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的病弱青梅》
1. 讨厌你
夜晚,昆仑峰。
丝蒲草蜷缩在床上,从心脏迸发出的火焰灼烧着她的全身,似要烧穿她的皮肉,她疼得抽搐,在床上打滚。
这是她幼年时便有的怪病,时日不明,发作契机也不明,一旦发作就会全身似火灼烧,被剧痛折磨身心,第二天身体却完好如初。
丝蒲草烧得迷迷糊糊,突然想起了墨清研,蓦地咬牙,龇牙咧嘴,仿佛要咬人血肉的恶鬼。
她真的恨死墨清研了。
要不是墨清研登云梯时抱了她,她才不会引得全场人哄堂大笑,更不会以这么屈辱的方式进入青云宗。
墨清研,丝蒲草的青梅竹马,年方十七,大蒲草两岁。
他父母双亡,被丝蒲草的双亲接济收养。蒲草的双亲从小就告诉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蒲草,他应声称是,保护蒲草多年。
蒲草咳嗽,他就熬冰糖梨水;蒲草身体不适,偶感风寒,他彻夜不离的守护;蒲草想要什么稀罕物,他不辞劳苦的寻来;丝蒲草想,要是有一天她要墨清研登高楼,摘下天上的星星,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待她这样好的墨清研,在他十四岁那年被牛鼻子老道诓骗了去,竟说他是什么修真界的希望,未来是要斩妖除魔、普渡众生,修缮仙路,开辟仙道的能人,还说金鳞并非池中物……
她的双亲听了,高兴得不得了,忙说蒲草有救了,要是那正气凛然、修真的仙人来帮助蒲草,一定能治好她的怪病。
丝蒲草也不得不追随墨清研的道路,踏上修仙一途。
身体的灼烧感弱了些,丝蒲草能思考了,可转眼,身体深处燃起的大火又把她吞噬了,她失去了意识。
她想:我也是想修仙的呀,只是不是以这种方式。
*
丝蒲草失去了意识,朦胧间看见众多光点。
有个声音问她:“蒲草,你还在看这本小说呀?”
一个女声点头应是,还说,“我很喜欢里面的主角。”
女声和人影溃散成细密的光点,光点与人声重组,汇聚成一本厚厚的书,上面赫然写着《凌云修仙传》,书页翻开,便是盛气凌人的一句:我要登仙,凌驾云霄之上。
丝蒲草:……
傲慢!何等的傲慢!主角的性格定然傲慢又无趣!
她定睛一看,主角是男的,叫做墨清研。
……她噤声了。
书中的主角墨清研黑发黑眼,身材清瘦而双目无神,右眼下一颗泪痣,为人淡漠,常以一袭黑色衣袍孑孑独行,戒指上寄宿着上古大能的魂灵,奇遇不断,艳遇不绝,一路行侠仗义,过五关斩六将,修得圆满真仙。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墨清研的飞升给好友乃至人间都带来了大好处,天地仙道被打通,无数灵气涌入人间,全民进入了狂热的修真时代。
丝蒲草盯着这本泛着金光的天书许久,猛然意识到,书中主角不仅和墨清研长得一模一样,就连亟待他打通的仙路也别无二致。
既然是墨清研的故事,她又是他的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起的。那他一定治好了她的顽疾,这上天的福泽,也有她的一份吧……?
不求上天的厚爱,只要她的病能好一点,身体也好一点的话……
她拼命盯着天书,想从中知道自己的相关信息。
书翻了一页又一页,书里没提到过丝蒲草。丝蒲草往前翻,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筋脉已断,是个废人了。
丝蒲草泪水涟涟,抱着墨清研,她被墨清研的剑一箭穿心,剑穿透她的胸膛,从另一边露出剑尖。”
“墨清研面色灰暗,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已万念俱灰,他不得不正视自己造成的惨状:他杀了蒲草。
他最终闭上了眼。”
丝蒲草:……
就她那个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青梅竹马?
他亲手杀了她?
丝蒲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书里的墨清研草草的给丝蒲草立了一个碑,继续踏上修仙路,丝蒲草的坟头草都长得有一丈高了,他还在外历练。
这也就算了,他历练途中,那些个花花草草、莺莺燕燕,同宗师妹,凤族帝姬,魔教圣女、全都往他身边凑,他拒绝再三,又多次身不由己与她们扯上关系……
更过分的是,丝蒲草看见自己的名字流连在温柔乡中,每次墨清研中了圈套,或是不得不与女子有所来往,他都会对自己坟头草已有三尺高的青梅竹马忏悔。
不来拔杂草也就算了,在这个时候默念她的名字干什么!人都死了,有本事别捅她那一刀啊!
丝蒲草气结,越看越生气,连带着这整本书都不顺眼了起来,她恨不得用拳头砸,可就在她怀着满腔恨意,对着天书狠狠砸去之时——
“蒲草?蒲草?你在吗?”
“你还好吗?身体可有不适?我见你急匆匆回来,又闭门不出……实在担心。”
“蒲草……”
“你再不醒,我就推门进来了……!”
*
丝蒲草从梦中惊醒。
阅读天书恍若大梦,她脑子迷蒙,还没清醒,伸手抓住了床边的灵液往嘴里灌。清凉的灵液入口,她顿时觉得喉咙舒爽不少,怪不得爹娘都想她修仙。
还没等她说一声请进,梳着双辫,衣着海蓝,两条束带如鲛丝般水润光亮垂落在身侧的女孩砸开了门,水清灵咋咋呼呼地开口,“蒲草!你没事啊!?”
蒲草斜睨她一眼,假怒道,“我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
水清灵蹦蹦哒哒,笑嘻嘻地跳到丝蒲草的床前,“我还以为你在私会……”蒲草的脸色更加阴沉,水清灵连忙改口,“你!你没事就好!”
女孩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望一眼面色阴沉,皮肤白皙,如同瓷娃娃般的少女,愣生生地开口,“那个谁,墨清研。”
“和别人在擂台上打起来了。”
丝蒲草刚支起来的腰软软地放下了。
水清灵大呼,“他要被人打死了!”
丝蒲草:“扶我过去!”
*
真正的青梅竹马,在对方被人打死后,是会去收尸的。
丝蒲草身体不好,好在灵液滋养了她的身体,她能跟着水清灵上蹦下跳,水清灵神神叨叨地说,“你知道怎么打起来的吗?”
“墨清研他得罪了凤家分家的那位小姐!你知道凤家不?很有名的修真世家,就算他被咱们的副掌门收为关门弟子,接下来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咯~”
丝蒲草走两步喘一下,脑袋还晕着,在云雾缭绕的山脉行走不便,脑子几乎是一团浆糊,“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擂台离丝蒲草的住处不远不近,洞天之间有相连的通道。丝蒲草走近传送阵,眼睛被光线一刺。
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如角斗场般角逐的擂台。四柱方正的钉在圆形擂台的四个方位,擂台中间凹、周围凸,形成似积蓄雨水的盆地。丝蒲草环顾四周,很多座位都没坐满。
“等开了宗门大比,这里就会热闹起来的。”水清灵拉着丝蒲草坐下,两人的座位距离擂台很远。
丝蒲草心不在焉,眼睛看向擂台。
一名青年在与少年缠斗。少年出招狠厉,直指面门与心脉,青年如戏耍一般伤他,明明只需一招就能分出胜负,却偏要划破他的袖子,刺破他的手臂。
丝蒲草紧盯着墨清研的身影。
水清灵说的没错,战斗的确进入了白热化——指墨清研单方面被殴打的白热化。擂台上那个身影单薄而瘦削,丝蒲草很难把这个形象和刚才天书看见的、泛着金光的真仙联系起来。
台上的墨清研抿着薄唇,不顾对方的嘲讽,只一味出招,可那灵力化为的气卸了他招式的力道,打在对方身上不痛不痒。
凤三,练气六阶。
墨清研近期才入门,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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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灵气入体。
灵力可攻可守,攻来的剑附着了灵力,墨清研本可以躲开,但那灵力化为的凛冽剑气却割破了他的臂袖,鲜血顿时涌出。
“练气六阶欺负一个未入体的,这也太过分了吧?”
“那可是副掌门的徒弟,又身负预言,有什么不公平的?”
“这招式有够狠辣,怎么……怎么还攻人下三路……!”
观众席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丝蒲草的脑海:“看来这墨清研……是要败了。”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这擂台分出胜负,而胜负之外的无人顾及。
修仙哪来不公?
修炼资源也是你争我抢,无人例外。
在如海般的涛声中,丝蒲草注视着墨清研,别人在看他出招,衣袖翻飞,步履艰维,她只是数着墨清研身上的伤口。
一道,两道,三道。
有些深,有些浅。比较浅的已经愈合了,不再滴血,有些深的血流如注,在艰难的结痂。
丝蒲草不由自主地想:他真的是墨清研?
那个在故事里用剑把她捅了个对穿,一剑贯穿她心脏,搅得她的心脏粉碎,在她的墓碑前连眼泪都没流一滴,转身就踏上修仙之路,期间连她的坟墓都没看过一次的……那个墨清研?
她不想他修成真仙了。
砰!的一声,墨清研倒在了擂台上。
他的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分外狼狈。
他输了。
凤三露出张狂的笑容,一名弟子连忙宣布,“胜负已分!此次切磋,墨清研败——”
弟子的嗓音拉得又长又高,想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结果。
突然,凤三一声闷哼,血液从他的脚踝渗出。
他腿一软,顿时跪了下去,单膝跪在地上,“怎么……”在他的足踝有一处伤口,此刻正涌出汩汩鲜血,鲜血染红了擂台,墨清研的血凝固了,发黑,从凤三足踝喷出来的血却鲜艳而明亮。
他愤怒地直视墨清研,挪动着还能动的那条腿,怒冲向墨清研,似是怪罪他为何如此不识抬举,输掉了还要临死反扑!
“停。已有胜负,不许徒增新伤。”
歪头斜脑的人疼得龇牙咧嘴,怒喝,“你没看见他先对我出手?!”
“他是在分出胜负之前伤了你。”
墨清研躺在地上,姿势不甚优雅,他自己站不起来,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凤三还在流血的脚踝。
……
他还在躺着。
所以他的敌人不能站着。
凤三单膝跪地,胜了切磋,却异常耻辱。
丝蒲草从席位上站起,挺直了身体,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墨清研,墨清研刚好扭过头,在刹那之间,两人仿佛四目相对,视线交汇。
又在那瞬间,丝蒲草转过头,转身,走了。
水清灵还愣愣的,“诶?你怎么走了?你就这么走了?慰问呢?喂!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
……
谁和他关系好!
她和墨清研的关系才不好!
就算之前好了,现在也不一样了!她讨厌死他了!
丝蒲草走路走得气喘吁吁,两眼发直,她的良心告诉她要去慰问一下墨清研,但她内心纠结,不愿意去见他。
为今之计,也只有遁逃作罢。
水清灵没跟上来,丝蒲草一人走进传送阵,沿着道路返回昆仑峰的洞天,她低着头走得很快。
到了她的房间门前,她看见的不是朱漆的门槛,而是两个并排的玉瓶,玉瓶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周身灵气流转,散发出一股玄妙的香味。
红布堵塞了瓶口,玉瓶下面垫着一张纸,字迹娟秀,挺拔如松,上面写着:给丝蒲草。
她认出来这是墨清研的笔迹。
更认出来,那两瓶是仙门给入门弟子们发放的珍贵资源,淬体灵乳。
2. 舞弊
丝蒲草觉得墨清研肯定是故意的。
不然淬体灵乳怎么会自己长了脚,跑到她的房门前?
通过登云梯的考验后,新入们的弟子都会发放灵液以打实修炼基础,墨清研的师尊是副掌门,得到的也是高级待遇。
丝蒲草拔开塞子,瓶子冒出的灵气比她的灵液还高级,光是闻一口就身心舒畅,身体也隐隐作痛。
毕竟是用来淬体的灵乳。
她弯下腰,把两瓶灵乳抱起,小巧的玉瓶在她的胸前挤来挤去,她像是抱着两个凉凉的小动物,丝蒲草低下头,把玉瓶抱得更紧。
还是去见他吧。她想。
自己才不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
墨清研受了伤,正在房内休养生息。
经过那场战斗,他隐约摸到了灵气入体的门道,也领悟到丝丝灵力的使用技巧。
凤三总归不敢在擂台上杀人,也不敢伤他伤得太重,反倒是墨清研最后那一击,割断了他的脚筋,若是凡人,必定元气大伤,自愈动辄百天。
比起切磋……更麻烦的还是眼前这个女人。
“喂。”火红发色的女子高傲的扬起头颅,手里拿着一瓶回春丹,“凤三那个蠢货替我出头,胜之不武。”
凤火舞站在坐着的墨清研对面,一副“我的人惹出来的事端我就勉强收拾一下吧”的傲娇模样。见他久久未接,她又狠狠把瓶子掷在桌上,两手拍桌,蹙起眉头,“墨清研,我这是给你面子。是你对我无礼在先!”
墨清研领资源时,最后一瓶淬体灵乳被他拿走了,凤火舞若想拿淬体灵乳,要等三天。她气不过,又见墨清研看着木讷,便上前想与他商讨一二,哪知墨清研不吃这套,撂了她的面子。
凤火舞本就是修仙世家出来的天才,凤三一见自己的仙女竟被如此忽视,怒从心中起,便假意要和墨清研切磋,实则是仗着自己修为,想欺负新人一番。
墨清研本无意答应,凤三又说,不论输赢,他都会给一瓶淬体灵乳,墨清研就应下了。
凤火舞拍得桌子振振作响,墨清研嫌弃她聒噪,刚要开口,只见门被推开,丝蒲草站在门外,愣了一下。
丝蒲草高声怒斥,“你在做什么!”
*
丝蒲草的声音又高又刺耳,尖锐的刺进每个人耳朵里。
脸面薄的凤火舞顿时做火烧云态,脸颊的红晕直直染上耳根。
丝蒲草:“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墨清研结束切磋,正是休息的时候!你来这里,莫不是想再次欺辱他?!”
听到欺辱这个词的墨清研,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凤火舞又恼又气,刚想开口反驳,心想谁那么不知礼数,一看见是丝蒲草,狠狠一拍桌,“本小姐才没有那么……那么丧尽天良!此事因我而起,我左右不过负责罢了,是你慧眼不识珠,不知好歹!”
凤火舞把怒气撒在了丝蒲草的身上,丝蒲草脸色阴沉,刚要开口,红发的妖艳美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
“这次看在墨清研的面子上算了,别以为我怕你什么,舞弊的废物。”凤火舞一挑眉,话语如尖刺,她走出门外,狠狠一关门,“砰”!的一声,木门扬起木屑,溅到丝蒲草的脚边,木门摇摇欲坠,摇晃两下,又恢复了原状。
挨了一顿骂,想把气撒在墨清研身上的丝蒲草一看墨清研衣着单薄,手腕还有没缠好的绷带,心软了。
她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刚才还被刺了一下,但真的面对墨清研时,她又觉得……复仇这事可以往后再放放。
“蒲草。”墨清研轻声念了丝蒲草的名字,丝蒲草上下打量他一番,这才坐到他身前。
“你伤着哪儿了?”蒲草伸手,墨清研听话的抻直了手。
墨清研的眼珠子盯着人时一动不动,被他漆黑如墨的瞳孔盯着,像被蛰伏丛林的花豹盯上,叫人不敢动弹,“你不是来看我了么?你应该是知道的。”
丝蒲草没好气地掀开他的衣袖,“是啊,我知道你要被人打死了,连忙赶去收尸。怎么?多年情谊还是值得我给你立个碑的。”少年白皙的手臂上有着凸起的陈年旧疤,更有在切磋时留下的细密伤痕,蒲草抿着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到床上去。”
墨清研听话照做,蒲草拿了桌面的回春丹,“能吃?”见墨清研点头,她又从抽屉拿了清水、布条,一边给他清理伤口,用布条裹住伤处,绑得歪歪斜斜。
墨清研经常受伤,但丝蒲草不会包扎。
她的手法生涩得可以把人裹成一个粽子。
墨清研开口,“蒲草。”
他迟疑片刻,“那件事……并非我本意。”少年的嗓音低了下来,低敛眉眼,像一只受训的小狗。
丝蒲草用力按住他的伤处,愤恨道,“你骗我。”
“你就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你还是扛着我过了云梯。”她没说抱这个暧昧的字眼,“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白白惹人厌,更不会现在还……拖着这副病体。”
她气急,变得呼吸不畅,眼睛水灵灵的,似是要落下泪来,苦涩塞满了喉咙,似羽毛瘙痒。
但她还是坚持把墨清研的手包扎完了,没有咳嗽。裹伤布遮住了他的伤口,她把回春丸重重放在他的床头柜前,“记得吃药。”
她转身就走。
墨清研想伸手拉住她,丝蒲草只是看了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
*
在登云梯一事之前,丝蒲草与墨清研的关系极好。
登云梯,修真之路的第一道试炼。考验来者的耐力、心性、修仙的天赋,三者缺一不可。
其耐力,便是通往山峰之路陡峭难行;其心性,便是在云梯之路遇到的心魔考验;修仙的天赋,一看心性,二看灵根。灵根稀有、心性绝佳之人登云梯似行云流水。
墨清研便是行走云梯如履平地的人,没有之一。
彼时的他即便横抱着丝蒲草,也步履稳健。丝蒲草挣扎着想从他的怀里下来,可墨清研已经走了很远,若是一个不稳摔下去……
她想的是修仙,不是想死。
她只能一声不吭,任凭自己和墨清研保持着过分亲密的距离,他胸口的心脏砰砰跳,丝蒲草的心跳如擂鼓,鼻子酸涩。
丝蒲草是离家出走来到青州城,再私自登云梯的。没想到会被墨清研抓个正着。
墨清研登云梯的速度比其他人快,心魔、幻境对他毫无阻碍,他抱着丝蒲草,脚步未停,登上云巅。
即便是现在,丝蒲草想起那个场景,都会咬牙愤恨。怨恨、不甘,愤怒熬成了酸涩而辛辣的汤,让她恨不得再打墨清研一巴掌。
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登云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登云梯也有淬炼身体之功效,凡行走在云梯之上,便会淬其体,于凡人而言不亚于脱胎换骨。
丝蒲草觉得,自己要是登上了云顶,怪病就能在淬体中烟消云散,自己也能有健康的身体。
可墨清研不由分说的抱着她,一步,两步,三步。
断了她的希望,把她的颜面踩在脚下。
登云梯是件危险事,丝蒲草往下一看,云梯已有不省人事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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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愣着掉万丈深渊的少年;心魔丛生杀了同行者的少女;因淬体而惨叫不绝的青年……她闭上眼睛,不愿再看。
待丝蒲草与墨清研登上大殿,仙门长老面面相觑。
墨清研通过了考验,可丝蒲草没有。
她没登云梯,只是借力上青云。
修仙选拔三十年一次,丝蒲草进来的时候,已经占用了一个名额。仙试的名额有限且经过多次筛选,再次开启要等三十年。丝蒲草不能再次进行试炼——开启一次大型选拔耗费的资源太多,不能为了一个可能的外门弟子大动干戈。
丝蒲草只能听见周围议论纷纷,站在长老身边的弟子们也在窃窃私语。
仙试开启数千年,人们从未遇过如此棘手、难处理的问题。
墨清研定是要录取的,丝蒲草……
就在这时,墨清研开口,“我不愿与她分开。”他牵着丝蒲草的手,紧紧地握着,“她在我身边也好。”
不管用什么方法或手段,一定要留丝蒲草在他身边。
“若是如此……”
“她可留在外门,当你的侍童也未尝不可。”
丝蒲草扬起手,甩了墨清研一个耳光,她喉咙瘙痒,几乎要吐出来。
她本可以自己做选择,而不是这么耻辱的、如待宰羔羊般任人发配,贻笑大方。
在那瞬间,她对墨清研的恨意抵达了顶峰。
好在,上天给了她另一条道路。
有人认出她腰间悬挂的玉佩,是当今长老羽若何的信物,她的大弟子认出了这枚玉佩,通过确认,羽若何收她为徒。
那是她溜出来在外独自闯荡时,告破了一桩魔域的邪案时得到的信物。她救下了凡人孩童,得仙者赏识,仙人给她一枚玉佩,让她未来去找她。
她只知道对方气度不凡,有仙人之姿,没想到她在青云宗的地位如此崇高。
丝蒲草喜极而泣。
*
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在她还在故乡的时候,墨清研的控制欲就很强。他看不得她的身体有半分损伤,对她受伤这件事,比丝蒲草自己还着急。
丝蒲草知道登云梯是有风险的,也看见了积骨累累的云梯,腐败后的血肉只余白骨森森,铺满了登云梯的仙路。
可墨清研剥夺了丝蒲草走向新生活的权利,也剥夺了她走向死亡的权利,生与死掌握在他一念之间。
更令丝蒲草生气的是墨清研的背叛。
当侍童,或是佣人……这是丝蒲草无法接受的。
特别是当墨清研的。其他人或许可以,但墨清研不行。
丝蒲草从墨清研的住处出来,已经走了不少路了。
今天她的运动量超标,在家时她连动都不用动。
当年,要不是墨清研突然控制欲爆发,她也不用偷偷溜出家门……那明明是她的家。
丝蒲草打算先回去,要是大师兄知道体弱的她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也不知会去哪里找她。
她穿过洞天的窄巷,转身,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没有多想,只是出于好奇,回首一看,墨清研抓住了她的手腕。
少女的皓腕雪白而纤细,如一截玉骨,轻轻一折便断。丝蒲草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粒粒鸟肌起立,少年宽大而带有薄茧的手掌圈住她的手腕,掌心压在她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从手背蔓延至脊背,墨清研的动作很轻,手指却压住了她的脉搏。
丝蒲草的心跳极快,“……”
“对不起。”她听见少年如此说道。
3. 你放过我吧
还在家乡的时候,墨清研经常惹丝蒲草生气。
那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道歉也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抱歉,两人仅冷战半天就重归于好,关系甚至比早出晚归的亲父养母更亲昵。
丝蒲草静静地看着墨清研,即便墨清研低着头,他也比她高,她的视线从少年的脸挪至他的手,“你道歉过很多次。”
当她开始闹别扭、闹脾气,不和墨清研来往时,墨清研总是第一个道歉,说自己惹她生气了,现在也是如此。
但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丝蒲草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原谅墨清研,她的声音带着分离的悲戚与柔和,“你放过我吧。”
不是,“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也不是“我原谅你了”。
只是觉得彼此折磨得太久太久。
在她年幼时,墨清研便相伴左右,他说的话她都听从,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和墨清研也要分开了。
既然她已经有了师父,也能修仙,那就不要当墨清研的拖累,也不相互折磨了。
她的话直挺挺的砸在了墨清研的心上,他没有放开丝蒲草的手,反而沿着她的手掌,在丝绸般柔嫩的手背滑下,又扣住她的手指,十指交扣。
丝蒲草感觉自己像被一条蛇盯上了,如附骨之疽,甩不掉,刮不干净。他的手插进她的指缝,塞满每一寸缝隙。丝蒲草的喉咙堵着,像被塞得满满当当,墨清研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头,垂眉,视线收敛,像一只淋湿了的犬。
墨清研的手指触感温暖,却极致暧昧,如同囚笼,“你放手……”丝蒲草要面子,不敢大声呵斥,可墨清研的手死死扣着她,她挣脱不了半分。
她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哎?这大庭广众之下纠缠不清,可不好唷。”略显轻佻的男声响起,丝蒲草抬起头,看见一张略显阴柔,眉眼柔和的脸。
“大师兄……!”丝蒲草求救般喊道。
青年踱步行至丝蒲草身侧,像一只优雅的猫,“在呢。小师妹可是怕他?”鹤清仙在两人中间站定,“嗯,我认出是谁了。”
他垂首,盯着丝蒲草与墨清研十指交扣的手指,仅仅伸出一根手指。
丝蒲草诧异地注视着鹤清仙的手指,只见他的手指在墨清研的脑门上一戳,少年便直挺挺的向后倒去,丝蒲草松手得及时,墨清研重重一摔,伤上加伤。
他刚才说完道歉就昏迷了,全凭本能捉住丝蒲草的手,再与她十指交扣,鹤清仙一戳他,他就维持不住姿势,倒了。
蒲草急了,连忙蹲下去,想看墨清研伤得怎么样,只见一股灵力护住了墨清研的后脑,尽管身体有伤,头脑却完好无损。
她松了口气,鹤清仙却调侃她,“师妹那么在意?”
丝蒲草瞪了他一眼,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谁都怼,“不关师兄的事!”她还要想着怎么把墨清研搬回去。
鹤清仙用指尖一拍丝蒲草的脑门,丝蒲草捂住自己的脑袋,他笑眯眯地说,“让丹修来搬他回去,也好检验伤势。”
丝蒲草这才放心,鹤清仙传音,手指放在丝蒲草的肩膀上,“你先别走,你刚入门,还没见过师父,我带你去见。”
丝蒲草:“可昆仑峰不是这个位置……”
鹤清仙:“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丝蒲草只能被鹤清仙揪了去,她被推着向前走,仓促地向后看,只见墨清研已经被一名丹修用简陋的竹床搬走,前去疗伤了。
*
丝蒲草心不在焉,脑子里想着墨清研的事情。
鹤清仙带着丝蒲草走传送阵,来到一座宏伟的殿宇。缭绕的云雾萦绕在漆红的塔尖,红砖堆砌成墙瓦,刻着缥缈仙人腾云驾雾的石柱伫立于门边两侧,鹤清仙对丝蒲草介绍:“这里是功过阁,用来记录弟子的贡献点,也可在这里领取修炼资源、接取任务。”
丝蒲草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鹤清仙走进殿宇,走近账房,说:“我来拿若何师尊的资源。”
在柜房记账,拿着纸笔忙忙碌碌、白发苍苍的人看了鹤清仙一眼,“六品回生丹一枚。”
鹤清仙把手指放在书页上,笑眯眯的,“昨日你们漏算了一枚,得是两枚。听说……我师尊前来时,忘了自己在作甚,你们还漏了一枚。得是三枚。”
老人看了鹤清仙一眼,知道这是蒙混不过去,摇了摇头,“我记下了。”
羽若何,丝蒲草的师父。“有情剑”传人,以自身情爱、记忆、痴妄为燃料,辅以灵气,斩出令魔族闻风丧胆、陷入心魔的剑法。
在三百年前仙魔大战时,羽若何用自己的所有记忆与情爱凝做一剑,以化神期的修为阻挡大乘期魔尊三息,给当时的大能留下了喘息的时间,在瞬息万变的战场,她决定了一场战局的胜负。
她因此退化为幼生态,记忆丢失,与初生的孩童无异,道侣与她和离,她被迫从婴儿的咿呀学语重新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人。
仙魔大战之后,魔域被剿,仙界元气大伤,修仙者十不存一,以至于无人能修复飞升仙路。即便是青云宗的掌门已至大乘期,也只能徒压境界,避免飞升不成,驾鹤西去,消散于天地间。
也是在那时,羽若何留下了暗病,每三年都需一枚高级丹药疗养。
“上次师尊没能认出你,也是因为她在回归途中斩妖除魔,动了剑法。”鹤清仙对丝蒲草说道,“你不要怪罪师尊薄情。”
丝蒲草想,当时她已经不抱希望,羞愤欲绝,是师傅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才不会心胸狭窄,恨师尊无情,恨她没能第一时间认出自己。
她反而觉得师尊极其伟大,“不会的……师尊救了我,我连感谢都来不及……”
丝蒲草觉得,丢弃记忆,丢弃欲望,却仍能保持一颗善良而友好的心,比什么都了不起。
鹤清仙:“那好,记住了,以后资源你来领。”
丝蒲草:“啊?!”
*
昆仑峰正殿。
正殿建于山脉顶峰,比起功过殿,这里的装饰古朴典雅,缺少几分庄严大气,倒更像仙人的居所。丝蒲草被鹤清仙带到正殿前,门扉敞开,羽若何安静地坐在殿内,面色沉静。
新入门的弟子,需在师傅面前行三拜九叩之礼。
殿内云雾缭绕,丝蒲草跪下,四肢与头伏在地面上,叩拜。
她起身,行走,再次跪下。四肢伏地,鼻尖甚至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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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几番礼数循环下来,她气息急促,有些累了。
但丝蒲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她的师傅——羽若何端坐在上,比起上次相见,丝蒲草觉得她变得更加飘渺了。原先笑着抚摸她颅顶的神仙姐姐,现在却不怒自威,似天边仙下凡,惊艳凡人。
丝蒲草跪在羽若何前方,羽若何伸手轻抚她的颅顶,“起来吧。你身子不好,礼数已成,如今你已是我的弟子。”
蒲草一时之间有点想哭,鼻尖酸涩,应了声是。
鹤清仙拉住她的手,和她介绍同门的小师弟,“他是方灵台,入门较你稍晚。”他知道登云梯那场闹剧对蒲草造成的伤害,没点名方灵台是正儿八经,通过选拔上来的。
丝蒲草点头,“我是丝蒲草,你好,方师弟。”
方灵台面相阴郁,刘海遮住了部分眉眼,看起来沉默寡言,像雨天的蘑菇,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感觉湿漉漉,凉飕飕的,他微微一笑,“丝师姐好,我是方灵台,以后还请多多照料。”
许是看出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尴尬,鹤清仙开口解围,“此后,你们便是师出同门的师姐弟,要像亲人那般互帮互助,相亲相爱。你们还有二师姐、三师兄,他们外出执行任务,还未回来。”
“等他们回归了,我再挨个介绍给你们认识。”
羽若何闭目养神,鹤清仙把丝蒲草和方灵台带到殿外,与她说道,“昨日你们已经测过灵根,接下来我会教你们引气入体,一旦成功,你们便是凡人眼中的仙人了。”
丝蒲草测灵根的时候,是木火双灵根。
鹤清仙告诉她,单灵根便是天赋异禀,双灵根虽然修炼上略逊一筹,但也相对稀有,最普通的是五灵根,吸收的灵气杂,进阶慢,此生怕是难有作为。
方灵台的眼睛一直盯着丝蒲草看。
两人在鹤清仙的指引下,在灵气浓郁的殿外打坐,丝蒲草坐在蒲团上,鹤清仙调整她的姿势,蒲草突然问,“师兄,灵根越多,修炼越慢对吧?”
“你知道……”她就像在和鹤清仙说悄悄话,“墨清研是什么灵根吗?”
鹤清仙笑笑,卖了个关子,“等你引气入体,我就告诉你。”
丝蒲草的好奇心被呛了回去,但也决定刻苦修炼。鹤清仙排出一排灵液,助两人修炼。
*
从天亮到天黑,丝蒲草坐在原地未动,累了,渴了就喝灵液,也只能隐约捉到灵气入体的门道。
三天后,她终于能牵引着七彩的灵光,丝丝缕缕吸收进自己的体内,于小腹丹田中流转。七彩丝线在她的腹中流转,暖洋洋的,她头重脚轻,朝前扑去。
鹤清仙接住了她,在她昏迷前,告诉她,“做得很好,小师妹。”
丝蒲草的手在他的手臂上抓挠几下,像死了但还没死透的死尸,整个人沉得要命,眼皮子打架。
大师兄恶意地晃了晃丝蒲草,避免她昏过去,笑着开口,“根据赌约,我告诉你答案。墨清研的灵根是五色混沌灵根,仅在上古书籍中提到,只有被天道宠幸的修仙者才能拥有的灵根。”
丝蒲草全身发抖,一颤一颤。
混沌五灵根,是那本书中,墨清研拥有的灵根。
4. 他盯着她
丝蒲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昏迷了。
鹤清仙把她带回了她的居所,丝蒲草昏迷了足足三天才醒过来。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喝水,第二件事是撑起快要散架的身体,坐到了桌边,拿起纸和笔。
她在纸上写了《凌云修仙传》几个大字,她的双手无力,字写得歪歪扭扭,初步能容纳灵气的丹田缓慢修复她的身躯,丝蒲草等待着一股暖流涌上,再写下故事梗概。
梗概:话本子的主角墨清研得道成仙。
配角:风族天女凤帝姬,魔教妖女朱槿,早死的青梅丝蒲草,还有形形色色若干人等。
丝蒲草在能对应上的人名一个一个画勾。
她自己被圈了起来,墨清研的师父风凝霜被重点标注。
青云宗的副掌门名字就是风凝霜。
凤帝姬,没见过。
魔教妖女朱槿,没见过。
男主角的小弟金有万,没见过。
墨清研的交际圈有限得可怜,几乎没什么可以画上去的。书中对于丝蒲草的经历描写寥寥无几,就连青梅竹马的身份,都是后续墨清研在脑内悼念,读者才知道他亲手杀死的是自己的青梅竹马。
丝蒲草用笔杆抵着自己的嘴唇,故事的脉络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人名也很模糊。
要是能再梦到一次天书就好了。
少女放下纸笔,朝窗外看去。一支她叫不上名字的花分出枝桠,探着头往她的窗边延伸,丝蒲草刚想伸手,听见门外传来些许声音。
像是瓶子被拿起又放下。
丝蒲草站起来,走得很快,想看看门外人是谁,可惜走得太急太快,摔了一跤,她用手撑着地板,脸没撞到地上,只是手掌隐隐作痛。
这短暂的时机错过了她与门外的人相见,待她开门时,门外放着两瓶灵液。
不远不近,刚好是她开门时能第一眼就发现,却不至于太近,她走出门便会踩碎的距离。
丝蒲草拿起灵液,上面晕染着淡淡的墨点,带着一种血腥气。
她沿着脚印,想看看到底是谁,可走到一半就停下了。
来自外峰,自外峰走来,脚印来自东边。来自昆仑峰内,往内走来,脚印来自西边。
两行脚印都是来自东边的,外峰。送完就走了。步子不算稳当,有的时候踩得比较深,有的时候踩得比较浅。
丝蒲草闻过那种血腥味,记得带着点点墨香的玉瓶。那是他的味道。
她转了转玉瓶,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她在房内还在想,墨清研到底是不是话本子里的主角,还在怀疑他会不会杀死自己。他转头就给她送了修炼的灵液,不留信息,不留纸条,弄得像是天道馈赠一样。
怎么可能……她在房间里就已经听到他的声音了,听到了他走路的声音。
丝蒲草把玉瓶抱在怀里,怔愣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比宣纸还白净。她把玉瓶举起,靠近脸颊边,轻轻地磨蹭了两下,脑海突然变得思绪纷驳杂,全是天书里,墨清研杀了她,抱着她的尸体的画面。
从她眼眶里跌落下来的泪水浸湿了玉瓶。
*
丝蒲草还是没能原谅墨清研。
玉瓶每隔三天、四天就会雷打不动的送来一次,丝蒲草也是在那个时候能领到修炼的资源。
她每次都把瓶子拿起,放回了屋子里面。空荡荡的灵液玉瓶和墨清研送来的灵乳、灵液排成一排,丝蒲草数着瓶子的个数,关上了柜门。
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丝蒲草练气一阶,正在往练气二阶的道路前进。
在这段时间里,丝蒲草经常听到墨清研的消息。
墨清研在修炼的第七天就抵达练气二阶,修炼速度快得惊人。旁人酸涩,觉得是他修炼资源多,副掌门慷慨,若是换了个师父,修炼的速度肯定会慢如乌龟。即便在墨清研面前,他们也敢当着面指桑骂槐,拐着弯骂人。
但这改变不了墨清研前阵子突破了练气五阶的事实。
除修炼外,这名天才令人津津乐道的还有在擂台上的表现。墨清研会定期找人切磋,切磋的赌注从大到小不等,有时七天一次,有时三四天一次。
让他真正名声大噪、挑衅与暗中嫉妒的人噤声的擂台战是七天前。
彼时的墨清研刚突破练气三阶,同门切磋之间最多跨三阶,墨清研卡着擂台规矩的上限,挑战了练气六阶的凤三。
凤三被墨清研伤了脚踝后一直怀恨在心,恰巧他有宗族照顾,无需像凡人那样修养百日;他恨极了墨清研,墨清研一提出挑战,他马上答应了。
可到了擂台,墨清研才发现,凤三并非练气六阶,而是七阶。在那一战后凤三突破到练气七阶,进阶的淬体使他快速回复,实力也上涨了一截。
两人之间的差距不是三阶,而是四阶。这违背了擂台挑战的规矩。
然而,墨清研当场晋升了练气四阶,打了所有人的脸。
他不像彼时那般狼狈,也不再是连灵气都不知如何使用的少年。他以刚晋升练气四阶的修为击败了练气七阶的凤三,当他胜利的那一刻,全场欢呼。
墨清研的心思却不在擂台上,他抬起头,看向观众席,似乎在寻找令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丝蒲草沉迷修炼,没去看。
当天,丝蒲草第一次收到了底下垫着纸张的灵液,上面写着:我赢了。
她只是理所当然的想:没错。
墨清研总是赢的。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
鹤清仙来找丝蒲草。他静静等待修炼的丝蒲草吐纳灵气,没有出言打断,等丝蒲草睁开眼睛,他才开口,“小师妹。”
他眉眼弯弯,显得有点轻佻。
丝蒲草久坐,腿麻了,人也有点懵,“别这样叫我……”她反驳了一嘴,才回过神来,“大师兄。”
鹤清仙失笑,用扇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这下醒了?知道我是你师兄了?嗯……”他打量了蒲草一眼,“几阶?”
蒲草有点羞愧,“练气一阶,快突破了。”
青年点头,“修炼速度不错,和小师弟是一样的。”
方灵台目前也是练气一阶,大圆满快突破了,鹤清仙又试探性地拍了拍丝蒲草的脑袋,“做得不错,你很有天赋。”
他小心翼翼,怕踩了丝蒲草没能登云梯,淬炼身体的雷区。
丝蒲草看了一眼鹤清仙,拍开他的扇子,故作理直气壮地说,“师兄这么有心,多分我一点修炼资源就好了。”随后问,“大师兄有何贵干?”
鹤清仙收回扇子,依旧笑呵呵的,“宗门会给新入门的弟子安排一次秘境历练,三人组队,由抽签决定。”
“此次秘境历练由各峰的师兄带队,剩余两人从新进门的弟子各抽一人,不限门派、不限剑修、符修、丹修等,所有人的修为都会被压到筑基境及以下,任务按照当前境界分配。”
丝蒲草用手抵住下巴,“我知道了,师兄。但本期新入门的弟子……墨清研也包括在内吗?”
鹤清仙点了点头。
那丝蒲草绝对不要和他分在一组。
*
三天后,丝蒲草拿着抽签的结果面无表情。
墨清研的抽签结果散发出金光,上面写着正乾,西。
丝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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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的抽签结果是正乾,西。
两人的抽签结果一样,分在一组了。
还没等丝蒲草感概命运无常,鹤清仙就拿着签文走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带了点真情实感与真切的慈爱,又在看见墨清研的时候,嘴角的微笑向下垮了一点,“师妹,我和你一组。”
丝蒲草点头,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往鹤清仙的身边靠,墨清研一伸手,把她拉了回来,指了指其他人,“师兄先进,探路。我们后进。”
蒲草轻轻拂开墨清研的手,眉眼弯弯,眼底没有笑意,“好。”
*
两人一同进入秘境,到了就分开。
丝蒲草和墨清研保持着半条手臂的距离,“我走最后面,你走中间。”
墨清研好声好气的解释,“你修为最弱,你走中间,我们好保护你。”
丝蒲草乖乖地走到了中间,路遇一群一阶魔兽,鹤清仙和墨清研都没动手,任由这些灵气还很弱,也没结出灵丹的小家伙们从他们身边走过。
丝蒲草还是第一次进入秘境,没有准备,被蚊虫叮咬了几下。她挠了小腿和手背的动作被墨清研看见了,墨清研走上前,解开自己腰间系的香囊,系在了丝蒲草的手腕上,随后与她一起并肩前行。
鹤清仙走着走着就隐匿了,让两人独自面对秘境。实则站在距离两人很近的树上,观察两人行动。
蒲草早就知道了历练的过程,不慌不忙,反倒是墨清研问,“……你的师兄走了?”他靠得更近了一些,丝蒲草抿嘴,觉得他好像有点害怕,虽然可能是错觉。
“嗯,任务要自己完成,要是师兄一直在前面探路,那历练就毫无作用了。”历练的本质是锻炼新入门的弟子们,以后好在其他秘境中自保。
墨清研靠得很近,丝蒲草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很难形容的墨水味和香囊的草药气味混合,她这才正眼看一眼墨清研。
丛林里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苍松挡住大部分的阳光,她的身高原先还在墨清研的下巴处,现在只能到他的脖子了。他在短时间内长高了不少,就连喉结也更加突出。
他的衣服依旧是一身黑,腰带、绑发束带却是红色,像墨水里滚进了朱砂,衬得了无生气的脸也明亮起来,少年毫无预兆地开口,“你变矮了些,”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我长高了,是么?”
丝蒲草点了点头,“你变高了。”
两人又相对无言。
墨清研斟酌着开口,“你最近过得怎样?有没有不长眼的……挑衅你?”他的喉咙近乎干渴,迫切的想知道蒲草的些许消息。
丝蒲草能从旁听宗门成员中得到墨清研的消息,丝蒲草的消息却杳无音讯。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正面见到过蒲草了。每次在蒲草的门口放下灵液时,他都会透过纸窗的缝隙看着里面的身影。
若是幸运,丝蒲草在夜晚点了烛灯,他能看见她坐在蒲团上端坐修炼的样子,这时,墨清研就会站着,看上半个时辰,或是一个时辰……
他做了让蒲草不开心的事情,他知道要是正面去见丝蒲草,只会让她更生气。
他们几乎没有吵过这么大的架。
除了……丝蒲草离家出走那一次。
蒲草摇了摇头,回答了墨清研的问题,“没有人挑衅我。我过得很好。”
少年亦步亦趋地跟着蒲草,不愿走太快,蒲草突然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墨清研:“狩猎三阶灵兽一只,存活七天及以上。”
丝蒲草:“我是存活七天及以上,采集一阶【回元草】。”
也就是说,他们要在秘境中,两人一起待上七天。
5. 迷雾
回元草很常见,丝蒲草第一天就完成了任务。
但还需要存活七天。
墨清研的三阶魔兽比较不好找。专门给练气阶弟子历练的秘境,三阶魔兽已是一方霸主,拥有自己的领地,丝蒲草和墨清研要主动进入他们的领地,与之争夺,再杀死领主,才能完成任务。
方灵台有时守着两人,有时则是离开,去探路,或是保护其他队伍的历练顺利进行。
丝蒲草和墨清研的相处毫无含金量。从第一天就开始连体行动,墨清研几乎把丝蒲草照顾得无微不至,有些东西蒲草明明自己有带,他却还要分给蒲草一份,让蒲草用他的东西。
蒲草被逼无奈,只好分给他一壶水。墨清研靠得太近就忍不住推开他,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到了夜晚,篝火冉冉升起,对森林内的野兽宣告此处有人。蒲草一个翻身,在搭建的简陋帐篷里,戴着墨清研的驱虫香囊睡得香甜。
丝蒲草半夜觉得有视线盯着自己,睁开眼睛,朦胧间看见墨清研漆黑如墨的两只眼睛正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帐篷的一层布被掀开,她暴露在墨清研的视线中,丝蒲草浑身发毛,墨清研却对她说是在守夜。
丝蒲草直至凌晨未眠。
进入秘境的第二天,他们朝着三阶魔兽竹藤蛇的领地进发。
到了夜晚,丝蒲草守上半夜,墨清研守下半夜——这是丝蒲草据理力争和墨清研抢来的守夜机会。尽管他再三表示不希望丝蒲草受到任何、乃至一丁点的伤害,丝蒲草还是结结实实的把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
丝蒲草守夜规规矩矩,观察四周情况,一边看一边打哈欠。待到下半夜,丝蒲草睡在墨清研附近,墨清研饮下一瓶淬体灵乳。
秘境的灵气多,修炼效果好。他在云梯经过□□淬炼,练气五阶时再饮一瓶是最佳选择。他盘坐起来,准备吐纳灵气,左脸隐约发烫,蒲草留下的手指印仍旧微热。
他喝完灵乳,转动玉瓶,玉瓶上点缀着一抹金红色的徽记——这是第一次擂台战时,从凤三那里赢来的。
他给丝蒲草的是风凝霜分配给他的两瓶灵乳,凤三的自己留下了。
光是想到丝蒲草饮下他人给予的东西,墨清研便会感到不快。胸口如被碎布堵住,心跳和呼吸都变得迟缓。
他会不开心。
可惜第一晚,他顺着视线描摹丝蒲草的眉眼时,被丝蒲草发现了。
丝蒲草黑溜溜的圆眼睛登时睁大,他只能解释自己是在守夜。
是守夜,不过是看着丝蒲草守。
但今天不能这么做了,她会生气。
*
进入秘境的第三天,丝蒲草和墨清研按照原定的路线前进。
丝蒲草晨起,简单的做了下洗漱,清点灵符和身上的物件。秘境内依旧天气良好,她伸了个懒腰。
为了照顾蒲草的体质,两人的行走速度较慢,现在堪堪来到秘境外圈的内围。
越往内,一阶灵兽的影子就越少。这里不是它们能占据的舞台与生态环境,只留下群居的灵兽们团结一心,与单打独斗的二阶灵兽抢地盘。
丝蒲草低下头,看见一群浩浩荡荡的噬齿兽迎面而来,他们第一天也遇到过这种情况,蒲草不甚在意的转头,只见灵兽发了疯一样冲来。
噬齿兽的行进路线与形态不对!
丝蒲草的反应慢了一步,墨清研揽住丝蒲草的腰,把她往怀里带,噬齿兽双眼发红,两颗犬齿暴露在外,眼神凶恶,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冲着墨清研的方位展开袭击!
丝蒲草祭出灵符,墨清研则利剑出鞘,与噬齿兽展开缠斗。
小动物连趋吉避凶的本能都没有,圆滚滚的噬齿兽们沿着青绿的草地攀爬,迎面撞上墨清研的剑,顿时鲜血四溅。
噬齿兽爬上少年的小腿,大腿,剑身,用尖利的牙齿咬遍他的全身,啃噬钢铁的声音灌入墨清研的脑海,嘎吱、嘎吱、嘎吱。
墨清研皱起眉头,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它们在咬墨清研的剑。
丝蒲草没被咬,被清脆的声音吓得头皮发麻,鼻尖又嗅到细密的血腥味,血腥味直冲脑门,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神行千里符,贴在墨清研身上。她慌不择路,打算给自己也来一张,墨清研已杀了缠在自己腿上的噬齿兽,抱起丝蒲草就跑。
丝蒲草被拦腰抱起,只见远方,众多灵兽形成气势磅礴的兽潮,冲向外围,仿佛内围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她抱住墨清研的脖子,“走!”
“离开这里!”
*
兽潮稍稍平息,还没等丝蒲草下来给墨清研上药,他就带着她躲到了灌木丛里。
近处有三人,丝蒲草不认识。
远处是遮蔽视野的浓雾,他们狂奔到了秘境内围,这里距中心地带不远。丝蒲草只见两个同是青云宗的人在相互残杀,且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她一看,他们的脚下踩着人的残肢。
丝蒲草的眼睛顿时睁大,捂住了口鼻。
墨清研注视着他们蓄势待发、如猛兽捕猎前的架势,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有一人距离较远,穿着青云宗弟子的服饰,捂着脑袋,银饰从他的头顶垂落,叮叮担当的响,“不……我不是……”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我不……”陌生少年紧握着剑,“我不修魔,我不是魔鬼,我不吸人血,我不杀人……我不是、我不是……!”他惨叫着,几乎要扑上去,丝蒲草定睛一看,这个弟子不是别人,是方灵台!
和她一样修为的方灵台!
争斗的两人灵气浑厚,方灵台明显不是他们的对手。丝蒲草看了一眼墨清研,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咬咬牙,给自己贴了一张符,冲了出去。
墨清研没能拦住,只见丝蒲草扑倒了摇摇晃晃的方灵台,扔掉他手中的剑,一个翻滚扑到了草丛里,墨清研瞳孔一缩,刚要跟上去,丝蒲草又拖着方灵台,硬生生把他从草丛里拽出来。
争斗的两人一触即发,刀剑碰撞声铿锵有力,丝蒲草拖着方灵台,方灵台的背部被拖出道道血痕,她选了一个隐蔽的方位,把方灵台拖过去,墨清研跟上丝蒲草,方灵台神志不清。
方灵台摇头晃脑,仿佛陷入了某种尸山血海的噩梦与幻觉,口中喃喃自语,丝蒲草不敢大声呵斥,“方灵台!小师弟!”
“方灵台!”
她抓住方灵台的肩膀拼命摇晃,方灵台被摇得软绵绵的,像没有骨头的海螺肉,蒲草绑住他手脚,从包里翻找清心丹。
墨清研原本安静地看着丝蒲草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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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途中,他的目光转向远处的浓雾,浓雾弥漫,隐约散发出妖艳的异香,几乎蔓延了整个秘境。
丝蒲草的手脚都在发抖,她把包里的丹药瓶都抖落出来,找清心丹,眼疾手快的找到了药瓶,倒出一粒,掐着方灵台的嘴巴,给他喂了下去。
噗嗤一声。
在外争斗的两人砍掉了一人的手臂,鲜血四溅。
丝蒲草抓着方灵台的下巴,上下摇动,强迫他咽下去。方灵台的眼睛充斥着血丝,清心丹被生生咽了下去,他拳头紧绷,手臂绽出条条青筋,脖子更是条条血管绽出。少年的瞳孔震了两下,眼珠子疯狂的转动,身体软绵绵的垂下,似是恢复了神志。
方灵台脖子上的青筋尚未消散,红彤彤的、似血一般的眼白褪去不少,眼睛逐渐清明,他迷迷糊糊看见蒲草的脸,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认出蒲草:“师姐……?”
他这声叫得又轻又慢,和小猫一样。
“啊啊啊……!”近处传来凄厉的惨叫,丝蒲草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掉在地上,从脖子喷出的血浸湿了树干。
弟子间的斗争已经分出胜负。
“呵、呵呵…”赢了的弟子断了一只手,笑得恍如修罗恶鬼,眼睛滴下泪来,“娘、爹……我为你们报仇了…”
他捂着眼睛,“不,不够……”他拖着剑,观察四周,“还有其他人,还有同伙!一个都不能放过…”他的剑尖朝下,速度极快,剑尖在草地拖行出痕迹,朝丝蒲草藏匿的方位扑来!
丝蒲草暗叫不妙,只见墨清研已经取出了剑。
他的手腕灵活翻飞,剑法干脆利落,仅仅一剑,剑尖碰到了弟子的心脏,噗嗤一声,穿透了弟子的身体。
鲜血顿时染红了整个森林。
丝蒲草觉得眼前都是血,她捂住口鼻也来不及,满脸惊恐。方灵台全身都在发抖,又愤怒,又松了一口气。
方灵台抱住丝蒲草,企图让丝蒲草冷静下来,丝蒲草缩成一团,死死抱住方灵台,她觉得舌头,脸颊,眼睛,凡是能接触到外界的,全都沾上了一层污秽的血,涂满身体。
可……墨清研,那是她的……他没事吧?他没事吧……!
她抬头望去,只见墨清研早就踹开了想杀死他们的青云宗弟子,他没甩干剑上的血,眼睛泛着鲜血似的红,四溅的血浸湿了他的衣袍,血滴滴答答的从剑尖滴落。他的眼睛凝视着丝蒲草,注视着她。
就像是在他自称守夜的那一晚。
但那不是捕食者看着猎物的眼睛,不是守着她、盯着她,不让她逃跑的眼睛……是一种恨意,参杂着森森杀气。
在那一刻,丝蒲草毫不怀疑。
假如…天书所说的那个时刻、她被一剑穿心的时刻是现在……
墨清研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而她毫无还手之力。
黑发黑眼的少年束起头发的红色发带脱落了,发丝散开,脸颊沾染血渍,靡丽的血细密的涂在他的发丝上,像新的红色发带,他死死地、近乎疯狂的窥视着丝蒲草,他的剑尖朝下,位置偏移,朝向方灵台所在的右边。
“我的。”
他的眼睛里只有丝蒲草抱着方灵台的手。
他又补充了一句,“她是我的。”
6. 惊恐
丝蒲草被吓得手和脚不听使唤,但方灵台知道墨清研想做什么。
那森森杀气是针对他来的。
方灵台谨慎地松开蒲草,“师姐……你……多保重。”尚且稚嫩的少年拿走了丝蒲草的剑,与恐怖的怪物对峙。
墨清研注视着方灵台。
方灵台视死如归,对墨清研刺出一剑,墨清研用余光施舍给他一个眼神,躲开了他的剑气,而后抬腿。
带着破空之声的小腿击中方灵台的腹部,他嘴巴微张,咳出一口鲜血,像断线的风筝跌像浓密的灌木丛,就此摔晕过去,不省人事。
方灵台吐出的血染红了草木,只剩下丝蒲草一个人与墨清研对峙。蒲草呆呆地愣在原地,两腿发麻,全身的血液倒流,冲至天灵盖。
她应该逃跑的,她本应该逃跑的……!但墨清研的速度太快,瞬息之间,战场的胜负已经决定。她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灵台落入草丛,鲜血四溅。
蒲草拼尽全力地挪动着自己的双腿,向后退,草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衣服里,带来一阵刺痛。她的后背撞上了树干,粗糙的树皮几乎要磨穿她的衣物……墨清研一步、一步、一步的靠近丝蒲草,像夺人性命的黑无常。
她抬眼看去,只能看见少年清秀的面容,与眼下的一颗小痣。
墨清研伸出手,把丝蒲草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极其温柔,先伸出双臂,轻轻拉住丝蒲草,见她不愿意站起,便弯下身子,用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腰,把蒲草带了起来。
两人的距离几乎算得上是亲密无间。
丝蒲草想方设法地挣扎,但她的力道对墨清研来说无异于小猫挠痒。就算长出了利爪,也只会挠下几道血痕,反而是丝蒲草经过劳心费力许久,又受到惊吓,身体软绵绵的垂了下来。
她完全被墨清研的气味和拥抱包裹住了。
墨清研像一只小猫,嗅了嗅丝蒲草的脖子。
他比丝蒲草高,必须要低头、弯腰,才能埋进丝蒲草的脖子里。蒲草感到温热的鼻息喷在自己的脖子上,带来些微的瘙痒。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颤抖更是停不下来。
她不知道墨清研想干什么,更猜不到现在的墨清研会不会杀了她。
更痛恨的是,擅自有了反应,觉得这样的怀抱十分温暖的自己。
蒲草幼年时经常生病,墨清研在夜晚会抱着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相拥入眠。丝蒲草无法忘记温暖的怀抱与墨清研的气息。
那是陪伴了她很久的味道,贯彻了她的整个童年,仿佛要融进她的骨血里头。即便是现在,墨清研的衣服、小腿、手臂,乃至脸颊,全都沾满了血液的铁锈味,她依旧觉得安心。
就在蒲草沉沦于片刻的欢愉与安逸时,墨清研搂抱着她腰间的手,逐渐往上移,越过了胸脯,修长如玉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脖颈。骨节分明的五指张开,像是在衡量些什么。
而后,他卡住了丝蒲草的脖子。
他的虎口卡住丝蒲草的喉咙,拇指和食指分别扣在她的脉搏处,轻轻挤压,仿佛这样就能控制她的心跳。
墨清研的眼球满是狰狞的猩红,一下一下,像是在玩玩具一样按压着蒲草的脖子,蒲草顿时被吓得哭出来了。
她流下眼泪,嗓音卡在喉咙里,抽噎也被堵在食道之中,连呜咽都没能来得及发出,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墨清研的手上,她想起了天书里面的内容,想起了自己会被墨清研的一剑捅穿心脏。
她太害怕了,连哆哆嗦嗦去阻止墨清研的手都做不到。
最后,她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哽咽和抽泣并存,气若游丝的求饶,“求你了……”
“别杀我……阿清。”
“我害怕……”
墨清研的动作有所停顿。
丝蒲草不确定他是不是陷入了和方灵台一样的状况,但无力反抗。
墨清研咬破了舌尖,点点腥气让他有几分清醒,他的手不再掐着丝蒲草的脖子,但把脑袋搁在了她的头顶,像野兽守护珍宝,不愿放开。
他似乎判断蒲草只有在自己的怀里才是安全的,而自己的行为旨在守护,而非囚禁。丝蒲草眼泪汪汪,哭得梨花带雨,他一边满意地喟叹,另一只手却悄然抚上了剑。
墨清研抬起剑的瞬间,丝蒲草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杀死了。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墨清研划伤了自己。鲜血喷涌而出,浸湿了蒲草的衣袖。
他浑身是血,自己的和别人的,墨清研因为剧痛恢复了些许神智,念着她幼年时的昵称,“小草。”
“小草。”
“小草……”
丝蒲草身体一热,发了高烧。
——幼年起折磨她的怪病,直至今日依旧如附骨之疽。
*
丝蒲草眼中的墨清研开始变形,身体也开始发热。
她的全身如同火烧,体温滚烫。墨清研似乎换了个壳子,不再是少年的青涩与木讷,他长大了。眉眼变得更加细长,五官变得更美丽、更漂亮,也更俊朗帅气,带着一点美丽得惊心动魄、以至于雌雄莫辨的特质。
他的身体仿佛环绕着金光,这是天书中的最后一幕。
墨清研要成仙了。
那金光萦绕在他的四周,如无数珍贵的黄金,簇拥着他,墨清研踏上云梯,身影就此飘远。
丝蒲草看着他走上云梯,想着天上的仙人来迎接他的一幕,他却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喊叫。
仿佛要抽筋拔骨,连皮也一起蜕下来,每个神经都承受着极端痛苦的声音。
他并未登仙而去,而是化为金光,如融化的金水,与金光融合在了一起。
……
丝蒲草的视野顿时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她看见自己躺在墨清研的怀里,被剑扎穿了心脏,但地点不是这里。是更遥远的、更大的秘境。
她还看见,墨清研和魔教妖女在扬州城附近,而扬州城是她的家。
全身灼烧的剧痛再次席卷丝蒲草的心神,她如同被海浪卷走的破碎贝壳,顺着洋流,意识渐渐远去。
直到某样如玉般温润、冰冷的东西贴上了她的额头,她才找到了稳定自己的船锚,不再抽搐、颤抖。
*
墨清研草草包扎了自己的伤口。
疯了。
他怎么能那样抱着蒲草……?
怎么能那样掐住她的脖子,像玩弄动物一样挤压?
他疯了。
他明明从未这样想过。
墨清研在丝蒲草发烧的那一刻,用额头贴住了她的额头,两人的体温交织,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滚烫的身体瞬间唤醒了墨清研的神智——丝蒲草经常发烧,而幼年时,他会将额头抵在丝蒲草的额头上,在夜晚拥抱她,用比常人偏低的体温缓解她的痛苦。
这样的温度他再熟悉不过,身体的柔软亦是他日日夜夜的责任与沉甸甸的负担。
墨清研近乎焦躁、疯狂,他想发疯地大叫,但蒲草烧得厉害,刚才又哭得快晕过去。他只能暂时把丝蒲草放下,让虚弱的蒲草靠在树干上。
砸在墨清研脸上的液体温热,他甚至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丝蒲草的泪。
他寻得丹药、灵液,不管不顾的一股脑喂给蒲草。他搜了搜蒲草随身携带的包裹,发现十数瓶灵液。
玉瓶被保存得完好无损,瓶身有点点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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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送给丝蒲草的灵液。
她一瓶都没用。
就像她不想欠他的,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还回去。
墨清研把灵液抹在丝蒲草干裂的嘴唇,贴近她的唇瓣,喂她喝下去。
心魔仍旧喋喋不休,魔音灌入墨清研的脑海,一边要保护丝蒲草,一边在说要把她撕成碎片。
“……闭嘴。”他无情地断了心魔的叨叨絮语,因失血过多的脸色苍白,此刻却泛起一种病态的红晕。
她欠他的。
一辈子也还不掉。下辈子也平不了帐、抵不了债。
*
丝蒲草幽幽转醒,眼睛一下又一下的眨,像扇动翅膀的蝴蝶。
墨清研守在她的身边,就坐在她的右侧。
这里血腥味太浓厚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无任何野兽嗅到血腥味前来捕猎。
蒲草第一眼就看见倚靠在她身边的墨清研,两人如胶似漆。
丝蒲草本想嫌弃的拨弄开墨清研,谁知她一醒来,就被墨清研抱住了。
浓浓的血腥味熏得丝蒲草有点想吐,她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方灵台和远方的数具尸体,尸体尚未腐烂,重伤的方灵台没能醒来。
刚才就散发出异香的迷雾纹丝未动,萦绕在秘境深处,看来她昏迷的时间不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蒲草的手抬起又放下,心一狠,想推开墨清研,只见断裂了的传讯玉佩闪烁着点点荧光,鹤清仙越过森林,轻盈跃下,足尖点地,如一只清雅的鹤。
“大师兄……!”蒲草的嗓音沙哑,带着哭腔。
她的眼睛慕儒般追逐着鹤清仙,鹤清仙刚想蹲下来检查丝蒲草,墨清研就收拢了拥抱蒲草的力道,“她很好,没受伤。”
“我认识你,蒲草的师兄。”
鹤清仙看了眼墨清研与周围的惨状,改去确认方灵台的身体。
他给方灵台为了一颗回春丹,运功续住了他的命,避免方灵台再虚弱下去,“秘境出事了。”
蒲草刚醒,昏昏沉沉,此刻聚精会神地听。
“有魔修在秘境布下了迷心阵,引发了兽潮,我与你们的师兄师姐已做封印,避免秘境外围尚未受到刺激的弟子们被迷心阵诱发心魔。”鹤清仙处理完方灵台的伤口,对血肉横飞、残肢遍地的秘境似是不忍,咬了一下牙,“现在迷雾不会扩散,我和带队的师兄师姐们正在四处救援幸存的弟子。”
“迷心阵……”墨清研若有所思,“是三百年前,魔修对仙门使用的阵法。”
鹤清仙看了墨清研一眼,“没错。迷雾从阵眼散发,向外扩散。越是修为高深,受到的影响就越大。心魔越是深重,便越难挣脱。”
丝蒲草:“只要破坏阵眼……”
鹤清仙叹了口气,眼睛却看向墨清研,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阵眼是迷阵的中心,我们可以破坏辅佐阵法的符咒,但阵眼,我们不行。”
“我们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被迷阵控制,我们的修为是最强的。”
要是稍有不慎,他们被心魔控制,那就会变成一场围堵弟子的屠杀。
这是天大的失误,竟然令无数新入门的弟子夭折于此。
墨清研抱紧了丝蒲草,似是早有预感,“阵眼中心可有灵兽守护?”
鹤清仙:“不错。那是已经被魔化的异兽。”
他一字一句道,“墨清研。”
“你是我搜寻以来,修为最强的,自己摆脱了心魔的人。”
墨清研:“那只灵兽的名字是…”
鹤清仙与墨清研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祸斗。”
墨清研在任务中需要击败的三阶灵兽。
7. 绝世天才
丝蒲草觉得自己是恨墨清研的,但从小到大都是墨清研照顾着她。她想起他登仙失败,化为金光的场景,死死抓住墨清研的手臂,“你想去破坏阵眼……?”
墨清研点头应是,“只有我能破坏阵眼,这也是我的任务。”
“但那个任务是在寻常情况下的!现在秘境有了迷心阵,祸斗又受刺激发狂,你没必要去送死……”丝蒲草的手指几乎要抠破的墨清研的衣物,“你非要一个人去冒险……?”
“就算你要去,你也得带上我。”
墨清研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丝蒲草的手,少女的纤纤玉指如同被掰折的玉,他用的力道很轻,把蒲草的手剥离开,“不。”
“我不会带你去。”
“你太弱了,蒲草。”
他几近温和地说。
丝蒲草顿时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他说得没错。
墨清研的话是正确的,她现在的确太弱了。练气一阶圆满,甚至不到练气二阶。她的任务是采集回元草,墨清研的任务却是击败祸斗。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深深的沟壑。
待丝蒲草抬头,还想说些什么,墨清研已朝森林深处走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蒲草的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
她现在的确很讨厌墨清研,但不想他死。
那,要是更进一步说明呢……?
她不止不想墨清研死。
就算死了,最好也是死在自己的眼前,死在自己的怀里,不能为了保护自己而死,更不能是为了锄强扶弱、守护天下苍生这种理由。
鹤清仙伸手拦住丝蒲草,“师妹。”
自从秘境出了事,蒲草见到他,他的面上就不再是轻佻的表情,而是眉头紧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刚直严肃,“他说得没错,切莫再追。”
丝蒲草甩开鹤清仙的手,“我才不信他能修复登仙路,成为真仙。”
“我觉得他会死。”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是我的青梅竹马。”
从小便一直在一起的、从未分开的人。
她不愿,不甘放弃……!
墨清研灌了丝蒲草一堆灵液,她觉得腹部又饱又胀,灵气聚拢在她的丹田,迫近她的喉咙,她说,“大师兄。”
“你看。”
冲天金光自丝蒲草的身体而起,直插云霄,各色灵气似是受到牵引,盘旋在她的身侧,灵气越聚越多,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漩涡。她将众多灵气吸纳进体内,冲进丹田。
她能感觉到灵气在突破一层层关隘,被灵气灼烧的炙热逐渐转为暖融融的热意。
鹤清仙的瞳孔骤然缩小。
练气二阶,三阶……四阶。
连跳三级。
蒲草深呼吸,吐纳灵气。似暴风中心的风眼,纹丝未动,直至她吸尽灵气,摸不到突破的门槛,少女才停下来,睁开一双亮得惊人的杏眼。
她吐出一口浊气,“大师兄。”
“我现在有资格去追他了。”
“对吧?”
从未有人规定,惊艳绝伦的天才只能有一位。
连跳三阶,哪怕纵横古今,也仅有一人。
看着意气风发的丝蒲草,鹤清仙觉得自己的脑袋越发疼痛,“是。”他注视着小师妹的身影,捕捉到逐渐平稳的灵气波动,丝毫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仿佛她的进阶本应如此自然。
他只好承认,“你很强,蒲草。现在,没有人能拦你。”
也没有人有阻拦你的理由。
*
丝蒲草沿着墨清研留下的痕迹,一路往浓雾深处走去。
只见火光点燃了浓雾,墨清研持剑与全身燃烧的灵兽缠斗,那灵兽似犬,通体漆黑,尾巴尖燃着火,口吐烈焰,火焰带着浓重如墨的黑气,明显被心魔控制,失了神智,入了魔。
一旦入魔,灵兽就不再以吸纳天地灵气作为自身的修炼手段,它会吃人,以修仙者的修为作为食粮,作为供给自己的养分。
丝蒲草眼神一凝,只见墨清研受伤的右手动作迟缓,而祸斗的火舌眼看就要舔上他的衣袖,丝蒲草衣诀翻飞,用剑斩断了墨清研点燃的衣袖。
墨清研且战且退,向后翻滚躲开了祸斗的爪子,“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迫切,“我让你呆在原地!”
蒲草冷哼一声,因为刚刚赶来,气喘吁吁,“怕你输了,没人收尸。”
丝蒲草丝毫不受迷心阵的影响,墨清研抬起手臂,把丝蒲草护在身后,被她拨开,“你别这样。”
“再这样,我就真的讨厌你了。”
墨清研浑身一僵。可祸斗不给他们“打情骂俏”的时机,燃焰的火尾朝他们扫去,仰天长啸,发出似狼嚎般的战吼。
“他的前腿受了伤,右后腿无法行动自如。”墨清研稍顿几秒,报出自己的战斗成果。
丝蒲草点头,轻盈的剑尖朝薄弱之处而去,扎穿了祸斗的足踝。
祸斗长数十丈,两人在灵兽面前像还没长全的小人,蒲草心惊肉跳,生怕一个出错,爪子落下,把她碾成肉泥。
墨清研先前自伤,又和祸斗缠斗,状况不容乐观。他的右臂伤口开裂,面色因失血而苍白,抹了一层衰败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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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蒲草忽然想到墨清研咬舌尖,抬剑刺向自己的一幕,要不是她……
“小心!”蒲草的思考瞬间被打断,她朝墨清研疾冲而去,用肩膀挡住了祸斗的利爪。
噗嗤一声。
坚硬的爪子扎进肉里的声音。
墨清研猛地一颤,抱着丝蒲草后退,蒲草两眼一闭,经历过进阶、病痛折磨的身体虚弱不堪,受伤的冲击使她昏了过去,软趴趴的倒在少年的怀中。
血腥味。
是蒲草的血。
墨清研死死盯着蒲草肩膀上的伤处,昏过去的蒲草呼吸急促,嘴唇微微张开,摄取着氧气。
“还不解开么?”在胸前悬挂的戒指处传来呼唤他的声音,“只要运用得当,它便能一击毙命。”
“你喜欢的吧?这就是拯救那些无辜的弟子的最好办法——还有救你心心念念、但又……”
“闭嘴。”墨清研握住胸前的指环,力道之大几乎要把戒指捏碎,“住口。”
他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太混账了,不然怎么会觉得,丝蒲草为他而受伤的样子,如此令他怜爱与欢喜。
她为了他。一直如此……他们皆是为了彼此。
秘境中心浓雾弥漫,无人看见两人与祸斗缠斗,也无人看见墨清研抱着丝蒲草时,少年的指尖渗出点点黑气。
黑气缠绕在剑尖上,他搂着蒲草,指挥铿锵作响、剑身已有了裂纹的灵剑,剑穿过犬类柔软的腹部,削铁如泥的剑尖划开灵兽的皮毛,露出里面的内脏,脏器跌落下来,浸湿了草地。
剑身游弋,扎穿了祸斗的心脏。灵兽的心脏散发出腐朽的气味,与被森森黑气缠绕的灵剑碎片一起滴落,腐蚀了一整片草坪。
在剑身碎片跌落的地方,它仿佛有自我意识般,以碎片为中心,青草迅速枯萎,土地被腐蚀,仿佛掠夺了灵兽的性命还不够,要继续吸收秘境的生命力,使此处顷刻沦为寸草不生的无主之地。
墨清研瞥了一眼周围的惨状,像是抱住什么珍贵的物什,把丝蒲草抱在怀中,寻找阵眼。
他借了丝蒲草的剑,握着剑柄,一想起方灵台也持握过丝蒲草的剑,心中顿时涌现起不快。剑尖扎进布满地面的符咒中心,刺穿绘制复杂咒文的黄符,不详的灵气逸散而出,如幽魂鬼影,吐出形似人骨的烟雾,逐渐消散。
远处的天光刺穿云层,如到来的黎明。没了树木的遮挡,日光照射在丝蒲草与墨清研的脸上,少年的发丝根根镀金,他的手轻轻触碰丝蒲草的脸。
还是想把她藏起来。
谁都不见……谁都不许见。
墨清研于此战突破——练气七阶。
8. 囚禁
正午。
丝蒲草悠悠转醒,脑袋已经不痛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没有伤口。她掀开衣服,肩膀留下几道灵兽爪子挠过的疤痕。
是祸斗的痕迹,也是她没有在做梦的证明。
“醒了?”墨清研的声音传来,他的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先把药喝了。”
蒲草毫不设防,坐直了腰,墨清研扶着她的肩膀和腰,避免她倒下去,又把她扶正,“慢一点。”
“我昏迷了几天?”蒲草趁着喝药的间隙问。
她的嘴唇凑到药碗旁边,眉头蹙起,乖巧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药味发苦,苦得她舌头干涩,喉咙发痒。
“五天。”墨清研诚实回答,将药碗倾斜成一个恰好的角度,避免丝蒲草呛到。他照顾人的动作十分熟练,显然做过不少次,“什么都结束了。”
丝蒲草喝了药,觉得脑子有点昏昏沉沉,被祸斗挠过的肩膀发痒,“什么结束了?”
一只清凉如玉的手抚上蒲草的脖子,蒲草脑子晕,只感觉墨清研的手指很轻地压在自己的脉搏上,“你还记得多少?”
他垂下头颅,几缕黑发垂落,落在蒲草盖着的薄被和脸颊上,发丝顺着她的颊边滑落。
她停顿了一下才迟疑地回答,“我……我记不太清。”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像是飘上了天。她甚至觉得墨清研的手感很熟悉,就是现在按在自己脉搏上的手,她对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但又记不真切。
“嗯。”他慢声应道,“是我救了你。”
“还记得其他的吗?”
他的手依然按在丝蒲草的脖子上,蒲草的心跳有点快,她想了一会儿才说,“嗯……”
“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这才疑似满意的收回手,“你的大师兄很忙。”他的话语似是不容置疑的宣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正当性,“他在处理秘境的事情,没办法来找你。”
蒲草哦了一声,她喝了药之后,觉得脑袋不仅没清醒过来,反而越来越晕,就连墨清研的形象也逐渐远去,少女的手指摸向自己的腿,金丝做的脚链如同镣铐般缠绕在她的脚踝,“……这是什么?”
“是为了保护你。”墨清研从善如流。
“……”用锁链保护?
蒲草没有心力多想,她慢吞吞地看了眼墨清研,忽然伸出手,用手扶住墨清研的脑袋,细声问,“你会杀了我吗?”
少年敛眉垂首,乖顺地依偎着蒲草的手,柔软而细腻的颊肉触碰到蒲草的掌心,他蹭了一下手掌,将嘴唇慢慢移动到掌心,吻上少女手掌处的软肉,“永远不会。”
“我会死在你面前。”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丝蒲草皱起眉头,“不要。”她抽回手,颇为娇气地冷哼,声音却软了下来,“你就不能不死……?”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蒲草的手收回去了,墨清研的脑袋僵硬在半空,但他不生气也不恼,“我不能决定。”他好脾气地笑笑,眼睛微弯。
还是这样的蒲草好。
可爱的,不会反抗的,总是温驯地注视着他,眼底没有厌恶的。
要不是蒲草去秘境历练受了伤,他不想把她关起来的。因为蒲草一旦被关起来就会大哭大叫……那是幼年时的记忆了。
“还想睡一会儿么?”墨清研轻声细气,给躺下的丝蒲草盖上了薄被。
蒲草听话地闭上眼睛。
*
“蒲草还没醒么?”鹤清仙问。
墨清研摇头,“醒了。只是……心魔尚在。”
鹤清仙扶着额头,有些后悔地呐呐,“那时我该阻止她去找你的。”
“不,她救了我。若不是她,我无法击败祸斗。”墨清研心跳平稳,说谎也不脸红,“倒是鹤师兄那边……可知晓了此次秘境历练的元凶?”
鹤清仙抿着唇瓣,略一思索,“迷心阵是三百年前魔域用来对付仙门的手段,此次历练出现的灾难一定与魔修脱不了干系。历练秘境开启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即便三百年前仙魔大战,魔域也未曾把手伸向这里……”
“或许,仙门内有魔修的内应,是我们不知道的暗子,潜伏在青云宗。”
墨清研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魔修……”
“在新入门的弟子中……?”
鹤清仙摇头,打断了他的猜想,“此事尚无定论。能否带我去看师妹?”
墨清研点头,“她刚喝完药,睡下了。”
“师兄多忙,非闲人。还是不要看太久的好。”
*
墨清研带着鹤清仙穿过洞府的传送阵,来到凛风峰内,再到自己的住处。
丝蒲草睡得酣甜,只余平稳的呼吸。
鹤清仙松了口气,眼睛落在丝蒲草脚边的金丝上,“她看起来好多了。”
“也多亏墨师弟的缚魔金丝,才能唤醒心魔中的师妹,让她的情况不至于恶化。”比起前几天身体滚烫,呼吸急促的蒲草,现在的她看起来的确好了很多。
“分内之事。”墨清研客气的微笑,“若是师兄已安心下来,便由我继续照顾蒲草吧。”
鹤清仙点头。
只是在离开时,又看了一眼蒲草足踝边的金丝。
墨清研目送着鹤清仙离开,直至看不见青年俊秀的背影后才关上了门。他走到丝蒲草面前,蒲草没被刚才的动静吵醒,反而被墨清研的声音吵醒了,“怎么了?”
“没什么。”他斩断了窗帘的束带,帘子落下,遮住了日光,屋内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只是鹤清仙太过敏锐,他看久了,会知道丝蒲草根本没产生心魔的真相。
但这缚魔金丝是货真价实的。
“我好像听到有人来了。”丝蒲草看不怎么清,伸手去抱墨清研,“大师兄?小师弟?还是其他人?”
是师傅也说不定。
“……不。”墨清研靠近蒲草,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而后将额头靠在她的额头上,上了床,“只有我。”
“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
蒲草有点抗拒,想推开,却被抱得更紧了。事已至此,她只能装睡。墨清研睡在她身边,明明比她还高,却蜷缩成刚好能把她包裹起来的大小。
他的腹部紧挨着她,比起暧昧或情欲,更像是一种大猫把腹部留给小猫睡。紧挨着墨清研的丝蒲草觉得自己靠着温润的玉,有些凉。一旦染上了自己的体温,却比自己的温度烫很多。
“你又把我关起来。”丝蒲草低声抱怨,装成梦里的痴吟,脸颊靠在墨清研的胸口出,双颊绯红,湿热的气息吐出,打在墨清研的胸膛上。
少女装着装着就真的睡了。
*
丝蒲草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但忘记了是什么。
但她记得自己也曾被墨清研囚禁。
那是她还在家乡,五六岁时候的事情了。
彼时她还小,贪玩,身体又不好,经常想着出门看热闹,走花灯,逛街市。阿爹阿娘不在,她就像活泼的小鸟一样四处蹦哒,要不是不会飞,她连树都能爬上去。
小小的女孩梳着双平髻,两边包成圆圆的小包子,刘海和散发垂下来,顷刻就被汗水弄湿,梳好的发型变得东倒西歪。
墨清研比她大两岁,却无趣得很,只知道遵从她爹娘的话,照顾她,不让她玩水,也不让她光脚跑。
丝蒲草清楚的记得那天,她爹娘经常不在,她又体弱出不了门,于是她想:阿爹阿娘不在,又要好久才回来,我是不是能悄悄出门了呀?
没错!就是这样!她高兴得拍起了双掌,像要命令族群的小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想去找府上的丫鬟带自己出去玩。
但计划还没实施,墨清研就发现丝蒲草的谋划了。
“不能出去。”墨清研像个小大人,明明声音奶里奶气,连变声期都没过,就教育起蒲草,“你身体不好,在外危险,容易被拍花子的拐走了。”
蒲草恼了,“我才不要听你说教!不要觉得你大我两岁,我就应该听你的!阿爹阿娘不在,这里我就是最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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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也该听我的!”
墨清研没有反驳蒲草的话,但强调了一遍,“你不能出去。”
“即便你阿爹阿娘不在,也不行。”
丝蒲草再三哀求,“爹娘都不在,我出去了,也没人知道的。哥哥,好哥哥。墨清研哥哥,阿清!我就是想出去,我真的想出去。”
“你也知道,我从小到大身体都不好,娘宝贝我,爹也把我当珍珠似的宠,但我就是出不了门……我就是想外出看看嘛……”
墨清研看了眼蒲草,再看了眼丝府的门,“不可。”
他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再想着出门,我就把你关起来。”
蒲草冷哼一声。
她觉得墨清研才不敢呢,毕竟自己是有爹娘的人,但墨清研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他都要倚仗她们家吃饭,又怎么敢欺负府上的小姐?
……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墨清研不仅敢,还敢把她关进柴房。
丝蒲草惊呆了,被推进去的时候呈现出一种呆滞的状态,直到被推进了黑不愣登的柴房,门也被关上了,她才懂得愤愤地敲门,“你!你做什么呀!”
“你信不信我爹娘回来了打你!!”
“你干什么啊!!”
蒲草在柴房里面叫,墨清研顶在门上,还用一根门梁把门关得严严实实,“不行。”
“你想出门,就是不行。”
蒲草叫得没力气了,开始号啕大哭。她的叫声和哭声吸引来了丫鬟,“小姐这是怎么了……?”
墨清研冷硬的回答,“她想出门,但老爷和夫人已经勒令她不许出门。”
丫鬟愣了一下,“那,那也不能把小姐关进柴房……”
“这里没有窗户,她爬不出去,也不会摔了。不像房间,有窗户,有椅子,她想逃出去,垫椅子翻窗,反而把自己伤了。”墨清研讲得头头是道,末了再加一句,“待老爷夫人回来,我自去领罚。”
这下丫鬟没声了。
丝蒲草在柴房里哭得昏天暗地,没想到没有任何人前来救援。
她哭得累了,天也黑了。
墨清研看要天黑了才不愿意丝蒲草出门。
柴房里除了门就是柴,地冰冰凉凉,连颗星星都看不见,蒲草在柴房里吓得发抖,嗓子也哑了,她拍着门,“你就不相信我死在里面……”
她刚才哭得肝肠寸断,墨清研都没反应,她说自己要死了,墨清研拿下挡门的门梁,进了柴房,端给她一碗水。
“你不会死的。”
丝蒲草早就哭得没力气了,急切地喝着水,她喝水太快,呛到了。水湿淋淋的撒到她的头发上,像湿漉漉的猫毛。她红了眼圈,“都怪你!”
她恨恨地骂,骂墨清研坏,骂他不好,骂他奇奇怪怪,神神叨叨,每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点也不像她,一点也不可爱!
骂累了,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得瘫软在地。
她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很怕很怕,柴房里又黑,又没窗户,一切都黑黝黝的。她甚至不知道墨清研是不是在外面,她连最后那声叫喊都不带信心,她觉得他只是把她关在了柴房,放着不管了。
她好恨。
她好讨厌墨清研。
她真的恨死他了。
怎么能用保护之名把她关起来?
怎么能把她关进柴房?
丫鬟怎么能不管她?
一切的恨意浓缩成血腥的浓汤,熬成猩红的酱。
他就是个暴君,不把人当人看,只把她当成珍贵物品的混蛋……!
……
*
凛风峰内,丝蒲草摸着自己脚踝上金丝凝成的锁链,睁开了眼睛。
对了。
她记得她五六岁时,被锁进柴房后,她和墨清研紧挨着,看着柴房黑黑的屋顶。她躺在地上,手和他的手牵在一起,之后阿爹阿娘回来了。
爹用戒尺打墨清研的手,几乎血肉模糊,把他也关进了柴房。
一个人,黑漆漆的。
他在那里被关了三天。
9. 下药
墨清研的身体有些硬。
身体的肌肉,骨节分明的手指,呼出的温热气体,都让蒲草感觉热热的、硬硬的。滚烫得如同沸水,而她是试探沸水如何滚烫的、不知死活的猫。
她探了一下墨清研的鼻息,还在呼吸。于是她开始扯自己的锁链。
金丝化为的缚锁看似柔软,实则坚不可摧。她努力扯,从一边向外拉,从中间拉扯,毫无作用。
反倒是墨清研,察觉到丝蒲草醒了。
他直起身体,双臂从蒲草的腰侧而来,搂住她的腰,抱着蒲草把怀里带,“在做什么?”
墨清研拨弄着丝蒲草的头发,发丝一下一下,被男人如玉骨般的手指轻抚着。
“我在……”蒲草被逼无奈,双手离开了金线,“扯断这个东西。”
墨清研的身体有细微的僵硬。
蒲草头皮发麻,全身发冷。
身后传来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杀气与寒意。墨清研的身体好似死人的白骨,硌得她生疼。
“嗯。”他轻轻应了声,在蒲草的脖颈边吹了一口气,蒲草全身僵直,手指细微的抽搐着,“总会解开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蒲草追问。
两人之间凝固的氛围重新开始流动,丝蒲草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墨清研的手指,小孩似的。
墨清研沉默一阵,似乎在思索,“等我能保护你。”
“在修真界没人敢动你,一根头发掉了也不行。”
“到了那时就会自然解开吧?”他反问蒲草。
蒲草只觉得全身更毛了,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墨清研就像缠上她的艳鬼,阴湿,幽暗,像地府来的。缠着她,让她骨头都酥了,人也麻了。
……她现在整个人就挺麻的。
她甚至分不清是墨清研吐出的气息,拍打在脖子的感觉令她发麻,还是太害怕了,全身发冷才发麻。
“别吓我了……”丝蒲草闷闷地说。
*
蒲草气滞淤堵,从醒来的时候就没再修炼过。
她甚至没看到过墨清研在打坐,因为一天她能睡十一个时辰,不是吃饭就是睡觉。
醒来的短短时间内,也大多是吃饭、喝药、扯金绳。
她不能指望墨清研自己把缚魔金丝扯断了,指望她这个癫癫的青梅竹马还不如指望天降神兵。
他疯疯的。
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冷静,一沾上她的事情就发疯。会冷不丁的威胁人,或者用占有欲极强的手摸着她,被摸过的地方像被蛇爬行一样。
她隐约知道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却一点都想不起来,随着时间推进,身体情况不见好,反而越发昏沉。
*
墨清研又喂药给她。
丝蒲草在幼年时喝了太多墨清研煎的药,她习以为常。
所以从未怀疑药中有什么物什。
但她今天喝药的时候,心中总有种强烈的预感。
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生根发芽,冒出细细的、小小的新绿。
它在告诉她——你不能喝。
你被骗了。
墨清研的手扶着药碗,好生稳当。
他的手托着什么都稳,丝蒲草的嘴唇接触到药碗,苦涩的汤药在她的唇舌间蔓延开来。
少年盯着丝蒲草的喉咙,直到她咕嘟咕嘟地咽下汤药。
“早些休息。”他爱怜地亲吻丝蒲草的额头,温热的触感在蒲草的额头停留了一阵。随后,他为蒲草盖上薄被,轻轻拍着她。
蒲草闭眼,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墨清研才转身离去。
少女蓦地睁开双眼。
天突、内关、中脘。她的手指陆续点了好几个穴位,呕吐感涌上喉咙,她弯腰,避免吐在床上,把刚喝下去的汤药吐了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苦涩和胃酸的味道。
她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明。
墨清研站在门外,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
伴随着蒲草把药水都吐出来,她的喉咙开始灼烧一般的疼。
疼过之后,她模模糊糊的记起来了什么。
对,天书。
天书里面的内容。
她怔怔地想,对。天书,天书里记录了什么……?墨清研成仙。
不对,不是墨清研成仙。
是他要死了!
他根本就没有飞升成真仙,他和金光融为一体,重铸了天梯,他根本没有得到成仙,也没有渡劫飞升到上界!
她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丝蒲草连滚带爬,抓住房间里的抽屉,拿出纸笔,记录信息。
扬州城附近,金陵。她的家。丝蒲草用笔写下,画了个圈。
——她会死去的秘境应当就在这附近。但仙门和人界是有隔阂的,她从未听过有什么秘境在金陵。
墨清研,成仙。丝蒲草在成仙和墨清研的名字上画了个叉。
根本不是成仙,是用自己的身体融入登仙路中。
她又在旁边补了一个字:死。
墨迹点点泼洒在宣纸上,丝蒲草擦干嘴角的汤药。
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因为墨清研的汤药。
墨清研知道吗?
——他知道。
在她醒来的第一晚,他就用手指着她的脉搏,轻声问她:你还记得多少?
那时她毫无防备地喝下了墨清研的药水,觉得头脑昏沉,没太在意。
其实是墨清研在试探她,药水有没有生效。
缚魔金丝是用来保护她的……也是在骗她。明明就是他想把自己锁起来……!
一旦认知到这些,丝蒲草就遍体生寒。
她从小就和墨清研一起长大,墨清研视她的安全为重中之重,疯事干过不少,被爹娘打的次数也不少。
她总是怀疑,墨清研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一个人。一个独立的,健全的,可以生活自理的、活生生的人,或者是宠物?不然他怎么会随意把自己锁在他的身边,而且不止一次两次。
但他又说,他会永远保护自己。
他会永远保护蒲草。
他的确身体力行的做到了。
蒲草眼前阵阵发懵,思绪乱成一团麻,她回头向外看去,没有墨清研的身影。
她思索片刻,提起衣摆,把脚踝上缠着的金丝一圈一圈绕在自己的小腿,直到不见踪影。缚魔金丝被她用布条遮住,再也看不见金色的光亮。
绑起来不太舒服,但是还好。
她的视线游弋了几下,从墨清研的柜子里找到了自己的鞋,重新穿上。
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丝蒲草的心顿时吊到了嗓子眼,她甚至不敢回话。
要是墨清研他回来了……
她下意识贴住墙壁,少女柔软的背靠在冰冷的壁面上,她扯了一下窗帘,想把自己遮起来。
“里面没人?里面没人的话我开门了啊……!”一个大大喇喇的嗓门传来,明显是女性的声音。
蒲草一愣。
“咦……这怎么回事,门也没锁呀……不管了,那我就先进来了!”水清灵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躲藏在窗帘附近的蒲草,“咦?”
她停顿一会儿,指着蒲草怪叫,“我就说你和墨清研有一腿!私会!”
丝蒲草:“……”
插科打诨还是水清灵最行,她顿时感觉放松了不少。
她不再伪装嗔怒,疲惫的放下了窗帘,“别乱说,我只是在这里疗伤。”
“我知道啊。”水清灵凑近,“据说你心魔犯了,还是墨师兄把你带回来的。”女孩的从上到下都是水色一线,水润的蓝色眼睛盯着蒲草,拍了拍手,“我看你也挺健康的呀~”
“太好啦。”她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没出大事,身体还这么棒!”
蒲草顺势挽住水清灵的手,“我很久没出去了,你可以陪我逛一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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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水清灵回答,眼睛却落在丝蒲草写过的那张宣纸上。
上面写着的是……金陵和墨清研?
她旋即收回视线,仿佛刚才聚精会神的人不是她一样,“你都快半个月没人影了!还好你还活着……嗯……”
水清灵上下打量蒲草,“心魔真好啦?”
“真好了。”蒲草好脾气的回答。
两人出了凛风峰,水清灵靠得很近,带着女子细细的馨香,还有一种奇妙的异香,“你看起来真的好了特别多。”
“好事?你现在修为是不是涨的特别厉害,还是狠狠打了墨师兄的脸?”
丝蒲草摸了摸自己苍白的脸,“……我看起来很好?”
“怎么说呢。”水清灵再次仔细端详,手指撩开丝蒲草的发丝,停顿了一下,“精神好,人可能不太好。就像开闸的洪水,还有抢到饭的野狗。”
丝蒲草踹了她一脚。
*
“我不在的这几天……秘境的事情怎么样了?”蒲草问。
水清灵刚要回答,一个惊喜的声音打断了她,“小师妹?”
蒲草回头一看,日夜奔波劳碌的鹤清仙站在她身后,眼底多了几分疲惫,“大师兄……!”
见到熟人的丝蒲草分外高兴,“你还好吗?之前秘境的事情……”
水清灵抢着回答,“一点都不好!”她抓着丝蒲草的手,避免蒲草完全把重心放在鹤清仙上,“仙魔大战要开启了!”
丝蒲草愣愣重复,“仙魔大战?”
鹤清仙对吵吵嚷嚷的水清灵脑壳子疼,但她是青云宗内有名的长老门下弟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错。”
“秘境的事情只是一个信号。魔修是在以这种激进的方式宣告他们回来了。”
“第一次仙魔大战是在三百年前,当时仙门魔域都死伤惨烈,即便调养生息数百年,也未能重现旧日辉煌。”鹤清仙的声音悠长,仿佛在回忆那场战斗。
“师兄不是才一百多岁?”蒲草问。
鹤清仙似笑非笑,没有回答,用扇子拍了拍蒲草的头,本想转移话题,却停顿了一下,咦了一声,“练气五阶……你突破了。”
丝蒲草半个月来都没有修炼,自然不知道自己突破了。但听鹤清仙的话,她只觉得山雨欲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醒来就这样了。”
蒲草微笑应对,“对了,师兄。我想去领修炼资源。”
“嗯?”鹤清仙低头,“好。”
“也是时候该准备准备,”青年的眼睛落在蒲草的小腿处,“为平衡魔域的实力,仙门会派出弟子,在魔修用摄魂心魄的邪异手段前斩草除根,为接下来的战场做准备。”
他意有所指。
*
蒲草从功过殿出来,手里已经多了十几瓶灵液。有些是秘境的奖励,有些则是平时攒下来的修炼资源。
鹤清仙的话语还盘旋在脑海中。
仙魔大战。
她记得话本子里也有仙魔大战。
可墨清研没有杀她,话本子里的话不能全信。但要是墨清研真的像天书里说的一样……他不是成了真仙,是自己修成了登仙路,他死了……
那她能忍受吗?
手里的灵液变得沉甸甸的,她走向昆仑峰的方向,走向自己的住处。缚魔金丝也来捣乱,原本轻盈的小腿变得沉重起来,金丝束缚的地方麻麻酥酥的,喉咙痒痒的。
讨厌的墨清研,居然给她下药。
讨厌的墨清研。
讨厌的……
*
深夜,凛风峰。
凌晨时分的山峦最是招惹湿气,饶是没有下雨,洞府内也湿漉漉的。夜深露重,墨清研的手指拨开斗笠的笠连,摘下斗笠,敲了敲门,“我回来了。”
“今日可有不适?”
“有乖顺一些么?”他走近床边,靠近在他的床榻睡下的丝蒲草。
金丝散落在少女的脚踝,衬得足踝如雪般白皙。
10. 亲吻
……乖顺一些是什么意思?
明明她一直以来都很乖。
丝蒲草在墨清研靠近的时候就醒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得了病。
应该头也不回的回去昆仑峰才对,她怎么会回来呢?
肯定是因为缚魔金丝还没解开。
被金丝裹住的足踝又热又烫,是它在说要回到墨清研的身边,等他给你解开……但她为什么不向大师兄求助?
她的脑袋盘旋着各种疑问,一个都没能问出来。
反倒是墨清研,看见她的脚踝裸露在外,雪白的足踝与一只小脚孤零零的在被子外耷拉,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塞进了被子里。
蒲草趁这个时候假装自己被吵醒了,瞪他一眼,“乖顺一些是什么意思?”
她把脚缩回被子里,像是被墨清研手的温度烫到了。
被他碰过的地方痒斯斯的,更何况是脚踝那种敏感的地方。
丝蒲草耳尖微热,还是没能忍住,踹了他一脚,“说话!”
墨清研知蒲草不过是恼羞成怒,被踹被踢也不恼,“只是担心你如幼年那般贪玩。”
他还记得她幼年时想出门,结果双双关柴房的事情。
只要是丝蒲草的事情他就不会忘。
“……不知道。”蒲草转过身,哼了一声,“我现在脑袋还晕着,也想不清事了,你莫烦我,惹人气恼。”
她气鼓鼓的。
墨清研脱了外衫,只留一件里衣。他找了另外一床薄被,盖住自己,紧挨着蒲草。
少女顿时感觉到了冷。
墨清研传递来的温度是冷的,但他的呼吸是热的。
他的双臂从蒲草的身后绕到前端,轻轻一拉,蒲草就被拽进了他的怀里。
隔着一层薄被,体温先传到被子上,再传到人的身上。一会儿的功夫,墨清研就不冷了。他的皮肤温热,掀开了薄被,钻进丝蒲草的被子里。
两人同床共寝,亲密无间。
蒲草的身体弓起,像一把拉了弦月的弓。墨清研的手像箭矢,他的手指是箭尖,箭头从腰,一路往下,把她的大腿拉过来,再向上,把她的肩膀也拉近,贴在自己的肉氵体上。
蒲草的后背紧贴着墨清研的胸膛,墨清研垂首,把唇瓣贴近她的耳畔,温热的体息吹进她的耳朵,“这样就不会冷了。”
他说得冠冕堂皇。
丝蒲草无力反抗,也没想着反抗。
……
她会铭记这种温度。
她想,自己的确生病了,罪魁祸首是墨清研。
不然她怎么会忘了男女授受不亲,不反抗,像被剃了毛一样的小羊羔那般乖顺。她最后只能闭上眼,“不要你管。”她的气势弱了几分,“回来了就睡吧,别再弄些有的没的……折腾我。”
还没等她回过头,墨清研的呼吸就逐渐变得均匀了起来,在她身后睡着了,抱着她依旧抱得死紧,像幼童抱紧心爱的玩具。
丝蒲草深呼吸,然后叹气。她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了起来,最后睡着了。
待她睡着,墨清研又睁开了眼。
他走下床,伸手去捡纸篓里的废纸。
他修炼功法时也会写下功法的心得与要领,纸篓总是厚厚一摞,堆在废纸篓里没人看,也没人管。
少年的手指伸向满是墨迹的纸篓。
一下,两下,三下。似玉做的手指在纸篓翻找,找到了今天新用过的宣纸。
他面无表情地捡起,而后捡起多张碎纸,一个部分一个部分的拼凑起来。
可惜的是,上面被墨水浸染,几乎看不清什么。
上面只隐约可见墨清研、仙、死、扬州之类的词语,但拼凑不起来。
墨清研是看着丝蒲草把药吐出来的。
但他觉得不能把蒲草逼得太紧。
蒲草性格要强,但身体拖慢了她。他上次抱着她登天梯就惹她生气了,可他总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若是蒲草登了天梯,她就会死。
那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无法忽略。
再加上,丝蒲草的确体弱。
虽然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手段来到青云宗前,但登云梯的天雷淬炼是钻进骨头,敲开缝隙,连骨髓也一并钻开,如火烧般的疼。
她会死。
他舍不得她疼。
纸张被拼得七七八八,他思索片刻,把写着自己名字的纸留了下来,放在书桌上。
……她会吓一跳?
他有些恶趣味的想——但他依旧想放在古朴红木制作的四角桌。
那是一种证明。
一种她离不开自己,依旧思念着自己的证明。
又或者,象征着契约与征服,在纸张盖下朱砂般红艳的印章。
*
……
丝蒲草醒来的时候,墨清研已经走了。
她看着桌子上被拼好的宣纸和墨清研三个大字发呆。
她冒出的唯一一个想法是:墨清研果然疯得不可救药。
第二个想法接踵而来:这人有病。
他翻垃圾桶。
翻完了还把纸拼好。
也不嫌脏。
丝蒲草一时失语。但她不管那些。
她按照昨天的方式把金线缠绕在脚踝和大腿上,带着自己的修炼资源灵液出门了。
她要回去昆仑峰修炼。
*
她大致摸透了墨清研的出没规律,他最近似乎很忙。除了喂药之外,他也会喂她灵液,灵乳,丹药。应该是在功过殿用贡献换来的,早出晚归是去做任务了。
若不是他绑着丝蒲草,丝蒲草还没同意和他住在一起,形同囚禁,那就像夫妇琴瑟和鸣,男主外女主内的和谐夫妻生活。
可惜他们不是夫妻,连情人也不算。
蒲草面无表情的打坐修炼,修炼完,眼前多了两个人。
女孩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蒲草,青年弯成狐狸眼的眼睛同样注视着她。
蒲草:……
一阵心惊肉跳后,她给了两人每人一拳。
挨了拳头的鹤清仙不恼不泣,水清灵大叫起来,捂着自己的头,眼泪汪汪,“人家这是好心没有吵醒你呢!”
蒲草:如果一周前我没被墨清研盯醒,我也就原谅你了。
三人一番寒暄,鹤清仙先是恭喜蒲草能独立修炼,接着说起了仙魔大战的事情。
如今仙门已入备战状态,需派遣弟子下山挫败魔域的阴谋。
魔修除了吞噬修仙人的灵气外,提升境界的方法便是迫害凡人,致使凡人痛苦,用苦虐魂魄的方式淬炼身体与法器,是邪修为世人所唾弃的重要原因之一。
“方灵台,也就是小师弟。他曾经生活过的村庄被魔尊摧毁了,师父恰巧路过,救了他一名。他幼年贫困潦倒无助,长大后便来了青云宗,也得益于他有这份上进的心。”鹤清仙的眼珠子没离过蒲草半分,“既然是备战,就没时间让弟子们在山峰优哉游哉的修炼了。原本下山历练也是新入门的弟子的试炼的一部分。”
“只是这次多加了【若是遇见魔修,便摧毁对方阴谋】的任务而已。”
水清灵补充,“我们大家都要去的!可以组队,当然也可以一个人下山。”
她眼巴巴地看着蒲草。
鹤清仙也补充,“你二师姐、三师兄都在外历练,兴许能碰到。”
蒲草点点头。
外出历练……能组队。
可她现在还在被墨清研绑着呢。
她能出去吗……?
蒲草不知不觉的走神,鹤清仙用扇子拍她脑袋,严肃地说,“你不要和墨清研太亲近。”
“呜!”蒲草痛呼一声,鹤清仙打得比平时都要用力,差点让她的眼角泛起泪花。
水清灵眼前一亮,感觉有八卦的味道。
丝蒲草:“为什么呀?”
她揉着自己的脑袋,满脸不解。
她之前就觉得,鹤清仙不喜欢墨清研。就像在那个时候,她抽签和墨清研分到一组,大师兄原本是笑着的,但看见墨清研,嘴巴就垮下来了。
鹤清仙:“你应当认识他的尊长,风凝霜。”
丝蒲草默默点头。不管是天书里还是现实,墨清研的师傅都是这个名字。
鹤清仙:“他如今已是渡劫期,羽若何长老则是化神期,比他低一个境界。他们在数百年前都是同辈中的翘楚,关键分歧在于三百年前,师父斩出的那一剑。”
他的嗓音越发悠远,仿佛在诉说古老山涧的密谈,“练有情剑的师傅燃烧全身记忆与情感斩出了一剑,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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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她已有道侣。”
丝蒲草的瞳孔因为震惊而缩小。
“她的道侣便是风凝霜。”
水清灵的嘴巴张大,几乎能塞得下一个鸡蛋,“等等,风凝霜长老不是修炼无情剑……”
鹤清仙点头,“不错。所以……在那场战斗后,已经身心退化得与孩童无异的若何师尊与风凝霜分离——他们尚未婚配,算不得和离。师尊在如幼童般孤立无援时,风凝霜未曾过问。”
“就像……他人间蒸发了一样。”
鹤清仙叹了一口气,“师尊向来是我照顾的。那一剑损伤了她的心脉,她的境界寸步难进。她三百年前便是化神期,如今亦是。”
“……”蒲草缄默不语,气氛沉闷,她蓦地开口,“风凝霜长老……是人渣啊。”
和天书里杀了她之后,和一干红颜知己纠缠不清的墨清研一样,像泡茶后的残渣,只配倒掉。
水清灵没想到有这等内幕,八卦得啧啧称奇,眼睛都亮起来了,仿佛下一秒就能飞起来,迫不及待地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丝蒲草的思考却飘向了远方。
她想,要是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身心退化得与孩童那般无异,墨清研一定会照顾她的。
毕竟他们是青梅竹马。
她从小就被墨清研“关照”了。
但她的喉咙觉得有点恶心,头皮发麻,好像有温热皮毛的野兽爬上了她的脊背,用坚硬的皮毛摩擦她的背。
……这样似乎不太对。
若是夫妻之中有任意一方因天灾人祸而残疾,另一方照顾残疾的一方,那一定是一段矢志不渝的佳话,是足以令人人称赞的美德。
那她为什么会感觉恶心……
因为。
丝蒲草的双手交叠在一起,缓缓地握紧了,冷汗直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瞳孔却恐惧地紧缩。
她不确定——墨清研会不会为了能照顾她,把她也变得像以前的、三百年前的师尊一样……身心退化成幼年,只能依靠他,只能依赖他。
比起现在的她,肯定是心如孩童,容易哄骗,眼睛澄澈如琉璃的懵懂女孩更容易照顾……
她又想到墨清研给她喝的药。
他现在不就是在这样做吗?
丝蒲草的呼吸变得急促,遍体生寒的感觉怎么甩都甩不掉。
“小师妹。”
“小师妹。”
“小师妹!”鹤清仙提高了音量,才把她叫醒,“听到了吗?即便你们关系好,也不要靠墨清研太近。”
“当然,即便靠近了,也不能靠近风凝霜。知道了吗?”
丝蒲草这才回过神来,发寒的感觉好了一些,点了点头。
鹤清仙又道:“还有,历练的事。你可以和我说,我安排下山弟子的名单。”
蒲草心不在焉,但听了进去,这次她重重地点头。
*
她还回到凛风峰就是有病,就是自找罪受。
应该把金丝的事情告诉大师兄,让他解了缚魔金丝,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才是。
但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睡在墨清研床铺的蒲草这么想着。
门口传来脚步声,墨清研不急不缓地推开门,走近了蒲草。
他依旧如往常那般熟稔的脱外衫,留一件里衣。他唤醒蒲草,“蒲草,喝点灵液。”
蒲草醒来,看了他一眼。
男人温热的手放在丝蒲草的背部,他扶直了蒲草的腰身,蒲草顺势坐了起来,开了瓶的灵液凑到蒲草嘴边。
乳白色的液体在玉瓶之中旋转,散发着远超寻常灵液的灵气。至少也是三品往上,以炼气阶的修为喝这个,有些暴殄天物了。
蒲草没感觉到异样,温驯地喝下,乳白色的液体在她的嘴角聚集,顺着喉咙咽下,滑过食道,进到胃里。
灵液所带的灵气缓缓涌入她的小腹,腹部暖洋洋的,像日光住在了柔嫩的小腹内,持续散发着光芒。
她喝完,墨清研便把玉瓶放在了床头边,液体看起来粘稠,入口却清爽。
丝蒲草见他放好玉瓶,便伸出双手,捧住了墨清研的脸。
她柔软的、嫩生的,泛着水光的唇靠近他,印上他的唇。
一个亲吻。
11. 缠绵
被亲吻的墨清研瞳孔缩小了。
旋即他放松下来,用舌尖触碰了蒲草的唇,“怎么了?”他柔声问,却丝毫没有放开蒲草的意思。
他的手揽过她的腰,把她更近的拉向自己,“呼吸。”
丝蒲草听话的用鼻子出气,呼出的气体暖洋洋的。
某种不可见的界限在这瞬间被逾越了,墨清研柔和的亲吻顿时变得粗鲁起来,他近乎暴力的将舌塞进柔软的口腔内,席卷她每一寸赖以为生的氧气。
他的温柔只是为了掠夺而展现出的一种假象。
墨清研的亲吻近乎啃咬,用牙齿,用舌头,就像要在蒲草的身上打下属于自己的烙印,近乎掠夺。
蒲草被亲吻得眼泪都冒出来了,被吸吮得舌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不像是亲吻,更像是一个高举着旗帜的士兵在攻城掠地,直至能宣告此地为我所有。
他在兴奋。
丝蒲草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对亲吻的兴趣几乎是前所未有的高昂与亢奋,一时之间,她甚至分不清是这份亲近带来的甜蜜令他欣喜若狂,还是亲吻令他兴奋不已。
色鬼。
流氓。
下流!
蒲草在内心,骂了他一通,被亲得嘴巴水润红肿,沾着点点的唾液。在漫长的亲吻后,她终于软绵绵的依附在墨清研的怀中,被擦去泛着光泽的银丝。
“……”
“……”
两人相对无言。
丝蒲草只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还要防备墨清研做出下一步行动。
少年的手在她的腰身游弋,扶着她的腰窝,另一只手一次又一次擦干净她红肿的唇瓣,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该睡了。”
蒲草一愣。
……他在想什么?
他好像对投怀送抱一点反应都没有。
丝蒲草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只是抬起手,细腻的手指柔和地擦过墨清研眼下的那刻痣,抚摸着那块细微的凸起,“是该睡了。”
*
墨清研没睡着。
他一整夜都睁着眼睛。
他怀抱着丝蒲草,丝蒲草已经睡下了。在他的怀里睡得酣甜,脸颊染上一层温热的红晕。
他甚至不敢去触碰丝蒲草,担心如今是幻象,一个一碰就碎的幻觉。
她在想什么……?
他突然不理解了。
在蒲草回来凛风峰后,他对蒲草离不开自己这件事胜券在握。但她没料到她的亲吻。
柔软的、甜蜜的,如黏稠的蜜糖滴进心湖,像麦芽糖的糖棒一样旋转,把湖变成了炙热的糖浆,随手一捞,指尖与糖棒都沾了近乎齁甜的蜜。
他近乎狂喜。
没错,蒲草离不开他,她现在是在示好。
但随即而来的冷水浇灭了那些暧昧与旖旎。
他并不能欺骗蒲草现在正在爱他。
对她少有的亲密,墨清研只感觉到浓浓的不安。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靠近丝蒲草,撩起她的发丝,抚摸她柔软的皮肤与脸颊,确认她的存在。
她肯定在谋划些什么。
……
是的。
她肯定在计划某些东西。
*
丝蒲草对墨清研无语了。
对他示好,亲吻的第二天,换来一碗失忆的苦汤药。
这次,他似乎要看着她咽下才甘心。
蒲草当着他的面拒绝也没用,他甚至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确保丝蒲草没有催吐的迹象。
蒲草的思考与记忆逐渐模糊,直到过了半个时辰,墨清研给她盖上被子,她才悠悠转醒。
这次她用了抠喉咙,点穴位,才勉强把一部分的汤药吐出来,但已经留在腹中的汤药被消化了,她仍旧丢失了部分记忆。
她身体发热,忘了自己丢失了什么,只是默默流下了眼泪。
*
丝蒲草接下来的生活基本上是三点一线。
先离开凛风峰去昆仑峰修炼,中午和鹤清仙讨论魔域的事宜,修炼完后晚上再回来,期间小心地避开人群。
她要想个法子。
她觉得在墨清研身边的自己会越来越不像自己,她失去什么的时候,那一部分就被墨清研得到了。
她失去的是自由,所以墨清研囚禁了她。
她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于是墨清研替她选择。
她被墨清研改变了。
她正在被改变成越来越适应墨清研的模样,适应并非道侣的两人亲密无间,适应他近乎疯狂的控制欲,忍耐他每个夜晚的窥视欲。
她在变成自己不想要、恐惧的模样,罪魁祸首是墨清研。
*
凛风峰夜晚。
丝蒲草和墨清研又抱在一起,少女的嘴唇轻微红肿,被反复厮磨的耳尖发烫,她抬起腿,用腿踢了踢墨清研,“不舒服。”
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胸膛,蒲草重复了一遍,“绑着不舒服,离不开,走不出去。”
墨清研没有立刻回话,只是低下头,注视着她,他甚至没有回复丝蒲草的话,只是纯粹的、与抬起头的丝蒲草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几乎要将少女洞穿,然后他用手触碰了丝蒲草的小腿,轻轻抬高。
他摩挲着上面的缚魔金丝,“它只会让你不胡思乱想。”
“它不像凡间的锁链,只缚魔,锁心念,毫无重量,怎么会不舒服呢?”
他问,“是你觉得不舒服,还是真的不舒服?”
墨清研的语气带着一种探寻。
是“你内心觉得不舒服,要解开”,还是“缚魔金丝真的打扰到你了?”。
蒲草又开始头皮发麻。
她甚至不敢回答。
“看,只是你觉得不舒服而已,但这是必要的牺牲。你可以忘记它,它就不会困扰你了。”少年的声音在丝蒲草的耳畔回响,“我不会解开它。”
蒲草看去,只见他的嘴唇带上了一抹令人恍神的微笑。
*
墨清研开始频繁给丝蒲草送东西。
发带,发簪,腰带。
精雕细琢的小饰品注入灵力,在蒲草的鬓角闪闪发光。
少年不厌其烦的在送出礼物后为她梳头,在光滑照人的铜镜上,映照出丝蒲草略带尴尬,恐惧,但又无法逃离的表情。
他握着发簪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错觉。
若是下句话不合他的心意,他就会刺下去,沿着脖子划开一道血痕,血液喷涌而出。
被吓到了的丝蒲草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垂首,贴近丝蒲草,唇瓣擦过她的耳尖,蒲草心领神会,只能勉为其难的亲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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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亲完抿嘴不说话,墨清研被亲完,脸上终于带了点能被称之为笑意的东西。
“莫要忘了日日戴在身侧。”他撩起丝蒲草的发丝,发丝垂下来,遮住了丝蒲草的侧脸。
蒲草略微停顿了一下,挤出一抹勉强的微笑,才回答,“好。”
“我会把它日日戴在身侧。视如珍宝。”
*
墨清研离开已经一个时辰,她在凛风峰过三点一线的生活半个月了。
在外传他已炼气大圆满,即将突破筑基。
可那一切都和丝蒲草没关系。她对着铜镜,眼睛朝外,确认已经没了墨清研的身影,他没有守在门外,不会突然回来。
按照以往的流程,墨清研会在下午,或是晚上回来。
现在,他或许已经接了功过殿的任务,一边做任务一边修炼,准备突破筑基,积攒贡献。
蒲草对着铜镜,纤细的手指握住发簪的蝴蝶装饰,把发簪抽了出来。头发散落,她面无表情,用力把发簪砸碎。制作精良、巧夺天工的复杂发簪碎片四溅,像砸在地面的水滴。
她又回身,翻墨清研的抽屉,拿出一个又一个他送的东西,在红漆的木桌上砸碎了。
能砸的砸,能弄坏的弄坏。
砰砰砰咚咚咚的沉闷撞击声与金属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环顾了一下,墨清研在昆仑峰给她带了可替换的衣物,恰好能当成行李。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到昆仑峰收拾一通,带上自己过去花剩下的金银,在功过殿领到的灵液,找到了鹤清仙。
鹤清仙对她的到来十分诧异,但他诧异的并非蒲草收拾细软,一副要下山历练的样子,而是她脚踝露出的金丝。
丝蒲草最近都在昆仑峰修炼,尽管她也会回去凛风峰,他只当是两人关系极好。尽管他看不惯墨清研,若丝蒲草与墨清研想成为道侣,他也无法阻拦。
鹤清仙:“你……最近都在修炼。”按理说,缚魔金丝不应依旧锁在她脚踝。
蒲草气息平稳,丹田灵力流转正常,不像走火入魔。
……那是怎么回事?
金丝为什么还在她的脚上?
故意的?
鹤清仙全身都不舒服,他死死盯着丝蒲草脚上露出的金丝,咬牙切齿,刚要开口。
蒲草打断了他,眼睛弯成可爱的月牙,背着收拾好的小包袱问他,“大师兄,上次的历练名额可还作数?”
“我想一个人下山历练,不与其他人组队,就我一个。”
“放心,我有经验。”
蒲草的脸露出了迄今为止最轻松的笑颜。
*
早上墨清研又喂了她一碗汤,她抠得喉咙疼,胃部像灼烧一样。她捡起七零八落的记忆,拼凑出天书里的内容。
墨清研会死,成不了仙。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救他,只知道不能继续待下去,她该走了。
她要去扬州城,回到自己的家。
她和他在一起总会这样,一直这样。
他发了疯似的想掌控她,像试图握住一只濒死的鸟。
*
墨清研与缚魔金丝的感应消失了。
送给丝蒲草发簪上沾染他灵力的传讯灵蝶也不见了。
她解开了金丝,摔碎了一切能监视她的东西。
离开了凛风峰。
12. 打断腿
他简直疯了!
这是负伤的水清灵的唯一想法。
及时赶到的鹤清仙与墨清研缠斗已有半个时辰,两人的招式你来我往,鹤清仙本想束缚墨清研的脚步,谁知他硬生生撕裂了法宝,把水清灵的鲛带与鹤清仙的金缕丝全撕成碎片。
即便他近乎七窍流血也没停止,如同一只发疯的野兽。投鼠忌器,更何况对方是承载修仙界未来命运的墨清研,鹤清仙一时竟想不到能束缚他,还不伤筋动骨的方法。
“墨清研!”水清灵捂着腰间的伤口,看着碎裂的水蓝鲛人丝,心疼得滴血,“你疯了!不就是不让你去找蒲草……”
这句话貌似牵动了墨清研的神经,他招招狠辣直击命门,鹤清仙只能防御、闪避。
尽管对于元婴期的他来说,墨清研的攻击可谓是不痛不痒,奈何他的招式阴狠毒辣,只能防守不能攻击的他只能使出十二分精神应对。
更何况……
“你灵力耗尽,不能这样下去了。”鹤清仙满脸严肃地制止墨清研的行动,缓慢给他输送灵气。
一边防守,一边医疗,还要保证他不能前进一步,鹤清仙一心三用,若不是修为高深,早就被耗得头昏脑胀。
墨清研是在半个时辰前知道丝蒲草离开的消息的。
他无法理解。
蒲草从小就是他无法理解的异类,她软弱却不胆小,身体虚弱却有充沛精力。他向来理解不了,那么小那么虚弱的、如鸟雀般的团子怎么会想离开他?
明明他是保护者。
一次也就罢了,两次,三次。他仿佛在丝蒲草心中不占一丝地位,每次她都能拂袖而去。
那自己算什么呢?
是他做错了?
不,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他幼年起就一直照顾蒲草了,他当然知道什么对她最好。
但要是他知道什么对她最好,那她为什么会逃跑?
他给她的不是她想要的?
……
墨清研发了疯。
他只想脑袋里的自问自答停下,不要再想丝蒲草的事情。不要再想过去她的爹娘告诉自己:即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照顾好蒲草;不要再想自己年幼时便下定决心守护蒲草;他只能用剑法与攻击宣泄自己的不满与恐惧。
他的内心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若是现在的自己不被丝蒲草所需要,那他还能做些什么?他不就什么用处都没有了吗?
在他仍是稚童时,丝蒲草的爹娘就告诉他,他要保护好蒲草,丝蒲草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也是他们收养他的关键。他是矛也是盾,是剑也是甲。
他的一切都应存在、建立在守护丝蒲草之上;而不是她离开后,不知道如何独立,也不知道生存为何用、又有何意义的他。
他的攻击近乎于自毁,鹤清仙甚至以为他用了兵解之术,用自身性命换来强大的力量。
可墨清研还在极度的愤怒与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晋升了——筑基期。
他引来了天雷,鹤清仙为他护法,只见远处乌云翻涌,如墨般漆黑,云中积蓄翻涌的雷电,层层黑云如大军压境般乌泱泱而下。
实在没法子的鹤清仙替他挡了雷劫,浑身焦黑。
雷劫共有七七四十九道,墨清研靠自己硬生生抗过了数十道,鹤清仙为挡他人的雷劫付出了代价,修为尽失,毫无还手之力。
筑基期的天雷本应伤不到元婴期的鹤清仙,但墨清研做到了。
雷云像他的泪水与愤怒,流下的血成了雷云的雨。
他全身焦黑,没一块好肉。
从被劈红的皮肤中钻出新的、嫩生的皮,血肉在雷劫淬炼下极速生长,他如金蝉脱壳般,摆脱了原本孱弱的躯壳。
一片片银屑般的焦灰从他身上剥离,墨清研扛完雷劫,晋升筑基,他吐出一口浊气,眼睛更亮,杀意更浓,毫不犹豫地把剑尖指向了鹤清仙。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自己。
任何人都不能阻碍他去找蒲草!
“……咕!”一柄全身清透的小剑滑过墨清研的足踝,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墨清研失去平衡,单膝跪地。
只见仙人翩翩降临,风凝霜用剑指如臂使,剑尖刺进墨清研的皮肉,割断了他的脚筋,他不紧不慢地问,“清研,你在做什么?”
水清灵灰头土脸,鹤清仙更是狼狈不堪,摔进泥土里,满身污泥,风凝霜眉头紧蹙,“同门师兄弟之间不应争斗至此。”
他说得冠冕堂皇,墨清研还想站起,另一柄剑如法炮制,锐不可当地割断了他的脚筋,鲜血喷涌。
墨清研彻底站不起来了,像失了魂魄的布偶娃娃般摔倒在地,脸朝地面,砸得鼻梁出血。
风凝霜一席青衣,一脸肃容,眼睛如鲛人的鱼尾那般闪烁着光泽,内里流光溢彩,表情却冷淡至极,“孽徒,如此耽于情爱,伤了同门,蔑视宗门法规。”
他对鹤清仙点头,清洁术落在鹤清仙身上,他的装束焕然一新,残破的衣衫却补不回来,水清灵的衣服更是裂了好几个洞,少女一脸心疼地抓着自己的衣袖与裙边,“就是他,都怪他!”
水清灵大声抱怨,墨清研周身草木焦黑,焦炭吸饱了他喷出来的血,他倒下后便一言不发,似是认了。
鹤清仙虽然四肢发软无力,受了雷劫的惩处,内心却和明镜一样,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毕竟他从来不喜风凝霜。
他虽修无情道,却不至于杀死墨清研,或让他成为废人。说到底他们才是师徒,外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水清灵还想插嘴,鹤清仙捂住了水清灵喋喋不休的嘴巴,“下山流程需与尊长报备。”鹤清仙见氛围凝重,几乎如同沉闷的铁块,拎起水清灵就走,像拎起一只小猫,水清灵挣扎了几下,但也察觉气氛不对,乖乖被他的手吊着走,没出声。
两人离开后,离开青云宗的入口之一便只剩下了墨清研与风凝霜。
风凝霜风光霁月,衣衫不染半分泥尘,狭长的凤眼注视着墨清研,“她对你有这么重要?”
“你为了她奋不顾身?”
他的嗓音很平静。
墨清研没有回答。
风凝霜蹲下,喂了他六品回元丹。墨清研的脚筋双双被挑断,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
墨清研侧首,侧脸压进泥土里,“不用你管。”
他说,“你是个懦夫,我不是。”
风凝霜的手微微一顿,声音竟带上了丝丝恼怒,他嗔道,“痴儿!”
“只知儿女情长!”
*
对墨清研的情况丝毫不知的丝蒲草快乐的下山。
鹤清仙把她送到山下才离去,还帮她解开了缚魔金丝。她乐呵乐呵地一个人走了一段时间,来到了山脚下的愿仙城。
她现在炼气五阶,用常人的眼光来看也算是仙人了。而仙人的视角是不一样的。
丝蒲草像只快乐的小鸟投入了街坊闹市的怀抱,她还没辟谷,买了一大堆的零食满足口腹之欲。
晶莹剔透的大颗糖葫芦,山楂被水晶般的焦糖衬得娇艳欲滴;糖糕子裹在纸里,沾了一层熟的糯米粉,咬一口甜腻腻糯叽叽,她幸福得眼睛都睁大了。更别提还有蒸、炸、烹、煮的小食,她看得眼花缭乱,买了一大堆吃得不亦乐乎,最后坐在街边,要了一碗甜豆汤。
见她背着小包袱,起了歹意的人不少,但看见她衣衫整洁,神态自若,又不敢轻易动她——这里是青云宗山下,能从山上下来的都是仙人了,他们这些凡人哪里惹得起唷!
店小二十分热络,手脚勤快,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开口就叫她仙人姑娘,丝蒲草脸颊一红,又美滋滋的。
原来成仙是这种感觉,她觉得话本子里的墨清研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肯定也是这么舒服的。
她被夸得全身舒坦,脸颊泛红,喝了半碗甜豆汤,红豆漂浮在甜丝丝的汤汤碗中,她的手抚过碗的边缘。
上次她来到这里时毫无自保之力,全靠内心想争一口气,还好有好心人的帮助……好心人名叫阿桑,他来愿仙城也是为了登云梯,据说他还有个家人,但丝蒲草没在青云宗内见到他,估计是落选了吧。
甜豆汤里倒映出虚幻的水影,丝蒲草原想结账,店小二笑嘻嘻的凑过来,笑得龇牙咧嘴,露出洁白的大板牙,“客官可要结账?十文钱就好。青云宗山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仙人们一个接一个的下来,周围的土匪、山贼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我们老百姓是清净了,但也心存疑虑……”
丝蒲草想了想,摇了摇头,“你们在青云宗下,不会有事的。天塌下来也有仙门顶着,不用你们操心。若是世道不太平了,你们也可各自安居,免受外界颠沛流离。”
小二笑得更开心了,牙齿铮亮,像只勤快的大黄狗,擦桌子,收拾碗筷,“仙人姑娘要是想住店,咱们还卖周边地图的,您看……”
丝蒲草摇摇头,又掏出钱,买了一张地图。
*
丝蒲草就这样一边修炼,一边赶路,看着地图,从青云宗下山一路往扬州城的方向狂奔。
一周后,她已经能足够纯熟,能分辨出哪家客栈在宰客,哪家住得好,哪个店家有良心,哪个店家黑心肠;这些都是她在青云宗时体验不到的人间烟火。
当然了,顺手收拾几个不长眼的周边土匪那更是举手之劳。
幽州城作为暂时的歇脚点很不错。丝蒲草刚在店里坐下,就听见哭天喊地的叫声,“娘诶……亲娘!我的儿子!”
一名盘发妇女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把内脏都呕出来,丝蒲草凝神一听,她哭得撕心裂肺,断断续续骂那些山匪、土匪,骂他们天杀的,该是被狗咬的。
丝蒲草铭记在心,问了店小二,才知道最近幽州城常有孩童失踪,旅人也不愿在此处歇脚,他们的生意因此惨淡。
蒲草掩面喝着茶水,心里想着晚上就去打探一番。
这年代的孩子人人都看得紧,而邪修最是喜欢把孩童炼成尸油、人干。他们的纯净却充满痛苦的冤魂是魔修喜好的“耗材”,如常人面对美味珍馐。
蒲草在客栈留下,深夜却没睡。
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了人,单独做些什么事情。即便在上青云宗之前,也有人与她相伴同行。她下了床,踮起脚尖,像一只灵敏的猫,细细听着外界传来的声响。
倏忽,昏暗的城市响起一阵笛声。笛声似乎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响彻争整座幽州城。星点般的光芒在民居之间错落有致,在细密如灯火的荧光中,几名孩童从屋中走出。
丝蒲草的瞳孔顿时睁大了。
笛声引诱着半大的孩子与她今日才见到过的游客向前走,全城竟无人觉察异样,只由笛声肆虐。丝蒲草神色一凛,从窗边轻巧的翻越而下,带了一把剑,悄无声息地跟在队伍后头。
一样跟在队伍后面的还有一名身姿凛然的女性,她双手抱着剑,似乎在打瞌睡。看样子也是浪迹天涯之人,剑不离手,隐约的竹香传来,带着一股露水的清甜。
蒲草跟着队伍,一路出了城。幽州城立于荒野,一出城便是荒郊野岭。天完全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废弃的茅屋落在路边,蒲草用脚尖走路,深怕吵醒了什么人。
一缕缕线香与焦肉的味道从山洞中飘出,丝线化成的手笼罩在蒲草的鼻尖,到处都是诡异的香味,蒲草犹记迷心阵便是有类似的味道。
要进到山洞里去了……
蒲草走近黑黢黢的洞口,孩子们慢她一步,她走在队伍的前沿,只见那名英姿飒爽的女性睁开眸子,看了她一眼。
山洞内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蒲草抬头一看,无数“茧”被吊在了半空,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粘腻的充斥了整个鼻腔,而洞穴远处,有蜷缩成一团的三个小人,和……一名衣着完整,面容冷峻的青年。
蒲草认识他!
他是阿桑,之前与她同行过一阵的青年!
彼时丝蒲草刚刚从家里逃出,离开了墨清研,路上便遇到了阿桑,阿桑对她多多扶持,若不是他,蒲草不一定能顺利抵达青云宗。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要被吃掉了……?
丑陋面容的魔修一人吹笛,一人散香,最后一人死死地盯着队伍前头的蒲草,“到这儿来……”
他的嗓音又粗又哑,像沙子灌入喉咙,蒲草谨慎地靠近,装成身体虚弱,摇摇晃晃的模样,眼睛失去了聚焦点。
“t……”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丝蒲草猛然出剑,直取他的咽喉!
身材矮小的魔修大惊,蒲草的剑扎中他的喉咙,却没能伤到他,皮糙肉厚的丑陋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其余二人都反应了过来,又黑又脏的爪子朝蒲草抓来!
蒲草暗叫不妙,一手抓住阿桑后退,爪子抓到了坚硬的剑穗,魔修愤怒地甩开,试图乘胜追击,蒲草拎着阿桑,把清冷俊逸的青年往后一丢,阿桑扑倒在地。
他们的修为是多少?不知道,可他们看起来比她更强。
蒲草冒起冷汗,一个翻滚,持剑护在身前。
若是打起来能有多少胜算,可以带多少人走?
她的脑袋飞速转动,魔修嘿嘿地笑了一声,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丝蒲草觉得身后挨上一个温热的东西,刚要尖叫,身体就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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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动踹了对方一脚;与此同时,看起来昏昏欲睡的持剑女子刀剑出窍,剑光似竹影在林中摇曳,一刀割断了三个魔修的脖子。
她运用灵力时发丝无风自动,脸颊亮起一个小巧的标识,如一轮弯弯的凛月高挂在漆黑的天幕,亮起来的形状好似竹影,她转过头,看着丝蒲草。
场面混乱至极,一面是被一剑封喉的三个魔修,一面是刚刚维持着踹人姿势的丝蒲草和被踹的倒霉青年阿桑,阿桑被踹出了起码一尺多远,眼冒金星。
蒲草定睛一看,把眼睛定格在女人的脸上,认亲般大喊:“二师姐!!!!”
“我是丝蒲草!!新入门的师妹!!”
叶青一挑眉,收回了剑。
阿桑狼狈地起身,叫了一声,“蒲草,”青年看起来冷,微笑的时候却显稚嫩,两颗梨涡缀在脸颊两边,更显无辜,“你的脚劲可真大。”
叶青左看右看,被笛声操纵的孩童们都醒了过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山洞又黑又冷,孩子哭了起来,叫声和天边的青蛙一样嚎亮。叶青对丝蒲草点了点头,“我记得你,清仙飞鸽传书的时候,我见到过你的名字和画像。”
“但我要先走了。”
叶青头也不回,完全不管那些尚在哭泣的孩童,似乎是无法忍受吵闹;蒲草刚想挽留,只见阿桑已经蹲下,试图哄小孩。
蒲草:……
总之,先把孩子送回去吧。
*
折腾了半天,蒲草连觉都没睡好,送回去的时候孩子父母千恩万谢,还要拿出金银作为谢礼,蒲草通通拒绝了,与她同行的阿桑感叹:“时隔多日,没想到你变得如此财大气粗、家财万贯……”
当初什么也不懂,带的钱不够花,把阿桑当成钱袋子的丝蒲草:……
心虚极了。
两人回到客栈,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叶青早早就在丝蒲草栖下的客栈等候,她坐在那里时闭目养神,毫无防备,却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像难以接近的冰霜美人。
“二师姐。”蒲草小心翼翼地坐在她的对面,阿桑更是小心地坐在蒲草的旁边,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怒了这个一剑便能杀死三个魔修的修仙者。
蒲草离阿桑坐得远了一点,叶青的呼吸均匀而平稳,蒲草甚至以为她睡着……
……好像就是睡着了。
蒲草打量叶青的时候,叶青突然睁眼,“我没有睡。”
蒲草:……
阿桑:……
阿桑呵呵地干笑了一声,“这位仙人真是有个性……”
“师姐,我是来下山历练的,我要到扬州城去,你的目的地是哪里?”蒲草没管阿桑,问起了自己的师姐。
叶青点头,“扬州城也是我的目的地。”她沉吟片刻,“你的三师兄也在那里。”
蒲草皱起眉头,“扬州城这么特殊……?”二师姐和三师兄的修为都是青云宗间的个中翘楚,两人齐齐前往扬州城……难道是……
叶青回应,“现下仙魔大战在即,我们会在城镇附近布下护宗大阵的简略版,避免城镇被魔修入侵,涨大他们的实力。至于扬州城,它没什么特殊的,只是我们汇合的地点。如今我以走访数城,期间锄强扶弱、见义勇为也是应当。”
她说的满不在乎,蒲草马上接夸夸,“师姐人美心善实乃我辈之楷模!剑法更是一流!”
叶青的表情舒缓了些,“你我相遇也是有缘,这四品转魄丹便送你吧,待你到金丹期,对突破元婴有益处的。”
蒲草连忙道谢,内心大惊,夸夸师姐竟然能获得如此珍贵的丹药。
有种献媚抱到了大腿的感觉。
叶青眉眼弯弯,“你也折腾一夜了,速去睡吧。至于这位,看起来只受了点惊吓。”
阿桑点头,“我……刚被抓进去不久,你们就来了。”他的面色有几分阴沉,“若不是你们……我或许会被吃掉。”
蒲草用杯子碰了碰阿桑的杯子,“都没事了。”
“那我就先去休息了,我会歇在这间客栈,有时就来天字号105房找我。”丝蒲草哒哒哒地上楼。
*
她上楼时,天已经全亮了。
她拉上厚厚的帘子,只点了一根蜡烛,拿起自己的剑,看上面的剑穗。
还好,没被弄坏。
丝蒲草用清水擦拭了几遍,被剑穗层层遮掩的小包裹终于显形,她解下来,擦得干干净净。
里面是两块发簪的碎片,蝴蝶发饰摔成了两半,两边各持一只羽翼,中间细碎的、缺了的破口,蒲草没捡回来。
她就带上了摔碎发簪的最大两块碎片。她喜欢蝴蝶,喜欢它们翩跹起舞流连在花丛中,幼年时她就最爱扑蝶,可惜身体柔弱,不能多玩。
为什么要带上这两块碎片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想收好,因为她感觉这意义非凡。
她把蝴蝶的羽翼接好,蝶翼拼合在一起,精巧繁复的花纹似是精工雕琢,在烛光下,整齐的切面闪烁着光芒。
她原本是想当成剑穗的,但是摔坏了,不美观,她又想让蝴蝶翅膀完整些,就做了个垂坠的小香囊,里面装着蝴蝶发饰,可打架的时候,太容易脏,也太容易丢。
丝蒲草用手撑着桌子。
她想:她才不是只能被墨清研保护的。
她不是花瓶,也不是需要人供养的稀世珍品。或许以前是,但不代表现在是。墨清研要改变,而她需要时间冷静。
丝蒲草眨巴眨巴眼睛,困得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强行打起精神,从自己的行李小包袱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
丝蒲草死亡。打了个叉。
墨清研回家,埋葬青梅尸骨。在回家上面划勾。
墨清研冒险历练。
墨清研成仙,融入天梯,死亡。
是的,她记起来了。
天书里面,说墨清研想去埋葬青梅竹马丝蒲草的尸骨,因此回到了扬州城。
虽然她没死……但是……
她把墨清研回家上面的名字,改成了丝蒲草。
丝蒲草回家。
他们有共同的家,他们共同生活,一起长大。在修仙前,他们各占了彼此人生的一半。
所以,让她代替他的命运,也可以吧?
她要代替他走剧情,就这一段,或者以后也一样。这样,墨清研或许就能避免成仙失败,化为金光,修复天梯,为未来者献身的未来。
她不管登仙路,反正她不想成仙。她在意的,从始至终也只有一个人。
所以,墨清研绝对不能下山,起码不是现在。
而她必须离开青云宗。
13. 我很想你
叶青看过阿桑的经脉,与凡人无异,身上没携带什么危险物品,纯纯的过路人。
她默许了阿桑跟着自己和蒲草,昆仑峰二师姐身后多了两根小尾巴,两人一路跟着叶青从幽州城出发,直指扬州。
丝蒲草和阿桑都没有辟谷,两人在途中还需要找吃的,露宿时便由蒲草寻找山间野兔等作为粮食,阿桑全然不动手。
他变得懒懒散散,眼珠子像圆溜溜的仓鼠,美名其曰之前自己照顾了丝蒲草,现在就由丝蒲草来照顾他。但偶尔他又会蹲着看野兔,不允许丝蒲草吃它们,蒲草无语,只好放了兔子,重新去抓猎物。
假如上次与阿桑相见,看见的都是青年靠谱的一面,那现在的阿桑就像得了癔症,时不时就和小动物说话、自言自语。要不是他平时还可以交流,蒲草都觉得他寻亲没找着,得了病。
提起阿桑寻亲的妹妹,长着一张稚嫩脸的青年略有失落,“应当是中选了吧。”他嘟囔着,“她那么聪明活泼、精灵古怪的,肯定不会让自己落选。”
蒲草在森林里烤兔子,随手用树枝做成签子,串在兔子的身上,放在篝火上烤,扒完皮的兔子被烤得滋滋冒油,蒲草问他,“那你的妹妹名字叫什么?要是有入选,兴许我知道她在哪个峰。”
阿桑笑意盈盈,孩子气的脸随着微笑而皱在一起,“水清灵。”
“很好听的名字。”他说这句话时犹有感叹。
丝蒲草:“……”
“我认识。她整天咋咋呼呼的。”
丝蒲草翻面的速度慢了一些,阿桑停顿了一下,然后扑向蒲草,“真的?你认识?那她是不是成功修炼了!拜在哪位仙人名下?”
叶青闭目养神,低下头看了阿桑一眼,似是嫌他吵闹。
丝蒲草一五一十地拖出,“在紫霄真仙门下修行,她是青云宗的长老。实力不俗,也很护门下的弟子。”
阿桑松了口气,“看来她过得很好,”旋即又笑嘻嘻地凑过来,“还有没有什么消息?”
蒲草蹬了阿桑一下,脚直接踹在他的裤子上,阿桑的裤子有了一个沾灰的脚印,蒲草顿时觉得有点酥麻,好像被人挠了挠脚心,从脚掌连绵冲到天灵盖上,她冷哼一声,“在烤兔子,还想吃就别靠太近、闭嘴。”
她不是很喜欢和墨清研之外的人有肢体接触。但她确定刚才那种稍微有点热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丝蒲草看着自己的掌心,阿桑委屈的蹲守在一边,像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幼兔,蒲草心软了一下,“……好吧。”她对阿桑招了招手,“你凑过来,我跟你说水清灵平时都在干什么。”
阿桑眼睛立马一亮,像见到瓜田就冲上去的猹。
蒲草:……
不愧是兄妹。
*
三人走得慢,因为需要走遍偏僻的城市设置护山大阵,蒲草跟着叶青的路越来越偏僻,终于来到了青瓦台。
城门禁闭,像两座钢铁浇筑的囚笼。以往城门都是朱漆的木门,青瓦台的城门却像战时的堡垒,四壁长满青苔而残破不堪,独独一道铁门拦住了墙里墙外的人。
叶青通报了一声,拿起一块牌子。丝蒲草认出上面写着叶家,她听水清灵提起过,叶家也是有名的修真世家,在八大修仙世家中排名第三,规矩森严。
阿桑笑眯眯地站在旁边,在路上他总是维持这副表情,铁门将开,他凑近了一些。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腐臭味。腐烂的水果、血肉、生蛆的骨髓。丝蒲草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青瓦台这座城市被一分为二,左边是枯骨与纤瘦的平民堆积而成的烂臭贫民窟,右边是由红砖漆木堆砌而成的富丽堂皇的宫殿。
对比实在是太过惨烈,以至于丝蒲草捂住了口鼻。
叶青皱起眉头,阿桑的笑意也停止了。他变得面无表情,遥望远处的塔楼尖端。
“师姐……”丝蒲草小心地跟在叶青身后,一边愤愤不平,“这太过分了……”她小声地喋喋不休,“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
“噫!”一个瘦骨嶙峋的人蓦地冲来,丝蒲草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带路的两个士兵制住了来人,一左一右把人架起,像扛沙袋似的。
叶青刚要开口,丝蒲草就阻止了他们,“住手!把她放下!”
两名城卫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放下了。
近乎不成人型的某样东西——那几乎不能被称之为人,只有一层皮包裹薄薄的肉,还有肉眼可见的骨架子连忙磕头,磕得地面砰砰响,她似乎想说些什么,譬如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和我的孩子,最后嗫嚅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反复说,“吃、吃的……”
她一边磕头一边说,丝蒲草见不得这种场面,连忙从小包袱里掏出了在先前城镇买的干粮,又给了她闲散银钱,在哪里都不算小数目的元宝进了乞女的口袋,又从破洞中流了出来。
她慌忙捡起,连干粮也不知道拆,连纸带皮一起吃下去,狼吞虎咽。似是嗅到了食物与羊羔的香味,更多的人想扑上来,蒲草还想分,城卫举起枪四处挥舞,驱散这些人。
阿桑面无表情,笑意完全消失。看向城卫的表情只余彻骨的寒冷,似千尺之下的寒潭深水。
叶青的声音冷冷响起,“够了。”
“你们也是,”她指向城卫,深呼吸了几次,“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蒲草目瞪口呆。抱着包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很为难。
阿桑伸出手,揪住蒲草的胳膊,拖着她,往前走。
蒲草回头看了进来的地方一眼,城门已经关上了,像个监牢。有人似乎想出城,被赶了回去,徒劳的抓挠门板。
光滑的门被抓出道道血痕。
*
然而,进了青瓦台的另一边,又是不一样的风景。
这里和丝蒲草想象的闹市不一样,没有四处吆喝的小贩,只有平坦道路集成的康庄大道,店铺呈左右两边排开,井然有序。
昂贵的苏绣、水润的绫罗绸缎、精巧的发簪,店铺的招牌是镶金的,再次也是银做的,两行对联贴在铺头两边,墨水与香料的气味交织。
丝蒲草抬头,只看见油光满面的人脸,低头,大腹便便的男子从她身边走过,女子的笑声更是轻盈如风铃般悦耳。
与其相比,贫民窟简直是人间炼狱,而这两个区域仅有一墙之隔。
城卫把丝蒲草一行人送到客栈便走了,叶青需要拜访城主,只有蒲草和阿桑两人被留在客栈。
丝蒲草坐在软垫上,只觉得坐立难安。
他们在客栈的二楼,窗外便是一串摇曳的小红灯笼,蜡烛待在灯笼芯内,点着灯,映照出的火光举目皆红。
哪怕身下的软垫有万般好,蒲草还是如坐针毡,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很不舒服。
阿桑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过话,一直看着窗边。
青年看起来稚嫩年轻,可面色冷起来的时候,如冬天的霜雪。
“他、他们……他们为什么不让他们走……”蒲草小声问道。
她甚至不敢问有的没的,只敢问刚刚看见的。城门关闭了,人们进不来,出不去。
阿桑回过头来,眼睛弯成月牙,又成了笑眯眯的样子,“因为这群人留着还有用,还有能榨干的东西。”
蒲草沉默了。
耳畔是载歌载舞的人,她的手指抠着昂贵的梨花木桌,“你和师姐都不怕吗?不去帮忙吗?”
阿桑满不在乎,“有很多座城,皆是如此。只不过青瓦台更严重些。”
“你的师姐也是一样的道理,她知道这座城烂到骨子里了,她来设护山大阵,又不是帮这座城变得更好。”
蒲草有些生气,“我吃饱了。没胃口。”
她走上楼,留阿桑看窗外的繁华灯火。
过了一刻钟,蒲草才从客栈的窗户翻越而下,直奔贫民窟而去。
*
被盯上的乞女死死护住怀里的银子,全身发抖,虎视眈眈的不仅有地痞流氓,还有两眼饿得冒绿光的贫苦人,两只大手朝她抓来,她弓起身子,像虾米一样趴在地上,骨头筑成要塞,拳脚要在她拱起的脊背落下的那一刻——
蒲草一脚踹开了流氓,一个扫堂腿撂翻了一大堆人,“不想死的就别上来!”
她护住乞女,众人见状还想上前,蒲草祭出灵剑,剑身如日灼灼,众人再也不敢上前,刚才还灰溜溜的乞丐女子蓦地一溜烟地跑了。
蒲草无奈,又有流氓虎视眈眈,她霎时出手,把地痞流氓们打得落花流水,再把壮实对的、不缺吃的人捆得严严实实,将沿路买来的吃食都放下,放在地上。
最后,她才去追乞女。
*
她实在是跑不快。
乞女这么想——她已经饿得路都要走不动了,但她发了疯一样跑,爬也要爬回去,街上不安全。
她甚至来不及和那小仙女道谢。
她咬着牙齿,心生怨恨和嫉妒。
——凭什么只有仙人活得像人!
丝蒲草已经追上了抱着银子一路奔行的女人,糕点被她掰碎了揣在怀里,等她回去时,糕点都碎成了渣渣,她都落下来,给黑不溜秋的孩子吃。
母女两人的脸都脏兮兮的,乞女刨坑把银子埋了,只留散碎的几文钱,蒲草站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能和我说说话吗?”她问。
乞女猛地回头,护住了孩子,一看是蒲草,一腔的怒火化为了自卑。
蒲草干净又整洁,脸上有肉,穿得仙气飘飘。尽管不是明艳大方的美人,可足够干净,清秀,漂亮得像最澄澈的水。
乞女只觉得有几分尴尬,委屈,只觉天上月掉下来了,菩萨心肠的慈悲人刚好落进她家,“进来吧……”她只好这么说。
*
虽说如此,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
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破床,母女俩蜷缩在一起睡。偶尔能收到丈夫的薪水,但最近他都没回来,估计是死在外面了。
乞女的脚趾蜷缩,又不敢让丝蒲草坐在床上,处处透露着拘谨。
蒲草看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坐,“你们一直这样吗……?”
乞女呐呐,护着孩子,“从出生以来便是如此,只是……三年前,青瓦台忽然关了城门,行商的人不进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就越发难熬了。”
她只是说了两句,仿佛数十年的怨恨、苦楚都得到了发泄,“你……你是仙人吧……”乞女一把把女儿的头往下按,又要磕头,“你救救我们吧,救救青瓦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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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影出现,把丝蒲草向右一拉,乞女拜的就不再是蒲草,眼前空无一人。
“未行此事,怎能受礼?”阿桑的笑意未达眼底,“可以。”他说,“我是外来人,我也是仙人,你要我救你们,拿什么来换?”
乞女刚燃起的希望灭了,但还是执着地看向蒲草,仿佛瞄准了人群中的羔羊,又想朝蒲草跪下,“仙女,仙人,仙者,”她把赞美的话都说了一遍,“你行行好……”
她已经喝过水了,嗓子不怎么难捱,只一遍遍说着求饶和行行好。
阿桑拉着蒲草,蒲草觉得手心热热的,烫烫的,像是要化掉了一样,但有些不舒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头起,但她本能的排斥这种接触,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阿桑摇了摇头,他问,“你想救城,还是想救自己?”
“你想杀了城主,还是想逃出青瓦台?”
乞女的瞳孔上下振动,悲戚地捂住了满是黑色泪痕的脸,“我。……我想带女儿逃出去……你们想来也是有本事的……”
她嗫嚅问,“你们能不能……捎上我一程?”
青瓦台位于荒郊野岭,她一个人也是出不去的。
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对漂亮的仙人们有所怨毒,但她也细细想了,青瓦台没救了。数十年前只是索取向主城上供和贪污的钱财,慢慢的,官吃人,人也吃人,鸡、鸭、狗,也吃,什么都吃。什么都吃干净了,骨头也要扒下来敲骨吸髓……
但她还不想死,她的女儿也不想死。
阿桑似乎早有预料,“那你们搬过去吧,”青年的手指向那遥远的、富庶的地域,声音薄凉,“这位仙人给了你们很多钱,你可以搬过去。能和那些你们平时看都看不着的富人一起共享荣华。”
乞女瞬间被镇住了。
蒲草还想说些什么,阿桑又急匆匆地拉着她走,她嘴巴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乞女。
她看见乞女刨出了金银,黑不隆冬的眼睛里倒映着远处繁华的街市。
*
“谢谢你把我带出来。”蒲草老老实实地道谢,阿桑松开了她的手。
阿桑:“也就你这么傻还这么蠢一个人跟着去了,”他抱着双臂,一副训斥人的大人做派,“路上多给我抓几只鸡、几只兔子,不管闲事命才会长。”
他说这话时显得老态龙钟,蒲草:“可我还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阿桑看了眼蒲草,“三年前京上取消了封地制,各城之间断绝联系,改为领地自洽,想必是因为这个才闭锁城关,但早就在那之前,这里就是贪污迂腐之地了。”
他蹲在地上,招呼丝蒲草过来,用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左右两边隔开,“这里是贫、贱,流着一样的血。”他又点了点右边,“这里就是富、贵,高得像城中塔。”
蒲草摇摇头,“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对。”
不过……三年前,丝蒲草还记得墨清研十四岁,当时他被预言成为希望之子,原本紧绷的家庭情况一下子就舒展开了,“我记得……”蒲草蹲在阿桑旁边,也捡了根树枝,从圆圈外伸展出一个大圆圈,“青瓦台离扬州城很近……”
“是。”阿桑回答,“比起其他城,青瓦台是距离扬州城最近的,但也只是对比其他城。所以,青瓦台曾属扬州城,是扬州的一部分。”
“哦……”蒲草眨了眨眼睛作为回应。
扬州城三年前失去诸多封地,这些小型封地不上供,所以家里宽裕的情况霎时绷紧,后来人们谄媚仙人,又送来诸多金银财宝。家里的环境才有所缓和。
丝蒲草的树枝在沙地上画着圈圈,有些迷茫,看见了和自己认知不一样的世界,因此受到了冲击。
她现在有点悲伤,又觉得世界很不公平,想说些话,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她唯一能想到的、能想念的人只有一位——墨清研。她想和他说些话,做些什么,哪怕是待在身边也好。
谁都不行,谁都不能代替墨清研在她心中的地位。
但现在他不在。
蒲草想了一会儿,没想通。阿桑安静地看着她,蒲草和阿桑告别,“我回客栈了……”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蹲得有些麻了。脑子里一团乱,本能的想回去找那个自己带出来的、碎掉的蝴蝶发饰。
阿桑又提醒她,“你可欠我一个人情,记得还啊~”
蒲草没听清楚青年的话,越走越远,身影逐渐消失在阿桑的视野中。
“怎么就不听我说话呢……?”阿桑念念叨叨,只见原本如荒漠般的沙地窜出几只雪白的兔子,阿桑转过身。
浑身圆滚滚的小兔子看起来被养得极好,两颗大板牙啃噬着肉块,嘴巴动得飞快,双眼通红。而不远处是试图袭击丝蒲草的地痞流氓的尸体,手残缺不全,像是被某种噬啮类动物啃咬过,撕下数十块肉来。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他语气温和,自言自语,“不管你逃到哪儿去,在远的,在近的,债都会追着你,跑不掉,逃不掉。”
青年蹲下身,从这些流氓的口袋里饭翻找东西,“在哪儿呢……?手镯?戒指……项链?在这儿有吗?”他的眼睛冷得令人心惊发颤,全然不见温情与笑意。
14. 情毒
丝蒲草回到了客栈,第一时间把背包里碎掉的蝴蝶发饰掏了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了……”她对着原本是发簪一部分的发饰念叨,“就是很突然的感觉……我很想你。非常的想。”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明明独自出门已经三个月了,独独今天,对墨清研的思念如此猛烈。就像是蜡烛烧着绳子,绳索烧得焦黑而纤细,今天遇到如此冲击的事情,绳子一下就断开了。
蒲草细致地翻弄着蝶翼,终于把蝴蝶拼凑回了原本的形状,但还有些碎裂的碎片没有捡起,她只捡走了大块的碎片,没有时间把小块的一一捡起,蝴蝶的蝶翼始终破损。她的眉毛垂了下来,少女敛起泛着细碎光点的眼睛,眼皮落下,像蝴蝶的茧。
“我很想你……阿清。”
蝶翼中灵气流转,将思念带去远方。
同时,一缕看不见的幽香钻进了丝蒲草的鼻尖,勾动了残存在体内的药性,蒲草只觉得浑身酥麻、疲软,手指勾着蝶翼,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甚至做了难以启齿的梦。
在梦里,她好像被墨清研所抚摸;他细细地捉住她的手指,从指根到指尖,然后他揽过她的身体,轻轻地按压在她的腰上……
芙蓉暖帐,春宵一度。
……
蒲草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梦。
然而,她也没经历过那种事,只记得要解开衣裳的时候,梦境的线索就断开了——就算是在梦境里,人也无法想象从未做过的事情。
后半夜一夜无梦。
她坐在铜镜前梳洗打扮,脖子出现了小巧的红色印记,她以为是蚊虫叮咬,没管。全然不知碎裂的小饰品散发出的幽香与幽微的灵力都钻进了她的脖子。
*
护山大阵布置得很顺利,如若不出意外,三天内就能走。
阿桑我行我素的,不知道去了哪里。蒲草自贫民窟事件后完全失去了逛闹市的心情,觉得每个街边摊贩都沾着血,血看不见,摸不着,却埋在土里,就在每个人踩着的地面上。
阿桑一回来就盯着蒲草看,蒲草被看得厌烦,冷哼了几声。
三日后,叶青布置完护山大阵,把灵石放在青瓦台的最后一个方位,阵法亮起,此后便是有阵法守护的城市。
她叫上近期闷闷不乐的丝蒲草,阿桑厚脸皮地跟上,三人一起站在城门前。
阿桑凑过去,贴近丝蒲草的脖子,“你就那么不开心?”
蒲草“呀”了一身,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推了阿桑一下,身体发冷,脸颊羞红。
也不知怎的,她对触碰突然变得敏感了起来。
兴许是心情作祟,蒲草也没多想,“不开心。这之后也会不开心的。”
阿桑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有正义感。”
叶青与城卫交流了一番,城卫恭敬地点头,锁链嚯嚯作响,铁门咯吱咯吱的打开,叶青先走,然后是阿桑,最后是蒲草。
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带着一个小的。
城门开关绝非易事,蒲草靠近叶青,女性身上干爽利落的味道夹杂着竹的清香,“二师姐,门开多久?”
叶青:“一刻钟。”
蒲草心中了然,走得快了一点。只见几只肥硕的兔子蹦蹦跳跳走进城门,城卫忙着抓兔子,那一大一小的人影便钻出了城门。
蒲草突然心情变得很好,脚步也更加轻快。
阿桑:“怎么了?”
蒲草笑得眉眼弯弯,快步走,越过阿桑身旁,“不关你事。”
只见远方,在富庶地区买了干粮、携带着金银的乞女与她的女儿摘下面纱和帽子,在近乎荒漠的绝境中迈出第一步。
如同求生的呼声。
——她选择了自由。
*
“是啊。”阿桑的声音轻飘飘的,“你说得对,关我什么事呢?”
青年的声音恍如梦呓,消散在空气中。
然而——青瓦台迎来了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天。
送走了来访的贵宾后,青瓦台本应恢复夜夜笙歌、载歌载舞的常态,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无数身着锦衣华服的人,包括身边有诸多美人服侍的城主脸上带笑,举杯欢庆。
坐在富丽堂皇大厅的城主拥过身旁的美人,在香娇玉嫩的脸颊上亲一口,香气入骨,酥得让人软了骨头。他大手一挥,叫了几名舞女上前。
她们是被精心豢养在城主府、可供取悦的舞女,女人们顺从的应了一声,便扭动腰肢,纷纷站在大厅中央。于是奏乐起,舞女们伴随着器乐的打击声起舞。
众人欣赏着曼妙的舞姿,欣赏美酒,将压榨的金银装入酒杯,高举佳酿。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几只不长眼的、圆滚滚的小兔子闯进了宴会。
坐在最高位的城主视野最是宽阔,他一眼就看见几名不速之客,他先是笑笑,嘲笑这些畜生竟也懂与人类一般享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些畜牲固然有趣,但门卫没能履行职责,是罪。城主在歌舞中皱起眉头,挑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准备问罪门卫,但那白如霜雪的兔子,蓦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兔子骤然涨大,似吸饱了水的海绵,一尺,两尺,三尺,瞬间长得与天花板一样高,它张嘴,露出后牙槽的森森白牙与可爱呆萌的两颗洁白板牙,兔子低头,叼住了某个富商的脖子。
咔嚓一声。
咬碎骨头的声音传来。
咔嚓、咔嚓、咔嚓。兔子用门牙嚼碎了富商的每一根骨头,尖叫声此起彼伏,宴会瞬间变成了血肉盛宴,无数只小兔子从大兔子的身上窜了出来,兔毛纷飞,一口一口咬下人的肉。
最初的几只兔子全都变大了,人们尖叫着逃窜,却只能被雪白的汪洋围堵,兔毛堵住了他们的口鼻、耳朵,人们最后连叫声都发不出来。
兔子会故意避开戴着项链、手镯、戒指的部位,只咬人,不咬装饰品。贪污的、腐败的、欺男霸女的,人类的血肉四溅融合,如同一锅血腥的汤药,可那无辜的、被迫的,仅仅是在宴会现场的女人、娈童也受到了牵连,包括门卫。
如海一般把宴会现场淹没的兔子们,把一场聚会变成了血腥的屠杀。
穷人的泪,富人的血,青瓦台的贫富差距,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显得不再重要了。
而与蒲草、叶青一同出城的阿桑跟在队伍后面,又回复了蒲草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阿桑面上带笑——他又恢复了往常的、和平日一样的笑眯眯的表情,一张稚嫩的娃娃脸毫无阴霾,如阳光般灿烂,“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一切都是。
*
“也就是说,下一站是扬州城啦?好耶!”丝蒲草高兴地围着叶青转圈圈,二师姐看了眼过于兴奋的小师妹,点了点头。
怕是担心自己太过孩子气,蒲草对叶青介绍,“我家就在扬州城,我已经好久没回家了,爹娘还在家!所以才这么兴奋的。”
叶青笑了笑,“有家可回是好事。看你如此兴高采烈,想必爹娘也是爱你的。”
语毕,叶青又塞了一口丝蒲草二品固元丹,打牢了丝蒲草进击筑基的基础。
蒲草自青云宗下山已经三个月,她如今练气八阶,平均一个月涨一阶,这是哪怕叶青也嫉妒的天赋。不,应该说所有修仙界的人都会艳羡嫉恨,除了早就炼气大圆满的墨清研。
新入门的弟子修炼速度一个比一个妖孽,叶青对看似纤弱实则能抗能打的小师妹多了几分喜爱,又揉了揉她的头。
几乎是瞬间,丝蒲草觉得有股酥麻的感觉从天灵盖直冲脚底,整个人像被天雷劈了,脚心酥酥麻麻,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她带着腼腆羞涩的微笑道谢,“谢谢二师姐~”
随后便独自修炼、打坐去了。
*
等蒲草睁开眼,阿桑戳了戳她的脸,“让你多给我抓几只野味回来烤呢。”
“噫……!”蒲草顿时发毛,全身颤抖了一下,对触碰很是不适。
一次两次还好,但这种被触碰就会极度敏感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蒲草皱起眉头,哼了一声,“别碰我,等会儿就去。”她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抬高了头颅。
她脖子处的红色印记逐渐形成某个形状,像桃红色的纹身。阿桑一愣,刚想凑近看,蒲草就用剑柄抵着他的小腹,“再过来我就叫非礼了啊!别总是这么没轻没重的,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嘛!”
少女一声娇喝止住了阿桑前进的念头,他的眉头紧缩起来,看见蒲草横眉竖眼,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举起双手投降,“好好好,就当我多管闲事,懒人屎尿多。”
“……我有些时候真怀疑你和水清灵没有关系,你、你也太粗鲁了。”从小娇生惯养的丝蒲草听不惯了,脸颊鼓起,去找叶青了。
三人相处得还算不错,但越是相处的时间越长,叶青就对丝蒲草的状态越发奇怪。
他们旅行的前三个月,丝蒲草都没什么异常,但最近,蒲草显得异常粘人。
且不说吃喝、休息的时候,由于男女有别,阿桑一直一个人单独睡一个帐篷,叶青和丝蒲草则在同一个帐篷里,前阵子蒲草还会对师姐有几分敬畏之心,不敢靠得太近,就算熟稔了,也很有分寸的保持距离,近几天几乎一直黏着她,而且时不时脸颊潮红……
蒲草开始拒绝阿桑的触碰,甚至阿桑想要靠近的时候,她都会躲得远远的,持续了一周之久。
叶青的胳膊被蒲草挽着,她持续这个姿势已经三刻钟了。英姿飒爽的成年女性掀开蒲草的刘海,探了探她额头的体温,没有生病。
蒲草霎时觉得有一串电流从脊椎窜到了尾椎,被摸那么一下,骨头都软了,恨不得把自己黏在叶青身上。
但又有种微妙的恶心。
她确信自己没有什么隐疾,更不存在怀孕等现实的生理问题。只好把脸埋进平时就很疼她的二师姐臂弯里。
叶青把蒲草扯了出来,“最近可有接触过什么毒物?”
蒲草被叶青控制住肩膀,少女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吃食都是和你们一起的。”
换而言之,只要叶青和阿桑不中毒,丝蒲草就不会中毒。
“接触过什么?”
蒲草摇头,实在是想不起来碰过什么危险物品,“没有。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是真的没碰过,丹药也都是吃叶青给的。
叶青也犯了难,“有没有什么……你有接触,但我们没碰过的?”
阿桑凑了过来,“别动。”
男人的手探向蒲草的脖颈,蒲草刚想避开,叶青就制止了她的行动,“稍等……”叶青让阿桑探查蒲草,但要是阿桑欲行不轨,她就把阿桑的手砍下来。
阿桑拨开了丝蒲草的头发,被发丝遮掩的雪白脖颈露了出来,如水上天鹅,在青色血管的下方,一个成型的小蝴蝶印记如烙印般刻了上去,“果然……”
蒲草大声呵斥,她被阿桑摸得很不舒服,像跳脚的小猫,“放手……!”青年的手拂过她的脖子时,明明力道像微风,却激起一种排斥又吸引的电流,像磁石的两端相吸,“阿桑,很不舒服……”
阿桑闻言,先是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隐约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不会不舒服的。”他指出,“这是情毒。”
叶青拔剑,剑从鞘中现身,怒气冲冲,愤怒几乎要冲到了天上,“谁干的!”她又把剑尖隐秘的朝向阿桑,“是谁做了此等腌臜之事?你又怎么知道是情毒?”
她的语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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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试图获取情报。
阿桑没有收回手,而是把手放在那蝴蝶印记上,极度暧昧的摩挲,他一点儿也不像那个满脸笑意,表情嫩如孩童的他自己,“出门在外,总要有些傍身的技法,不精通些什么,哪里敢出来独闯天涯嘛。”
蒲草觉得阿桑的手像一条蛇,说来也奇怪,被摸印记的时候有种……幽暗玄妙的感觉,她未经人事,说不出口,也不能准确形容。阿桑抚摸冰冷至极,像寒床,少女没能忍住,推开了阿桑,“你还碰!”
她的嗓音里带着尖锐的哭腔,满满都是排斥。
阿桑收敛了笑意,“此种情毒。只为一人炼,更像蛊。”
“以汤药将毒吃进肚子里,再用香味激发其药性,下毒者必须亲手让对方喝下毒药,携带香味的物品必须每日不离身……”
“蒲草,你当真没有线索?”
……
蒲草顿时如坠冰窖。
携带香味的物品必须每日不离身。
她的脑海内回荡着这句话,还有墨清研把发簪插在她梳好的头发时,他的话语:“莫要忘了日日戴在身侧。”
蒲草脚一软,跌坐在地。
阿桑:“此番情毒需混合下毒人的血,只指定一人,只为一人炼,只愿与一人缠绵,违者当遭受蚀心之痛。”
“我倒是好奇……”他的眼眸锐利,仿佛能刺穿蒲草的心脏,“此药需辅佐触摸,便能让对方对下毒人死心塌地,永不分离。他是怎么舍得放你走的?”
“别说了……!”蒲草捂着脑袋,声音几乎算得上是惨叫,“不是……”
根本不是墨清研放了她,是她自己逃出来的……!
怪不得她亲了他,第二天换来的是一碗苦涩的汤药,那药混杂着他的血和毒,他送来的各种小玩意儿和发簪都带有异香,而她一直留在凛风峰,那便会情毒发作,与他永远在一起……
他怎么能给她下毒?
她明明刚刚才想他、念他,又或许……可能爱上他。
墨清研怎么能让她觉得又爱又恨,每当她对他的态度好转,他总能击碎她升起的恋慕与爱?
叶青:“小师妹别哭,是谁对你做了这事?我去杀了他,情毒自然就解了。好在你逃出来了……”
丝蒲草只觉得天旋地转,叶青的声音也好,阿桑的声音也好,都逐渐远去,“不……”
她说,“不。……”
……
都怪自己。
她为什么要把摔碎的发簪带在身侧?她只要不带,就不会被异香勾动情毒。
“我恨你……”她喃喃自语。
“我真的……恨死你了。”
*
扬州城内。
少年独自坐在窗边,客栈外的风光尽收眼底,本该是欣赏大好风光的美好时刻,他却不得闲去看窗外,而是在桌面上拼凑着稀碎的零件。
墨清研聆听着蒲草的话:“我恨你……”
“我真的……恨死你了。”
少女的话语通过灵力传讯,抵达他的耳畔。
他的蒲草很聪明——一向如此。
但偶尔,他也会觉得蒲草愚笨、迟钝、笨拙不堪。
否则怎么会带走发簪的碎片。
少年带着薄茧的手指灵巧地修复着破碎的零件,重新拼成发簪的模样。他把蒲草摔碎的,他送给她的东西都捡起来,拼拼凑凑,在三个月内都修好了。
他本以为蒲草离开后,情毒催动已然无望,谁知她带走了存有异香的发簪,她还是想着他。
最近,他们总是分分合合,相隔两地,但那又有什么所谓呢?蒲草依旧想着他,在有他在的时候,蒲草只会选择他,即使他不在,她也在排斥着其他人,讨厌着那个“阿桑”。
刚刚拼好的发簪被捏碎了。
墨清研没能收住力道,本就脆弱的发簪碎裂,扎穿了他的掌心。
他用渗血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
“我想你了,阿清……”
“我好想你……”
“我恨你……”
“我真的好恨你。”
那声音此起彼伏的在他的脑内盘旋,像一只喋喋不休的鸟儿。
但更多的是,“师姐。”
“师姐……”
“阿桑!”
“阿桑……”
太多了,这三个月的传讯都是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声音,而他伤筋动骨,甚至无法站立。
风凝霜挑断他的脚筋后又给他为了肉白骨的丹药,让他的伤口在两个月内愈合。他原本想去找丝蒲草,但又在躺在床上的日日夜夜中冷静下来。
当时,他认为她不需要他,而他在重新审视这段关系——直到丝蒲草的声音从发簪断裂的碎片中传来,他才意识到,蒲草带走了发簪的蝴蝶饰品,而那里存放着催动情毒的异香,还有作为传讯、以灵力注入其中的灵蝶。
若是带走其他的碎片,譬如香囊,那便是灵眼,他能日日夜夜的看见她。
若是带走垂坠流苏的挂饰,他就能知道丝蒲草的定位,所在的方向……
可惜她只带走了窥伺声音的灵蝶。
但她也带走了属于他的东西。
实际上,他嘲笑着她的愚蠢,想问她为什么不一走了之,断个干净,却捡起了断裂的发簪,珍视般捧在掌心,而今她的情毒发作,她需要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这个下毒人。
她很快就到扬州了。
墨清研看过丝蒲草写的宣纸,听见她的声音,知道她要来扬州城,要过来了。他不去找她,而是等待着,等待着。
……
他总是祈求、在蒲草面前显得卑劣,什么手段都愿意……
他想,她中毒了。
应该她来求他才对。
15. 情毒发作
丝蒲草回到了扬州城,没有第一时间回家。
……
她隐隐约约有个预感,墨清研也来了。
她决定暂时住在客栈。
二师姐最开始的时候很生气,她觉得蒲草不够信任她,居然不告诉她情毒到底是谁给她下的,蒲草说了一句墨清研,再加上两人是青梅竹马的身份,此话一出,叶青的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那也不能欺负小师妹。”最后叶青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并说,“要是以后遇到墨清研,我顶多往死里打,不真的打死。这样是不是会好点?”
叶青还很有良心的征求丝蒲草的同意,丝蒲草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与此同时,蒲草对阿桑的怀疑也与日俱增。他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他的经脉是凡人没错,却懂得毒理医术;虽孤身一人,不修仙,却也能独自翻山越岭,在恶劣的环境下存活。
太奇怪了……自从自己修仙后,一切都变得很奇怪,事情仿佛朝着断崖的方向一路滑坡。
蒲草暂时不想去见墨清研,待在客栈里,顺嘴套阿桑的情报,“阿桑来扬州城做什么?”
阿桑从来到扬州城后便心不在焉,此刻在用手指沿着茶杯的杯口画圈,他略微思索,沉吟片刻,“我在找东西。”青年稚嫩的娃娃脸眉眼弯弯,“一个对我,对妹妹,以及我认识的其他人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丝蒲草继续追问,“是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找。”
阿桑挑眉,不由得调侃起了丝蒲草,却带着一丝讥讽,“毕竟蒲草女侠有一颗正义之心,最喜欢到处行侠仗义;我要找的是一个饰品,蒲草女侠愿意帮忙寻找是我的三生有幸。”他俏皮地对丝蒲草眨了眨眼。
“它在十七年前掉落在扬州城附近,可能是手镯,也可能是戒指,或者是项链。我沿着扬州城的周边找过很多次,最终无功而返。”
阿桑抿了一口茶,然后笑嘻嘻地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蒲草怎么能找得到呢?”
蒲草感到不安。
书中的墨清研,有一个戒指,里面承载着老者的灵魂,老者是通天的大能,能告诉他如何获得机遇,指引他在漫漫修仙路中拔得头筹。
阿桑找的或许就是那个戒指,再加上他的可疑表现……
青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低下头,注视着少女仍旧稚嫩,却有些变了神色的脸。
蒲草的脸上藏不住心思,表情有些心虚。觉得怀疑一路走来,又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朋友不好,但又觉得这个答案自己不得不知道,“阿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能跟我说吗?我保证不说出去…”
她只能恳求阿桑告诉他答案。
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再加上在天书中,墨清研在扬州城遭遇了事故——虽然蒲草并不清楚扬州城出了什么事,但阿桑在同一时间来到了扬州城,未免太过可疑。
他就像…一个幕后黑手。
把自己伪装成无害的幕后黑手。
阿桑注视蒲草良久,久到蒲草以为他的灵魂出了窍,他突然叹了口气,“你在怀疑我,对吗?”
丝蒲草全身僵直。
他猜到了!
蒲草的耳畔人声鼎沸,客栈坐满了打尖的人。茶水与糕点、酒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少女暗中握住了剑柄。
不知道阿桑有什么手段,但要是在这里打起来,要尽量护民众周全。
阿桑从隐蔽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却不是用来攻击蒲草,他把匕首递给蒲草,刀尖朝向自己,刀柄对着蒲草的手,“我其实很喜欢你,蒲草。”
“毕竟人行善事,身上就有金光,在我看来,你几乎是金佛的身子,功德圆满。看你现在的修炼速度,你定是被天道眷顾之人。”阿桑靠近蒲草,蒲草下意识的握住了刀柄。
蒲草的内心在尖叫:别过来,你想干什么?!
她只能死死握住匕首的刀柄,手微微颤抖,“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我说有,就是有的。”阿桑满不在乎地回答,他靠近蒲草不是为了纯粹的靠近,而是为了把自己的心脏,抵在刀尖的位置上。
丝蒲草按住剑柄的手松开了,两只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她满脸惊恐地抬头,只见阿桑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浓密的黑色睫毛又长又翘,无害的娃娃脸如同熟睡的婴儿般,眼睛、嘴巴都紧紧闭着,蒲草冷汗直冒,想收回手,阿桑却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收回去。
阿桑双手交握,握住了蒲草的手。身中情毒的蒲草本能的感到排斥,又恐惧松手的后果,一股股电流从她的手背,手指,乃至被包裹的指尖传来,在体内四处乱窜,流过心脏。
少女此刻的神情极为骇人——原本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小,因为恐惧,嘴角渗出了眼泪,嘴巴微张,粉嫩的朱唇一张一合,“你、你不能好好说话?”
墨清研从来没有给过她这么强烈的恐惧感……不,不对。当墨清研被心魔蛊惑,想要杀死她时,她的惧怕与现在一样强烈。
阿桑靠近时,刀尖就往他的身体抵进一分,“我有在好好说话,我在对你表现我的诚意。”直至匕首的刀尖抵在阿桑的心口处,稍一用力就能刺穿皮肤,捅穿心脏,他才停下动作。
蒲草坐在椅子上,阿桑半站了起来,腰身向前倾,稚嫩的脸绽放出灿烂的笑颜,“我很喜欢蒲草阿姐,所以我不会伤害你。”
“你要是怀疑我,觉得我有问题,是坏蛋,用刀尖刺穿我,戳穿我的心脏。”
“只要轻轻一用力,我的心脏就会被匕首贯穿。我会死。”
丝蒲草起先冷汗直冒,现在却冷静了下来。
她按着匕首的刀柄,往前推进了几分。
锋锐的尖端很快推进,刺破了阿桑的衣物,钻进皮肤里,流出鲜血。血珠渗出,浸湿了匕首,阿桑的眼睛没有分毫动摇。
明明丝蒲草的手再用力一点,他的心脏就会被扎穿,他却依旧维持着孩子气的表情。
蒲草收回了手,把匕首也一起抽了出来,从随身包裹里掏出药瓶、布条,“你疯了……!”她呵斥着阿桑,满心满眼都是后怕,“你知不知道我扎进去,你的心脏就破了,你会死……!”
阿桑点了点头,盯着忙来忙去,往他的伤口上倒药粉的丝蒲草,笑得更开心了,“我知道。”
“但你怀疑我了,不管我回答什么,你都会如鲠在喉,记住这一天。既然要打消你的疑虑,把命交给你,换取你的信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从不做亏本买卖。”
蒲草为那细小的伤痕敷好药粉,甚至忘了客栈来来往往的人流,也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和道理,“你发疯,你发疯也就算了,还拉着我发疯……”
少女嗓音娇俏的埋怨着阿桑,丝毫不见刚才的怯意,手却在抖。
阿桑看着她,“蒲草。”
“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蒲草随手用布条捂住他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沉默半晌,前倾的身子坐了回去,“……嗯。”
她刚才其实在试探阿桑。
她在试探,这条交给她的命是不是出于真心实意。
她用刀扎进他的皮肤,却没有扎进他的心脏,是想看他会不会在那瞬间逃跑。
若是逃了,证明他怕死,害怕死在自己的手上。但要是他不逃,能证明阿桑是值得信任的人吗?也不一定。
他只是……看起来不会伤害她而已。
蒲草掩盖着自己的真实情绪,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别扭地说,“看在你把命交给我的份上,我就勉强承认你是个好人了。以后别做这种事情,你真的吓到我了……”
阿桑却在这时候反驳蒲草,“我不一定是好人。”
凝重的氛围消散,对峙的气氛也消失了,阿桑若无旁人地继续,“说不定,总有一天你会讨厌我,讨厌我讨厌得不得了,恨不得从我的嘴里把你曾经给过我的东西全讨回来……每一只兔子,每一只鸡,每一只鸭,你要我还债。”
丝蒲草摇了摇头,把手指放在茶杯附近,“那我之前也欠你一个人情,就算作扯平了吧。”
阿桑哑然失笑。
丝蒲草:“不过,你为什么喊我阿姐?”
阿桑:“说不定我比你还小呢?”
蒲草看了眼阿桑那比墨清研高出不少的身形,“……我才不信。”她小声嘟囔。
*
阿桑离开客栈后,独自一人的丝蒲草打算逛一下许久不见的家乡扬州城。
她在人群之中穿梭,暗中审视自己的家乡。
初次离开扬州城时,她为了躲避爹娘还有墨清研,直接上了一辆出城的马车,被厚重的布掩盖着,从未睁眼、回头,看生她养她的家一眼……准确来说是平时的扬州城。
幼年时,她的爹娘带她出来玩,都是挑的最热闹的时候。那时不是元宵便是春节,她被强壮的爹抱在怀里,坐在他的手臂上,墨清研拘谨地跟在一家三口身后,手里拖着个蒲草不要的兔子灯。
兔子灯的两个灯笼吱呀吱呀的转,步履艰维地追着一家三口的影子,万家灯火在此刻亮起。元宵处处团圆,人声热闹非凡,都出来走元宵。街边高挂写着灯谜的红灯笼,小贩吆喝着糖葫芦,万家烟火气与繁华的盛景,挟着饭菜的香味和蜡烛燃烧的噼啪声,钻进女孩的感官中。
……然而,现实的扬州城和幼年时美化的不一样。
街头巷尾皆有争吵,孩童嬉闹玩耍的声音刺耳,医馆传来痛苦的呼声。到处都是为了两文钱争论不休的小市民、父母训斥孩子为何购买玩具的声音、医馆门口下跪请求医生医治亲娘的哭嚎……这些在她近乎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即便出来了也是注视着繁华盛景的人生不同。
和青瓦台的残酷不一样,和愿仙城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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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也不一样。
她自小生活的城镇竟是这样,而她可以用自己的双脚踏上坚实的土地,摆脱束缚……
……
要是墨清研能见证她站在阳光下的模样,是否就不会执着把小鸟关进笼子里了……?
她这么想。
在那瞬间,她又觉得自己无比可悲。
忽的,有一只手拍了拍蒲草的背,“小师妹。”
叶青的声音从丝蒲草的身后传来,蒲草转头,“……咦……?”
“师姐?还有……”
叶青的身边跟着一个人。剑眉星目、一身正气,穿的是锦衣华服,却带着青云宗的剑,嘴唇略厚,唇珠饱满,一开口就像叽叽喳喳的小鸟,“哦,小师妹~天呐我居然有小师妹了!”
蒲草:……
刚刚建立起的潇洒青年形象瞬间破灭了。
“我猜你还没有见过我,”一身肃正之气的男人弯腰、垂首,让自己的视线能与小小的蒲草平视,“我是皇无极,你的三师兄。你这身未免也太可爱了。”
蒲草穿着粉色的襦裙,头发梳成双平髻,黑发遮住鬓角,长长的后发垂落在身后,随着习习凉风飘摇舞动,明目皓齿、娇俏可人;移动时,梳成双股的发丝就随着动作划出一条弧线,像秋千似的晃悠。
皇无极越看丝蒲草越觉得她娇小、楚楚动人,如此柔弱至极的小师妹实乃天赐之礼。他的嘴巴像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把丝蒲草哄得一愣一愣,脑子晕晕乎乎的。
叶青把剑鞘中的剑对准了皇无极的后腰,刀柄硌在他的腰上。
感受到腰间有异物的皇无极:……
遍体生寒。
“呃……”蒲草这时候才有空回复皇无极,“是的。我是丝蒲草,三师兄好。”她循规蹈矩的打招呼,刚才升起的难过与自怜自艾消散了不少,“二师姐、三师兄,这是要去做什么?”
蒲草面上好奇,却有些出神,因为皇无极这个名字……略微有点耳熟。
叶青见没个正经样子的话唠皇无极被她威胁得大气不敢出,满意地收剑回鞘——皇无极很确定要是她继续和蒲草叨叨嘘嘘,闲聊家里长家里短,叶青肯定会一剑劈穿他的衣服,便默不作声,最后还是叶青来回答,“护山大阵。”
“扬州城的规模比其他城要大一些,且旧时曾为诸侯封地,我们需要与城主交流一番,护山大阵才能顺利布置。”
“哦……”蒲草了然,是和青瓦台一样的流程。
皇无极补充,“我和你师姐会一起去。”
丝蒲草又开始打量皇无极,他看起来更像阔绰的风流子弟,而非一名修仙者。腰上的香囊挂着流苏,一双绣金丝的踏云靴,衣服的料子是织金锦,蒲草只在幼年时,城主供给上京的贡品中见过。
那时丝蒲草的爹娘端来一个大箱子,蒲草好奇,翻开来看,爹娘才告诉她这是给上京那些大人物的贡品,可庇佑扬州城事事顺遂。
蒲草意识到自己打量得太久了,急忙收回视线,“对了……二师姐。”
“我怀疑有魔域的人在扬州城,对护山大阵以及扬州城图谋不轨……”
叶青停顿了一下,“何以见得?”
丝蒲草:……
总不能说是天书里看来的吧?
但要是能让师兄师姐多点戒备,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蒲草硬着头皮开口,“我……我感觉身体不适,一来扬州城就不舒服,像魔域之人那种阴冷的气息……”
“我曾经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侦破过魔域的阴谋,那时他们拿孩童献祭,我和他们一同被抓了进去,师父出手相助,我才得以逃过一劫。”
“扬州城的感觉……和我当时经历的很像。”
叶青略一思索:“……不错。”
“仙魔大战在即,扬州城向来繁华,人来人往,若我是魔修,我会第一时间挑扬州城下手,以此宣告魔域之威名。”
“我们来到扬州城花的时间太多了,一路布置护山大阵,却没曾想若魔修已混进人群改如何自处。但你放心,我会尽快完成护山大阵,在护山大阵的加持下,魔修无所遁形。”叶青思索一番,庄重地点头,揪住皇无极的后脖颈,离开了。
丝蒲草松了口气,觉得提醒了二师姐和三师兄,两人也能多个心眼。
但内心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呢……?
她捂住心口,心脏开始噗通噗通地跳,一种灼热的感觉流遍她的四肢百骸。霎时间,街景与声音皆远去,她的手指开始抽搐,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身体的每一寸都敏感至极,即便只是捂着心口,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酥麻感,让她产生了一种焦躁的、被灼烧般的饥渴。
“……?”蒲草死死捂住心脏,难以置信,睁大了双眼。
好不舒服……
……她、她怎么会变得如此孟浪!
是情毒发作了?在这里……?大街上?
16. 疏解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仿佛全身被灼烧一样的触感,还有昏昏沉沉的大脑。但这次比任何一次怪病发作更严重、更过分。
丝蒲草蜷缩在床上,咬着手指,瑟瑟发抖。
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仿佛都成为了快乐的源泉,轻微摩擦便会带来电流般的效果,全身激荡酥麻,腰身软了,腿也软了。
未经人事的她第一想法不是舒服、奇特、好奇,而是一种排斥。仿佛深入骨髓的恶心。
丝蒲草甚至想,要是以后嫁人也会变成这样,那干脆孤家寡人一辈子算了!
都怪他,都怪墨清研。都怪他,一切都是他!
要不是他一直纠缠不休,要不是他囚禁她、下毒又下药,她怎么会沦落到在大街慌忙逃窜,摇摇晃晃逃到客栈,狼狈不堪的地步。
腹部中的火就像丹火一样越烧越旺,越演越烈。蒲草的身子拱起,像虾米一样,薄被盖在身上减少摩擦的难耐,一双秋水般的眼眸蓄满了眼泪。
滴滴答答的流出她的眼眶,滚落到枕头上。
她还是很恨墨清研。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她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要是墨清研来了,他就在扬州的话,她一定要杀了他、挫骨扬灰不可!反正她也不在意天梯到底修不修复,更不在意什么天道之子,她要吓他,像天书里面的一样,捅他一刀,捅穿他,解解气。
丝蒲草翻来覆去,在灼热难耐与焦渴之中睡去。
*
四刻钟后。
墨清研从窗沿翻窗而入,外面天色已黑,扬州城还是热热闹闹的。
他谎称自己和同行的旅伴走散了,一家客栈一家客栈的敲门,打听丝蒲草的消息。结果还真的给他找着了。
他本来不应该来见她。
他下定决心要让丝蒲草先受些苦楚,一次、两次的情毒发作不会影响身心,只会让她更加依赖他,更渴求他。
但墨清研还是被魇住了一样,到处寻找着丝蒲草的下榻处,偏要知道她在哪里,打点之中花了不少钱财。
直到现在,墨清研真的见到了丝蒲草,他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想见她。
他想确保丝蒲草在自己的掌控之内,想要她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三个月的劳神伤骨他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这是一种病态的、几乎如火炉般熊熊燃烧的控制欲与占有欲。
墨清研走进丝蒲草的床榻,坐在了床沿。
她睡得很是痛苦,嘴唇发出细微的呜咽,被情毒折磨得大腿都在抖,散发出一股甜腻的香味。
墨清研用手拨开丝蒲草的发丝,喉咙不知为何干渴了起来。少年莹玉般的指骨拂过少女柔嫩的肌肤,湿淋淋的鬓发被拨弄到一边,露出更为细腻的雪肤。
吱呀的一声。床榻往下陷落,墨清研离得更近了一点。
蒲草捉住墨清研的手指不放,她把他的手指拉近,放在饱满而晶莹的唇瓣上,唇珠仿似沾染晨露,湿答答的。
墨清研仔细观察着丝蒲草。
三个月不见,她长大了一些。头发也长了。
丝蒲草不会精心打理,发丝的末尾毛毛躁躁的,看样子是没有耐心用梳子细细梳开,但更可能是因为她不会。
墨清研的手指抹开丝蒲草唇珠上的水,用的力气大了一点,红唇泛白,不稍片刻又恢复了红润的光泽。
他想亲上去。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那么做。
蒲草身体发抖,灼热的体温熨烫着墨清研的掌心,他上了床,掀开了薄被。
这是毫无疑问的亵渎。
蒲草还没清醒,连推开墨清研都做不到。少女似是受到情毒影响,意识到解毒人就在身旁,主动往墨清研的怀里滚。
温香软玉在怀,墨清研却有些迷茫。他和蒲草面对面,有力的臂膀环过少女的腰间,于是他们的身体更加嵌合,如同两颗齿轮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他想,他应该开心的。
丝蒲草受了情毒的影响,会本能地往他的怀里钻,寻求慰籍。这是他布的局和想要的结果。
但他为什么不开心了呢?
墨清研探了探丝蒲草的鼻息,蒲草就连呼吸都带着一股热气,烫得他的手指发麻。
少年的呼吸很浅,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墨清研俯下身,用额头贴住了丝蒲草的额头。
她看起来更像是染病了,而不是情欲之毒。
墨清研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丝蒲草,少女的嘴唇发出细细的呜咽和急促的喘息,蓦地睁开了眼。
*
墨清研:“!”
少年的脸颊瞬间红透了。
他在那瞬间甚至想逃跑,或是把脸埋进丝蒲草的颈窝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丝蒲草半梦半醒,一看见是墨清研,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伸出手,捧着墨清研的脸,如上好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抚摸着墨清研的脸颊,掌心带着的热度令他意乱情迷。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在我梦里也要来,你不知道我讨厌你?我恨你恨得巴不得你死!”丝蒲草的嗓音娇俏沙哑,带着未醒的怒气,“你知道你对我下毒,我有多难过么?你偏要来我梦里,扰人清梦!”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墨清研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胸口倚靠着他,正随着呼吸一下一下的顶着他。少年低眉顺眼地说了句,“我知道的……”
丝蒲草捏他的脸,把一条腿强行插入他的膝盖之间,“你懂了什么!说!”
墨清研用脸颊蹭着丝蒲草的手,像一只小狗一样,细细的绒毛磨蹭着蒲草的掌心,“我混账,我不应该那样对你。”
他以为了无生气,只依靠着他的蒲草是最好的。
但看见如此朝气蓬勃、活泼生动的她,他才能意识到蒲草还活着。
幼年时他就怕极了她死了,又阴暗的想过,要是蒲草死了会怎么样。
他的爱与恨一样浓烈。
墨清研蹭得很有分寸,不至于让蒲草醒来,也不至于一动不动,让她感到无趣,“我想你活着,什么手段我都愿意。”
“你要在我身边活着,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少年用鼻尖拱了拱蒲草的掌心,溢出一声闷哼。
蒲草的膝盖顶着墨清研的小腹,整个人翻了过来,骑在他身上,用一只手卡住墨清研的脖子,“用不着你说,我也会一世无忧,你就是我最大的麻烦,你懂吗?”
她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好像给竹林秘境中的自己报仇了。
可她病得太重,毒发得太猛烈,都没办法控制住力道,也无法感受手指下的脉搏和喉结的滚动。
她掐脖子就像给墨清研的脖颈系上名为手的细丝带,温热又好看,毫无杀伤力和威胁。
压制了自己的青梅竹马还不够,她空出另一只手,拉着墨清研的手给自己解热。
少女泪眼朦胧,眼泪如珍珠落玉盘,一颗颗砸在墨清研的衣衫上。墨清研被她抓住手腕,从平坦的小腹,慢慢打着转,直到热度平息了,再逐渐往上,他的手紧贴着滑腻的布料,隔着布都能感受到肌肤的滚烫热意。
他的手顺着指引逐渐往上,但又停在了下方,喉结上下滚动得厉害,“可我从小就护着你,你不能忘了我。”
“明明该是我,陪在你身边的。”
墨清研的手摸在哪里,哪里的热度就退却,他的手像一块上好的冷玉,每次轻柔的抚摸和打转都能激起一层电流,又刚好因为是下毒人,蒲草不会排斥他的触碰,因此少女舒服得轻哼。
他始终不敢僭越雷池半步,只用手虚虚扶着丝蒲草的腰,一边给她揉最难受的肚子。
丝蒲草舒服了,情毒也缓解了,但她没有回答墨清研的问题,梦游般地嘟囔了半天,仍旧没醒。少女的额角垂着细密的汗珠,她连碰都没再碰墨清研一下,一头栽倒,伏在他的胸前。
“……”轻微的叹气声响起。墨清研认命地把捉住手腕不放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扶着丝蒲草的腰侧。
蒲草说着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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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管你……”
“我又不是你的……”
“这辈子和下辈子,上辈子也不行……”
墨清研的手一顿。
“还有啊……”丝蒲草越来越困越睡越沉,“你要……”小心靠近你的每一个女人,你懂吗?“还有……阿桑……”
墨清研用手指堵住了丝蒲草的嘴。
少女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全都被堵在喉咙里,被一根手指盖住了。
墨清研只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独独“阿桑”二字尤为清晰。
他其实知道丝蒲草不喜欢阿桑,甚至怀疑阿桑是不是魔域的间谍。
所以她说的绝不可能是“你还不如阿桑”。
但为什么,听到她提起阿桑的名字就会这么生气?
因为他在这数个月内已经听够了阿桑的名字。
阿桑、阿桑、阿桑,叶青、叶青、叶青。全都是他们,因为他们与她同行,自然占据了她心中的大部分位置。
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
墨清研把丝蒲草放平在床铺上,污浊的思绪与独占欲却如同漆黑的泥潭,自影子满溢而出,几乎将两人吞没。
少年站在那里,心如擂鼓,心乱如麻。他本能的用手握住了蒲草的脖子,把拇指和食指按在她的脉搏上感受她的心跳,但是还不够。
还不够。
这并不能抚平他心中的不安,但若是蒲草知道他想对她做什么,一定会生气。
他的视线落在少女被裙裾遮住的双腿,然后,他的手覆了上去。轻轻的、温和地往上提。他的动作极为缓慢,但并非源于欣赏,而是一种对易碎瓷器的专注。
少女胜雪白皙的小腿露了出来,然后是大腿。他的眼睛几乎黏在了蒲草的皮肤上,想拿起剑的心情几乎止不住。
大脑的独占欲与理性疯狂叫嚣,她是他的。
我的、我的、我的。墨清研在心中默念。他想在霜雪般的皮肤中刻下自己的印记,如点点红梅绽放。
不行,不可以。他劝阻自己。
墨清研需要让自己清醒的疼痛与血,于是他同时拔出剑、拿起桌旁的毛笔,锋锐清冷的剑芒一闪而过,毛笔的笔尖滴着墨水,他神情恍惚,把剑尖对准了丝蒲草的大腿。
*
丝蒲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头疼欲裂。
她休息了一时半刻,缓了过来,脑袋终于没有那么疼了。她下意识地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只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如铁锈一般凝固的干涸鲜血的气味、浓烈的腥味钻入鼻腔,丝蒲草下意识地掀起裙摆,因为她的大腿还在痒。
她的视野缓慢向下望去,只见膝盖上方,接近大腿的地方,那白皙如和田玉的肌肤被墨水弄得脏污,敏感的内侧用亳毛笔写了两个字:“我的。”
蒲草的瞳孔瞬间缩小,因惊吓而瑟缩了身体。被墨水留下印记的大腿发痒,粘腻、湿漉漉的,字迹遒劲有力,却过于急躁与歪曲,仿佛写下字体的本人的心。
她的内心在尖叫,在排斥,感到丝丝怨毒与恶心。
昨晚残留在空气中的墨香已经消失,她无意识地动了动腿,卷轴咕噜咕噜滚到地上的声音传来,她朝着声源望去,只见展开的卷轴上用鲜血密密麻麻的写着:对不起。
用上好宣纸制作的卷轴上满是乌黑的血与墨混合,最初以血为墨,似是血不够了,又混合了墨水,字体重重叠叠、密密匝匝如同虫蚁攀爬,几乎浸湿了整张卷轴,而卷轴的另一端安安静静地待在她的大腿边。
昨晚,卷轴就被放在她的大腿旁边虚合着,她一动大腿,染血的、写满道歉的卷轴就咕噜噜从床上滚了下来,细致的展开。
“……呕。”丝蒲草干呕了一下,可惜她未用膳食,肚子空空,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也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发疯,对她抱有如此扭曲而近乎疯癫的执念——墨清研。
与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墨清研。
17. 我的
……
开什么玩笑。
他简直疯了。
神经病。
不对,已经不是脑子有病的范围了。
蒲草吐了半天吐不出来,反而像只吃多了毛线团的狸奴,只会干呕,胃袋里满是纠缠在一起的毛线,怎么吐都吐不出来,反而纷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她吐完后就开始擦大腿,用水,用毛巾,用布条,把自己的大腿搓得通红。起码是去掉了,但还有些许墨渍,残留的印子隐约还能看出“我的”两个大字,蒲草实觉气恼。
他知道他不正常,真的。
但她没想到……这人疯得这么……
……她真的难以形容,再多的成语与古诗乃至词汇都无法表达她现在的心情。
但是更该死的是她自己!
墨清研写了血书,他受伤了,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她居然有点担心他。
他情毒发作,大可以趁人之危,但她一觉醒来,除了头疼,没有其他的感觉。不会腰身酸软、大腿打颤、全身发抖。这证明他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缓解了情毒便走了。
神经,要不是他下的毒,她需要他来疏解吗??
墨清研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来扬州城又想做什么?故地重游?或是知道她会回来家乡,故意守株待兔?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扬州城的?
抛开种种因素,还有一个可能性——天书的命中注定。
丝蒲草的脑海中,青年融入金光的场景一闪而过。
……死了好,死了才最好呢。
丝蒲草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收拾好自己后,再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她强忍着恶心还有呕吐的冲动,把写满对不起三个字的卷轴重新卷起来,再用一根绑发的束带封好。卷轴用的是红色布条,绑的是死结,确保卷轴不会再随随便便就打开了,更不会出现早上的那种惨剧。
仔细想想,墨清研对她的确挺不正常的,心魔的时候也是。
按照修真界的说法,那就是,她是他的心魔。
他的执念所在之处会化为心魔,而墨清研对她执着至此,近乎痴妄,她绝对是墨清研迈不过去的情坎。
什么她是他的,他不会放手,全然是发癫!疯癫了!
她恨恨地把布条浸入水里,水面倒映着少女绯红的脸颊与面容。
情毒解了,丝蒲草容光焕发,不见丝毫疲惫之色。
她还是决定去找墨清研,最好是能把卷轴甩在她脸上,告诉他,自己不需要他,再逼他解了情毒,这样对两人都好,回去丝府见爹娘也不会尴尬。
*
由于她不知道墨清研到底栖息在哪一家客栈,于是她只能一家一家的敲门,一家一家的问。从大早上开始就问过各色掌柜们了。
有些憨厚朴实,告诉她想找的人没有;有些人打量了一下丝蒲草,笑眯眯地说没有这号人,背地里却说丝蒲草是来抓奸的母老虎;还有需要银钱打点才能说出话的奸商。
掌柜的不行就去问住在客栈的人,蒲草看起来小,年龄也不大,大家乐于告诉她真相。
兜兜转转辗转了一番,丝蒲草才找到了墨清研的客栈——根本就不用问,他正坐在客栈大堂吃茶水。
大早上醒来花了两个时辰在扬州城四处奔走的丝蒲草只想一巴掌呼在墨清研脸上。
这家客栈人流量不大但很隐蔽,丝蒲草刚想进门,却透过支起来的窗户,看见墨清研的对面坐着另外一人。
她的血瞬间从头顶冲到脚底板,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
一条蓝色的丝带施施然而过,只见墨清研对面的蓝衣少女靠近了墨清研,手也指着他,似乎在说些什么。
丝蒲草看见那熟悉的面容与身形,已经辨别出了对方的身份。
*
水清灵指着墨清研的鼻子,“你昨晚儿上哪里去了?就是这么对同门的?”她抱怨着,“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那凡人的刀都要呼到我脸上了,你发了疯,居然扔我一个人就走!留我一人行侠仗义……”
“墨清研!你有在听吗?”水清灵拔高了声音,登时客栈的所有人都看向这对少年少女。
一身水蓝的少女鼓起脸颊,胸腔中满是怒气,要不是下山历练要有队友,她被随机分配到和墨清研一组,或许她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丝蒲草偷听墙角,按兵不动。
她只是想,墨清研不论在哪里都很受女性欢迎。
最初的凤火舞也是。
她面无表情地躲在窗边,鲜有人来往的地域与鸟儿的鸣叫成了最好的掩护所。
墨清研的脸苍白得惊人,几近一具死尸,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少年甚至看都没看义愤填膺的少女一眼,“你一个人能解决。”
“再吵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给树上叽叽喳喳的杜鹃。”
水清灵从头到脚升起一股寒意。
她觉得墨清研说到做到。
水清灵的脑子卡壳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又害怕真的惹墨清研生气,自己的舌头被割下来。她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生着闷气。
他说的没错,就算没有他,她自己也能解决那些凡人,毕竟他们没有灵根、不会使用灵气,但在那种险峻的情况,他居然能扔下她一人,真的没心没肺!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水清灵捂着嘴叭叭叨,墨清研没听到她的声音,便不生气,改为闭目养神了。
水清灵把墨清研在内心骂了八百遍,又故意用手去重重戳了一下他的脸,墨清研的脸被戳得凹进去了。
丝蒲草观摩了全过程,在墨清研发怒之前,水清灵已经水灵灵地跑路,两条腿跑得比兔子还快,像一阵风冲出了客栈。
墨清研懒得理她,隐忍着被戳了的怒气。不知怎的,他下意识地往窗外看,蒲草往窗边的墙躲,两人错过了一次对视。
隔着遥远的距离,丝蒲草仿佛能嗅到墨清研身上的血腥味。
但更多的、充斥在她脑子里的,是天书的内容。
自丝蒲草死后,墨清研便开始刷奇遇、遇美人,不论对故乡的青梅有多少愧疚与爱意,多么为她守身如玉,还是与众多女性纠缠在一起,仿佛这就是天之骄子应得的待遇。
她只觉得好笑又可悲。
又或许好笑的是她,可悲的也是她。
人都死了,找人续弦很正常。
她这么想的同时,腿不自觉的就迈开了。丝蒲草回头看了一眼,记下了客栈的名字,转身离开。
墨清研伤得有些重,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四肢却冰冷。这令他的感官与知觉变得迟钝,甚至没发现丝蒲草在窗外。
*
丝蒲草追上水清灵,拍了拍她的肩膀。
哪知水清灵抱头蹲下,大叫着,“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蒲草失笑,“你先看看我是谁。”
水清灵听见是女子的声音,才瑟缩着抬头,看见一张笑眯眯的、许久未见的脸,“蒲草!”少女乐得一蹦三尺高,蹦哒着站起身来,挽起丝蒲草的手臂,“你怎么在这儿?”
蒲草的情毒有所缓解,不排斥水清灵的接触,但也对她过分亲昵的态度感到有些不自在,“我家在扬州城。怎么了,吓成这个样子?”
水清灵观察了一番蒲草,然后哼了一声,“就是被一个混蛋吓到了,蒲草一个人来这儿?还是说有人和你一起来的?”
两人手挽手走在街上,两名粉雕玉琢的少女行走街市,众人的视线纷纷投注,看少女如春日的桃花般笑颜绽放,更是身心舒坦。
丝蒲草:“我和师姐师兄一起来的,他们需在扬州城布置护山大阵,现在在和城主商量。”
丝蒲草笑的时候微微抿唇,十分秀气,“那你呢?来这儿干什么?”
水清灵支支吾吾的不敢说,主要是她担心提起墨清研会让丝蒲草生气,而他们的关系又那么特殊和亲密,“我来这儿杀人。”她只好绷着脸,一脸严肃地说道。
丝蒲草:“……”
“杀谁呢?”
水清灵:“就是杀一个盲目自大,目空一切,怎么杀也杀不死,像是打不死的小虫的人。还有冷心冷情,对谁都一张冷脸,呆板又木讷,让人恨不得想杀死他的人。”
水清灵讲的头头是道,丝蒲草安静地听,等她讲够了,丝蒲草原本还想问她阿桑有关的事,只见一个挎着竹篮的妇人迎面走来。
妇人对水清灵左看右看,似是不相信她已然变成这副模样,布满皱纹的、满是惊诧的脸逐渐过渡到非一般的喜悦,喜笑颜开,“小姐……没想到你还活着!”
她又笑又哭,两排牙齿露了出来,泪珠在眼眶里滚动,沿着皮肤的沟壑滑下,妇人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记得我吗?”
朴实的妇人一只手挎着竹篮,另一只手在空气中画字,“我是秋嬷嬷,你不记得啦?”她的字画得歪歪扭扭,隐约能看出是个秋字。
水清灵略显尴尬,“呃、嗯……秋嬷嬷……”她讲话磕磕巴巴的,“好久不见……”
丝蒲草敏锐的察觉到了水清灵的僵硬,只见自称秋嬷嬷的妇人走上前,“小姐没事就好。”
妇人显得热络又生疏,上前了,却不敢碰水清灵,只是默默地掉眼泪,水清灵明显对妇人有些不熟,抓住蒲草手臂的手更加用力了,“嬷嬷……”她低低叫道。
秋嬷嬷的脸一红,本想咧嘴笑,但看见水清灵笑得勉强,只觉自己是自作多情,她的脸上满是尴尬的红晕,“小姐长大了,不需要奶娘了。”她比划着,“当初你才这么小一点,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
“没事吧?”她再三询问,“若是有哪里困难,虽然我老了,也不中用了,钱还是有攒着的,你若是苦,也不要打碎牙齿往心里吞……”秋嬷嬷絮絮叨叨,像是害怕水清灵否认和自己的关系。
“老爷和夫人……我听说他们已经遇难……小姐还在真是万幸……”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老爷和夫人都是很好的人……”
水清灵默默地听着,“我…我前阵子就上山拜师学艺了,现在灵气入体,是仙人了。”
“爹娘很久没来信了,我以为他们是追究我私自出城…他们怎么了?”
水清灵的手紧紧握着丝蒲草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从她臂膀中汲取力量,远处传来小鸟的鸣叫声与鸟蛋碎裂的声音,全身秃的杜鹃雏鸟正努力把蛋推出巢外,摔个粉碎。
秋嬷嬷看着水清灵的脸色,“仙人,仙人好啊……想必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也会欣慰。老奴只是略知一二,远远地听着了。前阵子…水家被灭门,据说来的是江湖杀手,还有邪门的玩意儿,家仆、走亲戚的、府里的主人一个没留……全死了!”
水清灵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死死抓住了丝蒲草,她哭也哭不出来,笑也不是,两只眼睛充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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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爹娘……死了?”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没过多久就头晕目眩,一股气血直直冲上脑壳,她觉得自己足够清醒,眼前的地和天却倒置过来,连秋嬷嬷的脸都变得不再清晰。
丝蒲草及时接住了水清灵,秋嬷嬷哎哟一声,扔了竹篮,来掐水清灵的人中,掐得格外用力。
“小姐……小姐、小姐!”秋嬷嬷接连叫了几声,但叫了几下后,把手往下挪,蒲草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小动作,“你做什么!”
只见秋嬷嬷的手掐住水清灵的脖子,大声哀叫,像疯了一样,力气大得惊人,“你不是小姐,你才不是我的小姐!你是谁!”
“你疯了!”丝蒲草抓住秋嬷嬷的手,强行掰开她的手腕,秋嬷嬷的头发散开,坚持不懈地朝水清灵扑来,像发疯的恶犬,见人就咬。
丝蒲草把水清灵护在身后,秋嬷嬷见水清灵昏过去,脸色青黑,又喃喃自语,“小姐…”她撸起袖子,又抻直手臂朝水清灵扑去,“你不是小姐!你是鬼,你吞了我家小姐的皮囊,你画皮,你该死啊!”
秋嬷嬷已然披头散发,大街上的人都被这个疯婆子镇住了,只敢叫一声疯婆娘,却没人敢上前触这个眉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丝蒲草想拖开秋嬷嬷,又害怕真的伤到了凡人,人群中有人啧啧有声,“这疯婆娘又缠上人了……”
“在大户人家当了几年乳娘吧,见人就说是她小姐……”
“还光挑穿得水蓝水蓝的姑娘,这两位姑娘也是倒霉……”
旁人的碎语传来,蒲草的双手压制着秋嬷嬷,水清灵趴在她的背上,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有人上来帮忙。
来人是个精神的青年小伙,拖着秋嬷嬷就往外抱,“娘,你再怎么惦记,那姑娘也不是你的,更不是你的小姐。”他附在自己的娘耳边大声说,“娘…你松手,你松手罢!”
秋嬷嬷的挣扎这才失去了力气,恍若隔世,原本嚣张的火焰熄灭下去,歪到在儿子的颈处。
“抱歉,”青年双手作辑,鞠了一躬,“我娘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一看见人就觉得是自己的小姐。也谢谢这位姑娘,老人家总是要有盼头,谢谢你们第一时间没把她扭送到衙门。”
丝蒲草摇了摇头,“没事……”
水清灵晕了过去,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丝蒲草把水清灵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处,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客栈。
水清灵躺在床上,脸色发白。昏睡了两刻钟有余,明显是被刚才的场景吓到了,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丝蒲草不确定乳娘说的“水家”是不是同门同姓,只知道水清灵对秋嬷嬷并不熟的样子,她甚至不知道秋嬷嬷是她的乳娘,叫着嬷嬷。
……是被吓傻了?
……
但她的反应也不对。
也可能是水清灵脑子不好,也认错了。顺着往下说。
在丝蒲草眼里的水清灵就是有些傻傻的,爱吃瓜,哪里有八卦往哪里跑的小姑娘,脑子不太好,一时被带进弯里了也正常。
她和师兄师姐传讯,说水清灵、墨清研也在扬州城,若是有需要可以去浮尘客栈找他们发布任务或是联系,还说了水清灵就在自己的床,她叮嘱师兄师姐多照顾一下水清灵,然后才放心下来。
尽管还是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她想起来她想做什么,她之前想问阿桑到底是不是她的哥哥,他们是不是兄妹。
可惜没来得及问。
丝蒲草离开房间,关了门,原本脸色青白的水清灵默默地坐了起来,而后捂住了脸,眼球从指缝中透出来,瞳孔隐隐约约变色了,如朱砂般的红,周身黑气涌动,仿佛入魔。
*
夜晚。
丝蒲草接到了任务,去查看护山大阵的灵石方位,一来二去磨蹭到了晚上。
她甚至还没回过一次家。
对师兄师姐倒是没什么怨愤,毕竟护山大阵也是为了扬州城的人好。
但一想到墨清研,丝蒲草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
凭什么他能肆意的摆弄她的人生而不付出代价?又为什么自己要忍受他?
丝蒲草的心酸涩的咕嘟咕嘟冒泡,涌起阵阵杀意和不甘。
*
浮尘客栈。
她早就问过掌柜,知道墨清研住哪间房,她轻盈的从窗户翻身跃进,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墨清研睡得很熟,身体依旧因失血过多而苍白。身板沉得压着床铺,往下陷落。
【丝蒲草死了。】
【丝蒲草死了。】
【丝蒲草死了。】
天书中的内容出现在丝蒲草的脑海中。
她没死,却被男鬼缠着。
丝蒲草走到墨清研的床边,撩起襦裙,大腿内侧的墨迹剩下隐约可见的轮廓,上面写着“我的”。
然而,里面也是密密麻麻的,一行一行的,堆积起来的小字,里面按照笔画一撇一捺,写着“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耻辱的情感涌上心头。
她恨不得掐醒墨清研,但又不想让他轻易醒,她想让他也体验到一觉醒来惊异的耻辱。
丝蒲草站在床沿,俯下身,手指细细拂过墨清研的脖颈。
“我才不是你的。”
她说:“你才是我的……”
“我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