵斯年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将那捧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然后,搂抱住秦昼。 和刚刚扑过来的力道不同,这个拥抱带着失而复得的沉重。 赵斯年的脸颊深深埋在秦昼颈窝,呼吸间全是雨水和秦昼身上清冽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秦昼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耳廓。 还能感觉到自己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秦昼肩头的衣料。 秦昼回抱住他,轻轻叹口气。 这声叹息让赵斯年涌起一阵冲动,让他想亲吻秦昼。 想吻去他脸上的雨水,想吻上他苍白的唇,想用最直接的方式确认他还存在。 赵斯年微微拉开一点距离,让自己的视线能更清晰地落在秦昼的脸上。 然后抬起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捧住了秦昼冰冷的脸颊。 他拇指还在颤抖,但仍然轻揉拭去那里残留的雨水—— 也可能是刚刚他自己,抱着秦昼失控落下的泪痕。 但赵斯年还是没有选择吻上那秦昼的唇。 而是带着颤抖,郑重地将吻落在了秦昼轻颤的睫毛上。 那是一个坚定而温暖的吻。 雨水打在他们相贴的额头和鼻尖,但在赵斯年耳里,倒像是有人在为他的勇气而鼓掌。 没有经过失去与害怕,他不知道还要蹉跎多久两人的时间。 等赵斯年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眶通红,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依旧捧着秦昼的脸,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对方冰凉的脸颊。 在意外和惊喜面前,赵斯年终于告白了, “秦昼。” “我爱你。” “别离开我。” …… 回到别墅,秦昼洗过热水澡,陷在柔软的棉被里。 但是一场秋雨的寒意终究是凶猛,原本的低烧温度迅速升高,甚至带来阵阵心悸。 窗外暴雨让出行变得困难重重。 赵斯年只能通过视频与医生远程沟通用药,然后端来温水,看着秦昼把药片咽下。 赵斯年又拧开酒精瓶盖,浸湿一块柔软的毛巾,坐到床边。 “医生说物理降温有帮助。” 赵斯年解开秦昼睡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皮肤。 因为发烧,那处皮肤透着不正常的薄红,温度灼人。 赵斯年用沾了酒精的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 他神情专注,因为房间里暖气开得足,赵斯年额角甚至都渗出细小的汗珠。 秦昼原本闭着眼忍耐着不适,感受到赵斯年的情绪又因为自己不舒服而低落,忽然起了点心思。 他动了动,想从平躺改为侧身,手肘撑着枕头,扬起头看向赵斯年。 “别动。” 赵斯年立刻伸手,稳稳地将他按回枕头上, “好好躺着,散热。” 秦昼被突然这样按回去,看着赵斯年如临大敌的样子,他忽然抬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位置,眉头也配合着蹙起,发出一声闷哼。 赵斯年吓得手足无措,一下子就懊恼,自己的动作就不应该这么突然。 他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 “抱歉……是我刚才太用力了。” 看他真的被吓到,秦昼知道不能再逗了。 他轻轻摇摇头,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示意赵斯年也躺上来。 赵斯年愣住了,看着那空位,又看了看秦昼的脸,耳朵尖悄悄爬上一抹红。 他小心翼翼地挨着床边躺下,但身体还是绷得笔直,双手更是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 秦昼感受到身边人的僵硬,没再做什么小动作。 只是自然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声音带着发烧特有的声线, “外祖母的生日……怎么样了?” 话题的转移让赵斯年稍稍放松了一点。 他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她老人家听说我受伤了,急得不行,哪还有什么心情过生日?” 提起外祖母,赵斯年的语气自然地带上了暖意,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见她。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秦昼似乎微微挑了下眉, “老人家……不会介意我们俩的性别吗?” “不会。” 赵斯年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笃定, “她是个特别豁达的老太太,总告诉我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秦昼静静地听着赵斯年回忆童年,没再说话。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淅淅沥沥像催眠曲。 或许是药效上来了,又可能是高烧消耗了太多精力,秦昼先睡了过去。 确认身边人真的睡着了,赵斯年才敢放松自己一直绷紧的身体。 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侧过身,一点一点地挪近。 直到两人的手臂隔着睡衣轻轻挨在一起,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热度。 他鼓起勇气,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了秦昼随意搭在身侧的手。 秦昼在睡梦中毫无反应。 赵斯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胆子也大了些。 他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掌,将自己的手指与秦昼十指轻轻交握。 这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27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27 第二日,赵斯年先醒来。 正在他为秦昼准备早餐时,张姐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低声提醒, “赵先生,林管家打来的电话。” “知道了。” 他应了一声,关掉炉火,解下围裙,走向客厅开始接电话。 林管家声音传来, “少爷,早上好。赵总找您。” 赵斯年这么多年和林管家的沟通,两个人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例如林管家刚刚在电话中和自己说,是赵总找您。 而不是老爷或者先生找您。 这说明父亲对自己的行为,已经是非常不满了。 赵斯年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又转身上楼,动作放得极轻,推开卧室门看了一眼。 秦昼还在沉睡,呼吸轻浅。 今早赵斯年给他量体温,高烧已经退了。 赵斯年就这样静静看了几秒,眼神柔和下来。 轻轻带上房门,回到自己房间,赵斯年换上了一身西装。 走到玄关时,脚步却停住了。 客厅里,多了几位今天刚来的保镖。 赵斯年思考再三,实在是无法忍受秦昼有可能出什么意外的痛楚。 所以还是选择找人,如果自己不在,可以替自己看着点秦昼。 至少不要乱走又摔了。 赵斯年转过身,目光扫过他们, “记住你们的职责。第一,秦先生的安全高于一切。第二,”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 “务必,不能让他察觉你们的存在。” “我不想给他任何被监视或束缚的感觉,明白吗?” 几位保镖神色肃然,齐声应道, “明白,赵先生。” 得到保证,赵斯年这才略微颔首,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前往赵家。 到了地方,赵斯年直接推开了门。 赵则刚站在巨大的泼墨山水画前,听到声响,才转过身。 一份文件被他丢在地上,纸张散开,飞到赵斯年脚边。 赵则刚看着赵斯年,觉得自己儿子是越来越疯。 “投资组分出去,我当你小打小闹。” “现在,又把手伸进赵氏的技术组,挖自家的根?赵斯年,你想自掘坟墓?” 赵斯年垂眼,看着脚边的策划书。 他弯腰,捡起文件,拍了拍上面的灰。 这次他不再沉默,反而是反问, “父亲,赵氏现在死气沉沉,您难道看不出来吗?” 赵则刚皱紧眉,他往前一步, “你再说一遍?” 赵斯年迎着他的目光,不退不让, “赵氏现在不发展,就是不进则退,技术组效率低下,新鲜血液根本进不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那些员工是自愿跟我走的。” “自愿?” 赵则刚冷笑,但眼里已经烧起火了, “没有赵氏这棵树,他们算什么?没有我赵则刚,你赵斯年又算什么!” 见赵斯年还要开口,他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 上面的笔架跳了一下,茶水溅出, “你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居然还敢反嘴?” 被这样劈头盖脸的呵斥,赵斯年心里忽然觉得很奇怪。 因为他的心里居然没有任何恐惧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不带任何光环地审视着他所谓的父亲。 赵斯年也得出了一个认识,赵则刚老了。 这个在他童年里好像无所不能的巨人。 已经开始沉迷在自己亲手打造的商业王国里,不愿意有任何改变。 赵斯年心底深处,某个被敬畏与恐惧长久压制的角落,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或许,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们之间就从未有过真正的沟通。 父亲要的是绝对的服从,但他也不是傀儡。 赵则刚见赵斯年沉默下去,以为自己的威严终于再次镇住了这个开始脱轨的儿子。 他冷哼一声, “去禁闭室,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出来见我。” 赵斯年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就习惯性地微微转向门口的方向,脚步就要迈出。 但他停了下来,看向赵则刚, “父亲,” 赵斯年开口,声音很轻, “您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赵则刚只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有些恼怒地开口, “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去!” 赵斯年看着他,了然笑了笑。 就在这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 长久以来笼罩在他头顶那朵名为父亲的乌云,已经被自己心上人带来的光给驱散了。 他下意识地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一个念头无声地滑过心尖—— 秦昼,不知道他起来没有? 自己做的早餐合不合他胃口? 赵斯年重新抬起头,目光平静。 “父亲,” 他的语气平静 “我没空再陪您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了。” 赵则刚猛地睁大眼睛,似乎没听懂,或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以后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别叫我回来了。” 赵斯年直接推开门, “我也很忙。” 关上门那一刻,身后传来东西砸在地上的碎裂声。 他径直下楼,脚步再没有丝毫迟疑。 刚到门口,迎面撞上了正要上楼的傅琬。 她身后跟着傅裕,赵斯年的舅舅。 傅裕先看到了他,脸上立刻堆起温和的笑意,快步迎了上来, “斯年!” 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像赵斯年小时候那样揉揉他的头发。 但手伸到半空才发觉,眼前的侄子早已挺拔得需要他微微仰视了。 他有些讪讪地收回手,笑容却依旧亲切, “怎么下来了?你父亲找你谈事?” 赵斯年摇了摇头, “嗯,谈完了,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 傅琬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习惯性的责备, “撒谎,你最近惹你父亲很不开心。” 她微微抬高了下巴,满是规训意味, “你道歉了没有?” 傅裕适时地开口,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他转向赵斯年,眼神里是长辈的关切, “斯年,有事就去忙你的吧。” 听到弟弟开口,傅琬没再继续追问赵斯年道歉的事。 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傅裕对她安抚性地笑了笑,示意赵斯年可以走了。 “母亲。” 赵斯年的声音不高,傅琬却有些不耐烦, “还有事?” 赵斯年看着她,目光平静,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您知不知道,西郊那块地皮,可能有问题?” “你是觉得我会害你?” 赵斯年没再说话。 傅琬似乎被他的沉默激得更怒,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赵斯年坐回自己车里。 离开赵家,他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特别想见到秦昼。 第28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28 车驶入别墅。 赵斯年刚下车,等在门口的一名保镖就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窘迫。 “赵先生。” 保镖眼神微微闪躲, “秦先生……他醒了。” 赵斯年心下一紧,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问, “怎么了,他有什么事?” 保镖更尴尬了,搓了搓手, “秦先生他自己走出卧室,没走几步,就发现我们了。” 他和旁边兄弟对视一眼,更不好意思了, “我们几个,觉得自己藏得够隐蔽了,按说……不该被发现的。” 赵斯年眉峰微挑,示意他接着说。 保镖带着点被打击到的尴尬,继续说, “秦先生就说了一句,‘你们几个,别在我身边晃悠了,晃得人心烦。’ 然后……我们就只好退远了些。” 见保镖愧疚难当,赵斯年语气缓和了些, “没事,他比你们想的要更强些。” 但赵斯年也没再多解释,抬脚就往别墅里走,步伐明显比平时快了几分。 他怕秦昼因为保镖的事不高兴,更担心秦昼一个人待着。 推开门,赵斯年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窗边的身影。 赵斯年放轻脚步靠近,就听到秦昼声音响起, “赵斯年。” “我在。” 秦昼没有回头, “我好像……隐隐约约能看见了。” 赵斯年眼睛睁大,声音干涩 “你说什么?” 秦昼缓缓转过身,面朝着赵斯年声音的方向。 “不是全黑了,能感觉到模糊的光影,亮的地方,暗的地方……还有你。” 巨大的惊喜在赵斯年心里炸开花。 他甚至没思考,身体就先于意识抱住了秦昼。 赵斯年早就有了决心,就算秦昼失明自己也会一辈子陪着他。 但每当他看到秦昼无神的双目,自己的心总是痛得厉害。 “真的吗,你不会是在安慰我……” 赵斯年声音带着些颤抖。 秦昼被他勒得微哼一声,却没挣扎。 赵斯年毫不掩饰的反应,让秦昼心里一暖。 他抬手拍了拍对方紧绷的后背,带着安抚, “嗯,真的,虽然模糊,像隔着厚毛玻璃。” 赵斯年立刻松开他,但还紧抓着他的手臂, “走,我们去医院看看。” 赵斯年等不及了,直接自己开车,一路风驰电掣。 医院,详细检查后。 “恭喜。” 医生看着报告,笑容欣慰, “进入恢复期了,能感知光影是很好的信号。” 赵斯年悬着的心重重落地。 但是提到一些注意事项,医生还是语气严肃, “恢复期眼睛还是很脆弱的,避免接触强光以防二次伤害。” 他推推眼镜, “建议佩戴个遮光眼罩。” 赵斯年把这话记在心里。 几天后,一款定制眼罩就送到了别墅。 赵斯年打开,取出的不是常见的眼罩,而是一条黑色真丝眼纱。 “试试?” 赵斯年拿着眼纱走到秦昼面前。 秦昼点点头,微微低下头。 赵斯年动作轻柔,小心地将丝带覆上他的眼睛,绕到脑后,打了个松紧适宜的结。 “怎么样?” 赵斯年低声问,指尖不经意拂过他鬓角碎发。 秦昼适应了一下,这款眼纱不仅遮光效果好,还不会压迫到自己的眼睛。 赵斯年退后一步,静静看着。 在这自然光下,黑色眼纱就好像神秘的面具,覆盖秦昼上半张脸。 它遮住了眼睛,却更凸显他挺直的鼻梁,还有那优美的唇线…… 秦昼的气质在朦胧遮掩下,莫名透出一种禁欲又强势的吸引力。 尤其是那纱带垂落在身后两缕,随着秦昼细微动作轻晃。 赵斯年看着更是呼吸一滞。 他承认,自己确实存了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 这款眼纱是他自己设计定制的。 喉结不受控制的滚动,赵斯年是从心里觉得秦昼这样蒙着眼睛的样子…… 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帅。 秦昼感受到了他的注视,笑了笑,带着点了然。 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碰了碰眼纱, “挺好的。” 等秦昼的烧彻底退了,两人决定一起去看外婆。 之前被秦昼发现的保镖,听到老板不计前嫌,更是打了鸡血,前后开车跟着保护他们。 赵斯年坐在车里,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的秦昼。 越看越觉得自己的设计简直是天才。 更是觉得自己怎么看秦昼都看不够。 但他很快注意到秦昼的异样。 秦昼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腿上,但左手却隔着柔软的外衫,微微压着自己的上腹部。 又胃疼了。 赵斯年心头一紧。 尽管车里暖气足,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双手,直到掌心微微发热。 “难受?” 赵斯年低声问,但还没等秦昼回答,他已经侧过身,探手过去。 温热的掌心隔着衬衫,小心地覆在秦昼胃部的位置。 他还记得医生教的手法,开始用掌心顺时针按揉秦昼紧绷的腹部。 赵斯年能清晰地感受到,秦昼偶尔因疼痛而加深的吸气下,那片位置的肌肉也会因此绷紧。 赵斯年抿着唇, 秦昼的腹肌好像比自己还要大一些? 在赵斯年的按揉下,秦昼皱着的眉终于松开。 “好点了?” 赵斯年停下动作,但手掌却没立刻离开。 依旧虚虚地覆在那里,感受着那逐渐平复的起伏。 看到秦昼点头,赵斯年这才收回手。 等到车刚停稳,还没等两人下车,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从前方传来, “年年!我的年年回来啦?” 这声呼唤穿透车窗,清晰无比。 秦昼听到这声呼唤,笑声从他喉咙里溢出。 低沉而富有磁性,听得赵斯年心里发痒。 “年年?” 秦昼重复,带着点玩味的笑。 赵斯年的耳朵更红了,简直要烧起来。 他赶紧扶住秦昼的胳膊肘,引着他往前走,声音多少带点窘迫的无奈, “外婆!我都多大了,您还喊这小名……” 赵斯年的外婆王秋穿着素雅,但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位很精神的老人。 王秋见到赵斯年,可高兴了。 先是满眼慈爱地拍了拍赵斯年的胳膊,又把目光就完全落在了秦昼身上。 如果秦昼此刻能完全看清,他就会看到外祖母看向他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排斥,只有满满的喜爱和心疼。 王秋已经得知,这个孩子救了年年,还知道年年喜欢他。 现在看,何止是赵斯年喜欢他? 自己看都觉得这孩子俊得不行。 她伸出手,握住了秦昼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 “快进来,外面凉,外婆等你们好一会儿了。” 第29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29 厨房里,赵斯年在忙着给外婆煮长寿面。 房间内,剩下秦昼和外婆相对而坐。 外婆摸索出一本旧相册,封皮都已经磨损了, “孩子,你看不见,但别嫌外婆啰嗦,我给你讲讲年年小时候。” 外婆先从最开始讲起。 秦昼才得知外婆丈夫死后,家里也衰败了。 她的女儿傅琬为了家里,无论怎么劝,还是选择和离婚不久的赵则刚商业联姻。 两人结婚没到半年就生下赵斯年, 但完成任务后,两个人又都认为自己还年轻,不能被孩子束缚住了。 就把赵斯年交给王秋来抚养。 见外婆停顿了,秦昼点点头, “您讲,我在听。” 外婆的手指抚过其中一张照片, “年年啊,小时候可皮了,” 她翻着相册,语气染上笑意, “这张,我讲给你听,是年年爬树掏鸟窝,摔下来蹭了一脸泥,还冲我乐。” 她又接着讲起小外孙其它的“丰功伟绩”。 为了体验熬夜硬撑着不睡,结果第二天日上三竿也叫不醒。 偷偷把外婆的毛线团当球踢,滚得到处都是…… 照片里的小男孩笑容灿烂,眼神里满是未经世事的天真。 秦昼安静听着,他能从外婆的讲述里拼凑出一个截然不同的赵斯年—— 鲜活、生动、带着未被驯服的野性。 相册翻到最后一页,外婆目光停在赵斯年一张稍大些的照片上。 她沉默片刻,长长叹了口气, “我知道……年年被接回去后,过得很苦。” 秦昼放在膝上的手指蜷了一下。 他知道赵则刚的手段。 一个控制欲登峰造极的男人。 因为年轻时纵情声色亏损了身子,除了前妻留下的女儿赵时清,就只剩下赵斯年这一个儿子。 等到赵斯年十岁,赵则刚想着该收收心,好好调教一下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 整个过程,可以用摧毁来形容。 秦昼深吸一口气,对着老人家认真道谢, “还好年年最开始是您在陪伴他,要不然他的底色也不会这么善良。” 错的不是外婆,他不想让老人家陷在愧疚里。 老人被他的话打动了,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脚步声近了。 赵斯年端着热气腾腾的面进来。 他一眼就看见外婆眼底的泪花。 又瞥见秦昼微凝的神情,心中了然,立刻扬起笑容, “外婆,长寿面来咯,快尝尝,看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他放下碗,挨着外婆坐下。 抽出纸巾很自然地擦去老人眼角的湿意。 然后指着相册里一张照片,语气轻松讲起童年糗事。 赵斯年刻意避开那些沉重的部分,很快把外婆逗得破涕为笑。 等到天色渐晚,到了告别时刻。 赵斯年扶着秦昼站起身,对外婆说, “外婆,您跟我们回去住吧?地方够大,也方便照顾您。” 这是两人在来的路上就商量好的。 外婆笑着摆摆手,拍拍两个年轻人的手, “傻孩子,外婆在这儿住得挺好,自在,我可不想去吃你们年轻人的……” 她故意顿了顿,努力回想那个时髦词, “猪粮是吧?你们恩爱,我可吃不消哟。” 她只是紧紧握着秦昼和赵斯年的手,目光有克制的不舍, “你们有空啊,多来看看外婆,外婆就最高兴了。不像你妈和你舅舅,人影都难见一个。” 秦昼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暖, “外婆放心,我们会常来看您。” 赵斯年扶着秦昼,在一旁站着傻笑。 他看着自己最亲的外婆对心上人毫不掩饰的喜爱,又听着秦昼那声自然而然的外婆…… 心口被满足填满。 时隔这么多年,赵斯年终于又一次,体会到家是什么感觉了。 车子平稳驶离外婆家的小院,融入夜色中。 宽敞的后排座,赵斯年侧过身开口, “今天我真高兴。” 秦昼凭着感觉握住他的手,被眼纱覆盖的脸朝向赵斯年,笑了笑, “我也是,外婆真的很好。” 赵斯年挠了挠秦昼的掌心, “还有西郊那块地,我在对方加价死咬的时候,直接撤出竞拍。” 秦昼安静听着,手指在赵斯年手背上轻轻点了一下,示意继续。 “他们高价拿下,但兜里没货,付不起了。” 赵斯年语气上扬, “那地砸在他们手里,前天被我压价买到了,比市场价还低。” 赵斯年一说完就侧头看向秦昼。 即使对方看不见,他也习惯性地捕捉着秦昼的反应。 秦昼肯定地点点头,奖励性地捏了捏赵斯年的耳垂, “设局的人现在是血本无归,年年真棒。” 赵斯年觉得自己被捏的地方,像被蚂蚁咬了一口,痒了起来。 就在这时,前排副驾驶的保镖转过身汇报: “老板,您母亲五分钟前到了别墅,想要在里面等您。” 保镖语气很专业, “安保按指令拦下了,未放行,她目前仍在门外等候。” 听到这话,赵斯年眼神凉了下来,握着秦昼的手力道也紧了一些。 现在听到这些所谓家人的到来,他的心里下意识就是抵触和厌烦。 秦昼察觉到赵斯年情绪的不对,更沉地回握了他一下。 意思安慰的很明显: 我在。 赵斯年紧绷的身子才松了些,他摇下车窗,远远得就看到了傅琬。 他叫停了车子,轻轻吻了秦昼的侧脸,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看看她想做什么。” 他知道秦昼不是在车里躲着的性子,但赵斯年实在不想让傅琬伤害到秦昼。 那两个吻有急切,也有祈求原谅的意思。 傅琬看见赵斯年走来,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赵斯年,我现在进儿子的家门,都要被当成贼拦着了?” 赵斯年眉头都没动一下,不想再管她语气中的讽刺, “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非要当面说。” 傅琬被他这直白的顶撞噎住,捏紧了手中的包, “注意你对自己母亲说话的态度。” 赵斯年只觉得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他知道秦昼坐久了车会不舒服,此刻只想立刻带人进去休息。 “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散了吧。” 赵斯年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我今天不舒服,没精力应付你。” 第30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30 傅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强势, “我是来通知你更换合作商的事,换成你舅舅的会更好。” 赵斯年直接用她当初的话反问, “项目进行到关键阶段,突然更换合作商,不觉得太儿戏了吗?” 傅琬被他问得一滞。 她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再没有了过去习惯性的沉默。 她心底掠过一丝不安,但还是试图说服赵斯年, “跟自家人合作怎么能叫儿戏,亲人还会坑你吗?” 她的话语太过天真。 好像亲人就是规避一切风险的免死金牌。 傅裕的公司刚刚上市,急于寻求有分量的合作来打开局面,稳定股价。 所谓一家人,只不过是自己母亲包裹私心的漂亮糖衣。 他太了解母亲对舅舅的偏袒了。 但赵斯年只是冷冷看着她,没有明面拒绝。 他不想在此刻撕破脸皮。 不是因为顾忌傅琬的感受。 而是担心母亲纠缠不休,秦昼在车里待久了会不舒服。 “我需要时间考虑。” 他不再看对方难看的脸色,直接迈步走回了车上。 “抱歉,我母亲她……” 赵斯年话还没说完,秦昼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皱皱眉示意自己的头疼。 赵斯年心里怪自己耽搁太久,一边又心疼地给秦昼按揉起来。 车窗无声升起,引擎低鸣。 车身直接经过傅琬身边,没有丝毫停留。 被抛在原地的傅琬,脸上阴郁一闪而过。 但在车子经过的一瞬间,傅琬透过后座车窗清晰地看到—— 那个对自己有些冷漠的儿子,正侧着头,手指按揉在另一个人的额头上。 那眼里闪过的温柔,让傅琬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而且,那个人好像是个男人? 傅琬浑身一僵。 这种柔情,就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没有得到过。 赵斯年……怎么能用那种眼神看一个男人? 回到别墅后,赵斯年工作之外的所有时间,都选择和秦昼在一起。 虽然很黏糊,但两个人一旦谈论起商业上的事,总能碰撞出新的火花。 赵斯年也在秦昼的点拨下回过味来。 从选合作商的那一步起,针对自己的局就已经开始了。 所以等傅琬收到消息时,赵斯年确实换了合作商。 但不是傅裕的公司,而是国内新秀企业——光年。 光年的名号,在商界新贵中已经打响。 它成立时间不长,却以迅猛的势头成功登陆资本市场。 更是一举揽下了三个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合作项目。 而且光年的保密做得很到位,人们只知道光年的掌舵人可能有两位。 但是他们都鲜少露面。 虽然光年成立不久,但他们能够在合作方面舍得让利,展现出的诚意令人信服。 赵斯年全面考察了很久,才决定选择答应光年的合作邀请。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光年会选择自己。但赵斯年也同样坚信合作共赢的理念。 而在赵斯年细心照料下,秦昼的视力终于在毕业照拍摄前两天恢复了。 赵斯年不舍地将那条眼纱仔细保管好。 他虽然比谁都高兴秦昼视力恢复。 但实话实说,秦昼绑着眼纱的样子,总是那么迷人,特别容易让自己回味。 秦昼看着赵斯年对那眼纱依依不舍地样子,心里微动,眼里的光闪了闪。 等秦昼和赵斯年一起到学校时,室友们已经帮他们领好了学士服。 临时搭建的阶梯上,四十位同学互相帮忙整理着宽大的袍袖,扶正有些歪斜的方帽。 笑声和交谈声就像初夏的蝉鸣,赵斯年和秦昼肩并肩站在人群之中。 摄影师洪亮的声音调整着队形,大家在台阶上微微走动。 就在这调整之中,不知道谁没站稳,一股推力导致赵斯年向前踉跄了一下。 就在这一刻,秦昼将赵斯年揽住,朝他笑了笑,示意他小心些。 赵斯年站稳抬眼,秦昼也正看着他。 宽大的学士服衣袖垂落。 也就没有人能看见底下,赵斯年用小指轻轻勾住秦昼。 察觉到秦昼也用修长的手指回应后,赵斯年心口一热。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了同心结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镜头!一、二、三——!” 摄影师的声音洪亮地响起,伴随着相机快门的清脆“咔嚓”声。 阶梯上的年轻人们都挺直了脊梁,脸上表情或是欣喜或是焦虑。 但这其中,恐怕只有一个人会想着,这可是他和秦昼第一张情侣合照。 到最后,学校还举办了学长学姐留言活动。 希望毕业生们选出自己最喜欢的话,送给那些新生们以示鼓励。 赵斯年和秦昼都提笔写下,之后两个人交换卡片。 秦昼引用的是北岛的诗句:玻璃晴朗,橘子辉煌。 赵斯年则引用海子的诗句: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两人将卡片共同贴在白板上,相视一笑。 这也是他们最美好的年华。 换上常服,走出校门,赵斯年看见手机显示几个来自舅舅傅裕的未接来电。 他微微蹙眉。 “有事?” 听见秦昼询问,赵斯年摇摇头。 刚想说什么,却看见傅裕正捧着大束鲜花,朝他们走来。 傅裕脸上堆着笑,几步就走到近前,把花递给赵斯年, “毕业快乐,斯年!一转眼,都是大人了。” 他目光随即落在秦昼身上,带着到恰到好处的客套,伸出手, “这位是斯年的同学吧?能和斯年做同学,肯定也是优秀的青年才俊,幸会。” 赵斯年见状,极其自然地把捧花塞道傅裕怀中,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舅舅,不好意思,我现在……对花粉有点过敏,您有什么事?” 傅裕抱着花,伸出的手只好收回。 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纵容,顺从地往后退了半步。 秦昼站在一旁,看着赵斯年这副明显带着戒备的模样,笑了笑。 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朝着傅裕点点头,算回应了他的客套话。 傅裕脸上的笑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能有什么事,只是听说你毕业了,父母忙,我这个做长辈的来祝贺一下你。” 赵斯年和秦昼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已经学会了直白表达。 尤其是面对这些带着目的性的亲情关怀,他已经不把什么话都闷在心里。 何况刚从青春洋溢的校园里出来,赵斯年更不想再为难自己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过分诚恳, “谢谢舅舅,比起祝福我更想要真金白银。你觉得我有多优秀,就给我打多少钱祝贺好吗?” 傅裕还是笑,掏出手机直接给赵斯年转账。 赵斯年看了打款数,点点头终于对傅裕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 转头就在手机上一顿操作,给秦昼分了一半,备注:见者有份。 又想起来自己在网上看的恋爱教学帖,又加上了条备注:赵斯年自愿赠与。 “我还有事,舅舅再见。” 傅裕站在原地,眯着眼看着二人一起离开。 第31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31 毕业之后,两人忙着各自的事业。 赵斯年也好奇秦昼到底在哪家企业工作。 有时回家,还会撞见秦昼穿着西装,坐在书房屏幕前参与视频会议。 神情专注而疏离,一股禁欲感扑面而来,每次看到都让赵斯年心跳漏了几拍。 但秦昼没有主动提及,赵斯年便也默契地不问。 他尊重爱人的隐私。 这个月末,赵斯年需要短暂出差三天,去敲定一个重要的合作细节。 行程不算长,但分离的感觉却格外清晰。 他总是担心秦昼的身体。 以至于每次视频通话时,哪怕屏幕那头的秦昼看起来一切如常。 但赵斯年总会觉得秦昼好像又不舒服了。 这份牵挂让他归心似箭,所以就提前赶了回来。 推开家门,客厅里静悄悄的,赵斯年放下行李。 经过餐桌,赵斯年鬼使神差看了眼今天阿姨送来的餐盒。 打开发现,里面的东西居然都还没动过。 他心里一惊,连忙询问阿姨。 却从阿姨嘴里,得知了秦先生最近胃口不好,总是去打营养液,还不让阿姨告诉自己的消息。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秦昼一回来,就发现赵斯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右手手背上。 那里,一片青紫淤痕,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刺眼。 赵斯年深吸口气,努力压住情绪,声音沙哑, “医院的营养液,比家里的饭要好吃?” 秦昼刚换好鞋,动作顿住。 抬起头,对上赵斯年几乎要喷火的眼睛,瞬间明白了。 赵斯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对于秦昼的身体,他总是寸步不让。 秦昼自知理亏,没有辩解,反而朝着赵斯年走了两步。 一只手捂住了胃,又自然地揽住了赵斯年的腰,将身体一部分重量靠了过去, 额头抵在赵斯年的肩膀上,声音有些低, “胃疼吃不下……吃了就吐。” 他顿了顿,握着赵斯年的手,直接按在自己紧捂着的胃部, “你摸,现在就疼得厉害。” 赵斯年听了这话,完全拿他没办法。 立马皱着眉,把秦昼轻轻按到柔软的沙发上。 再伸手探过去,果然触感是一阵冰凉,还时不时在抽动着。 心里一揪,赵斯年那股火气瞬间就被心疼给淹没了。 秦昼摸了摸他的耳垂,赵斯年也没有抬头,声音闷闷地, “从明天开始,我要监督你吃饭。每顿饭,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赵斯年说到做到。 无论他手头有多重要的事情,每到饭点,赵斯年的电话或信息必定准时到达。 更多的时候,是他直接驱车回家,陪着秦昼一起吃饭。 比起总裁,他更像是一个固执的监工,盯着秦昼把每一口食物咽下去。 秦昼起初还有些无奈。 但在赵斯年那双写满“你不吃我也不吃”的眼神坚持下,也只能配合。 这种直接到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表达,也是秦昼希望在赵斯年身上看到的。 而且为了能更早回家,赵斯年在自己的企业里掀起了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 引入高效协同工具,精简流程的同时,他还大力推行线上办公模式,赋予员工更大的时间弹性,并且福利和奖金翻倍。 一时间员工都纷纷感叹自己遇到了神仙老板。 实际上,某人只是想自己也能早点回家,亲手做饭,暖爱人的胃。 如果爱是没有理由的,那么不爱也同样如此。 赵斯年已经不再渴望父母的爱。 因为他拥有了一整个太阳的爱。 这份爱足够炽烈,让他没有时间再去清扫那些阴暗的角落。 傅琬联系不到赵斯年,把主意打到了赵时清身上。 她自己是商业联姻得利,自然想让赵时清走这条路。 但她毕竟不是赵时清亲生母亲,所以还得赵则刚出面。 秦昼知道这条消息的时候,赵时清已经和赵则刚大吵一架从家里搬出来了。 赵则刚找到她,要求她必须选一位商业联姻对象,赵时清直接拒绝了。 赵则刚恼羞成怒,当场说要把赵时清所有资金停止供应。 “我当时告诉他随便停,并且我把之前的钱连本带利当面转回给了他。” “老头脸都气黑了,质问我是不是攀上什么男人了。” “我扭头就走,脑子里还在唱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 电话那头的秦昼,听着赵时清用极其平静,甚至带着点调侃的语调描述完这场的父女反目,沉默了片刻。 “没有赵家,没有任何人,你一样能站到最高处,时间而已。” 赵时清足够小心,足够隐忍。 骨子里的韧劲,像野草,烧不尽,风一吹,便又是漫山遍野。 秦昼是由衷为这个商业伙伴感到高兴。 “谢了,就这么说,合同我后天拟出来,今天我还要整理一下。” 赵时清挂断电话。 客厅中央堆着几个拆开的大纸箱,里面是简单的必需品和一些书。 赵时清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正弯腰收拾。 她专门给自己买了套面积不大的房子。 过去,赵家别墅太大了,大到空旷冰冷。 里面的一切都带着赵氏的标签,没有一件东西能让她安心地说“这是我的”。 甚至包括她自己。 她曾在那巨大的空间里行走,却感觉自己像个透明的寄居者。 而现在,这间小小的房子,每一处都属于她自己。 她要在这里,像一粒被风吹落的种子。 重新扎根,重新发芽,重新开花结果,完完整整地生长一遍。 这时候,外面的门敲开了,居然是骆辰。 “时清!” 骆辰的笑容在门开的瞬间放大,他将手中的玫瑰往前一递,浓烈的花香扑面而来, “你的商业对象可以选我,这样叔叔就不会为难你,我家肯定也够资格……” 他语气笃定,手里鲜艳欲滴的花瓣,微微颤动,无声催促赵时清快些答应。 赵时清看着这个从小到大跟在自己屁股后的太子爷,又看了看被精心包好的红玫瑰。 潇洒笑了笑, “骆辰,你还没明白吗?” “我要的不是选择联姻对象的权利——那不过是另一种施舍。” “我要的是拒绝任何安排,活出自我的权利。” “不是每个男人拿着一捧花告白女人就要同意的。” 骆辰有些错愕,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昂贵的包装纸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我是真心喜欢你……" 赵时清手抵着唇,示意他就此打住, “我看在二十多年的情分上,不追究你通过什么手段调查我的地址……” “但再有一次,我会直接报警。” “咔哒”一声。 门被干净利落地关上了。 第32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32 小年的夜色来得早。 两个人从外婆家过完节坐车回去。 车窗外,秦昼看到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对着司机道, “前面靠边停吧。” 赵斯年侧过头看他,眼神带着几分询问。 秦昼没解释,推开车门,站在路边。 风衣下摆在寒风中微动,他朝车内的赵斯年伸出手。 赵斯年没多问,握住,借力下了车。 秦昼好像对这场雪很感兴趣, “我们在雪里走走?” “好。” 赵斯年应道,又帮秦昼紧了紧风衣的领口。 他其实有些担心。 秦昼的体质算不上好,这样的天气最容易着凉。 想着,他目光就忍不住一次次落在秦昼身上。 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积起的雪堆里都没注意。 两人十指相扣,漫天大雪飘下来,像是一起白了头。 “雪好像落到我口袋里了。” 赵斯年听到秦昼的话,居然一点怀疑都没有。 只是侧过身,右手探向秦昼风衣的口袋。 “哪里?我帮你弄出来。” 风衣口袋很深,预期的冰凉没有碰到,却意外地碰到了一个硬质的小盒子边缘。 赵斯年的动作顿住,他下意识地抬眼看秦昼。 秦昼也在看着他,眼神专注,挑挑眉示意赵斯年拿出来。 赵斯年屏住呼吸,将方盒拿了出来。 一个深蓝色丝绒面的方盒,里面是什么,有些不言而喻。 秦昼伸出手,将盒子打开,两枚钻戒嵌在丝绒底座上。 秦昼拿起一枚,握着赵斯年的左手。 赵斯年只觉得一阵冰凉缓缓划过自己的无名指。 接着,秦昼将另一枚戒指连同盒子一起放回赵斯年空着的右手里, “到你帮我戴了。” 赵斯年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他稳稳地将那枚戒指套上秦昼的无名指,缓缓推至指根,严丝合缝。 戒指戴好的那一刻,赵斯年抬起头,望向秦昼。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微微颤动。 赵斯年眼神发亮,开口问, “秦昼,你是什么意思?” 雪花落在他们各自的唇上,瞬间融化。 秦昼不擅长说爱,但他懂得回应爱。 “你明白,” 他开口,声音带着些淡淡的笑意, “我也明白。”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甜言蜜语。 只是这样一句简单到极点的话。 可赵斯年却觉得心口被柔软瞬间填满了,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忍不住再次举起两人交握的手,在路灯下细细端详,又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等两人回到车上,赵斯年没忍住在秦昼脸上落下一个吻。 司机眼观鼻鼻观心,稳稳地将车开到了目的地。 等到两人下了车。司机习惯性地拿出手机,准备确认一下明日的安排。 屏幕亮起,两条入账通知几乎同时跳了出来,都有备注。 秦昼:[转账] 辛苦了。 赵斯年:[转账] 小年快乐。 司机看着屏幕上那两笔意外的“年终奖”,愣了两秒,美滋滋地将钱分给家人。 又一脚油门,朝着自己家的方向奔去。 他知道,今天无论多晚,家人在等着自己。 秦昼的惊喜显然还没有完。 赵斯年给秦昼吹干头发,自己再去洗澡回来时,发现房间里只留了一个小灯。 秦昼倚在门边等着他。 他换上了柔软的丝质睡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整个人在昏昧的光线下虽然显得慵懒,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深邃。 赵斯年还注意到,秦昼手里攥着一条眼纱,就是他定制的那条。 看到那条眼纱,赵斯年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秦昼靠过来,眼纱从他指尖垂落, “你戴,” 停顿了一下,秦昼视线如有实质般扫过赵斯年, “还是我来戴?” 赵斯年喉咙干涩得发紧。 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出口的却是干巴巴的, “什……什么意思?你……” 他不敢去看秦昼的眼睛,目光飘忽地落在那条眼纱上,又飞快地移开。 秦昼看着赵斯年强装镇定的样子,直接将眼纱蒙住了赵斯年的双眼。 “不回答,就默认是你了。” 赵斯年心跳得极快,浑身燥热不安。 就在这片心慌意乱的黑暗里,秦昼的声音再次响起, “衣服,你脱还是我脱?”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知,也放大了那份被掌控的刺激感。 赵斯年想都没想, “你……你脱。”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一声轻笑。 “好,我来帮你脱。” 赵斯年瞬间僵住,一股热流直冲头顶。 秦昼怎么……给自己下套。 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赵斯年清晰地听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是秦昼的手指解开了他浴袍腰间的系带。 丝滑的腰带滑落,浴袍前襟失去束缚,瞬间敞开。 丝绸滑过皮肤,发出令人心里发痒的声响。 那微凉的手掌指尖并没有停下,而是顺着腰窝,勾住了他睡裤松紧的裤腰边缘。 赵斯年一个激灵,按住那双手,声音慌乱得变了调,带着急促的喘息: “等等!我……我自己来!” 秦昼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 但那只手也没有离开,松松地搭在他裤腰边缘。 赵斯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手指摸索着找到自己的裤腰。 黑暗剥夺了视觉,让最寻常的动作也变得羞耻。 赵斯年一边动作,一边忍不住心猿意马。 还好他现在看不见,要是看得见,怕自己受不住,是要流鼻血了。 秦昼似乎失去了耐心。 就在赵斯年睡裤褪到大腿中段,秦昼将他推倒。 赵斯年半推半就地挡着, “不要——” 秦昼一阵动作,指尖缠绕挑动,赵斯年脸立马泛起了红。 秦昼俯下身,轻咬着他的耳尖, “还说不要么?” 赵斯年整个人喘着气,身子柔成了水。 他能感觉到秦昼的手掌有了烫人的温度。 按在自己的心口,能感受到那剧烈的心动。 赵斯年自己同样搂着秦昼的腰,密密麻麻的湿吻从下而上,落在秦昼的身上。 黑暗中,他能感觉秦昼俯下身,灼热正在靠近。 手指C在自己的发间,自己的那条裤子彻底被抛开。 那条眼纱因为晃动而松开,落在两人交握的十指旁。 …… 等到第二日中午,赵斯年已经醒了,在给自己准备饭菜。 秦昼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咬痕,摇头笑了笑。 又打开了手机。 发现之前那个陌生人,昨夜又发来了短信。 但是他们两个人鱼水交欢,完全没有在意这些。 短信打开: 【明早九点,盛达酒店见。】 秦昼挑挑眉,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二十了, 手指在屏幕上轻点, 【我都到了两个小时多了,你人呢?】 第33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33 对方或许察觉到,秦昼已经脱离了控制。 甚至反过来耍了自己好几次,就没有再回复过了。 过了春节,两人准备去医院复查。 秦昼最近感冒反复,低烧不断。 连带着胃也闹起了脾气,隐隐的钝痛怎么也挥之不去。 赵斯年将温水和药片放在一旁,打算等他喝完出发去医院。 他正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从电话被接通到结束,秦昼就注意到赵斯年紧锁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挂断电话,赵斯年不想让秦昼担心。 没等对方开口问,就主动说了出来, “我父亲年轻时那些……不太光彩的事,被翻出来了,现在网上铺天盖地,赵氏的声誉跌到谷底。” 秦昼也上网搜了一下,发现大家已经从声讨公司决策人道德问题,升级到了对赵氏产品品质的质疑。 而赵则刚也是不争气。 黑料是越挖越有,热心网友顺藤更是摸到一堆瓜。 秦昼放下手机,看向赵斯年。 赵斯年垂着眼眸,声音更带着自嘲的无奈, “抱歉……我得回去一趟。” 他抬起头,眼神里有挣扎, “我姐刚电话里说,他被气得住进了医院,情况……不太好。” “我陪你去吧。” 赵斯年听到秦昼这句话,看眼前人脸色苍白,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用,你在家好好休息。” 他不能让秦昼拖着病体,去面对赵家那摊烂事。 赵斯年抓起外套,仓促着就要离开。 “赵斯年。” 秦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斯年的脚步顿住。 他维持着背对秦昼的姿势,肩膀的线条却微微绷紧。 几秒钟后,他缓缓转过身,重新走到秦昼面前客厅中央。 “秦昼,” 他开口,声音艰涩, “我已经想过,也决定了。赵氏和我没关系了,我也不想再见到……” 那无数个禁闭室小小蜷缩着的身影,像是在质问自己。 为什么要再去? “可是……” 赵斯年抬头,望向秦昼的眼底是迷茫和痛苦, “听到我姐说他病重,我还是放不下……” “我这样……是不是很古怪?很没出息?” 赵斯年的眼神像迷路的小兽,寻求着一个能让他安心的答案。 一边是决绝的切割。 一边是血脉里无法斩断的牵绊。 这种撕裂感让他无所适从。 秦昼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捧住赵斯年的脸。 “听着,” 秦昼的目光平静, “不原谅他,是你的态度。那是他对你造成的伤害应得的。” “但现在,你心里放不下,这是你的善良,是你骨子里的责任感。” 秦昼微微用力,让赵斯年无法避开他的视线, “能顺心而为,是好事,不要再责问自己了。” “去吧,我在家等着你。” 赵斯年深深望着秦昼。 这就是他的爱人。 在自己犹豫不决,痛苦难堪时,总能伸出援手把自己从泥潭里救出来。 赵斯年抬起手,覆上秦昼捧着他脸颊的手,紧紧握住。 然后微微抬头,主动吻上了秦昼微凉的唇。 “等我回来。” 赵斯年低声说完才离开。 坐车去医院路上,光是电话就接了好几通。 原来除了赵则刚那些桃色事件,赵氏旗下医疗保险又被人发视频曝光,有阴阳合同。 那条视频漏洞百出,但是许多网友已经对赵氏彻底失望,自然不会在意那么多细节。 等赵斯年到了病房门口,赵时清和傅琬都在外面。 赵时清先走了过来,拍拍赵斯年的肩膀, “你电话肯定被打爆了吧?现在赵氏那些股东都希望你回来主持大局。” 赵斯年独立出去的部门,发展成果怎么样,大家是有目共睹。 赵时清接着补充,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老头子整天附庸风雅的,现在全网怼他是个老不死的,气得中风了,半边身子动不了。” 傅琬在一旁打断他们, “赵斯年,你进去吧,你父亲也就只让你进去。” 她语调冰冷,好像被自己丈夫当做外人对待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赵斯年推开病房门,赵则刚撑着身子拼命想坐起来。 但是他使不上劲,只能狼狈的喘气。 看着自己儿子冷冷站在床尾,又想起女儿进来时那嘲笑的眼神。 赵则刚紧闭着眼,努力平复下心情。 他嘴角歪着,努力维持着那点可怜的尊严。 “赵斯年……你赢了,看我这副狼狈样……开、开心吧。” 赵斯年看着赵则刚色厉内荏的样子,只觉得人与人真是天上地下。 同样是病弱,秦昼多半自己忍着,从来不会因为难受迁怒别人。 而赵则刚自己做错的事,还要迁怒在别人身上。 赵斯年的手在病床围栏上敲了几下, “有事快说。” 听到这话,赵则刚抬头,正对上赵斯年是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眼神。 里面全是不屑。 赵则刚心里的那点怒气,就像膨胀的气球被人瞬间戳爆。 对着那毫无掩饰嫌弃的眼神,赵则刚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他才反应过来,之前和赵斯年讲话,他都不让自己儿子抬头。 自然没有看过赵斯年的眼神,是这样锐利,毫不留情。 “我……我把赵氏交给你,你去处理。” “处理什么?你的烂摊子还是你那些桃色新闻?” 赵则刚心底的气全泄光了,半歪着脸,说话也不清楚了,需要全身用力才能说清, “年轻不懂……事而已,男人都会犯这个错……你也……” 赵则刚断断续续的话,让赵斯年也注意到,对方是真的老了。 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明明是父子,非要像跷跷板一样。 只有双方处于一高一低才会对话。 永远不能平等吗? 可惜,就算有这个机会,一切也都晚了。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我会接手赵氏,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那些员工们。” 如果赵氏轰然倒塌,那么多员工的生计又怎么保证。 就快关上门的瞬间,他听见赵则刚费劲力气问道, “我……我把赵氏给……给你,你会不会原……” 赵斯年及时开口,打断赵则刚的话, “不要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要不然我会以为你中风的部位是在脑子。” 长达数十年的折磨。 难道因为赵则刚一夜病倒就能原谅吗? 赵斯年说自己古怪矛盾,可不是说自己脑子有病。 面对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就大团圆包饺子,这不是他的性格。 就像秦昼说的,不原谅才是他的态度。 接下来,还有场硬仗要等着自己打。 第34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34 三月初,春寒料峭。 赵则刚在医院完成了股份交接,赵斯年正式成为赵氏的掌舵人。 但赵斯年他接手的赵氏,几乎就是个烂摊子,内忧外患。 赵则刚的丑闻还在持续发酵,严重损害了赵氏声誉,网上质疑声不断。 而公司内部,部分元老级股东倚老卖老,对赵斯年这个年轻人上位不满,打算用撤股来威胁他放权。 系统315了解情况后,很不理解地问秦昼: 【你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不直接给钱帮你的年年渡过难关?】 同样的问题,赵时清也问过。 她知道秦昼和赵斯年的关系,也清楚赵氏现在资金紧张。 所以直接问秦昼要不要给赵氏资金投流? 但秦昼拒绝了。 他回答315的理由也很直接: “过去在山上清修时,我翻阅过许多话本小说,里面有很多英雄救美的桥段。” “但看得多了,我心中却生出一个想法,这看似浪漫的拯救,是否在无形中抹杀了美本身的光芒与力量,英雄的伟岸,是否恰恰建立在弱化了被拯救者的基础上?” 秦昼顿了一下,语气更坚定, “更何况,赵斯年不是需要施舍的对象,他有能力拿出好方案,好产品,资金自然会流向他创造的价值上。” 315总觉得这段话似曾相识。 它冥思苦想后才恍然大悟,终于想了起来,是在007前辈嘴里听到的。 007前辈捡到它自己时,也对自己说希望自己能够独立接受考核。 如果因为前辈是考核官就对自己放行,这本质上是对自己的侮辱。 原来某种程度上,007前辈也这么尊重自己啊! 赵斯年最近忙得像陀螺,连轴带转地处理那一堆焦头烂额的事情。 但和秦昼一起吃饭的时间,却像是钉死在日程表上,雷打不动。 只是,与其说是他在陪秦昼,不如说和秦昼一起吃饭,成了他喘息的唯一港湾。 只有在秦昼身边,看着对方慢条斯理地吃饭,他紧绷的神经才能得到片刻松懈。 但今天赵斯年明显心不在焉。 他舀起一块嫩滑的豆腐,碗勺悬在半空,眼神却飘忽着,落点不知在何处。 那豆腐半天也没送入口中。 秦昼放下自己的筷子,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捏了捏赵斯年的耳垂。 赵斯年像是从水里被拽出来,一个激灵,才回过神。 对上秦昼的目光,他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抱歉,” 赵斯年放下勺子,长长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跟你吃饭都让你担心了。” 秦昼没说话,眼神瞥了他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有事快说。 赵斯年知道自己的情绪瞒不过秦昼,也无需隐瞒。 赵斯年将手机递给秦昼, “赵氏股东里有七位是我的叔叔辈,里面有三位现在公开和我唱反调,不同意我对赵氏内部进行改革。” 秦昼看了看资料,直接指明,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这道理赵斯年也是明白的。 他比谁都清楚赵氏现在就是个四处漏水的破船,再不修补,沉没是迟早的事。 改革势在必行,拖下去也只会让窟窿越来越大。 但是赵氏现在情况已经是风雨飘缈。 这个时候三位元老撤股,无论是协商转让给第三方,还是公司收购,对赵氏又是一份打击。 见赵斯年又要陷在思虑里,秦昼闷哼一声。 赵斯年立刻转头看向秦昼。 见对方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些,眉心微蹙,一只手正轻轻按在上腹。 “胃又疼了?” 见秦昼不舒服,那些烦心事瞬间被赵斯年抛到九霄云外。 他绕到秦昼身边,半蹲下来,温热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覆在秦昼按着胃部的手背上,力道轻柔地开始按揉, “是不是刚才吃急了?还是菜不对胃口?” 秦昼没有推开他,反而顺势抓住了赵斯年放在自己胃部的手腕,没有用力,只是轻轻一带。 赵斯年本就半蹲着重心不稳,又怕用力挣扎会牵扯到他的胃。 只能顺着那股不强的力道,带着点无措地微微倾倒,靠进了秦昼怀里,脸颊几乎贴着对方的脖颈。 这个姿势让赵斯年浑身一僵,生怕自己压着他,于是立刻侧过头紧张地看着秦昼的脸色。 秦昼并不在意这点重量,他圈着赵斯年的腰,让他靠得更安稳些,下巴几乎抵着赵斯年的发顶。 低沉的声音贴着赵斯年的耳朵响起,带着略显沙哑的磁性, “两害取其轻。” 秦昼的话顺着热气密密麻麻流在赵斯年心里, “不改革,赵氏慢性死亡,最终崩溃完蛋。撤股,是阵痛,公司会受重创。” “但只要根基还在,就有机会。” 赵斯年靠在秦昼怀里,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和带着热度的呼吸。 这些利害关系,赵斯年内心深处其实早已盘算过无数遍。 他不是看不透,只是缺少壮士断腕的勇气。 他担心因为自己决策失误导致赵氏分崩离析,又怎么对得起公司那些员工们? 阵痛要比死亡强,但如果痛得不只是自己呢? 但最后这份勇气,还是赵斯年的员工和家人给他的。 第二日的股东大会现场,气氛冷得就像冰块。 赵斯年还是希望,能以数据事实来说服几位股东。 但结果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小赵总。你这是要卸磨杀驴啊!我们当年跟着你父亲……” 在赵斯年想要反驳的时候,他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消息,让他瞳孔一缩。 公司好几名员工和家属都受伤被送到了医院,这其中还包括了自己外婆和秦昼! 而这十几名员工,就是在自己一开始脱离赵氏,愿意跟着自己的核心成员们。 蓄意报复的样子别太明显了! 秦昼的消息发过来,赵斯年慌忙查看。 【外婆受到惊吓,暂时没醒,但医生说状态平稳,已到医院。】 【我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我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这九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赵斯年心上。 秦昼他有多能忍痛,赵斯年比谁都清楚。 轻飘飘一句没什么事,肯定有问题。 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没有时间。 怕老人孤单,秦昼隔三差五的就去拜访拜访外婆。 那晚秦昼有些胃疼。 外婆整理出另一间干净房间,让他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谁知,出现了这种意外。 第35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35 赵斯年点开外婆院里的监控录像。 一伙人半夜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点燃爆竹。 刺眼的火光猛地炸开,爆竹点燃后的爆响隔着屏幕都吵得令人心悸。 要不是秦昼在里面,外婆心脏被吓得难受晕倒后,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对上那三位股东似笑非笑的眼神,赵斯年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们以为这样能威胁到自己? “会议暂停。” 赵斯年出去的瞬间,身后响起了一句, “小赵总不急,我们等得起,记得回来开会。” 赵斯年头也没有回,一路飞驰赶到医院。 被护士带到病房,赵斯年放轻脚步走到床边。 看到外婆脸色还好,他悬着的心稍稍落回一点。 护士轻声告知, “老人家没什么外伤,就是惊吓过度,身体虚,让她多睡会儿。” 赵斯年微微点头,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立刻追问, “另一位情况怎么样?” 护士反应很快, “您是说和这位女士一起来的秦先生吧?他这个点应该在换药室换药,我带您过去。” 听到这话,赵斯年神情立马变得严肃,声音都有些干哑, “换药?” 护士边领着他边说, “秦先生的手被烫伤了。” 换药室的门虚掩着。 赵斯年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里面的秦昼。 秦昼侧对着门,为了方便换药,衬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紧实的小臂。 然而视线向下,手腕到手背处一片刺目的红痕。 见医生正低头专注地处理伤口,赵斯年屏住呼吸,没有进去打扰。 他听见医生温和地提醒, “秦先生,上药可能会有点痛,您忍着点。” 镊子夹着浸透酒精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 那动作落在赵斯年眼里,被无限放大,连带着他自己的手背都跟着隐隐刺痛起来。 可秦昼呢? 他只是微微蹙着眉心,另一只手正拿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着。 赵斯年心头一动,几乎是同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屏幕亮起,正是秦昼发来的消息: 【会议怎么样?我这里问题不大,你放心。】 看到消息,一阵酸涩涌上心头,堵得他喉咙发紧。 所以等秦昼出来,就看见赵斯年就站在门口。 他显然是从会议室直接赶过来的,西装革履,一幅精英干练的模样。 可现在却像一只被抛弃的大型犬,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 两人一起回到单人病房。 赵斯年坐在一旁,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挤出三个字:“你的手……” 秦昼的目光落在赵斯年泛红的眼眶,低叹一声。 没受伤的左手极其自然地抬起,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落在赵斯年紧绷的后颈上。 捏了捏,示意他放松。 “小伤而已,看着吓人,其实处理及时,不会留疤,医生都说我运气好。” 被这样安慰一通,赵斯年刚刚在走廊强压下去的酸涩和心疼,在这个病房里彻底爆发出来。 他再也忍不住。 避开秦昼受伤的地方,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肩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秦昼的气息。 秦昼让他抱着,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拍着赵斯年的脊背。 赵斯年一点点放松下来,但那拥抱的力道依然固执地不肯松开。 秦昼这才用下巴轻轻蹭了蹭赵斯年柔软的发顶,低声开口, “我看了新闻,还有些受伤的员工和家属,你安抚了吗?” 赵斯年的脸依旧埋在他颈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嗯。第一时间就让财务做好补偿方案了,走绿色通道直接打款,后续的医疗和误工都涵盖进去……” “不能让他们受了伤还寒了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 “待会……我也要过去看看他们。” 秦昼闻言,眼底闪过了然。 这就是他认识的赵斯年,即便心乱如麻,该担起的责任一刻也不会放下。 赵斯年抱着秦昼,感受对方的体温,心里压下去的伤感又涌了上来。 他拥抱的力度更紧了,好像在用这种方式确认秦昼还在。 就在这时,“笃笃笃”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随即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是外婆。 两人都是一惊,赵斯年瞬间从秦昼怀里弹开,脸上还带着一丝被抓包的窘迫。 秦昼则不动声色地放下手,看向门口。 只见外婆扶着门框,探头进来,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眼神亮亮的,带着关切和急切, “小昼啊,让外婆看看你的手!” 她显然是一醒来就惦记着秦昼的伤,等不及护士陪同,自己找了过来。 赵斯年连忙过去想要扶着她。 “外婆,您怎么过来了。” 外婆把赵斯年轻轻推开。 看着秦昼的伤口,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臭小子,你可要对小昼好!” “那爆竹把旁边树点燃了,要不是小昼忍着烫推开门,你外婆不一定能见到你。” 赵斯年心里一阵酸涩。 这么凶险,秦昼一句都没对自己说。 秦昼和他对视一眼,微微一笑,眼神示意赶紧安慰外婆。 见自己还要被孩子安慰,外婆连忙摆摆手, “好了好了,不哭了,” 她吸吸鼻子,看着秦昼,又看看赵斯年,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这把老骨头命硬着呢,阎王爷不收,我感觉好多了。这医院一股子药水味儿,住着憋闷,我要出院回家。” 赵斯年和秦昼几乎是异口同声:“不行。” 他们拒绝的理由都很一致。 一是怕外婆昏迷后,还有什么情况需要在医院观察,二是现在外面也不安全。 最后还是秦昼以那本诗集为由,让外婆在医院好好修养。 外婆一听见秦昼找到了那本她最爱的诗集,眼睛都亮了。 老头子在世的时候,就总是背这个诗人的诗给自己听。 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亲眼看到这本诗集。 再加上两个孩子都眼巴巴望着自己,她也就同意在医院继续修养。 见他们松了口气,外婆就想打着趣逗逗他们。 “不过小昼啊,你也稍微克制点,你这手还伤着呢。” “年年你听见没,顶多亲个嘴就好了,别动手动脚的。” 说完,老人家心满意足地扶着椅子站起身。 无视了当场石化羞红的赵斯年,朝秦昼慈爱地笑了笑。 “小昼你好好休息,外婆回去躺着了。” 然后,她步履轻快地走出了病房,还贴心地为他们带上了门。 第36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36 门被外婆轻轻带上,病房内又只剩下赵斯年和秦昼两个人。 赵斯年感觉自己的脸烫得都能煎鸡蛋了,耳根不用看,肯定也很红。 正当他沉浸在外婆“顶多亲个嘴”的话中,身后忽然传来秦昼一声轻笑。 赵斯年转身,有些羞愤交加地看了眼秦昼。 自己都羞成这样了,还笑。 又刚好捕捉到秦昼眼底闪过一丝看好戏的促狭。 这声轻笑加上这个眼神,让赵斯年“恶从胆边生”。 他脑子一热,什么理智,什么克制,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几步冲到床边,带着一股莽劲儿。 俯下身,捧住了秦昼的脸颊,然后—— 狠狠地吻了上去。 赵斯年想得很简单,你笑都笑了,那我得亲回本。 他带着点干燥的唇瓣,吻上秦昼微凉的唇,气息交缠在一块。 秦昼没有推开赵斯年。 他先是极其轻柔地,用唇摩挲着赵斯年的唇。 感觉到赵斯年因为紧张还在微微发抖,秦昼差一点又想笑出声。 但知道不能再笑了。 要不然他的年年就得羞跑了。 秦昼继续无声地用唇引导。 这轻柔的触碰就像带着电流,瓦解了赵斯年所有的虚张声势。 赵斯年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原本捧着脸颊的手滑落,无意识地揪紧了秦昼胸前的衣服。 就在赵斯年沉溺于这场引导,微微张开唇试图汲取更多时,秦昼突然将他扣得更近。 这个吻激烈而深入,两人的气息都变得急促和灼热。 那深入骨髓的纠缠,剥夺了赵斯年的思考能力。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像被抽走了骨头般发软。 全靠秦昼那只紧扣着他后颈的左手支撑着。 “换口气。” 秦昼稍稍退开一丝距离,声音低沉沙哑得不像话。 赵斯年这才如梦初醒,他剧烈地喘息着。 又深吸了一口气,才唤回了些许神智。 看着秦昼的唇也染上红,赵斯年心里鼓励自己,这才叫扯平了。 但要是这里有一面镜子。 赵斯年看清自己脸上这情动的红晕,怕是又要羞晕了过去。 等到彻底缓过神,赵斯年洗了把脸,看了看手表, “我该……去看看那些员工了。” “去吧,你一定能处理好这些的。” 这句话就像定海神针,让赵斯年心头一热,随即又被一阵酸涩给淹没。 这可真奇怪。 他想。 明明不是生离死别,只是短暂分开去处理必须处理的事情。 可他的内心却涌现出无限的伤感。 他舍不得离开秦昼身边,哪怕只是分开片刻。 但是,秦昼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挽留,也没有缠绵的话语,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 眼神中全是对自己的信心。 好像自己无论去到哪里,秦昼都会在身后默默的支持,等待自己。 赵斯年虔诚地捧着秦昼的脸,在唇上又轻轻落下一个吻,这才关上门离开。 赵斯年探望了好几个员工和家属。 好在大家多是受了惊吓,就算受了伤也很轻。 等他从员工的病房出来以后,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跟着找到他。 “赵总,我……我有事找您。” 赵斯年看过去,是自己投资部的新人。 刚从名校毕业的大学生,陈月月,虽然年轻,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赵斯年以为陈月月是被吓着了,想要辞职。 下一秒却听见对方说, “赵总,您给的补偿太多了,公司现在应该……很缺钱吧,我听说那几个老股东在找您麻烦。” “我是真的很喜欢您……这个老板和公司的。” 赵斯年这才听懂了陈月月的意思,她想把补偿款退还给公司。 “抱歉。” 赵斯年打断了陈月月的话, “首先我有爱人了。” 陈月月愣愣地看着他,没想到赵斯年会直接戳破自己的心思。 她是赵斯年的学妹,一毕业就跟着赵斯年在当初单拎出来的部门干。 有很多人看不好她这个决定,认为只是赵氏太子爷想玩玩而已,没那么认真。 但是她就是认为,赵斯年不是那样的人。 赵斯年对这个陈月月有点印象,接着说, “而且,补偿是我在公司设置的规定……” 赵斯年剩下的话没说完,陈月月已经懂了。 制度怎么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更改呢? 她满脸通红,不停弯腰点着头道歉, “赵总……对不起,是我想太多了,对不起我……” 赵斯年见她窘迫的样子,安慰道, “和喜欢的人表白没有错,你比我当时勇敢多了。” “只是我们确实没有缘分,我一定要和你说明白,我已经有爱人了,还有……” 陈月月红着脸认真听着。 这还是她第二次,能够这么近距离接触赵斯年。 第一次就是面试的时候,她那个时候很紧张。 但见到赵斯年亲自来面试,她又变得更加从容,展现出专业素养。 一路绿灯成为了赵斯年的下属。 “你再喜欢公司,也要先照顾好自己,毕竟我们这些老板都是黑心资本家。” 陈月月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厢情愿,从第一句开始,就被拒绝了。 但这份拒绝就和赵斯年本人一样,温柔而坚定。 她心里满是对赵斯年口中爱人的羡慕。 可就算这样,她也不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有错。 她是赵斯年的学妹不错,但不只是大学学妹。 陈月月从高中的时候,就在校园风云榜上看到了赵斯年,从此就有了前进的动力, 考上赵斯年同样的大学,又追随赵斯年进了公司。 回过头,自己已经比同龄人领先很多了。 追光的人,坚持下来。 自己也能成为更优秀的光啊…… 她把笑出来的眼泪擦干,对着赵斯年说, “赵总,我明白了,谢谢您。” 赵斯年挑挑眉, “明白了,不会就要辞职了吧?” 陈月月又拿出当年面试的精气神了, “当然不会,老板,上个合作项目结尾,我还等着您发奖金呢。” 赵斯年点点头,要离开的时候,陈月月在后面喊着, “老板,一定要加油啊,我们相信你!” 其实对赵斯年和公司的支持,不仅仅是陈月月一个人的想法。 只要是在赵斯年手底下做过事的员工,都希望赵斯年能彻底掌控赵氏。 因为他们都知道赵斯年是个“白心”资本家。 下午会议继续进行。 赶回去的路上,赵斯年收到了两条消息,他眉眼闪过一丝锋芒。 好戏即将开始。 第37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37 等赵斯年重新踏进会议室。 他没有落座,而是径直走到主位前,目光扫过那三位气定神闲的股东, “根据赵氏集团创立之初签署的协议,如果股东主动撤股,其股份转让对象,优先权在现有股东内部。” “非经董事会特殊决议,不得擅自转让予外部第三方。” 他指尖在光滑的会议桌面上轻轻一点, “这一条,白纸黑字,几位肯定比我更清楚吧?” 其中一位股东听了这话,慢条斯理地让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推到了桌子中央。 他脸上还带着点虚伪的惋惜, “小赵总,规矩我们当然懂,我们也不是不守信的人,只是……” 他话锋一转, “依赵氏目前的状况,我们三人的股份加在一起,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吞得下吗?” 他说的没错。 即便赵氏股价因风波而大幅下跌。 三位股东所持股份对应的资产价值,也远非此刻资金链紧绷的赵氏能轻易消化的。 这是一道摆在明处的难题,也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赵斯年没有立刻回答资金的问题,他直指核心, “那么,除了赵氏,你们还想转给谁?” 另外两位股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王董接过话头,语气圆滑, “小赵总,何必问得这么清楚?对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能立刻拿出真金白银。当然,我们也不是完全不顾念旧情。” 他指了指另一份合同, “这样,只要你同意我们现在修改股东协议,允许我们自由转让给外部公司,我们可以每人保留名下5%的股份留在赵氏。” “我们也不舍得离开赵氏啊。” 每人保留5%?真够会想的。 一方面卖了赵氏的大部分股份,另一方面还想在赵氏内部埋几颗定时炸弹。 赵斯年没有任何犹豫, “不行,股份转让,必须按章程来。” “好!有骨气!” 王董被赵斯年的态度惹毛了。 刷刷几笔就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用力将文件甩到赵斯年面前。 另外两位股东也冷笑着,依样签了字。 “我们敢签,你拿什么接?” 会议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大门突然推开的声音强行打断。 赵时清披着大衣,单手摘下脸上的墨镜,对着赵斯年道, “我们董事长让我来给你撑场子了。” 董事长? 赵斯年心头一跳。 他下意识地看向赵时清身后,空空如也。 不等他细想,底下一位王董的支持者已经嗤笑出声, “赵大小姐,你不是被你父亲扫地出门了吗?怎么,画廊生意不好做,跑这儿来发疯?” 赵时清冷眼看过去,虽然她刚刚说是秦昼让她来给赵斯年撑场子。 其实怎么不算秦昼给自己一个机会,让她自己给自己撑腰呢? 过去自己从小被冠上一个艺术才女的称号。 却总是以陪酒的身份,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在宴会上表演。 桌面,该洗牌了。 用实力,而不是虚名。 她不再理会那个跳梁小丑,干脆利落地抽出一份文件。 “啪”的一声轻响,甩在光滑的桌面上。 “诸位,” 赵时清冷眼扫过刚刚开口的人, “我现在以光年执行CEO的身份,正式通知各位,赵氏集团已与我司达成合作协议,这是双方签署的正式合同副本。” 几个人不可置信翻着合同, “赵时清,你知不知道伪造合同私盖印章是犯法的?” 赵时清看着他们色厉内荏的样子,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这群老顽固,骨子里就认定女人只能当点缀。 一旦发现女人站到了他们前面,拥有了他们无法企及的能量。 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除了尖叫“不可能”,“犯法”,还会什么? 她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们多费唇舌。 角落里不知是谁,失声低呼, “光年官网真的宣布了与赵氏的合作!” 赵斯年也有些震惊。 他从未怀疑过赵时清的能力。 他震惊的是……姐姐什么时候成了光年资本的执行CEO? 那光年背后那位神秘低调的董事长……又是谁? 赵时清没有给众人太多消化震惊的时间。 她目光转向赵斯年,语气轻松地抛出了另一个重磅消息, “你没有和他们说你还签下了张华冶的单子吗?” 赵时清很佩服自己弟弟。 秦昼虽然是他的爱人,但是对产品把控的要求到了严苛的程度。 赵斯年完全是凭借自己的能力拿下的两个大单。 几个股东僵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光年合作的官宣,加上张华冶那个分量十足的大单,是什么概念他们自然清楚。 只要消息放出去,赵氏那跌到谷底的股价,也一定会强势反弹。 他们选在这个时候撤股,简直是亲手把即将升值的金山往外推,蠢得不能再蠢。 但毕竟是商场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面子功夫还是要的,冷哼一声就要离开。 “慢着。” 只见赵斯年让助理把一些资料,递给这几位股东。 他们满面狐疑,还是把资料打开。 目光扫过这些文字,他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文件里,是他们三人这些年来利用职务之便,虚报成本,挪用项目资金,甚至收受供应商回扣等等见不得光的罪证。 一笔笔,一桩桩,时间、地点、金额、经手人……记录得完完整整。 其中反应最激烈的,是赵斯年的亲二伯,赵昊。 他捏着这些罪证,死死盯着赵斯年, “赵斯年!你……你手里既然早就有这些要命的东西,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 “好啊……好啊!费了这么大劲,你就是想耍我们?” 赵斯年平静地看着他们,但他也没有胜利的快感。 这些证据中有一大半,是赵则刚那晚在医院交给自己的。 父亲其实已经知道了吧。 这些伙伴和他一样,早就被心中贪婪的巨龙吞噬。 这些人也曾意气风发过,与父亲在商海浮沉荣辱与共。 现在却互相算计,彼此抵挡,拔刀相向。 看着眼前几个人怨恨的眼神,赵斯年脑海里闪过秦昼和外婆的笑脸。 心里更是不由自主地想到,真诚已经很难了。 而能将这份真诚贯穿始终,更是一种难得可贵的坚持。 赵斯年目光如刀回击他们, “这样罪证只能说,你们作为人毫无底线。” “我还想在商业上正大光明打败你们,好告诉你们……” “你们彻底输了。” 第38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38 在秦昼第一次受伤的时候,赵斯年就已经开始对赵氏几位股东进行背调。 这几个老狐狸藏得够深。 不过只要是做过黑心事,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但还是有一份疑虑,始终萦绕在赵斯年心头。 无论是上次袭击两人的黑社会,还是这次半夜用爆竹惊吓老人的宵小,都只能查出来和这些股东没有关系。 赵斯年眼底闪过一丝凝重,但面上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转向身边的赵时清,语气带上了一点轻松的打趣, “姐,我可是你亲弟弟,你们光年的质检比其他合作方硬生生多加了四道抽检工序,一点情面都不讲?” 赵时清耸了耸肩,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直接把锅甩了出去, “这你可怪不到我头上。我们那位董事长定的规矩,有本事你去找他去理论呗。” 她故意说得轻松,眼神却带着促狭。 “你们董事长他……” 赵斯年心头那点模糊的猜测再次被勾起,刚想顺着话头探问几句。 助理跑过来,提醒赵斯年刚刚电梯已经设置完毕了。 警员们上来时电梯一路通畅无阻,直达顶层。 然而,当一行人押着股东们运行到15层时,电梯怎么都下不去了。 等警员们联系外界,得知电梯在15-10层之间出现了故障。 可以步行到12楼换另一部货梯下行。 于是在15层,也就是赵氏集团最大,最繁忙的员工办公区。 这三个股东戴着手铐的样子,被所有员工一览无余。 赵斯年和赵时清正好也从另一部电梯下来,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赵时清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弟弟的胳膊,带着了然的笑意, “行啊,你小子,肚子里这水,够黑的。” 赵斯年没有反驳。 总该是要让大家知道,走歪门邪道触犯法律,是要付出代价的。 秦昼在医院收到赵时清的消息。 知道赵斯年已经解决了赵氏内部的矛盾。 但他看完,眉宇间并未舒展。 赵斯年能稳住内部,他不意外。 但是因为赵则刚带来的负面影响,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消除。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赵氏,这次能够重新渡过难关后。 一条视频被曝光,让赵氏重新站上了风口浪尖。 热搜榜首位,赫然挂着刺眼的词条:赵氏新任董事长同性恋情曝光。 点进去,置顶的是一段不算清晰的视频。 但却因为车窗下降,正好能拍到赵斯年的侧脸。 视频里赵斯年的动作温柔小心,再给另一位男性按揉太阳穴。 而那个被赵斯年身形挡住大半的人,只露出了仰靠着的姿态和一小截线条流畅的喉结。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 起初,确实有不少人被画面里那份无声的亲昵触动, “啊啊啊侧颜杀!这小心翼翼揉太阳穴的动作,kswl!” “虽然看不清另一个是谁,但赵总这眼神也太温柔了吧,霸总柔情谁懂。” 但很快,更多刺耳的声音出现,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子玩得花,儿子刚上位就迫不及待原形毕露了。” “衣冠禽兽罢了,老板人品不行,产品还能好到哪里去?坚决抵制赵氏的东西!” 事情的发展远超预期。 网络的扒皮能力是惊人的。 很快,关于秦昼的信息也开始被拼凑曝光。 在有心人的引导和大众猎奇的解读下,秦昼的经历被扭曲成另一个故事。 秦昼无父无母的情况,成了被包养软饭男的证据。 秦昼长得帅成了勾引人的手段,成绩优异成了赵斯年买通的结果。 甚至帮秦昼发声的同学们一个个都被扣上恰烂钱的狗腿子。 恶意的揣测如同病毒般蔓延。 赵斯年的脸色阴沉的可以滴下水,一直在用小号和网友们对线。 秦昼刚量完体温,低烧让他有些乏力。 但看到赵斯年这副模样,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挨着赵斯年坐下,习惯性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了捏赵斯年的耳垂。 这个部位软软的,带着点温热,所以他总是喜欢捏一捏。 赵斯年被他的动作唤醒,下意识地抬起头。 对上秦昼的眼神,他心头猛地一紧,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了上来。 又是这样……自己似乎总是在给秦昼带来麻烦。 从受伤的事,到现在的流言蜚语。 秦昼没等赵斯年开口,长手一伸,将他整个人揽进了怀里。 秦昼的怀抱带着淡淡的药味, “别人风言风语,又不影响我们的感情。” 赵斯年被他搂着,顺从地把脸埋在他颈窝,闭上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无论外面说什么,他永远深爱着秦昼。 他只是……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自己心尖上的人,因为自己,被那些肮脏的语言肆意伤害,泼上污水。 赵斯年的手探向秦昼的胃,发现眼前人腹部明明痉挛的厉害。 见自己不舒服被发现了,秦昼也只是对着赵斯年淡淡一笑, “疼,就麻烦赵总帮我揉揉。” 赵斯年咬着唇,忍住心中的难过,小心翼翼帮秦昼揉起胃来。 感受到手掌心下那过分的冰凉,他抬起头认真问道, “我们公开吧,与其让他们泼脏水,不如我们正大光明。” 秦昼摇摇头,轻轻吻了吻赵斯年的侧脸。 “还不是时候,但快了,你不用担心我。” 此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起。 赵斯年接通电话,脸色瞬间惨白。 秦昼起身扶住他,赵斯年才勉强没有倒下。 “发生什么事了?” 赵斯年摇着头,说不出一句话。 而这时,秦昼手机同样收到赵时清消息—— 赵则刚跳楼自杀了。 他自杀前在账号里发了遗言。 【我儿子品行端正,一直致力于流浪动物和慈善活动,如果各位有心都可以查到。女儿能力卓越,我却一直忽略,甚至想逼她嫁人。斯年,你和秦昼那小子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才会罚你关禁闭。没想到你一点不像你老子,这么专情。还有时清,没人再逼你联姻了,你比我厉害。】 【我赵则刚荒唐前半生却要让儿女承担责任,太过惭愧,今天以死抵罪,澄清我儿子和他爱人之间的谣言。】 【赵则刚绝笔。】 第39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39 几人跟着警官一起看了监控。 还原了赵则刚自杀全过程。 他偷偷让心腹办了出院,自己回到私人住宅。 用半边身子,费力地打开窗子。 踉跄着爬了上去,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一跃而下。 尽管过去回忆太过灰暗。 但对于大部分恨父母的孩子们来说, 她们心底总会留下一个空位,渴求被父母来爱。 所以哪怕是赵时清,她看完监控嘴上强硬, “老头子表演型人格么?到最后来道歉,谁稀罕啊。” 但谁也能看到她眼底泛的泪。 赵斯年此刻心乱如麻。 主治医生早就说过,自己父亲半边身子瘫痪后,求生欲望不高。 他一直以为是赵则刚想用这种手段拿捏自己。 现在想想,赵则刚从一个呼风唤雨的商业老总,变成一个即将面临全身瘫痪失禁的老人。 这份落差,足够让他想自杀千百回了。 赵斯年和赵时清一样。 都是想用自己的能力和冷漠来报复赵则刚,让他体会一下被忽视的感觉。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想要在赵则刚面前证明自己的执念。 没想到,赵则刚最后居然选择这么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让自己一辈子再也忘不了他。 不会原谅,但也不会忘记,这是他们再难割舍的隐痛。 因为赵则刚深夜高空坠楼,尸体已经不成样子,还是傅琬来处理的最后时刻。 她还是一件精致的妆容,看不出什么悲喜,只是对着他们说, “既然没有他杀的嫌疑,火化了吧,早点让他落土为安。” 这份冷漠让姐弟俩看了都有些心惊。 自己的母亲对父亲有一丝爱么? 看出来他们眼底的失望,傅琬脸上闪过一丝嘲讽, “绝笔里对我这个妻子提都没提到一句,你们想让我哭得死去活来,才算真心实意吗?” 这句话让赵斯年和赵时清哑口无言。 赵则刚的自杀,对网友的冲击还是很大的。 人死为大,更何况是一位商业巨鳄的绝笔? 虽然谩骂声还是存在,但赵则刚提到的关于赵斯年的细节,也被网友们重视起来。 让舆论彻底反转的,还是一位母亲和女儿拿着身份证出镜的视频。 秦昼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母亲—— 就是当时救了他们的司机徐月。 视频里,徐月抱着女儿,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和网友们分享。 并且所有因为基金会受益的孩子家长们,也都在视频结尾和赵斯年他们表示感谢。 最后以徐月的一句话结尾, “如果这个时代因为性取向就可以磨灭一个人的品行,那么结合我前夫因为孩子重病就抛弃我们母女的亲身经历……” “我想说,我和女儿都愿意成为一个像赵先生和秦先生一样心地善良的同性恋。” 还有赵氏员工,直接晒出自己的上班打卡时间,和工资福利,为赵斯年正名。 包括给秦昼赵斯年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晒出了自己的奖金,向大家炫耀, “小年夜,赵总和秦先生给我的奖金,你们羡慕不羡慕?” 一时间,性取向和道德品质的争论挂上热搜。 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了秦昼赵斯年这边,也开始加入磕cp的大军中。 舆论的反转来得看似突然。 实际上每一步都是秦昼和赵斯年两人用真诚和善良换来的。 事后,一个老熟人也找上门来。 是陈超杰。 他胡子拉碴,狼狈不堪,在赵氏集团蹲了好几天,才碰上赵斯年和秦昼。 秦昼见到陈超杰扑通跪在他们面前,还是有些惊愕的。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还是让陈超杰上了车来说。 一上车,陈超杰膝盖并拢,手也不自在地搓了起来。 过了半天,他还是在车里跪了下来。 过往的傲气不在,现在只剩下恳求。 “赵总,秦先生,求求你们救救我母亲。” 原来陈超杰母亲患上了白血病,虽然陈超杰第一时间就进行了骨髓配型,也惊喜发现自己和母亲适配。 但由于陈超杰母亲身体其它并发症同样严重,手术难度非常高。 而在徐月发布的视频中,陈超杰注意到血液病儿童基金会中,有一位医生对和陈超杰母亲相似患者进行手术,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五。 别看只是一半多一些,但是对于陈超杰来说,这就是救命稻草。 赵斯年和秦昼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急着答应下来。 陈超杰猛地扇起自己的嘴巴子。 他自己也知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的道理。 但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可笑的尊严都是不值一提。 他的脸被扇得红肿,嘴角都流起了血,秦昼看不下去就让他停手了。 小人是真小人,孝子也是真孝子。 陈超杰见秦昼答应了,又看向赵斯年,赵斯年也点点头。 自己曾经这么侮辱秦昼,但他们现在…… 陈超杰咬咬牙,暴露出了一个消息,他知道在网上抹黑赵斯年和秦昼的人是谁。 “你们在网上被偷拍的校园照片,有几张是我拍的。” 当时陈超杰父亲受到陈超杰的牵连,被核查出一些问题,做了降职处理。 陈超杰手里的零用钱一下子就少了,这个时候有人通过短信消息找上门。 让他偷拍秦昼和赵斯年的照片,角度越刁钻暧昧越好。 而且为了不在手机上留痕迹,对方是让陈超杰都存在U盘里,派人来取。 这些日子陈超杰一直在为了手术费,跟踪赵斯年和秦昼,明天就是对方取U盘的日子了。 秦昼垂下眸子,其实他通过那三个股东也已经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但是……事关赵斯年,他一直没有着急定下结论。 赵斯年之前找的几个保镖,跟踪技术一流,让他们出马,肯定能找到线索。 想到这,秦昼搂住赵斯年,抓着赵斯年的手和自己一样,对着陈超杰比了个中指。 陈超杰:…… 赵斯年一下子就懂了爱人心思,对着陈超杰笑道, “他不是要你拍照吗?你现在就拍几张。" 陈超杰恍然大悟,对着两人姿势就抓拍了好几张。 下了车,又忍不住自己也比了个中指拍在里面。 说好给钱,结果拖延了好几次,这个鄙视那人就该受着。 几个保镖收到任务,在陈超杰接头地点蹲到了大半夜,抽的烟都快把自己熏入味了。 终于见到有人鬼鬼祟祟,来将U盘里的照片拷贝到手机里。 几个人立马将人拿下。 并且把手里的手机,也赶紧抢了过来。 等人被带到秦昼他们面前,赵斯年虽然还是有料到是谁。 但是见到眼前人,他还是忍不住发问, “林管家,是我母亲派您来取的吗?” 第40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40 林管家无话可说。 他也算看着赵斯年成长的长辈,知道自己这位少爷,性情远比傅琬想得坚韧得多。 只是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自己孩子的学位,家中老人的医疗,都是夫人帮忙安排的。 自己知道错,也必须得错下去。 秦昼见林管家一言不发,从保镖手里接过手机。 将U盘里的照片拷贝发送过去。 对方很快传来一个问号。 虽然对方用得是隐藏私域,但是在发送短信的那一刻,还是能够捕捉到IP地址。 秦昼在布置计划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了自己技术部门。 一听到老板亲自下令,破译成功奖金翻倍,对面直接OKK。 获得IP地址信息后,赵斯年第一时间就报警了。 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配合,林管家坐在一旁叹口气。 夫人,您真是走错棋了。 解决完这一切,天才刚刚亮,两人回到家。 等赵斯年洗漱好,发现秦昼还没有睡着。 他看清秦昼眼底的乌青,有些心疼地捧住他的脸,像猫咪喝水一样,轻轻密密地吻了上去。 秦昼仰着头,闭着眼享受这独属于赵斯年的温柔。 赵斯年把手覆在秦昼腹部,无论对方疼不疼,他都已经习惯时不时帮秦昼揉一揉, “抱歉,又让你为我操心了。” 秦昼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那下次我不想吃饭,你就不要为难……” 赵斯年直接摇头, “这个不行,你能不能换一个补偿。” 秦昼想了想,突然轻声笑了笑, “那就当一个赎罪券好了,下次我有什么让你生气的地方,凭此券你就得原谅我。” 赵斯年点点头,见秦昼睡意浓了,他也没再说话。 只不过赵斯年心里很乱。 林管家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肯定与自己母亲脱不了关系。 再加上自己从股东那边查到的线索。 背刺自己的,居然可能是自己的家人。 自己的父亲刚刚离开,又要面对母亲这样的行为。 他心里难免涌上一些无助。 就在这时,睡着的秦昼像是感受到了赵斯年的情绪,侧过身将赵斯年扣在自己怀里。 赵斯年就这样静静听着秦昼的心跳,慢慢睡了过去。 只不过,两个人都不能休息太久。 下午科技交流峰会就要开始了。 赵斯年拿着两套西装,浅蓝和深灰色, “你觉得我穿哪一套更好看?” 秦昼眸光微闪, “深灰色,与你很搭。” 赵斯年立马换上,系好领带的同时,冷不丁说上一句, “听说今天光年的董事长也会来,你觉得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昼扯着赵斯年的领带,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坐在沙发上。 然后低下头帮赵斯年系领带,反问,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斯年看着秦昼神情专注,握住对方骨节分明的手,亲了亲, “我猜他是个年轻有为的商业鬼才。” 秦昼挑挑眉,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广大媒体都猜测光年的董事长,是一位在商海浮沉数十年的老手。 就因为其行事风格谨慎,但在关键时刻又很果断。 就连赵则刚这个老顽固还在世的时候,都认为光年董事长比自己年纪还要大。 赵斯年扬起唇角, “我的直觉。” 两个人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 但是彼此心意相通,又觉得什么都说了。 送赵斯年出门,秦昼也换好衣服。 在参加会议之前,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傅琬放下手中的酒杯,打量着秦昼。 直觉告诉她,秦昼是个危险的男人。 但是她的调查来看,秦昼更像如外界谣传的,是被自己儿子包养的金丝雀。 只不过这个金丝雀个头稍微高挑了一些。 傅琬直言不讳, “傍上了我儿子,也难怪看不上我给的钱了。” 原来从一开始,给秦昼发短信,甚至想毁掉赵斯年的人,就是傅琬。 秦昼目光平静,反而激起了傅琬的疑问,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这么做?” “为了你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傅裕?” 被直白戳穿,傅琬脸色稍微一白, “你比我想象得要更加……可怕。” 其实除了秦昼自己开展的调查,外婆的讲述也是更为直接的证据。 赵斯年外婆在坐月子的时候,亏损了根本,无法生育。 外公对自己只能有个女儿耿耿于怀。 后来两个人让傅琬去福利院挑了一个弟弟回来,这就是傅裕。 后来两人忙于生意,傅裕基本就是傅琬带着长大的。 后来外公病逝,家道中落,傅琬联姻,傅裕也投身于经商中。 秦昼显然没有听傅琬诉苦的心情。 无论是什么理由,伤害赵斯年,他都不能理解。 更何况还是亲生母亲? 当然傅琬也不是会诉苦的性格,她只是淡淡开口, “离开我儿子吧,你配不上他,会很痛苦。” 秦昼见她眼神空落在酒杯上,忍不住讥讽一句, “我配不配得上和你有关系吗?” “你只不过是嫉妒你的孩子,比你更拥有选择幸福的权利。” 傅琬听到这话,没有争辩。 只是重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过了一会,就在秦昼准备起身离开,傅琬才开口, “警方已经通知我和傅裕去接受调查了,我让律师帮我争取到明天才去受审。” 秦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傅琬低下头,无奈地笑笑, “不知道斯年喜欢你什么,一点不会顺着别人的意思。” 在秦昼来之前,她已经喝了很多酒,现在已经有些醉了。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不今天去接受审讯?因为斯年今天要在科技峰会上大出风头,我这个当妈的,就不在今天给他丢脸了。” 秦昼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傅裕这才出现,目光阴狠, “姐,你为什么不让人动手,绑了他,赵斯年肯定会听我们的。” 傅琬是真的醉了,笑着笑着掉出些眼泪。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儿子今天要出风头。” “我这个当妈的,怎么好给他丢脸?” 而另一边,赵斯年在科技交流峰会上刚刚结束发言。 台下掌声雷动。 他虽然脸上带笑,但心里却有些失落。 因为没能看到秦昼的身影。 手机却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马上到,通过直播听了你的发言,小赵总水平高。】 准备上台的赵时清就看见自己弟弟,坐在第一排。 这还在直播呢,突然对着手机傻笑起来。 第41章 赵少爷他又懂了41(完) 可是,直到大会到最后。 凯撒以及光年董事长都没有到达现场。 秦昼自然也没有到场,底下的记者和企业人员都议论纷纷。 “凯撒怎么还没到场,我还想看看这位股市天才是什么样的?” “搞不好是航班延误了?现在人还在国外吧?” “搞不好凯撒是我们中国人,对了, 光年那位老董怎么也没来。” "凯撒不可能是中国人,我看光年老董搞不好也是外国的。" 赵时清看了眼手机,神情凝重。 她接过主持人的话筒,向各位来宾致歉, “抱歉,我们董事长遇到了些突发状况,可能无法赶到现场。” 底下的媒体记者举着话筒蜂拥而至, “请问光年董事长的缺席,是不是意味着与赵氏的合同可能作废?” 因为光年本来是要在科技交流峰会上,与赵氏集团现场交接。 赵时清目光冷峻, “不会的,光年与赵氏的合作坚如磐石。” 赵时清匆匆结束对话,拉着赵斯年离开会场。 她目光焦灼,脚步匆忙, “赵家老宅起火了,你舅舅挟持了老妈,秦昼赶过去救人了!” 赵斯年虽然跟着赵时清的脚步没有停,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还有谁……还有谁在场吗?” 赵时清看见周围闻风而动的媒体记者,咬咬牙推了把赵斯年。 让赵斯年坐进车里,对着司机报了目的地,打算自己先拦住这些记者们 “林管家和保镖他们也在场,已经报了火警了,但是秦昼进去后火势太大,他们只能在外面等消防。” 司机看到老板脸色,油门踩到最快,还没赶到赵氏宅子面前,就能看见冲天的火光。 “老板,我们还要过去吗?太……太危险了啊。” 赵斯年抓着座椅的手用力到颤抖, “你下车,我开过去。” 司机没说话了,直接速度提到最快,载着赵斯年过去。 赵斯年踉跄着下车,眼里映着火光。 他脱下外套,就要往火里冲,保镖们拦住他。 “老板,你别进去,现在火太大了!” 赵斯年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用力掰开保镖的手, “让我进去,求你好吗?让我进去……” “秦昼一个人在里面……我要进去。” 两个保镖都拦不住赵斯年,只能又叫来几个兄弟。 赵斯年动弹不得,眼神阴沉得吓人。 保镖对上他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板……你,真不能去啊。” 赵斯年看似平静,实际上已经有些疯了, “那你们为什么让秦昼进去,为什么他就能进去!” “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 林管家在一旁,浑身灰头土脸, “少爷,他们拦不住秦先生,您看看他们脸上的伤。” 宅子里不知是哪里倒塌,火光又是“轰”一声爆响。 赵斯年被人拦着,不能冲进去,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让他的大脑快要爆炸。 他跪倒在地,眼泪流不出来,一直在干呕到浑身颤抖。 感受到自己胃部的痉挛,他才知道,原来这么痛。 秦昼,原来这么痛。 而在老宅,秦昼和傅琬被火光困在赵则刚的书房里。 赵则刚书房里有一个巨型鱼缸,秦昼将它打破,倒在门框上,勉强隔住一点火势。 傅琬脸上的妆都已经花了,而门外的傅裕还在癫狂大笑, “傅琬,我们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了。” “你知道,你知道吗?” “我来赵家的时候,看到赵则刚一言不合扇你耳光,我就发誓,我要报仇,就算是拼上这条命。” “你说,你说啊,我爱不爱你,我是不是最爱你的!” 听到秦昼冷冷的声音传过门框,清晰地传到傅裕耳中, “就算是这条命?别在最后把自己英雄化好吗?” “真正的爱,是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爱人面前,你这样穷命贱命烂命一条摆上来,也配提爱吗?” 门外的傅裕,被秦昼的话怼得哑口无言,但更多是被烟给呛得呼吸困难。 “那……那又怎么样,最后你不也是,要死吗?” “光年董事长,搅动国际金融的凯撒,能陪我一起死……咳咳,我还不值吗?” 秦昼的成功,无疑是压垮傅裕得最后一斤秤砣。 他作为赵斯年的爱人,傅裕这辈子也不可能打败。 加上最后傅琬选择放走秦昼,傅裕彻底黑化。 骗傅琬过来后,干脆一把火烧掉赵宅,选择和傅琬同归于尽。 而秦昼在车外看着傅裕带着傅琬驶向赵家老宅,选择跟了进去。 门外的声音渐渐弱了,傅琬看着还在冷静研究逃生的秦昼,忍不住开口, “你为什么救我?” 秦昼一边捂着口鼻,一边俯下身查看书房, “因为你是赵斯年的母亲。” 傅琬不知道说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嗓子堵得厉害。 过了一会儿,傅琬再开口, “你就这么爱斯年,爱到可以为了他献出生命。” 秦昼没有回应,在傅琬眼里就是默认。 秦昼是爱赵斯年的,但他不会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救傅琬。 因为他了解,赵斯年同样需要他。 以秦昼的身手,是可以从书房窗外逃离的。 只是赵斯年父亲以惨烈的方式离开,如果母亲再出事,赵斯年肯定会难过。 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就像只兔子,只会把一切都怪罪在自己身上。 秦昼不想自己的爱人,每天每夜再被噩梦惊醒了。 系统315检测到赵斯年好不容易下降的黑化值,又开始直线飙升,急得说, “宿主宿主,赵则刚的书房有个秘密通道,是他年轻厮混怕被人发现建立的。” 发光的315来到一本书面前,秦昼轻轻一扭,一道门打开。 “没有代价么?你们管理局可没那么好心。” 315扭扭捏捏了一下,宿主真了解自己。 “就是要失明一个星期,很快的。” 秦昼哼笑一声, “成交。” 傅琬已经心如死灰了,她这辈子没有遇到过真正的爱。 在最后却还要伤害自己孩子的爱情,她心里存了死志, “你走吧,我来赎罪……” 话音刚落,就被秦昼打晕了。 出都快出去了,你赎罪等死,我还费这么大力气做什么? 密道中烟雾弥漫开,秦昼可见视力越来越模糊。 他的胃部也越来越痛,四肢也渐渐沉重。 但是在彻底黑暗前,他还是看见赵斯年踉踉跄跄朝自己奔来。 那双眼里满是爱意和愤怒,甚至比火还要灼烧。 在一片混乱喧嚣中,秦昼笑着倒在赵斯年的怀里。 他摩挲着赵斯年带着泪的脸, “还有一张赎罪券,凭此券,你得原谅我……” 【光年组合 正文完】 第42章 光年cp 番外篇 等媒体记者赶到时。 镜头下抓拍到赵斯年跪坐在地,搂着秦昼的背影。 他们背后是漫天火光,周围的人们都沉默地站着,好像两人的世界只有彼此。 这张照片一经媒体发布,之前磕光年CP的众人更是讨论得一片火热。 当然,这其中仍然存在着抨击秦昼吃赵斯年软饭的话题。 但是这些谣言,都在火灾发生的第二天被打破了。 张华冶直接进入光年cp超话,转发了这张照片,并配上文字: 【秦昼作为光年董事长,为了救自己伴侣的母亲,生死不顾,几人能做到?本人佩服。(抱拳)(抱拳)(抱拳)】 作为国内AI行业领头人物,张华冶的话谁会质疑? 秦昼身份的讨论更是激起了千层浪。 光年集团也直接在官网宣布秦昼董事长职务。 “妈呀,我磕的CP不只是真的,还是势均力敌的霸总。” “那些说秦昼吃软饭的喷子呢?站出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更让所有人震惊的是,秦昼作为金融操盘手的身份也被爆出。 “妈耶,真神降临了这是。” “磕到半夜还在磕,谁懂秦昼公司叫做光年的救赎感?这不就是两个人名字的组合吗?” 两人先前流出的照片,也被粉丝们当作香喷喷的饭编辑成视频。 而他们的CP头子,就是洗心革面的陈超杰,和敬仰赵斯年的陈月月。 两个人一个在画面剪辑上大放光彩,另一个在配乐上独领风骚。 磕CP已经是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陈超杰的母亲手术恢复期间,经常看到自己儿子看着两个年轻小帅哥傻笑。 都忍不住和自己家那口子商量,要是儿子喜欢男生,也就从了吧。 光年CP的剪辑视频在粉丝们的宣扬下,甚至已经火到了国外。 秦昼和赵斯年收获无数羡慕的同时,更被媒体赞誉为新时代的商业双骄。 当然这一切和在医院被“孤立”的秦昼没有关系。 因为此时,他的赎罪券明显已经不管用了 秦昼醒来,眼前一片模糊,他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只能摸索着起身。 就是因为秦昼这个动作,猛地听见旁边椅子被碰倒的声音。 “你的眼睛……?” 病房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医生最后给出的结果是旧伤复发。 哪怕秦昼和赵斯年说自己很快会好,赵斯年也没有开口再说过一句话。 秦昼想要了解外界情况,还是赵时清来探病透露的。 傅琬没受什么伤,傅裕在火里丧生。 赵氏集团和光年的市值都在不断上升。 看起来一切好像是,因祸得福了。 但见到自己老板乖乖躺在病床,旁边是怨气十足的赵斯年。 赵时清觉得有些好笑,秦昼这家伙也有一天会吃瘪。 但赵时清也有些烦恼,自从自己光年执行CEO的身份曝光后,骆辰就像变了一个人。 曾经最为浪荡的多情公子,接手了父亲的事业。 并且为了历练自己,骆辰甚至跟着员工愿意去西伯利亚开拓商业板块。 每个月雷打不动,会给自己寄一封手写信。 时间久了,赵时清也有些习惯,在每个月中旬收到一封带有花香的信封。 但是赵时清知道,自己现在无心说爱。 至于未来,就在未来再相见吧。 秦昼在医院里待不惯,还是回到了住宅。 到了家,坐在床上。 手里被塞了一个苹果,他抿着唇,不吃。 又被塞了一个香蕉。 秦昼还是不吃。 意识到赵斯年真的生气不理人,秦昼也兴致缺缺。 直接躺下,被子一裹,眼睛一闭,也不说话了。 这样的沉默,明显着急的是赵斯年。 他再也忍不住了,将手探向秦昼的胃,触碰到那片柔软,心里已经开始松动。 秦昼却轻轻推开赵斯年。 赵斯年瞬间想起上一次冷战,秦昼一个人跑出去。 他的心一下子又害怕,又心酸。 更何况,眼前的人是为了救自己母亲。 语气不由得放软, “秦总还生起我的气来了?你不顾危险,冲到火里,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出了事,我……” “我这一生该怎么办……” 在火场没能掉下的泪水,终于还是在爱人面前全部落下。 秦昼心里一软,凭着感觉伸出手。 赵斯年怎么会让他扑空,直接抱住回应。 秦昼吻到赵斯年的泪水,声音嘶哑, “没有下次了,好么……” 赵斯年闷着“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在情绪之中缓了缓神。 秦昼的手却不老实起来,顺着赵斯年的喉结缓缓往下滑。 赵斯年抓住他的手。 明明是秦昼看不见。 但在爱人面前,赵斯年却感觉到自己像是被褪去了衣服,赤条条地脸上发红。 “你,你都看不见,还……” 秦昼没有说话,咬着赵斯年的耳垂。 一个倾倒,赵斯年躺在床上,两只手被死死按住。 火星点燃,赵斯年也开始回应。 平常赵斯年都是闭着眼,在黑暗中享受这一切。 但是这回仗着秦昼这回看不到。 在喘息的间隙,他可以在秦昼的眼眸中,看到自己染上情y的样子。 也可以看到秦昼的汗水滴在失神眼眸的睫毛上,闪着光再滴落到自己的身体上。 因为没有关灯,交融之中,两人的影子相互交叠。 在跳动的光影中,一切声响都被躁动的心跳声掩盖。 赵斯年指腹抚摸上秦昼的眼,感受之间那剧烈的跃动。 他恍然生成错觉。 好像不需要眼睛,人与人之间就能完成一场爱的交流。 一个星期,秦昼失去光明多久,赵斯年就陪着昼夜颠倒了多久。 或许是生与死分离太令人心悸。 赵斯年也乐意在交融之中确认对方还在的真实感。 等到秦昼恢复视力的那一天,傅琬想要再见他一眼。 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虽然活了下来。 但精神受到巨大创伤,余生大部分时间得在疗养院度过。 好在外婆和林管家都愿意来陪着她,照顾她。 傅琬也不算太孤单。 赵斯年在门外,秦昼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你不进去吗?” 赵斯年摇摇头,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傅琬。 秦昼亲了亲他的侧脸,自己进了房间。 傅琬没有再涂上一层精致的妆容,而是很淡雅的面对秦昼。 “谢谢你,我才得救了。” 面对这样一个可恨又可怜的人,秦昼收了一身的锐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的。” 傅琬隔着门上的玻璃,与赵斯年猝不及防对视了一眼。 见儿子飞快撇过头,她强压下心里的酸楚。 “你说,斯年还会原谅我吗?” 秦昼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 “我没有权利替他原谅你,但是我想说……” “斯年的眉眼,很像你。” …… 在一个飘雪的冬天,秦昼从国外谈完事回国。 刚下飞机,司机就递给他一束花。 秦昼心有所感,眉目舒展。 下了车后,徐月带着女儿又给秦昼献上一束花。 小朋友软糯的声音响起, “祝哥哥幸福。” 再往里走,赵时清朝自己笑了笑,也递上了一束鲜花。 陈超杰和林管家,陈月月和那几个保镖们…… 还有光年CP超话群的粉丝们站在门前,集体向自己的偶像献上一束花。 最后最后,是外婆携着傅琬,将一束花交给秦昼。 她们喜极而泣,泪落在鲜花上像宝石点缀。 “年年就拜托你了。” 推开门之前,315发着光。 它头上还应景的戴上了一个花环,像一个可爱的花童。 【滴——检测到关键人物“赵斯年”黑化值已清空。】 【宿主,凡人不过百年,你确定要留下来不回去吗?】 “嗯,不回去了。” 秦昼推开门,满天的鲜花洒落。 高台处赵斯年穿着白色西装,伸出手,笑盈盈地望向自己。 他们对视,都能在彼此眼中看到,那爱意的星光灿烂。 此心安处是吾乡。 经年如是,再无遗憾。 【番外 完】 第1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1 元亨三十二年。 一场暴雪席卷了整个上京。 不要说四方边境百姓寒苦,就连天子脚下,饥民冻死也时有发生。 但钦安殿内,地龙暖气扑面而来。 大殿进门,仙牌前摆满贡品,而最中间是元亨帝自己的仙位。 香熏迷眼,没有元亨帝发话,薛稷也只能立在一旁。 又过了半个时辰,皇帝的大伴黄岩见这位年轻的次辅大人,两鬓因为疼痛染上层汗,才姗姗开口, “次辅不要怪罪咱家,主子正在洗浴,现在时辰差不多了,咱这就帮您通报一声。” 黄岩进去不久,就听得里面的一声击鼓声。 元亨帝只披了一件外衫,玉带虚虚搭在腰间,光着脚踩在玉板上。 他刚刚服了丹药,面色潮红,刚刚洗浴完又是一身热汗。 黄岩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捧着毛巾给他擦着须发。 见了薛稷,元亨帝斜了眼黄岩, “薛江陵腿脚不好,你这个狗东西,也不知道赐个座。” 薛稷从江陵县一路科考,皇帝想表示亲近,就喊了这个名字。 见到主仆二人唱双簧,薛稷请了安后,只是垂手而立,等着皇帝开口。 他刚被送到这个世界,就被皇帝大半夜叫来。 乘着轿子一路,还能看到一些白日害怕官兵驱赶的百姓,正在半夜四处寻食。 饿得很了,富人家门口倒出来的泔水桶,也像饿狼见到肥肉,撕抢起来舔个干净。 315飘在他一旁胆颤心惊,发的光都不利索了。 虽然来的路上让薛稷恶补了这个朝代的礼仪。 但这个新宿主是从星际世界被挑中的。 315就怕薛稷听着这些文邹邹的话不耐烦,想掏出一把次元枪把这些封建糟粕全给突突了。 但是薛稷很快就适应了这一切。 包括原身因为受伤带来的疼痛,他都沉默地全部接受了。 只为了315口中说的,完成任务,复活妹妹。 元亨帝见薛稷今日安分过了头,又觉得殿内暖意催人困。 也就不想当什么谜语人了,直接让黄岩端来一壶酒, “薛稷,你知道朕的意思,明日你就把这壶酒亲自赐给太子。” “太子要是问朕是何缘故赏他,你就说大雪祥瑞,虽不得见,父子同乐。” 薛稷捧着酒离开。 刚迈出殿门,一股锥心的疼痛就从左腿蔓延上来。 黄岩送他出门,见薛稷冷汗直下,知道他是腿疼,也不扶一把。 他的主子不喜欢自己的家奴和内阁的人混在一起。 但黄岩还是借着关怀开口, “这杯酒里的蛊粉是从滇南运来的,入人肠后,不出四年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毁其心肺。” “这么大的事,可见主子是有多信任次辅大人。” 薛稷捧着酒,只是淡淡开口, “为圣上分忧,是臣子的本分。” 黄岩见自己的恭维薛稷不听,皮笑肉不笑, “次辅大人千万小心,别因为腿脚不好给洒了,这东西只有入人肠,母虫才会醒……” 文华殿。 太子身边的属官听到即将薛稷来访,一个个如临大敌。 谁不知道薛稷是个道貌岸然的贪官,为了讨得元亨帝欢心,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而元亨帝与太子关系素来微妙。 近些年来更是因为听信道士“二龙不相见”的传言。 就连宫宴庆典都不愿与太子相见。 周行已还算淡定,他知道薛稷是父皇身边的红人。 但自己身为太子,没有什么过错,就算来者不善,自己也有应对之策。 主持太子工作的少詹事陈元是和薛稷同一年出身的进士。 只不过薛稷天赋过人连中三元,自己年长他八岁,才和他同年成了天子的门生。 因为元亨帝幼时被那些年老的官员说教太多,最烦官员胡子花白倚老卖老。 自他登基后的第四年,就要求各级官员的选拔要年轻。 所以哪怕陈元年过三十,面上也不敢留一根胡须。 太子周行已见陈元愁眉苦脸,将手中朱笔放下, “那薛稷又不是豺狼虎豹,怕他做什么,你们都退下。” 关于薛稷,太子和清流一党都痛恨非常。 再加上他是天子近臣,周行已也不能过多接触,最多就在庆典处远远见过一面。 直到薛稷到他面前,太子在心里忍不住惊叹三分。 这样的人物,做个奸臣也太可惜了。 英挺的鼻梁之下,唇形略薄,明明是无情之形,偏偏那双凤眼灿若星辰。 整个朝廷都知道,元亨帝骑行时马匹发狂。 薛稷为了救下元亨帝,左腿被马给踏过。 虽然被御医及时救治,但久站不得,离残疾只差半步。 明明这样的身体,按照礼制是不能成为天子近臣。 但元亨帝偏偏就反其道而行。 越制升了薛稷的官,次年又升他为内阁次辅,统管吏部和礼部。 周行已赶紧赐座,薛稷拿出食盒。 端出酒杯,摆出餐食,拱手对周行已说, “陛下口谕,大雪祥瑞,虽不得见,父子同乐,” 声音清冷没带感情,却让周行已心中警惕非常。 315在一旁也是担心,这杯酒周行已要是喝了下去,任务几乎等同于失败了。 见太子对自己满眼防备,就差没直接说酒杯里的酒是毒酒了。 薛稷淡定一笑,将壶中的酒全倒在酒杯中,足足两杯。 他拿起一杯, “这一杯,敬贺陛下万寿无疆。” 一饮而尽后,薛稷又在周行已复杂的眼神中,又拿起另一杯。 “这一杯,惟愿太子得偿所愿,千秋鼎盛。” 两杯酒落肚的同时,黄岩小心翼翼捧着个檀木盒子,欣喜万分。 “主子,母虫醒了。” 元亨帝撩了撩道袍,没说话。 黄岩接着说, “主子,咱们派出去的人跟着,薛稷进文华殿时间和母虫醒的时间一致。” 元亨帝这才放下心。 在他心里,薛稷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内阁次辅。 又怎么不会贪恋权势? 除了拼命讨好自己,那更要惜命了。 见酒被薛稷全喝完,周行已心里疑惑,但面上不显。 “次辅好酒量,若论起缘分,孤还得称次辅一声先生才对。” 这不是周行已为了和薛稷打好关系胡说。 而是薛稷在殿试中因为才貌过人,被元亨帝给看重,当场任命他作右谕德。 这个官位是东宫辅官,名义上教导太子德行。 所以被太子称呼一句老师或是先生,也不足为奇。 只是薛稷虽然被命为右谕德,不久后便在马下救了元亨帝,成了天子近臣。 这个名号也成了个虚设。 见到太子和自己示好,薛稷放下酒杯,满脸严肃。 “若殿下想要得偿所愿,今日这杯酒无论见了谁,都必须说是殿下独饮。” 周行已被他锐利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愣, “既然是先生所言,孤谨记于心。” 目送薛稷略微蹒跚出殿的背影,周行已神色晦暗不明。 直到陈元再次靠近,周行已才开口, “孤记得二弟受伤时,工部不是做出个轮椅?改日给次辅送去一个。” 陈元表面应下,心里却疑惑不已。 殿下给这个奸臣送礼做什么? 第2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2 从文华殿离开。 315终于有时间把情况交代清楚。 本来元亨帝是打算毒酒一杯,等着太子病发而亡。 而原身擅自揣度圣意,又出于私心。 在年后的皇室狩猎上,将重伤的太子圈禁起来。 太子眼尾处有颗小痣,原主自从见到便念念不忘,圈禁太子后更是邪性大发。 想对周行已图谋不轨不成,反而被咬下耳朵。 又被清流察觉到不对劲,群起而攻之。 哪怕元亨帝最后为了平息众怒,对原身扒皮抽筋。 但太子也已经是彻底黑化。 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遭受了非人的毒打。 另一方面还从原身口里得知,是自己的父皇元亨帝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加上皇帝为了防止真龙相见,也为了避免再有什么皇孙。 几个皇子至今没有婚配,更不要提储君太子了。 皇后病逝后,周行已更是无牵无挂,他伤好以后联合外戚,立马从上京出逃。 借着天灾以清君侧为旗号,在边境联合异族兴起战争。 大雍四百年的国运,不到两百年就在一片生灵涂炭中彻底终结。 【大雍的开国皇帝是我们的初始员工哦,管理局答应了他要确保大雍国运时限,所以宿主你的任务很重要!】 既要顶着皇帝走狗的名义帮助太子,又要凭借奸臣身份想办法延长大雍国运。 薛稷没有对任务做过多评价,只是和315确认, “任务完成,我的妹妹可以复活是吗?” “宿主你放心,保证可以的。” 薛稷是星际世界流民出身,从小和妹妹相依为命。 联邦对星际海盗侵扰这个星球不管不顾,那薛稷就带着自己的属下和海盗火拼。 结果薛稷所在星球有新能源的消息被联邦得知,表面结盟,背地联合海盗偷袭。 留在星球的妹妹被杀,薛稷心灰意冷,直接开着战舰带着能源自爆。 复仇没有错,可薛稷的自爆让周边大大小小数十个星球受到波及。 修复这些星球的能源,只能从主世界的各个主角身上抽取。 见薛稷沉默不语,315绕了个圈,给他投影出妹妹笑容灿烂的照片。 “别伤心了,你看你妹妹笑得多开心啊,咦?怎么是黑白的,我给你调成彩色,你等等嗷。” 薛稷更沉默了。 埋头重新设置的315突然接到007的视频通话。 它心里开心了一下,赶紧回到空间里, “前辈,您找我!” 007和315这些新系统不同,他已经是长官级别,可以自由设置自己的形象。 所以007身着黑色西装,和平常对所有系统发布命令的冷漠不同,他见到315脸上带有淡淡笑意。 “你前面两个任务完成的很好,你现在对任务还有什么疑问吗?” 315低头思考了一会儿, “前辈,我觉得其实我这些宿主都挺好的,所以我根本不能把他们当作囚犯对待……” “但是我看员工手册上说了,干我们这行的,最怕和宿主产生感情,是不是我的问题?” 看到自己从时空风暴里捡回来的团子,已经能够思考这些问题,007很是欣慰, “时空管理局会根据系统特质挑选宿主进行匹配,你的性格如此,你那些宿主自然都不是纯恶之人,你有这些想法是很正常的。” 虽然和系统特质有关,但这些宿主也是007替315选好的,都是有救之人。 他也不想让这个小团子,像隔壁人渣部门手下的员工一样,成天因为任务哭哭啼啼。 “但无论如何,他们对原世界造成的伤害还是需要弥补的,这也是我们的责任,所以你还要继续加油。” 等系统和007结束对话,宫里已经传来消息。 今天关于西南山匪扰乱一事,由太子出面商议,最后结果内阁呈给皇帝就行。 薛稷这个内阁次辅自然要到场。 周行已十五岁被册封为太子,这五年内,虽然已经大大小小接触过不少政事。 但皇帝亲自下令让他商议朝政的行为,这还是第一次。 所以周行已对这次议事很是看重。 他早早来到了乾清宫,在龙椅的下位,已经摆好了一张四爪蟒龙雕花椅。 周行已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一旁等着内阁官员的到来。 内阁首辅严息儒是元亨帝的太傅,以道德为上标榜自己,同时也是清流的党魁。 所以周行已扶着严阁老坐下后,他才肯坐下。 在所有阁臣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簿子时,太子目光瞥到坐在严息儒后面的薛稷。 他什么都没掏出来,只是坐在一旁整理自己的官袍。 那红色官袍在身,换个普通人也衬得几分神气。 更不要说薛稷穿在身上,更是有几分温其如玉的感觉了。 周行已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冒出两个念头。 一是这薛稷的脸色,看上去比昨天还要白上许多。 明明今天的气温比昨天要更高些,身子骨就这么差? 二是这薛稷连簿子都不准备,是看不上自己这个太子议事吗? 周行已打定主意,待会就要问问薛稷有什么看法。 其实这讨伐西南山匪的人选,各方都有了自己的安排。 例如以清流为例,他们都想举荐黄先和去。 一方面是因为黄先和年轻时在西南当过巡检,算是了解当地民情。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这黄先和是金华出身,算是坚定的浙东党。 但是这个名字提出来,周行已并不是很满意。 虽然黄先和名声在外,但实在是太过迂腐。 早年他的小女重病,俸禄还差半月才发。 如果是换了其他人,差了钱,至少可以向周围同僚或者友人借上一借。 但黄先和却认为官员之间谈钱有辱官名。 同僚就算帮他,他也不肯领情。 等到俸禄发下来,小女也早早夭折了。 这样的人,送到西南那么复杂的环境中,能治好山匪吗? 眼见没人反对,严息儒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就等着太子决定了。 而薛稷坐在一旁,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正盯着自己。 他不动声色的抚住腰,对于有腿疾的人,久坐伤腰,那儿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果然,下一秒,周行已开口问他, “首辅的意见孤已经知道了,不知次辅怎么看?” 薛稷咬着牙忍痛起身回话,他虽然没有簿子,但却条条有理,最后说上一句, “所以臣与首辅意见不同,那黄先和太过迂执,我看选俞权去比较合适。” 听到这话,周行已眼前一亮。 俞权在前年宫殿修建输运木材上办事不利,被元亨帝从总兵贬为千户看守金门。 但是朝廷上下都知道,表面上是运输木材不利。 实际上是俞权为了让当地百姓在农忙时,能够有时间抢收粮种,不得已而为之。 这样一个人,周行已早想让他有所作为。 只是…… 当时抨击俞权最厉害的,不就是眼前脸色惨白的薛稷吗? 第3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3 见到太子和薛稷,你一言我一语,敲定了剿匪人选。 严息儒面上没有显示丝毫不快,但也话里有话, “既然太子听次辅的话,那薛江陵,你给太子拟个章程,臣等就先告退了。” 说完,严息儒向太子行礼离开。 其他几位阁臣见状,也无声告退。 顷刻间,殿内就剩周行已与薛稷二人。 薛稷说是次辅,但内阁说得上话的成员寥寥无几。 首辅这样一走,也没人会等着薛稷。 檀香袅袅中,他独自立于桌前,身影平添几分寂寥。 倒是显得薛稷像个孤臣。 不过,周行已心中对薛稷还是警惕万分。 只是他面上依旧浮起温和笑意。 “那孤为先生磨墨,” 没等薛稷拒绝,周行已就下了台阶,拿起墨条研磨起来, “劳烦先生拟个票签。” 薛稷知道,周行已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有意拉近关系,所以不喊官职。 他眼帘微垂,掩去眼底波澜。 要不是知道周行已后期黑化的可怕。 此刻眼前人安静磨墨的样子,不知多少人会卸下心防,以为这是位温良公子。 薛稷写完搁下笔。 虽然有着原身的肌肉记忆,但他落笔的痕迹还是带上了自己的风格。 比原主更为内敛,锋芒深藏于圆融的骨架之中。 周行已的目光落在墨迹未干的票签上,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赞叹。 他早听说薛稷有神童之名,写得一手好字。 只是曾经读过他的诗帖,字确实是好字,但没有神韵。 如今亲眼看见薛稷书写,才知道人原来是可以不断进步的。 这字,现在是筋骨内蕴,气韵沉静,好得无可挑剔。 系统315的声音在薛稷脑中响起,带着惊讶: 【宿主,你在星际世界也写毛笔字?】 薛稷确认票签内容无误,才在心里回应, “星际世界广袤,文明发展水平也各不相同,技多不压身,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票签随后被司礼监的人恭敬捧走。 周行已看着他们躬身的背影,眉头忍不住蹙起。 自父皇沉迷修道,深居简出。 对内阁呈上的票签都不愿意亲自批阅,常常交给司礼监的宦官代笔披红。 虽然最后决定权还是在元亨帝手中。 但那些宦官总归是有了权力,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事。 周行已将视线从票签收回,转向薛稷, “有劳先生了。” 薛稷想等着周行已走了,自己再走。 从刚刚首辅离开后,他的左腿膝盖就从隐痛渐渐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加上腰上旧伤的剧痛,薛稷的内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要不是借着大殿内桌案的支撑,此刻他根本站不住。 偏偏周行已似乎还想同他这位“大奸臣”一同离开,多套几句话出来。 薛稷强压下疼痛,勉强抬眼,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 “殿下,臣腿脚旧疾不便,雪路难行,您……先行一步为好。” 周行已闻言一愣,这才将全部注意力放在眼前人的脸上。 方才他坐于主位,隔着距离,只觉薛稷脸色白得过分。 此刻近在咫尺,才看清薛稷薄唇紧抿,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那绯红官袍下,骨节分明的手正死死攥着桌沿,用力到指节泛白。 他顺着薛稷的目光瞥了眼殿外愈下愈大的飘雪。 寒风裹着雪粒扑在门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也是,这样酷寒的天气。 薛稷那条曾受过重创的腿,如何受得住? 周行已心头掠过一丝异样,说不清是可惜还是别的什么。 他也不再多言,迅速吩咐身侧侍立的小太监, “速去,将孤的暖轿抬至偏门。” 说完,他向前一步,伸出手臂,稳稳扶住薛稷微晃的臂弯, “先生,雪大路滑,孤扶您过去。” 周行已一靠近薛稷,便能感觉到这位次辅大人身体是摇摇欲坠。 但出了殿门,薛稷他几乎是立刻将胳膊从周行已手中抽离出来。 周行已只觉臂弯突然一空,那带着淡淡苦涩药香的体温突然远离,留下一点突兀的凉意。 他脚步微顿,看向薛稷,眼中掠过一丝错愕。 “谢殿下体恤。” 薛稷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疏离。 他稳住身形,朝着周行已的方向,躬身行礼, “殿下厚恩,赐轿已足感盛情。此去偏门路途尚短,臣一人独行即可,不敢再劳烦殿下。” “太子殿下,请回吧。” 周行已看着薛稷低垂的眼睫,那上面似乎也沾染了细碎的雪沫。 薛稷是怕与他这位太子牵扯过深,引来皇帝猜忌? 还是……单纯厌恶他的触碰? 周行已的目光,在薛稷苍白却依旧清俊的侧脸上停留片刻。 “也好。” 周行已从善如流,不再坚持, “雪路湿滑,先生务必当心。” 薛稷不再多言,一步一步,忍着钻心的痛楚朝着偏门的方向走去。 寒风卷起他宽大的官袍下摆,猎猎作响。 周行已果真依言未动,负手立于文华殿高高的台阶之上。 风雪扑面,他眯起眼。 看着薛稷的身影在漫天素白中显得格外醒目。 随着那抹红,彻底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周行已才恍然发觉,自己居然盯着薛稷的背影愣了神。 就在周行已若有所思时,一个圆圆的脑袋忽然从殿侧的回廊柱子后探了出来。 紧接着,几个太监焦急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五皇子!我的小祖宗嘞,您慢点跑,仔细脚下,可别摔着了!” 周行已循声望去,只见自己五弟周则省正兴冲冲地跑过来。 他左手抓着一个啃了大半的鸡腿,右手则举着一个油汪汪的猪蹄,跑动间衣襟上还沾着些油渍。 看到这一幕,周行已真心露出几分笑意。 周则省的母亲是女真族送来和亲的公主。 更因他在六岁那年意外落水,虽救回性命,但醒来后心智受损。 从此只对美食情有独钟,于其它事物全然不通。 正是这份全无威胁的纯粹,反倒让周家几位皇子对他生出了几分难得的兄弟情谊。 周则省跑到周行已跟前,咧着嘴,很自然地将左手的鸡腿往太子面前一递, “太子哥哥,吃!” 周行已身边的贴身太监福元极有眼力见。 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双手接过那根被啃得乱七八糟的鸡腿,避免油污沾染太子衣袍。 周则省也不在意,举着右手油亮的猪蹄,好奇地问, “太子哥哥,刚刚坐轿子走掉的那个人是谁啊?” 周行已没有直接回答, “五弟对他感兴趣?” 周则省用力点头,挥舞着猪蹄, “当然是啊!要不然我问太子哥哥做什么?你刚刚还扶他呢。” 他凑近了些,一脸好奇, “你们关系很好吗?” 周行已看着他天真无邪的样子,便用君臣之礼的场面话随口搪塞了过去。 很快,几个追得气喘吁吁的太监和宫女围了上来。 连哄带劝地把这位满手油腻的小祖宗带走了。 风雪依旧,殿前很快恢复了空旷。 只剩下周行已和侍立在侧的福元。 过了片刻,周行已忽然开口, “福元,依你看,孤与薛稷……关系如何?” 第4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4 福元低着头,思考了一下, “太子爷和次辅关系应该……算好吧。” 因为他刚刚都看见太子扶着薛稷了。 却听见周行已语气平静, “是么?” 不知是在向谁问话。 福元不敢不回话,又不知道怎么回,索性就换了个话题, “太子爷,听人说,秦淮河边落了一只通体赤色的仙鸟,这可是天降祥瑞……” 而这头,薛稷面色苍白地下了轿。 管家刘东早已候在门廊下。 一见薛稷,脸上的肥肉立刻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老爷,您可回来了!” 刘东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今日府里可是有大进项!贡品入账,足有三千两雪花白银。” 他凑近了些, “小的瞧着,燕京那个回京述职的工部主事刘向,对老爷您可真是孝敬得很呐,这三千两里头,有一半都是他牵头贡上来的。” 刘东眼里放光, “他们一群人特意包下清乐楼,还请了头牌名妓柳烟烟作陪,就盼着老爷您赏脸过去坐坐,给个天大的面子呢。” 按照原主以往的脾性。 听到这等既有丰厚进账,又能享受追捧的消息。 只要手头没有紧急公务,多半是欣然前往的。 做这贪官,早已不只是为了自己贪了。 朝廷上下,六部官吏,宫里的太监宫女,乃至得宠的妃嫔。 哪个关节不需要白花花的银子去打点? 不过是去吃顿饭,听听奉承,给些虚无缥缈的承诺。 便有上千两白银轻松落袋,何乐而不为? 刘东心里正美滋滋地盘算着,这笔巨款过手,自己能从中悄悄刮下多少油水。 就在这时,他冷不丁听到头顶,传来薛稷一声听不出喜怒的话, “刘……是个好姓。” 刘东下意识地习惯性应和, “是是是,老爷说的是,刘姓自然……” 话说到一半,他才猛然惊觉不对,抬头对上薛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半分想象中的阴鸷狠厉。 却像一把无形的刀,瞬间将他从里到外都刮了个干干净净。 刘东双腿一软,强撑着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小的愚钝,没听明白……” 薛稷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刘东哭笑不得的脸上。 一身绯红官袍衬得他容色昳丽,此刻却透出令人胆寒的威压。 他缓缓开口, “你的好侄子刘向,孝敬你两千两,孝敬我,一千五百两。” “刘东,看来我这个户部的官帽,戴在你头上,更能赚钱啊。” 刘东魂飞魄散,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小的……小的冤枉!老爷我……” 薛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冰冷如霜, “吞下去多少赃银,就给我原封不动地吐出来多少,京西大门外,朝廷正在设粥棚赈济灾民。” “把你贪墨的所有赃款,一分不少,捐到粥棚去。” 刘东磕头如捣蒜, “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办!小的让那些灾民都感念老爷您的善心……”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甚至下意识地想扑上去亲吻薛稷的鞋靴。 “滚开!” 薛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毫不犹豫地抬脚,将试图凑近的刘东狠狠踹翻在地。 刘东被踹得在地上滚了半圈,捂着胸口,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薛稷整了整袖口,声音恢复了平静, “记住,捐的时候,用圣上和太子爷的名义。对外,一个字都不准提。” 他微微俯身, “若敢在外头乱嚼一个字……”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吓得刘东更是脸色惨白, “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下诏狱吧。” 见到人连滚带爬逃走了,315才小心翼翼询问, 【宿主你没事吧?】 因为在315印象里,薛稷情绪更加内敛,很少会发这么大的火。 薛稷闭着眼,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在回来的路上,他特意让轿子绕了条远路,往京城西区走了一圈。 天寒地冻,天子脚下还有灾民衣不蔽体。 可想而知,更远的那些地方百姓又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星际世界,资源分配不均。 远在科技发达星球的联邦统治者们,挥挥手就可以呼风唤雨。 而下等星球的民众甚至为了口新鲜空气,都要付出数十年的辛劳。 如果不是为了珍贵的水资源,自己又怎么会同联邦合作。 自己的妹妹,又怎么会…… 无论是哪个时代,都有这样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家伙。 一回来,看到刘东为了赃款向自己邀功,薛稷怎能不气? 薛稷眼里冰冷一闪而逝,喊人给自己换了套衣服。 既然有人诚心请客,那他还有不去的道理? …… “爷赎罪,小人该打,说好的火凤凰居然是只被染了色的草鸡。” 福元站在戴着面具的周行已身边,不停地扇着自己巴掌。 本以为是天降祥瑞,哪晓得是戏班子为了揽客搞的手段。 周行已轻轻踹了脚福元,示意他闭嘴别嚷嚷。 太后寿辰将近,他本来是想看看这天降祥瑞能不能带回去做寿礼。 再加上他这些日子心绪不宁,就想着出来散散心。 正以为自己要无功而返时,旁边有个算命的开口, “走过路过,都不白来,测字看命,流年大运!” 福元直接踮起脚看过去, “爷,小的请您测字,您别不说话呀。” 周行已睨了福元一眼, “你舍得把你那些金豆子拿出来了?” 福元挠着头嘿嘿一笑,周行已在纸上随手写了个“俎”字。 老头看了看那金豆子,又摸了摸胡子, “算命的人就是惨,赚得钱却要拿命作陪。” 福元眉毛一拧, “老头别胡说,快点告诉我家主子测出什么来了。” 老头叹口气,把金豆子塞进鞋里, “俎是宗庙重器,刀见血气,可见有血脉之亲要谋害公子啊。” 此话一出,福元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非要拉着太子爷测什么字。 周行已却饶有兴致发问, “那我这是死局?” 老头叫眼前人听到这话还很平静,有些惊讶开口, “非也,这人下还有一人,是下位者更是局外人,解救之法亦在其中。” 周行已正在思考,却突然听见福元嚷了一声, “欸?那不是薛大人吗?爷,咱要不要叫人跟着……” 话还没说完,周行已就已经快步凑上前,想跟着薛稷看看他要做什么。 福元:得,都多余问了。 第5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5 清乐楼顶层的厢房内,暖意融融,丝竹靡靡。 几位回京述职的地方官员围坐,推杯换盏间,话语已带了几分露骨的奉承。 “刘兄,你这工部主事可真是个好差事啊!” “哪里哪里,张兄这些年捞的油水,怕是够开个银庄了吧?” “彼此彼此!” 众人哄笑起来。 忽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几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下人来通报, “次辅大人到了。” 刘向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起身。 整了整身上簇新的官袍,朝在座几人拱了拱手, “诸位稍安勿躁,容我先去迎候薛大人。” 说罢,步履轻快地就要去开门。 留下的几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各自抿了口杯中酒,压下心底的酸意与嫉恨。 好个刘向! 不过是想在次辅面前单独露个脸,还说得这么富丽堂皇。 与此同时,门外走廊。 薛稷换下了那身官袍,只着一件素青色的交领道袍,外罩一件的黑白鹤氅。 风雪夜的寒气,似乎还没从他身上褪尽,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 他拄着根镶着金边的紫竹杖,在脑中平静发问, “315,你觉得奸臣应该是什么样的?” 系统315迅速检索历史资料库, 【喜怒无常,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薛稷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 “好。” 厢房内,刘向拉开了门。 脸上笑容谄媚得几乎要滴出蜜来。 但他奉承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一根竹杖顺着打开的门,伸了过来,不偏不倚狠狠打在刘向的嘴上。 一颗混着血的牙飞在酒桌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藏在屋檐上的周行已,看到这一幕,也是有些吃惊。 薛稷踏进厢房。 门扉带起的风,撩起了他氅衣的下摆。 衬着他那张过分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一时竟不似凡尘中人。 倒有几分出尘谪仙的意味。 但偏偏那根紫竹杖甩得动作是狠厉非常。 再加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下人递上来的帕子,慢条斯理擦着竹杖上的血时。 又活脱脱像个阎王…… 待看清来人是谁,其余三人如梦初醒,哪里还顾得上捂着嘴哀嚎的刘向? 慌忙离席行礼。 薛稷恍若未闻,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刘向捂着脸,跪着凑到跟前来, “下官不知是哪里惹怒了您,求您明示。” 其他几人也是战战兢兢,眼里几分恐慌几分嫉恨。 他们一行人中,属刘向最年轻,但也已经是三十五岁了。 就连皇帝的面都没怎么见过。 偏偏这薛稷,二十五的年纪成了次辅,还是天子宠臣。 人比人气死人,叫人怎么不恨? 看出几人心底那些龌龊,薛稷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茶壶,慢悠悠地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 袅袅热气升起,模糊了他冷峻的眉眼。 但周行已清楚地看到,薛稷的视线似是无意地朝自己这扫了一眼。 这一眼像是看穿了自己的位置,直让周行已有些心惊。 等他平复好心绪,再将视线探进去。 薛稷已经收回视线在品茶了。 见次辅久久不语,刘向壮着胆子再次开口试探, “大……大人您……” 话音未落! “呼——啪!” 紫竹杖再次狠狠抽在刘向的右脸上。 力道之狠,竟让原本左高右低的不对称肿胀,瞬间变得和谐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很冤枉?” 薛稷撩了撩袖袍,笑了笑, “你叔叔叫我替你问个好。” 这话一出,明明屋里暖意十足,薛稷的话却让刘向如坠冰窟。 他一下子明白薛稷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次辅,您……您听我说,是因为我那叔叔生……生有肺病,下官才多给他些钱。” “要是您不嫌弃,下官还带着五千两,都供上给您。” 面对这群蛀虫,薛稷知道,任何冠冕堂皇的道理都是废话。 对付豺狼,唯有比豺狼更狠。 想到这,他眉梢一挑,目光在那叠银票上停留片刻。 “就这么多?” 刘向急声补充, “还……还有!下官……下官随身带的几件古玩玉器还能……还能凑上五千两!” 其他三个官也是争先恐后,最后凑到了三万两给了薛稷。 屋顶上,周行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四方百姓饥寒交迫,这些官员一个个中饱私囊,随手一个孝敬就是大几千两。 还有这个薛稷…… 枉费自己白日里……心头那点荒谬的波澜。 终究是错看了他。 薛稷收好银票,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 “滚吧。” 见所有人离开,薛稷这才撑着紫竹杖,缓缓站起身。 方才一番动作,牵动了腰间的旧伤和腿上的寒意。 他深吸口气,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腰,才开口, “外面天寒地冻,阁下何不进暖厢一叙?” 话音刚落,薛稷突然感觉肺部有一阵灼烧感。 他对着手帕轻轻一咳,素帕上出现一抹鲜红。 这抹红色分外刺眼,也让周行已摇摆的心在瞬间做出决定—— 反正他带着严严实实的面具,去见一见薛稷又如何? 他也只是想多从这名位极人臣的贪官嘴里,挖到更多消息而已。 周行已轻轻一跃,闪身从侧面的窗进了厢房。 比起电视剧里出现过那些降智面具,周行已的面具可以说是全覆盖。 如果不是系统一早提醒,任务对象就在附近。 薛稷也不能百分百判定,眼前这位就是太子爷。 周行已看着薛稷苍白脸上,那抹因咳嗽而泛起的潮红。 心中五味杂陈。 他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讥讽, “呵,堂堂次辅大人,为了贪些黄白之物,竟连身子骨都不顾惜了?” 说这话时,他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握成了拳。 白日里还以腿脚不便为由,断然拒绝自己的相送。 大晚上就风雪兼程,跑到这销金窟来收受赃款。 何其讽刺! 何其……可恨! 薛稷听出太子话语中,那都快溢出来的不满。 他缓缓拭去唇边最后一点血迹,动作带着一种病弱的疲惫,重新坐回椅中。 原本清冷的嗓音,因方才的剧烈咳嗽而染上了几分沙哑, “阁下……自己倒茶吧,本官……现下没什么力气。” 他微微喘息了一下,氅衣下的胸膛起伏略显急促。 周行已抿紧了唇。 知道对方是在暗示他有话直说。 他走到桌边,挑了一个干净的青瓷茶杯。 拿起茶壶时。 目光不经意扫过薛稷,那因失血而显得格外淡色的唇。 他动作顿了顿,竟鬼使神差地,又拿起另一个干净的杯子,同样斟满了一杯热茶。 带着几分说不清是烦躁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将茶杯往薛稷面前一推。 滚烫的茶水在杯中微微晃荡,映着跳动的烛光。 “……省得听你那破锣嗓子心烦。” 戴着面具,也无所谓自己暴不暴露真性情。 他硬邦邦地补了一句,移开目光。 不再看薛稷,只盯着自己杯中起伏的茶叶梗。 第6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6 周行已一身玄黑色裘衣。 连脸上覆着的面具也是漆墨般的深色。 整个人像从罗刹门里走出来的恶鬼似的。 就算这样,他也耐着性子,等着眼前人将那杯温热的茶水缓缓饮尽。 直到薛稷放下空杯,发出一声轻响,周行已才带着些审问开口, “你想说什么?” 薛稷并未直接回答。 他探手入怀,从氅衣内袋里取出那些银票。 三万两的巨额纸钞,在他指间发出哗啦的脆响。 他将银票在周行已眼前晃了晃, “阁下对我收这些人的银票,好像很是不满?” 周行已的目光触及那些银票,心头那股火就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他撇开视线,声音冷硬, “赃款,我嫌脏。” 话音刚落,薛稷倾身向前。 不等周行已反应,那叠银票,就被薛稷直接塞进了他手里。 那冰凉的指尖更是不经意划过周行已的手掌。 “你——!” 周行已从座位上跳起,袖袍带倒茶杯,骨碌碌滚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眼前人反应如此激烈,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瞬间炸毛的猫。 薛稷低低笑了一声。 这位太子殿下啊…… 天潢贵胄,金尊玉贵。 眼中燃着的是至纯至刚的君子火,心里装的是澄澈光明的天下道。 又怎么知道这赃银,与其留在那群蛀虫手里继续滋生腐臭。 不如拿出来,也能派上大用场。 薛稷拄杖,借力起身。 腰间的旧伤和腿上的寒意让他动作略显滞涩,但他脊背依旧挺直如松。 “阁下,拿着这笔钱,与我走一遭吧。” 或许是这银票太过烫手,又或许是薛稷语气太过沉重。 周行已稀里糊涂地上了薛稷的马车,打算看看这薛江陵到底打算做什么。 车外风雪声起起伏伏。 而车厢内,薛稷靠着软垫。 一只手捧着暖炉,另一只手撑着头,倚靠在矮几上,闭目养神。 周行已注意到,薛稷的左腿似乎格外畏寒。 在宽大的道袍下微微蜷曲着,像是不能伸直。 周行已别开眼,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我们现在去哪?” 薛稷这才抬眼, “带阁下……看看这京城最真实的角落。” 京城最真实的角落? 周行已心中疑虑更甚。 这些年,他并非养在深宫不识人间疾苦的储君。 大大小小的微服私访下,他走过京城繁华的大街,也踏足过贫瘠的陋巷。 还有什么角落自己不知道? 然而,马车一路疾行,穿街过巷,越走越偏。 周行已在心中默默估算着距离和方向,眉头越皱越紧。 道路两旁的灯火越发稀疏,这个距离都要驶出上京城的范围了。 马车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周行已忍不住,抬手推开了身侧一小扇车窗。 寒风立马裹着雪沫灌入车内。 见薛稷咳了几声,他立马把窗子关小,只透了一个缝看向外面。 窗外,已是宵禁时分。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夜卫队灯笼的微光在远处晃动。 但他们的马车畅通无阻—— 只一因为车辕上悬挂的风灯上,一个斗大的“薛”字在格外醒目。 “到了。” 薛稷放下暖炉,再次拄杖起身,动作间牵扯到痛处,眉心蹙了一下, “麻烦阁下扶我下个车,我实在是腿脚不便。” 周行已沉默着,倒不是想拒绝。 而是眼前这人,生来一副欺霜赛雪的容貌。 偏偏又病殃殃的,甚至不良于行,腿脚不便。 实在是太过矛盾了。 见周行已没有动作,薛稷自嘲笑了笑, “阁下嫌我脏?那用这干净的素帕垫着好了。” 一条崭新的丝帕,轻轻搭在周行已黑色裘衣的袖子上。 周行已喉结滚动了一下。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伸出手臂,隔着那层薄薄的丝帕,稳稳地托住了薛稷递过来的手肘。 薛稷借力,几乎是半倚着周行已的支撑,才一步一顿地挪下了马车。 一下车,扑面而来地寒意灌向他的四肢,又是一阵咳喘。 周行已皱着眉,下意识地收紧手臂,稳住了他, “天寒地冻,你自己这样……把我带到这做什么?” 薛府的下人提着灯笼,想上前为两位贵人照明引路。 薛稷勉强止住咳嗽,抬手挥退了他们。 他从下人手中接过一盏灯笼,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身周一小片黑暗。 他喘息着解释, “这里……是临近京西城门,严格来说,已不算上京城内了。” 随着火光映在路边,周行已才看到城门口官道两旁,横七竖八躺着些人。 这些人瘦得肋骨根根可见,四肢像骷髅一样,脸和肚子却都是鼓起来的。 神情麻木,明明还在呼气,但都已经不像是活人了。 良久,周行已哑着声开口, “朝廷不是设了粥棚接收这些难民吗?” 薛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掏出牙牌对着守卫发话, “去,把此处负责施粥的管粮官叫来。” 不多时,一个裹着厚实棉袍的方脸高个小跑着过来。 见到薛稷,慌忙行礼, “下官仓大使王禄,参见次辅大人!” 薛稷拎着手中灯笼,光直直照着王禄那张脸, “王禄,本官问你,从浙江调拨至此处的赈灾粮,实到几何?” 王禄显然早有准备,胸脯一挺, “回次辅话,上月浙江解运粮米,实入下官所辖京西仓者,计一千五百石整。” 周行已站在薛稷身后阴影里,面具下的脸瞬间绷紧。 一千五百石? 朝廷拨付的款项,明明足以购买远超过此数两倍的粮食。 周行已立马就想质问,但他喉头滚动,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此刻,他还只是个不明身份的“阁下”。 薛稷好像对他心有所感,对着王禄淡淡发问, “一千五百石?朝廷拨款远不止这些吧?” 王禄急忙掏出登记册, “次辅明鉴,这雨淋日晒,鼠耗虫蛀,都是损耗。下官接手时,确确实实,只有一千五百石啊。” 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要不是今日太子和万岁爷从大内自己掏了些银子,这些粮食可能还不够撑过这个冬天。” 周行已听闻,有些疑问。 父皇和他什么时候自己出钱了? 薛稷听完,也没有再为难王禄。 因为他知道王禄说得是真的。 他转过身,声音比风雪还要冷,对周行已开口, “阁下可知,朝廷如果拨下一万两银子购粮赈灾。到了真正采买的小吏手中,或许只剩六千两。” “为何?火耗、脚耗、折色、润笔……名目繁多。” 大雍最底层的县衙小吏们没有俸禄,就只能借着各种名义来搜刮民脂。 最常见的就是借着火耗的名义层层盘剥。 周行已听得认真。 这些问题,东宫里的属官们也没有在自己面前深入过。 薛稷语气带着讥讽, “这还只是银钱,等到粮食从各个商户购买或者征收,装斛起运,新的损耗便开始了。” “最寻常的,便是那‘踹斛’。” 就是在收粮食时,那些官员一脚大力踹翻装粮食的斛,撒出来的就算“运输损耗”。 “一脚下去,损耗一成。” “十脚下去,损耗几何?层层关卡,人人踹上一脚,损耗便如滚雪球。” 周行已目光凝重,对上薛稷的眼询问, “那……没有什么法子吗?” 薛稷转过身,灯笼里的火光在他眼里不断跃动。 风雪呼啸声中,周行已听见薛稷开口回答,声音清晰坚定, “唯有变法。” 第7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7 薛稷说要变法,震得周行已心里为之一颤。 纵观古今,商君车裂,吴起乱箭,荆公罢相…… 又有几个改革者最后能善始善终? 薛稷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但今夜,周行已是不能从薛稷口中听到改革具体的法子了。 因为薛稷也只是想让太子殿下,亲眼看看底下百姓究竟在过什么日子。 具体改革之法,还需要在朝堂上议论。 薛稷清咳几声,裹紧了氅衣,挥挥手把王禄给叫了回来。 “这一万两,也是圣上和太子爷心疼这些百姓捐的,孰轻孰重,你自当知晓。” 王禄双手接过银票,冷汗涔涔,连声应道, “下官……下官遵命!定不负圣上、太子爷天恩,不负大人所托!下官这就登记。” 周行已面具下的眼眸闪烁,看着薛稷的眼神格外复杂。 之前那些以他和父皇名义的捐款,果然也是薛稷的手笔。 为什么? 这人贪名在外,却做这种不留名的“好事”。 若是他和父皇不过问,谁又知道? 他有些懊悔没带福元,至少能捐些金豆子。 目光扫过手中剩下的两万银票,又落在薛稷苍白的脸上,周行已开口问, “你……先生剩下的钱,又有何用?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薛稷看他问得坦荡,挑挑眉, “阁下现在不觉得我要贪这赃款?” 周行已被薛稷的话噎住了。 薛稷自嘲一笑,目光投向沉沉的夜色, “不过整个大雍又有几个人不痛恨我这个天子宠臣?” “多阁下一人,也不多。” 周行已没有接话。 事实正如薛稷所言。 除了清流一派对薛稷横眉冷眼。 就连民间百姓也总是拿薛稷的名号,吓唬不听话的孩子。 见周行已默然,薛稷朗声回答, “这两万银票,我要拿去买骂名了。” 周行已见他神色凝重,一时间有些烦自己戴着面具。 要不然就可以正大光明问薛稷到底要做什么。 但周行已明白,面对薛稷。 自己戴上了面具,何尝不是脱下了太子的面具? 要不然今夜,又怎么会看到这么多次辅大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薛稷看了看天色,准备离开, “时辰不早了,我先行一步。” 他拄着杖走向马车。 这一次,周行已没等他说,已主动上前一步,伸出胳膊。 薛稷微顿,随即自然地抓住他的小臂借力。 原身喜欢踩着下人的背上马车,但薛稷不习惯也不喜欢。 就在他抬脚上车时,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周行已的面具。 两人目光在昏黄的灯笼光下猝然相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周行已心头一跳,下意识想避开那过于直接的视线。 但隔着面具动作不便,最后只是眼神微闪。 薛稷似乎没察觉,只低声道, “谢阁下风雪相陪,后会有期。” 说完,借力上了车。 帘子落下,马车很快消失在风雪里。 周行已站在原地,靴子陷在雪泥中。 看着马车远去,鼻尖还留着那若隐若现的药味。 直到王禄那边吆喝着开仓煮粥的动静传来,他才回神。 这王禄见到薛次辅亲自到场,把圣上和太子的私钱拿来施粥。 不敢有丝毫耽误,自己到了坊市买米,甚至咬牙滴了些酥油。 粥香飘出,那些还有力气的难民眼中终于有了点光亮。 难民源源不断,所以哪怕是一万两银子,这粥也不能一次性熬太多。 但对这些难民来说,米汤虽稀,碗底却有了层薄粥。 已经是巨大的惊喜了。 几个妇人抱着孩子拼命磕头,只求再添半勺。 平常是坚决不行的。 但王禄今天还是让那些官员,在锅壁上多转了一圈。 “这是陛下和太子爷的圣心,你们今天都得记好了。” 周行已见到那些百姓不停磕头感念圣恩,闭紧了眼,深吸口气。 他胸口堵得难受,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雪小了些,周行已闷头走着,直到听见福元驾着马车寻来的声音。 “爷!可算找到您了。” 福元跳下车,慌忙用袖子拍打周行已身上的雪。 周行已沉默地登上马车,弯腰进车厢时,袖中一滑。 先前薛稷给自己的帕子,落在沾满泥雪的车辕上。 福元眼尖,见太子爷又下车捡,连忙开口, “爷,这帕子脏了,奴才这有新的。” 周行已瞪了他一眼,自己俯身,小心地拾起那方沾了泥雪的帕子。 拂了拂,郑重地揣回袖中,这才钻进车厢,摘下面具。 福元缩缩头,再不敢轻易开口,怕惹了太子爷不快。 回去的路上,经过淮河边。 昨天算命的摊子早收了。 但那丝竹管弦声隐隐传来,通宵达旦没有停过片刻。 日光渐渐上来,可那些高楼檐角挂着的大红灯笼,居然比天色还要亮上几分。 五日后,西苑。 炉烟在沉滞的空气中缓缓盘旋。 元亨帝半阖着眼,倚在软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紫檀扶手。 御案上,各道御史参劾的奏折堆得老高。 薛稷坐在下方,知道这些都是参自己的折子。 果不其然,元亨帝笑了笑, “薛江陵,你手底下的官真会给朕分忧啊。” “朕让你管着户部,你薛江陵……就真把朕的黎民百姓当成了你予取予求的私库?” 元亨帝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并未摔,只轻轻往前一推。 那奏折便滑下御案,“啪”一声,落在薛稷面前。 看封皮,是浙东道监察御史的折子。 打开一看,里面内容对薛稷来说,字字诛心: 户部侍郎宋来真奉薛稷之命,勾结奸商启源,趁灾民饥馑,哄抬米价,大发国难之财。 更甚者,竟强征饥肠辘辘之民,修建县衙官署。 视民命如草芥,视朝廷法度如无物。 望圣上严惩。 看完折子,薛稷立马下跪, “陛下,臣……” 元亨帝的目光落在薛稷低垂的发顶,话锋轻飘飘一转, “朕那万寿宫,原想着三年也就成了。如今呢?第五个年头了。” “朕每日在这旧殿里,看着雕梁画栋都失了颜色,听着雨打屋檐,声声烦心。” 他又阖上眼,微微叹息, “你是朕最倚重的臣子……” “你说说,是朕的宫苑不配早些落成,还是……你户部的银子,生了翅膀飞了?” 第8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8 面对元亨帝的问话,薛稷叩首回答, “是臣的失职。” 说完这句,便再无下文。 殿内一片死寂。 若是原主,此刻一定是巧舌如簧。 先拍元亨帝的马屁,再给出修楼的承诺。 但薛稷不是他,那些话,他说不出口。 元亨帝看他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 随后眼神又轻飘飘,落在旁边一动不动的严息儒身上。 “朕的首辅大人,又有什么高见?” 被点到名的严息儒好像才恍然从梦中醒来,拱手道, “老臣愚见。”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跪着的薛稷, “薛大人此次,确是识人不清,不过薛大人对圣上的忠心,老臣是信的。” 元亨帝心中冷笑。 老狐狸! 恨薛稷恨得牙痒,倒会装好人,把皮球又踢回来。 他看向薛稷,心里有些纳闷: 这个薛江陵,难道是见自己给太子下毒,吓着了? 怎么不像以前那般圆滑,能逗自己欢心。 “识人不清?” 元亨帝慢悠悠地重复,尾音拖长, “好个识人不清!那你这内阁次辅,还当个什么?干脆给朕滚出上京去。” 薛稷依旧沉默,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 元亨帝在位二十多年,心思深似海。 宋来真在浙东干的事,他岂会真不知情? 不过是借题发挥,怪自己最近没给他弄万寿宫的银子罢了。 315扯了扯薛稷的玉腰带, 【宿主,你怎么不顺着这个老皇帝的话啊?】 薛稷有自己的考量,他在心里回答, “我的任务是消除太子黑化值,附加任务是让大雍更好。” 他眼里闪过一道暗芒, “但是很明显,元亨帝好了,大雍就不会好。” 严息儒这个时候,倒是很快接了元亨帝的话,语气诚恳, “圣明天纵无过皇上,赏罚分明,恩威并施,臣下惭愧。” 他把高帽子给元亨帝扣上, “但是薛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恳求圣上不要让薛大人外放太远,万一圣上想他,也可随时召唤……” 句句为皇帝着想,却把薛稷“滚出上京”钉得死死的。 还“体贴”地为薛稷选了个“好去处”—— 山晋,离上京不远,也正是他严息儒的老家。 等薛稷从大殿走出,殿外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严息儒走在薛稷前面,语气有些玩味, “薛江陵,你这法子妙啊,可惜……” 薛稷淡然一笑,随便他怎么说。 次辅被革职贬出京城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刮进了文华殿。 殿内几位太子属官正在议事,闻讯后,反应各异。 有人面露喜色, “好啊!这个薛江陵,灾情当头,竟敢纵容下属发国难财。”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语气激愤。 “正是此理!我看圣上还是太过仁慈,只贬出京,实在是便宜他了!”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嘈杂,议论声嗡嗡作响。 太子周行已端坐上首,面上没什么表情。 但随着那些贬斥薛稷的话语不断传来,他翻书的声音似乎更大了些。 侍立一旁的贴身太监福元,最会察言观色。 眼见自家太子爷那本就沉凝的脸色似乎又暗了几分,他心头一紧。 福元连忙上前一步,对着殿中几位说得正起劲的属官拱了拱手,陪着笑脸道,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今日的议事也差不多了,太子爷操劳国事,想必也有些乏了。不如……暂且到此?” 众人这才注意到太子的沉默,又见福元使眼色,顿时收了声,纷纷起身告退。 周行已叫住陈元,开口问道, “刚才大家都说薛稷是罪有应得,你怎么看?” 陈元闻言,微微垂首,沉吟了片刻。 他知道太子问的是真心话,也知晓薛稷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近来似乎有些微妙。 最终,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回殿下,臣之愚见,恰恰相反。薛大人此次……非但无过,反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周行已眉梢微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元整理了一下思绪, “灾情紧急,市面缺粮,寻常手段难以快速调动粮源。” “薛大人授意宋来真,反其道而行之,先以极高的价格,大量购入启源囤积的米粮。” “天下商贾,逐利而行。” 陈元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眼见当地米价飙升,有利可图,周边州府,甚至更远地方的粮商闻风而动,纷纷押运米粮前来,意图分一杯羹。” 周行已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话说到这,他和陈元都清楚。 等到宋来真将之前购入的米,突然以极低的价格抛售。 这一下,打了那些指望高价牟利的外地粮商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运粮至此,路途耗费,成本不低。 若坚持高价,则无人问津,粮食积压霉变,损失更大。 当地的米价就这样硬生生被打了下来。 周行已微微点头, “薛稷的心思不止于此,以工代赈也是个好法子。” 陈元立刻会意,点头道, “殿下圣明!宋来真与那些受灾百姓签了条子,先让他们借钱吃饱饭,再让他们每天有事可做,再按日结算工钱……” 百姓手里有了钱,粮价又被打压下来,整个灾区的局面,才能真正稳住。 陈元心里不由得感叹,薛大人此举,看似酷烈,实则用心良苦,救民水火。 只是……清流一派只抓着哄抬粮价,让百姓做工不放。 薛稷这回真是得不偿失了。 周行已想到前些日子,薛稷在自己面前说要买一个骂名。 那个时候他还不解。 现在来看,一切都如薛稷所说发展了。 听到陈元这样说,周行已垂眸, “你我都能看出来,那严阁老看不出来?父皇……看不出来?” 陈元心头一凛,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立刻垂下头,不敢与太子对视,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是一个字也未能说出。 有些话,知道也不能说。 有些事,看破也不能点破。 周行已并未为难他,话锋一转, “新任的户部尚书,听说是潘印,孤记得,他是你的同乡?” 陈元暗自松了口气,连忙答道, “新任户部尚书潘大人,确与臣是同乡。臣……与他关系尚可。” 薛稷被撤职后,元亨帝火速提拔了原户部右侍郎潘印顶上。 周行已点点头,手指在案几上点了点, “薛稷明日便要离京赴任,潘印新掌户部,想必有许多地方需要向薛稷请教。按常理,二人见面交接一下事务,也是应有之义。” 陈元心思通透,立刻明白了太子的暗示。 这哪里是让潘印交接,这分明是太子想要见薛大人。 陈元开口询问。 “那安排在何处见面更为妥当?” 周行已心里早有安排, “朝内造纹房吧,离文华殿近,而且户部的档案都记录在这,他们二人见面讨论也不奇怪。”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再见见自己的先生了。 第9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9 新任户部尚书潘印坐在薛稷对面,捧着茶杯,手心微微发汗。 作为在户部摸爬滚打多年的右侍郎,他对尚书的事务门儿清。 哪有那么多问题需要请教薛稷的? 他干巴巴地敬完茶,又硬着头皮扯了几句天气和路途,潘印就已经词穷了。 只能偷偷觑了一眼对面的人。 薛稷换了常服,一身素青,静静地坐在那里,捧着茶。 潘印看对方神色平静,就好像被贬离京的不是他薛稷一样。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再憋出点话,门外适时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有个小太监脑袋探了进来,恭敬道, “薛大人,这边请。” 潘印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挤出笑容, “薛大人请便,下官……下官就不打扰了。” 他是个明白人,知道今天自己只是个引子。 只是…… 究竟是宫里哪位大人想见薛稷? 就在薛稷即将踏出小室时,脚步顿住。 清冷的月光从门外洒进来,恰好落在他半边脸上,神情在光影交错间有些模糊。 “潘大人,户部右侍郎的空缺,您若是真心求教……” “徐州的万登,是个做实事的。” 潘印下意识回应, “下官谨遵教诲。” 直到薛稷的身影彻底消失,潘印才直起身。 长长吁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他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薛稷已经被革去次辅之职,贬为山晋知府,官阶不过正四品, 自己如今是堂堂正二品尚书。 可……方才面对他时,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竟比从前更甚。 奇也怪哉? 潘印想不通,就快步离开了。 而周行已在偏房里,正嫌弃这个潘印怎么要和薛稷谈这么久。 等终于听到脚步声时,他站起身,对着角落的铜镜理了理衣袍。 他眉头微蹙,侧头问侍立一旁的福元, “你看孤穿这身……会不会显黑?” 福元想也不想,立刻堆起满脸笑容, “哎哟我的爷!您这说的什么话!殿下您龙章凤姿,气度天成,穿什么都……” 话没说完,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薛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福元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身上—— 那人一身素淡的青衫,衬得肤色在烛光下愈发显得冷白如玉。 福元脑子一抽,后半句没经思考就溜了出来, “呃,不过薛大人……确实比您白点儿。” 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福元缩了缩脑袋,等着太子爷给自己来一下。 谁知周行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坦然地扫过薛稷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 居然点了点头,一脸“你说得对”的表情,对福元挥挥手, “出去守着,没吩咐别让人靠近。” 门关上带起的风,引得桌上的烛火一阵摇曳,光影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脸上跳动。 薛稷先开的口, “谢谢殿下送给臣的礼物。” 周行已让人给薛稷送来一个轮椅。 轮毂包着耐磨的皮革,扶手处打磨得光滑圆润。 除了旁人推行轻便,自己也可以转动轮椅,里面的巧思很多。 说到这,周行已又看向薛稷的紫竹杖, “你这紫竹杖都有些旧了,孤给你换了一个。” 他从身后拿出黄花梨木杖,递给薛稷。 薛稷注意到,这木杖手柄处还专门裹了层裘皮,握着的时候很软。 前些日子,内阁收到几封谏言,说太子和一群民间木匠厮混一日,成何体统? 难道这所谓的体统,现在就在自己的手上吗? 周行已见到薛稷对自己的礼物还算满意,又走近一步指着木杖上方, “这儿,孤设计了一下,薛大人可以利用防身。” 薛稷顺着周行已的视线,对着木杖上方稍微用力扭动。 手柄的连接处拿起,一把匕首就现了身。 再将匕首放回杖中,居然能做到严丝合缝,不露痕迹。 这已不仅仅是一件助行的工具,更是一件精巧的防身利器。 “多谢殿下。” 周行已留意到薛稷虽然站着,身体的重心却微微偏向一侧,肯定是腰腿上的旧伤又在作痛。 他立刻朝门外唤道,“福元,把软垫拿来!” 福元应声,不过片刻。 就抱着两个厚实的棉绒软垫放在薛稷身后的椅背上。 周行已示意, “先生请坐。” 薛稷没有推辞,依言坐下。 柔软的垫子恰到好处地承托住腰背的酸痛,让他眉宇松缓了一瞬。 周行已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想到他拖着病体,天寒地冻之时还要被赶出京城,远赴山晋,心头莫名地沉了沉。 他轻轻垂下眼睑,再抬起,眼神里闪过一抹微妙。 “孤才应该谢谢先生,前些日如果不是先生派人提醒,孤可能有大麻烦了。” 薛稷摸着新的木杖,知道对方说的是关于假血经一事。 元亨帝寿宴将至,太子的舅舅费尽心思从两个老道士手里搜罗来张真人血经,打算献上去。 谁都知道元亨帝一心修道,要是得了这么个宝贝,肯定能被大加封赏。 可谁知,这份张真人血经之中,居然有一页里藏了几句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 太子舅舅根本没有仔细检查。 如果不是薛稷派人提醒陈元,汇报到自己这里。 此刻这份“大礼”恐怕已呈至御前。 龙颜大怒下,不只是舅舅项上人头落地。 母后深居后宫亦必受牵连,而自己这个东宫储君肯定是元亨帝最怀疑的对象。 几年根基顷刻动摇,风雨飘摇只在旦夕。 他退后两步双手平举胸前,对着薛稷一揖到底。 “先生之恩,孤没齿难忘。” 说完周行已顿了顿,抓住薛稷的手与他对视, “但孤心中尚有一惑,百思难解,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他向前微倾, “先生……为何过去……” 后面的话不必说尽,彼此心照不宣。 薛稷知道周行已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过去一心逢迎元亨帝,要成为一个人尽皆知的奸臣。 薛稷垂着眼,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只是淡淡说了句, “人都是会变的……” 周行已不满这个答案,握着薛稷的手稍稍用力,想要追问到底。 他是真的不明白薛稷,为什么像是换了心肠,现在忍辱负重为国为民。 两人凑得近了,周行已突然清晰听见,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咳从薛稷喉间迸出。 薛稷整个人一晃,如果不是周行已抓着他的手,此刻怕是都要从木椅上摔了下去。 但他右手还是捂在心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佝偻下去。 吓得周行已是瞳孔猛地收缩,伸出双手将薛稷扶住。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 那点不甘的逼问被惊愕冲散,只留下无措的惊慌。 第10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10 “你说我们俩,是不是马上就要去见阎王了?” 启源身上有伤,趴在草堆上,有气无力地发问。 宋来真靠着狱门,嘴里叼了根草。 “怎么会,咱们可是做了件好事,薛次辅肯定会想方法来救我们的。” 启源没说话了。 他觉得宋来真嘴里的薛大人要是真有招,早就该来救他们了。 其实宋来真心里也有点担忧。 但想起自己和薛稷的对话,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 无非就是自己一条命罢了。 受灾最严重的就是宋来真的家乡。 等他听说朝廷派了救济银,这个地方还是缺粮的时候。 他就忍不住找到薛稷去质问,是不是有人贪了救济粮? 薛稷听到这话,没有端着次辅的架子,也没有一点奸臣的圆滑。 只是问了问自己籍贯地和家乡的情况,然后,宋来真就听见这位次辅开口, “宋来真,我有一个法子救你的家乡,但是九死一生……” “你敢不敢?” 早些日子,宋来真就听说过薛稷的名号。 听闻薛稷长了一副狐仙样,才会把元亨帝蛊惑住,成为大雍最年轻的次辅。 但听完薛稷的方法,他只觉得自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按照次辅的话去做,虽九死其犹未悔。 不过,他看了眼旁边的启源。 启源就是个傻乎乎的富家闲翁。 被自己忽悠能做官就跟来了,现在也算是被自己连累。 不过宋来真把所有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交代启源是被自己哄骗。 朝廷也会看在启源把所有米低价售出的事实,从轻处理。 只是这顿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 这个时候,牢狱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宋来真扶着墙起身,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宋来真是阶下囚,但这些狱卒也是当地人。 哪怕他们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也能看出来,宋大人做的这些,对灾民们都有很大的好处。 别的不说,就他们这间衙署,也是在宋大人的号召下才有机会被重新修缮。 要不然这大冬天又是漏风漏雨,难受死了。 所以面对宋来真的问话,狱卒里面的头子钱大还是很客气的回话, “是百姓们听说您和启源都被关起来了,跑来给你们说情了,听说还给宋大人做了把万民伞。” 启源挪了挪身子,扯了扯宋来真的裤腿。 宋来真立马知道他什么意思,补充问了句, “百姓们没夸夸启源吗?” 钱大挠了挠头, “自然也夸了,说启源是个义商呢。” 启源一听,“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士农工商,为商者总是被人看不起。 他脑子笨考不上功名,家里人更是厌恶他经商,觉得丢了启家的脸。 现在好了,百姓都在夸自己。 自己也是个名人了。 宋来真用启源的衣袖,帮他把鼻涕眼泪给抹干净了, “别哭了,我有主意了。” 启源第一次出来做生意,就碰到了自己,自己怎么着也得对他负个责吧。 宋来真这边安慰住启源别哭了,立马和钱大说了些什么。 钱大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宋来真坐回墙边,该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想到薛稷将两万银票直接给了自己,宋来真深吸口气。 自己应该是不负次辅的期望了。 而宋来真心心念念的薛大人,现在捂着心口不停咳嗽着。 旁边的周行已慌忙递上帕巾。 又发现是薛稷之前给自己的那条,递到薛稷手里了,又给抢了回来。 薛稷神色莫名,他自己也有。 但是心口一阵绞痛,让他没有力气再拿。 周行已探到薛稷怀里想帮他拿,却惊讶发现眼前人心跳这么快。 薛稷有心疾? 他这样一想,拿帕子的动作就耽误了。 薛稷忍不住直接偏过头呕了一口血,血落在青石板上分外刺眼。 他知道自己是蛊毒发作了,这具身体弱,蛊毒发作的时间会比太子要早得多。 “先生……孤帮您喊御医。” 薛稷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臂弯里,咳嗽一声连着一声。 浓重的血腥气混着一丝清苦药味,弥漫在周行已鼻尖。 可当听到要喊御医,薛稷立马揪紧了周行已的前襟。 “万万不可……小心暴露……” 太子爷胸前那四爪金龙,就这样被薛稷死死拧在手里。 周行已知道,薛稷是怕太医来了,自己和他私下会面的事会暴露在元亨帝面前。 他只能蹲下身,半搂着薛稷, “那先生您身上有药吗?” 薛稷摇摇头,蛊毒吃什么药都没有用。 但他不能明说,只能说, “我这是先天心脉不足,无药可解的……殿下等我缓缓就好。” 等他忍过这阵痛就好了。 周行已何尝看不出来薛稷是在忍痛? 刚刚那些带着些审视的疑问,就在这一刻像簇火苗被冷水浇灭了。 一个念头,伴着薛稷的喘息狠狠砸进周行已的脑海: 难道……他薛稷,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决意剑走偏锋? 通过奉承元亨帝谋得高位,再凭借职位救更多百姓? 要不然,怎么会像两个人一样,前后行径差别这么大? 薛稷还不知道太子殿下心里想了这么多,等胸口那阵疼痛过了,他才开口, “殿下,臣给您献上的考核之法,您还不可以拿出来,要等……” 见薛稷这么虚弱,还在给自己出谋划策。 又想到薛稷前些日给自己送来的册子,里面记录的官员考核法。 自己身边几个较为亲近的属官,看了都啧啧称奇,直呼此法神奇。 周行已连忙握住薛稷的手, “先生不要多说,孤都知道……孤都明白。” 说到动情处,周行已甚至发了誓, “先生功大,孤无以为报,唯愿看顾先生子孙尔。” 薛稷没想到周行已这么知恩图报,甚至都想照顾自己的家人。 原身的父母姐弟都远在江陵,一些亲戚也都依附在自己父母身边。 仗着原主的身份没少作威作福。 薛稷刚来这个世界,就立马修书一封给了家里。 直言自己惹恼了圣上,让父母不要再纵容家中小辈。 更让当地的官员将那些胡作非为的亲属直接关进大牢,这才免了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但太子金口玉言,为了避免麻烦,防止原身有亲戚又仗着关系作恶。 薛稷还是想解释。 “殿下,我不喜女人,何来子孙?您能照顾好自己,还听臣的建议,臣已经是……” 周行已看着薛稷的唇一张一合,但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先生不喜女人,那就是喜欢男人了? 第11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11 薛稷掩唇轻咳着,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落在周行已脸上。 这位太子爷听到自己不喜欢女性,眼中的震惊是真切的。 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在那震惊之下,周行已眼神里居然飞快地掠过些……喜色? 薛稷心中微动,转念一想: 是不是周行已觉得自己现在没有婚配。 那他就有机会在登基后给自己赐婚,好又有一个方式能够拉拢自己? 不愧是帝王心术,恩威并施,倒也正常。 薛稷压下心头的疑虑,借着帕子擦去唇边血渍, “殿下,臣也有一事相求,那宋来真和启源身家清白,这次也是为民请命,薛稷斗胆,恳请殿下……设法保全一二。”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语气恳切。 点明了二人的无辜与可保之处,却又不显得过分强求。 周行已神色专注,见到薛稷想向自己行礼,立刻就扶住, “先生放心,孤早就安排下去了。陈元母亲有个同乡钱大,正是当地里正,为人忠厚,肯定不会亏待他们两个的。” 薛稷闻言,心头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但他临走前,还有话要和太子交代清楚, “殿下现在是储君,一方面文武百官之心,需徐徐图之,不可操切。另外,圣上之心,更要时刻揣度,不可有丝毫懈怠。” 周行已神色一凛, “可是孤和父皇这么久都见不到一面,怎么才能让他安心?” 薛稷眼神抚过那新的木杖,放低了声音, “殿下可以每个月请一个信得过的御医,在东宫给您看病,头痛脑热都可以,不必张扬给文物百官,但……务必让圣上知晓此事。” 周行已眼中精光一闪,一下子就明白了薛稷的意思—— 这是让他学会向父皇示弱,也是示诚。 一个偶尔体弱却安分守己,懂得向父亲报备的太子。 远比一个看起来身体健康的储君,更能让多疑的帝王放心。 其实这也是薛稷替周行已圆谎。 如果周行已一点不舒服都没有,元亨帝肯定也会有所怀疑。 “先生……” 周行已喉头滚动,心头千言万语,最终化为动作。 他伸出手,也不顾什么礼仪,紧握住了薛稷的手腕, “先生务必保重自身。” 周行已的声音低沉,目光灼灼, “过往种种……先生有苦衷,孤不会再追问了。先生今日为孤谋,为社稷谋,孤记在心里。” “孤定不会负先生的。” 薛稷能感觉到周行已手上力道加重,手腕被握得生疼,他眉头微微一皱。 周行已立马松开,暗自怪自己太过激动了。 他转身从桌案下面拿出一只小巧的鸽笼。 笼中是一只羽色灰蓝的信鸽,安静地立着。 他将鸽笼小心地递向薛稷。 “先生白日若有急信,放出此鸽,” 周行已扬眉笑着补充, “孤夜间便能收到,此鸽是孤精心驯养,穿云过雾,极为机警,避人耳目不在话下,先生大可放心。” 周行已也藏了自己的一些小心思,这样自己也可以多和薛稷书信往来了。 薛稷接过鸽笼,目光落在鸽子身上。 那鸽子也歪着头看他,小小的眼睛里透着灵性。 薛稷指尖轻轻抚过鸽子光滑的头顶羽毛,那小鸽子居然用头轻轻回顶。 看样子是非常喜欢自己的新主人。 他抬起头,对着周行已笑了笑, “殿下不必时时挂怀,不出意料,我们不会太晚相见的。”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的白雪,声音轻缓, “等到那个时候……天气,会更好的。” 两人说完就要告别。 周行已站在原地,目送薛稷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 想起上一次目送先生的背影,他心里只有怀疑。 可这次再看背影,周行已知道,自己更多的还有不舍。 他缓缓抬起,方才紧握过薛稷手腕的那只手。 又捻了捻,只觉得自己指尖上,好像还残留着薛稷的体温。 他将身侧的窗户彻底推开,外面夜色正浓,寒意扑面。 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太子殿下的眼神也一点点暗下来。 先生,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他无声地对自己说。 第二日,西苑暖阁。 元亨帝正用一支银簪,拨弄着香炉里堆积的香灰。 “薛稷走了?” 元亨帝眼皮也未抬,像是随口一问。 黄岩立刻躬身,声音不高不低,好让皇帝能听清, “回主子,走了。今晨卯时出的城,只带了四个贴身家仆,行李也不多。” 灰白的粉末随着元亨帝的动作簌簌落下,在炉底铺开一层。 “薛江陵,不是最会搞钱么?” 他停了手,银簪插在香灰里, “严息儒的老家,积欠的税赋,拖了有几年了吧?什么时候薛稷把这几年的亏空都收齐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黄岩正在端水果,听到这话动作微微一顿。 “嗯?” 元亨帝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未回。 只淡淡地发出一声疑问的鼻音,嘴角似乎还噙着点笑意, “怎么?觉得朕这法子……不好?” 膝盖跪下的速度比心思还要快,黄岩立马赔笑, “主子万岁爷的法子太妙了。奴才刚刚只是在想,那山晋毕竟是严阁老的老家,怕薛大人力不从心,不能办好主子交代的差事。” 元亨帝终于抬眼,目光虚虚落在香炉升起的袅袅青烟上, “司礼监的制造局不也在那么?帮不帮薛稷,还不是你这个秉笔太监一句话?” 黄岩心狂跳,这哪是一箭双雕。 分明是一箭三雕,自己所在的司礼监也被圣上给盯上了。 “奴才明白,奴才这从宫里派人去帮薛大人,请主子放心。” 元亨帝似乎并不在乎他的表态,他到蒲团前盘腿坐下, “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要忘了。” 黄岩立马回应, “奴才记得,今天是纪念倭寇投降的好日子,往年都会给东南沿海驻军的将士们发放慰问银子,今年?” “照旧。” 元亨帝声音带些冷意, “今年还要多发两成。朕看那东瀛小国,虽则上表投降称臣,贡品也送来了,可骨子里……怕还是贼心不死。” 黄岩连忙应道, “是,奴才遵旨,这就去拟条子,着户部加拨。” 他屏息等了片刻,暖阁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皇帝悠长的呼吸。 黄岩知道,这是主子要入定修炼了。 他就不再说话,面朝着皇帝的方向,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挪向门口。 就在他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出去时候,元亨帝的声音幽幽飘了过来: “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 黄岩把这句话藏在心里,暗暗揣摩。 最终选了司礼监四个新人去给薛稷帮忙。 第12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12 薛稷任职的衙门,就在上京和山晋的交界处。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了几日,终于在第四日,抵达了府城。 此刻是深夜,城门早已经关了门。 薛稷撩开车帘,递出堪合文书。 为首的城门尉借着火把光亮仔细验看。 当看清那堪合上的官职和名讳时,神色顿时一凛, “原来是知府大人,卑职失礼。快,开城门,护送大人回衙。” 薛稷被一路官兵护送,来到了知府衙门。 还没进门,山晋的同知撒觉和通判海刚,也就是知府的二三副把手。 两人已经收到消息在门口候着了。 撒觉个子高挑,笑脸盈盈,与薛稷对视就立马躬身行礼。 而海刚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动。 浓黑的眉毛皱紧,那张方阔脸在火光下绷得紧紧的,脸色难看。 就像海刚知道薛稷这个奸臣的名号,薛稷也知道海刚的名号。 海刚是琼州人,一路科举过来,只要是经历了不同地区。 他都会针对当地父母官建言献策,语气直接毫不留情。 因为这嫉恶如仇的性子,差点还送了命。 但元亨帝偏偏就喜欢这样不守规矩的人,甚至专门把海刚给放到了山晋。 几人寒暄了一下,薛稷带的三个家仆就要往里面走,放置行李。 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矮个子。 是太子周行已专门派来保护薛稷的侍卫,名字叫周甲。 正当薛稷径直向二堂后的内宅方向走去,撒觉紧跟其后,语气关切, “府尊大人一路辛苦,本该让大人即刻安歇。只是……” 他露出些许为难之色, “这府衙后宅,前任大人卸任后便一直空置,年久失修,屋瓦漏雨,墙壁返潮,实在……” “实在是不堪居住,唯恐怠慢了大人贵体。” 薛稷看着撒觉微微侧身,又抬手虚引向府衙大门外对自己说, “下官已在城中寻了一处清净雅致的院落,离衙门也近,一应都已备妥,只待大人入住,也好让大人歇息得舒坦些。” 一直像影子沉默跟在后面的海刚。 听到这话,浓黑的眉毛一拧,他虽然讨厌薛稷这个奸臣,但也知道这不符合规矩。 而且昨天明明已经清扫了衙门和内宅,住人肯定是没问题的,撒觉这是在说谎。 他刚想开口提醒。 就看见薛稷脚步停了下来,语气平静地说, “同知有心了,只是《大雍会典》明文规定,凡外任官员赴职,应居衙署官宅,不得别置私第,以避嫌疑,亦防扰民。” 薛稷饶有兴致地看着撒觉脸色一僵,继续说, “我要是上任第一天就住进外宅,恐怕薛某这辈子都别想回京见万岁爷了。” 撒觉反应极快,那点僵硬瞬间化开,笑容反而更盛,连连拱手, “哎呀,是下官疏忽了,下官只念着大人旅途劳顿,唯恐委屈了大人,竟一时忘了这朝廷法度,实在不该!该打该打!” 他作势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脸。 薛稷看着他表演,比演技,谁还不会装呢? 他脸上那点淡笑也未曾消失,好像真信了撒觉的解释, “撒同知一片拳拳之心,薛某心领了。” “不过,既然撒同知刚刚都说了,后宅年久失修,灰尘遍布,想来……确实需要稍作整理。” 撒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狐狸般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应该是遇到对手了。 果然,薛稷的话带着股理所当然的请求, “夜色已深,本不该劳烦二位。但是圣上派我来,肯定有很多事务亟待梳理。” “要是因为住所不干净休息不,耽搁了公务,反而不美。不如……” 他目光在两人脸上巡了一圈, “就辛苦二位大人,同我一起清扫了。” 撒觉眼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他堂堂一府同知,三更半夜被新任知府叫去……打扫屋子? 他身后的海刚,原本紧皱的眉头却在这一刻,松动了些。 本来以为这个顶着“奸佞”名头上任的新知府。 会顺着撒觉的话,跑到豪华些的住处享乐行事…… 但现在看来薛稷,果然是有些不按常理。 接下来,薛稷因为腿脚不便,也只能做些轻便的事。 而他的家仆,更是很有眼力见的,一直在收拾那些东西不多的行李。 只有那撒觉和海刚又是要爬房梁,又是要擦窗台的。 数九隆冬的深夜硬是热出一身汗。 就在薛稷回敬知府官员下马威的这几天。 元亨帝更是在大发脾气。 “好啊,好一个至圣先师的后人!” “这个衍圣公朕是不是要给他换个封号?干脆让他叫财神爷得了?” 严息儒和几位内阁大臣在一旁是战战兢兢。 心里都在痛骂这一代的衍圣公,是不是掉钱眼里了。 衍圣公每年都得入朝觐见,表示皇帝对儒家文化的尊重。 也表示大雍统治天下的合法性。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 结果这位衍圣公还没当几年,就要把大雍的驿站当成了他孔家行商的脚夫。 一路连吃带拿还不够,更是拖家携口带了庞大的货运队伍。 进了京城,和驿站的官员狼狈为奸,在天子脚下公然倒卖起山东特产了。 元亨帝盯住匍匐在地的严息儒, “严阁老!你内阁拟的条陈就只敢揪住那几个跟着捞油水的芝麻小官?” 严息儒身子伏得更低,额头触地, “陛下息怒!那些随行官员,狐假虎威,借机敛财,实在……实在是有负圣恩!臣已着有司严查!” 严息儒明白,元亨帝忍那个衍圣公很久了。 可那是至圣先师的孔家,他要是开了定罪的口,怕是会触怒天下读书人。 他可不想老了还要背负骂名。 元亨帝自己不也是不敢说,想让他们这群人来当恶人吗? 从严息儒嘴里得不出答案,元亨帝目光就转向一旁同样跪着的黄岩, “黄大伴,你呢?你管着司礼监,管着内廷的耳目,这事儿,你怎么看?” 黄岩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太清楚主子的心思了,主子这是嫌严阁老太滑头,想逼他表态。 可他一个太监,得罪了孔圣人,那还不被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他头也不敢抬,声音带着十二分的惶恐, “主子爷明鉴!奴才……奴才就是个伺候人的下贱胚子,这些朝廷大事,奴才哪里懂得?” “哼!” 元亨帝猛地抬脚,踹在黄岩撅起的屁股上,力道不大,侮辱性极强, “装聋作哑的狗奴才!” 他骂的是黄岩。 严息儒的身子也抖了一下,这话,何尝不是说给他听的? 元亨帝第一次这么想念起薛稷。 这要是薛稷在…… 他肯定不会顾及什么至圣先师,一定会把元亨帝想说得话给说出来。 第13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13 看着下面噤若寒蝉的内阁重臣们,元亨帝脸色冷了下来。 他问话,无人敢应。 贴身太监更是把头埋得极低,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元亨帝不再等了,直接点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的名。 结果毫无意外,两人亦是汗流浃背,嗫嚅着,说不出个所以然。 谁都知道是衍圣公有错,可谁又敢去碰这读书人心中活生生的牌位? 元亨帝长长的眉毛一抖,气得笑出来, “好,你们就只敢得罪自己的同僚,那就如你们的愿,治那些官员的罪。” 殿内所有人明显肩膀一松,似乎觉得这板子总算没落到自己头上。 然而他们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元亨帝冷不丁来了句, “这样的贪官污吏还能年年考核评优,内阁是想欺君罔上吗?” “欺君罔上”这个大罪就像爆雷,炸在几个人的魂上。 元亨帝不喜欢看臣子置身事外,他就喜欢看臣子战战兢兢, “严息儒你去拟个条子,所有官员都得给朕想出来新的考核法子,五天内拿不出来,你们全都和这群败类同罪!” 等周行已收到这个消息时。 他知道,先生说的时机到了。 薛稷还没有给他写信,他已经迫不及待传信过去了。 他几步就走到书案旁,提笔蘸墨,落字如风: 先生敬安。 如您所说,衍生公一事后,父皇震怒,严令五日之内必出新考绩之法。 …… 先生吃穿用度,可一切安好?身体如何? 孤甚是…… 笔尖在“甚是”二字之后,周行已突然顿住了。 甚是……什么? 他手腕悬停,墨汁从笔尖凝聚。 滴落在“甚”字的末尾,晕开一小团浓黑的印记。 他盯着那墨点,眉头蹙紧,挂念?担忧? 还是…… 念头刚冒出来半截,就让周行已心跳快了一拍。 这感觉来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这时,福元低声道, “殿下,陈元大人求见。” 周行已快速将信笺压在书下, “让他进来。” 陈元果然是来和太子商议考绩法的,周行已心里早有谋策, “这个功劳东宫抢不得。” 陈元也赞同,如果按照薛稷的法子,对于百官的工作监督是更加严格的。 这是个得罪百官的差事,太子也不能直接露面。 他们左挑右选,最后选择了已经致仕的王介之。 在朝为官时,他就是元亨帝信赖的首辅。 只是因为人对改革太过激进,又被人称为拗相公。 就算现在退休了,对朝堂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他肯定能看出来这个考绩法的妙处。 两人商议完这件事,周行已心思回到那封没写完的信上。 他目光有些飘忽,忍不住开口, “孤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你。” “若是一个人,无论手头忙得如何脚不沾地,又或是得了片刻空闲……” “脑子里总不由自主地晃过另一个人的影子,这是为什么?” 陈元正端起茶要喝,闻言手一抖,差点洒了。 他抬头看向太子,只见自己主子虽然神色平静,眼神却飘过一丝迷茫。 陈元的心“咯噔”一下沉了底,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是东宫侍女?哪个大臣家的小姐?还是……宫外偶遇的佳人? 自己的太子爷这是动了春心了! 他脸色几经变幻,最终满脸复杂,语重心长, “殿下……这,这是人之常情,只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陛下那边也没有为您择选太子妃的明旨,殿下你可千万忍住啊!” 他说完,紧紧盯着周行已,等着太子或否认或是辩解。 谁知道周行已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反驳。 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像是在更认真思考自己的话。 陈元心里那点侥幸“啪”地碎了,警铃瞬间大作。 他强作镇定告退出来,一踏出书房门槛,立刻一把抓住守在门口的福元。 拉到廊柱后头,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福元,你老实告诉我!殿下最近是不是私下里接触过什么女子?宫里的,还是宫外的?” 福元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茫然地眨眨眼,赶紧摇头, “没有啊陈大人!殿下这些日子除了见大臣,就是在书房处理公务,哪有什么女子……” 陈元刚松半口气,福元心里却猛地嘀咕开了: 女色是肯定没有……但美色的话—— 那位薛稷薛大人……算不算?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 而在知府官衙后堂,薛稷打了好几个喷嚏, 身后的周甲很有眼力见的,往铜盆里加了几块炭火。 除了薛稷,海刚和撒觉夜斗围坐在桌案前。 桌上摊开着几大册泛黄的账本,还有些卷边磨损的鱼鳞图册。 薛稷看得极快,偶尔在某处稍作停留,用笔轻轻一点,当作记录。 等看完最后一本册子,薛稷抬眼, “二位大人,这些账本官粗粗看完后,觉得倒是有趣。” 他顿了顿,指尖在账册封皮上轻轻一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二位要费心做出这等假账来糊弄本官。” 撒觉纹丝不动,目光飞快地与对面的海刚一碰,接着薛稷的话开口, “这账册图册,都是按照山晋府历年旧例,由各州县汇总呈报而来。大人说‘假账’、‘糊弄’,这罪名,下官担待不起,也不能理解。” 海刚说话更直接, “知府有话直说,要是有什么高见,能指出里面的问题,也好让我们亡羊补牢。” 薛稷静静地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声音平淡, “高见不敢当,本官只是有些地方想不通,想请教二位。” 他拿起旁边一卷鱼鳞图册,哗啦一声展开, “就好像这户张姓人家,四十年前账上记着土地十亩三分。” “去年底的账册上,依旧是方方正正的十亩三分,交的税也从没有变过。” “四十年,沧海桑田,一户人家的田产交税,竟能纹丝不动?既无添丁分家,也无买卖置换?” 他指尖又在税收账本上轻轻一划, “两位大人久在地方,你们觉得合理吗?” 堂内一片死寂,炭火依旧噼啪作响。 撒觉和海刚没有被揭穿的慌乱,他们早就心知肚明。 他们在地方工作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问题。 应该说,大雍两京一十三省,又有几个官员看不出来这些问题。 但文武百官彼此心照不宣,谁都不愿意揭开这层布。 撒觉为人圆滑,海刚刚正不阿。 但他们在这官场早就被磨灭了一切心气。 对薛稷,自然也不抱希望。 甚至巴不得他这个上司赶紧离开。 至少在没有知府管着的时候,他们还能够在自己最大范围内为民谋福利。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也只是杯水车薪。 第14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14 由王介之提出来的考绩法,在整个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考绩法的核心是解决官员懒政和审核问题,就好像现代的KPI考核。 元亨帝对这个法子特别感兴趣。 因为他也发现了,自己的政策到了地方就变样。 就好比每次灾情发生,救灾粮款总被拖延克扣。 而王介之一边向元亨帝介绍,一边在心里夸赞提出这个法子的人。 莫不是神仙转世,怎么会想出这么绝妙的法子? 等王介之滔滔不绝了整整一个上午,元亨帝才大概明白了这个考绩法是什么意思。 考绩法要设置三个簿子。 第一本是底簿,也就是任务清单。 六部要把今年的任务分发到各个省份,要求限时完成。 比如今年户部要求薛稷所在的山晋在九月前征粮100万石。 这条会同时记在户部、薛稷和都察院的簿子上。 第二本就是收销簿,也就是进度条。 薛稷每个月都要向朝廷汇报征粮进度,完成就销账。 如果快到八月才完成30%,户部直接亮红灯警告。 第三本稽核簿,就是最后秋后算账。 年底都察院按账簿对账,没达标就处罚。 比如今年没有收到100万石粮,轻则罚俸,重则免职。 薛稷这个法子想得最狠的,就是其中的连带责任。 举例来说,假设某个布政使手下三个知府都没达标,布政使也跟着受罚。 这招让上级也不敢包庇下级。 这个法子一出来,反对声大过了支持声。 尤其是那些言官,监督的事都变成你都察院干了,我还干什么? 还有一些浑水摸鱼的懒官,自然也不会同意了。 而内阁的清流们面对元亨帝是满口同意,但背地里也是和官员们结合在一起。 拿出了祖宗之法来压制王介之,变法就是对列祖列宗的不尊敬。 人言可畏,这些也让元亨帝不能直接拍板决定。 在最烦的时候,元亨帝又想到了薛稷。 所以当黄岩派来的四个帮忙的太监到达时,元亨帝的问话也到了。 考绩法能不能实施? 薛稷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写完,交给了回话的太监,最终被加急送到了御前。 元亨帝斜倚在软榻上,听着黄岩念着薛稷的折子。 “好!好一个‘溯源太祖’!” 元亨帝坐直身体,抚掌大笑, “薛江陵啊薛江陵,你倒是会找梯子!来人!” “让底下那些闲着嚼舌根的言官,都给朕去翻《大雍会典》!仔仔细细地翻!看看太祖爷当年,是不是早有明训!” 原来薛稷在信里明确表明考绩法不是改革,而是根据太祖的话而延伸过来的。 结果不言而喻。 言官们在《会典》里,果然找到了太祖皇帝关于官吏考绩的只言片语。 虽不成体系,但其精神内核,竟与考绩法隐隐相合。 这便足够了。 “列祖列宗在上,朕岂敢不遵祖训?” 元亨帝拿着这些证据甩给内阁,内阁只能将考绩法贯彻到底。 回到暖阁,元亨帝心情大好,喝了口参茶,对一旁垂手侍立的黄岩叹道, “黄大伴,你瞧瞧,满朝文武,到头来,还是薛稷最知朕心,最懂如何替朕分忧啊。” 黄岩何等机敏,立刻躬身笑道, “主子慧眼识珠,何不召薛大人回京?一来是主子信任薛大人,二来也可以让薛大人在主子身旁,方便出谋划策呀。” 元亨帝微微颔首,显然也有此意。 然而,口谕快马加鞭到了山晋,带回的却是薛稷恭谨的回绝。 薛稷意思很直白,就是圣上你让我收回山晋的亏空,我还没有做到,怎么好回去呢? 元亨帝听到薛稷的话,气得踹翻了黄岩。 亲眼见到薛稷拒绝回京,撒觉和海刚都面色复杂。 他们没有想到这个薛稷是真来干实事的。 “薛大人,您回去歇歇吧,这儿我和海通判来测量就可以了。” 薛稷虽然有周行已送的轮椅,但为了丈量土地方便,他就没有经常坐。 见到薛稷面色苍白,海刚也有所不忍,他这个犟脾气居然也开口劝道, “大人,您要是累病了,土地改法是不可能推行下去的。” 要知道那天,薛稷点出税收的问题后,直接把土地改革之法说给两人听, “这条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你们要是退却,本官也不会怪你们。” 海刚和撒觉听了,心中都汹涌澎湃。 如果真能按照薛稷的法子,那么大雍何愁国力不强,百姓不安宁? 再加上薛稷这些日子解决了不少前面几任知府留下来的问题。 哪怕是腿脚不便,也是亲力亲为,跟着他们一起穿山越田。 在海刚他们心里,薛稷的威望是不停往上蹿。 在几人坚持不懈的劝说下,薛稷才勉强上了马车歇息。 一上马车,薛稷就看到周甲正拿着小本在记录些什么。 “你在写什么?” 作为太子的暗卫,周甲是不能够开口和薛稷交流的。 他直接把小本本递给薛稷。 薛稷一目三行,忍俊不禁。 这里面,居然记录的是薛稷一日的安排。 看着自己中午吃菜吃了几口都被周甲给记录在册,薛稷忍不住摇摇头。 这个太子爷,果然还是对自己多有防范。 而薛稷不愿回京的消息传回东宫时,“多有防范”的太子殿下正拿着周甲送来的密信,满脸沉重。 信上的内容字字如针,刺得他心头发紧。 上面详细记录了薛稷案头灯火常至深夜。 甚至熟睡后又会突然惊醒,继续翻阅税册。 并且经常不顾天气湿冷,连日与撒觉、海刚等人冒雪奔波于各州县田亩之间。 亲自复核图册,丈量土地, 当看到薛稷咳疾反复,前日于田埂上甚至累到昏厥时。 周行已终于是忍不住,握拳在桌案上重重一锤。 先生为什么不愿回来? 山晋到底有谁,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是不是严息儒在从中作梗,不让先生回来? 整个东宫属官都能感觉到太子殿下的低气压。 就连陈元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不让太子接近女色,压抑得太狠了? 所以在后面些日子里,薛稷经常收到周行已的密信。 他都怀疑信鸽成日奔波,是不是都累瘦了。 又是一封信到手。 薛稷一打开,明显能感受到,信里的墨迹带着些潦草和急切。 先生敬安: 闻山晋酷寒,先生当以玉体为重! 京中考绩法已经定下了,新法推行在即,急需先生回京帮孤住持大局。 先生为什么要滞留于外,劳心劳力? 万望先生三思,速归为盼! 然而,薛稷的回信却迟了许久,让周行已心焦。 拿到手,回信也只有五个字, “有要事在身。” 在周甲第三次提到薛稷晕倒。 周行已是彻底忍不住了。 他要去见先生。 问问先生心里,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太子储君! 第15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15 持续多日的大雪终于有了减弱的迹象。 而且临近元旦休假,压在群臣心头的这份沉重似乎也轻了些。 然而,就在这时候,东宫却突然传出了太子重病的消息。 元亨帝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派了黄岩前去探视。 黄岩一进殿,就闻到里面是药香弥漫。 周行已半倚在锦榻上,脸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他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黄岩快步上前轻轻按住。 “殿下快躺着,小心受了风!陛下听闻殿下玉体违和,甚是忧心,特遣老奴前来问候。” 黄岩满脸关心,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太子脸上转了一圈。 周行已回想薛稷发病的模样,也捂着心口学着咳了几声。 “有劳父皇挂念,也辛苦黄公公跑这一趟。” 咳嗽完,周行已声音带着点沙哑,勉强笑了笑, “孤只是受了些风寒,请父皇不必忧心。” 黄岩又宽慰了几句,仔细看了看太子的气色,这才告退回去复命。 他心里嘀咕,太子这病瞧着不像是装的。 而且也不像只受了风寒这么简单。 黄岩前脚刚走,皇后就带着大皇子周简和五皇子周则省来了。 五皇子圆乎乎的脸蛋上满是担忧,一进来就扑到周行已榻边, “太子哥哥!你疼不疼?省儿给你呼呼!我这些天都没吃最爱的大鸡腿,都留给哥哥吃,哥哥快好起来!” 周行已心头一暖,摸了摸弟弟的头, “五弟乖,孤没事。” 大皇子周简天生异瞳,一灰一蓝,常被视为不祥, 皇后见他可怜,自幼养在身边。 虽然他沉默寡言,却心细如发,和周行已也很亲近。 他安静地站在皇后身侧,与周行已对视一眼。 周行已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随后,周简见皇后似乎有话要对太子说。 轻轻拉了拉五皇子的衣袖,低声道, “五弟,我们去外面等母后。” 五皇子虽然不舍,但还是乖乖跟着哥哥出去了。 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周行已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 “母后,儿臣这病……是装的。” 皇后微微一怔, “你!你这孩子,知不知道你这一病,朝野上下都惊动了!你父皇也……” “儿臣是要抽身去山晋。” 周行已眼神坚定, “母后,您知道那考绩新法,真正出自谁手吗?” 皇后虽然久居深宫,但她对朝廷的事也有了解。 自然也知道考绩法的妙处。 联想到山晋,她凤眸微闪, “是薛大人?” 周行已点点头, “先生正在山晋进行土地改革,儿臣实在不放心……想去看看他。” 皇后心头百味杂陈。 她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了,都有拉拢朝臣的心思了。 她理了理周行已的衣襟, “母后都支持你,只是下次你最好提前和母后说一声,你父皇那边,我肯定帮你瞒着……” 周行已没想到自己母后居然这么开明,支持自己接近先生。 母子俩都没意识到,彼此之间天大的误会。 不过提到父皇,周行已的眼神暗了暗,不由得想起另一件事, “大哥在的时候,母后欲言又止,可是想说俞家表妹的事?” 俞念小时候就喜欢跟在大皇子身后,现在及笄了,对周简缠得不行。 “儿臣是听说俞表妹入宫请安,对大哥颇为留意,只是父皇他……” 皇后无奈地点点头,眉宇间染上愁绪, “你父皇的心思……唉。历代帝王,哪个不盼着子孙繁茂,开枝散叶?偏生你们兄弟几个,到了年纪,他却……”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元亨帝对皇子们的婚配之事,讳莫如深,迟迟不肯松口。 周行已沉默了片刻,攥紧了被角。 父皇的这份“不愿”,朝野死谏都没用。 他过去也有不解,但现在更多是庆幸。 母后一走,周行已就找了个身形相似,并且非常擅长易容的暗卫顶替自己。 这件事他只告诉了福元。 随后他带着三位暗卫,悄悄走暗路夜奔出城。 说到这暗路,还是小时候撞见自己母后偷跑出宫去买零嘴,才发现的。 现在正派上用场。 而薛稷正伏案批阅着,新呈上来的田亩复核册子。 他端起凉透的茶抿了一口,压下心口那股不适。 又勉强撑着桌案起身,腰间剧烈的疼痛让他额间都落了几滴汗。 周甲和往常一样站在他身侧,像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但是今天,他破天荒地开口了。 声音里有着许久未曾说话的生涩, “大人。” 薛稷这才抬眼看向他,目光带着询问。 周甲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属下有事需离开几日,有另一名暗卫会来保护大人。” 薛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已经从315那里得知,装病的太子殿下正快马加鞭地赶来。 周甲沉默了片刻。 面具下的眼睛似乎抬了一下,又迅速垂下, “薛大人……还请保重身体。” 薛稷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唇角微微扬起。 他放下册子,身体慢慢放松地靠向椅背,语气带着点无奈, “知道了。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本官对自己身体心里有数,不必如此……唠叨。” 他以为这是周行已又让周甲转达的话。 周甲面具下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想说,主子确实很唠叨,在信里写了无数遍。 但刚才那句话,是他周甲自己想说的。 这些日子,他奉命跟在薛稷身边。 看着这位年轻的大人是如何顶着病体,在泥泞的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丈量土地。 又看着薛稷在深夜咳得撕心裂肺,却依旧强撑着核对账册。 尤其是面对那些来诉苦的百姓,薛稷更是和颜悦色。 他跟踪过不少官员。 但像薛稷这样,既有雷霆手段,又对百姓有着真切体恤之心的,太少。 周甲不懂太多大道理。 但他知道,薛稷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 可俗话都说,好人不长命。 他只是……希望薛稷能多注意些。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 他只是个影子。 所以他沉默地退回薛稷身侧,继续守着薛大人。 薛稷重新拿起笔,只是心思一时难以完全聚拢。 周行已这个太子…… 装病也要跑过来,就这么不放心他? 第二日清晨,薛稷披衣起身,周甲已经不在了。 刚推开房门,就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戴着和周甲一样罗刹面具暗卫站在门口, “薛大人,属下替周甲的职,名字是周乙。” 薛稷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扫过,眼神透出几分玩味。 这个周乙,正是太子周行已乔装打扮的暗卫。 第16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16 薛稷打量了一下周行已, “周乙?” 周行已立刻学着那些侍卫的样子,躬身回应。 为了不被薛稷发现,他不仅刻意调整了站姿和呼吸频率。 还在靴子里多垫了一层软垫,使自己身高看起来与薛稷更为接近。 他哪里会知道自己的完美伪装,早就被看穿了? 薛稷看着他这刻意谨慎的样子,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触动。 这个太子爷,为了不被认出来,倒是煞费苦心。 他故意问, “周甲作为暗卫不怎么说话,你倒是说话这么多?” 这个问题,周行已在路上已经想过了。 他立刻回答, “回大人,是周甲他不爱说话,大人要是嫌属下多嘴,属下也可以不开口。” 话音刚落,周行已就能感觉到,薛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让周行已面具下的皮肤微微发烫。 他不自觉地绷直了腰,生怕被看出破绽。 但薛稷没有再为难这位乔装打扮的太子爷了,他还有一堆事做。 忙到中午,一堆公文已经批完了一大半。 薛稷还是埋首其中,没有一点休息的意思。 撒觉和海刚处理完手头事务,见薛稷还未出来用饭,便一同寻了过来。 海刚性子直,提着食盒便道, “大人,公务再要紧,也得顾惜身子。先用些饭食吧,莫要伤了脾胃。” 薛稷听到喊话,才从卷册中抬起头,揉了揉胀痛的眉心, “有劳二位费心,本官稍后便去。” 但是他目光却又落回了案上。 海刚和撒觉见他应了,便不再打扰,一同退了出来。 经过门口的时候,撒觉的脚步微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周乙。 等到走远了,他对身旁的海刚说, “薛大人身边这位新来的侍卫……不简单。” 海刚闻言微愣,他没看出什么异常, “大人身边是该有个得力人手。” 撒觉没有再多言。 那人虽然穿着侍卫的服饰,但是那靴子上的暗纹规制。 绝非寻常侍卫或官员所能用。 果然皇帝还是不放心,在监视薛大人么? 而周行已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可能暴露了,他见薛稷久久没有出来,就把食盒端了进来, “大人,饭菜已备好。” 但是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大人?” 周行已走近两步,声音略高了些。 依旧没有声音。 周行已心头一紧,快步绕过一排排书柜。 只见薛稷一手死死按着腰,另一只手则紧紧撑着墙壁,身体微微躬着。 像是在用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才不至于倒下。 周行已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薛稷,声音急切。 “大人,您不舒服。怎么……怎么不叫属下?”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看着薛稷冷汗涔涔的模样,知道这人疼得厉害,哪还有力气喊人? 他心中自责万分,小心翼翼地扶着薛稷,想让他先坐下缓一缓。 然而,薛稷本就积劳成疾,腰伤剧痛难当。 加上他清晨胃口不佳,瞒着众人至今粒米未进,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被周行已这一扶一挪,心口一阵急跳。 眼前骤然发黑,支撑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了。 最后是身体一软,毫无预兆地向后倒去,重重地靠在了周行已怀里。 周行已看着薛稷气息浅浅晕在自己怀里,魂都快吓没了。 他立马撑住薛稷, “御医!快传御……” 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 但“御医”二字刚出口,周行已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他强行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将薛稷小心放平,推门大喊, “快,大人晕倒了,快请郎中。” 在周行已惊惶失措的衬托下,官衙内其他人到显得异常平静。 显然,薛大人身体不好的事,整个官衙早都知道了。 府里更是专门请了一名老郎中,提着药箱很快就到了。 他熟练地把好脉,再打开针囊,在薛稷几处穴位上稳稳下针。 宫里派来随侍的四个太监,薛稷只留了冯倍一人在身边,年纪不大,但很机敏。 此刻站在一旁,看着周行已煞白的脸色和紧握的拳头,脸上也露出几分戚戚然。 他叹了口气,低声对周行已说, “新来的侍卫是吧?你也别太慌神了,薛大人就是这样,忙起来什么都忘了,身子骨又不硬朗,像这样悄没声儿就晕过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顿了顿,又瞥了一眼周行已,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指点, “唉,要我说啊,你得多跟之前那位周甲侍卫学学。人家那才叫沉稳,遇事不慌,哪像你,一惊一乍的,别把大人再给惊着。” 周行已沉着脸,目光紧紧盯着薛稷。 原来……先生身体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甚至身边人都习以为常了。 郎中收了针,又拿出一个还温着的药罐,里面是药膳。 但薛稷牙关紧咬,汤药顺着嘴角流下,根本喂不进去。 “我来吧。” 周行已的声音响起,他上前一步,从郎中手里接过了药碗和汤匙。 郎中和冯倍互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 冯倍递过一块干净的细棉帕子,嘱咐道, “小心些,别呛着大人。” 郎中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和冯倍一同退了出去。 房门轻轻合上。 屋内只剩下两人。 周行已端着药碗,在床沿坐下。 “先生……” 刚刚薛稷在自己面前晕倒的那一刻。 周行已的心就好像空了一块,被冷风灌得生疼。 他凝视着薛稷,伸出手。 指尖带着些微颤,将薛稷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几缕乱发拂开。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一手稳稳地托起薛稷的后颈和肩膀,让他微微侧身,以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倚在自己怀里。 另一只手则拿起汤匙,舀起一小勺温热的药膳,凑到唇边仔细吹凉了,才慢慢送到薛稷的唇边。 他屏住呼吸,用汤匙边缘极其轻柔撬开那紧闭的唇缝,一点点将药膳喂进去。 这个动作慢得实在有些磨人。 但周行已还是担心呛到薛稷。 每一次,他都要用手掌轻轻顺着薛稷的喉咙拍一拍。 看他无意识地喝下去,周行已才敢喂下一口。 除了汤匙与碗沿偶尔发出的细微碰撞声, 周行已还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 一小碗药膳,他喂了许久。 第17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17 身体却已习惯性地想撑坐起来。 一直守在旁边的周行已,见先生醒了,神色才勉强松了松。 但那提了整夜的气刚吐出半口,心头又是一紧。 海刚他们昨夜的话,还在自己耳边回荡—— 薛大人也只有昏了过去,才会休息这么久。 大家总觉得他太急了。 好像一根残烛,偏要压榨出最后一点光热。 明明先生也只是二十五的年纪。 让人不免怀疑,薛稷是想以身殉国。 这念头像冰一样,刺得周行已指尖发凉。 又看见薛稷已经掀开了被褥,探身去够鞋靴。 知道他又想去忙工作。 周行已一步上前,手臂横拦在他身前,声音绷得有些紧, “大人您就好好休息吧,海通判与撒同知已经在核对那些图册了。” 薛稷动作未停,径直将脚套进靴子里,只说, “多个人,多份力,况且……” 他抬眼看向周行已, “这土地的事,里面门道太多了。” 重新清丈又如何? 穷家小户配合。 但那些盘根错节的地方豪强,避税的法门层出不穷,花样翻新。 周行已知道拦不住薛稷,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对叠得整齐的护膝。 那护膝在他掌心展开。 内里是深色的貂绒,密密实实,外头又裹着一层细软的羊毛料子,针脚匀密。 一看就是极好的手工。 见薛稷的目光落在护膝上,周行已单膝点地, “大人,属下奉太子命给大人戴上,还请您不要为难属下。” 见薛稷没有反对,他伸出手。 指尖触到薛稷长裤下摆的棉布,轻轻向上撩起。 一截小腿露了出来,皮肤是久不见光的润白。 但这雪一样的白,就更衬得膝盖上那道疤痕狰狞。 周行已用指腹轻抚了伤处,现在还能透过疤痕看出当时的凶险。 面具遮掩下的眸子暗下去。 父皇……怎么总是,总是喜欢做些危险的事。 薛稷嫌弃他磨蹭,只将脚踝略略一翘,无声催促。 周行已敛了心神,动作利落。 他一手托住薛稷的小腿肚,护膝轻轻摩擦过皮肤。 他仔细调整着位置,确保包裹得严丝合缝,又将内里束带一一系紧。 周行已的指尖偶尔会蹭过薛稷的皮肤,温热的触感一闪即逝,让他来不及回味。 等护膝套好,薛稷就看见周行已又将木轮椅推了过来。 薛稷看着那轮椅,剑眉微微一挑, “这……也是你们太子殿下的命令?” “是。” 周行已应得干脆, 薛稷无声地看了他片刻,发现对方目光是坦坦荡荡,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他只能低哼一声,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 他现在腿伤确实不便 更重要的是,周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木杖给藏起来了。 要是他自己挪着出门,天估计都要黑了。 等薛稷被周行已推着来到议事厅。 冯倍眼尖,远远望见那架轮椅,立刻快走来, “薛大人您可算醒了,奴才来推您……” 他手还没碰到轮椅,周行已戴着面具的脸微微一侧。 锐利的目光透过面具的眼孔,落在冯倍脸上。 吓得冯倍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冯倍还在心里吐槽: 都是宫里来的人,相煎何太急,这么凶干什么。 撒觉目光也在轮椅上转了一圈, “大人早就该用这轮椅了,多省力。” 调侃完了,撒觉和海刚就都严肃起来和薛稷汇报事。 原来昨日,分平县的知县来信,说丈量土地的事推行不下去。 原因是,这严阁老的本家就在这分平县。 他们老宅上还挂着先帝亲笔写得牌匾,说那些小吏是不配进门的。 严家这样,其他豪绅也在那里扯皮。 你严家不敢进,就敢进我们的吗? 搞得知县是两头为难,只好如实禀告。 薛稷立马亲笔写了封信,托冯倍带去给元亨帝,要快。 冯倍接了信,临走时也回瞪了一下周行已。 叫你凶我! 等冯倍离开,薛稷目光扫过厅内诸人, “分平的事,本官也要亲自去一趟。” “大人不可!” 撒觉第一个出声,急急拱手, “您病还没好,车马劳顿怎么受得住?况且……严家背后,是首辅严息儒,您和他直接对上,影响不好。” 海刚更是直接, “撒觉说得对,大人坐镇中枢调度下令就好了,清丈土地的事,下官愿往。” 薛稷的目光扫过两人, “变法就必须迎难而上!”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灼灼。 病弱之下透出的锐气,竟压得人一时屏息。 见到几人都是满脸担忧,薛稷自嘲一笑, “本官这臭名声还怕什么影响不好?无非就是奸字之上再加个佞!” “若真怕,我为什么拒绝回京?” “今日,本官这决心,就掏出来给诸位看看。” 他抬手,虚虚一按,止住众人想再劝的话语, “不必多言,各自收拾,午后启程。” 周行已沉默地立在轮椅之后。 他也赞同先生的话,要想变法革新,光是躲是躲不过去的。 只是听到薛稷总是自嘲他奸臣的身份。 再加上先生总是过于决绝,从不考虑他自己。 周行已心里很不好受。 就好像薛稷是知道他的下扬一定会很不好,但还是要拼了命去做。 周行已也明白,古往今来改革家不是被守旧派反噬,就是被皇帝猜忌。 如果……如果他能坐到那个位置。 一定会成为薛稷最大助力。 一定不会辜负先生…… 薛稷从来说一不二,下令午后出发,几人也只能收拾好东西,一同出发。 等到薛稷上了马车,周行已凭借暗卫的身份也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内铺了厚实的软垫,薛稷斜倚着,小桌案上是各地呈报上来的簿子。 车帘是彻底掀开。 薛稷借着光,执笔蘸墨,在册页上快速批注。 另一只手则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单薄的肩胛随着咳嗽微微震颤。 周行已坐在他对面,目光沉沉地落在薛稷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薛稷又一次咳出声,周行已干脆利落地抽走了他手中的笔。 声音透过面具传出, “大人,您该歇息了。” 薛稷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抬眼看向周行已。 面具挡住了他的脸,只余一双眼睛,此刻也是翻涌着莫名的情愫。 强撑的精气神,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给抽空了。 薛稷也确实累了,任由周行已将笔收走。 身体顺着软垫向后靠去,抬手揉了揉酸胀的额角。 看到周行已抢走笔就算了,还死死握着,就怕自己偷偷拿回去。 薛稷觉得好笑,眼尾弯起, “周甲可从来不会抢本官的东西。” 他声音有些哑,还带着咳后的微喘, “你……胆子可比他大多了。” 第18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18 而陈元最近很不好。 太子殿下染病后,他明显感觉自己被疏远了。 在第三次在殿门外吃了闭门羹时,他再也忍不住了。 直接扑通跪在地上叩头, “太子殿下,您为何不愿见臣!” “臣的心您还不懂吗?臣对殿下忠心耿耿,就算您染上传染的疫病,臣也有事要见您!” 鬼哭狼嚎听得里面的福元,是一阵牙疼。 福元觑了一眼垂落的帷幕,那里头端坐着个足以乱真的替身。 反正里面有个“太子”,福元就把陈元放进来了。 陈元赶紧擦干眼泪, “太子爷,您太让微臣担心了,眼下考绩法还在推行……” 渐渐地,他絮叨的声音低了下去。 不对。 太不对了。 以前太子爷双目炯炯有神,现在看着却死气沉沉。 自己要是不说话,太子就和影子一样安安静静,也不动。 除了偶尔一句孤知道了,再也不说话了。 听着声音都因为生病沙哑了几分。 陈元又说了几句,也没有心思再说了,让太子殿下保重身体,自己就退出去了。 跨过高高的殿门槛,一阵穿堂风掠过,陈元猛地顿住脚步。 难道太子得的病症是…… 相思病? 是不是因为自己一直不让太子接触心爱的人,所以太子爷相思成疾了? 自己岂不是天大的罪人? 陈元表情复杂,心里万分纠结。 最后又像是想通了,长叹口气对福元说,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以后太子爷想见他心仪之人,你就让他见吧,咱也别拦着了。” 福元目送他的背影,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想拦也拦不住啊。 人都已经去了。 而车厢内,周行已把毛笔放得远远的。 面对薛稷那句带着调侃,周行已隔着面具,声音闷闷地传出, “属下就是天生胆大。” 又瞥见薛稷眉宇间倦色浓重,周行已就不再多言。 抬手便将两侧的车窗布帘给严严实实地拉下。 骑马护在车旁的海刚恰好瞥见这一幕,疑惑地“咦”了一声。 侧头问撒觉, “撒同知,这大白天,薛大人怎么把帘子全拉上了?” 撒觉耸耸肩, “劝你别问,大人的心思你别猜。” 海刚被噎了一下,摸了摸后脑勺,一脸莫名其妙。 帘子一拉,车厢里顿时昏暗起来。 薛稷靠在软垫上,因光线变暗而微微眯了眯眼, “周乙是吧?” 周行已身子一僵,直觉告诉他,先生“不怀好心”。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见先生说, “左右此刻就你我二人,不如……你把脸上这面具,摘了让本官瞧瞧?” 语气里带着赤裸裸的逗弄 周行已却听不出来,以为薛稷是认真的,连忙想出个借口, “太子有令,暗卫是不能露脸的。” 薛稷故意把语调拉长,慢悠悠地叹道, “哦,那你家太子怪小气的。” 周行已:…… 他默默咽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憋闷,面具下的脸皮微微发烫。 飞快地转移话题,声音刻意放得平稳, “路途还有段距离,大人先休息吧,到时候属下会喊您。” 笔也被收走,光也被拉暗,薛稷也没有法子了,就只能躺下休息。 或许是太子殿下在这里,薛稷这一觉睡得还算不错。 梦里自己的妹妹薛遥也在。 两个人赤着脚在一个新的星球上奔跑。 草叶是奇妙的粉色,远处还有巨大的蓝色星球悬在澄澈的天空上。 空气清新还带着点甜,流水潺潺,阳光温暖。 “遥遥……” 薛稷在梦中低唤,声音带着些温柔, “别跑远了……” 车厢里,周行已正取出一条毛毯,准备给睡着的薛稷盖上。 这声模糊的呓语,瞬间吸引了太子殿下全部的注意力。 他动作顿住,屏住呼吸。 凑近薛稷的嘴唇,试图听得更真切些。 遥遥…… 先生不是说,不喜欢女眷吗? 难道先生,身边还有叫遥遥的男子? 查,一定要查。 到底是谁能让先生这么惦记? 他气愤之余,又忍不住幻想。 要是先生在睡梦中…… 唤得是自己的名字,行已。 那该多好。 仅仅是幻想了一下这个场景,周行已心里就是一阵发痒。 他紧紧盯着薛稷在昏暗中沉静的睡颜,尤其是那唇,心里涌起无限冲动。 他突然想趁着先生睡着,将面具摘下,凑近一些。 但是,变故突生。 “站住!留下买路财!” 粗犷的呼喝伴着杂乱的脚步声在车外响起。 他们碰上山匪打劫了。 因为薛稷几人并不打算引人注目,所以都没穿官服,更没有仪仗开道。 落在山匪眼中,不过是一队富家子弟出游的车驾,正是再好不过的肥羊。 薛稷被喧闹声惊醒,心口一阵难受。 视线尚未清明,猝不及防就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 情况不对的第一瞬间,周行已就半跪在薛稷身前,身体绷紧,将他护住。 那双眼眸中,除了映出薛稷惊醒的模样。 薛稷还能在里面看到,被撞破的狼狈与一份…… 恼羞成怒? “大人您待在车里。” 周行已的声音低沉,长剑随着主人一同从马车内出鞘。 薛稷定了定神,他腿脚不便,就老老实实在车里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但透过车窗望去,拦路者不过数十人,衣衫褴褛。 手中所持也不过是锈迹斑斑的农具。 阵型散乱,脚步虚浮,一看就不是专业的山匪。 周行已冲入人群,剑光所到之处,匪徒手中兵器纷纷脱手。 海刚也是练家子,也拔了刀跃下马背。 撒觉捻着稀疏的山羊胡,勒马退后几步,嘴里一直在给海刚加油。 再加上随行人员之中,也有士兵。 不过几个呼吸,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山匪已倒下一片。 剩下四人也被周行已和海刚的煞气慑住,挤作一团,面如土色。 “捆了!全都押送到前头县衙发落!” 海刚收刀入鞘,正气凛然。 “送官?” 听到这话,一个眉毛粗浓的匪徒抬头。 对着最近的海刚,狠狠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梗着脖子大骂一声, “呸!老子们穷得叮当响,没银子赎命!你还不如现在就把我们给杀了。” 那话语里不加掩饰的委屈和愤怒,让薛稷眉峰微蹙。 他抬手,示意大家停下, “让他们说。” 或许是觉得说了也白说。 几个匪徒冷哼了几声,就是不肯开口。 只有缩在最后的半大少年,约莫十岁不到,衣衫最是整齐,脸上也稚气未脱。 他偷偷抬眼,看见薛稷长得像个仙人。 尤其是那眼神沉静清亮,一点鄙夷凶色都没有。 他鼓起勇气,开口, “我叫虎子,我来说!” 第19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19 严息儒一大早就被元亨帝给叫来。 在场除了黄岩,还有一个新的小太监。 脸生,自己应该是没见过。 然后元亨帝从蒲团上起身,走下台阶,居然亲自给严息儒磨墨。 吓得严首辅是颤颤巍巍给元亨帝下跪, “还请圣上不要折煞老臣。” 元亨帝眯着眼笑笑, “听说你书法极好,朕请你写几个字,不知道严阁老同意否?” 严息儒跟着元亨帝数十年,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自己要是扭扭捏捏。 那元亨帝又会换着法子来折腾自己。 “臣自己来,臣自己来,不知道圣上要臣写什么?” 元亨帝故作沉吟,轻飘飘将话头抛回, “先帝给你们严家写了什么,朕就不好再写同样的话了吧?” 皇帝的话又有哪句是废话? 先帝和元亨帝孰轻孰重? 严息儒立刻回答, “圣上就算是写同样的话,老臣也感激不尽。” 元亨帝大手一挥,就让严息儒写一样的话。 严息儒写好后,元亨帝捧起来欣赏, “好字啊。” “冯倍,你把这交给薛江陵吧,让他给严家做块新牌匾,挂门上。” 这个新来的小太监正是冯倍。 薛稷四日的路程,他硬是咬着牙,捂着裆,骑着马,第三日天未亮便赶到了。 他将薛稷的亲笔信呈给元亨帝,皇帝面无表情地细问了几句。 冯倍谨记薛稷临行叮嘱,不敢有丝毫隐瞒。 当听到严家人仗着先帝御赐牌匾阻拦官员时,元亨帝冷笑几声, “薛江陵倒是个明白人,总算知道朕才是他最大的倚仗。” 见冯倍退下,严息儒也向元亨帝告退。 自己的老父母还有亲兄妹都被接到了这上京,本家剩下的就只是些沾了点血缘的亲戚。 自己几年没嘱咐,这群人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元亨帝岂不知这老狐狸急着回去通风报信? 面上依旧带笑,硬是留了严息儒一个时辰,强令其陪着打坐,方才放人。 在冯倍快马赶回的途中,薛稷等人已经从虎子口中得知真相。 这些盗匪本来就是老实的农民。 虎子的哥哥经常砍柴供给那些富人换钱。 结果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一个富商,哥哥被冤枉偷了他家的席子。 人被扭送到官府,县太爷居然直接判了死刑。 他们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跑去官府问大雍哪条王法规定。 就算定罪,偷了席子怎么也不可能判死刑吧? 结果这县太爷说是孔子规定的。 说孔子说,朝闻盗席,可死矣。 还说自己还算心软,没有当晚就给他处死。 但是三日内收不齐一百两白银,就让虎子家人替他哥哥收尸吧。 他们务农一年才能换多少银子,完全是走投无路才走了这险路。 结果第一次打劫,就碰上了薛稷他们。 听到这,几人面色沉重,都看向薛稷。 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但薛稷也和大家想得一样。 当即拍板,要去会会这个于达县的县令。 此时天色不早了,虎子执拗地要跟着薛稷去救哥哥。 他的家人都拘谨地搓着手,面有赧色,连连推辞同行。 只是说去邻村借辆牛车随后就来。 虎子是第一次坐马车,看什么都新鲜。 一下子摸摸光滑的车壁,又小心翼翼踮脚看看车顶。 即便薛稷身后,立着个戴着黑漆漆面具的周行已。 虎子也不害怕,反而时不时好奇地偷瞄他几眼。 怕孩子饿了,薛稷将随身带的几块干粮递给他。 虎子眼睛一亮,道了谢。 小心地拿起一块,只咬了两三口,便停住了。 他舔舔嘴唇,将剩下的点心仔细地用包好,揣进怀里。 虎子察觉到薛稷的目光,扬起脸,露出一个带着点羞怯的笑, “我给哥哥留一点。”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但我哥其实可厉害了,他总说自己不吃东西都不会饿。” 周行已守在薛稷身后,听着虎子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哪有人不怕饿? 无非是想把自己这一口省出来。 以前在京城微服私访了几次,就标榜自己能体察民情。 如果不是先生…… 自己也不过是高居庙堂之上,根本不懂百姓疾苦的太子罢了。 虎子在薛稷的同意下,在车厢里摸来摸去,忽然摸到了一根木杖。 他“咦”了一声,伸手便将它拿了出来,转向薛稷, “大人,您腿脚不好吗?我爹伤了腿,也要用这个。” 薛稷看到自己怎么都找不着的木杖,原来被周行已给藏在了马车上。 朝虎子点点头,随即眼风淡淡一扫,睨向一旁的周行已, “原来本官的木杖被某人藏在了此处。” 周行已身子僵了一下,扭过头,避开了薛稷的视线。 虎子没留意这微妙的气氛,自顾自说着, “我爹的腿是上山打猎伤的,疼起来可厉害了。我娘每晚都给他揉,揉着揉着就不那么疼了。” 说着,他放下木杖,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地看向薛稷的腿, “大人,我给您揉揉?保管舒服!” 他小手刚伸过去,周行已很快挡在了他前面, “你教我,我来。” 虎子小嘴一撇,不服气, “你?你不一定有我揉得好咧!我娘都夸我手上有劲儿!” 周行已垂眸看着他,语气肯定, “我比你高,力气比你大。你还想不想薛大人的腿快些好?” 虎子被噎住,看看薛稷,又看看周行已高大的身形,终究不甘不愿地“哦”了一声, “那……那好吧。” 于是,这一大一小全然不顾薛稷是否愿意。 虎子在一旁煞有介事地指点着穴位和揉按的力道方向。 周行已半跪下来,按照虎子的话将手掌覆在薛稷的膝上,缓缓施力。 虎子凑近了看,他忍不住小声惊叹, “大人您真白,跟我娘做的嫩豆腐一样白。” 他转头,天真地问周行已, “你吃过嫩豆腐没?” 周行已正凝神感受着手下的温软触感。 随着他用力,那块白皙的肌肤已经开始有些发红。 被这样这一问,周行已也没有心思思考,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虎子教得法子倒真有些门道。 周行已力道沉稳适中,揉按片刻。 薛稷便觉伤处隐隐发热,僵痛的关节似乎松动了几分。 然而,当周行已试探着按压到膝侧另一处粘连的筋络时。 一阵酸胀让薛稷猝不及防,喉间溢出一声带着气音的闷哼, “唔……停,别揉了。” 第20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20 虎子在一旁立刻握紧小拳头,小声给薛稷鼓劲, “大人,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您忍着点,揉开了就好了!” 薛稷咬着牙强忍着。 直到这痛渐渐化为一种带着热意的酸麻。 虎子都等不下去了睡着了,周行已这才停了手。 他小心地替薛稷重新将裤腿放下,又将那对厚实的护膝套回伤处。 做完这一切,周行已摸出一方帕子,动作自然想替薛稷拭去额角的汗。 就快触碰到那微湿的皮肤时,薛稷的手却更快地抬起。 一把攥住了他拿着帕子的手腕。 又捏了捏那方帕子的一角,一个薛字的小刺绣就在这突起。 虽然他眼尾因为刚刚的痛还留着一抹薄红,但眸光却清亮锐利。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帕子往周行已眼前略略一递。 眉梢挑了一下,虽然无声。 但周行已一下子就懂了—— 薛稷在问自己,为什么这帕子会在你这? 尴尬无声发酵。 周行已心乱如麻。 虽然他清楚先生肯定识破了他的身份。 但他喉头发紧,一句解释也说不出来。 目光低垂,更是不敢再看薛稷。 薛稷见他这样不说话,也只闭目养神,也不再理会周行已。 这微妙的僵持,一直持续到马车驶入分平县衙署门前。 薛稷下了马车,试着活动了一下伤腿。 昨夜周行已按揉过的地方,酸痛感减轻了许多, 他就没有坐轮椅,也没有拿着木杖。 直接带头走向县衙大门。 周行已跟在身后,嘴唇动了动,但还是不敢劝。 他身份现在已经暴露了,就不能如从前一样。 顶着太子的名头,理直气壮地“狐假虎威”了。 几人直抵公堂。 堂上只有几个皂隶歪在角落打盹。 海刚沉着脸,上前几步,抓起惊堂木,猛地拍下! 徐师爷惊醒,见到这群人来者不善,连忙跑到后院。 过了一会,那县太爷怒气冲冲赶了过来。 还没见到人,就听到了他的骂声, “徐师爷,你瞎了眼了现在才几点,你就喊本官……” 徐师爷本来也不想的,但是他懂得些看相之术。 一眼就看出来薛稷几人的不凡。 他只能忍着挨骂的风险,要把县太爷赵有成从美人窝里喊醒。 赵有成衣衫不整,眼泡浮肿。 因为怒气,脸边上的肥肉都在微微发颤。 毕竟是自己花了钱请来的师爷,赵有成把火收了,转头对着薛稷几个人怒斥, “你们几个不要命了,敢打扰本官美梦?” 海刚最看不惯这种官员, “你知不知道大雍国法规定,县令卯时初刻便该升堂理事?我们还等了你一会。” 眼看赵有成又要嘴里喷粪,薛稷是不打算让他再说下去了。 直接把自己的官印掏出来,冷声呵道, “赵有成,给本官滚下来。” 赵有成骂到嘴边的话猛地噎住,死死盯住薛稷手中那方小小的铜印。 那形制……他心头猛地一跳。 但是他还是不愿下来,就示意徐师爷去看。 “赵有成,本官是让你下来。” 赵有成被薛稷阎王一样的话给吓住了,他苦哈哈来一句, “本、本官不认得字!你让他看!” 周行已直接闪身猛踹了脚赵有成。 他整个人就像滚地葫芦般从堂上栽了下来, 海刚紧随其后,一脚蹬在他腿的膝窝。 “大人让你下来,哪那么多废话!” 赵有成“扑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在了薛稷面前。 撒觉推来一把椅子,薛稷坐下,用手拍了拍赵有成的脸。 “不认得字?你是怎么当上的县令?” 拍脸的力道不重,侮辱性却极强。 赵有成活了半辈子,在这分平一地作威作福惯了,何曾受过这等折辱? 他眼中凶光毕露—— 反正这里是他的地盘。 眼前不过几个人,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薛稷将他眼中那点凶光看得分明。 他咳了几声,似笑非笑。 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蠢物,胆子倒是不小。 薛稷直接抽出海刚腰间的佩剑,用刀背狠狠砸向赵有成的嘴。 力道用了十成。 这干脆利落又狠戾的一击,让站在薛稷另一侧的周行已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腰间的剑柄,指尖用力。 明明他离先生更近些。 先生是……气极了,连他的剑都不肯用么? 薛稷握着刀柄,刀尖垂地,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赵有成,眸光幽幽, “赵有成,把你那点腌臜心思都收干净,你是想被诛九族么?” 这一下打得赵有成眼前一黑。 嘴里一阵血腥味,也把赵有成的凶性给压了下去。 他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却气势逼人的主儿…… 除了那位新到任便搅动山晋风云的薛稷,还能是谁? 赵有成彻底歇了心思,薛稷见他可以沟通了。 用刀挑起赵有成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 “虎子的哥哥,孙富,” 薛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你关哪了?带路。” 赵有成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忍着剧痛和眩晕。 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在前引路。 还没靠近大牢,一股子霉味混着阴冷扑面而来。 薛稷蹙紧眉头,忍不住以袖掩口。 低咳了几声,脸色在火把照耀下显得有些苍白。 周行已先开了口, “大人,您要不在外面等我们,我们……” 谁知道薛稷好像没听见,甚至没有侧目看他一眼。 他径直绕过挡在身前的周行已。 脚步未停,跟着赵有成继续往里走去。 剩下几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色莫名跟着薛稷进去了。 周行已心里骤然一空,压下翻涌的涩意,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气味越令人作呕。 终于,赵有成在一间牢房前停下,抖着手掏出钥匙开锁。 海刚举着火把,光线才勉强透入牢内。 薛稷的目光落在那蜷缩在角落草堆上的人形上,只是一眼,他瞳孔一缩。 立马用宽大的袖袍转身遮住虎子的眼睛。 周行已立马会意,将虎子半扶半抱带了出去。 虎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心还沉浸在马上就要把哥哥救出来的喜悦中, “大人的手好凉,你们为什么让我出来呀。” 第21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21 孙贵比虎子大两岁。 等到明年雪再下的时候,虎子就可以和自己一起去县里送柴。 他站在富商门口,望着朱红大门这样想着。 但是富商明明那么有钱,却还是要硬说自己的柴火受潮了,扣了自己一半。 只是因为拉扯中,把他们管家帽子拍掉了,自己就被送到衙门判了死刑。 听旁边的大爷说,如果自己要出去,家里人得凑齐至少一百两银子。 哪有这么多钱呢? 爹娘总是夸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孙贵决定自杀。 用一百两银子换自己,太贵了。 牢房的木桩子带着刺,孙贵忍着痛用手腕在上面使劲割着。 起初他怕疼,还不敢使劲。 但想到家人,他又有力气了。 血终于如他所愿冒了出来。 靠在墙角,孙贵想着, 早知道要死,出来的时候那碗粥,就少喝点了。 当他意识快要结束时,他听到赵有成的声音: “快死了?死了也要银子来赎尸体。” 听到这话,孙贵死不瞑目。 眼神直勾勾盯着牢房外,看着渗人又可怜。 所以薛稷第一时间挡住了虎子的眼睛。 薛稷蹲下身,帮孙贵合上眼。 “孙贵,你的家人来接你了,赵有成会遭报应的,我向你保证。” 等孙家人牛车到的时候,虎子兴匆匆地和家人分享,赵有成是怎么被揍得落花流水的。 但是孙大好像知道了什么,脸上挤不出一点笑。 薛稷走上前小声说了些什么。 虎子看着家人嚎啕大哭起来,揪着薛稷的袖子, “大人,我哥呢?” 薛稷忍着痛蹲下身,他决定直接告诉他。 “虎子,你哥哥去世了,你要是想哭,你就哭吧。” 但最后,虎子没有哭。 只是坐上了牛车,看着哥哥被抬出来。 用草席裹着,身上很浓的腥味。 赵有成被关进了大牢,死刑是跑不了了。 按照国法,赵有成还有段日子可以苟活,但是薛稷也不会让他好受。 从其他牢房里挑了几个罪刑较轻的汉子,没事揍揍赵有成,能减罪。 分平县县令被撤,赵有成的原班人马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在乡贤里费神考察了很久,薛稷也没有找到一个特别合适的人选替代。 最后勉强选了一个胥吏,先替赵有成主管分平县,再等朝廷安排。 “你觉得大雍上下,这样的贪官污吏少吗?” 周行已见先生终于和自己说话了,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又在思考薛稷的问题。 以前他总觉得,大雍上下君臣一心,贪官污吏少之又少。 一个县令都能草菅人命,大雍两京一十三省,这么多官,又有多少蛀虫? “所以不仅考绩法要加快速度推行,我们还缺人才。” 薛稷语重心长地和太子爷分析。 虽然这样的贪官被拔除是好事,但还要做好善后的事。 但是大牢里的寒湿气,到底还是击垮了薛稷强撑的精神。 尤其是那心口,又开始痛了起来。 他扶着腰,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形微晃。 周行已心头一紧,立刻将一直备在旁的轮椅推了过来。 与海刚一左一右,小心地将人搀扶着坐下。 薛稷刚坐下,便觉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眼前发黑。 呼吸急促,忍不住掩唇咳嗽起来。 周行已立刻半跪下去,一手稳住薛稷微晃的身子,一手力道适中地替他揉按胸口顺气。 靠得近了,他才惊觉薛稷呼出的气息滚烫。 居然是起了高热。 一旁的孙大夫妇看在眼里,同样急在心里。 虽然孙贵没能救回来。 但要不是这几个官老爷,也没这么容易把孩子尸体带回来。 他们是懂得感恩的人,立马就说可以向邻居商量,有空出来的屋子可以让薛大人好好休息。 薛稷勉强压下咳嗽,气息不稳,就想开口拒绝。 然而,他刚抬起眼,周行已就轻轻按住他的手,替他决定了。 海刚等人早已心急如焚,闻言更是连连附和,只盼薛稷能立刻得到安置休息。 薛稷见事已至此,众人心意已决。 加之自己确实难以支撑,最后是疲惫地合了合眼,就不再多言。 车厢内,薛稷烧得愈发迷糊,意识昏沉间,只觉周身时冷时热。 伤腿的隐痛也被放大了数倍,忍不住发出细微难耐的呻吟。 周行已将他小心地安置在软垫上,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烫得灼手。 他拧了条湿帕子,轻轻敷在薛稷额上。 一阵凉意靠近,薛稷昏沉中微微侧过头头。 周行已俯身靠近他耳边,忍不住轻轻抚平薛稷紧蹙的眉头, “先生,刚接到密报,冯倍正持严阁老的手书赶来,最快也需两日路程。” 周行已的声音放得更缓, “所以您安心歇着,养好精神。两日,不耽误事。” 薛稷这才沉沉睡过去。 再睁开眼时,是一片茅草屋顶。 头痛尚未完全消退,他稍稍偏头,看到周行已端着一只粗陶碗走近,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米汤。 周行已将碗放在一旁,见薛稷目光落在碗中,立刻补充道, “留了足够的银钱,不会白吃白住。” 薛稷点点头,撑着坐起身,目光透过半开的木窗望向院外。 院子里已变了模样。 孙大夫妇和虎子都在腰间系了粗糙的白麻布,简陋的院门上挂起了一盏白灯笼。 几张借来的破旧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摆着些简单的菜和饼,四周散落着几条长凳。 但是大家都用不惯桌凳,坐在旁边铺开的席子上更自在。 左邻右舍来了不少人,默默帮着张罗,进进出出,洗菜烧火。 除了在官衙门口那一阵嚎啕大哭,孙大夫妇脸上已经不见泪痕。 反而是强撑着笑意,迎接着每一个前来吊唁和帮忙的乡邻。 递上一碗粗茶,低声道着谢。 有人低声劝慰, “想开些,贵娃子这是脱离苦海,下辈子肯定投生到好人家享福去了……” 虎子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宽大粗麻衣,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茫然地站着。 他不明白。 他的哥哥尸体被草席裹着。 而所有人又坐在一张更大的草席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爹娘再三叮嘱他,薛大人累病了,千万不能再去打扰。 可他心里憋得难受,那股又痛又气的情绪找不到出口。 小小的脚还是不由自主地挪到了薛稷休息的屋外。 他扒着门框,怯生生地探头往里看。 一眼就看见不是薛大人,而是那碗米粥。 那米粥的的香气淡淡飘来,哥哥离世的悲痛终于追上了他。 虎子被周行已领进来。 他一句话都说不清,只是看着那碗米粥泪水巴巴掉落, “哥哥才不是什么神仙,要不然神仙怎么会……怎么会死掉。” “他肯定也很饿……哥……” 第22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22 薛稷看着虎子哭得喘不上气的模样,伸出手,轻轻落在他背上安慰, “别哭了。” 虎子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努力想憋住哭声,却止不住抽噎。 薛稷轻言细语, “我给你哥哥写一方墓志铭,刻在碑上,可好?” 虎子的抽噎渐渐停了,睁大了眼。 碑?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只有村里最有学问,后来中了秀才的老太爷死后才有块碑。 立在坟前,可气派了。 大部分的人,就像他哥哥现在这样,一领草席裹了。 黄土掩埋,鼓起一个土包,就是一生的终点。 他用力地点点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薛稷温声道, “去和你爹娘说一声,过会儿便有刻碑的人来。” 从分平官衙离开的时候,薛稷就让海刚找好了碑匠。 虎子抹着眼泪跑开了。 不一会儿,孙大夫妇便跟着孩子一同过来。 脸上带着感激和局促,搓着手,连连道谢。 他们仔细说了孙贵的生辰,又絮絮地讲了些儿子生前的琐事, 对他们而言,生死是头等大事。 死后能有一块刻字的碑立在坟头,是天大的体面。 也算是自己儿子在这世上活过一遭,没被抹去的证明。 薛稷让周行已从马车里取来笔墨纸砚。 然后在木桌上铺开纸,沉默地研墨。 片刻后,薛稷轻声叹道, “难言者命,莫问者天。” 他侧过脸,看向身旁戴着面具的人, “太子,孙贵的墓志铭,你来写。” 周行已缓缓伸手,接过那支笔。 笔杆微凉,握入手中,却觉重逾千斤。 周行已深吸口气,笔尖悬于纸上方很久,终是落了下去。 “孙贵,山晋分平人,孙德长子……” 等结合孙贵生平,墓志铭快要写完时,虎子又悄悄跑了回来。 他站在桌边,踮着脚看纸上逐渐成形的字迹。 他看不懂,也不太明白什么是墓志铭,只模糊觉得,这像是在给哥哥写信。 他怯生生地伸出手指,极小幅度地扯了扯薛稷的衣角, “大人能不能……告诉我哥哥,等我死了,也埋在他旁边,让他自己一个人也别害怕……” 薛稷伸出手,自周行已手中轻轻取过笔。 他在周行已写好的文字下方,添上一行字: “土接其亲之墓,水近汾河之清,冀尔兄魂,不怕幽壤。” 写罢,他将笔搁下。 虎子虽不识字,却像是懂了。 小心翼翼捧起那张墨迹未干的纸,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转身飞快地跑去找刻碑的匠人。 小小的茅草屋里,剩下他们两人。 薛稷的目光终于落在周行已身上, “回去吧,太子殿下。” 周行已听到这话抬头,面具后的眼睛透出些不知所措。 薛稷的声音平稳, “那天……你在马车上想偷亲我。其实,我是醒着的。” 周行已喉头滚动了一下, “先生……可是厌恶我了?” 他藏在袖中的手攥紧。 原来……原来自己那点隐秘不堪的心思,早就被先生知道了。 但是薛稷摇摇头,又坐上轮椅。 周行已看见薛稷摇头,立马心跳疯狂撞击着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先生摇头…… 不厌恶我,那肯定是对我也有几分情。 薛稷轻轻挥挥手。 周行已立马半跪下来,微微仰起头看着薛稷。 这个角度,他能清晰地看见薛稷低垂的眼睫。 和那双清冽眸子里映出的,自己戴着面具的模糊倒影。 然后,他感到脸上一轻。 薛稷解开了他脑后的绳结,将那副终日覆面的面具,轻轻摘了下来。 接着,薛稷微凉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颌。 迫使他完全扬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 “这一路行来,你的品性心志,我已看清。” 薛稷落在周行已耳中,就好像击在他的心坎上, “所以,回去吧,太子殿下。” “回到东宫去,回到权力最中心的漩涡里去。” 原来周行已对自己一直抱着这种心思。 可笑他之前还以为这位太子爷是想监视自己。 但是……这样也不行。 薛稷的指尖在周行已下颌处微微用力, “去直面它,去肩负起你生来就该承担的责任,你的战场在那里,你的能力也在那里。” “无数的远方,无数的百姓,还在等着他们未来的君父。” “你不该,只困守在我一人身边。” 仰头对着薛稷那双深邃的眼,周行已的眼眶红了,水光迅速模糊了视线。 他望着薛稷,望着这个他倾慕、追逐、又敬畏的人。 这就是他的先生。 在他沉溺于私情时,点醒他。 让他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去爱更广阔的天下。 周行已紧闭着眼。 随后伸出手,紧紧握住薛稷那只挑着他下巴的手。 又将发烫的脸颊贴近那微凉的掌心,声音哽咽, “若我能……坐到那个位置……若我真能换来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先生就不要再推开我,不要再离开我。” “可好?” 薛稷默默地看着他,看着太子眼中滚烫的泪和灼人的赤诚。 许久,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但是,有更多话,沉在薛稷眼眸最深处,他没有说出口—— 如果那个时候周行已仍是此刻的周行已,初心未改。 如果那个时候……他自己,还侥幸活在这人世之间。 那陪着周行已,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周行已离开了。 离开前,他纠结了很久,能不能亲先生额头一下。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 在周行已心中,薛稷是自己先生,也是自己心中的君子。 光是不厌恶自己,就已经是先生对自己最大的让步了。 自己怎么能再得寸进尺。 他要回去,回到东宫,让先生改革的法子推行到大雍每个角落。 最后,再把那份亲密的选择权交给先生。 “先生,保重。” 周行已快马扬鞭,直奔上京。 薛稷望着周行已的背影,心里默默道了声保重。 这个时候冯倍也赶到了。 他这段时间连日奔波,原本还算圆润的下巴都累得冒了尖。 一行人向孙大夫妇道谢后就离开了。 到了晚上,一切都忙完了,虎子突然开口, “我以后也要当个和薛大人一样的好官。” 有这样的志向,孙大夫妇都很高兴。 只是他们没有钱,就买不起书,虎子也没有先生能教。 “别想了,早点睡吧。” 虎子应了一声,脱掉衣服,一张银票掉了出来。 脱了裤子,又是一张银票掉了出来。 第23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23 三月后。 冬雪消融,枝头新绿初绽,春意渐浓。 “王先生你想要什么?” 元亨帝手里捧着一份奏折,看向下首恭敬立着的老先生。 这条折子的内容是扩充庶吉士数量,好加强翰林院整理道教经书的效率。 元亨帝面上带着丝似是而非的笑,心里却满是怀疑。 这个王介之,人老心不老,到底想要什么? 或者说他背后又有什么人? 王介之从元亨帝潜龙的时候,就是他的先生。 对元亨帝的性格太了解了。 所以他也没有惊慌,捋了捋颌下胡须,神态坦然, “陛下明鉴,老臣远离朝堂已久,门下并无党羽。” “膝下唯有二女,早已嫁作人妇,于朝堂之上,更无半分建树。” “老臣今日所求,非为权势利禄,不过是一介虚名罢了。” 这话有意思,元亨帝眉梢微挑。 “哦?何种虚名?” 王介之笑着回答, “身前身后名。” “若能于暮年,为陛下求道略尽绵力,他日能在史书上,留下一二痕迹,于愿足矣。” 元亨帝凝视他片刻,抚掌大笑,同意了王介之的建议。 王介之从大殿内走出来。 才觉得呼吸从沉重的香味中摆脱出来,空气变得清新。 陛下愈发沉迷修道,对文武百官和诸位皇子更是喜怒无常。 对自己突然跳出来,自然也是怀疑非常。 自己后背的官袍,都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 缓步走下台阶,阳光落在身上,却驱不散王介之身上那股子寒意。 他在心中默默叹息: 太子殿下……老臣所能为者,已尽于此。 往后种种,唯有仰赖天意了。 山晋知府官衙。 薛稷放下手中的信,露出颇为欣慰的笑。 这已经是周行已这个月,寄来的第三封信。 信中说,他与东宫属官们,已将考绩之法严格推行下去,初见成效。 更难得的是,昔日因元亨帝影响而显得有些消极避让的太子,现在已经懂得蓄势待发。 经常称病藏拙,巧妙地将诸多功劳归于王介之等老臣,避开了风口浪尖。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懂得借势。 悄然联合母族力量,于无声处布局,敢为天下争了。 “薛大人,那群打快板的乐人都到了。” 薛稷仔细将信收入木匣子里,换上一身寻常青布袍,一面系着衣带一面问, “词呢,他们都背熟了没?” 身旁的撒觉捋须点头, “他们就是吃这口饭的,早背熟了。” 二人行至城门口时,快板声已噼啪作响,清脆利落。 只见七八个艺人手持竹板,站成一排,精气神十足,开口便是抑扬顿挫的唱腔, “竹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 “夸一夸朝廷的新办法,叫摊丁入亩顶呱呱!” “从前呐,最怕家里添娃娃,一出生就得把税银加!” “穷得叮当响,官爷照样把门砸,哎呦喂,真是活不下!” 唱到此处,一个艺人扮作凶神恶煞的税吏模样,横眉竖眼地在人群前虚晃一圈。 作势要抓人,引得围观的百姓又是哄笑又是下意识地躲闪,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现在好啦!新政令,到咱家,税银不按人头掐!” “地多你就多交粮,地少你就少给仨瓜俩枣不算啥!” …… 文有文法,武有武斗。 那些不配合的官绅,薛稷直接带兵请他们来喝茶。 不懂的老百姓,薛稷就请戏班子在整个山晋巡回演出。 一曲唱罢,喝彩声四起。 撒觉却不敢忘正事,趁着薛稷心情尚可,忙催促道, “大人,该去医馆换药了。” 如果他现在不提醒,薛大人肯定将换药的事抛诸脑后,又埋头办公去了。 医馆内药香弥漫 老郎中小心地揭开薛稷肩头的纱布,一道狰狞的刀伤显露出来。 从严府归来这一路,明枪暗箭的刺杀已遭遇十数次。 即便及时调派了沿途官兵护卫,也难抵各地反对改革的官绅重金聘来的亡命之徒。 这一路的随行人马,几乎人人身上都添了新伤。 老郎中接过薛稷递来的药,打开闻了一下,眉头舒展, “好药,用这个清理伤口,不会留疤。” 这是周行已听说先生受伤,叫暗卫加急给送过来的。 老郎中仔细清理上药,抬眼观察了一下薛稷的神色。 忍不住扭头对一旁的撒觉絮叨起来, “你这当爹的,儿子身子骨都亏空成这样了,也不好好管束着!由着他如此操劳,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撒觉立马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 我?薛稷的爹吗?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那把稀疏的山羊胡,又瞅了瞅薛稷病气却难掩俊色的脸。 得,这误会倒也……情有可原。 但绝不是自己显老,实是薛大人太过年轻。 撒觉看着换药面不改色的薛稷,心下喟叹。 把百姓的人头税取消,转而分配到田亩之中,何等良法。 最初那点朝中奸佞的偏见,早已不知抛到哪个角落去了。 两人从医馆出来,下了马车看见官衙门口站着一对母女。 妇人荆钗布裙,面容憔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娃。 孩子小脸通红,蔫蔫地窝在母亲肩头。 两人守着一小个粗布包袱,望着威严的衙门大门,神情怯怯,不知所措。 撒觉见状,上前两步,和声问道, “这位娘子,可是有何事要上报?” 那妇人见有人问,声音细弱, “我……找海刚。他是我当家的。我是林婉月,这是我们小女清儿……” 她说着,下意识将怀里的孩子又搂紧了些。 薛稷心下顿时明了,他语气放缓,带着几分敬重, “原来是嫂夫人。” 他立刻转身吩咐门前的差役, “速去安排间厢房,备好热水饭食,让嫂夫人和孩子能好好歇息。” 下人应声而去。 薛稷见林婉月还有点局促,安慰道, “海通判现在应该还在忙,我待会让他来找你,你且安心在这住下,郎中我会替你去寻找。” 撒觉在一旁补充, “这位是我们的知府大人,小妹你大可放心。” 听到这话,林婉月悬着的心稍稍落下,连声道谢,眼圈却忍不住红了。 安排妥当,薛稷与撒觉刚踏入二门,便撞见匆匆赶来的海刚。 海刚甚至没顾上行礼,立马问撒觉, “撒同知,大人可换过药了?” 他眉头紧锁,显是一直惦记着此事。 海刚一直在自责没能保护好薛大人。 撒觉点点头,脸上却露出些微妙神色,朝他身后努努嘴,压低声音笑道, “海通判,你且回头看看谁来了?你家里人来瞧你了。” 海刚闻言一愣,当看清那站在院中,自己三年未曾见过的妻女时。 他脸上的惊愕,随即就被焦虑覆盖。 反正就是没有看到一丝喜色。 他几步抢上前去,甚至顾不上细看妻子女儿,脱口而出, “婉月?你……你怎么带着清儿跑到这里来了?” “你来了,娘怎么办?谁在老家伺候娘?” 第24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24 周行已照例进宫给皇后请安。 皇后把身边伺候的人都支开了,殿里就剩下母子俩。 周行已一看这架势,就明白母后是有要紧话说。 悄悄示意自己的暗卫也去四周盯着点,别让人靠近。 确认周围彻底安静了,皇后才拉着周行已的手,压低声音说, “你外公在云贵那边守边,最近查到信儿,说有人往宫里送一种特别毒辣的蛊。” 周行已心里一紧, “母后是说父皇他……” 皇后摇摇头, “你父皇虽然……但还不至于用这种邪门歪道的手段。” 她话说得有些艰难,带着几分不确定。 周行已眉头紧皱,马上想起先前算命老头说的话。 他不想让母后多担心,就没提这茬,但还是低声说, “父皇对我们几个孩子,本来也没什么感情。” 皇后有点意外地看了看儿子。 以前这太子对他父皇总是又敬又爱的。 这还是头一回听他,这么直白地说出不信任的话。 她心里不是滋味,叹了口气,没再接这话,转而说, “那蛊虫听说非常厉害,解法……你外公还在想办法打听,现在还没头绪。你自己千万要当心。” 周行已点头记下。 皇后顿了顿,又说起了别的事, “最近朝堂上为了薛稷在山晋搞的那个摊丁入亩,吵翻天了,好多大臣都反对。” 她说着笑了笑, “但他们都没摸透你父皇的脾气。” “你父皇最讨厌被规矩约束,被大臣指手画脚,越是这么多人反对,他反倒越要对着干。” “再说薛稷这个法子,对老百姓,对大雍确实都是好事。” 听到薛稷的名字,周行已眼里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 先生回自己的信,现在还揣在自己胸口呢。 皇后突然想到了什么,郑重地说: “太子,你记住,如果薛稷真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将来有一天你要是坐了那个位置,绝对不能干鸟尽弓藏的事,寒了忠臣的心。要不然……” 她盯着儿子的眼睛,说得特别严肃, “到时候别说天下人,就是母后我也不认你这个儿子,听见没有?” 周行已收起笑容,郑重地答应, “母后放心,您的话儿臣一定牢记在心,绝不会忘。” “儿臣……对先生一定真心。” …… 虽然改革到了最关键最忙碌的时候,薛稷还是发现海刚在刻意躲着自己的妻女。 他从撒觉口里得知,海刚对自己妻女跑出来,让小弟一家照顾老母很不满意。 这天一大早,海刚又把自己外派到邻县考察,说要晚上才回。 薛稷抽空去了趟后院厢房。 五岁的清儿吃了几天郎中的药,病气褪去不少,小脸有了些红润,正乖乖坐在小凳上。 林婉月见薛稷来了,忙起身行礼。 眼神却有些躲闪,里面没了光彩,丈夫连日来的冷落显然让她备受煎熬。 她借口去给清儿煎药,暂时离开了屋子。 薛稷蹲下身,温和地喊了声, “清儿。” 那小女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立刻从凳子上出溜下来。 就要往地上跪,声音细细小小的, “大人……” 薛稷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没让她跪下去。 他眉头微蹙, “谁教你这么回话的?” 清儿仰起脸,眼神里带着点懵懂的理所当然, “奶奶教的,奶奶说,女子回男子的话,都要跪着。” “娘亲在家……天天都这样的。” 薛稷心头一沉,先前听撒觉提过,海刚的母亲极为强势,恪守古礼,对儿媳管教严苛。 甚至听说海刚年过四十回家,仍要与母亲同住一屋。 他当时只是听听,如今亲眼见到一个五岁孩童如此反应,才知撒觉没有夸张。 “清儿,” 薛稷看着她, “你喜欢这样吗?” 清儿的小脸上露出困惑,好像从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这种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还能……喜欢不喜欢吗?” 薛稷沉默片刻,轻声道, “如果你不喜欢,叔叔有办法帮你。” 清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薛稷看着她惊讶的模样,笑了笑,压低声音, “你的病啊,可不能好得那么快。我会悄悄告诉郎中爷爷的,明白吗?” 正说着,林婉月端着药碗回来了。 清儿立刻机灵地捂住肚子,小声哼哼起来, “娘……肚子还有点疼……” 薛稷顺势唤来郎中。 在林婉月看不到的角度,他冲清儿飞快地眨了下眼。 清儿接收到信号,哼哼得更大声了些,小戏做得十足。 晚间,海刚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薛稷在院中叫住了他。 海刚看了看夜色,还是很担心薛稷的身子, “大人,夜深露水湿重,您当心身体。 薛稷看着眼前这个人,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个一心为公的好官,是个尽责的下属,或许也是个顺从的好儿子。 却偏偏不是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他望着檐外的月色,忽然问, “海刚,你的理想是什么?” 海刚几乎脱口而出,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薛稷知道他是真心的,但还是开口, “你连自己的小家都顾不好,天下千万家,又怎么顾得过来?” 海刚一怔,没想到薛稷会如此直接地为他的家事开口。 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声道, “那……那也是她自愿的,天下女子不都如此……” “自愿?” 薛稷停下脚步,转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海刚,你不要仗着嫂夫人和清儿对你的敬重和爱,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忽视委屈她们。” 回想刚刚林婉月的眼神。 薛稷想着,这个朝代各地都在赞扬这种奉献。 但与其说是奉献,不如说是牺牲。 与其说是牺牲,又不如说是无助。 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海刚被这话说得一愣。 他以为天下女子都是这样,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而且也没有人会提。 但是被薛稷这么一说,想到自己小女和妻子憔悴的样子,海刚心里也不是滋味。 薛稷看着他神色变幻,知道至少海刚不是无可救药,便接着道, “本官还是那句话,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 “你这几日停职,好好照顾妻女。什么时候嫂夫人和清儿真心原谅你了,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办公。” “你要是觉得本官小题大做,尽管参本官吧,本官的弹劾不缺你这一份。” 而同样的月光,也照在了元亨帝的西苑。 薛稷前头被刺杀,后脚一大堆弹劾他的折子就都蜂拥到了元亨帝的面前。 看着山晋的赋税不仅弥补了亏空,隐隐约约还有了超越湖广一带的趋势。 元亨帝只觉得有意思,转头对黄岩说, “你看这薛稷,朕让他出去就对了,肯为朕花心思到这个地步,肯定是知道错了。” “也罢也罢,他能做到这个份上,朕也想他了。” “让他搞完改革就回来,不用再等税收完。” 黄岩一面努力拍着元亨帝马屁, “还是主子大度英明。” 一面心里想着, 看来薛大人马上要回来了。 自己主子是又想看好戏了。 第25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25 撒觉捧着一叠新呈上的税单,眉飞色舞地跨进堂内,声音都带着喜气, “大人!您瞧瞧,今年这税收,足足比去年翻了一番还有余!” 薛稷接过那摞单子,目光扫过。 恰好瞥见海刚提着个油纸包和几包药材,正装作不经意地从门外廊下探头往里瞧。 薛稷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对撒觉道, “此处有闲杂人等,你我里面细谈。” 撒觉会意,忍着笑,故意冲着海刚的方向摇头晃脑, “唉,可惜呀可惜,某些人怕是没这个福气亲手核对这大喜的数目咯,心里怕是痒得很吧?” 海刚站在门外,听得真切,脸一黑,却又无可奈何。 他手里提着的糕点和草药,是清儿念叨着想吃的。 这几日他从妻子婉月断断续续的诉说里才得知,自己以往寄回家的俸禄和特产。 她们母女俩几乎从未落到半点,全被老娘做主分给了小弟一家。 看着女儿如今能欢欢喜心和母亲分吃一块糕点,他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涩。 明明自己女儿如此乖巧可爱,自己老娘怎么忍心这样对她? 甚至病了都求不到医治的银钱…… 若不是她们母女咬牙来找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但尽管海刚已经开始有些改变了,但林婉月待他依旧疏离冷淡。 薛稷曾私下与林婉月谈过一次。 之后众人便见她居然真的能硬起心肠对待海刚。 大家都不知道薛大人用了什么法子。 其实薛稷心中了然,哪有那么多玄虚的东西? 他不过问了一个最简单也最锥心的问题, “嫂夫人,您想让清儿日后,也过您这样的日子吗?” 为人母者,可以心疼丈夫,但更会拼尽全力护着孩子。 林婉月明白,女儿的指望,只有自己了。 所以,海通判这停职反省的路,看来还得再走上一段。 撒觉看着薛稷的眉头还是紧皱着, “大人,这改革法子成功了,您怎么还是闷闷不乐。” 他虽然只是薛稷的下属,但还是担心薛稷整日忧心劳神,对身体不好。 薛稷随手抽出其中几张税单,指尖点在上面几处田亩数目与对应的税收数字, “整体税收是上来了,可喜可贺。但你细看,出大头的,仍是普通百姓。” “虽免了人头税,百姓负担减轻不少,可对部分官绅豪强,此法竟似隔靴搔痒,未能真正触及根本。” 撒觉立刻明白了薛稷的言外之意,面色也随之凝重起, “但是……官绅免税,乃是陛下登基之初便定下的恩典。这……” 薛稷心里也涌起一阵无力感。 是啊,他就算能汲取无数古人的智慧,找到最适合大雍的改革方法又如何? 很多事是他想了也不能干的。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眼前闪过妹妹薛遥的身影。 又闪过虎子一家期盼的眼神,闪过这一路上见过的无数张贫苦百姓的面孔。 薛稷深吸口气,重新振作起来。 “陛下当时说的是奖励官绅不交税,你看看,多少人和官绅沾亲带故也同样不交税,突破口就从这里出发……” 与山晋改革渐入尾声不同,上京宫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就是那位终日向元亨帝进言“二龙不相见”的老道士。 居然在御前讲经之时,毫无征兆地暴毙于元亨帝眼前。 当时老道士离元亨帝极近,突然倒在元亨帝身上,居然就这么死了。 这对一直听他话的元亨帝来说,无疑是沉重一击。 然而,另一件事的发生,稍稍将元亨帝从惊惧中拉扯出来。 那便是由宋来真与启源负责赈济的受灾县城,百姓们联名献上了一把“万民伞”,直呈御前。 万民伞素来是百姓为颂扬离任官员功德而赠。 这次直接献给当朝天子,在整个史书上都实属罕见。 元亨帝诧异之下,询及缘由。 底下人回禀道, “百姓们都说,陛下乃天下万民最大的父母官。此伞不献给陛下,真不知还能献给谁了。” 此言深深触动了元亨帝,他龙颜大悦,多日来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还久违地命人取来龙袍给自己换上,然后传召所有内阁大臣至御前。 指着那柄万民伞,命众人当场撰写青词,以颂扬此番“天降祥瑞、民心所向”的功绩。 同时,他大手一挥,下旨释放仍被关押的宋来真与启源。 并将此前弹劾他们的官员一律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只是宋来真原先的户部官职已被革去,元亨帝便顺势将他调往薛稷处担任知事。 旨意中嘱咐其协助薛稷尽快处理完地方事务,以期早日返京。 而启源则揣着元亨帝赏赐的银两,在受灾县百姓的感激与欢送声中,决定与宋来真一同前去寻找薛稷。 结果,比宋来真更早抵达山晋的,是元亨帝一道新的圣旨。 旨意中说,薛稷在山晋推行改革立下大功,被擢升为内阁次辅,兼领吏部尚书一职。 命他三日内将公务交接给新任的山晋知州,即刻返京赴任。 原来,宋来真还没出发,元亨帝便大病了一场。 病中他担忧朝中清流势力坐大,急于让薛稷回京制衡,这才有了这道催促的旨意。 因此,当宋来真风尘仆仆赶到时。 薛稷已处理完交接事宜,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回京。 宋来真见到薛稷的第一眼,顿时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大人!卑职……幸不辱命!” 宋来真被薛稷扶起来后,发现薛稷瘦了很多,眼泪又是一阵流。 然后见启源看向自己,又赶紧向薛稷介绍启源, “这位就是此次帮了我们大忙的商人,启源,最早的那批救急米粮,便是从他手中购得。” 薛稷闻言,眉眼舒展,温和地看向启源, “多谢你。若非你及时援手,百姓们还要多受不少苦。” 启源听了薛稷的夸奖,只觉得浑身暖呼呼的。 他在某些方面很是敏锐,自然能感觉到眼前的薛大人是真心实意在和自己道谢。 “没事……是我应该做的。” 这时,撒觉和海刚也已收拾妥当过来。 撒觉看着薛稷,开口道,“大人,都准备妥了,我们出发吧。” 薛稷目光扫过选择追随自己回京的撒觉和海刚,眉梢微挑,语气带着几分提醒, “可想清楚了?此去京城,怕是危机四伏,不比在山晋。” 撒觉摸着胡子,呵呵一笑, “大人在京城的宅子,难道还住不下我们几个?” 海刚怀里抱着女儿,坚持不让妻子受累多一件行李,闻言更是直接对薛稷道, “大人,您就别墨迹了。不是您向皇上提的建议吗,允准带我们几个回京。” 撒觉也在一旁笑着帮腔, “是啊大人,我们还想问问,用那么大的功劳换我们几个,到底值不值?” 薛稷看着他们,笑了笑,踏上马车, “出发,回京。” 那里还有人在等着自己呢。 第26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26 除了撒觉海刚他们,随行的还有元亨帝派来保护薛稷他们的侍卫。 皇帝显然没忘记薛稷在山晋遭遇的连番刺杀,生怕他在返京路上再出什么意外。 回来复命的侍卫,如实的将薛稷的情况汇报给元亨帝。 元亨帝披着毯子,当听到薛稷一路病容明显,他也忍不住动容了一下, “他也病了?” 侍卫回复, “是,车队路途中停过几次,都是请郎中给薛大人看病。” 元亨帝沉默片刻,目光转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既然人已回来,朕的病也见好了,便让他好生歇息几日,不必急着来见朕。” 于是,薛稷前脚刚回家,后脚宫里丰厚的赏赐便流水似的送了过来。 薛稷离京赴任前,已将家中大部分仆役遣散。 如今留下的,多是些无处可去的老仆或念旧不愿离开的老人。 见到主人归来,个个喜形于色。 加上撒觉、宋来真等人一同入住,原本空旷的薛府顿时热闹了不少。 安稳日子没几天,海刚老家的信便追到了京城。 海刚的母亲在信中字字句句皆是埋怨。 明里暗里指责林婉月带着孙女离家太久,不成体统,催她们即刻返乡。 海刚这次没再像过去那样唯唯诺诺,他依照薛稷的建议,提笔回了一封信。 信中大意是: 儿子如今在京为官,上官有言,若官员家中妻离子散、后宅不宁,便有碍公务,要被撤职。 但儿子思来想去,觉得官职固然重要,却远不及孝敬老母之心。 故而决心辞去官职,返乡侍奉母亲膝下,以尽人子之孝。 这封信可把海母吓得不轻。 她急忙回信,字迹都透着急切,连连说家中一切安好,万万不可辞官! 她之所以能在乡里备受尊敬,全因儿子在京为官。 若真辞了,岂不是天都塌了? 她在信末千叮万嘱: 我儿安心在京做事,婉月和清儿也不必回来了,好好在京城待着便是。 如此一来,海刚既保全了孝名。 林婉月和清儿也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京城,不必再回老家面对苛责的婆婆。 到了晚上,薛稷还是没有休息。 最然连日奔波已经很累了,但是薛稷脑海里有特别多的改革的法子闪来闪去。 睡不着,心烦。 他索性直接起身,点燃蜡烛,想将脑中这些纷乱的念头都写下来整理。 只是他久坐后腰背酸疼难忍,站立又觉伤腿吃力。 最后只能侧身倚在窗边的长榻上,将烛台拉近些,勉强接着写下去。 然而没过片刻,那烛火竟无风自动熄灭了。 薛稷动作一顿,摸索着火折子重新点燃。 可刚亮起不久,烛芯又是猛地一摇曳,再次熄灭。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唯余窗外微弱月色透入。 薛稷静坐片刻,终是无奈地闭了闭眼,慢慢坐直身子,轻叹声, “太子爷,玩够了没有?怎么总喜欢走夜路?”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从梁上轻巧落下,无声地立在薛稷面前。 对方唇角扬起, “先生总能找到我。” 周行已将烛火重新点燃,贪婪地凝视着榻上的人。 烛火映照下,薛稷脸色是挡不住的苍白。 他心里想着,不过数月不见,先生似乎又清减了几分。 周行已喉头微动,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先生瘦了太多。” 被那样直白而炽热的目光包裹着,薛稷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轻咳一声, “你也变了不少。” 这话并非客套。 眼前的周行已,比起最初干练了不少,眉眼也愈发锐利了。 周行已却像是没听见这句,他的目光沉沉,落在薛稷披着外衫的肩头, “先生……肩上的伤,让我看看,可好?” 薛稷试图将话题带过,淡淡说了几句, “早已好了。” 周行已却不依,上前一步。 直接单膝跪倒在榻前,仰起脸望着薛稷。 就好像还是薛稷身边的侍卫一样, “先生,就让我看一眼,只看一眼便好。” 薛稷垂眸看着他这般姿态,沉默片刻,叹了一声。 拿他没办法,微微扬了扬下颌,算是默许。 他此时只着一件里衣,外头随意披了件宽松外衫。 周行已得到允许,立刻起身靠近。 动作极轻地将他外衫褪至臂弯,又小心地将里衣的领口从肩头缓缓拉下。 周行已的手指温热,不可避免地擦过薛稷颈侧与锁骨处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动作很慢,又轻。 薛稷只觉得那若有若无的触碰带着痒意,忍不住抬脚轻轻蹬了他一下,语气带着些微不耐, “要看便快些看。” 这一脚不轻不重,周行已却像是被带着点亲昵意味的举动取悦了,眼睛在烛光下亮晶晶的。 但当里衣彻底褪下,那道疤痕彻底暴露在眼前时,他眼底的光又暗了下去。 “先生当时……定然很疼。” 周行已皱着眉, “不过我已经替先生出过气了。” 薛稷闻言微微一怔,抬眼对上他的眼神,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抬手,在周行已额头上用力弹了一下, “莫要冲动行事。” 周行已吃痛,眼底那点戾气也收了起来。 他垂下眼,乖巧应道, “嗯。” 当初薛稷遇刺受伤的消息传回东宫, 他除了立刻派人带上最好的伤药疾驰前往。 更暗中动用了一切力量,将背后雇凶之人查了个底朝天。 那些人既然能用银钱买凶伤他先生。 那他这个太子,难道还缺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手段么? 只是这些,先生既不爱听。 那日后这些事,便不再叫先生知道就是了。 他收敛心神,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清凉的药膏在指尖,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道疤痕上。 一边涂抹,一边低声道, “先生该歇息了,莫再劳神。若再不睡,我便不走了,一直在这里守着。” 薛稷知他性子执拗,说得出便做得到,加之药膏清凉,倦意也确实上涌,只得无奈躺下。 周行已立马坐在榻边,伸手替他轻轻按揉着太阳穴,力道恰到好处。 舒适的困意逐渐席卷而来,薛稷的意识渐渐模糊。 朦胧间,他似乎听见耳边传来带着眷恋的叹息, “先生能回来……我当真欢喜极了。” 第27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27 尽管休息了几日,薛稷的气色因为蛊毒还是不好。 但元亨帝的善心转瞬即逝。 薛稷回京第四日,宫中的召见便到了。 元亨帝还是老谜语人了。 见到薛稷也没说什么,只是慢条斯理地将一张诗笺推至薛稷面前,示意他看。 “昼出耕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 “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薛稷目光扫过诗句,心下顿时了然。 那位鼓吹“二龙不相见”的老道长暴毙御前。 加之元亨帝自身大病一场,终究是觉得要见见那几个儿子了。 元亨帝好整以暇地靠在椅中,目光落在薛稷脸上,很期待薛稷会怎么回应。 薛稷并未让他久等,略一沉吟就开口道, “陛下,诸位皇子公主,想必皆深切思念君父。” “依臣浅见,不如在春狩大典上,不再设皇子单独列席之仪程,而是由陛下携诸位皇子公主一同驾临。” 他稍作停顿,见元亨帝神色未变,继续说着, “如此,陛下可在百忙之中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又能成全了皇子公主们承欢膝下的孝心。” “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元亨帝眼底闪过一丝喜悦,他就喜爱这般聪敏识趣的臣子—— 自己无需多言半分,心思却已被体贴地揣摩透彻。 并且还会有人主动将事情办得妥帖周到。 无论对错,皆由臣下开口,对他而言,自是毫无关碍。 元亨帝对薛稷的应答颇为满意,只觉得这条最称心的“忠犬”果然从未让他失望。 他心情甚佳,忽然抛出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 “那你再说说,朕这几个儿子里头,你觉得……谁最适合坐这太子之位?” 薛稷立马满脸惶恐,躬身道, “臣不敢妄言。” 元亨帝共有六子。 除太子外,大皇子与五皇子皆已成年,另有一位尚在襁褓的六皇子。 剩余两位皇子年纪相仿,未及而立。 见薛稷推辞,元亨帝反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显得格外亲昵, “你是朕最信重的臣子,有什么不好说的?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薛稷沉吟良久,方才谨慎开口, “若依臣愚见,六皇子殿下……或可考量。” 元亨帝顿时失笑,指着薛稷摇头, “好你个薛江陵,竟在朕面前耍起滑头来了!老六那般年幼,你倒觉得合适?” 他身披道袍,脸上带着一种玩味的表情,忽然话锋一转, “朕看呐,还是大皇子最为合适。” 大皇子天生异瞳,于礼制于祖训而言,绝无被立为储君的可能。 薛稷抬起眼,眼中流露出惊诧与不解。 元亨帝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他像是看到了极有趣的场景,畅快地大笑起来. 随即从近侍黄岩手中接过一捧朱红色的丹药,仰头咽下。 药力似乎很快发作,他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晕,兴奋地指着薛稷: “对!对!就是这副神情!” “朕就是要让满朝文武都惊掉下巴!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想立谁为太子,难道还做不得主吗!” …… “先生?先生?” 周行已蹙着眉,满面忧色地望着薛稷。 自宫中回来后,薛稷便一直茶饭不思。 到了晚上,也坐在案前半晌未动。 眼神更是空茫地落在虚处,叫太子看了心头莫名发紧。 薛稷被这连声轻唤拉回神智,抬眼对上周行已写满担忧的眸子,勉强牵了牵嘴角, “无事。” 他终于知道元亨帝为什么要毒杀太子。 只是因为元亨帝年幼继位,被朝中阁臣处处辖制。 居然起了用储君之位来报复群臣的心思。 这样一个疯子,大雍又怎么会好? 他不仅容不下太子,恐怕……也从未想过真正让其他任何一个皇子安稳继承大统。 五皇子当年的落水痴傻……只怕也并非意外。 见薛稷回过神,周行已才继续开口, “先生,我收到消息,宫里可能进了些毒性极强的蛊虫,先生一定要小心。” 见到薛稷神色复杂,周行已心下一动, “先生……已经知道了?” 薛稷摇摇头,将话题揭过, “狩猎会,你们几个皇子都要小心。” “这些时日,你……便不要再时常夜间过来了。” 周行已一听,立刻握住薛稷微凉的手。 他深知先生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遂垂下眼睫,将那份落寞恰到好处地展现在声音里, “先生是嫌孤烦扰了么?可先生白日不允许孤靠近。” “孤唯有夜深时分,才能稍稍近前,看看先生是否安好……” 周行已故意越说越小声,里面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 薛稷看着他这副刻意摆出的低眉顺目模样,觉得好笑。 但唇角刚欲扬起,心口却窜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面上不显,但是心里一沉—— 应该是蛊毒要发作了。 但薛稷还是庆幸。 庆幸周行已虽然知道有蛊毒一事,但并不清楚蛊毒症状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也不想周行已为自己担心, 薛稷勉强稳住呼吸,硬生生将已到唇边的痛哼咽了回去。 借着袖子的遮掩,死死抵住案几边缘支撑住身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 “莫要多想……只是忧心你休息不足。今日我确实有些倦了,你先回去吧。” 周行已却没有动。 反而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紧紧锁着薛稷。 忽然伸手握住了他另一只垂在袖中的手,那只手正死死攥着。 “先生,” 周行已的声音沉了下去,小心掰开他紧绷的手指 “您每次身上不适,总会这样握紧手……别瞒我。” 薛稷见再也掩饰不住,强撑的那口气骤然一松。 整个人脱力般晃了一下,只得无奈地笑了笑, “既然……被太子殿下发现了……那臣,就靠一靠殿下吧……” 周行已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一步。 稳稳扶住他几乎站不稳的身子,半扶半抱地将人小心安置在软榻上。 怕他久病腰痛受不住力,又急急取了几个软垫仔细垫在他后腰和颈下。 周行已声音发紧,掌心迅速贴上薛稷心口附近, “我帮您调息。” 太子自幼学武,内力醇厚。 温和的内力缓缓渡入薛稷的心脏,周行已想试图稳住那紊乱的气息。 然而,那内力却好像泥牛入海,一点用都没有。 周行已察觉到,自己先生的心脉像是脱缰野马。 完全不受控制地狂跳着,搏动急促而无力。 太子殿下已经是满脸焦急,乱了方寸, “先生您这样不行,我这就去传太医!” “别……” 薛稷抬手抓住他的手腕。 这稍一用力,眼前便是一阵发黑,喘息着断断续续低声道, “别叫太医……我是娘胎里带出的旧疾,无药可医的……” “你就陪陪我,陪我……忍过这一阵就好。” 周行已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那紊乱的搏动一起揪痛起来,再不敢妄动。 他咬紧牙关,将那些惊慌死死压下。 只能收了内力,将温热的手掌探入薛稷微敞的衣襟内里。 直接贴在那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避开心口要害。 用恰到好处的力道,一下下极轻极缓地按揉着, “先生……您这样,让我怎么放下心……” 第28章 太子爷又心疼了28 狩猎大会当日,元亨帝依照惯例,他将在晚一点时候出场。 几位皇子难得能够齐聚一堂。 即便是素来沉默寡言的大皇子。 此刻望着眼前许久未见的弟弟们,眼角也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 五皇子依旧是他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左手攥着鸡腿,右手举着鸭腿,吃得满嘴油光。 太子与大皇子尚能笑着婉拒他的“盛情”。 但面对许久未见的三皇子与四皇子,五皇子却格外热情。 蹦跳着凑过去,非要他们将鸡腿分着一起吃,闹腾得不亦乐乎。 另一侧的女眷区,因为元亨帝松了口。 皇后得以率领数位朝中重臣的千金,在远处特意搭建的帷帐内等候。 等狩猎结束,她们可以远远看看诸位皇子驰骋猎场的风采。 等到薛稷走来,周行已眼前一亮。 自从那日薛稷病发,自己已经听他的话,半个月都没去找先生了。 但想到薛稷的嘱咐,只能和先生装得很不熟的样子。 “薛大人,父皇还没有到吗?” 薛稷也是规规矩矩地和太子与诸位皇子行礼,回答道, “圣上已经到了,过会儿便会来。” 说完这话,薛稷便一个人站在一边,不再和诸位皇子寒暄。 这个样子放在几位皇子眼里,倒是没那么好接触。 只有周行已在担心,先生只是拄着拐,会不会撑不住。 但奇怪的是,元亨帝过了时辰还没有到。 太子殿下直接发话了。 让大家在帐篷里坐着休息会,好为待会狩猎养精蓄锐。 而皇后帐营这边,一直倾心于大殿下的俞念寻了个由头,悄悄从帐中溜了出来。 按规矩,此时所有人是不该随意走动的。 但俞念自幼常出入宫中,颇得皇后怜爱,算是皇后看着长大的孩子。 加之她父亲曾教导大皇子武艺,两人真论起来,也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此番前来,她特意备好了一只纸鸢—— 还是幼时与大皇子一同糊制的那只。 想着待狩猎结束后,能与几位相熟的姐妹一同放纸鸢。 她独自来到猎场边缘停放马车的地方,取出了小心收好的纸鸢。 返回时,经过一顶位置颇为偏僻的营帐。 帐内隐隐传来一阵压抑的呕吐声,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 俞念心下一惊。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握紧纸鸢,放轻脚步正要快速离开。 帐内却陡然传出一句清晰的话语,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除了大皇子,其余几位皇子……都看着处置。” “太子暂且可不动……反正他也已中了……” 听到“大皇子”三字,俞念的脚步顿住。 太子中了什么? 这声音……分明是圣上! 帐内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声,元亨帝的声音变得粗重而急促,带着难以掩饰的狼狈, “丹药……快!给朕丹药!朕这般模样……绝不能让那些老东西瞧见!” 接着是近侍黄岩低声劝慰,慌忙找寻东西的窸窣声响。 俞念只觉得一颗心狂跳不止。 怪不得周围没有人,原来是圣上丹药瘾犯了。 俞念立刻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听到了什么。 她死死捂住嘴,将惊喘硬生生压回喉咙里。 此刻绝不能发出半点声响,要不然肯定会小命不保。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低头检视周身,确保没有遗落任何物品。 也顾不得平日谨守的闺秀仪态,提起裙摆。 沿着来路飞快地跑回了皇后所在的营帐。 她趁众人不注意,悄然凑到皇后耳边,用气声将方才所闻急速低语了一遍。 皇后端坐的身姿微微一僵,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雍容浅笑。 好像只是在听小女儿家的悄悄话。 待元亨帝驾临,与众人稍作寒暄后,皇后这才柔声开口, “陛下,臣妾昨夜惊梦,至今心绪不宁,总觉惴惴难安。今日这狩猎大会,可否……暂且推迟些许时辰?” 元亨帝闻言,转过身来,亲手握住皇后的手,面上带着宽和的笑意, “皇后既然凤体欠安,不如先行回宫静养。今日朕难得能与皇儿们一同骑射,兴致正浓。” 皇后心下焦急,却无法再劝。 此刻元亨帝就在身侧,她也不能遣人暗中传递消息。 元亨帝目光扫过,恰好落在皇后身后面色依旧苍白的俞念身上。 他眼神微凝,笑着问道, “俞家丫头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不好,莫非也同皇后一般,身子不适?” 俞念心头一跳,连忙垂首上前一步,依礼深深一福, “回陛下,臣女……臣女只是许久未见天颜,天威之下,心生敬畏,故而有些紧张,请陛下恕罪。” 元亨帝呵呵一笑,状似随意地摆了摆手, 但是他还是起了疑心,自己皇后平日总是多希望自己能接触太子。 今日却这么反常,还有那个俞念…… 元亨帝以极低的声音,对着黄岩快速吩咐, “去查问看守皇后营帐的奴才,方才可曾见到任何人靠近或出入,要快,要隐秘。” 在等候黄岩回话的间隙,元亨帝已经来到了观礼台。 几位皇子也都已经整装待发,牵着马等着元亨帝发话。 而伺候在皇后营帐的三个太监,其中一个正是冯倍。 他很机灵,有其他人在场,俞念出帐篷的事是瞒不过黄岩的。 但是冯倍立马意识到,俞家那个小姐怕是要遭殃了。 在跟着薛稷在山晋那段日子,他从薛大人口里也得知了俞权是一个为民的好官。 所以他要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给薛大人。 而黄岩问了他们还不够,还要再去问问别处。 薛稷这边,和严息儒一起被元亨帝赐座。 在原文中,是原身听元亨帝的命令,派人准备行刺太子和几位皇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元亨帝这次没有找自己。 这个时候宦官们开始上来布菜,平常都应该是黄岩来给元亨帝和皇后试菜。 但是这回黄岩被元亨帝支开调查,试菜就换成了冯倍。 冯倍拿着银筷和小碗,将每个菜都尝了尝。 等吃到那条鱼时,他面色微变,立马跪地道, “回禀圣上,这条鱼好像味道不对,微咸了。” 元亨帝此时心情还算不错,也乐意在大臣面前展示自己仁君的一面。 “咸了就撤下去,再换一条上来就行。” 冯倍端着鱼恭恭敬敬下去的瞬间,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 和薛稷四目相对,薛稷微微点点头。 这冯倍和自己待了快大半年,自己对他的机智是很清楚的。 鱼微咸。 俞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