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食肆,暴富从小吃摊开始》 第1章 端起碗吃饭放下饭骂娘 盛京西郊,一个清静雅致的小院后厨,此时正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布满了薄茧的修长十指旁,放着一碗刚捞起来的面条,铁锅中是她炒得喷喷香的浇头。 将浇头盛起来,倒在面条上,再撒上一把葱花,一大碗色香味俱全的炸酱面就做好了。 炉灶上面一直熬着的小米粥已经全部煮的开花了,再搭配上南瓜还有几颗红枣,粘稠浓滑,看得人就食指大动。 桑南枝用勺子盛了两碗放到了托盘上。 她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顶级大厨,这点小早饭对她来说,还不是顺手拈来? 没错,她穿越了。 穿到了一个名为大雍朝的地方,这具身体的姑娘名字和她一样,也叫桑南枝。 好消息,她的夫婿昨日高中状元,前途不可限量。 坏消息,她只是一个童养媳。 这户人家姓陆,父亲早亡,留下寡母带着儿子陆祈年,靠出租郊外的一些良田过活,陆母是十年前将原主买来的,给陆祈年当童养媳,不过这陆祈年念书争气,一直考科举,所以婚事就一直拖着。 不想,陆祈年昨日竟考上了新科状元,这本来是大喜事,但是原身不知道为何就灵魂出窍了,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穿了过来了—— 桑南枝没有继承原主记忆,所以目前对外面的事态一无所知,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按照原主留下来的笔记,一大早就爬起来做早饭了。 原主跟着陆祈年学了些字,平日还会特意将陆母和陆祈年喜欢的饭菜记在本子上,好换着口味给他们母子做,所以桑南枝今日就根据小厨房里头的食材,做了小米南瓜粥还有炸酱面。 她端着托盘走向陆母所在的东厢房。 因为手里头端着东西,所以敲不了门,正要直接进去,却听得里头传来了一阵笑声。 “你说,你恩师榜下捉婿,有意将女儿嫁给你?那可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啊!你若是娶了她,日后在官场上还不平步青云,如鱼得水!这简直就是双喜临门啊!” 这声音,应当便是陆母了,那语气中的得意几乎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是这个意思,昨日芳懿小姐来寻我,说是恭喜我高中,其实就是要跟我说这事儿的,恩师和芳懿小姐的意思都是让我们尽快择一个良辰吉日,将婚事办了,日后我若是得了官职,在郊外到底不方便,所以芳懿小姐说,他们家可以将一处外宅先给我们住,并且用作办婚事。” 紧接着,就是一道低沉的男声,想必就是原主的未婚夫陆祈年了。 “这可是大好事啊!我儿真是出息了!咱们陆家的祖坟可真是冒青烟了。不仅能够攀上高官的女儿,还连带结婚的宅子都给你准备好了!” 这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啊啊!陆母实在是喜不自胜啊,多亏她儿随了她,长了一副顶好的样貌啊。 不过,陆祈年的声音带了几分犹豫,道:“可是,南枝那边是个棘手的问题,她先前是被拐卖来的,怕她家里人会来寻她,所以已经弄了婚书,她昨日看到芳懿小姐与我商量婚事了,我跟芳懿小姐说她是我家中的厨娘,她后面生了一通气,我怕她会大闹——” 听到这里,桑南枝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自己会突然穿过来呢,原来是原主气急攻心了,这才一命呜呼的! 这两母子实在是太无耻了! 原主这个童养媳,手上全是茧子,可见这些日子来是尽足了本分伺候他们的,家里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完了! 这官职都还没有下来呢,就卸磨杀驴了!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翻出什么浪来,你放心,娘会帮你搞定的,先哄着她,就让她暂时当个厨房吧,就说等芳懿小姐日后怀上孩子了,就将她抬做妾室。” “她一个被拐子卖来的孤女,能够给你当妾室,都已经是抬举她了,先哄着她将婚退了,你才能跟芳懿小姐成亲啊。” “她若是不答应呢?若是去官府大闹,我的前程岂不是要被耽误——”陆祈年想到昨日桑南枝气愤不已的神色,还是有些顾虑。 “她敢?她若是不答应,那就别怪我老婆子心狠手辣了,横竖是个孤女,弄死了,也没有人知道!便说是她干活的时候失足掉进井里头了,谁能来查?” 陆母的声音阴森可怖,就像是从地狱来索命的恶鬼一般,听得桑南枝的后背不寒而栗,又是愤怒,又是后怕。 这两母子,实在太过阴险了。 她若是继续留在陆家,早晚会被磋磨死的。 倒不如爽快退婚,换个自由! 桑南枝气愤不已,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 陆家母子见她手里头端着托盘,当即噤声,陆母不觉得桑南枝这性子会偷听,所以像个没事人一般埋怨道:“桑南枝,你这胆子是越发大了,弄个早饭弄了这么久!你是要饿死我是不是?” “我早与你说过,母亲的胃不好,需得每日准时吃早饭,而且还要吃煨足一个时辰到小米粥,你怎么伺候的?”陆祈年也面露不悦,当即开口斥责道。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谁给他们的脸面? 吃,吃你娘的! “这小米粥已经煨好了,可惜你们不配吃!” 桑南枝猛地将小米粥直接泼到了陆母的身上。 这粥还是烫的,虽然陆母穿得五花三层的,不过还是烫得当即鬼叫起来,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尖锐爆鸣。 “桑南枝,你疯了!”陆祈年简直不敢相信一向唯唯诺诺,对他们言听计从的桑南枝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猛地一拍桌子。 “你在狗叫什么!难道还能少了你的吗!”桑南枝冷笑了一声,直接将那一大碗的炸酱面扣在了陆祈年的头上! 陆祈年这新衣裳还是昨日芳懿小姐送过来的,一下子由头到脚都弄得全是油渍了。 “桑南枝!你要造反是不是!我要将你卖了!我要将你卖掉!”陆母已经手忙脚乱将外面的衣裳脱下,一边烫得倒抽凉气,一边骂骂咧咧。 “你想卖我?可惜我是良籍,不是奴籍啊!若我此时就去京兆尹击鼓鸣冤,说陆公子要做那陈世美,明明定了婚事,却又要攀高枝,闹大了,你说他这官,还做不做得成?这高枝,还攀不攀得起?” 桑南枝冷笑道。 第2章 传闻中的锦衣卫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陆祈年和陆母的眼底都瞬间闪过了一抹凶狠的杀意。 不过,陆祈年到底城府深沉,没有当即与桑南枝撕破脸,而是耐着性子想要稳住她,道:“南枝,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这情分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我现在前程似锦,日后你也要当官太太享福的,我绝不会对你不住的。” 以他对桑南枝的理解,她性子怯弱,而且耳根软,只要好好哄着,她肯定不会坏自己的事的。 况且,陆祈年私心里头也是希望留下桑南枝的。 一来,桑南枝干活麻利,没有怨言,这些年将他和母亲的衣食住行都打理得十分妥帖。 二来,桑南枝其实长得十分貌美,清丽脱俗,温婉动人,而且那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这些年,他被母亲逼迫着读书,不能动色念,已经忍耐够久了,不吃到嘴,他心里如何甘心? 然而,陆祈年却料错了,现在的桑南枝可不是先前的桑南枝了。 她直接冷笑了一声,忽然从身后抄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磨得锋利无比的菜刀来! 桑南枝抄起菜刀,猛地用力,将跟前的桌子直接斩得一分为二。 这巨大的动静,将陆母和陆祈年都吓得面如菜色! “多谢陆公子瞧得上我,不过,昨日陆公子可是说过了,我不过是你家中的厨房,我也不敢攀陆公子这根高枝了,既然我桑南枝在你们陆家做了十年厨娘,烦请你们将这十年的工钱结给我,然后我们都在退婚书上面摁了手印,将这婚事退了,各自安好!” “我也不狮子大开口,按照行情,当厨娘一年有二两银子,除了我的吃住,你们总共给我十五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退婚!” “否则,就别怪我拼个鱼死网破了!”桑南枝又抄起菜刀,顺手又劈了一张凳子! 自从桑南枝进了陆家,陆母是一点活儿都不敢,那陆祈年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白脸,看到桑南枝如此凶悍,哪有不依的道理? 再说了,昨日孔芳懿刚给陆祈年送了银子过来,这银子他们拿得出,而且他们本来也是要退婚的,既然桑南枝答应退婚,总好过她去京兆尹击鼓鸣冤逼着陆祈年娶了自己好? 所以,吓得屁滚尿流的陆家母子很是爽快地给了桑南枝十五两银子,又在退婚书上面签字画押了。 桑南枝收拾了原主的几件衣裳,拿着十五两银子还有退婚书,直接离开了陆家。 桑南枝手上有钱,除了拿到的十五两工资,原主也攒了一些铜板,她也没有委屈自己,坐了个驴车就去了闹市。 桑南枝盘算,回是回不去了,又没钱又没家还没金手指,她也不像别的穿越人士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她只会做吃的。 前世她也是靠厨艺努力赚钱,成为顶级大厨过得滋润,在这里也一样,她要靠手艺活下去,简单来说就一个目标,搞钱搞钱搞钱! 首先,要做吃的,那必须要在人流量密集的闹市,才可以。 而且她钱不多,要开铺子肯定不成,只能先搞个小摊位来维持生计。 走了一会儿,只觉得肚子饿得大叫起来。 早知道刚才应该现在陆家吃饱了再出来的,还能省一顿饭钱。 失策,实在是失策了。 正好,桑南枝看到跟前有个比较僻静的地方,有个馄饨摊子。 掏出破旧的荷包,捏着里头的碎银和铜钱。 这儿的物价她还不知道怎么样,这钱又要拿来摆个小摊位,又要租个房子的,也不知道够不够。 只是她初来乍到,总得了解了解现在这个朝代的摊子饮食,是个什么水准。 没办法,桑南枝只能咬咬牙,找了个靠里头的位置坐下,道:“老板,来一碗鲜肉馄饨。” 馄饨很快就上来了。 桑南枝尝了一口,中规中矩,汤底不够鲜美,肉馅调味不咋样,只能说还可以填饱肚子,跟美味实在是搭不上边。 这样一来,如果自己做馄饨的话,其实还是有胜算的,起码在味道上面就能取胜。 桑南枝正在打算着,忽然有几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也走了过来,要了三碗馄饨。 桑南枝侧目看了一眼。 传闻锦衣卫的选拔要求非常严格,能够经过锦衣卫选拔的,肯定是家世清白,一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而且身材体能都是超级好的,再有一张脸肯定也不能差,毕竟是在御前当差的,丑的,皇帝也不乐意看到啊? 现在一看,朝廷严选,果然名不虚传。 这三个锦衣卫,身材那都是一等一的,样貌也都端方冷硬,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尤其是为首的那一个,样貌气质更是出众。 狭长的眼型,高挺的鼻梁,菲薄的双唇,轮廓俊美,气质上乘。 桑南枝观察完了,便转头就要继续吃自己的馄饨,耳边却响起了熟悉的方言。 “那班家铲走狗,罪大恶极,杀完都唔解恨!今日天开眼,做掉三个,当同主公报仇!” “唔错!带头那个我认得,就系锦衣卫指挥使,主公就系他亲手押入诏狱啊!” 桑南枝上辈子是广东人,这是广东的方言,若不是广东的,也只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不能听懂全部内容。 说时迟,那时快,这店家两父子已经趁着上馄饨的时候用托盘作为掩饰,一前一后夹击,从托盘底下抽出了锋利的匕首—— 三个锦衣卫都是背对着他们的,若是出手,起码有两个会被刺成重伤。 桑南枝情急之下,猛地大喊:“几位大人小心,店家是刺客!” 喊话的时候,桑南枝还猛地端起自己手里头的馄饨碗,直接砸向了其中一个。 那两父子的手就在匕首把上,正要出手的,想不到桑南枝坏事,失去了先机。 那锦衣卫的反应速度也很快,为首那个当即避开了店家的致命一刺,跟他们打斗了起来。 一时之间,馄饨摊子上锅碗瓢盘碎了一地,凳子桌子更是惨不忍睹。 那两父子是高手,不过那一位锦衣卫指挥史更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胜在人多,很快就将他们两个人制服了。 那两父子见势不对就要服毒自尽,被锦衣卫指挥使察觉了,咔擦一声,又直接卸了两个人的下巴。 出手之利落,力度之狠准,看得躲在角落的桑南枝都不由得下颌一阵生痛。 “押回诏狱,等我审讯。” 第3章 三碗阳春面 此时,有听闻打斗的巡逻人员也都赶了过来协作,指挥使直接将那两人踹了过去。 巡逻的官兵将人带走了。 桑南枝一直躲在墙角,怕误伤了自己,见战斗已经结束,这才猫着头出来。 看到这烂成一地的馄饨摊子,她有些扼腕叹息。 “多谢姑娘方才出声提醒。”为首的锦衣卫指挥使见桑南枝出来,抿了抿唇,眸色深邃地掠了她一眼,沉声感谢道。 “不敢当,不敢当。”桑南枝客气道。 “姑娘是怎么知道他们要刺杀本官的?”锦衣卫指挥使,萧鹤川,大雍朝最年轻的英国公,以其严酷冷漠的行事方式,残酷惨烈的审讯手段而著名。 虽然桑南枝刚才是帮了他,但是例行审讯,已经刻进了他多疑的骨子里头。 毕竟他当锦衣卫这些年,仇家众多,已经到了人人恨不得诛之的地步。 “他们说的粤语方言,我是广东人,我听得懂啊。好像是在说什么主公是被你下狱的,要给他们的主公报仇。” 桑南枝实诚地说道。 “大人,看来是王昌的党羽余孽。”边上一位锦衣卫当即附和道。 “我已经忙活一天了,一口热的没吃上,好不容易想要吃个云吞,这摊子还掀翻了。”旁边另一个锦衣卫叹气道。 萧鹤川仍然站得笔直,俊美而冷漠的脸上毫无表情,眼底也是一片森寒,看不出喜怒。 他淡淡开口道:“姑娘既然是广东人,孤身一人在此,是投奔亲戚还是——”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只是听得懂粤语,我幼时被拐卖到京城,本来许了未婚夫的,只是未婚夫高中退婚了,我打算来这边寻个小生意做做,想试试这馄饨的味道,不想正好遇到这事儿。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桑南枝这会儿也听出不对味来了。 感情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将自己当成一些别有所图的人了。 以为自己是设局,有意接近他? 早知道刚才不多嘴了! 萧鹤川也听出来桑南枝最后那句话已经带了些许讽刺的意味了。 不过,他们锦衣卫的形式准则,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既然姑娘是来做吃食生意的,想必厨艺不错,我这个部下正好饿得很了,不如姑娘顺手给他下一碗馄饨吧。”萧鹤川微微勾了勾唇,声音慵懒道。 说罢,他竟然挑了张没有打烂的凳子,又坐了下来。 桑南枝正要应好,却又警觉了起来。 若是她真的将馄饨做出来了,这指挥使那不就认定她是馄饨老板的同党了吗? 但是若说自己不会做,那她刚才又说做吃食的生意,岂不是自相矛盾? 不过桑南枝到底聪明,她从地上将馄饨馅儿捡起来,当即皱着眉头道:“那个大人,这馅儿都脏了,全是灰尘,吃不得了,而且我做馄饨也不太擅长,我看这里有面,倒不如我给你们下一碗面条吧,我做面还可以的。” 萧鹤川淡淡颔首,道:“都可。” 见他答应了,桑南枝将那面团重新揉了揉,然后动作利落地揉扯,很快,一个面团,在她的纤纤十指之下变成了细长的面条。 将面条直接放到开水锅中烫熟。 摊子上面有现成的汤底,不过桑南枝尝了尝之后,感觉味道有些杂了,便又调了一下味道,又看碗里还有点虾米,加了点提鲜,最后煎了几个荷包蛋。 鸡蛋煎好后,面条也烫好了,将面条放到碗里头,加入她调味后的汤底,再放入荷包蛋,青菜,最后撒上一把葱花。 三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阳春面就做好了。 “这是阳春面,三位官爷请慢用。”桑南枝将面条端了过来。 这阳春面的外表,跟其它的阳春面没有两样,但味道闻着好像比其他的要香些。 其中一个叫大牛的下属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也不客气,拿了筷子擦擦,直接挑起一筷子吃了起来。 然而,这一口下去,他就被惊艳住了。 “好吃!大人,这个面条,特别好吃!你赶紧试试!”大牛强烈安利道。 另一个下属不屑一顾,道:“你吃什么不好吃的?你饿起来白馒头都能干十个。” 萧鹤川神色平静,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地尝了一口。 然而,这一口,他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第二口,这眉心又舒展了开来。 一碗面,他不过几口,就吃完了,最后汤底也喝了大半。 “好吃!太好吃了!大牛,刚才是哥错怪你了,这个真好吃!小姑娘,能再给我弄一碗吗?我没吃饱!”另一个下属刘清舔着脸笑了笑,看向了桑南枝。 “可是,没有面了——”桑南枝遗憾道。 “这面做的不错,给你十文钱,够了吗?”萧鹤川也出声道,然而一摸口袋,却发现自己没带钱包。 他当即看向了刘清和大牛。 那两人意会,当即压低声音道:“大人,我们锦衣卫出门,什么时候带过钱啊?” 萧鹤川:“.......” 气氛一时很尴尬。 桑南枝赶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大人,这摊子也不是我的,我这也就是举手之劳而已,不用付钱的。” 到底她也付出了劳动。 吃了她做出来的面,却不付钱,这和吃白食有什么差别? 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也做不出这种没皮没脸的事情来。 萧鹤川当即摘下了腰间挂着的玉佩放到了桌子上,面无表情的道:“锦衣卫从不赊欠任何人,你以后可以拿这枚玉佩去衙门找我要账。” 他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硬邦邦的,仿佛腊月飘雪,一听就不好相处。 她可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 长的再好看也不想! 桑南枝没去拿那枚玉佩,而是灵机一动道:“大人您那玉佩太珍贵了,我怕我保管不好。不如这样吧,大人,这两个刺客都已经被抓起来了,那他们这摊子也就闲置了。正好我想开个小食摊,用的上,不如大人做主把它送给我,就当抵了那饭钱了?” 一来,物尽其用,二来,也省了她再去找摊子。 两全其美。 那两个刺客竟然敢当街刺杀,三五年的肯定也出不来了,萧鹤川也不好处理这摊子,当即便点头道:“可以。” 他转头吩咐还在意犹未尽,砸吧舌头的大牛:“你帮她送回家去。” 第4章 推着小摊车去租房 说是想让人送她回家,其实还是对她有所怀疑吧? 这人的职业病还挺严重的。 不过有人愿意给她当劳力,她何乐而不为呢? “多谢大人。”桑南枝当即道谢,转身去推摊子。 大牛也屁颠屁颠的跟了上来,帮她一起推。 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阳春面的香味,他忍不住回味着和桑南枝搭讪:“姑娘准备在哪里摆摊啊?你刚才做的那面味道一绝,是加了什么东西吗?” 将面条做出花样来的,他还是头回见,忍不住请教了一下。 这人倒是个爽直的。 而且还挺会吃。 被人夸赞了好厨艺的桑南枝心情不错,当即回道:“我刚和未婚夫退了婚,被赶出他家了,现在无家可归,所以想先安顿下来再说。” “至于这面条……是我自己平时闲来无事研究出来的法子,若大人喜欢,日后可以常来找我,我给你做!” 说话间,她隐隐带了一抹怅然。 也不知道在这个朝代想租赁房屋要去哪里?需要什么手续?价格又如何? 大牛看她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也顾不得面条的事,误以为她是被抛弃了心中难过,当即便义愤填膺的打抱不平道:“你那未婚夫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姑娘你人美,又会做饭的,他竟然还要和你退婚,把你赶出来?渣男!真是个妥妥的渣男!” “不过姑娘你也别伤心,离了那种男人,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桑南枝深以为然,不觉微笑着看了大牛一眼。 此时大牛看的一呆,又问道:“那你现在是要去——” “先找个客栈暂住。”然后打探下租房的行情,再出去租个房子,做下市场调研,准备摆摊。但后面那些话桑南枝没有说出来,毕竟这人回去肯定还要和指挥使汇报工作的。而她自幼被拐来盛京,却连去哪里租房都不知道,难免又要被人误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可不想一直被锦衣卫盯着。 但大牛却是个热情爽朗的,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也挺想早点吃到桑南枝做的东西,便道:“那你这么麻烦做什么?别去找客栈住了,直接去牙行赁个房子吧!这样也能早点安顿下来。” 桑南枝眼神微微一亮:原来这时候的租房中介叫做牙行啊! 好说。 她这就去租房。 大牛带着她直接去了盛京最大的牙行。 牙行里的牙子见锦衣卫过来,立马满面堆笑的迎了过来:“大人是要买房子吗?” “租房。”大牛指了指桑南枝,“这位姑娘租。” 原来这两位压根儿就不是多熟悉的。 不过毕竟是送上门来的买卖,且桑南枝又长的乖巧漂亮,牙子倒也不至于把生意往外送。当即便又堆着职业的微笑看向了桑南枝:“那姑娘是想租个什么样儿的?能接受什么样的价位呢?” 她要是说了意向价位,这牙子还会带她去看好房子吗? 桑南枝道:“我主要是想租下来,方便我做生意的。离街道近的或者是人流密集的闹市区附近都可以。” “行。”牙子不动声色的又打量了她一眼,随即带着人就往外走,“我这里倒是有几处合适的。姑娘先瞧瞧,合适咱们再说价钱。” 桑南枝轻轻点头。 牙子带着人先去了离牙行最近的一团院子:“这地方住着不少赁户,很多都是小商小贩。姑娘第一次做生意的话,倒是可以和他们取取经。” 然而推门进去,扑面便迎来一股销魂的味道——体味,汗味,垃圾发酵的味道……种种味道融合在一起,让人闻的忍不住反胃。 而更重要的是——那院子里有三五个男人正光着膀子在劈柴搭架子,时不时的还有人扯着嗓子大吼。 院子里扯了几条绳子,满满当当的挂着男人们的衣服。 院子角落处也杂七杂八的堆着各种东西。 环境又脏又乱又吵的,还是男人窝,那个女人住这种地方? 桑南枝连进去都没进去,直接摆手走人。 牙子又带她去了第二家:“这儿环境好些,住着也安全,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人。” 但桑南枝进去逛了一下,却发现院子里连口井都没有。 “这吃饭用水怎么办?” “哦——从院子里出来左拐走一百米,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个公用水井,附近的人都是从那边往家里挑水的。” 可她摆摊做食物肯定要用不少的水啊,她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光每天挑水就用完了气力。 “太不方便了。” 桑南枝再度筛选掉了。 牙子脸上笑意不变,职业素质极高:“没关系,那我们再继续瞧第三家。” “这家原本是个豆腐坊的,生意做的也挺好,但半年前,那当家的男人出意外横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的,那生意也一天赛一天的不好了。这不,为了补贴家用,那黄寡妇才想把东厢房租出去呢!” 说话间,牙子带着桑南枝走到了最繁华的主大街上,又在一个街口拐了个弯儿,停在了一个院子门口。 院门敞开着,干净敞亮。 前院挺大,大约有八十多平。 院子一侧还盖有车棚,放着推车和一些杂物,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可见主人家性子干脆利落。 院子中间有口水井,旁边还有水缸,取水用水极其方便。 牙子又带桑南枝进去东厢房看了一眼:采光挺好,而且隔窗还能望到前头大街上招摇的旗子。她推着小摊车出去也方便。 桑南枝十分满意:“就这里吧,多少钱?” 牙子笑呵呵的:“主家的意向价格是一月一两银子,按年支付,我们牙行再另外收取两两银子当跑路费。” 在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范围内。 桑南枝轻点了点头:“拿契约吧!” 黄寡妇此时从正屋里走了出来。 她刚才隔着门缝已经观察了很久了,见那牙子带着个小姑娘进了东厢房,还什么事情都和她说的,当即便明白这房子是小姑娘要租的。 一个小姑娘却要抛头露面的来租房,那她肯定就是无家人可依的孤女。 这可是她狮子大张口,坐地涨价的好机会啊! 第5章 留下来吃顿饭 黄寡妇当即便跑到了桑南枝和牙子中间,喊道:“慢着!慢着!先别签呢!他叔,这一个月一两银子的租赁费用是两月前的价格,现在不是这个价了,最起码一年得再加五两银子呢!” 那一年光房子的租费就要十七两银子了。 桑南枝轻蹙了蹙眉头。 牙子已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了黄寡妇:“不是,黄寡妇,那儿有这样坐地起价的呀?咱们牙行的规矩,你们报上去的什么价位,就是什么价位。想要改价,你也该提前去改的,现在我都带着租户上门了,你跑过来说要涨价,这谁愿意?” “就是,你可别瞧是小姑娘租房,就故意使坏啊!”大牛刚推着小摊车在院门口等候,这会儿听到有冲突,立马放下推车,跑了进来。 魁梧的身子往那儿一杵,双眸瞪圆,威风凛凛,气势唬人的。 黄寡妇下意识的往后倒退了一步,随即赔笑:“大人您是这位姑娘的——” 这怎么还突然冒出来个程咬金? 大牛绷着一张脸,冷邦邦的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就问你,十两银子一年租费,给不给租?” 他手握紧了随身佩戴的刀柄。 那架势——好像她要不同意,他还敢拿刀子砍人似的。黄寡妇被吓着了,赶忙赔着笑脸道:“租——租,肯定租啊!有大人您罩着,我哪儿敢不租啊?” 黄寡妇被迫让了步,黑着一张脸走到了一旁。 桑南枝心中欢喜:她倒是没想到,大牛一露面,竟然还便宜了两两银子呢! 这可够她买许多东西了! 牙子当场在契约上填了租金数量,又按了手印,桑南枝也随之按过。 租房程序顺利走完。 牙子从到手的银钱中拿出十两来转头给了黄寡妇。 黄寡妇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十两银子灰溜溜回了正屋。 桑南枝则心情不错的挽留牙子和大牛:“刚才多谢两位帮忙了,要不然只靠我一个人,怕是一天两天的租不到这么符合心意的房子。” “两位不如就留下来吃个便饭?”桑南枝热情邀请。 牙子刚想要摆手。 桑南枝笑道:“我手艺挺不错的。您就留下来尝尝,若吃的好了,等我摆摊,也可以常来嘛!”娇滴滴的漂亮小姑娘都三番两次邀请了,他一个大男人再矫情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牙子颇有点不好意思的看向大牛。 大牛已经疯狂吞咽起了口水:“行啊,小姑娘做的阳春面确实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他现在都还馋着呢! 听他这么说,桑南枝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那就说好了,你们先等着我。我出去买点东西来,请你们吃更好吃的。” 她拔腿就往外走。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一眼:这那儿能干等着小姑娘给做饭吃啊? 脸面上也挂不住啊! 牙子当即便跟上了桑南枝:“姑娘刚来这边,应该还不太熟悉吧?我带你去!这附近的菜市场,肉市场,杂货摊儿,甚至是姑娘家用的首饰,衣服店,我都熟悉得很!” 大牛见他离开,当即也道:“那、我我留下来帮姑娘你收拾下啊!” 他们当锦衣卫的,常常要出外差,有时候甚至为了追捕嫌犯要在外头飘荡三两个月的,经常是自己收拾。 收拾多了,动作便异常麻溜儿。 大牛把小摊车先推进了车棚中,又手脚麻利的进去东厢房摆放家具,归置整理,打扫卫生,甚至还帮着劈了不少柴火。 而牙子则一路带着桑南枝去了菜市场。 一路上还不忘给桑南枝传授经验:“这老刘菜摊上的菜最新鲜,冯家的猪肉最便宜,老杨两口子买东西最好说话,春家的烙饼是一绝……” 走一路,说一路,桑南枝也买了一路,看了一路。 牙子自然也帮忙拿了不少。手里拿了毛巾,茶壶,水杯,锅碗瓢盆糖醋盐以及其他调味品等,背上还背了被褥垫子。 桑南枝手里则拎着买来的新鲜蔬菜和两斤猪肉,一只鸭子。 在拐角的时候,因为人流量太多,她还被不小心撞了一下。她也没恼,无他,只因为她开心啊! 这人挤人的热闹,可是大大的流量啊! 这么拥挤的闹市区附近摆摊儿,她何愁没钱赚? 想想这不小心撞到她的客人未来可能就是她的顾客之一,她那儿还会恼火?她只觉得这就是将来给她送钱的客人啊! 桑南枝哼着小曲儿回家,间或还不忘恭维牙子两句,以表感激之情。 牙子被她说的飘乎乎的,恨不得把所有知道的事儿都告诉她,那脸上的笑容也一直没有下来过。 而大牛这边也忙的热火朝天的。 因为太热,他还脱了上衣。 桑南枝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一身晃动的腱子肉。而正屋门口,黄寡妇看似在磨豆子,那眼神却已经飘啊,飘啊,飘到了大牛身上,一张脸更是羞红欲滴的。 大牛恍若未察,劈柴劈的起劲儿。 听到门口有动静响起,他才慌里慌张的赶忙扔了斧头,仓仓惶惶的拿了扔到一旁的制服穿到了身上,扭头尴尬道:“热,刚才干活儿太热了,我——”眸光猝不及防对上黄寡妇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大牛:“!” 桑南枝已经笑眯眯的拎着东西进来,还不忘冲着大牛打趣道谢:“谢谢,做的太棒了。” 连她烧火的柴都劈好,堆放到一旁了。 还堆放的整整齐齐的—— 啧,这脱衣有肉,干活有劲儿的,还干的特别敞亮的男人,怪不得能俘获那黄寡妇的心呢! 要不是她在现代看小鲜肉看的有免疫力了,估计她也会面红心跳的。 桑南枝轻笑着拎着东西进了厢房廊檐下新辟出来的小厨房。 小厨房里已经支起了炉灶和案板。 桑南枝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随即拿出蔬菜肉类清洗。 而后,鸭子和芋头先切块,又在锅里放水起火。 等到水热,她先把鸭块都放入水中,再加入姜片去腥。水烧开后,她又把鸭头捞出来,换成了油锅。 油到五分热的时候,放进大料蒜瓣爆香,再加鸭块,盐,酱油等翻炒几分钟,最后再加热水烧开慢炖。 半个小时后,芋儿烧鸭就会出锅。 第6章 京酱肉丝卷饼 这期间,她再把猪肉切丝,然后放烧酒,盐,蛋清,淀粉等抓拌调味,再另外用酱油,糖盐等调制好一碟酱汁。之后,把胡萝卜,黄瓜,大葱等切丝儿摆盘,木耳,豆腐,番茄等也都切成小块…… 忙完这些,芋儿烧鸭喷香出锅,盛在了盘子之中。 她则又刷锅,开始炒第二道菜京酱肉丝。 依旧是放油,等到油热之后放入肉丝炒熟,然后再放入酱汁收汁。 把炒熟的肉丝倒进摆放了胡萝卜丝,黄瓜丝,大葱丝儿的盘子中间,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京酱肉丝便新鲜出炉。 此时大牛进来想要帮忙,桑南枝索性道:“那你先帮忙把这芋儿烧鸭和京酱肉丝端出去吧!” 她则又重新烧水焯菜心。 把菜心焯好后捞出摆放在盘子里,再浇上提前用盐糖,生抽等调好的料汁,加一勺用蒜瓣爆香过的热油—— “白灼菜心也好喽!” 桑南枝又拿了之前买的烙饼放到了桌子上充当主食。 这喷香扑鼻的肉,色泽诱人的青菜,搭配上烙饼,光看着便让人垂涎三尺的。 等到桑南枝坐下,大牛当即便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 吃一口赞了一句“好吃”,他便又继续干饭。 而此时厨房里还炖着锅。 等到桑南枝觉得水开了,进去厨房把用番茄木耳豆腐等做出来的酸辣汤端上桌时,大牛已经吃的油光满面的。 但他照样敞开了肚皮的又喝了两大碗酸辣汤。 直喝的碗底汤都不剩的,他才拍拍肚皮,畅快的道:“痛快!这简直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了!我宣布,这芋儿烧鸭,京酱肉丝,白灼菜心,酸辣汤都是我的最爱!” 牙子也吃的满脸红光的,还不忘嚼着芋儿烧鸭里面的鸭块竖起大拇指补充一句:“我也觉得特别好吃,感觉比福香楼的都好吃!” “要不是福香楼不招收女厨子,就桑姑娘你这手艺,那绝对能引得全盛京的人都过去用饭!” 说着,他还“嗝——”一声打了个饱嗝。 大牛紧接着也瘫在椅子上,抚摸了圆滚滚的肚子。 此时夕阳已落。 大牛和牙子也不便多留,便恋恋不舍的提出告辞。 大牛站起来的时候,还不受控制的瞟向了桌子上剩下的京酱肉丝。 想吃—— 他还是想吃—— 吃到这种人间美味,他真恨不得撑死算了! 那馋嘴猫似的,却又碍着面子不好讨要的模样,让桑南枝瞧的乐不可支的。 她当即便又拿起剩下的两张烙饼卷了因分量太足,留下不少的京酱肉丝塞进了大牛手里,道:“拿着,你拿回去当夜宵吃。” 大牛难得的羞赧:“那多不好意思。” 但都塞进他手里的美食,他也不舍得放下啊! 大牛羞囧的抓了抓后脑勺,诚心实意的道谢:“太谢谢你了,桑姑娘,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桑南枝笑着回应:“那里?应该是我谢谢你们才是。你们帮了我那么多的忙,我力所能及的回馈才是应该的。” 大牛感动。 要不是他现在脑袋悬在裤腰带上,怕给不了桑姑娘幸福,他都想现在求亲,把桑姑娘娶回家里去了! 这么贤惠能干的美娇娘,她原来那未婚夫真是瞎了眼! 大牛愤愤不平一阵,又因为吃了绝味,拿了酱丝卷饼的,喜滋滋的回了锦衣卫衙门。 衙门里每天都有人要值夜班。 而值夜班的兄弟们时不时的便会让人帮忙跑腿去买宵夜。 今儿个当值的兄弟们等到亥时便又聚到了一起,窃窃交谈:“我今儿个白天听说西市那边新开了一家烧鸡店,听说还在搞活动呢!要不,今儿个咱们弟兄们就买几只烧鸡来吃?” “那敢情好!” “咱们当值的最起码有十个兄弟吧?五只烧鸡得有吧?一只烧鸡20文钱……咱们每人分摊十文钱就行。” “好,就这么说定了。让陈亮那个闲汉帮忙跑一趟去。” 众人拍板同意,各自去掏了腰包。 大牛此时悠悠的道:“今儿个我就不参与了,我有宵夜了。” “切!”常和大牛一起跟着萧鹤川出任务的刘清当即便嗤笑了一声,凑过来,揽着了他的肩膀头,打趣道,“哪儿呢?哪儿呢?你在哪儿藏着夜宵呢?大牛你抠抠搜搜,小气吧啦的不想掏钱就算了,弟兄们还能落了你一个?至于诓我们——咦?” 大牛此时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卷饼来。 刘清眼睛一瞪,上手就想要去夺:“你哪儿来的这东西?” 大牛把手往后一背:“反正我有。” “咦——”兄弟们瞧不得大牛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当即便嗤笑着散了开来。 大牛也不以为意,三两步走到房间里燃烧着的火炉旁边,用根铁棍撑着,烤起了卷饼。 随着温度高升,京酱肉丝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 勾的一些人肚子里的馋虫立马跑了出来。 刘清甚至带着两个人直接凑到了大牛身边:“太香了,这他娘闻着就是绝味啊!大牛你哪儿买的?弟兄们不吃烧鸡了,就要和你吃一样的!” “对,对,这京酱肉丝卷看着里面的肉看着还分量十足呢!这得多少钱一个?” 兄弟们连连追问。 大牛拿起一张肉丝卷得意的啃:“这东西外头买不来的,是某个小娘子给我做的。” “小娘子?” “大牛你走桃花运了?” “这那家小娘子,这手艺绝了!大牛介绍认识认识呗——” 兄弟们歪了楼,打趣声不止的。 打趣声伴随着丝丝肉香味儿飘进不远处的锦衣卫指挥使的房间。 萧鹤川原本看案卷的身形一绷,随即闭着眼睛,陶醉的微微昂头,嗅了一下空气中的香味儿。 香。 太香了! 香的让人蠢蠢欲动的。 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了今天吃过的那碗阳春面。 原本不饿的肚子此刻也变得饥肠辘辘起来。 萧鹤川低头看看肚子,脑子里又想到了桑南枝。 大牛说的小娘子不会就是她吧? 那姑娘倒确实是有一手好厨艺! 不行,忍不住了。 第7章 萧鹤川被美味诱惑 萧鹤川索性把手中捧着的案卷放下,猛然站起来,阔步朝外走了出去。 他径直朝下属们的休息室奔去。 一群人还围着大牛在打趣,当然,也有人不讲武德的去抢那仅剩的一张京酱肉丝饼。 “大牛你都吃一张饼了,你让我们尝尝这一张!” “就是,认识了新的小娘子,拿回来的东西就要懂得分享的!” 众人乱做一团。 萧鹤川轻咳了一声。 众人停止打闹,不约而同的望过来。 萧鹤川面不改色的道:“刚才我听到后门处有点动静,都出去瞧瞧去。” 后门有动静? 不会是王昌那些余孽又来了吧? 众人脸色一肃,当即都朝门外跑去。 大牛也狼吞虎咽的把手里剩下的一小点卷饼塞进嘴里,快步跟着人跑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萧鹤川一人。 萧鹤川眸光落在滋滋作响的火炉上。 剩下的那个京酱肉丝卷还架在火炉上,被烤的酥脆喷香的。 萧鹤川也不客气,拿起就吃。 等到大牛等人满脸失望的回来,炉子上已经空荡荡的,萧鹤川还在慢条斯理的嚼巴—— 大牛恍然大悟。 “我就说我们兄弟们动作也不慢啊!怎么可能刚才有动静,出去啥都没看到呢!” “指挥使你竟然诈我们!” “就是,为了一张京酱肉丝饼诈我们?指挥使你是不是知道那饼是那个小娘子做的?故意的呀?” “话说,那小娘子不会就是做阳春面那位吧?指挥使你是不是也经不起她的诱惑?”刘清嘴快的说完,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话中有歧义,赶忙抬手在嘴边轻轻扇了一下,急急改口道:“是被她做出来的美食诱惑了!” 萧鹤川面不改色的瞪他一眼:“胡说什么?我就是饿了,正好看到这火炉上有病,怕烤坏了才吃了的。” 但到底吃人嘴短。 尤其他一个指挥使吃下属带回来的东西,传出去太丢脸了。 萧鹤川当即掏出一锭金子来放到了一旁的矮桌上:“放心,我不白吃。让人去福香楼定一桌席面,给你们送过来当宵夜。” “哇呜!指挥使大方!” 福香楼那席面可是轻易吃不起的呀! 指挥使这次大出血,他们当即欢呼雀跃起来。 不过吃饱喝足,还难免有遗憾:“你说连指挥使都经不住想吃的卷饼得有多好吃?” “谁知道呢?不过大牛今儿个吃福香楼的席面都没胃口了!” “这肯定就是在小娘子那儿吃饱喝足了呀!” “我也想被小娘子投喂。” “我不要小娘子,我就想那卷饼。香喷喷,油滋滋的,那么大一张的大卷饼啊——” 锦衣卫衙门里这一夜,是被卷饼蛊惑的一夜。 而这边的桑南枝还不知道她一张卷饼引起了轰动。她美滋滋的在新租的房子里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便起来炸春卷。 把昨儿个买的菜切成碎的,加上各种调味品,弄成馅儿。 又倒了一些面粉和清水在面盆里,纤细的手指搅拌揉搓一阵,再把揉捏成型的面团放到案板上切成一个个的小剂子,然后用擀面杖把小剂子擀成一个个薄片。 把几张薄片叠摞到一起,重新擀压,再包进去调好的馅儿,压边包好,在外头裹上一层面糊糊。 此时先前支起的油锅正好热了,她把春卷放进去炸到两面金黄。 喷香酥脆,又美味营养的早餐便大功告成。 桑南枝端着炸好的一盆春卷坐在外头的廊檐下,边看朝阳边品尝美味。 香味儿诱的正屋的小孩儿跑了过来。 大概五六岁的孩子,个头不高,皮肤也偏黑色。 他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衣服噔噔噔跑到了她身边,也不说话,就那么站在桑南枝跟前,低头看着她盆里的春卷舔了舔嘴唇。 一瞧就是馋了。 桑南枝对孩子向来没有免疫力。当即便笑着从盆里拿了两个春卷出来:“小朋友是不是也想尝尝啊?呐——给你吃。” 那孩子拿了春卷就跑。 桑南枝摇头失笑:这孩子倒是一点儿不客气,拿了东西连句谢谢都没有就跑了!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闪现,那小孩儿便从正屋里端了一个碗过来。 “姐姐,我家的豆浆,也请你喝。” 乖巧文明,那小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人的模样,更是萌化了桑南枝的心。 “谢谢小朋友。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黄亮!”黄寡妇此时高喊了一声。 小朋友冲着桑南枝笑笑,转头拔腿跑回了正屋。 桑南枝低头喝豆浆。 醇香细腻,竟有些意外的好喝。 看来这黄寡妇家之前的生意好不是没有原因的呀! 桑南枝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随即,一口春卷,一口豆浆,吃的不亦乐乎的。 正屋里此时却传来黄寡妇骂街的声音:“你个败家玩意儿,啊!你知道老娘为了养活你多辛苦吗?你竟然把老娘辛辛苦苦做的豆浆端给别人喝!” “我昨天是不是就和你说过的,不许多和新住进来的姨姨接触!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黄亮软软糯糯的辩解:“姐姐人很好的。” “我呸!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越长得漂亮的女人那心眼子越多,知道吗?她第一天进来就让老娘我吃了个暗亏!她可能是个善心人儿?” 这怎么还带人身攻击了呢? 不过昨天她确实占了便宜。 黄寡妇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也不容易,骂街就骂街吧!反正不影响她做生意就行。 桑南枝吃饱喝足,把碗洗干净,放到了正屋外头,转头端起剩下的春卷,把之装进一个大牛皮袋子里,出了院子。 想要在这里做生意,她首先得做个市场调查。 毕竟物依稀为贵,若是支个摊子和别人抢生意,容易闹矛盾不说,还容易影响到生意的进账啊。 她手里的余钱实在不多了,经不起和别人打商战。 桑南枝拿着春卷袋子去了主街市。 街里的早餐铺子早就开业了。 车来人往中,桑南枝细细观察着街道两边的铺子情况。 等到从东街走到西街,统计结果也就出来了。 “看来想开面馆是不成了。街里已经有了两家面馆,还有两家包子店,两家馄饨店——不过看客人们的排队情况,他们早晨更喜欢吃那些便利容易带走的东西。” 桑南枝在脑海里略微思索了一阵,很快确定了:“不如就开家鸡蛋灌饼店!” 第8章 鸡蛋灌饼出摊喽 一来这整条街上都没有买类似的煎烤类的面食,二来鸡蛋灌饼的口味可以根据客人的喜好来随机调整。 而且最重要的是,出餐快,原材料好存放,不容易造成浪费。 不过要做鸡蛋灌饼,她得先去定做一个铁饼铛。 昨儿个那牙子和她说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她要在街市上摆摊子,先得过去市署交钱租下一块地方来。 而后等到市署令批准下来,她又根据昨儿个牙子和她说的路线,去了一家铁铺。 “师傅,我想要一个这么大的圆形的铁铛,您瞧您做好需要几天?” 打铁的老师傅冲她比划了三根手指头:“加急的话,最短三天时间。”主要是她要的这玩意儿实在太稀奇了,他还得预备出试错的时间来。 桑南枝点头:“那加急需要多少钱?” “三两银子。”打铁老师傅再度比划出一个三来。 桑南枝:“……”老师傅对三这个数字是不是太情有独钟了? “能不能便宜些?”桑南枝试图和他讲价。 但老师傅把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似的。 恰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嘹亮的熟悉声音:“老板,小姑娘是我们的朋友,不容易,您就再给便宜点儿呗。” 是大牛! 昨儿个他就帮她省了两两银子的房租,今儿个又来帮她了! 他可真是个好人。 桑南枝转头,双眸亮晶晶的看向了人。 那打铁老师傅抓了抓头,瞟瞟大牛,又瞟瞟大牛身后跟着的萧鹤川。 身子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行吧,那就再便宜二百文钱。” 大牛还想要说话。 那老师傅一脸为难的道:“这已经是最低价了!这姑娘要的东西新奇,还要的急,我要是做不好,说不定还得赔进去呢!”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大牛也不好意思再压价。可心里还有点纳闷:他昨儿个一个人的面子都值两两银子呢!怎么和指挥使在一起,这面子就只值两百文钱了? 感觉身价降的太快了。 桑南枝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只是感激的冲他笑了笑,道:“太谢谢你了!昨儿个就帮了我不少,今儿个又帮我省了钱,我都快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对了,你吃早饭了吗?” 大牛抓抓头,不好意思道:“和指挥使忙着去处理了点儿事,没顾得上吃呢!” “那这个给你吃,我早上刚炸的春卷,里面是荤素馅儿的,营养搭配全面。”桑南枝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春卷来就递到了大牛手里。 大牛满脸灿烂的笑,张口就啃到了大半个。 桑南枝这才拿出定钱来给了打铁铺的老师傅。 此时一道视线牢牢的锁住了她。 桑南枝接过老师傅递过来的定金条子,转头望过去,就见萧鹤川一脸冷意的望着她——片刻,视线下移,缓缓看向了她手里头拿着的袋子。 桑南枝:“……大人您要尝一个吗?” “多谢!”她可总算是看到他了! 他都不明白了,明明他官位比大牛高,长得也比大牛好,这桑南枝眼里怎么就只看得到大牛,硬生生的把他晾了这么久? 萧鹤川回的有些急。 桑南枝都懵了一瞬。 片刻,才动作僵硬的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春卷来递到了萧鹤川跟前。 萧鹤川伸手去接。 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眼前滑过,指尖轻轻捏住金黄的春卷,桑南枝看的心神一窒:妈呀,萧鹤川这到底吃什么长的? 那张脸长得就够逆天了,怎么一双手也能这么好看? 萧鹤川姿态优雅端方的咬了一口春卷,重重点头评价道:“不错。” 语气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冷冽。 本来还在盯着他手看的桑南枝猛然回神,掩饰似的,她敷衍的说声“多谢夸奖。” 转头,她又看向了大牛:“对了,大牛,我三天后就可以出摊儿了,到时候你要是还没空做早餐的话,欢迎光临我的摊位哦!” “一定光顾,我可喜欢死你做的那味儿了!做嘛嘛香,让人吃的过瘾。” “谢谢夸奖,那我先走了——”桑南枝转身就走,全程没再看萧鹤川一眼。 刚吃完春卷的萧鹤川瞬间又黑了一张脸。 他伸手指向桑南枝离开的背影,语气凝重,难以置信的问大牛道:“她什么意思?” “她怎么只邀请你光顾她的小摊,却不邀请我?” “他是怕我吃白食吗?” 这女人怎么能这么无视他? 走到哪儿都是焦点,却第一次被大牛抢了风头的萧鹤川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问号。 大牛抓抓脑袋,笑着猜度道:“或许,是大人您那气势太吓人了,小姑娘害怕?” 毕竟萧鹤川板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时候,他也会害怕啊!那桑南枝就是个小姑娘,怕看到他的冷脸很正常吧? 萧鹤川:“……”沉默,沉默是今天的主旋律。 他沉默的矗立在原地片刻,猛然掉头,阔步往街道不远处的锦衣卫衙门走去。 大牛赶忙快步跟上。 三天后。 打铁铺的人送了铁饼铛上门。 桑南枝推出早已经改造完成的小摊车,让人帮忙把铁饼铛放了上去。 至此,她这个鸡蛋灌饼摊位正式组装成功。 这三天内,她早已经准备好了各种甜面酱,辣椒酱,蒜蓉酱,榨菜块也早就腌好放在了密封的罐子中,还买回来大量鸡蛋。 这会儿她拍拍手进小厨房和好了面,把面和鸡蛋,酱料以及刚洗好放木桶里的生菜往摊子上一放,便推着小摊车出门了。 “来,来,走过路过看一看,瞧一瞧喽!新鲜上市的鸡蛋灌饼,美味营养健康——”桑南枝摆好摊位,喊了一嗓子。 新奇的吃食名字瞬间吸引了很多人前来。 “这什么鸡蛋灌饼怎么买?” “素饼是四文钱,加鸡蛋是五文钱。” 价钱一报,立马有人转身就走。 “这也太贵了!” “就是,我四文钱都能买四个素包子了!” “走了,走了,我们还是吃包子去——” 人群熙熙攘攘的来,又熙熙攘攘的去——然而此时陡然响起一声马儿叫声,紧接着,想要离开的人群一乱,推推搡搡的让出一条道来。 第9章 萧鹤川引流大卖 眼前映入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顺着大马往上看去,便见萧鹤川坐在马背上。 他一身合身的鱼尾服勾勒出强劲纤细的蜂腰来,肩膀挺括,身姿挺拔,一张俊脸端方冷硬,双眸凛凛的,只扫过来一眼,便让人忍不住遍体生寒。 这禁欲之极的气质哦! 桑南枝挑了挑眉,冲人露出一抹职业性的微笑来:“大人?” 他这是几个意思? “这姑娘不会是犯事儿了吧?” “就是!这怎么把锦衣卫都招来了?” 似是听到了人群中的窃窃私语,萧鹤川凛冽的眸光软和了下,朗声道:“我买一张加蛋的鸡蛋灌饼。” 原来不是找麻烦的,而是光顾生意的呀! 桑南枝满脸微笑:“好嘞!大人您喜欢什么口味的?辣一点的,甜一点的,还是咸一点的?” 竟然还能选择口味? 果然有意思。 萧鹤川朗声道:“咸口的吧,稍微带点辣。” “好嘞,大人您请稍等。” 桑南枝手脚麻利的从面盆里拿出刚才分好的一个面剂子放在案板上,纤细白嫩的手指并拢在上按压两下,弄成个扁片,再拿起擀面杖快速碾压。 须臾,面饼擀好,她再把之放到刷了一层油的铁铛上,煎到微微变色的时候,再翻面打了个鸡蛋,把鸡蛋在小碗里搅拌均匀,撒到了面饼上,而后用木铲把蛋液快速平摊在整张面饼上。 等到蛋液凝固,再在上面涂抹上酱汁,撒上榨菜块,放上生菜,麻溜儿的一卷。 “大人,好了,您尝尝。” 桑南枝把鸡蛋灌饼用牛皮纸卷住半截,从摊位口向外递出。 萧鹤川已经翻身下马。 干净利落的下马姿势帅气逼人,又引起人群的一阵惊呼。 萧鹤川旁若无人的走到摊位跟前,接过了那张饼。 咬一口,眉梢一挑。 再咬一口,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笑意:“挺好吃的,再给我来三张吧!” 萧鹤川拿出一两银子放到了摊位上的收钱盒子中。 空荡荡的盒子中,那一枚银锭子显得异常打眼。 桑南枝瞧的眉心一跳的,赶忙道:“大人,你这一两银子太多了,我找不开啊!” “不用找。”萧鹤川简明扼要的说一句,似是觉得口气太过冷硬,怕真再吓到了小姑娘,他又缓和了语气,轻声道:“赏你了。” “那怎么行?” 她可不能占人这种便宜! 桑南枝一边继续摊面做饼,一边忙中抽闲的拿起一个牛皮纸裹住那枚银锭子塞回到了萧鹤川手里,“大人要是实在没零钱的话,那您就先欠着吧!” “四张饼二十文钱。” 他拿一两银子来,她就得找九千八百文钱啊! 桑南枝表示,她真心找不起这零钱。 萧鹤川看着塞回到手上的银子,脸又黑了。 但桑南枝开摊都不敢邀请他了,他不能再让桑南枝以为他是个吃白食的,以后更对他避而远之的呀! 他还挺喜欢她做的这些东西的。 想着,萧鹤川拿着那锭银子直接走进了旁边的首饰铺子。 不多时,便拿了二十个铜板出来,面无表情的放到了桑南枝的收钱盒子中。 桑南枝此时也把三张饼做好,动作麻利的给他装好,递到了他跟前。 依旧没有“欢迎下次光顾”这句话。 萧鹤川接过饼,黑眸定定地落在桑南枝脸上,片刻,冷冰冰落下一句:“我下次还来。”转身上马走人。 裙裾飞扬,又翩然落下。 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竟然就那么一手提溜着灌饼袋子,一手拉住缰绳在街市上堂皇而过。 有很多小娘子,大姑婆的都看呆了! “好帅啊!” “以前知道萧指挥使帅,但不知道萧指挥使吃饼也帅,拿饼也帅啊!” “连他都想要再度光临的摊位,那这鸡蛋灌饼想来是十分美味了!来,给我也来张鸡蛋灌饼!” “我也要!” “我也要!这可是锦衣卫指挥使都喜欢吃的鸡蛋灌饼。他喜欢吃,我也喜欢吃,四舍五入,就约等于我们吃了一锅饭!” “哈哈,对,我也尝尝萧指挥使吃过的饼!” 原本观望着,犹豫着,甚至因为价格稍贵想要转身走人的众人瞬间又重新聚拢过来。 桑南枝的摊位前一时人满为患。 桑南枝赶忙维持秩序:“别急,都别急,先排好队,大家都有啊!” 她的动作不停,双手更是忙的上下飞舞的。 刷油,摊饼,撒蛋液,卷菜——一系列动作若行云流水。 灌饼递出去的间隙,桑南枝不经意间瞟到最开始放下的那二十枚放在盒子一角,码的整整齐齐的铜钱,嘴角忍不住漾起了笑。 没想到,萧鹤川还挺有原则的。 不仅有原则,还免费给她做了一波宣传。 这简直比现代请明星代言还要夸张啊! 她开摊第一天能够大卖,记萧鹤川首功! 桑南枝准备了一大盆的面剂子,大约有五六十张的饼,很快便下去了一大半。 客人们吃的津津有味,赞不绝口的,不过也有人提出建议。 “这鸡蛋灌饼是美味,但这光吃饼也不行啊,太干了!小姑娘您要是再搭配点稀饭或者是豆浆什么的来买,咱们肯定就直接奔你这摊子来了!” “谁说不是呢?这还得拿着灌饼找汤水去!” 有人提出好建议,桑南枝自然从善如流的接受:“好,我知道了,多谢你们的建议。” 等明儿个了她就想法弄点汤汤水水的配合着卖。 半个时辰后,面盆里的面剂子全部卖完。 桑南枝捏捏有些酸胀的胳膊和手腕,笑眯眯的收摊回家。 刚刚到家,便看到黄寡妇坐在豆腐坊长吁短叹的:“黄亮啊,不是娘说你,你动作就不能再快些吗?现在都多长时间了,你才挑拣出来这么些?起来,别拣了!赶紧进屋收拾收拾去,再磨蹭你都进不去学堂了!” 原来黄亮已经进学堂开蒙了吗? 桑南枝不动声色的朝黄寡妇望了一眼。 她赶走了黄亮,正低头细致的挑拣着黄豆。 挑拣出来的黄豆颗颗圆润饱满的。 原来她用料这么讲究呢! 此时黄寡妇又闷闷的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老娘到底是遭了什么孽,嫁个男人短命鬼就算了,养个小的也不省心!这干活磨磨蹭蹭的,多久才能给你个小崽子凑齐束脩啊!” 难! 太难了! 寡妇的日子不好过,要养好一个儿子更不好过。 桑南枝听得心有触动。 其实黄寡妇这人吧,并不算坏。她做生意有底线,还能在这么不容易的情况下,坚持让孩子上学堂。 就这两点,就让人挺钦佩的。 桑南枝本着互帮互助的心思,当即便把小摊车推到车棚下,笑眯眯的走了过去。 第10章 再遇渣男 第10章再遇渣男 即便穿着粗布麻衣,也掩饰不了那张白皙鹅蛋脸上的娇俏面容。 朱唇皓齿,当真生的好看。 见她言笑晏晏的朝这边走来,黄寡妇顿时心生警惕,拧着眉梢抱起豆筛就站起来,“知道你生意好,还想过来显摆不成。” “人在做,天在看,老娘在这街坊开店有个十来年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别想嘚瑟,要干啥不妨直说。” 话说的厉害,可那双利索劲儿的眉眼中却没多少恶意。 只是分外警惕的盯着桑南枝,身形也不动声色挡住豆坊门口。 桑南枝捏了捏发酸发胀的腕口,这几天打交道下来,她素来知道王寡妇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说是刀子嘴豆腐心也不为过。 她明眸皓齿,笑的明媚,“嫂子你这是说什么话,咱都是靠手艺吃饭,我今儿来是想找你商量件事。” 话音放的柔软,单薄身子站在刺眼的太阳光下,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上泌出一层薄汗。 黄寡妇瞥了她一眼,不耐烦的拨弄着筛盘里的黄豆,嘟囔道:“商量?你能有啥事跟我好商量的。” 话虽这么说,但好歹没有再赶桑南枝走。 而是站在豆腐坊门口,拖来个矮木板凳坐下。 看似是垂眼挑着黄豆,实则余光却时不时看向桑南枝。 桑南枝倏尔上前,提着裙角蹲到她身侧,抬手捻起竹筛中的黄豆,“嫂子做事底细真诚,好黄豆才能磨出细豆腐。” “嫂子数十年如一日,街坊邻居都认您。” 黄寡妇冷哼一声,“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抢我生意。” 但扬起的眉梢间,却添了几分喜悦。 嘴角也勾起了弧度。 桑南枝双手摊开,无奈的笑了声,“我也不瞒嫂子,别看现在我那小摊稍有起色,别看能天天卖空,但我卖的是吃食,客人们干吃着都觉得噎。” “噎挺也吃不下去,我就想着配点豆腐脑一块卖,嫂子做出来的豆腐细腻无渣,嫩滑白脂,就是最好的合作人选。” “就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干?” 这一番话说下来,黄寡妇又是惊讶又是激动。 做买卖的,有几个脑袋发木的? 她直接听出了桑南枝话里的意思。 要是两人合作,赚的银子只会更多! 比她自己这小豆腐坊扩出去的生意线更广。 而且豆腐脑,也不难做。 比豆浆和豆腐也只多一道工序。 黄寡妇按捺不住激动,当即扭头看来,问道:“那这分成咋算?” 桑南枝心中一喜,知道这事成了大半。 旋即利索开口说道:“每卖出一碗豆腐脑,所得的利润分成我跟嫂子二八分!” 黄寡妇微愣,“真的?” 桑南枝不置可否的点头应声,“豆腐脑做咸甜两种口味,熬卤子我跟你一块干,说到底还是嫂子更累些。” 两人一拍即合,当场就说定了。 黄寡妇高兴的喜上眉梢,直接端来了一碗豆浆,“来来来,说了这么会子话,妹子喝着解解渴。” 小小年纪的黄亮在旁边吃着炒豆子,朝这边看过来时,瘪着小嘴抱怨道:“娘早上还心疼姐姐白喝了那碗豆浆哩。” 软糯的童音在豆腐坊里响起。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黄寡妇拉不下脸,转头就朝他作势打去,“你个小兔崽子,还敢调侃起老娘了……” 第二天一早。 桑南枝照常出摊,只不过小摊上多了一个大木桶。 掀开盖子,里面满是豆香四溢的白嫩豆腐花。 光是闻着就清鲜盈口,浇上热气腾腾的卤汁更是鲜亮诱人。 桑南枝盛了几碗放在桌上,咸甜卤子都有。 没一会,就有好几个回头客凑了过来。 “看着鲜嫩,就是没见过,这是啥呀?” “跟豆腐差不多,但是好像更软糯,跟城里酒楼卖的桂花酿糕似的。” 周围不少人议论纷纷,全都好奇不已。 桑南枝连忙笑着解释道:“这是咱们新推出的豆腐脑,有咸甜两种口味儿,在城里,咱这是独一份!” “不要贵了,三文钱一碗,搭着酥脆饼子吃才叫享受呀!” 大家伙本来就没见过,一听这么说,更是纷纷尝鲜。 “给我来一碗,再来个饼子!” “我家那牙口不好的老娘没准也能吃,饼子泡到里头不就成了?光是闻着就怪香的嘞!” …… 十来碗嫩豆腐花眨眼就卖出去了,无一例外,全是好评。 入口的瞬间即化,豆香在嘴里溢开弥漫,顺着喉咙就滑下去了。 “嘶!这豆腐脑真好吃啊,嫩的嘞!” “小姑娘,再给我来一碗!饼子还没吃完,豆腐脑就先喝完了。” “爽快!这稀饭饼子搭在一起吃着才香呢……” 桑南枝忙得不可开交,摊位前更是挤满了人。 但听着铜板的清脆碰撞声,再忙她也是高兴的。 桑南枝手脚麻利,又是烙罐饼打鸡蛋,又是盛豆腐脑。 做的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突然,一道马儿嘶鸣声在人群后乍起。 “让开让开!” 驾驶马车的布衣车夫挥动鞭子,高声喝道。 车轮轴轧声逐渐减缓,只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在摊位不远处停下。 昂首挺胸的棕马甩动黑尾,而马车外更是悬挂金丝银铃,行驶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桑南枝直起腰,看向那华彩月白的马车帘子,都是要百两银子方能买下一匹的蚕纱锦缎制成。 可见里面人的大手笔。 “这摊位也不知卖的是什么新鲜吃食,竟有如此多人。” “我且给娘子买来。” 蓦地,一道低哑的嗓音响起。 分外熟悉中,又夹杂着刻意的讨好。 听见这缕嗓音,桑南枝冷不丁怔在原地。 看到那下车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时,她冷冷的眯起了眼。 只见男人长相端正,斯文俊秀的脸庞乍一看倒如陌上公子般。 不说温润如玉,却也是仪表不凡。 这男人确实有几分姿色。 但桑南枝胸腔却涌起前所未有的恨意,一股不受控制的情绪翻腾而来! 她恨,不甘且委屈。 这竟然是陆祈年! 而渣男身侧站着的世家贵女,赫然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孔芳懿! 第11章 柿饼专挑软得捏 陆祈年瞧到对面的人也怔愣住了。 她粗布麻衣,头发上裹着条青蓝色束发,将本就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更加耀眼。 嘴角噙着弧度,脸上笑吟吟得,瞧一眼都是令人心颤的主儿。 “豆腐脑西施。” 也不知道是哪位食客玩笑地喊了声:“再给我来一碗。” 桑南枝答应着转身去舀豆腐脑。 配料时不想被过路的食客不小心撞到,手一滑,滚烫的油瞬间落在手背上,疼得她锁眉。 “你没事吧?”陆祈年下意识上前。 等他抓住桑南枝的手,对上那双错愕的眸子才恍然回过神。 他在干什么? 好容易用十五两银子买到桑南枝和自己退了婚约,怎么又当众和她拉拉扯扯呢? 更别提身后还站着孔懿芳呢! "祈年,这不是你家厨房吗?" 孔懿芳拘笑上前,清丽的眸子上下打量了桑南枝一圈。 那日见过桑南枝后,她便着人去打听了一下。 实在不怪她多心,桑南枝那张脸着实有点美艳,谁会安心自己的心上人旁边有这么个美人呢? 这一打听还真让她打听到了桑南枝的真实身份。 她本想同陆祈年闹一场,可没想到陆家倒是自觉,早早地将桑南枝打发走了。 她便也不好说什么。 没想到再见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眼下陆祈年的手可还紧搭在桑南枝手上呢! "孔姑娘好。" 桑南枝蹭地一下抽出手,冲着孔懿芳福了福身子,至于旁边的陆祈年,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姑娘可是要吃东西?" 桑南枝转身主动同孔懿芳介绍起自己摊上的东西:"今日我们新加了豆腐脑,姑娘可要尝尝?" 她一脸客套的笑,似乎孔懿芳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客人,与她一点儿旁的牵扯也没有。 她说话时眼神偏都没偏一下,旁边的陆祈年直接被她当空气忽略了。 气得陆祈年脸色阴沉,眼神巴巴地盯着她。 孔懿芳看得清楚,心里更是恼得不行。 她拎着裙角往上凑了点,扫了眼摊上的东西。 豆腐脑上撒着碧绿的葱花,鲜红的小辣椒。 只看一眼都让人食指大动,馋得不行。 若这是旁人的摊位,孔懿芳肯定要尝尝。 可…… 她瞥了眼笑吟吟站在旁边的桑南枝,乖乖巧巧的样子看了就心烦。 “我当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呢。”孔懿芳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不过是些下等人的吃食,不吃也罢了。” 说罢,她转身挽住陆祈年的手:“我们走吧。” “这位姑娘说话好难听啊。” “瞧你穿得锦衣华贵的,怎么一说话就满嘴喷粪呢?” 来桑南枝小摊上吃饭的都是些下苦力的汉子,他们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些达官贵人们动不动就高高在上地贬低他们。 “下等人?若不是我们这些下等人,姑娘指望谁去供养你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孔懿芳面红耳燥,脸色阴沉得不行。 “大胆!” 眼看着孔懿芳不高兴,陆祈年立即站了出来,抬手将她护到身后。 他恼火地环视一圈,眼看那些汉子们一个个冷眼冷目地看过来,他心里也有些慌。 但当着孔懿芳的面,他不能认怂,梗起脖子呵斥众人:“你们知道这位姑娘是谁吗?就敢这么同她说话?” 都是些下苦力的汉子,听到这话气势已经矮了一多半。 但还是有人回嘴:“呵,能是谁?左不过就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姑娘。” “这盛京里达官贵人多了,可也不是人人说话都动辄贬低我们这些人。” “就是,便是当今圣上也曾说过,要他们这些做官的平日里爱重百姓。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倒是瞧不起我们来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陆祈年是真没想到,在这种摊位上吃饭的人里居然有能说出这样话的人。 这牵扯上了皇上,有些话可就不能乱说了。 陆祈年说不过他们,索性转头看向桑南枝,沉着声音道:“你便是这么做生意的?就由着你的客人如此欺负一个弱小女子?” 桑南枝秀眉轻蹙,看向陆祈年的眼神里满是讥讽。 这陆祈年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还是欺负自己上瘾啊? 挑事的是孔懿芳,回嘴的是食客。 她这个小摊老板就是个看热闹的。 他可倒好,转头就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自己身上来了? 真是老太太吃柿饼,专挑软得捏? 桑南枝上前,冲着陆祈年福了福身子:“陆公子是今科新中,又被礼部孔侍郎看中做了女婿,想必也是个讲理的。” “敢问陆公子,方才这位食客所说的话公子以为如何?是对还是错呢?” 她指着方才搬出圣上的那位食客问。 桑南枝先是说了陆祈年的身份,又把孔家也拉下水,如此以来若是陆祈年说话不知分寸,真被有心人传扬出去了,他就是给孔家脸上抹黑。 指不定会被孔家的政敌揪住错处,在朝堂上给孔家个下马威。 正要到了那时候,孔家不仅不会保他,还会断尾求生。 到那时陆祈年这么多年的努力便算是白费了。 他的脸瞬间沉了下去,额角不受控地突突狂跳了好几下。 真是没想到,才短短几天的时间没见,这桑南枝像是变了个人似得,竟当众给他挖坑。 最可气的是,她言笑晏晏地看着他,眉眼中都是人畜无害的单纯,仿佛他再怎么难为,她都无所谓。 “爱重百姓乃是圣上金口玉言,”陆祈年恼火地盯着桑南枝,咬着牙道,“这位公子所说自然没错。” “既如此,那孔姑娘张口便嘲讽我这摊上的吃食都是下等人所吃,又算不算是违背圣上所言呢?” “当然……”陆祈年嘴比脑子快,刚冒出两个字忙压了回去。 他心虚地瞥向孔懿芳。 后者眼神如刀,像是要在他身上扎出几个洞来。 “既然陆公子都这么说了,那就烦请孔姑娘给我这摊位上的食客,还有我都道个歉吧。” “就当是图个清静,日后若是有人再追究起来,我们都可为姑娘作证。” “孔侍郎教女有方,姑娘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如何?” 第12章 他就是噩梦源泉 孔懿芳脸一红,眼睛瞪得溜圆,怒冲冲地看向桑南枝。 这贱丫头竟敢让她给这些下等人道歉? 她不过是个被陆祈年赶出家门的孤女,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凭什么敢指使她? 气恼起来,孔懿芳秀美的脸都变得狰狞。 她抬手拨开陆祈年,几步上前,站到桑南枝身前,与她四目相对。 她自认从小饱读诗书,锦衣玉食长大的,气场随随便便都能压过一个孤女。 可是,这桑南枝却扬起脑袋,一双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向她,嘴角还挂着淡然的笑。 瞧她的样子,竟是半分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 孔懿芳更恼了,勾起嘴角冷嗤:“我知道,你是因为祈年把你赶出陆家不高兴,所以才挑唆着这些人来为难我。” 笑死。 话是她说的。 事是陆祈年挑的。 最后倒成了桑南枝为难她。 这盛京城的贵女们一个个都是这么脑袋清奇吗? “孔姑娘,”桑南枝压着火,“谁为难谁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话是你亲口所说,这么多双耳朵都听着呢。” “事儿若是闹大了,拖累孔侍郎被言官弹劾,孔姑娘脸上也无光。” 孔懿芳本想将所有矛头对准桑南枝,没想到被她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地就给顶了回来,一时之间脸色更差。 她环视小摊上众人,扯着嘴角冷笑:“就凭这些人也想将事情闹大?你们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孔懿芳从小就是娇养大的,别说是在这些无权无势的人面前,即便是到了京城贵女中,她也一向眼高过顶,说话从不顾及什么。 加上此时火气上头,说话更是张狂得没边。 “若是加上我,不知孔姑娘觉得如何呢?” 一道阴冷的声音从孔家马车后传来。 众人顺声看去。 几件飞鱼服飘飘而来。 领头的萧鹤川腰间挎着锦衣卫专有的绣春刀,拇指抵在刀把上,食指向前轻顶。 唰—— 刀刃与刀鞘摩擦,传出骇人的声响。 孔懿芳被这声音吓得打了个颤,下意识向后退。 萧鹤川没打算放过她,迈着四方步逼近。 他嘴角噙抹淡然的笑,双眼直视孔懿芳,将孔懿芳逼得节节后退,最后竟是咕咚一下跌坐在下等人吃饭的椅子上。 萧鹤川居高临下睥睨着她,顿了几秒,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孔姑娘当街出言不逊,如此高高在上。看来孔家是得好好查查,看看孔姑娘到底是仗着谁的势力,怎么敢当众质疑圣上的话。” 说罢,他微微抬手。 大牛抱拳领命:“属下这就去查。” 他转身要走,孔懿芳急了:“查什么?” 萧鹤川挑眉:“孔姑娘方才不是耳聪目明的,怎么现在到时听不明白我的话了?” 大牛在萧鹤川面前向来机灵,几步上前,冷森森地看着孔懿芳:“孔姑娘,放眼京城,敢这么质疑圣上话的,除了王昌余孽怕是也没有其他人了。” 孔懿芳吓得身子乱抖,额角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谁都知道,萧鹤川深受皇上信任,现在领命在查王昌逆党一案。 朝堂上人人都对他敬而远之,生怕稍有不慎,自己就被扣上顶逆党的帽子。 若是他真要拉孔家下水,也不过是张张嘴的事, 孔懿芳现在正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她为什么那么冲动?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谁能知道萧鹤川居然会来这种地方,还恰好听到了自己的话。 这满摊子的人加起来,也抵不过这个活阎王一个人啊。 她思忖的功夫,萧鹤川已然没了耐性:“大牛,去吧。” “别别别。”孔懿芳猛地回过神。 此刻她也顾不上尊贵体面,千万别惹上这个活阎王才是真的! 她连忙起身,随意整理了两下衣服,这才怯生生地看向萧鹤川:“萧大人,我方才是一时气话,都是我不好,说话太过冲动。” “可我绝没有质疑圣上的意思。还请萧大人看在我孔家世世代代为朝廷尽忠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吧。” 萧鹤川不说话,看也不看她。 孔懿芳是个聪明得,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转首看向摊上的其他人:“各位,刚才都是我不好,对不住了。” 此时她害怕,摊上吃饭的人也害怕。 锦衣卫哎。 那是能随便得罪的吗? 在他们面前稍微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会被满门抄斩。 此时这个锦衣卫向着他们,谁知道回过头会不会又来追究他们为难孔侍郎之女的责任呢? 众人慌不迭地对孔懿芳点头算是回应了她的道歉,之后丢下吃饭的铜板就跑了。 不多时,刚才还满满当当的摊位竟是一个人也不剩! 孔懿芳满脸涨红,回头小心翼翼地瞥向萧鹤川:“萧大人,这样可以了吗?” 萧鹤川不言语,旁边的大牛会意:“孔姑娘,还有这摊主桑姑娘呢。” 孔懿芳气得胸口直颤,偏偏萧鹤川是个她开罪不起的人。 顿了许久,她才不甘心地对桑南枝道歉:“桑姑娘,对不住。” 桑南枝本就对她没什么恶意,只是她先出手攻击,自己不得不反抗回去。 此时见她道了歉,脸色也和缓下来:“算了,过去了。” 她现在更发愁的是自己这小摊往后可怎么办啊。 今日摊上的人都被萧鹤川吓跑了,一传十十传百的,估计得有段时间没人来自己这里吃饭了。 搞不上钱对她而言就是噩梦! 这萧鹤川就是她搞不上钱的源头。 所以,他就是她的噩梦源头! 萧鹤川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见她原谅了孔懿芳,这才看向孔懿芳,慢条斯理道:“孔姑娘日后说话可要三思而后行。” “这里是盛京城,不是孔家发源地那种小地方。” 孔懿芳脸羞得通红。 她明白,萧鹤川提起孔家发源地,是有意提醒她,孔家虽然表面看着风光,实则内里早就烂透了。 现在除了孔侍郎之外,族人都不成器,留在那种偏远地方偏安一隅。 真要说起所谓的下等人来,他们孔家一抓一大把呢! 第13章 桑南枝的杰作 孔懿芳气得不行,面对萧鹤川却不敢反驳,嘴角扯了扯,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扭着身子快步而去。 陆祈年见状,疑惑地打量了两眼桑南枝,也跟着孔懿芳走了。 哪知道孔懿芳前脚上了马车,他才踏上去一只脚,马车内就传来女人不悦的声音:“还不快走!” 随即,不等陆祈年上去,马车已经往前去了。 他站立不稳险些跌倒,稳住身形后,不满地往桑南枝这边扫了眼,随后便小跑着跟上马车。 看陆祈年的样子,在孔懿芳身边的日子估计也不好过。 他这人从来是欺软怕硬,看他刚才看过来的模样,估计是把今天的账全都记在自己身上了。 桑南枝想着心里就有些生闷气,都怪萧鹤川,好端端得非要搬出锦衣卫的名头吓人。 他身份贵重,自然不怕得罪陆祈年和孔懿芳。 可是她不一样。 一个孤女想要在盛京扎下根来,自然是树敌越少越好。 想着,桑南枝眼含不满望向萧鹤川。 不想那人竟也正看着她。 双眸微眯,狭长的眼中带着几分打量。 两人视线对上,萧鹤川很快就从桑南枝眼中捕捉到一丝不悦。 他皱眉。 自己帮了她,她怎么反倒对他不满起来了? 这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 “桑姑娘。”大牛可不知道两人之间那么多弯弯绕绕,笑呵呵地迎上前,“今日有咱们锦衣卫给你撑腰,往后你不必担心有人再来找你的麻烦。” 桑南枝看了大牛一眼,嘴角轻扯,露出个略显苦涩的笑容:“谢谢你们昂。” 她说的有气无力,大牛却浑然不觉:“不客气不客气。” 他一边说着,脑袋一边已经忍不住地往小摊旁边支着的锅里瞧:“桑姑娘方才说今天新上了个什么东西?” 他惦记着桑南枝的卷饼,所以才特意哄着萧鹤川绕路来这边,就是想要看看能不能买两个卷饼吃。 没想到过来就瞧到孔侍郎家的千金出言不逊。 原本大牛还想着指挥使不会多管闲事,大概率是要绕道避过这个麻烦事。 没想到指挥使居然会站出来替桑姑娘解围。 这下倒是满足了他来吃点东西的心愿。 桑南枝收敛心神,侧身让路,一边招呼大牛进来,一边介绍:“豆腐脑。” “之前好多客人说卷饼好吃,但是噎得慌,所以我就特意做了些豆腐脑,甜口咸口都有,你喜欢吃什么的?” 大牛也不客气,自己进去了不算,还招手把让其他人一道去尝尝。 那些锦衣卫可没他这个胆子,所有人都站着没动,第一时间看向萧鹤川。 直到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一干锦衣卫才鱼贯而入。 桑南枝的小摊本就不大,这些锦衣卫一个个人高马大,宽肩细腰,往小摊上一坐,那几张小桌子瞬间就显得拥挤不堪。 她都觉得有些没地方下脚,退后几步站到摊子外,一道身影从她旁边走过。 飞扬而起的飞鱼服擦着她的脸颊,那一抹鲜红在她眼中无限放大。 他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也顺着那抹鲜红钻进她的鼻腔里。 阿嚏—— 桑南枝打了个喷嚏。 原主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呼吸道脆弱得很,一点细微的灰尘味道都会引起不适。 放在现代叫易发性过敏,主要会引起上呼吸道不舒服,表现出的症状是容易打喷嚏和流鼻涕。 她这喷嚏打得倒是爽了,一抬头却见萧鹤川脸色阴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齐整干净的飞鱼服上,一条晶莹剔透的液体顺着鲜红的边黏黏糊糊地向下滴。 是鼻涕! 桑南枝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鼻涕,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用说她也知道这是自己的杰作。 小食摊上顿时鸦雀无声。 那些锦衣卫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谁不知道指挥使平日最喜干净,别说是这种东西黏在他衣服上,就算是办案时有人不小心抓了他衣服一把都得惹得他不悦。 大牛跟着萧鹤川久了,自然更加明白桑南枝闯了多大的祸! 他硬着头皮上前:“指挥使,衣服脏了,我拿回去给您换一件吧?” 大牛想着他站出来,萧鹤川说不定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为难桑南枝,回头等他气消了,他再带桑南枝去道歉也就是了。 没想到萧鹤川却站着没动,一抹眼神都没给他,视线冷冷地看着桑南枝:“是她弄脏的。” 言下之意:她要负责到底。 大牛转头同情地看向桑南枝,微耸肩膀,示意他也没法子了。 桑南枝本就对萧鹤川有诸多不满,此时见他这么凶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里更是气得不行。 偏偏自己对面站着的可是以残忍凶暴著名的锦衣卫指挥使,就算是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和萧鹤川顶嘴。 她耷拉着脑袋上前,对萧鹤川福了福身子:“都是我不小心,指挥使若是不嫌弃,就把这衣服脱下来,我帮您清理干净后,再给您送去。” 桑南枝是客套几句,没想到萧鹤川直接将衣服脱了下来,递给她:“清理干净后,送到我府上去。” 瞧着递到自己的面前的飞鱼服,桑南枝是接也不行,不接也不行,脸色通红,站在原地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 “指挥使让你拿着你就快难着。”大牛慌忙接过去,递给桑南枝。 他背对着萧鹤川,不停地同桑南枝打眼色:“等你清理干净了来告诉我,我带你去指挥使的府上。” 桑南枝心里已经把萧鹤川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嘴上却不敢说,带着勉强的笑意颔首:“是。” 看她接下衣服,萧鹤川转身走到小摊最里面的桌边坐定。 大牛也快步跟了过去。 他一边拉出长凳,一边替桑南枝道歉:“指挥使,桑姑娘不是故意的,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萧鹤川看都不看他,下巴点着旁边的桌子:“你去那边吃。” “啊?”大牛疑惑。 转眼见萧鹤川刀子似得眼神盯着他,瞬间没了声音,垂头丧气地挪到隔壁的桌旁坐定。 第14章 她是你娘子吗 在大牛地招呼下,锦衣卫们都点好了豆腐脑,甜口咸口都有。 这下桑南枝也顾不上为了刚才的事生气了。 她把飞鱼服叠着放在旁边,自己在小摊车旁忙活起来。 她先数了人,总共十一碗。 舀好豆腐脑后,她又按照要求分出甜口咸口的数字,在每一碗上都浇好卤子。 五碗甜口,六碗咸口。 桑南枝用两个托盘装好,端给众人。 等到托盘里的豆腐脑都发完了,她才看到萧鹤川的桌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桑南枝扫了一圈,其他人已经自顾自地吃上了,大牛点了碗咸口的,眼下人都快埋进碗里去了,根本无暇顾及她。 没办法,桑南枝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对萧鹤川行了礼,轻声询问:“指挥使要咸口还是甜口?” 可算想到他了? 萧鹤川挑眉扫向桑南枝:“甜口。” 话音才落,旁边的大牛呛了一下,把碗放在桌上直咳嗽。 他转头看向萧鹤川,一脸疑惑:“指挥使,你怎么会想吃甜口的豆腐脑?” 他记忆里跟着萧鹤川这么多年了,他对甜食可没什么兴趣,怎么会喜欢甜口豆腐脑呢? 萧鹤川眉心轻拢,侧头扫过去:“吃饱了就出去站着。” 他语气平静,听上去没什么起伏,可大牛知道:他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指挥使生气,可大牛还是站起身,擦了把嘴,大步走出去,跨马横刀地站在小摊车前面。 其他人见大牛都被罚了,也都不敢再问,低头只顾吃东西。 桑南枝道了声好,折回小摊车边,重新做甜口的豆腐脑。 她身材纤细,尤其是那双胳膊,细条条地,瞧着比她手里拿着的勺子还细。 萧鹤川都不知道她那么细的一条胳膊,是怎么拿起那么重的勺子做活的。 不过她这样子倒是让他想起个熟悉的身影。 过去,那身影也是这样。 一大早得,他要吃甜口豆腐脑,那身影就这么站在厨房里,用比手臂还粗的勺子勾卤子,做早饭。 他想得入了神,都没发觉桑南枝是什么时候将豆腐脑端上来的。 她把碗放在桌上,向前轻轻一推,低声道:“指挥使尝尝吧。” 萧鹤川低头,眉心瞬间拢在一起:“不是说吃甜口的吗?” 一时之间,小食摊上众人的眼神都汇聚过来。 那豆腐脑上浇了勺咸口的卤子,正中间却撒着些白糖,白糖周围还淋了一圈黄色东西,隔着太远瞧不出是什么,不过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但这东西怎么看都不是甜口的豆腐脑! 几个锦衣卫交换了下眼神,都在心里默默替这小妮子捏了把冷汗。 敢调戏指挥使,她胆子也太大了! 再看桑南枝本人,她娟秀的脸上一片平静,瞧不出半分紧张。 她指着那碗不知什么口的豆腐脑道:“方才听大牛的意思,估摸着指挥使是平日里不大吃甜的。” “所以我浇了甜咸两种口味的卤子,中间用蜂蜜调合。” “您若是喜欢吃甜口就从中间往外吃,若是喜欢吃咸口,就从外面往里吃。” “不管哪个方向,有了中间蜂蜜的调合都会过渡得很自然,绝不会突兀。指挥使尝尝吧。” 萧鹤川眉心拢得更紧,从筷筒里挑出双干净的竹筷,按照桑南枝说得法子,先从外面往里吃。 一开始咸口的卤子夹杂着肉和辣椒的香味,吃到中间一圈,蜂蜜的味道将咸口压下去些,嘴里只剩下些许辣味。 此时再去吃正中间甜口的豆腐脑,那辣味和甜味混合着,非但不突兀,反倒生成一种说不出的口感。 味道鲜美,十分诱人。 很快,一碗豆腐脑被萧鹤川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放下碗,抬头就见其他人,甚至连小食摊外面站着的大牛也伸长脖子,好奇地往他这边看。 直到萧鹤川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嘴,微微点点头,众人高悬的心才放了下来。 大牛更是一脸自豪地道:“桑姑娘真是个有法子的人,我果然没看错你!” 瞧他欢喜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桑南枝是他家娘子呢! 萧鹤川凌厉的眼神瞥向大牛,骇得他立即没了声音,慌忙转身看向外面。 其他人也纷纷收回视线,几下把自己碗里的东西扒拉了,便火速退场。 待到小食摊没人了,萧鹤川才不紧不慢地扫了眼桑南枝,幽幽道:“桑姑娘的厨艺不错,可有兴趣和锦衣卫合作?” 一听到要和锦衣卫合作,桑南枝心里闪过丝慌张,下意识便要回绝:“不必了……” 萧鹤川几乎和她异口同声:“给锦衣卫提供饭菜。” 他说罢,听到桑南枝的话,眉角一扬,眼底带着几分不悦看了过去。 能给锦衣卫提供饭菜是城中多少知名酒楼都乐意见成的事,怎么到了这女人这里,竟是一脸的不情愿? 他不高兴了,下颌线紧绷,原本俊逸的脸因为薄怒反而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帅气。 可眼下桑南枝没功夫欣赏帅哥。 她大脑飞速运转,喉咙滚了好几下,终于开口:“不必客气,指挥使想要什么饭菜只管和我说就是了。” 反应倒是快。 萧鹤川冷笑,挪开视线幽幽道:“兄弟们平时当差不容易,起早贪黑,有时吃饭也没个准。” “若是要给锦衣卫提供饭菜,除了每天的一日三餐之外,还得准备些夜宵,最好午后还有顿加餐,省得在外面办事的兄弟回去没饭吃。” 桑南枝按照他的要求算了算,那便是一日五顿。 而且锦衣卫人数众多,众口难调起来,估计很难达到意见一致。 不过很快她便有法子:“指挥使觉得点菜制如何?” 萧鹤川扬眉,饶有兴致地看向桑南枝:“点菜?” 这想法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我多做些花样,每日锦衣卫兄弟们第二日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我按照需求做。” “若是第二日他们有差事在外面来不及吃,那点的饭菜我也可送去他们府上。” “这样一来不浪费,二来也能保证所有人都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 “指挥使觉得如何?” 第15章 锦衣卫亮嗓子 这倒是个好主意。 从前萧鹤川其实也想过要不要让锦衣卫的厨房用这种方式,以满足所有人的诉求。 不过他和厨房那边商议过,厨房的意思是这样的话会增加不少工作量,他们人少做不到。 萧鹤川又打量了一圈小食摊。 锦衣卫的厨房算上打杂得要五个人呢,而整个小食摊上就桑南枝一个人。 小厨房都忙不过来,桑南枝一个人能行? 他扬眉,狐疑地上下打量桑南枝,说出心里的疑惑:“你一个人能行吗?” 桑南枝又不是傻子。 她知道一旦实行点菜制,工作量会非常大。 她自己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绝对需要人帮忙。 但萧鹤川是个心思深沉,多疑多思的人。 他之前在面摊上就怀疑过自己和那些反贼是一伙的。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还打算找帮手来,说不定他又会觉得她有同伙,接近锦衣卫是有其他目的。 想着,桑南枝索性没提找人帮忙的事,只是瘪了瘪嘴角,带着几分委屈环视小食摊:“你们今天在我摊子上这么一闹,估计以后都没人敢来我这里吃饭了。” “我要是再不接点其他活,岂不是要被饿死了?” “非要我在饿死和忙死之间选一个的话,那我宁可忙死。” 说罢,她耸起肩膀,有些无奈地长叹一声。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得,看上去亮晶晶得,有种单纯又摄人心魄的美。 萧鹤川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攫了一下,呼吸有一秒的凝固。 很快,他定下心神,侧头躲开桑南枝的目光,冲着外面沉声道:“大牛,进来。” 大牛撩开帘子进来,先看了眼桑南枝,才望向萧鹤川:“指挥使,有何吩咐?” “去,”萧鹤川始终盯着桑南枝,话却是对大牛说得,“帮着桑姑娘亮亮嗓子。” 闻言,桑南枝和大牛都怔忡了几秒。 桑南枝不知道‘亮亮嗓子’是什么意思,满心担忧。 大牛却正是因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而诧异。 “指挥使,这……这不合适吧?”大牛往外扫了眼。 桑南枝为了生意好些,选的都是客流量大的地方。 这里人来人往的。 要是几个锦衣卫往外面一站开始亮嗓子,那传开了锦衣卫的脸面往哪里放? 萧鹤川眼皮都没眨一下,冷冷道:“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大牛无奈,撩开帘子出去后,扯着声音对其他人喊:“指挥使的意思,替桑姑娘亮亮嗓子。” 外面的人都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大牛第一个扯着嗓子喊:“来,瞧一瞧看一看哦。” “新鲜出炉的卷饼、豆腐脑,味道鲜美,吃过不后悔。” 有了他这个带头的,剩下的人也不扭捏了,纷纷扯着嗓子学他的词。 一时之间,整条街上都是锦衣卫们成群结队,扯着嗓子在替一个小食摊亮嗓子! 桑南枝高悬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原来亮亮嗓子就是宣传的意思啊。 她侧着脑袋往外小心地瞥了眼。 七八个身高体阔的锦衣卫,各个腰间挎着绣春刀,气势磅礴,令人望之生畏。 可偏偏他们嘴里喊得词却让人听了就想笑。 不少人都凑过来看热闹,其中也不乏直接被大牛等人拉近小食摊,‘心甘情愿’来吃饭的食客。 那些食客被扯进来,在大牛等人凌厉的眼神下,最后只能点个卷饼或者豆腐脑尝尝,求个性命安稳。 可东西吃下去,他们脸上的紧绷瞬间消失。 难怪锦衣卫要帮着这小食摊亮嗓子呢。 这卷饼、这豆腐脑,味道简直无敌啊! 有那胆大的,也顾不上萧鹤川还在小食摊里,吃完一碗,扯着嗓子冲桑南枝喊:“老板娘,再来一碗。” 人多的桑南枝都忙活不过来,可她却喜笑颜开,不管谁喊都是第一时间扬着声音答应:“您稍等,马上就来。” 里面的人吃得不想走,外面大牛等人又带来了不少食客。 小食摊外很快就排起长队。 若是换成其他人,看到这样的情形再怎么高兴也得抱怨几句。 可是桑南枝的脸上却始终挂着笑。 她一边给里面的食客准备东西,一边安慰外面排队的人:“稍等稍等,马上就来,若是等累了,要不我先给您半搬条椅子出来坐着等?” 她话音才落,突然看到排队的人群脸上带着惶恐,往旁边闪了闪。 桑南枝伸长脖子去看。 却见萧鹤川一手一条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长凳,正穿过人群,阔步往小食摊车这边来。 砰—— 砰—— 他将两条长椅往小食摊车前一摆,沉着脸对最前面的几个人道:“坐着等吧。” 他的斗篷被桑南枝弄脏已经拖了,里面的飞鱼服和大牛等人的没区别,看着就像是普通锦衣卫似得。 可他气场太过强大,一看就不是普通锦衣卫。 寻常老百姓看到锦衣卫就已经够害怕得了,更别提还是看到这么个气势凌厉的。 他们非但不敢坐,而且还后退几步,刻意和萧鹤川拉开距离,那样子像是看到了瘟神似得。 桑南枝始终关注着这边,瞧到客人们慌乱的样子,再抬头看萧鹤川。 他虽然面上没什么变化,可眼底却划过丝不易被人捕捉的失落。 他帮了自己,自己也不能眼看着他难受不是? “各位,”桑南枝笑吟吟地帮萧鹤川打圆场,“你们就放心坐吧。” “这位是我家老熟客了,帮我做点活而已,各位不必怕他。” 为了让众人安心,桑南枝还冲着萧鹤川喊:“我里面要忙不过来了,快来帮忙。” 萧鹤川答应一声,径直走进小食摊,撸起衣袖,站到桑南枝身边。 其他人见他这么听一个姑娘的话,对他的警惕感果然减弱了不少。 有胆大的带头坐下,不安地瞄向萧鹤川。 见他没反应,那人才拍着长凳对其他人道:“坐坐坐,你们都坐吧。” 其他人见状,这才终于挨着那人坐了下来。 桑南枝见这招有效,嘴角扬起个清浅的弧度,转头看向旁边的萧鹤川,眨巴两下眼睛。 那眼神似乎在说:看到了吧?还得是我出马。 第16章 指挥使早就见怪不怪了 萧鹤川被她俏皮的样子逗得嘴角微扬,竟露出抹笑容来。 不过很快他就又板起脸。 速度快到桑南枝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呢。 此时小食摊里又有人在催:“老板,我的甜口豆腐脑好了吗?” 桑南枝答应一声:“好了好了。” 她端起豆腐脑转身。 腿还没迈出去,手里的东西被萧鹤川接了过去:“我来。” 他接过豆腐脑,在桑南枝和其他食客诧异的眼神中,径直走向点菜的人,将豆腐脑放在桌上,还客客气气地对他说了句:“慢用。” 恰逢大牛喊累了,掀帘进来想讨口水喝。 看到这一幕他愣在原地,揉了揉眼睛,好半晌才敢相信:这是真得,不是他出现幻觉了! 指挥使居然在帮着桑姑娘给食客送菜。 若是那食客知道,指挥使那双手握过缰绳,拿过刀,那些贪官污吏看到他那双手便战栗不止,也不知道敢不敢继续吃他端过去的东西。 大牛被这一幕震惊了,也忘记自己是来讨水喝的,匆匆忙忙又出去继续帮着亮嗓子。 有了锦衣卫们的帮忙,桑南枝今天准备的东西很快便销售一空。 即便如此,还有不少排队的食客没吃到东西。 桑南枝便将自己明日大致的出摊时间告诉众人,邀着他们明日早些来。 她安抚过所有的食客,将众人送走后,回头便见自己的小食摊已经收拾停当。 几个锦衣卫并肩而立,明明忙活了一早上,可这些人脸上却没有半分疲色,威严不减。 他们对上桑南枝的视线,客客气气地道了声:“桑姑娘辛苦了。” 桑南枝嘴角扯了好几下,面露尴尬。 她辛苦那是为了银子。 可这几个锦衣卫今日却是进进出出替她忙活了一早晨,到头来除了一人吃了一碗豆腐脑之后,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都说锦衣卫是无利不起早的角色,怎么萧鹤川带的这些人瞧上去倒是和其他人不同呢? 她正想着,大牛将收拾好的小摊车推到桑南枝身边:“桑姑娘,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桑南枝忙接过小摊车,摇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她扬起脑袋扫了一圈,却没见到萧鹤川的身影,凑近大牛压着声音问:“指挥使呢?” “你找他?”大牛扬起脖子就要叫萧鹤川。 桑南枝忙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不找不找。只是你帮我给指挥使带句话,这几日内我便将菜单弄好,回头还要请他过过眼。” 大牛不知道桑南枝和萧鹤川商议好的事,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好,我会同指挥使说得。” 桑南枝颔首道谢,吃力地推起小摊车走了。 小摊车下边的横梁上,斗篷鲜红的侧边随风轻扬,站在远处茶舍二楼的萧鹤川看得清楚。 往日里他一直穿着这件斗篷,倒是未曾发觉,原来这斗篷的颜色竟是这样鲜亮。 亮的即便是桑南枝已经走街串巷地走出去老远,他却还是能看到她笔直的后背。 盛京的贵门嫡女颇多,每一个都娇艳美丽,身若扶柳,却从未有一个像她这样后背笔直的。 想着她在小摊上忙活的样子,萧鹤川嘴角不自觉扬了扬。 “指挥使。” 大牛莽撞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瞬间拉回。 身后的人已经冲上前,垫着脚,顺着萧鹤川的视线往前看,边看边问:“您瞧什么呢?” 砰—— 萧鹤川关上窗,转脸拧眉,轻啧一声,带着几分不悦上下打量大牛:“东西都收拾好了?” 大牛颔首:“对了,桑姑娘说过几日她就将菜单弄好,回头还要请您掌掌眼。” “嗯。”萧鹤川神色淡淡得,看不出波澜。 要不是他回了话,大牛还以为他压根就没听到呢。 他阔步走到桌边坐定,倒了一盏茶轻抿几口,掀起眉角扫向大牛:“今日孔侍郎家的千金说,桑南枝从前是陆祈年家的厨房?” 他不清楚桑南枝之前的事情,可大牛却知道她是有个未婚夫的。 今日一听到孔懿芳说桑南枝从前是陆祈年的厨房,大牛便猜到了,这陆祈年八成就是桑南枝从前的未婚夫。 大牛将自己的猜测告诉萧鹤川,末了补上一句:“这个陆祈年也是个没福气的,摊上桑姑娘这么好的人都不知道珍惜,反倒攀权富贵地由着孔小姐折辱桑姑娘。” 萧鹤川剑眉轻拧:“你不是说他们只是订了婚约,却未曾拜天地吗?” 大牛一脸茫然:“是。” “那如何能算是他摊上了桑南枝呢,往后这样的话别再说了。” 大牛怔忡,咂摸了半晌。 等他回过神来,萧鹤川已经出去了。 他瞧着萧鹤川放在桌上的茶盏暗自揣摩: 指挥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未曾摊上? 难道他的意思是说,桑姑娘与那陆祈年没有拜过天地,不算是夫妇,那陆祈年自然也算不上是对不起桑姑娘了。 毕竟,订个婚约而已,只要还没拜天地,就算后悔也无妨。 想这盛京城的高门贵女们,订了婚约又因为种种原因失约的还不比比皆是? 虽然大牛觉得这种事多少有些不好,可指挥使出身名门,他倒是见惯了这样的事,估计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 大牛也没多思,略叹口气便跟着萧鹤川一道儿离开了。 另一边。 桑南枝回到小院。 黄寡妇在院门口翘首以望得。 老远见她回来,立即迎上前,帮着她把小摊车推进院里,一张脸上都是笑意:“怎么样?今日生意可以吗?” 桑南枝擦了把汗,从荷包中取出一吊钱交给黄寡妇:“都卖完了。” 黄寡妇捧着那吊钱,指腹在铜钱上不停地摩挲,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之前桑南枝同她说的时候,她还怀疑过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将生意做得那么好呢? 这豆腐脑八成是卖不完的。 没想到桑南枝一上午的功夫,居然兜售一空,这速度可比她快多了。 这样好这样好! 若是按照这样的速度多卖些日子,儿子的束攸也就不必发愁了。 趁她笑得高兴,桑南枝凑上前:“黄家姐姐,我还有个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第17章 锦衣卫的生意可做不得 如今桑南枝在黄寡妇眼里就是财神一样的人物,她的事对自己而言就是一等一的大事。 黄寡妇咧着嘴角嘿嘿地笑个不停:“什么事,你尽管说。” 桑南枝:“今日我接了个大单,往后要给人送餐。主顾家吃饭的人多,我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所以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功夫每日帮我点小忙?” 不等黄寡妇问,桑南枝主动道:“除了每日的豆腐钱之外,我再给你按照日子开工钱,如何?” 黄寡妇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呵呵地打着马虎眼:“咱们邻里邻居得,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笑着将那吊钱塞进衣袖里,眨巴着眼问桑南枝:“你说的主顾是谁啊?吃得了多少东西?你一个人还忙不过来?” 顾忌着锦衣卫的身份,桑南枝原本是想瞒着黄寡妇的。 但想着往后少不了与锦衣卫那边的人来往,想瞒只怕也瞒不住。 合作的基础就是信任。 与其等到时候被黄寡妇撞破了尴尬,倒不如自己说。 “是要给锦衣卫送饭。” 桑南枝话音才落,黄寡妇脸上的笑容瞬间当荡然无存,目光登时冷了下去。 随即,她摇着头往后退:“不成!不成!这忙我帮不了你!” 黄寡妇边说边往自己屋里走,躲桑南枝的样子像是躲瘟神似得,半分没了之前的和颜悦色。 桑南枝小跑几步追过去,挡在黄寡妇面前:“黄家姐姐,你这是怎么说的?” “锦衣卫又怎么了?锦衣卫也是人,也得吃饭。” “他们给银子,咱们做饭,就这么简单。再者说,我也不必你去和他们打交道,有什么事还有我在中间斡旋,你只管帮我做些小工就成了。” 黄寡妇眉心紧锁,急得跺脚,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得,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哝:“不成啊,不成。怎么能和锦衣卫扯上关系呢?” 她慌里慌张的样子,似乎已然忘记了,之前大牛来帮桑南枝收拾屋子的时候,她可是站在屋门口眼巴巴地看了好一会儿。 当时她还觉得这男人宽肩窄腰,身材好得让人流鼻血。 如今竟又不肯和锦衣卫扯上关系了? 桑南枝顺嘴问黄寡妇:“黄家姐姐,你究竟怕什么呢?那日大牛来我这里帮忙,您不是也瞧到了?” “他也是锦衣卫,可您瞧他像个坏人吗?” 提起大牛,黄寡妇脸一红,抿着薄唇摇摇头。 桑南枝乘胜追击:“那不就得了?锦衣卫里也并非都是凶神恶煞的坏人,不也有大牛那样的人吗?” “你说得我明白。”黄寡妇点点头,“咱们私下里和锦衣卫来往是一回事,可若是真的要与锦衣卫做生意,和银钱扯上关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刚出来做生意,这里面的门门道道自然不懂。” “总之,这事我帮不了忙,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说完,黄寡妇拨开桑南枝,逃命似地回了自己屋。 桑南枝还想跟进去,她咚的一声关上门,转身靠在单薄的木板上,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桑南枝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悻悻然地离开。 “娘。” 黄亮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的,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黄寡妇一跳。 她抬手便冲着黄亮的后脑勺狠狠拍了一巴掌:“你怎么悄没声息的?要吓死我啊!” 黄亮捂着头,脑袋微偏,上上下下地打量黄寡妇:“姐姐是个好人,愿意从咱家买豆腐帮衬咱们。” “为何到了你这儿你就不愿意帮她了?” 黄寡妇翻了个白眼,推开黄亮往屋里走:“姐姐姐姐,你就知道姐姐。” “我可告诉你,我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你没有姐姐。” 她盘腿坐到炕上,从衣袖中拿出那吊钱,打开绳头,将铜板一个个地取下来,有仔仔细细数了一遍。 确定没问题,这才从炕洞里拿出个一尺见方的红木盒子,将铜板一个个全都放了进去。 黄亮站在炕边,趁着她要盖盖子的时候一把将盒子夺了过去,高高举起。 “你个臭小子!” 黄寡妇指着黄亮怒斥:“把盒子放下!” “我不!”黄亮小小的年纪,倔起来却也是个水米不进的,“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何不肯帮姐姐?” 黄寡妇气急了,抄起扫床用的笤帚,点着黄亮的鼻尖:“给我!” 黄亮还不肯。 她一个翻身从炕上下来,抓住黄亮的胳膊,将他拽到身前。 黄亮手一松,红木盒子咣当掉在地上。 黄寡妇也顾不上去捡,把他按在炕上,举起笤帚就打: “我让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还敢为了个外人威胁我?” “我是你娘还是她是你娘?今日你敢为了外人要挟我,明日岂不是要为了他们来取我性命?” “既如此,倒不如我今日打死了你,省得来日被你气死!” 笤帚啪嗒啪嗒地落在黄亮身上,疼得他不停跳脚,扯着嗓子哭喊。 桑南枝就坐在一墙之隔的炕上理东西,隔壁的动静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黄亮的哭声中还夹杂着黄寡妇对她的不满。 她知道,这情形自己去劝只怕也是火上浇油,索性狠心不管了。 她将今日赚来的银子全都收好。 除了给黄寡妇的一吊钱,那是今日还有之后豆腐的定钱。 她手里还剩下一吊钱,再抛掉之前买原材料的钱,现在的净收入大概是五百文左右。 今日是因为有锦衣卫的帮忙,所以钱多些,往后估计不会这么多。 要想真正的发家致富,还得要继续拓宽业务,不能拘泥于眼前。 原本桑南枝还有些累,但想到自己的财富梦立即来了精神。 她拿出纸笔,一边想,一边在纸上写菜谱。 锦衣卫成日都在外面跑,体力消耗大,若是想要维持精力就得要些饱腹感强的东西。 鸡鸭鱼再加上牛肉、猪里脊,这些是必不可少的。 除此之外,最好能有些方便携带的点心干粮。 再加上若是他们自己来不及吃还得带回家去,那就再搭配些甜点,好满足家里的女人和孩子。 第18章 不要脸的二伯 桑南枝一边想一边写,一会儿子的功夫一整张纸都写满了。 她躬身想要取新纸出来却听门外传来一声低沉的男人怒吼:“姓林的,你给我滚出来!” 桑南枝来这日子不久,只知道隔壁住的是黄寡妇,不知道谁姓林,不由好奇,竖起耳朵仔细听。 不多时,外面传来黄寡妇的声音:“你来干什么?” 原来,她竟姓林。 桑南枝往窗户边挪了挪,手指沾着水将糊窗的纸捅破一个小洞往外看。 只见一个一米七五左右的男人,胡子拉碴的,身上穿着件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衫,手里还扯着一个扎两只山羊辫的小姑娘,来势汹汹地走到黄寡妇面前。 那男人将小姑娘往前猛力一甩。 小姑娘没站稳,弱小的身子往前栽了几步。 黄寡妇连忙伸手扶住,见小姑娘没事,她又反弹似地将小丫头推开,向后撤了几步,拍拍衣袖,好像刚才沾染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掀起眼皮,冷冷地看向对面的男人:“他二叔,你这是做什么?” “姓林的,当初老三死的时候咱可是说好的,我们黄家放你去过自己的日子,不必你替我家老三守寡。” “前提是你要将老三的娃儿过继给我。如今我们黄家放了你过自己的日子,你可倒好,不仅不肯把豆腐坊还有这院房子交出来,连娃儿都不肯过继,还找出这么个丫头片子来糊弄我。” “你打量着我是个好脾气的,好欺负呢?” 黄寡妇沉着面色冷笑一声,扫了眼小丫头,冷声道:“你们当初只说要我过继老三的娃儿,我过继了啊。当初我问你的时候,你可是说得一清二楚,只要是你们黄家的血脉过继给你就成,其他的你都不拘。” “如今怎么又嫌弃这是个丫头片子了?” 黄寡妇嘴皮子利索,对面的男人败下阵来,说不过她,便索性将脾气都撒在那小姑娘身上。 他抓住小丫头的胳膊,在她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小孩子哪里受得住这一脚? 嘴一瘪,哇地哭出声来。 惹得屋里的黄亮跑了出来,蹲在她身边不停安慰:“妹妹乖,妹妹不哭。” 男人看到黄亮眼睛都直了,伸手就要去拽。 黄寡妇抢在他之前,一把将他推开,展开双臂,母鸡护崽似地挡在两个孩子面前,冲着男人大喊:“你若是敢动我儿子一根手指,我跟你拼命!” 眼看事情要闹大,桑南枝也不能继续旁观。 她开门出去,对黄亮挥挥手:“过来。” 黄亮扶起还在大哭的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走到桑南枝屋里。 那男人瞧到桑南枝眼睛都直了。 他早就从邻居嘴里得知黄寡妇把东厢房租出去了。 正因如此,他才来闹事的。 这房子虽是老三活着的时候,两口子靠卖豆腐买下来的。 可如今老三死了,这房子就该归他们黄家。 姓林的都得了个自由身,黄家不让她给老三殉葬已经是对得起她了。 她还想霸着这院房子发家致富?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他们黄家吗? 不成! 绝对不成! “你就是新来的房客吧?”男人笑呵呵地看向桑南枝,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个遍。 猥琐的样子引得桑南枝心下不悦,眉心微蹙,转头询问黄亮:“这是谁?” “姐姐,你别理他。”黄亮挨了打,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抓着桑南枝的手往后拉,“他是我二叔。我娘说了,他就是个无赖,谁被他缠上都要倒大霉。”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是一点都没降低。 黄家老二听得清楚,满眼怒火,指着黄亮怒斥:“你个臭小子怎么说话呢?信不信我替你爹好好教训教训你!” “你敢!” 他都还没上前,黄寡妇已经拎着个半米多高的笤帚冲上前,挡在他面前,眼睛瞪得溜圆,恶狠狠地冲他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脸来教训我儿子?” “你敢动他一下我看看!” 她边说边挥笤帚。 干枯的笤帚头都快扎进黄家老二眼睛里了,逼得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指着黄寡妇怒斥:“你别给脸不要脸。” “给脸不要脸的是你黄老二!”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让我过继儿子是假,想要霸占这院房子才是真。” “当年我和老三打拼的时候,你们黄家一个个避之不及,一句多余的问候都没有。” “如今这院房子都是我和老三辛辛苦苦卖了半辈子的豆腐积攒下来的。他人没了,你们一个个就想借口过继亮儿来霸占他的家产。” “我把话放在这里,只要我林尤弟还活着,你们谁也别想打这院子的主意儿!” 桑南枝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黄寡妇的真名叫林尤弟。 她一个女人,死了丈夫,孤苦伶仃地带着孩子,还要被叔伯这么欺负,难怪她性格如此彪悍。 这要是不彪悍点还不被黄家人生吞活剥了去? 在这世道里,女人都不容易。 想到这里,桑南枝也是热血上头,将两个孩子安顿在屋里后,也上前站到林尤弟身边,面对黄家二叔:“他二叔,我听明白你们的事了。” “原本这是你们家事我一个外人不该插嘴的。” “可你今日找上门来,如此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便是我这个外人也看不下去了。” “你今日这么对他们,若是你弟弟泉下有知,知道他身后妻儿过这样的生活,你觉得他会安心吗?” “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你觉得左邻右舍又会如何看待你们黄家?” 黄家老二翕动着鼻尖扭过头,压根不在乎桑南枝的话:“旁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横竖这院子也好,黄亮也罢,都是我们黄家的东西。她姓林的一个外人,凭什么沾手?” 林尤弟要反驳,桑南枝拦下她。 她打量了黄家老二一眼:“你这么急着想要将黄亮过继到身边去,想必是膝下还没有儿子。那你可成婚了?” 黄家老二摇摇头:“尚未。” “难怪。”桑南枝轻啧几声,一脸痛心疾首,“你行事如此混蛋,难怪这把年纪都没有成婚。这哪有人家敢把姑娘许配给你啊!” 第19章 她是妹妹啊 “你说什么!” 黄家老二眼睛一瞪,恼火地看向桑南枝。 “我又没说错。”桑南枝耸肩,“你强逼弟妹,强占人家丈夫遗产不行,就要强行过继人家的儿子。” “林家姐姐也是性子好,居然没把这事闹到京兆府去。” “若我是她,早就一纸状书写去衙门,非要让你这个无赖挨上几十板子泄愤。” 黄家老二不屑地哼哼几声:“有本事你就去啊。” “去就去!” 桑南枝丢下干脆利落的三个字,竟真得拔腿往门口走。 她走到门口,一把推开门,也没出去,就站在门边,伸长脖子冲着外面喊: “大家快来看啊。” “黄家二伯要逼死自家人了。” “林家姐姐一个人拉扯儿子,照顾豆腐坊这么不容易,黄家二伯见了不说帮衬一把,还要落井下石。”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若是有姑娘的可得看清楚了,这种人家万万嫁不得啊。大家快来看!” 她喊得大声,加上此时正是午后,大家伙吃过饭后都在外面纳凉呢。 不多时小小的院门前就站满了人。 桑南枝冲着众人煞有介事地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人群中有了解黄家老二的,冲着他狠碎了几口:“黄家老二最不要脸了。” “弟弟尸骨未寒就逼着人家孤儿寡母的搬家,听闻后来还强行要黄寡妇将孩子过继给他,傻子都知道他就是为了霸占人家的家产。” “黄家老两口这么纵着他,摆明了是由着他欺负弟妹。往后黄家的人可得离远点。” “就是!他那个妹出身在这样的家里,估计也不是个什么善茬。”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简直要把黄家祖宗十八代都挨个批个遍。 终于,远处传来阵骚动。 一对老夫妻在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搀扶下,穿过人群快步而来。 三人经过桑南枝的时候都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随后便直接进了院内。 “老二!”黄家老头一进院子便沉声呵斥,“你闹够了没?” 黄家老二怔忡,指着林尤弟骂:“爹,这泼妇如今是长胆子了,居然还敢请人帮忙。我今日非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行了!”黄家老头怒斥一声,“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他几步上前,抓住黄家老二的胳膊,半拉半拽着他往外走,边走边压着声音叮嘱:“围了这么多瞧热闹的人,今日什么也别做了。” “若是闲话真传开了,往后你更加议不到亲,就连你妹妹已经说好的婚事指不定都要黄。” “听爹的,今日就算了。回头等人少些,再收拾这两个小贱人也不迟!” 说话的功夫,黄家老头已经拉着黄家老二出了院子,拨开众人要走。 “等等。”桑南枝沉声唤住两人。 那两张眉眼相似的面孔一同转过来,两人都恶狠狠地看向桑南枝。 她倒是面无惧色,昂起下巴迎上两人的视线:“既然来都来了,这事还是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清楚为好。” 黄老头和黄家老二对视一眼,两人不安地看向桑南枝:“说什么?” “方才林家姐姐也说了,这院子是她丈夫活着的时候,她和她丈夫一同打拼下的。” “如今她丈夫去了,即便是闹到官府去,这院子也会判给她。” “可架不住你们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用各式各样的法子来骗他们的东西。” “倒不如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喽,往后这院子你们黄家绝不沾手,也好挽回挽回你家儿子的名声,如何?” 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们也纷纷赞同:“这姑娘说得没错。” “黄老头,你们总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得,索性今天一次性将话说清楚了,省得往后你们又来闹人家。” 黄老头虽然做的都是不要脸的事,可这人却是最好面子的。 此刻被这么多人指着鼻子议论,老脸上挂不住,瞪大眼怒色看向桑南枝:“你是谁?我们黄家的事情你凭什么插嘴?” 桑南枝瘪了瘪嘴角:“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究竟如何处理。黄老爷子,你们黄家的事情我的确不该插嘴。可这不讲道理的事情却是人人都该管。” “大家说,我说得对不对?” 众人异口同声:“对。” 更有甚至已经开始鼓掌叫好。 黄老头眼看今天是赖不下去了,绷起脸指向林尤弟:“看在你好歹做过我们黄家儿媳的份上,这院房子我可以给你,但我有个要求。” 林尤弟冷脸闷哼:“说。” “你若是想要这院子,往后就得给我们老两口养老送终。” 桑南枝听着就觉得好笑。 他们黄家如此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居然还指望着林尤弟给他们养老送终,凭什么啊? 她刚想说话,林尤弟却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她答应得这么痛快,黄老头也无话可说,狠狠翻了桑南枝一眼后,带着黄家老二气冲冲地离开。 黄家几人走了,桑南枝对众人道谢后,看着人群散去,关上院门往里走。 却见林尤弟双腿一软,竟靠着墙边扑通跌坐在地。 屋里的黄亮见状冲了出来,挣扎着扶住林尤弟的胳膊哭喊:“娘,娘你没事吧?” 林尤弟脸色惨白,转头冲他笑了笑。 余光扫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小丫头,面色瞬间沉了下来,捶着地面怒斥:“孽障!都是孽障!” 小丫头被她吓了一跳,瘪着嘴角哭了。 桑南枝不知这小丫头是黄家的什么人,只是瞧她哭得可怜,上前安慰:“乖,不哭了,好不好?” 她越是安慰,小丫头哭得越厉害。 后来直接转身扑进她怀里,眼泪扑簌簌地落,很快就把桑南枝的衣服都濡湿了。 两世为人,可桑南枝却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哭,你还有脸哭?”林尤弟被孩子哭得烦躁起来,瞪着她怒斥,“我都还没哭,你有什么好哭的!” 黄亮一边摩挲着她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抚:“娘,你别凶妹妹了,她还小呢。” 第20章 以后你就叫桑槐 “妹妹?” 桑南枝怔忡,转头看了眼黄亮,又瞧向抽泣不止的小姑娘。 黄亮和黄寡妇长得很像,国字脸,眼睛大,鼻梁矮,嘴唇微薄。 可这小姑娘却和他们两人长得不全不像。 标标准准的瓜子脸,大眼睛水汪汪得,小小年纪就能看出鼻梁骨优越得很,樱桃小口嘴唇也不薄,瞧着就是个美人胚子。 说真的,这样的长相怎么看都不像是黄寡妇的女儿。 “什么妹妹!” 黄寡妇一听这话像是被踩到尾巴似地尖叫起来:“她不是你妹妹!” 她怒红双眼盯着小姑娘看了几秒,嘴角一瘪,又委屈地哭天抢地: “该死的黄老三,你风流就算了,怎么就给我留下这么个孽障!” “如今好了,你短命走了不要紧,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我,我该怎么办?” 说着,她伸手扯住小姑娘的胳膊,抄起笤帚就要打。 桑南枝连忙将泣不成声的小丫头护在身后,夺下黄寡妇手里的笤帚:“到底怎么回事?这小姑娘究竟是不是你家的人?” 黄寡妇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地哭,倒是旁边的黄亮结结巴巴地给桑南枝解释: “姐姐,我……我爹走后,有一日,有人抱了她来,说她……说她是我爹身前养在外面的女儿。” 黄亮一边说,一边怯生生地用余光瞄黄寡妇。 见她不拦着自己,他才壮起胆子继续道:“我娘问了她几个问题,旁的她都答不上,唯有问她爹爹是谁的时候,她却能报上我爹的名字。” “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我爹一块贴身玉佩能证明身份。” “后来我娘没办法,只能把她留下来。” 黄亮说罢,黄寡妇那头也开始哭天抢地:“黄家一直盯着这院院子,借口死鬼走了,老二到现在还没结婚,但他们黄家不能没后了,非要我过继娃儿给他们。” “我想着,这丫头片子反正是黄老三身前留下的冤孽,也姓黄,是他们黄家人,所以就想着把她过继给黄家,也能堵住他们的嘴。” “没想到黄家连遮掩都不遮掩一下,宁肯不要这丫头,也得要这院子。” “哎呦呦,我这是造孽啊!” 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桑南枝也算是听明白了。 黄寡妇这是戴了绿帽子还要帮亡夫养闺女,着实也是个可怜人。 但是瞧这丫头哭得小脸都红了,睫毛上挂着泪水一闪一闪得,委屈巴巴可怜得不行,桑南枝又看不下去。 大人做的事,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黄寡妇缓过劲来,眼睛一斜看向小丫头:“不行!你是黄家的人,和我没关系。你就算是死,也给我死到黄家去!” 说着,她伸手就拽。 小丫头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哭得更大声了。 “别,别这样!”桑南枝上前护住小丫头,将她挡在身后,“林家姐姐,小孩是无辜的啊。” 得知了黄寡妇的真名,桑南枝也不唤她黄家姐姐了,直接用她的姓唤她。 “再说了,她若真的是你丈夫的女儿,你丈夫在天之灵看到自己的女儿无处可去,还要被这么欺负,恐怕也不安心啊。” 黄亮在旁边抽搭:“娘,姐姐说得没错。您……您就让妹妹留下吧。” 黄寡妇一记眼刀撇过去,气得捶地:“不行!养你一个都够费劲了,我哪里还有功夫再养一个!” 她恼火地瞪向小丫头:“她必须得回黄家去!” 桑南枝算是看出来了,黄寡妇是绝对不会要这小丫头的。 黄家就更别提了。 这次黄寡妇把她送回去,估计还没到晚上就又被送回来了。 想着,她抬手拦住黄寡妇,思忖几秒,沉声道:“让这丫头先跟着我吧。” 黄寡妇愣住了:“你?” 她打量两眼躲在桑南枝身后的小丫头:“你可想清楚了,你还尚未婚配,将她留在身边,可会坏了你的名声。” 桑南枝转头扫了眼可怜巴巴的小丫头,将心一横:“我原本也没打算再想婚配的事。” 她现在只想多赚点银子,好在这个时代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横竖我现在是一个人,留着这丫头在我身边,就当是作伴了。” 桑南枝薄唇轻抿,微微点了点头,下了决心后再看黄寡妇:“姐姐不会连这点要求都不肯吧?” 说真的,黄寡妇看见这小丫头就烦。 但她毕竟是黄老三的血脉,身上流着和黄亮一样的血。 她终归是不忍心看着这么丁点的孩子就要流落街头。 黄寡妇垂下脑袋,闷腾腾地嗯了声:“你愿意留就留着吧。只一点,日后别让她来烦我!” 说罢,她拉起黄亮进了屋。 桑南枝回身抱起还在默默落泪的小丫头也回屋了。 她把小丫头放在椅子上,替她脱了鞋子,用干净的手帕帮她擦了脚,沉着声音问她:“叫什么啊?” 小丫头也不哭了,大眼睛一闪一闪,疑惑地打量着桑南枝。 听到她问话,她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是不知自己叫什么,还是不想告诉桑南枝她的名字。 “那你几岁了?” 小丫头还是摇头。 “你娘呢?” 又是摇头。 桑南枝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这小丫头就是一个劲地摇头,什么话也没有。 桑南枝无奈,在她头顶狠狠揉了两下,低声道:“罢了,别管你以前叫什么,以后就跟着我姓桑,叫桑槐吧。” 小丫头盯着桑南枝看了几秒,终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樱桃小口开开合合地,说了她自打出现后的第一句话:“桑……槐。” 声音软糯,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奶娃娃音,好听得很。 尤其是听着她结结巴巴说出自己给她起的名字时,桑南枝心里闪过丝说不出的感觉。 她指了指窗下放的盆:“自己会洗脸吗?” 桑槐点头。 “去,把脸洗干净。” 桑槐迈着短呼呼的小腿走到窗下,踮起脚尖把手放进盆里一点点浸湿,然后捞起捧水在脸上擦了一把。 动作虽然稚嫩些,可瞧着倒是熟练。 看来黄老三那个素未谋面的外室倒是将这孩子教养得不错。 第21章 嘴硬心软 桑南枝给桑槐拿了点吃的。 也不知道这小家伙在黄家过的什么日子,一看到吃的,脸都块塞进碟子里,不多时竟将满满一碟子东西吃了个干干净净。 她这风卷残云的速度看得桑南枝都不停啧啧。 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多半都还有挑食的毛病。 就连黄亮有时候还要因为吃饭的事被他娘训斥呢,没想到这孩子吃饭倒叫人省心。 她把碟子收起来,指了指身后的炕头:“你若是累了就去休息,若是不累就自己在屋里玩会。” “我还有事要出去,你可千万别跑出去。回头要是惹得隔壁那个不高兴了,把咱两一起赶出去。” 桑南枝双手架在腰间,冲桑槐做了个凶巴巴的表情。 小丫头聪明,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安地往隔壁扫了眼,又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桑南枝:“你……你还回来吗?” 她问得胆怯,说话的时候身子都有些颤。 桑南枝立即明白了。 这小丫头被抛弃过一会儿,小小年纪得,肯定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她担心桑南枝也会丢下她不管。 “放心吧。”桑南枝安慰她,“这是我家,我肯定回来。” 得了她的回答,桑槐可算安心了,抿住唇瓣,嘴角一扬,露出个欢喜的笑容,这才挪着步伐,小心翼翼地上了炕。 桑南枝这里没有小孩的衣服,她身上得又脏得不行,只能让她先把外衣脱下来,给她裹了被子,让她睡觉。 等她睡着了,桑南枝才抱着她的衣服和盆去院里洗。 她搬着小凳才在院里坐定,就见黄寡妇的门开了。 她从里面探出脑袋往外扫了眼,见院里只有桑南枝一个,这才迈着小步挪过来,坐到桑南枝身边。 桑南枝以为她要来问孩子的事情,一边洗衣服一边道:“小丫头睡了,我叮嘱了,不许她去打扰你和孩子。” 黄寡妇瘪瘪嘴角:“谁问她。我是想问你,确定了要做锦衣卫的那桩生意吗?” 桑南枝扭过头,带着几分错愕上下打量她一圈。 没想到她竟是来问这个的。 “姐姐,我知道你害怕锦衣卫。这整个盛京城,甚至是整个大雍朝哪有不怕锦衣卫的?” “可我这也是没办法。” “你说说,我一个人做些小本生意,又要租房,又要准备原料。这手里的银子很快就要见底的。” “和锦衣卫比起来,我还是更怕没银子。” 她说话时手里的活没停,衣服被搓得刺啦刺啦的响,惹得黄寡妇视线也不自觉地往那小衣服上落。 一看就是小女孩的衣服。 她盯着衣服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顿了几秒,黄寡妇突然道:“你这忙我可以帮。” 桑南枝喜上眉梢:“当真?” “不过我先说好,”黄寡妇的脸色严肃了几分,“忙我能帮,但我只负责帮你打打下手,绝不和锦衣卫打交道。” “给他们送饭也好,和他们要银子也罢,这些事都得你自己去做。” 桑南枝连连点头:“这你放心,和他们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给我。” 黄寡妇眉心松泛了些:“还有,不管你这生意赚不赚银子,日后你每个月除了买我豆腐的一吊钱之外,还得再给我一吊帮工的钱。” 桑南枝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此时更没有推拒的理由:“行,没问题。” 黄寡妇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皮一翻,长叹一声,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的情绪桑南枝不知道,可桑南枝眼下可高兴了。 原本黄寡妇不答应她,她都做好自己一个人做锦衣卫所有人饭菜的准备了。 如今黄寡妇松了口,她就轻松了一大截,怎么想都是个值得高兴的事。 心情好起来,桑南枝连洗衣服都变得轻快许多。 倒是黄寡妇板起个脸,沉着声音道:“你怎么还有心思洗衣服?” 桑南枝一怔,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你可是要给锦衣卫送饭,不得早些做准备?” “你可仔细着点,我可不想因为你的失误掉脑袋。” 桑南枝啊了声:“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我趁着小丫头睡觉,给她把衣服洗出来,不然她连件干净衣服都没有。” 黄寡妇伸手,从桑南枝手里接过衣服,身子往前一矮,直接将桑南枝从小凳上挤了下去:“你去准备吧,这点活我来做就成了。” 说着,她洒了把皂角,握着小衣服用力揉搓起来。 瞧她面容严肃,也却搓得仔细,桑南枝抿着唇浅笑。 接触的时间久了,她发现这黄寡妇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面上嘴硬不肯接受小桑槐,实际上却还是不忍心她一个小丫头流落在外。 刚才在黄老二面前护着小丫头,现在又帮着她给小丫头洗衣服。 估计她也就是一时半会转不过弯,等来日想通了,早晚要把小丫头接回他们家去。 有了黄寡妇帮忙,她倒是腾出手来,有空去市场买点东西。 黄家人来闹之前,她正在安排给萧鹤川上报的菜单。 稳妥起见,最好是先做些出来让萧鹤川尝尝菜,确定能用,再上菜单。 盘算着要买的东西,桑南枝拿上银子出门,直奔河边。 她的菜单里有道清蒸鱼。 鱼肉蛋白质含量高,顶饱又好做,是她菜单的首选。 盛京东边有个码头,码头上每天都有鱼贩子来卖新鲜的鱼。 桑南枝来得时候,码头上人已经不少了。 鱼贩子扯着嗓子在吆喝:“鲈鱼,新鲜鲈鱼。” 桑南枝直奔卖鲈鱼的贩子,在他的竹筐里挑了两只肥美的鲈鱼,刚上了秤,就见码头前方的人群突然骚乱起来。 几个拎着篮子的女人尖叫着往旁边躲,踩翻了鱼贩子的摊位。 那些被踩翻摊位的鱼贩子竟也顾不上和女人争辩,起身后退几步,像躲瘟神似得躲着什么东西。 桑南枝伸长脖子想看看发生什么事了,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桑姑娘,快让开!” 第22章 能不能给萧鹤川一记爆锤 桑南枝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四周一片嘈杂。 随后,她被冲过来的黑影猛撞,整个人向后趔趄几步,咕咚一下跌倒。 屁股传来阵剧痛。 她还没来得及揉一揉,衣领被人扯住。 她像个小鸡仔似地被身后的人拎了起来。 随即,寒光一闪,一道冰冷的匕首贴住桑南枝的皮肤。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双手不敢乱动了。 此时,惊慌失措的人群也逐渐没了声音。 桑南枝颤抖着扫了一圈,大牛和几个锦衣卫将人群疏散,横成一排,做了个道人墙,将围观之人挡在身后。 萧鹤川挎着绣春刀,在其他锦衣卫的陪同下,阔步而来。 瞧到被当做人质的桑南枝,他眉角微挑,眼底划过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波动,很快便冷静如常。 “萧鹤川!”冷冽的声音贴着桑南枝的头皮响,“王昌全家都被你下了大狱,还不够吗?你何必非要对我们苦苦相逼?” 萧鹤川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点向桑南枝身后的人:“你我都是奉命行事,何来苦苦相逼一说?” “你若是还想活命,就乖乖放下武器跟我回去。” “若是有冤屈,锦衣卫自将还你清白。” “我呸!” 身后的人狠碎一口。 飞溅而起的唾沫渣全都喷在桑南枝脸上,恶心得她直皱眉。 “谁不知道你萧鹤川心狠手毒,做事决绝,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阎罗王。” “到了你们锦衣卫手里还能活命?少说好话来骗我!” 被他当众指着鼻子这一通骂,若是换成旁人早就恼了。 可萧鹤川却神色淡淡得,嘴角依旧噙着弧度,脸上的神色都没办法变化。 那样子倒像是他骂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顿了几秒,他才幽幽道:“既知如此,又何必非要苦苦挣扎呢?” “放下武器,说不定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你……” 身后的人被逼急了,手微微发颤。 贴在桑南枝脖子上的匕首也跟着抖起来。 桑南枝只觉一阵刺痛,锋刃划破了她的皮肤。 妈妈咪呀。 她不过是上街来买点东西,怎么就会遇到这样的事呢? 看来黄寡妇说的没错,的确不能和锦衣卫做生意。 和锦衣卫做生意要倒大霉啊! “严以白,”远处的大牛扯着嗓子喊,“你别乱来,别伤了无辜的人。” 闻言,萧鹤川眉心轻锁,眼底划过丝不悦,侧首对身后的人吩咐:“去告诉大牛,不许他再说话!” 严以白瞧着锦衣卫匆匆忙忙地把大牛拉走,脸上闪过丝得意的笑。 他微俯首,凑到桑南枝耳边,低声道:“你和他们认识?” 傻子才承认呢。 桑南枝摇头:“这位大哥,我就是一个过路的,我哪里能认识这些贵人啊?” “你行行好,把我放了吧。你就算是抓了我也没用啊,他们可是杀人如麻的锦衣卫,哪里会把我一个小小女子的性命放在心上?” 桑南枝一边说,一边试探着屈膝,小心翼翼抬起双手,抓住严以白的胳膊。 她刚要动,严以白扣住她的手肘,一把将她拽到自己正前方,这次匕首直接对准了她的眼睛。 寒光凌凌下,萧鹤川身形微顿,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这一切都被严以白看在眼中,嘴角勾勒出满意的笑:“撒谎,萧鹤川明明认识你!” 他扬起下巴,看向对面的人:“萧鹤川,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给我准备好一条船,将这里的锦衣卫全都撤了,让我走。” “否则的话,我要了她的命!” 说着,严以白手指微动。 那匕首逼近桑南枝的眼睛,吓得她尖叫一声,下意识闭起眼不敢再看。 严以白满意地望向萧鹤川,只等他同意自己的方案。 没想到萧鹤川勾着唇角冷笑一声:“好啊,随你的便。” 严以白一怔:“你别以为我再和你玩笑,我真会要了她的命。” “我萧鹤川从不与人玩笑。” 萧鹤川抬手,掌心向上,对严以白做了个请的手势:“锦衣卫办案手里过过的人命多如牛毛,早就数不清了。”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她放过你?” “严以白,你可是王昌余孽中知道事情最多的人。抓了你,等同于将剩下的余孽一网打尽。” “为了这么个掉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女人,让我放弃这么大一条鱼,你觉得是我傻还是你傻?” 这话一出,严以白和桑南枝同时愣住了。 桑南枝从来没想着萧鹤川会为了自己放过身后的人。 但是他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多少还是有点伤人。 她就算再怎么得也是条人命吧? 怎么到了他嘴里,就像是个可以被随意处置的草芥似得呢? 两人愣神的功夫,萧鹤川右手缓缓抬起。 他身边跟着的那几个锦衣卫侧过身,拿出腰间别着的火铳。 漆黑的火铳整齐划一地对准了严以白和桑南枝这边。 只要他一声令下,便是火铳齐发。 火铳可不长眼,稍有不慎,恐怕自己就得跟着严以白去见阎王了! “等等!” 桑南枝彻底慌了,也顾不上严以白的匕首还对着自己的眼睛,举起双手大喊:“我有话要说!” 萧鹤川握拳,左右轻晃。 锦衣卫们保持着平举火铳的动作,纹丝不动。 桑南枝用余光扫了眼严以白,小心翼翼地看向萧鹤川:“萧指挥使,你为了立功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早知道那天在面摊上我就不该救你。” 她一边说,一边趁着严以白不注意,冲萧鹤川打了个眼神,还顺带着加重了‘面摊’两个字。 老天爷保佑,希望萧鹤川机灵一点,能看懂自己的暗示。 可惜,天不遂人愿。 萧鹤川只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幽幽道:“桑姑娘,面摊上你帮过我,想必今日也不介意再帮我一次。” “你放心,抓住了这个余孽首领,我会给你记一个首功,不会让你白死的。”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桑南枝真想给他一记爆锤! 死? 死你大爷! 第23章 她张了一张反叛脸吗? 严以白被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激怒。 他右手高扬,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冲着桑南枝的眼睛扎了下来:“那只能算你倒霉了!” “别!” 桑南枝大叫一声,下意识抬脚狠狠地踩在严以白脚背上。 身后的人吃痛,身子明显打了个趔趄。 桑南枝趁此机会,一歪身体,从严以白胳膊下钻了出去。 随后嗖嗖两支箭贴着桑南枝的耳边飞了过去。 只听哗啦一声,严以白从码头沿边摔了下去。 几个锦衣卫紧随其后跳进河里,将他捞上来。 他中了箭,但都不在要害部位。 被几个锦衣卫架着走到萧鹤川面前。 他低着头,还在把玩手里的袖箭,淡淡道:“带回去吧。” 严以白被锦衣卫扯着往后走,梗起脖子冲着萧鹤川大喊;“萧鹤川,你不得好死!” 任凭他如何咒骂,萧鹤川的脸上始终淡淡得,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桑南枝看得一清二楚。 她突然觉得黄寡妇说得对,锦衣卫的生意是真做不成啊。 就萧鹤川刚才那个刘琴不认的样子,要是哪天两人翻了脸,估计掉进河里,叫嚷着他不要脸的人就该是自己了。 “想什么呢?” 桑南枝想得入神,一时没有发觉萧鹤川是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边的。 他居高临下,垂着眼皮睥睨她。 明明是个死亡角度,可他那张俊逸的脸却受到丝毫影响,反而更显下颌紧绷,线条清晰。 别的不说,这男人的脸简直是鬼斧神工,女涡炫技的作品。 “起来。”萧鹤川冷声道。 他直杠杠地站着,除了眼神落在桑南枝身上,其他地方纹丝不动,甚至没有伸手扶一下的意思。 桑南枝在心里吐槽了他上百遍,自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她刚想抱怨两句萧鹤川的翻脸无情,不想对面的人倒是先开口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桑南枝一愣,随即意识到,萧鹤川这是职业病发作,又把她当成嫌疑人在审问。 不是! 她是长着一张会反叛的脸吗? 之前在面摊上,萧鹤川不认识自己,和她没丝毫接触,因为她看得出面摊俩父子的异样怀疑她也就算了。 最近他们有了些接触,她还以为他就算是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至少也该看得出她是个良民了吧? 桑南枝恼起来,咬着牙恨恨地道:“来买菜。” 萧鹤川挑眉:“你的小摊上没有能用得着鱼虾的菜吧?” 这话一出,怀疑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桑南枝气得脸色微红,双手搭在腰间,冲着萧鹤川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萧大人,我来这里是给你们锦衣卫买菜。” 萧鹤川怔忡。 “您不是提出要我给锦衣卫做饭菜吗?我的小摊上用不着鱼虾,可锦衣卫大人们日日追讨逆贼辛苦,总得吃点鱼虾补补吧?” 说罢,她直起身,眼睛却一秒钟不落地盯着萧鹤川。 瞧那气鼓鼓的样子,恨不能用眼神把他掏出几个洞来。 照说她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萧鹤川就算是不道歉也该有点表示,可偏偏他那张脸沉静得厉害,一点波澜也瞧不出,只不咸不淡地问了句:“鱼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桑南枝低头一看。 哪里还有鱼啊! 她刚才好不容易和鱼贩讨价还价买来的鱼,因为遇到严以白,慌乱之间,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那鱼可花了她二十个铜板呢! 就这么没了! 偏罪魁祸首眼下竟还一脸平静地审问她呢。 桑南枝气得不行,摊开掌心伸到萧鹤川面前:“赔钱。” 这女人的大脑跳跃有点快,萧鹤川都跟不上,眉心轻蹙,疑惑地盯着桑南枝。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严以白挟持?” “要不是严以白挟持我,我的鱼怎么会丢?” “于情于理,这鱼都该你赔给我。” “再说了,这鱼原本就是要做给你们尝菜用的。” “所以,赔我银子!” 桑南枝说得理直气壮,粉嫩的指尖还往回勾了好几下。 萧鹤川扫到她指尖上沾染了些鱼鳞,大概是挑鱼的时候粘上的。 他不再怀疑,从荷包里掏出一两碎银子。 他还没说话,桑南枝一把便将银子夺了过去。 桑南枝三下五除二将银子揣进钱袋里,气鼓鼓的脸上也总算有了些许笑意:“算了,看你还算有诚意的份上,今天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不计较,当然不能再计较了。 而且现在桑南枝希望,萧鹤川最好是也别计较了。 一两银子,一千个铜板,她可赚大发了! 万一萧鹤川计较起来,她岂不是要还? 桑南枝想着,决定还是尽快离开‘案发现场’为妙。 她瞥了萧鹤川一眼,鼻尖翕动几下:“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说罢,她转身便走。 “等等。”萧鹤川冷冽的声音悠然而来。 桑南枝暗道一声不好,终归还是被这男人逮住了。 她往钱袋上拍了下,心里暗叹:银子啊银子,看来是我桑南枝和你没缘分。 想着,她拿起钱袋打算给萧鹤川找钱。 不想身后的人却凑了上来。 他颀长的身影落下,将桑南枝笼在其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钱袋,淡淡道:“我陪你去买食材。” “啊?”桑南枝一惊,猛地转头。 她没想到萧鹤川离自己那么近。 这一转头,鼻尖咚得一下撞在他怀里,又酸又疼,她眼睛当时就红了。 萧鹤川看得清楚,眉心微拢,只是陪她去买个食材,至于被吓哭吗? 他就这么可怕? 他抬手指了指空荡荡的码头:“你方才帮着锦衣卫一起抓人,这些鱼贩子们看得清楚。” “此时他们心有余悸,估计不敢把鱼卖给你。” 桑南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可不是吗? 那些鱼贩子都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敢上前。 瞧他们的样子,她便是手里揣着上千两银子,估计他们也不敢做她的生意。 桑南枝无奈,只能垂着脑袋闷腾腾地答应一声。 “大牛。”萧鹤川把大牛唤来,吩咐他带人将严以白送回去,“我陪桑姑娘买点东西,一会就回去。” 第24章 这是你女儿? “啊?” 大牛愣了下:“桑姑娘要买什么,我陪姑娘去吧。” 话音才落,他便觉得一记冷冽的眼神,刀子似地钉在他身上。 “你去?”萧鹤川冷着声音,幽幽地问,“方才要不是你又喊又叫,严以白为何能看得出锦衣卫与她相识?” “锦衣卫的规矩你是不是都忘了?” 大牛被萧鹤川问出了一身的冷汗。 锦衣卫铁则,为了避免被人抓住弱点威胁,所以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即便是遇到了自己的亲娘也得装作不认识。 他刚才冒冒失失地唤了桑南枝一声,的确很不妥当。 此时被萧鹤川质询也没什么好辩驳得,耷拉着脑袋道歉:“是我不好,害得桑姑娘受惊。” 桑南枝连忙摆手:“我没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萧鹤川眉角微扬,眼底闪过丝不悦。 她对大牛便是彬彬有礼,非但不怕他,反而还对他客气得很。 到了自己这里,又怕又恼得,像是烦死他了似得。 他心里闪过丝难以捕捉的情绪,随后便将这股情绪全都发泄在大牛身上:“回去将铁则抄上一百遍,不抄完今日不必下值了。” 大牛哭丧着脸点点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敢说。 随即,萧鹤川探手伸到桑南枝面前:“走吧。” 他接过桑南枝手里的竹篮,拢了拢衣衫,高大的身形站到她身后,像个陪衬似地跟着她往前走。 不管她快慢,他都保持匀速,在她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 桑南枝也算是体会了一把有保镖的感觉。 有了萧鹤川在身后跟着,那些鱼贩们不仅对她很客气,甚至在上称的时候还会给她多塞点。 有的老板还提出不必给银子了,往后她能多来光顾就算给足他们面子了。 桑南枝自然是一分不差全都给了钱。 等到两人从码头走了来回后,她原本空荡荡的篮子已经是盆满钵满,装得小山一般。 桑南枝瞧着篮子提手都被压弯了不少,可萧鹤川却神色如常,像个没事人似得。 她忍不住问:“你还行吗?要不要我帮忙?” 话一出口,桑南枝就后悔了。 萧鹤川狭长的眼眸看过来,眼底蕴着几分探寻。 她见识过这人的职业病。 自己主动要求提篮子,不知道落在他眼里会不会也算是叛贼的一种表现形式。 她立即抬起双手回答:“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多想。” “你刚才收了我一两银子。”萧鹤川突然开口。 他说着将篮子往上抬了抬:“这些,总共一两。” 刚才付账的时候,他明明什么也没说,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始终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桑南枝还以为他根本没注意听她和鱼贩子们的话。 哪知道他竟能说出价格来! 桑南枝脸一红,扭头假装没听懂,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东西太多,指挥使好人做到底,帮我送回去吧。” 她走得着急,身子一歪一扭得,像只胖乎乎的小鸭子。 萧鹤川瞧着好笑,嘴角扯起个一闪而过的弧度。 两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黄亮正陪着桑槐在院里玩呢,瞧到桑南枝他神色一喜,正要上前打招呼,随后便看到跟在桑南枝身后的萧鹤川。 黄亮晶亮的眼睛沉了下去,站在原地对桑南枝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屋了。 桑南枝也没多想,回身接过萧鹤川手里的东西,也去了厨房。 微风轻抚而过,挂在院子角落里的衣服被卷起几分。 是他的斗篷。 已经洗干净了,上面还带着股淡淡的皂荚香,风一吹,整个院子都像是充斥着那种味道。 萧鹤川的视线被那斗篷吸引,没注意到自己身下什么时候多出个小人。 桑槐站在他身边,扬起脑袋,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他,小手还抓着他的衣服在晃。 萧鹤川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头顶:“你叫什么?” 桑槐歪着脑袋看他,睫毛抖动着,像是在思考他的问题。 她半晌才操着小奶音回答:“桑……桑槐。” 闻言,萧鹤川眉心一锁,扬起下巴支指向厨房:“那里面是你什么人?” 桑槐想起刚才哥哥和自己玩的时候说过,若是她还想留在这里,每日都见到哥哥,以后就得跟别人说,那个漂亮姐姐是她娘。 小丫头抿了抿唇:“娘。” 萧鹤川眉心拢起些许弧度,心里闪过丝怪异。 那感觉很奇怪,他以前没有过。 恰逢此时,桑南枝也拿着制定好的菜单出来了。 “指挥使瞧瞧,”她将菜单递到萧鹤川面前,“这是我暂时拟定好的菜单,你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萧鹤川没接,只是上下扫了眼:“挺好,就按照这个做吧。” 不知为何,桑南枝觉得他态度好像冷淡了许多。 不过她才不在意呢。 只要菜单能通过就行。 “是这样,”桑南枝解释,“这菜单是我按照每日需要的营养制定的,不过你们的口味我拿不准。” “若是想要做的合口些,估计还得安排场试菜。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安排几个锦衣卫兄弟过来尝尝菜,顺便给点建议。” 担心他又犯职业病,觉得她是有意想要接近他,桑南枝补上一句:“你若是没空,让大牛来也是一样的。” 萧鹤川扬眉,睥睨桑南枝一眼:“你和大牛倒是熟悉。” 桑南枝在心里默默吐槽:关你屁事。 她脸上却带着笑意:“大牛很照顾我。” 萧鹤川翕动鼻尖,闷腾腾地哼了声:“那就明晚吧。” 过了菜单,又定了试菜的时间,桑南枝心情大好,瞧向萧鹤川的眼里也多了些笑意:“行,那明晚我做了菜让大牛他们来尝尝。” 又是让大牛来。 她倒是决口不提他一个字,就这么不想让他来吗? 萧鹤川心里有些不悦,面上没什么反应,垂眸瞥了眼依着桑南枝站着的小丫头:“这是你女儿?” 桑南枝垂首,将小丫头往怀里搂紧了些,刚要解释,却见黄寡妇拎着水桶跨进院里。 一看到萧鹤川,她的脸都沉了下来。 第25章 试菜 黄寡妇最是不喜欢锦衣卫,更别提锦衣卫的头子了。 桑南枝担心萧鹤川继续留在这里,又会引起黄寡妇的不适,满心只想着先把萧鹤川打发走再说。 她顺势点点头,随口道:“对,我女儿。” 桑槐得了承认,稚嫩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 她们两人依靠在一起的模样,俨然就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温馨又美好。 只是萧鹤川看着却有些说不出的扎眼。 他没再多问,转身快步往外走,边走边道:“明晚试菜。” 桑南枝瞧到萧鹤川经过黄寡妇时,后者抓着水桶拎手的手紧了紧,手背上青筋都暴起了不少。 等萧鹤川走了,桑南枝吩咐桑槐进屋玩。 她自己来到院边,接过黄寡妇手里的水桶:“姐姐,明日试菜,你有空吗?” 她明天一早还要出摊,若是没个人帮忙,还真有可能忙不过来。 黄寡妇颔首:“好。” 说完,她又把桑南枝手里的水桶夺了过去,吃力地拎着桶,一脚深一脚浅地进了屋。 桑南枝回想着她方才看到萧鹤川的样子,似乎是很怕他的。 但仔细想想今日码头上那些鱼贩子的表现,但凡是盛京城的老百姓,就没几个不怕锦衣卫的吧? 黄寡妇怕萧鹤川,倒是也在情理之中。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桑南枝出了摊。 不知是不是昨天锦衣卫帮忙亮嗓子的缘故,今天的食客比昨天还要多,她那小摊车上的东西,还不到一早晨就买了个精光。 抛去成本,今日收入可是足足的一千文,加上昨天的净收入,她现在手里已经有一千五百文了。 虽然还少得可怜,但都是自己一分一厘挣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她这小摊如今只买两样东西生意就这么好,往后若是加了种类进来,发家致富也是指日可待啊! 桑南枝收摊早,回来先给桑槐洗了脸,又开始张罗着忙活晚上的试菜。 这次试菜她打算先挑几个容易试出口味的品类做做。 买来的新鲜鲈鱼昨晚就腌好了,此时放进蒸笼里,倒上一勺秘制酱料,上锅蒸了还不到五分钟,香味就飘得满院子都是。 趁着蒸鱼的功夫,她把昨晚和好的面拿出来发着,又用牛肉调了个包子馅。 一勺热油刺啦一声倒下去,牛肉的香味也被激发出来了。 这下整个院子都笼罩在美食的香气中。 不多时,就听厨房外传来黄亮怯生生的声音:“姐姐,要帮忙吗?” 桑南枝回头看。 他说是来帮忙的,实则眼睛珠子都黏在包子馅上。 要不是还没好,估计他这会儿就要先拿一个来尝尝。 桑南枝笑了,招手把他唤进来:“帮我把这些白菜洗了吧。” 黄亮高高兴兴地答应一声,端着装菜的盆子蹲在厨房门口,舀了勺水倒进白菜里,小手伸进去,拿起白菜叶子一片一片仔仔细细地清洗。 桑南枝往外看了眼,没见到黄寡妇,便顺嘴问:“你娘呢?不是说好今天来给我帮忙的吗?” “今日豆腐摊上出了点麻烦,娘还在摊上,估计很快就回来了。” 黄亮笑着转过头:“再说了,我这不是来给姐姐帮忙了吗?” 这孩子虽说瞧着油嘴滑舌的,可桑南枝知道,他那是好意在帮他娘说话,不想让桑南枝觉得他娘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 他干活利索得很,没一会儿就把白菜洗好,又主动帮着桑南枝洒面粉,整理砧板,忙前忙后的,小大人一般。 厨房里的活做起来倒是不重,桑南枝一边包包子,一边腾出空来询问黄亮:“你娘为何那么怕锦衣卫?” “虽说盛京城的人都怕锦衣卫,可我总觉得你娘对锦衣卫的恐惧要比一般人更重。” 她说话时,黄亮刚从面粉袋子里舀了勺面粉出来洒在砧板上,还不忘把她包好的包子在砧板上滚了滚,保证包子底部沾上面粉,不容易黏在篓上。 “我也不清楚。” 黄亮边干活边回话:“只是之前我爹没了的时候,我偶然听娘提起,说要不是锦衣卫的话,我爹也不会走得那么早。” “娘还说,让我以后好好读书,等来日做了官定要好好管管锦衣卫。” 桑南枝听得一愣,心里更奇怪了。 怎么听黄亮的意思,黄寡妇不像是怕锦衣卫,倒更像是恨锦衣卫呢? 她刚要再问,院外传来大牛闷腾腾的声儿:“桑姑娘,你在家吗?” 昨日她同萧鹤川说过,若是他没空,就让大牛他们来试菜。 没想到今日还真是他们来了。 “在呢。” 桑南枝答应一声,手在厨房用的帕子上随意擦了擦,便快步迎了出去。 大牛和几个锦衣卫人高马大得站在墙外,头都挡不住,稍微一扬下巴就能把整个院子看得一清二楚。 瞧到桑南枝,大牛嘿嘿一笑,抬起胳膊晃了晃手里拎的东西,打趣儿桑南枝:“桑姑娘快开门,不然这东西我可要拎不住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桑南枝和大牛十分熟络,也乐意和他说话:“你们都是主顾来试菜的,该是我给你们准备东西,你们怎么倒是给我准备上东西了?” 说着话,她拉开门,接过大牛手里的东西,也是一愣。 锦衣卫都是些男人,便是准备东西也该是些吃得喝得才对。 可瞧大牛拎来的东西,竟都是些女人和小孩的东西。 甚至还有一匹颜色鲜亮的缎子。 大牛指着那缎子道:“这是给桑姑娘做衣服使得,回头我给你介绍几个城里手艺好的裁缝。” 这下桑南枝真有些不好意思收了:“这……这怎么好?这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我只是让你们来试菜,怎么好收你们这么贵重的东西?” 她话音落下,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锦衣卫的人墙后幽幽而来:“收着吧,你不用,孩子也要用。” 大牛等人侧过身,桑南枝这才看到被他们挡在后边的萧鹤川。 他没穿飞鱼服,一身白色常衫,外面还罩着件青色斗篷,将他整个人衬得柔和了不少。 第26章 指挥使,抱抱 夕阳西下,暖黄色的阳光从左侧照过来,洒在萧鹤川身上,仿佛给他镀了一层金光。 此时的他看上去没了之前的冷冽,倒是多出几分富家公子的平和感。 他阔步上前,在桑南枝面前站定,嘴角噙着抹淡然的弧度,视线从她的脸一路向下,挪到她沾着面粉的手指。 水葱似的手指上沾了点面糊,反倒是将指甲衬得更加粉嫩。 他家里有不少厨娘,因为经年累月地下厨,很费手,指头上总是灰蒙蒙得,像盖了层什么洗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可她的手倒是保养得很好,还是白皙粉嫩。 “娘。” 一只小手从门后伸出,比桑南枝短了半截的手指硬挤进她的指缝里。 桑槐牵起桑南枝的手,从她身后探出脑袋,闪烁着大眼睛环视了门外众人一圈,又缩起脖子,躲到桑南枝身后,轻声嘟哝:“人多,怕。” 桑南枝抱起她安慰:“别怕,这些都是娘的朋友。” 她倒是神态自若,可大牛等人却被桑槐那句‘娘’震惊得说不出话。 几人中大牛和桑南枝最熟,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桑姑娘,这……这是你女儿?” 昨天已经在萧鹤川面前承认了桑槐的身份,眼下桑南枝也不好解释,笑着捏了捏桑槐的脸:“怎么样?可爱吧?” 大牛喉咙滚动,吞咽了一圈口水,小心地看向萧鹤川。 难怪他来之前非要他们去买些小女孩的东西呢,他还以为指挥使是向着桑姑娘住在这里该打点打点周围的邻居,买来让她送邻居的呢。 却没想到,指挥使竟是买来送桑姑娘女儿的。 不对啊。 锦衣卫中,他和桑姑娘走得最近,他都不知道桑姑娘有个女儿,指挥使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发愣的功夫,桑槐倒是眨巴着眼睛看向萧鹤川。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竟主动伸出手,奶呼呼的胳膊一个劲地往萧鹤川那边探,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哝:“抱,抱抱。” 啪—— 小家伙说话的功夫,小手已经拍在萧鹤川脸上。 她还小,控制不住力道,这一下拍得和扇巴掌一样,清脆响亮。 院门口的人都愣住了。 乖乖隆地洞。 这小丫头才丁点大的年纪,怎么就敢扇指挥使啊? 大牛等人斜着眼瞧萧鹤川,真怕他发起狠来,将这小丫头扯下来摔在地上。 出乎意料! 萧鹤川非但没生气,竟还勾了勾唇角,冷若冰霜的脸上浮起丝笑。 他拍拍手,对桑槐道:“我来抱你,好不好?” 桑槐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蠕动着身子就往萧鹤川怀里钻。 萧鹤川抓住她的双臂,向上一捞,将她抱进怀里。 小家伙勾着萧鹤川的脖子,咯咯地笑个不停。 萧鹤川瞧着小家伙,脸上居然也挂着柔和的笑,甚至还主动俯身凑近她,和她顶了顶脑袋。 这一幕着实有些诡异。 看得一众锦衣卫面面相觑。 这……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不苟言笑,杀人不眨眼的指挥使吗? 若是他们未曾见过指挥使用刀的样子,恐怕还以为这是谁家的慈祥老父亲呢。 “你们做什么呢!” 一道凄厉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没等众人回过神,黄寡妇扔掉手里装豆腐的桶,几步上前,一把将桑槐夺了下来,交给桑南枝。 她一手护在桑南枝面前,警惕地看向萧鹤川等人。 锦衣卫们也回过神,全都围上来,护在萧鹤川面前。 眼看情况不对,桑南枝抓住黄寡妇的胳膊解释:“姐姐,指挥使和这些锦衣卫是来试菜的。” “桑槐瞧着指挥使喜欢,主动要他抱。”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黄寡妇的胳膊往后扯。 经过这两次目睹黄寡妇与锦衣卫的接触,桑南枝心里清楚,黄寡妇对锦衣卫的惧怕,绝不是简简单单的百姓怕他们。 她那种惧怕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仇恨。 她不知道黄寡妇和锦衣卫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她知道,萧鹤川这人机警得很,若是被他看出端倪来,对黄寡妇不利。 桑南枝把此时的情况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立即将桑槐交给黄寡妇,沉声道:“我要陪他们试菜,桑槐就请姐姐帮我照看一阵儿吧。” 说罢,也不管黄寡妇怎么回答,她转身将她和桑槐一起推进了屋里。 等桑南枝回来的时候,发现萧鹤川的眼神一直追随着桑槐和黄寡妇,眼底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狐疑。 她心里微沉,暗道不好,面上没什么变化,招呼着大牛等人落座,又去厨房端了菜出来。 清蒸鲈鱼、牛肉包子、一颗大白菜外面的菜叶做了醋溜白菜,里面的用蒜蓉炝好,做了蒜蓉菜心,再加上一碟子白灼大虾。 一张小小的桌子被摆得满满当当。 桑南枝摆上碗筷,伸手请众人落座。 “你们尝尝这些菜都合不合口,有什么不喜欢的尽管说,我也还改进。” 大牛最不客气,伸手抓起离自己最近的牛肉包子就往嘴里塞。 包子还冒着热气,一口咬下去,肉馅里的汤汁瞬间爆开,顺着薄如纸张的包子皮往下滴,烫得大牛呼哧呼哧喘粗气: “好吃,这包子真好吃。” 他嘴里的还没咽下去,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拿下一个。 其他人见状,也一股脑地涌了上去,伸手拿起包子就往嘴里塞。 真不是大牛看在他和桑南枝熟的份上故意捧场。 实在是这包子太好吃了! 这些锦衣卫平时跟着萧鹤川办案,也算是吃过不少好东西。 可他们吃的那些和眼前的比起来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就桑姑娘的这包子,只怕是宫里的御厨见了也得退让三分。 他们吃的高兴,浑然没人注意到萧鹤川被他们挤到最旁边,这么一会儿了,硬是一口都没吃上。 桑南枝看不下去,伸手抢了包子出来,递给萧鹤川:“指挥使,你尝尝。” 这一声才总算引得众人都看向萧鹤川。 他们怎么把指挥使忘了呢? 大牛想起什么,伸手要去拿那包子:“桑姑娘,我们指挥使……” 话还没出口,萧鹤川拿起包子已经塞进嘴里了。 第27章 她,说谎了 全场静悄悄得。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萧鹤川身上。 大牛手指一松,包子啪嗒一下落在桌上。 他紧张起来,喉咙翻飞,不停滚动,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完了! 大牛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这两个字。 他哆哆嗦嗦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表情,显然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锦衣卫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指挥使自从那件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包子了! 要不是因为知道他这个习惯,就算是遇到再好吃的东西,锦衣卫上下肯定也是先紧着指挥使来啊! 桑姑娘不知道他的这个习惯,居然就这么水灵灵地把包子塞进他嘴里了? 大牛已经做好准备:若是指挥使怪罪下来,他就第一时间上去替桑姑娘挡下责任。 横竖今天已经被指挥使罚了一次,再多罚一次也无所谓。 等了许久,萧鹤川都没发飙。 他拿起包子,一端已经被咬了一口,肉馅里的汤汁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萧鹤川嚼了几下,喉咙滚动,硬生生将包子咽了下去。 他唇角扬了扬,转头看向满脸期待的桑南枝:“味道不错。” 桑南枝眉眼弯弯,嘴角一扬,笑了。 “那是,这可是我做的包子。” 她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尤其是对自己包包子的手艺,那是百分百自信。 但凡是吃过她包子的人,没一个说不好吃的。 可她一转头,却见以大牛为首的锦衣卫们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都像见鬼似地看着她。 桑南枝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得很,什么也没有啊。 她皱起眉心,满脸疑惑:“怎么了?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大牛几人的视线从她的脸上往旁边挪了挪,又重新看向桑南枝,几个人像商量好似地疯狂摇头。 随后便把脸埋进碟子里只管吃饭。 桑南枝一脸好奇,下意识转头往萧鹤川那边看。 他拿着包子吃得正香呢,那张一向冰冷的脸上也难得有了几分清浅的笑意。 桑南枝更是奇怪了。 这些锦衣卫一个个一惊一乍得,奇怪得很! 这场小插曲很快就在满桌子美食的诱惑下被众人忘记了。 不多时,桌上又说说笑笑得。 大牛他们绕着桑南枝说起平时办案的趣事儿。 桑南枝因为记忆全失,对这个时代也好奇,听他们说说这些事能迅速提升自己对这个年代的认知程度,所以她听得也仔细,有时候听不大明白的地方还会补着问上几句。 这在锦衣卫看来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事。 盛京城上下,哪个人提到锦衣卫不是瑟瑟发抖? 平日里只要他们穿上这身衣服,别说是寻常百姓了,就连自己家人都敬而远之,对他们办案的事情更是问都不问。 没想到桑南枝竟是这么好的听众,众人来了兴致,说得也越来越多。 “对了,”桑南枝又听到不明白的地方,偏着脑袋看向大牛,“你刚才说王昌的案子其实半年前就已经在查了,那为何最近才宣布?” 提起王昌,刚才还说得兴致勃勃的大牛突然没了声音,眼神一顿,下意识看向萧鹤川。 其他人也纷纷哑火,视线十分统一地落到萧鹤川身上。 谁都知道,王昌这案子非同一般,到现在还没完全结案,逆党余孽还在外面飘着呢。 这大牛也是个嘴上没遮拦得,居然把这案子都说出来了! “额……”大牛一心想要找补,“关于王昌的案子,其实……” “上面的意思。”一直没开口的萧鹤川突然道,“我们也是奉命办事。” 桑南枝瞥了他一眼,没再多问。 在她看来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问题,可大牛等人的衣服都湿了,浑身冷汗直冒,只盘算着回去了会如何被指挥使责罚呢。 “咦?” 桑南枝瞧到厨房门口站着的黄亮,眼神一顿:“你站那做什么?” 她勾勾手,将黄亮唤过来。 小家伙双手在身前搅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东西,喉咙不停地滚,嘴角还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水。 不怪他馋,实在是这桌菜太诱人了。 “哈哈。”大牛看着小家伙局促的样子哈哈大笑,“快来,一起吃吧。” 他起身给黄亮让了个位置,把自己的筷子交给他。 黄亮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就往嘴里塞。 鱼肉浸在汤汁里时间久了,十分入味。 鱼肉的鲜美加上汤汁的浓醇,一口咬下去满嘴飘香,简直令人垂涎三尺,流连忘返。 嘴里的还没咽下去,他就已经迫不及待要夹第二筷了。 “黄亮!” 黄寡妇的房里传来声低斥:“滚进来!” 黄亮筷子都快戳到鱼了,听到这声呵斥,嘴角一瘪,悻悻然地放下筷子,耷拉着脑袋起身回屋了。 砰—— 黄寡妇狠狠摔上门,一把将黄亮扯进屋里,抄起笤帚冲着他屁股狠抽几下。 很快,屋里就传出黄亮撕心裂肺的嚎叫。 众人听得清楚,面面相觑。 “桑姑娘,”大牛好奇地询问,“你隔壁这个寡妇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啊?” 坐在他旁边的刘清苦笑一声:“你咋还能问出这种问题?” “这盛京城上下哪户人家对咱们没意见啊?” 其他人闻言也哈哈大笑起来。 明明说的是打趣的话,可桑南枝分明从他们眼中看到些许落寞。 他们是锦衣卫,但他们也是人。 穿上这件衣服,他们是当差的。 可脱了这件衣服,他们也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 可偏偏就因为这件衣服,他们被所有人惧怕,久而久之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开始对他们敬而远之。 他们心中如何不苦呢? “没有。”桑南枝摇摇头,“她家成日打孩子我都习惯了,和你们没关系。” 众人闻言,笑容终于和缓了些。 在一众笑声中,对面那双凌厉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她。 萧鹤川看得出来,她说谎了。 黄寡妇不仅对锦衣卫有意见,而且她还很恨锦衣卫! 第28章 找茬 他猎豹似的眼神很快便引起桑南枝的注意。 她拢起眉心看过去的时候,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口。 放下时,茶盏底部和桌面触碰,传来清脆的当声。 只这一声,刚才还在说笑的锦衣卫瞬间没了声音,敛起神色,严肃地望向萧鹤川。 “你们觉得菜品如何?”萧鹤川问。 大牛第一个点头:“桑姑娘的手艺自然无话可说。”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不错不错。桑姑娘这手艺,我看只有青禾楼的大厨能与她一较高下了。” “好。”萧鹤川颔首,指尖在桌面上点了几下,“那锦衣卫往后的厨房就交给桑姑娘,明日你可去府衙签契。” “每月三十两银子,月末将材料费用统计了报给师爷,师爷那边会尽数补齐。” 说罢,他缓缓起身。 其他人也立即起身,退到他身后,板板正正地立了一排。 “今日叨扰桑姑娘了。”萧鹤川抱拳行了一礼,“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去了。” 桑南枝冲众人福了福身子:“那我就不送了。” 待到众人离开后,她终于忍不住,握着粉拳大笑出声。 每月三十两银子,月末还会报销材料费用,这不就等同于她只是付出点人力,就白白得了三十两银子吗? 哈哈,任凭是谁遇到这样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做梦都会笑醒吧! 隔着矮墙大约四五米远的地方,锦衣卫们听到里面传来的爆笑声,一个个抿着嘴唇憋笑。 刚才走出来没几步指挥使就停住了,他们还以为他有什么东西落在院里了。 下一秒就听到院子里桑姑娘大笑,还在不停地嘟哝发财了发财了。 众人这才明白,指挥使故意停下脚步,估计就是想听桑姑娘这一嗓子呢。 这么多年,他们见惯了那些阴谋诡计,算计城府,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见到过桑姑娘这种明艳活泼,毫无城府的性子了。 他们替桑姑娘亮嗓子拉生意,瞧上去好像是他们帮了桑姑娘。 殊不知,桑姑娘这样的性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帮了他们! 桑南枝根本不知道她那声只以为压抑的大笑早就被锦衣卫们听了个一清二楚。 第二天,她怀揣着发大财的梦想,一早就推着小摊车出摊了。 虽然给锦衣卫送饭每月有三十两的纯利润,但这对于她发家致富的梦想还相差甚远。 她还是觉得,要把重心放在自己小食摊事业上,锦衣卫那边就当做是给自己提前上了一份养老保险。 她想得倒是好,可偏偏有人不想让她如愿。 今日她的小摊一摆开气氛就有些不对。 零零星星的几个食客吃完饭后,来了七八个身强体壮的壮汉。 他们往小摊里一坐,就拍着桌面大喊:“老板娘,上东西啊!” 桑南枝收了上一桌客人的钱,摩挲着双手快步跑到几人桌前:“几位,豆腐脑、卷饼、豆浆,你们要些什么啊?” 其中一个男人穿着粗布汗衫,脖子上挂着根与装扮不符合的紫檀木珠子,梗起脖子,昂着下巴,恨不得用鼻孔看人。 一看就是这群人的领头。 “都要。”他瓮声瓮气地嘟哝,“你刚才说得那些东西,给我这些兄弟们一人上一份。” 虽然这些人瞧着样子怪异,不像什么好人,但他们既然是来吃饭的,桑南枝就不会不做他们生意。 她给几人上了东西,客客气气地说了句请慢用,就去招呼其他食客了。 可还没等她问清其他食客的需求,就见那边的鼻孔男一巴掌拍在桌上,指着他面前的豆腐脑怒斥:“这是什么玩意儿!” 桑南枝安抚好其他食客,快步上前:“这位公子,怎么了?” “你自己瞧瞧!”鼻孔男指着豆腐脑,“这上面飘着的是什么东西?” 桑南枝定睛一看,雪白的豆腐脑上居然趴着一只黝黑黝黑的死苍蝇! 这可是要了命了! 怎么会有这东西呢? 桑南枝一时顾不上想这东西是从哪来的,忙着道歉:“哎呦,不好意思,我这就给你换一碗。” 她伸手刚要端,鼻孔男冷哼一声:“就给我换一碗就完了?” “那您的意思是?” 桑南枝不安地看向他,心里期盼着他是个面向凶狠实则却好说话的人,最好是能拿钱了事,可别闹到衙门去。 毕竟是在她的东西里吃出了这东西,就算是说破天也是她不占理。 那男人扬着下巴,傲气地环视众人一圈,冷冷道:“我这些兄弟们点的东西都要换。” 只要不是上衙门,那就什么都好办! 桑南枝笑吟吟地答应:“好说好说。” 她动作麻利,很快就重新换了一批东西端过去。 等瞧着他们动筷了,她这才去招呼其他食客。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呢,那鼻孔男又喊了起来:“这又是什么玩意儿啊!” 这次不等他问,桑南枝几步跨了过去,瞧到他面前的东西也是一怔。 这次是他的豆浆里落了只翅膀薄凉的死蚊子。 桑南枝眯眼,眼底划过丝狐疑看向鼻孔男。 且不说现在这季节有没有蚊子,只说一个人的碗里能同时吃出两种不同的虫子,这怕是比中六合彩还要困难吧? 桑南枝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面上却什么也没说,依旧笑着道歉:“哎呦,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再给你们换一份。” 她端着那些东西走出去,用后背挡着,在小摊车前停留了片刻,只把豆浆上的蚊子摘出去,其他东西纹丝不动,又端了回去。 这次,桑南枝将东西摆在鼻孔男面前后没有走,后撤一步,站到他旁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位客官,请慢用。” 鼻孔男侧眼扫向桑南枝:“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桑南枝看到清楚,在她把东西放在他面前的同时,他的右手已经伸到了腰间。 她心中立即了然,面上没什么波动,淡淡地道:“您一连吃出两个虫来,我实在抱歉,所以想看着您吃,确保您吃进去的东西没有问题。” 第29章 小吃摊,毁了 鼻孔男眉角一挑,唰地站起身,满眼怒色看向桑南枝:“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人高马大,打扮得又很奇怪。 这一站起来,瞬间将小食摊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桑南枝虽然低着头,后背却绷得笔直,气势和他比起来,居然一点都没落下风。 “客官可别往心里去。”她不卑不亢,沉着声音解释,“我只是想看看为何你吃的东西里这么容易掉进虫子,是不是你这个位置有问题。” “若这苍蝇蚊子是因为你坐的位置不好掉进去的,那往后我便要将这位置空出来,可不能再让其他食客也吃到虫子。您说,我说得对吧?” 她一边说,一边还抬头指了指小食摊的顶部,脸上一本正经,看着没有半分敷衍。 众人也不由自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上去。 也不知是谁接了句:“天还没热透呢,这会儿子哪里来的苍蝇蚊子啊。” 桑南枝嘴角一扬,笑吟吟地看向对面的鼻孔男:“我也好奇呢,为着想让各位客观吃东西的环境好些,我这小食摊四周都绑了艾草叶,专门对付这些蝇蝇虫虫,平日里也没听哪位食客反应饭菜里有脏东西。” “怎么就这位食客的东西里,不是掉了苍蝇,就是掉了蚊子呢?” “难不成是这些东西有什么灵性,专门冲着这位客人的碗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也都明白桑南枝的意思了——她这是遇到吃白食捣乱的了! 有瞧不下去的人立即道:“你们几个大男人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谁说不是呢?这姑娘的摊子虽说是这几日才支起来的,但东西不错,物美价廉,也没听人说有什么不干净的。你们几个别没事找事了。” 那鼻孔男听到这话额角气得突突直挑,眼神骤冷地看向桑南枝。 她瘦瘦小小一只,看着没什么攻击性,没想到竟是个难缠的主儿。 他倒是小瞧她了,还真以为她不过是个没什么背景的乡下厨娘罢了! 鼻孔男冷嗤,环视众人一圈,沉着声音怒斥:“我今日还就没事找事了!” 说着,他单手往桌面下一探,抓着桌角,向上一掀,只听哗啦一声。 他面前的圆桌被掀翻,上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豆浆、豆腐脑飞溅得到处都是,卷饼在地上摊开,里面的东洒得满地都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其他食客跳起来冲出小食摊,和这桌人拉开距离,远远地往这边看,谁也不敢上前。 实在不是大家冷眼旁观。 而是这些人来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善茬。 这盛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仗着身后有人,四处闹事的小混混。 这些人往往比那些真正有权势的公子哥们更加难缠。 一旦沾上了,便是扒了一层皮才能摆脱。 食客只不过是来这里吃饭,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桑南枝得罪这些人。 因而,小食摊里瞬间就只剩下桑南枝一人还有对面和鼻孔男一伙的七八个壮汉。 比起他们暗戳戳的闹事,桑南枝倒是更愿意他们掀桌子。 最起码这样一来,就能让来吃饭的食客明白:她的东西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些人! 因而她此时倒是冷静下来,不紧不慢地扫了对面几人一圈,淡淡道:“既来闹事,总得让我知道个原因吧?” 鼻孔男把脖子上的紫檀木珠子向后一拨,指向桑南枝,指尖都快戳到她鼻子上,猛点几下冷声道:“你得罪了什么人,自己心里没数吧?” 桑南枝脑海飞速旋转。 她自穿越而来,到现在还不足一月。 为着自己以后要靠做生意在盛京城立足,她尽力做到为人圆滑,做事留个余地,谁也不得罪。 若真说她开罪了谁,想必只有孔侍郎府上的那一位了。 桑南枝扬了扬眉角问:“是孔小姐让你们来的?” 对面的人没回答她,扯着嗓子问:“我就问你,今日这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桑南枝不紧不慢:“你们既做了这事,想必心里也是有了法子的。” “要问我打算如何解决,还不如问问你们,打算如何让我解决?” 鼻孔男拿人钱财,帮人做事。 办了这么多年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他锁着眉心,愣了几秒,一脸一伙地看桑南枝,好半晌才回过神:“好办。” “以后这小食摊你就别开了。” “往后你也别再盛京城待着,若是被我撞到一次,就要你好看。如何?” 桑南枝扯着唇角浅笑,望向鼻孔男的视线中没有任何畏惧,平静得仿佛这话不是冲她说的。 “你笑什么?”反倒是鼻孔男被她盯得有些心慌,“行不行地,你给句准话。” 桑南枝双手搭在腰间,微微福了福身子:“旁的我都能答应你,只是这一条恐怕不行。” 没想到她会回绝自己,鼻孔男气不打一处来:“既然你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兄弟们,给我砸!” 话音一落,他那些手下立即抄起长凳,在小食摊上四处横冲直撞。 小摊车被撞翻,里面的东西淌了满地。 他们抄起碗碟,稀里哗啦地摔在地上, 桑南枝本就不多的家当,不出几分钟的功夫被他们‘打扫一空’。 鼻孔男就站在她面前,冷笑着打量她:“怎么样?小丫头,你还跟我犟吗?” 桑南枝脸气得通红,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地捏成拳。 她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恼怒的眼神紧紧盯着自己被毁得一干二净的小吃摊。 终于,桑南枝忍不住爆发了。 她弓起后背,大呵一声:“我跟你们拼了!” 随后,她俯身迈步冲上前,冲着鼻孔男的腰间撞了过去。 咚—— 桑南枝没能撞翻鼻孔男,反而被他顺手一掀,整个人在空中画出到抛物线,掉在地上,后脑磕在桌角。 她身子一软,偏过脑袋,没了声响。 这下众人都愣住了。 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在鼻孔男身上,慌得他疯狂摆手:“不是我,和我没关系啊!” 第30章 报官 桑南枝倒在地上,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知是谁喊了句:“杀人了!” 小食摊外的人群骚乱起来,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喊叫着四散跑开。 鼻孔男也慌了神,一挥手,对愣在旁边的手下们喊话:“快走!” 他带来的人扔下东西,随着他一道儿狂奔出去。 不多时,小食摊上便空无一人。 桑南枝闭着左眼,睁开右眼,四下环视一圈,嘴角微扬,笑了。 她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土,抬起背在身后的右手掂量了一下。 掌心里有块墨绿色玉牌,还有个藏蓝色粗布荷包。 “桑姑娘?”对面卖菜的刘伯撩开小食摊的帘子,小心翼翼探进脑袋。 见桑南枝安然无恙,他念叨了声阿弥陀佛,快步上前。 “还好你没事。”刘伯上下打量一圈桑南枝,“陈滔水这些小瘪三,就知道得着老实人欺负。” “你认识他们?”桑南枝问。 刘伯一边扶起倒在地上的长凳,一边点头:“认识。陈滔水平日里就在这街上欺男霸女得。” “他们这些人,大的本事没有,不敢欺负那些达官显赫,就敢欺负欺负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说着,刘伯还往桑南枝身边凑近些:“桑姑娘,你还是仔细想想,你最近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吧。” “陈滔水平时欺负人也就是为了要些银子,像今日这样砸摊子的事,我都是第一次见到。” 不用刘伯提醒,桑南枝心里也有数。 她凝神瞥了眼手里的东西:“无论他是自己想来砸我摊子也好,还是有人指使也罢。总之他既然来了,我就不会糊里糊涂地让他白白欺负了!” 她捏紧手指往外走,刘伯惊地跟在后头喊:“你做什么去?” 桑南枝没回头,只扬起右手摆了摆:“报官。” 刘伯跟着往前小跑几步:“你回来,别冲动!” 可桑南枝走得极快,已经到了街口,一拐弯就看不到人了。 刘伯追不上她,站在原地不停摇头,嘴里还在嘟哝:“哎,这可怜的姑娘怕是也要有去无回了。” 站在小食摊不远处的其他人也跟着叹气。 桑南枝的小食摊虽然刚支起来,但她热情,对周围的人也很不错,大家伙都挺喜欢她的。 只是不知道这小丫头到底得罪了谁,怎么就到了被人砸摊子的地步呢? 另一边,桑南枝不知道她走后众人是怎么想的。 她憋着一肚子的闷气,站在京兆府门前,登闻鼓敲得咚咚作响,引得越来越多人围在京兆府门外。 不多时,几个衙役开了门,吩咐桑南枝进去,跪在院中。 京兆府赵大人端坐堂上,扶了扶略显歪扭的官帽,打了个哈欠询问:“院中所跪何人?有何冤屈,为何敲鼓?” “回禀大人。”桑南枝仰起头,“小女桑南枝,在街头支了个小食摊谋生。” “不想今日,却被人有意砸了栽赃小食摊食物不干净,还砸了民女的摊子。民女无奈之下,只能请大人做主。” 赵大人眉角扬了扬,眼底闪过丝不耐烦。 盛京城多少小商小贩,每日里口角摩擦多了去了,若是人人都来告官,他岂不是要忙得脚不沾地? 赵大人打定注意,敷衍几句让她回去算了。 他没精打采地应了声:“是谁做了这等事,你说来听听?” “回禀大人,砸民女摊子的人名唤陈滔水。” 闻言,赵大人眼神一凝,可算来了精神。 他在心里暗骂:陈滔水真是个惹祸精。 三天前他刚惹出个案子,自己还没彻底搞定呢,这就又闹了一出。 不过这陈滔水背后的人他可开罪不起。 所以,但凡是和陈滔水有关的案子,便是他再怎么不愿意,也得仔细听听。 “去,把陈滔水唤来。”赵大人冲着廊下站的衙役道。 衙役们去寻人的功夫,京兆尹府外人也越聚越多,将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自内看不到外,自外瞧不到内。 在拥挤的人群后,枣红色大马昂首阔步,一路直奔小食摊。 小食摊四周的帘子都搭起来了,长凳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摊车旁边满地碎瓷片。 刘伯和周围几个做生意的小商贩正拿着扫帚帮忙归置。 抬眼看到走进来的飞鱼服,几人都是一愣。 刘伯随即迎上前:“这位官人是来寻桑小娘子的吧?” 萧鹤川面如冰霜,态度倒是温和:“她人呢?” 刘伯长叹一声,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告知萧鹤川,末了补上一句:“她不听劝告,非要去京兆尹府报案。” “官人若是有法子还是劝劝她吧。这陈滔水之所以在盛京城内如此横着走,实在是因为他背后之人权势滔天,惹不得啊。” 萧鹤川狭长双眼微眯,嘴角噙起抹冷冽的弧度。 乍一眼看上去似乎在笑,再看的时候就发觉他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冷意,令人毛骨悚然。 “陈滔水来寻事,几位方才都看到了?” 刘伯和众人对视一眼,纷纷颔首。 “那我烦请各位跟我去趟京兆尹,将你们看到的事全部告诉赵大人。” 几人闻言,同时后撤,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 “不成不成。”刘伯摆手,“我都说了,陈滔水背后的人不一般,我们可得罪不起。” “各位放心。”萧鹤川撩起斗篷,一把拔下腰间挂着的锦衣卫指挥使令牌。 砰—— 他将令牌拍在桌上,鹰隼般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一一划过:“若是有任何事,自有锦衣卫为你们担着。” 刘伯拧眉看向桌上的令牌。 黄铜底,黑色描边,上面的‘指挥使’三字乃是开国高祖亲题,后又由专人雕刻,历代锦衣卫指挥使独有。 前几日锦衣卫们穿着飞鱼服帮桑南枝亮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如今锦衣卫指挥使萧鹤川,又亲自请他们帮桑南枝作证。 众人很快咂摸出其中非同寻常的味道:这位桑姑娘怕是来历不凡啊! 不知是谁喊了句:“我愿意替桑姑娘作证。” 随即,众人接二连三地上前,纷纷表示,愿意为桑南枝作证。 别管她到底是谁,能得萧鹤川如此青眼有加。 这大腿,先抱稳了再说! 第31章 谁在污蔑锦衣卫的人? 衙役将陈滔水带回衙门时,他脚步轻浮,脸上还泛着红。 这一会儿的功夫,陈滔水竟不知去什么地方喝了些酒,他身后的兄弟们也一个个踉踉跄跄,瞧着走路都走不稳。 他往院里一站,冲着赵大人抱拳,咧起嘴,嘿嘿地笑:“赵大人几日前才见过兄弟我,这么快就想我了?” 赵大人直拍惊堂木:“大胆陈滔水,本官面前放浪形骸,成何体统?还不醒了酒,老实说话!” 陈滔水满不在乎地笑,转头看到跪在地上的桑南枝,眼底划过丝错愕,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向前跌撞几步,伸手便去勾桑南枝的下巴:“这美人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我从前怎么被见过?” 桑南枝向后一仰,躲开他的手,勾着唇角冷笑:“陈公子今日才在我小食摊上又是吃苍蝇,又是吃蚊子的,怎么这会儿就不认识我了?” “什么苍蝇蚊子的。”陈滔水俯下身,噘嘴冲着桑南枝打了个酒嗝,“小美人说的话,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味道冲天,呛得桑南枝皱眉扭头,一手掐住鼻尖,一手在面前不停扇风,才勉强将那味道驱散些。 陈滔水见状,越发得意,狂笑着转身对赵大人喊:“大人,我昨夜就去花满楼吃酒了,一直吃到方才衙役大哥寻到我。你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我这些兄弟。” 他振臂一挥,身后跟着的人纷纷附和:“没错。” “大哥一直同我们在花满楼吃酒呢。” 桑南枝明白了。 怨不得陈滔水这么一会儿子的功夫就喝成这样。 定是去唤他的衙役通风报信,让他知晓是自己报了官。 他又吃准了自己没有证人,所以才想出这样的法子证明他压根就没去过小食摊。 京兆尹府内都有他的人。 难怪陈滔水能在盛京城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呢! 堂上的赵大人惊堂木拍得咚咚响:“桑南枝,陈滔水有人证,证明他压根没有去过你的小食摊,你为何诬告他砸了你的摊子?” 这就成诬告了? 桑南枝都被赵大人气笑了。 她冷嗤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块墨绿色玉牌,没上交,而是高高举起:“大人,这玉牌是陈滔水随身携带之物。他若是没有去我的小食摊,这牌子我又能如何得到呢?” 看到那玉牌,陈滔水眼睛发直,下意识地冷声道:“原来我的牌子在你这里!”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捂着嘴往后趔趄几步,又要装酒醉。 桑南枝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陈公子这是认了这牌子是你的?” “你方才不是说你不认识我吗?既不认识我,为何你的玉牌会在我这里呢?” 她漆黑晶亮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陈滔水,直将他盯得后背僵直,内心发寒。 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应下这桩事? 眼前这小丫头根本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好欺负! 他顿了几秒,扭头看向赵大人:“我方才确实说谎了。” “我不是不认识这小美人。”陈滔水嘿嘿地笑着,“这小美人昨日还和我睡在一起来着。” “我嫌她没滋没味,才邀着兄弟们一道儿去喝花酒。估计是这小美人担心我跟人跑了不管她,一怒之下才来报官的。” 说着,他还一脸委屈地冲着桑南枝道歉:“你说说你,不过就是一晚上没满足你,怎么就闹到官府来了?乖,跟我回去,我好好让你高兴高兴。” 陈滔水伸出手,油腻的指尖径直就往桑南枝下巴上去。 唰—— 一记寒光擦着他的指尖飞过。 陈滔水吓了一跳,手猛地缩回去,人也往后大撤一步。 嗡—— 寒意闪烁的匕首扎进廊柱内,入木三分,尾端上下微晃,传出的嗡嗡声足以证明扔出它的人用了多少力道。 定睛顺着寒光飞来的方向望去。 黑色斗篷,红色镶边,金线打底,上面的四爪飞鱼若隐若现。 堂上的赵大人唰地起身,一路小跑着迎上前:“萧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他佝偻着身子,满脸堆笑,浑然没有了刚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萧鹤川斜乜他一眼,阔步进了院中,径直来到桑南枝身前,蹙着眉心问:“桑姑娘怎么在这?” 赵大人后背僵直,额角冷汗直冒:“指挥使认识这位姑娘?” 萧鹤川鼻尖微动:“她是锦衣卫新来的厨娘,专门负责锦衣卫众人的伙食。” 厨娘而已,赵大人略微安心。 可下一秒,萧鹤川冷厉的声音却让他的心直接沉到谷底: “我方才若是没有听错,这里有人在污蔑我锦衣卫的人?” 赵大人连忙摇头:“不不不,指挥使千万别误会。” “桑姑娘和陈滔水之间有些误会,本官正在询问呢。” “哦?” 萧鹤川扬起眉角,侧眼乜向陈滔水:“那赵大人慢慢审,我也听听。” 不等赵大人回话,他扬长入了堂内,径直坐到旁边的陪听椅上,双手一叉,搭在身前闭目养神。 他坐在那里不说话,宛如一尊雕像,可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场却让人无法忽略。 赵大人浑身冒汗,瞥了眼陈滔水,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便火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啪啪—— 他拍了几下惊堂木,接着道:“陈滔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你的玉牌究竟为什么会在桑姑娘手上?” 陈滔水本就是装醉,现在出了一身冷汗,人更是清醒得不得了。 他视线忍不住地往那把匕首上瞄。 刚才若是他的手再往前一寸,现在他就该变成九指神丐了。 那种劫后余生的寒意从脚底一路向上攀升,慌得他嘴皮子都在抖。 “陈滔水!”赵大人冷斥,“本官在问你话呢。” 事到如今,再抵赖也是没用,陈滔水只得换了招数: “赵大人,我今日的确去过她的小食摊。” “她那小食摊不干净,我吃出了不少脏东西。” “我找她要个说法,哪知道这女人蛮横不讲理,死不认账,我也是一怒之下才砸了她的摊子。” 第32章 桑南枝的背后是锦衣卫 不等赵大人发话,桑南枝拢眉看向陈滔水:“敢问陈公子,你口口声声说从我的小食摊中吃出了脏东西,是吃出什么脏东西?” 陈滔水如今心里慌得不行,面上还要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别提有多难受。 他一开口声音都是嘶哑得:“蚊子还有苍蝇。” 桑南枝挑眉:“仅此两样?” “你还嫌这两样不够多,不够恶心吗?” “好。”桑南枝又从衣袖里拿出那只藏蓝色粗布荷包。 这次她倒是十分主动地递到衙役手中,眼看这衙役递给赵大人,她才幽幽开口: “请大人看看,这荷包中的是什么东西。” 赵大人单手拎着,荷包口朝下,解开上面的绑带。 里面的东西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 他一点防备都没有,看到那些东西险些恶心地吐出来。 只见满桌子都是苍蝇蚊子的尸身,一阵风吹过,轻飘飘地就往赵大人脸上拍。 赵大人后撤几步,连连挥手,躲开那些东西,冲着桑南枝怒吼:“你怎么回事?把这种东西呈给本官,是想恶心死本官吗?” 话音才落,他听到陪听椅上传来声不悦的轻啧。 那声音很小,小到外面根本听不清。 但赵大人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冲天的怒意瞬间弱了一半。 他带着几分哀求看向萧鹤川。 后者却依旧闭着眼,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可赵大人却不敢再抱怨桑南枝,压着怒火询问:“这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桑南枝站在外院,自然看不到堂内的情况。 她福了福身子接着道:“这东西是我从陈滔水身上拽下来的。” “他正是用里面的苍蝇蚊子尸身放进食物中,栽赃陷害是我的东西不干净。” 赵大人瘪着嘴角,满眼嫌弃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这些玩意儿这么恶心,也亏得陈滔水下得去手,居然能把它们收集起来,还用荷包随身携带。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做盛京城一等一的小混混,别人就不行呢! 这业务水平和敬业态度其他人当真是要甘拜下风。 “赵大人明鉴!”陈滔水也扯着嗓子喊起来,“这东西不是我的!是这小贱人栽赃陷害!” 他梗起脖子往堂内看,却觉一道阴森森的眼神从旁边投了过来。 陈滔水下意识看过去。 阴鸷的视线冷冷地凝着他。 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有节奏地点动。 明明隔得很远,可陈滔水总觉得那眼神好像就贴在自己面前,如如有实质一般,在他身上一点点剜肉放血。 “大胆陈滔水!”赵大人又气又恼。 这陈滔水当真是脑子里装水。 他难道看不出来,萧鹤川坐在这里就是要给桑南枝撑腰得吗? 还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羞辱桑南枝。 他不想活了,可别拽上自己啊! 赵大人狠拍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你……” “赵大人,”萧鹤川沉着声音打断他的话,“双方争执不下,传人证吧。” 此话一出,堂内院中众人皆哑然。 桑南枝倒吸凉气,眉心轻锁,疑惑地看向萧鹤川。 他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 但凡自己有一个人证,还用得着在这儿和陈滔水唇枪舌战吗? “我们都是人证!” 果然,萧鹤川话音才落,陈滔水身后的小弟们各个都应声点头。 “我作证,我大哥身上从来没有这东西。” “对!我跟着大哥这么多年,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这个荷包。” “这荷包肯定是这小贱人拿来栽赃陷害我大哥的。” “我们也是人证!” 一道低沉的声自人群后传来。 围在京兆府外瞧热闹的吃瓜群众左右散开,呈现出正中一条笔直的路。 刘伯走在最前面,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人。 桑南枝扫了一圈,这些人大多都是在她小食摊旁边卖东西的小商小贩。 刘伯在对面卖菜。 他右边的苏七姐在小食摊斜对面支了个卖伞的摊位。 他左边的马老五在小食摊后面有个不大不小的肉铺。 他后方的王瘸子不是小商贩,是倒夜香的,负责整条街上的夜香。 自从桑南枝的小食摊支起来后,这些人都算是她摊位上的常客,今天事发的时候几人也都在呢。 可桑南枝知道,他们讨生活都不容易,不想为了她这么个新来的得罪陈滔水这种小混混,她能理解。 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来给自己作证。 桑南枝鼻尖发酸,眼泪都快下来了。 几人步伐一致,走得缓慢却坚定。 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入院内。 “大人。”刘伯拄着拐跪下,其他人紧随其后,“我们愿意为桑姑娘作证。” 这些人跪了一地,原本空空荡荡的京兆府院子都显得逼仄起来。 王瘸子道:“大人,今日陈滔水在小食摊上闹事的时候,小人就坐在他旁边一桌,小人看得清清楚楚,那苍蝇就是他扔进豆腐脑里的。” 苏七姐紧随其后:“大人,方才那荷包我日日都看到陈滔水挂在腰间,那东西的确是他的。大人若是不信,可去街上随便寻几个小商贩来问问。但凡是和陈滔水打过交道的,大多都见过那东西。” “陈滔水从前还用一样的法子栽赃过我的肉铺,后来我让他白吃了一个月的肉,此事才作罢的。”马老三也扯着嗓子怒斥。 “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七八双或老迈、或黯淡、或深沉的眼睛,此时都异常明亮地望向赵大人,眼中全是期待。 赵大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一时怔忡,不知所措,下意识挪动视线看向萧鹤川:“指挥使,您看这……” 萧鹤川眼皮都没抬一下,幽幽道:“此事是你京兆府衙门的事,我不插手。” “我只有一个要求,”他手里把玩着一串黑色松香木手串,“我锦衣卫的人绝不受任何污蔑。” 赵大人赔笑道了声是,心里却把萧鹤川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还说这事他不插手,这么说就是明摆着告诉赵大人:桑南枝背后是锦衣卫了。 第33章 只是还不到时候 啪—— 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大胆陈滔水,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账!” 赵大人突然翻脸,惊得陈滔水等人膝盖发软,咕咚几声跪倒在地。 陈滔水扯着嗓子大喊:“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啊。” 他指着桑南枝身后跪着的一干人:“他们都是些刁民,串通起来诬陷小人。” “他们是看着这小丫头背后有人撑腰,所以才故意陷害小人。” “放肆!” 这声呵斥不来自赵大人,而是坐在陪听椅上的萧鹤川。 他纹丝不动,手指在珠串上轻碾,珠子互相碰撞,发出脆耳的当当声。 一道凌厉的视线悠然落在陈滔水身上:“你说桑姑娘背后有人撑腰?说清楚些,是谁撑腰?” 他坐在堂内,说话时中气十足,在堂内形成绕梁的回音,落入陈滔水耳中时,简直像恶魔在念咒。 陈滔水方才也是逼急了才口出狂言,眼下哪里还敢回答萧鹤川的问题,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萧鹤川凝着他:“说不出来了?那我替你说!” 他蹭地站起身,飞鱼斗篷顺势落下,上面用金线绣成的四爪飞鱼图案光彩熠熠,瞧着有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他紧盯陈滔水,迈着四方步缓缓向前,身后还跟着满头冒汗的赵大人。 “半月前,你在花满楼吃酒,酒后非要强占楼内艺妓,那女子不从你便逼着她跳了楼。” “八天前,你在东街巷口吃了包子没给钱。卖包子的父子与你龃龉几句,你便当街暴打他二人,以致父子二人一死一伤。” “三天前,就在京兆尹府内,你被人状告强抢他女儿回去做妾,他女儿不肯,你竟用白绫硬生生地将她勒死。” 话落,萧鹤川已经走到陈滔水面前。 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睥睨着陈滔水:“我说得这些事都有没有?” 快要正午了,外面天气明明热了起来,可陈滔水的后背却被冷汗洗了。 这些事都是他做的。 他以为有那一位在背后替他撑着,无人敢追究。 即便是有人状告到了京兆尹这里,赵大人不照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可这事怎么就传到了锦衣卫指挥使那里! 这事可就大了啊! 陈滔水终于知道害怕了,颤抖着抬起头,哆哆嗦嗦地看向萧鹤川:“指……指挥使,我……我也是……” 他对上萧鹤川冷若冰霜的眼睛,‘一时糊涂’四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锦衣卫面前喊冤,等同于媚眼抛开瞎子看,一点用都没有。 再说了,萧鹤川能一桩桩一件件说得这么清楚明白,证明他早就盯上了陈滔水。 或者说,他早就盯上了陈滔水背后的人! 萧鹤川纹丝不动,依旧凝着陈滔水,沉声道:“赵大人!” “是。” “这等丧尽天良,恶事做尽的人还不收监,是京兆尹府办事不利,还是你赵大人有所顾忌不敢收监?” 咕咚—— 赵大人双腿发软,跪在萧鹤川身后,连声大喊:“指挥使明鉴,我这就将他收监,定严查此事,绝不姑息养奸。” 话落,几个衙役上前,将已经吓软了的陈滔水拽起来,戴上枷锁,押到一旁。 另有人忙着将赵大人搀扶起身。 “各位,”萧鹤川环视守在府衙外的一干人,“自今日起,若是还有被这陈滔水欺压过的百姓,都可来京兆尹府报官。若是京兆尹府不管,你们只管去敲我锦衣卫的登闻鼓。” 一阵寂静后,不知是谁率先鼓掌。 随后掌声雷动。 萧鹤川转身,扶起跪在地上的刘伯等人:“多谢各位愿意上堂作证。今日多亏有你们扯开陈滔水的面皮。” “指挥使客气了。” 刘伯等人看向萧鹤川的眼神都变了。 从前只知道锦衣卫指挥使杀人如麻,是皇上手中一把监察百官的利刃。 却不知,他竟也有如此维护百姓的一面。 萧鹤川转首看向桑南枝。 她却秀眉紧蹙,目光死死地盯着陈滔水,似乎有话要说。 “赵大人,”萧鹤川抢在桑南枝前吩咐,“查清陈滔水还做过多少恶事的案子就交给你了。” 经过方才的震慑,赵大人这会儿子恨不得马上就处置了陈滔水来表忠心。 听到这话立即点头:“指挥使放心,我一定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赵……” 桑南枝话还没出口,萧鹤川按住她的肩膀,眸光一沉,冷声道:“锦衣卫的契你还没签呢。” 说着,他抓住桑南枝的胳膊,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扯着她便往京兆府外阔步而去。 桑南枝倒着被他拉出来,脚后跟都不着地,只靠着脚尖在地上划出尝尝一道痕迹。 待到两人出了府衙,绕进旁边的暗巷,萧鹤川终于松手了。 桑南枝接连后退几步,好容易调整好重心,理好衣服,扬眉看向萧鹤川:“你为何不让我把话说完?” 萧鹤川侧身而站,只丢给她一张下颌紧绷的侧脸:“说什么?” “那陈滔水来寻我的麻烦,定然是受孔懿芳指使。他背后的人分明就是……” 唰—— 萧鹤川阴沉的视线一下落在桑南枝脸上,将她后边的话全都吓了回去。 “是什么?” 他一字一顿。 “是礼部孔侍郎?” “孔侍郎一个正三品官员岂容你一个市井卖吃食的随意攀咬?” “敢因为这点事攀咬孔侍郎,你有几条命?” 话音落下,他已经将桑南枝逼到墙角。 高大的身影洒下来,将桑南枝笼在其中。 她双手背在身后,靠在墙上,睫毛轻闪,满眼惊慌地望向萧鹤川。 她从不是个冲动的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为了这点事非要攀咬出陈滔水背后的人,害得孔家丢了脸面,若是把他们逼急了,别说是这小食摊,就连她都别想继续留在盛京城! 桑南枝眼神逐渐暗淡,脑袋一点点耷拉下去,最后瓮声瓮气地嗯了声:“知道了。” 萧鹤川:“知道什么?” 桑南枝噘起嘴,带着脾气嘟哝:“我不过是个小商贩,胳膊拧不过大腿,不会不自量力,与孔侍郎作对。” 萧鹤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心里闪过丝异样,沉着声音道:“不是不自量力,只是还不到时候。” 第34章 给陆祈年生孩子?他不配! 萧鹤川声音太低,桑南枝没听清,蹙着眉心仰起头,疑惑地看他:“你说什么?” 萧鹤川没说话,后撤一步:“你今日还去签契吗?” 一早被陈滔水闹成这样,桑南枝都把签契的时候抛到脑后了。 此时被萧鹤川一提醒,她拍着脑袋道:“去,当然去!” 和锦衣卫签的契可是她现在最挣钱的手段,怎么能不去呢? 她慌慌张张地理了理头发,拉住衣角猛扯几下,确保自己看上去整洁了不少,她才偏着脑袋道:“走吧。” 萧鹤川拢眉:“去哪?” “签契啊!” “你自己去吧。”萧鹤川眉眼淡淡得,看不出情绪,“签契这种事,锦衣卫自有师爷处理,不必我去。” 桑南枝锁着眉心,一脸疑惑:“既然不必你去,那你一早跑去我小食摊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是没等到我去锦衣卫签契,特意去寻我呢。” 萧鹤川神色一怔,眼底划过丝异样。 没错,他的确是因为没等到桑南枝,所以才去小食摊寻她的。 按说这些事都有师爷做,的确不需要他出面。 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大早他就去锦衣卫等她了,想着亲自和她签契。 他很快敛好心神:“也罢,还是我陪你去吧。” 说罢,他又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省得陈滔水手下的那些人再找你麻烦。” 桑南枝歪头扫了他一眼。 实在是有些看不懂他了。 陈滔水都被他下了狱,他那些手下根本不成气候,哪里会有人来找她的麻烦? 不过身边有个锦衣卫指挥使跟着,去签契也能省去不少麻烦,桑南枝倒是十分乐意。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暗巷,萧鹤川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桑南枝。 锦衣卫离这里还有好几条街,不能一直不说话。 桑南枝又不知道萧鹤川对什么感兴趣,只能寻了点寻常话题来聊:“指挥使成婚了吗?” “尚未。” 桑南枝啧了声:“在你们这里,你这岁数不是早就该妻妾环绕才对吗?” 萧鹤川扬眉,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我们这里?” 桑南枝手指轻蜷,心里直骂自己蠢,怎么一个顺嘴说出这样的话来? 萧鹤川警觉性那么高的一个人,肯定能听出端倪啊! “我不是盛京城长大的,”桑南枝寻了个理由,“总是觉得对这里没什么归属感,习惯这样说了。” 萧鹤川双眸微眯,眼底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这么蹩脚的理由显然没有说服他。 不过好在萧鹤川没再继续往下问。 “我还不急着成婚。”他应道,“倒是你,既然已经有了女儿,为何还要成全陆祈年?” “你一个人带着女儿在盛京城讨生活,他却早早地迎娶了孔懿芳,你心里不会觉得亏得慌吗?” 这些问题,那日得知她有个女儿的时候萧鹤川就想问了。 他身边都是些受三书六礼约束的大家闺秀。 她们出嫁后,一旦有了子女,即便是在夫家受尽委屈都断然不会和离。 实在是因为世道艰难,一个女人求生本就困难,若是再带上个孩子那更是雪上加霜。 所以,无论是对桑南枝还是黄寡妇,萧鹤川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敬佩她们坦然面对生活的勇气。 不想桑南枝听到他这话,竟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瞧了几秒,她掩着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眉眼弯弯得,双眸中盈着甜甜的笑意,看得人心头微荡。 萧鹤川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眼。 她笑累了,翕了翕鼻尖,轻声道:“谁说我和陆祈年有女儿?” “啊?”萧鹤川满脸疑惑,“你不是说桑槐是你女儿吗?” “她是黄家姐姐的丈夫生前养在外面的女儿。”桑南枝解释,“黄家姐姐有心结,不肯收留她。” “我瞧着她实在可怜,便将她留在身边。” “一来若是日后黄家姐姐后悔了,还能将孩子带回去。” “二来我孤身一日,平时也无聊得很,有了这孩子多少是个慰藉。” “至于陆祈年,要我给他生孩子,他不配。” 说罢,桑南枝便哼着小曲,昂首往前去了。 她心情大好,走起路来一跳一跳得,腰肢来回地扭,俏皮中又带着几分风情。 萧鹤川看着看着,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她这独特的走路姿势,还是因为她刚才的话——给陆祈年生孩子,他不配! 两人很快到了锦衣卫衙门。 萧鹤川早就提前交代,签契的过程很顺利。 徐师爷与桑南枝约定,契约自两天后,也就是下个月初一生效。 虽然早晨被陈滔水大闹一场,但好歹和锦衣卫的契已经定下,桑南枝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本想去给萧鹤川道声谢,却得知他有事进宫了,已经吩咐人将她的小摊车送回去了。 桑南枝省了不少事,离开锦衣卫便直接往家去。 穿过锦衣卫衙门的后胡同,便上了主街。 顺着主街再往前,一群人堵在街上,将本就不宽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隔着老远,桑南枝听到熟悉的声音:“老二,你到底想怎么样?” 是黄寡妇。 她加快了步伐,来到人群后。 黄寡妇的豆腐店门前坐着三四个彪形大汉,地上堆满了砸得稀碎的豆腐。 那日送桑槐回去的黄家老二翘着二郎腿坐在大汉们中间,手里还托着一块洁白的豆腐。 他吊儿郎当地瞥了眼黄寡妇:“现在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卖的豆腐有问题,你必须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就是。”他旁边的大汉附和,“我平日里看在二哥的份上,没少光顾你家的豆腐店。” “你倒好,居然卖发霉的豆腐给我。黄寡妇,你良心何在啊?” “你放屁!” 黄寡妇在市井上混迹的时间久了,说话早就没了女人的含蓄:“自打老三走后,半年时光,你也就昨日在我家买了一块豆腐。” “怎么就那么巧,便让你买到了发霉的豆腐?你说这话,也不怕往后生的孩子没屁眼。” 那人被黄寡妇说得面红耳赤,猛地站起身,摔掉手中的豆腐,指着黄寡妇的鼻尖往前冲:“你个贱人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第35章 臭豆腐 “哎,老九。” 黄家老二抬手,煞有介事地拦住要闹事的男人。 他慢腾腾地站起身,一边哄着老九坐回去,一边上前:“老三媳妇儿,老九虽然脾气爆了些,可他说得却都是事实啊。” “你是老三的媳妇儿,是我的弟妹,咱们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可你这事做得不地道,我这个做兄长的都不得不多说你几句。” “这豆腐坊是老三的心血,他走后你一直霸占着不肯还给我们黄家。我看在你毕竟给我们黄家生了个儿子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可你现在往外卖发霉的豆腐,这可是拿着老三的心血在作孽啊!” 说罢,他手一抬,那个刚坐回去的老九立即将一块用纱布包裹的豆腐递了上去。 这个年代没有塑料袋,豆腐又是个易碎的东西,所以黄寡妇便想出个法子: 但凡是从她豆腐坊卖出去的豆腐都用一块纱布裹着。 如此一来就能保证买豆腐的人将豆腐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放眼整个盛京城,也只有黄寡妇的豆腐坊会这么做,但凡是在黄寡妇家买过豆腐的人都知道。 一看到那纱布,周围众人已然相信这豆腐正是出自黄寡妇的豆腐坊。 黄家老二将豆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掀开纱布。 只见原本豆腐上多了一大块霉点。 豆腐洁白,那霉点黑黢黢得看上去十分显眼。 围观之人窃窃私语: “这豆腐还真有问题。” “都发霉成这样了,怎么还往外卖啊?” 更有刚刚从黄寡妇这里买了豆腐的客人,慌慌张张打开自己豆腐仔细查看。 黄家老二将周围人的变化尽收眼底,眯起眼重新看向黄寡妇:“这豆腐就是昨日老九从你这里买的。” “他拿回去的时候,我就在他家坐着,亲眼看到他打开纱布就是这副样子。弟妹啊,你怎么能做这么丧良心的事?” 豆腐是黄寡妇家的。 黄家老二又是她的大舅哥,一家人怎么可能帮着外人来诋毁黄寡妇呢? 众人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黄寡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你家的豆腐都发霉成这样了还要往外卖,这不是害人吗?” “退钱!你家的豆腐我不要了!” …… 众人纷纷扰扰地叫嚷起来,不知是谁将一块豆腐扔到黄寡妇脸上。 众人的怒火仿佛找到了开关,他们抄起台面上的豆腐一块接一块地砸向黄寡妇。 白色的豆腐块挂在黄寡妇的头发上,顺着她的脸滑落,跌进她的衣服,跌落她的脚面。 她也不躲,就那么站着,宛如一棵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孤树。 很快,她整个人都被豆腐的白淹没。 被欺骗的众人尤嫌不够,竟有人上手去扯豆腐坊的旗番。 “住手!” 桑南枝凌厉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 她拨开众人快步上前,推开已经抓住旗番的人,三两下将旗番护在身后,冷冽的眸子环视众人,扯着嗓子道:“各位听我说一句!” “林家姐姐不是有意要把发霉的豆腐卖出去的,她是在帮我研究新鲜吃食,一时装错,所以才将发霉豆腐卖给了那位大哥。” 说罢,桑南枝别过头冲还在茫然状态的黄寡妇挤眉弄眼,打了个眼色。 黄寡妇还没回话,倒是黄家老二先喊了起来:“你胡说八道!发了霉的豆腐能做出什么吃食?” 桑南枝回首看向他,嘴角轻扬,露出抹清浅的笑:“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 她扯住黄寡妇的衣袖低声嘱咐几句,待到黄寡妇进了后堂,她才转头对众人道:“各位稍安勿躁,答案马上揭晓。” 不多时,黄寡妇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个竹筐。 筐里是两只小葱,几瓣蒜,两三个鸡蛋,还有些鲜红鲜红的辣椒。 豆腐坊门外支着一口锅,方便她平时一边看店一边做饭。 此时变成了桑南枝的战场。 她将那块发霉的豆腐切成两厘米见方的块,起锅烧油。 趁着油还没热的时候,迅速打了鸡蛋,夹起豆腐在黄灿灿的蛋液里滚上一群,随后沿着锅边将豆腐顺进锅内。 只听刺啦一声,豆腐上包裹的蛋液在滚烫的油锅内迅速凝固,散发出诱人的蛋香。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异味。 有人掐起鼻子,指着油锅喊:“这什么味?臭死了!” 待到蛋香味散发后,那股臭味越来越浓,难闻得周围人都皱眉往后退。 奈何他们又实在想看桑南枝能用发霉的豆腐做什么吃食,舍不得走,只能隔着油锅大约两三米的位置伸长了脖子往锅里瞧。 炸豆腐的时候,桑南枝麻利地将蒜、小葱还有辣椒全都切成碎末,放上一勺盐,半勺白糖,从锅里捞起一勺热油浇在上面。 几种调料瞬间被热油激出喷香,闻到的人都不停地滚嗓子咽口水。 豆腐炸好了。 桑南枝捞起几块放进制作好的调味料里滚了一圈,夹起一块冲众人晃了晃:“各位瞧,这便是我们最近研制的新品,臭豆腐。” 调料的香味惹得人咽口水,可那霉豆腐的臭味却有让众人对这东西望而却步。 见无人上前,桑南枝当众咬了一口。 夹杂着辣椒的油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滴,辣椒侵占口腔,呛得她半张小嘴,嘘嘘地呼气。 样子虽然不雅,但看上去却着实让人想尝一尝她手里的东西。 有个胆子大的男人上前:“给我尝一块。” 桑南枝将筷子递给他,让他自己挑。 他夹起一块吃了,辣甜咸三种味道,混杂着豆腐独特的香味激得他不停咂吧嘴,嘴里的一块还没吃下去,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夹第二块。 见状,其他人也纷纷上前。 几筷子下去,那一小碟臭豆腐瞬间空了,后边还在观望的人一块也没吃上。 等他们下了肚,桑南枝询问:“味道如何?” 吃过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点头:“这臭豆腐闻着臭,但吃起来真是香。” “没错,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豆腐呢。” 第36章 关关难过,关关过 桑南枝笑吟吟地看着几人:“这臭豆腐要想做得好吃,最重要的就是一定不能用新鲜豆腐。” “非得要这豆腐有了微微的发霉状态,下锅前将霉斑除,方才能炸出闻着臭,吃着却香的臭豆腐。” 话音落,众人纷纷鼓掌,都看着桑南枝赞不绝口。 这发霉的豆腐放在平日都是要扔的东西,可在她手里却变成了如此美食。 这双手莫不就是传说中变废为宝的仙人之手? 桑南枝隔空按了按手,趁此机会给自己打了一波广告: “各位若是喜欢,我的小摊就在主街市。” “日后你们吃过晚饭,若是想要吃点小吃解解馋可以来光顾我的小摊。” “小摊上不仅有臭豆腐,还有烤肠和其他小吃。” 众人闻言,鼓掌叫好。 在一片欢愉声中,黄家老二气得脸色发白,挥着手大喊:“停停停!” 众人顺声望去。 黄家老二挤出人群,站到桑南枝面前:“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要给我们大家吃发霉的豆腐?若是吃坏了人,谁来负责?” 桑南枝对他可就没有对其他人的和颜悦色了:“我出来做生意是为了求财,又不是为了给自己惹事。我敢告诉大家臭豆腐的来历,就是能肯定这东西压根不会吃坏人。” “再说了,方才这臭豆腐我也吃了,若是真能吃坏人那也是我第一个倒霉。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方才第一块臭豆腐的确是桑南枝先吃得,黄家老二无话可说,眼睛睁得溜圆,怒冲冲地瞪着她:“怎么哪都有你!” 上回他在黄寡妇院里闹事就是被桑南枝搅了局,今天他好不容易闹出这么大动静,如今又被桑南枝搅黄了,他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只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大卸八块送去喂狗。 偏桑南枝压根不把他的怒意往眼里放,眉宇弯弯,笑得又甜又自然:“黄家二哥,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豆腐坊的男主人是你已经过世的弟弟,你自诩把林家姐姐当成一家人。我这法子也是为了能拓宽豆腐坊的销路,让豆腐坊的生意越来越好。” “怎么你瞧着非但不高兴,反而还怒冲冲得?” “难不成黄家二哥压根就不想豆腐坊好?” 桑南枝几句话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黄家老二身上。 她掩着唇瓣,倒吸一口凉气,一双又圆又大的眸子错愕地看向黄家老二:“难不成今日你是故意来找茬的?” “你……”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桑南枝接着道:“你怎么能这么做呢?林家姐姐的夫君虽然过世,可她毕竟给你们黄家生了男孩。” “你们黄家即便不能给他们孤儿寡母一点贴补,却也不该如此歹毒,甚至将他们赖以吃饭的东西都砸了些。” “你们这么做,黄家三哥如何瞑目啊?” 桑南枝嘴快,话密得黄家老二根本插不上嘴。 很快,周围人看向黄家老二的眼神里便多出了几分鄙夷。 甚至有人高声议论:“我就说嘛,即便是黄寡妇真卖了发霉的豆腐,你这做二伯的也该私下帮衬着她解决,怎么还闹到店里来了?” “哎,朱老九成日里就喜欢跟在黄家老二屁股后边,我怎么觉得今天的事像是黄家老二撺掇着他故意刁难黄寡妇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矛头直指黄家老二。 他便是再厚的脸皮也待不下去了,恼恨地剜了眼桑南枝,冷哼一身,拨开人群扬长而去。 没了热闹,众人很快也散了。 桑南枝扭过头,对站在豆腐坊门口的黄寡妇俏皮一笑。 刚才还怒目圆睁,一副谁来也不惧模样的黄寡妇瞧到她这一笑,竟瘪着嘴角,落了泪。 她立即转身,快步走进豆腐坊。 桑南枝也跟了进去。 黄寡妇站在门后,耷拉着脑袋,眼泪断线珠子似地往下掉。 自打桑南枝认识她以来,她对外总是一副彪悍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也不怕。 实则关起门来,她也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罢了。 若不是被逼无奈,她又何至于那么彪悍呢? “林家姐姐,”桑南枝唤着她的姓,低声安抚,“别哭,别怕。往后的日子不会更差了。” 黄寡妇。 不,是林尤弟。 她闪烁着双眼抬起头,鼻尖红彤彤得,纤弱的肩膀还在止不住地颤:“真得不会更差了吗?” 桑南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只要咱们自己稳得住心,即便是关关难关,那也是关关过。” 林尤弟哭红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桑南枝。 她皮肤白皙,眉眼弯弯,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看上去像只娇弱的瓷娃娃。 当初她第一眼看到桑南枝的时候,还觉得不过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住在她院里日后还不是由着她拿捏? 可相处了这段日子,林尤弟才发现,桑南枝可不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娘子。 相反,她有着强大的精神内核,似乎无论什么事到了她这儿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心思细密,做事仔细又大胆,明明瞧着死路一条的局,硬是能让她盘活。 这样的人她林尤弟是真得佩服。 “好了。”桑南枝用帕子帮着林尤弟擦了眼泪,“别哭了,一会儿哭红了眼回去,少不了要被黄亮盘问。” “他虽年纪小,心思却细腻得很。若是让他知道你哭了,估计得心疼死了。” 林尤弟吸了吸鼻尖,胡乱地擦了把脸,冲着桑南枝狠劲点头:“你说得对,不能哭。我还有儿子要照顾,若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哭哭啼啼,还如何教养儿子?” 桑南枝被她逗笑。 好在她总算又燃起熊熊斗志。 生活就是这样。 只要你斗志还在,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可怕。 两人迅速将豆腐坊内外打理干净,闭店回家。 路上桑南枝同林尤弟商议了卖臭豆腐的事。 除了早晨的小食摊,桑南枝打算晚上再支个小吃摊,初期就卖臭豆腐和烤肠,等生意好些了,再加其他花样进去。 第37章 我们一起赚的钱 “什么?你打算让我跟你一起出摊?” 听了她的打算,林尤弟还有些不安。 桑南枝挽住她的胳膊浅笑:“往后晚上的摊子咱们一起出,赚了银子,我们对半分。” 若是就早晨一个小食摊,她一个人尚且忙得过来。 可现在,她早晨要出摊,白天还要给锦衣卫送饭,晚上再支个摊,她便是三头六臂也不够。 林尤弟会做豆腐,又急着想要赚钱,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合作伙伴。 林尤弟却犹豫不决:“这能行吗?你说的那些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过,盛京城的人会喜欢吃吗?” 就拿今天的臭豆腐为例,虽然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地说好。 可是她在一边看得清楚,绝大部分人别说是吃了,就连闻一下都觉得难受。 可桑南枝却很有信心:“人的口味自然是千人千面,各有不同。” “所以我们就要多做些花样。臭豆腐、烤肠、爆炒小龙虾……品类多了,总会吸引来食客的。” 林尤弟咬着嘴唇思忖许久,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行,那我和你一起干。” 两个女人手挽着手,一路有说有笑地回了家。 趴在窗边,带着桑槐玩耍的黄亮看到这一幕还以为自己瞧错了呢。 他娘居然会和隔壁姐姐说说笑笑了? 明明前不久他娘才叮嘱他,说隔壁姐姐是个小妖精,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不许他和隔壁姐姐走得太近呢。 哎,他突然能领会爹爹的那句话:女人啊,最善变。 晚上桑南枝把涂盐使得豆腐快速变色生毛变成臭豆腐的法子教给林尤弟。 两人把院子西南角堆放杂物的小屋腾出来,打算以后就在这屋里专门制作臭豆腐。 晚上桑南枝又剁了些肉馅,加上面粉做成肉肠,灌进准备好的肠衣里挂在外面院中风干,用作明天的烤肠原料。 等她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人困马乏,眼皮打架,抬都抬不起来,倒在床上沾枕头便睡着了。 即便累成这样,第二天鸡才叫了一遍,她就又起来忙活。 早晨出早餐摊,生意兴隆。 中午她回来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和林尤弟一道儿将做完腌制了一夜的豆腐拿出来切好,又配制了专门的臭豆腐调料。 肉肠切成中指长短,先在油锅里炸了一遍,全都放进竹筐里准备好。 因为晚上还要卖烤肠,所以两人还准备了一个小吊炉,用七八根竹签十字交叉做了个简易烧烤架。 桑南枝想着,如果晚上的夜宵摊生意也好,就再去定做几个专门的烧烤炉和架子,今天第一天先这样凑活。 东西多了,她和林尤弟两个人搬不了,最后只能把黄亮和桑槐也发动起来。 两个小家伙帮着她们将东西搬上小摊车,一人抱了一篓碳坐在小摊车上。 桑南枝和林尤弟则在下面推车。 四个人一道儿去了主街市。 小摊车刚转过拐角,还没进主街,桑南枝便瞧到街道正中,接近她摊位的地方围了不少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 该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今天是自己夜宵摊出摊第一天,要真碰到什么事,那真是流年不利倒大霉啊。 正想着,那边人群传来声惊呼:“她来了!” 还没等桑南枝反应过来,人群竟潮水般地往她这边涌动而来。 没几秒的功夫,她们四人连带着小摊车被堵在正中。 黄亮和桑槐抱着碳篓,两张稚嫩的脸上满是慌张。 黄寡妇摊开双手挡在两个孩子身前,警惕地环视众人:“你们要干什么!” 众人像没听到她的话,眼神直溜溜地盯在桑南枝身上。 “姑娘,今日可有臭豆腐?” 桑南枝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就认出说话的人正是昨天第一个品尝臭豆腐的人。 他与桑南枝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都是慕名来吃你豆腐……不对,是来吃你臭豆腐的。” 额…… 这话听起来也有些奇怪。 话再奇怪桑南枝也顾不上了。 现在在她眼里说话的不是人,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有有有,”她连连点头,“大家排好队,臭豆腐马上就做。” 说罢,她给林尤弟打了个眼色,两人加速将小摊车推到位,火速支起摊子。 已经炸过一遍的臭豆腐扔进锅里,只需要稍稍一热,味道便充满了整条街。 加上烤肠的喷香,街上顿时香气扑鼻。 今天是夜宵摊第一天开摊,桑南枝特意推出了买一送一活动: 买一碗臭豆腐,送一根烤肠,或者买一根烤肠送一碗臭豆腐,每个客人只限一次。 一碗臭豆腐十个铜板,一根烤肠八个铜板。 一开始林尤弟还觉得买烤肠送臭豆腐有些亏,一个劲地同桑南枝打眼色。 但很快她就不说话了。 那些买了烤肠的客人吃完之后,多半还要再回来买。 就连买了臭豆腐的,吃完附赠的烤肠后也要再回购。 她们烤肠和臭豆腐都准备了五百多份,结果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销售一空。 就这还有人没吃到呢。 桑南枝只能冲着人群大喊:“今天没有了,各位要是还想吃的话,明日请早吧。” 人群中传来阵阵抱怨。 可桑南枝也没法子。 她实在没想到这些东西这么受欢迎,早知道她应该再多准备些的! 人群散尽,林尤弟也终于得空休息。 她瞧着用来装钱的盒子里,铜板堆积成了小山,嘴角咧得半晌没合拢。 “这里有将近五千个铜板吧?” 桑南枝点点头:“今天第一天出摊,做了活动没有按照原价卖。差不多应该只有原价的一半。” “一半都有五千多。”林尤弟掰着指头,煞有介事地算,“五千个铜板就是五两银子,豆腐坊每天卖不到一千个铜板,我得卖五六天才能有你这一个时辰赚得多啊。”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她脸上的笑更加止不住了。 “错。”桑南枝板起脸纠正,“这些钱不是我一个时辰赚的,是我们一起赚的。” 她顺手抓起一把铜板塞在林尤弟手中,笑吟吟地道:“掂掂,重不重?” 第38章 冤家路真窄 重! 真重! 但那些铜板重得林尤弟喜洋洋得。 五千个铜板的一半就是两千五百个,也就是二两半银子。 若是每天都能有二两半银子的收入,那不仅不用再为了黄亮去学堂的束攸发愁,好好攒攒说不定还能再给黄亮请个师父专门来家里教呢! 林尤弟沉思的功夫,桑南枝已经麻利地将小摊车拾掇好了。 她整理好小车准备招呼其他三人回去,却见几个打扮娇艳的姑娘拎着花灯从巷子里出来。 几个姑娘互相招呼:“走快些,再慢就赶不上放花了。” 桑南枝上前对几人福了福身子:“几位姑娘,你们着急忙慌地这是要去哪啊?” 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窃笑着望向桑南枝:“瞧你的样子不是咱们盛京城的人吧?” 桑南枝笑着点头,脸上不见半分局促。 “难怪。”其中一个拎着白色花灯的姑娘解释,“今日是五月二十八,咱们盛京城每年到了今天都是要放烟花,点花灯,好生热闹热闹得。” 那姑娘扫了眼桑南枝的小食摊:“你若是忙完了不如也去东街瞧瞧吧,热闹得很。” 她话音落下,其他姑娘已经忙不迭地催促:“快走了,再晚就要错过点花灯了。” 说着,几人拎着裙角匆匆离开。 不管是原主还是桑南枝本人都还没见过点花灯呢。 她一下来了兴趣,转头对林尤弟道:“咱们也去瞧瞧吧?” 若是放在以前,林尤弟才不肯在这种赚不到银子的事上花心思。 但今天她一口气转了两千五百个铜板,心情大好,想也不想便答应了桑南枝。 两人将小摊车推进小食摊里放好,一人带一个孩子,喜气洋洋地往东街去。 一路上人越来越多。 大多都是些拎着花灯的姑娘,偶尔有几个打扮清雅的富家公子夹杂其中。 去的路上,林尤弟忙着给桑南枝科普: “咱们如今的圣上从前还在潜龙的时候遇过一次袭,是被当今英国公,也就是锦衣卫指挥使萧鹤川救下的。” “听闻那次遇袭圣上受了很重的伤,还在府里昏迷了一段时日。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正好是那年的五月二十八。” “圣上感念上天给了他再活一次的机会,便将这一日定为自己的重生日。” “他登基后,每年五月二十八便在京城放烟花。百姓们都觉得圣上受了重伤还能苏醒,定然是有神灵庇佑,于是也都在这一天放花灯祈福。” “原本只是祈福,但后来也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姑娘和少年们互相相看的日子。” 桑南枝心中暗道: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仅是这个年代,就连现代社会各式各样的节日最后都会变成情人节。 人类好像总是有把任何节日都过成情人节的本事。 两人说话的功夫,东街已经到了。 整条街上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硬是把晚上如同白昼。 灯火辉煌下,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两侧小商贩的摊子一个接着一个。 卖唐人的、卖荷包的、卖纸鸢的,甚至还有算命的也支着摊子吆喝呢。 桑南枝瞧着街上热闹的情形,咬牙跺脚:“你该早些把今日的热闹告诉我,咱们就推着车来这里卖臭豆腐了。” 瞧瞧这客流量,肯定能卖出不少银子! “姐姐,”黄亮闻言打趣儿,“你那臭豆腐要是拿到这里来卖,恐怕会把这条街的人都熏跑。” “到时候只怕你连一个铜板都赚不上。” 其他三人都被这话逗得哈哈大笑。 “两位小娘子,”一个戴着虎头帽的男人满脸堆笑迎上前,“给小孩买个糖人吧,咱家糖人可以按照客人要求捏脸呢。” 说着,他还晃了晃手里已经捏好的糖人。 是个老虎样子,扬着脑袋,虎爪举在半空,连虎须都瞧得一清二楚,看着果然十分生动。 桑槐瞧得眼睛都直了,小手握住桑南枝的衣袖晃:“娘……要。” 她如今已经习惯管桑南枝叫娘,没有了最初的晦涩感,小奶音萌嘟嘟得,将桑南枝的心都融化了。 这要是不买简直是天理难容啊。 “买。”桑南枝抱起桑槐掂了几下,“老板,照着我家姑娘给捏一个。” 黄亮对糖人不感兴趣,拉着林尤弟去看旁边的杂耍了。 糖人摊的老板比对着桑槐的小脸一边捏,一边赞叹:“小娘子,你家这丫头长得可真俊俏啊。” “我这摊子在这街上摆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可爱的小丫头呢。” 桑槐似乎明白老板在夸她呢,勾住桑南枝的脖子,害羞地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胖乎乎的小脚丫向上勾动两下,样子俏皮又可爱。 突然,一股霸道的力量从桑南枝右边撞了过来。 她没有防备,被这力量撞得趔趄几步,咕咚一下摔在地上。 好在她及时护住桑槐,才没让小丫头受伤。 与此同时,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老板,快给我和我相公捏个糖人。” 桑槐压在桑南枝身上,她只能侧过脑袋探出去瞧。 只见三个穿着黑衫的男人将糖人摊团团围住,中间站着的正是满脸幸福的孔懿芳和陆祈年! 糖人摊老板一脸尴尬:“这位小姐能否稍等片刻,我正给那位小娘子捏糖人呢。” 他抬手指向桑南枝,孔懿芳和陆祈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来,瞧到倒在地上的人,两人的面色皆是一变。 “又是你。”孔懿芳咬牙道。 桑南枝抱着桑槐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浮沉,看都不看她,只转头对老板道:“我们的好了吗?” 糖人摊老板迅速将最后两笔捏完,拿起糖人递给桑南枝:“好了好了,小娘子拿好。” 桑南枝道了声谢,伸手要拿,孔懿芳却抢在她之前,一把将糖人夺了过去:“这捏得是什么啊?” 她的视线在糖人和桑槐的脸上来来回回打量了一番,不屑地啧了声:“原来是这小鬼啊。” “小鬼,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孔懿芳指着桑南枝诘问桑槐。 第39章 当街评理 桑槐勾着桑南枝的脖子,睫毛闪烁,一脸茫然地看着孔懿芳,怯怯道:“娘亲。” 孔懿芳怔愣:“什么?” 桑槐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是我娘亲。” 闻言,孔懿芳一把抽出挽着陆祈年的手,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陆祈年被打得耳边嗡嗡直响,捂脸震惊地看向孔懿芳。 “陆祈年,你不是说你和她什么都没发生过吗?那怎么会有个孩子?” 说着,她抬手指向桑槐,指甲都快戳到她的脑袋了。 “懿芳,我没有骗你,我和她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祈年脸上的手指印又红又肿,疼起来还嗡嗡地直跳。 可他顾不上那么多,扭头指向桑南枝:“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南枝,你别以为弄出来一个孩子就能挑拨我和懿芳的关系。说!这孩子究竟是哪来的!” 他气急败坏,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惹得周围不少人好奇地往这边瞧。 三人一下变成了视线焦点。 桑南枝拍落陆祈年的手,挑眉扫向一旁怒不可遏的孔懿芳。 她那张描眉画眼的脸因为愤怒变得狰狞,桑南枝看着就想笑:“你们喊什么?” 她轻飘飘地挪开视线,瞥向陆祈年:“我什么说这孩子是你的了?” “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歪瓜裂枣的样子,你生的出这么可爱的孩子吗?” “你……” 桑南枝的话明明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可陆祈年却高兴不起来。 她说的那都是什么混账话! 什么叫做他歪瓜裂枣生不出这么可爱的孩子? 早知道他就不该听娘的话,早早地将这女人办了,让她看看自己能不能生得出这样的孩子! “她不是你们的孩子?”孔懿芳敏锐捕捉到桑南枝话里的重点,“那她是你和谁的孩子?” 轰—— 陆祈年耳边一响,脑子像是要炸开了似得嗡嗡作响。 孔懿芳说得对啊。 既然这孩子不是他和桑南枝生的,那会是她和谁的孩子? 瞧这孩子已经有三四岁了,也就是说,桑南枝还在他们陆家的时候就已经与人珠胎暗结,有了这个孩子! “哈哈!”孔懿芳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掩着唇角大笑,“祈年,这就是你所谓的心思单纯?” “一个心思单纯的女人,怎么可能一边在你们陆家做着童养媳,一边却在和其他男人生孩子。” 陆祈年被羞得脸色通红,嘴唇发颤,恼火地凝视桑南枝:“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四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桑南枝才不想在这里和他们两对峙。 往后她还要在盛京城做生意呢,若是传出些污点名声谁还敢去买她的东西啊? 她护住桑槐的脸,挤开陆祈年,冷声道:“滚,我没空搭理你们。” 说着,桑南枝阔步要走。 不想陆祈年却扯住桑槐的头发,狠力将她往下扯。 小家伙疼得头皮发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双小手在空中乱抓。 桑南枝气急,抬膝狠撞陆祈年双腿正中。 她用了十足的力道,疼得陆祈年跳起来吱哇乱叫。 他捂着小腹踉跄后退,站定后满脸苍白地看向桑南枝,扯着嗓子怒吼:“桑南枝,你疯了!” 她刚才撞得可是他的命根子! 稍有不慎就会让他们陆家绝后的! 桑南枝看到不看他,轻揉桑槐的脑袋,柔声安抚:“娘亲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在她的安抚下,桑槐终于不哭了。 桑南枝这才冷色看向陆祈年,沉声道:“我原本还想看在陆家救我一命的份上,给你一点脸面。现在看来,你是给脸不要脸。” 陆祈年被骂得发蒙,半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桑南枝。 才短短几天没见,这女人怎么变得和从前判若两人了? 以前在陆家,她唯唯诺诺,看他的时候总是低眉顺眼,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可现在,她不仅敢攻击他最要命的地方,而且还满嘴粗鄙之语,简直不可理喻! “你想干什么?”陆祈年咬牙诘问。 桑南枝斜乜他一眼,随即甩头看向众人,眼睛一红,竟掉出泪来: “各位盛京城的婶婶伯伯,叔叔大娘们,你们帮我评评理。” “这位是金科状元陆祈年,他旁边的是礼部孔侍郎之女孔懿芳。” “我自由被养在陆家,陆老爷在世的时候亲口允诺只要我肯留在陆家照顾他们一家老小的生活,待到陆祈年功成名就,便娶我为妻。” “这些年我在陆家照顾陆祈年与他老娘,任劳任怨,刮风下雨从无停歇。” “不想陆祈年一朝高中,竟为了攀附权贵,不顾陆老爷生前嘱托,将我赶出陆家,转头便与这位孔姑娘成婚。” “如今,我已不想再与他们二人纠缠。可他们二人非但不放过我,还三番两次出手刁难。” “诸位说说,这世道如此,世上还有道理可讲吗?” 一朝中第便抛弃伴之数年的青梅竹马,掉头迎娶高门显贵之女。 这样薄情的故事向来是街头巷尾最喜闻乐见的八卦。 加之前不久陆祈年与孔懿芳的婚事还被当做美事在盛京城传了许久。 如今竟又翻出这样的私隐。 一时之间物议沸然,众人议论纷纷,也有人耐不住兴致直接发问: “陆公子,真相是不是像这位姑娘所说?你果真为了攀附权贵,抛弃了与你早有婚约的女子?” “哎,陆公子若是真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一个是孤女,一个是三品大员的女儿,人家一个堂堂金科状元,当然知道该怎么选。” 众人哄堂大笑。 陆祈年一张脸白了红,红了白,额角冒汗,看向桑南枝的眼神更是怒得要喷火。 连带着他旁边的孔懿芳也抬不起头,她孔懿芳长这么大就没这么丢人过! 她羞愤之下,扯住陆祈年的胳膊,冷声道:“你哑巴了?说话啊!” 陆祈年赫然回过神,指向桑槐怒斥:“桑南枝,分明是你与人私通在前,女儿都这么大了,你怎么好意思反过来污蔑我!” 第40章 银子没了真活不下去 他这一嗓子众人也回过神来。 可不是吗? 桑南枝怀里可还抱着个孩子呢! 若是依她所说,她是近日才被赶出陆家,可这孩子瞧着已经三四岁了。 若非她暗中偷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个这么大的孩子呢? 见众人态度有所松动,陆祈年也趁热打铁,凝着桑南枝冷笑道:“答不上来了吧?” “诸位,”他回身看向众人,“这女人贪图我陆家少夫人的名头,得不到就满嘴谎话地污蔑我与娘子清誉,诸位可千万不要信她的。” 人群骚动,议论纷纷。 突然,人墙后传来林尤弟高亢的声音:“这孩子是我家的。” 她带着黄亮穿过人群,站到桑南枝身边。 林尤弟在盛京城时日久了,人群中也有不少认识她的:“这不是主街市卖豆腐的黄寡妇吗?” “我想起来了,半年前她夫君去世,不久之后就有人上门硬塞了个小姑娘给他家,还说是她夫君生前欠下的风流债呢。” 桑南枝知道,林尤弟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件事。 她扯住林尤弟的衣袖,低声道:“这事我自己能解决。” 她边说边冲林尤弟打眼色,示意她带黄亮退下去。 不想林尤弟却面不改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即昂首迎上陆祈年冷冽的目光:“陆公子都听到了。” “这孩子是我家那个死鬼老公生前欠下的风流债。” “因着我不愿认她,这段日子她才跟着桑姑娘一道儿过活。” “桑姑娘心善,不仅给孩子舍了一碗饭,还给她起了名叫桑槐,由着她唤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为娘亲。” “如此善良的姑娘,却被你们逼得当街揭露自己的私隐,可见你们仗着手里有点权势,有多么的仗势欺人!” 林尤弟一番话铿锵有力,周围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沉默几秒后,也不知是谁率先道:“我相信桑姑娘。” 随后便是一阵潮水般的声音: “我也相信桑姑娘。” “我不信一个能照顾旁人子女的姑娘会水性杨花,与人珠胎暗结。” …… 一时之间局面再度扭转。 众人看向陆祈年和孔懿芳的眼神中满是鄙夷。 孔懿芳气得额角突突狂跳。 本想上街来瞧热闹得,哪知道自己变成了最大的热闹! 她拎起裙角,狠狠翻了桑南枝一眼,撞开陆祈年掉头就走。 陆祈年见状,指着桑南枝的鼻尖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随即,他快步追着孔懿芳跑上前去。 瞧着两人灰溜溜地逃走,人群里又是一阵掌声雷动。 桑南枝福了福身子,连连对众人道谢的同时也不忘替自己做做宣传: “多谢大家伙相信我。我在主街市支了个摊子,早晨买卷饼豆腐脑,晚上卖小吃。” “若是各位有空的话,不妨去捧捧场。多谢各位了。” 她倒是说得坦然,旁边的林尤弟却是一脸尴尬,扯着她的衣袖低声嘟哝:“你少说几句。” 哪有人刚刚被人栽赃诬陷,险些丢了名声,转头就大大咧咧开始给自己拉客的? 可桑南枝却不以为然,非但不停,反而扯着嗓子道:“这男人没了还能活,银子要是没了可就活不下去了。” “大家伙往后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就帮我多吆喝几个食客。” “一个不嫌少,十个不嫌多。” 她大大方方的模样惹得众人捧腹,对面前这小小女子更是赞扬不已。 砰—— 突然一声巨响,只见天空炸出一朵烟火。 “快看,是烟火会开始了!” 众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去。 桑南枝掉头去看时,余光一瞥,扫到一身白衣站在人群中的萧鹤川。 他没有穿飞鱼服,腰间也没挎绣春刀。 一身素白长袍被夜风卷起一角。 面容俊秀,五官端正,深邃的双目穿过人群,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桑南枝。 桑南枝突然想起,方才第一个响应林尤弟的那句‘我相信桑姑娘’。 当时她就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如今细细想来那声音可不是萧鹤川的吗! 是他引导众人配合林尤弟完成了方才的绝地反杀。 桑南枝心里一紧,不自觉地往他那边挪了几步。 “南枝。”林尤弟扯住她的胳膊往前走,“你快看,今年的烟火还有蓝色得呢。” 桑南枝顺着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再收回视线时,萧鹤川已经不在原位。 她伸长脖子环视,扫了一大圈,却再没能看到他。 他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桑南枝眼花似得。 砰—— 砰—— 天空又炸了好几朵烟火。 桑槐扯着桑南枝的衣角又蹦又跳:“娘,好看!” 桑南枝收回视线,将她架高些,让她看得更清楚。 在一片惊呼声中,几个颀长的身影钻进旁边的暗巷。 烟火在天空炸开,原本漆黑的巷子也被照亮几分。 巷子尽头,白衣男子负手长身而立。 “指挥使,”几人上前压着声音道,“人就在里面。” 萧鹤川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蜷缩,沉声道:“抓人。” 咚—— 暗巷右侧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几个身影鱼贯而入,将屋里躲着的人尽数拎了出来。 萧鹤川走进院中时,四角已经站着四个掌灯的锦衣卫。 烛火啪啪地响,在漆黑的院中照出四坨光晕,反倒衬得院子正中更加阴森。 跪在地上的三人被反绑双手,昂起头,三双赤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萧鹤川。 大牛搬来把椅子,萧鹤川落座。 他低着头,手里还盘着串松香木珠,幽幽道:“当日王昌下狱,举家被抄,名册上却少了三人。是你们吧?” 跪在正中的人翕动鼻尖,冷嗤一声:“既已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萧鹤川微挑眉角,带着几分玩味看向那人。 他思忖几秒:“你是王昌府上的二管家丁猛?” 丁猛怔了一瞬,闭口不语。 萧鹤川嘴角轻瘪:“王昌下狱前,有人亲眼目睹你自后门鬼鬼祟祟地离开,还带着一个小男孩。那孩子现在在何处?” 丁猛扭头不语。 “不说?”萧鹤川扬手。 几个锦衣卫阔步上前,左右反架住丁猛的胳膊,一道寒光抵在他眼前。 第41章 绝不姑息养奸 夜色如墨,凄白的月光洒在匕首刃上。 萧鹤川的脸笼在寒光肿,嘴角轻扬,扯出抹阴沉冷冽的笑。 “人人都说王昌手下的人不怕死,我信。” “但我很想知道,你怕不怕生不如死。” 他低沉的声音如同鬼魅,从丁猛耳边一字一字地砸下来。 匕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贴在丁猛的眼球上。 只要萧鹤川稍稍一晃,就能轻而易举刺瞎他。 丁猛后背僵直,浑身发颤,冷汗顺着脊柱往外冒。 唰—— 萧鹤川手指抖动。 “我说!” 几乎就在同时,丁猛绝望喊出声。 却见萧鹤川掌心一翻,将匕首握在手中把玩。 大牛阔步上前,抬手便是两巴掌,捏住丁猛的下巴,扬着声音呵斥:“说!那孩子去了哪?” 丁猛身子抖得厉害,嘴角挂着血,双眼赤红地看向萧鹤川:“西……西郊。” 吐出这几个字,他后背一泄,脑袋也垂了下去:“我当时被人追捕到西郊,只能先把那孩子藏在西郊一户人家里。” “等了几天风平浪静,我才去接走那孩子。” 大牛捏着他的下巴转头望向萧鹤川:“指挥使,信他吗?” 萧鹤川双指轻捏匕首,指尖一撩,匕首在他手中似陀螺般转动。 他思忖片刻:“带他去西郊指认。” 沉黑的马车从暗巷离开,街上还热闹得很。 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炸开,仿佛百花在天空齐放。 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笑声连连。 马车内却寂静得可怕。 萧鹤川闭眼靠在马车厢壁上,手里握着串黑松木佛珠,指尖拨动,佛珠绕在指上转。 王昌逆党的案子查到现在,牵连越来越广。 圣上那边的意思是要斩草除根。 丁猛送出去的孩子是王家最后的血脉。 若是找到了,必死无疑。 “指挥使,到了。” 马车停下,大牛扯着上了枷锁的丁猛上前。 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窗帘,露出阴暗中半张冷冽的脸。 丁猛面色发沉,抬手小心地指向前面:“就是那家。” 萧鹤川顺势望去,还没看清那户人家的院门,远处倒是先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车轮声。 一辆马车在那门前停稳。 车上的人跳下马车怒冲冲地往院里走。 马车内传来老妪的咳嗽声:“祈年,你等等我啊。” 来人竟是陆祈年! 萧鹤川神色微震,挑着帘子的手轻蜷,沉声询问:“你把孩子放在他家了?” 他们的马车通体浑黑,又停在暗处,远处的人没看到,倒是给了他足够的时间问清楚。 丁猛不情愿地嗯了声。 萧鹤川眉心锁得更紧。 再看时,陆祈年已经扶着车上的老妪下来了。 萧鹤川沉声再问:“可是他们两人救的?” 丁猛摇头:“不是。” 一旁大牛也认出了陆祈年,诧异地哎了声:“指挥使,那人不是桑……” “住口。” 萧鹤川打断他。 不能再耽搁了。 他挑帘下车,在陆祈年和陆老夫人进院前将两人拦下。 “陆状元留步。” 陆祈年沉色转首,看清来人,神色一震,本能后退:“萧指挥使?” 他伸长脖子往萧鹤川身后扫了圈。 大牛和另一个锦衣卫一左一右押着戴镣铐的丁猛上前,身旁还跟着个挑灯之人。 丁猛的脸在烛火照应下倒是十分清晰。 “陆状元认识他吗?”萧鹤川问话时,漆黑冷沉的双眼始终凝着陆祈年。 夜里本就凉些,他那眼神又冷得似刀,陆祈年只觉冷风顺着衣领嗖嗖地往身上灌。 他紧了紧前襟,凑近几步,仔细端详。 看了片刻,陆祈年摇头:“不认识。” 大牛认得他是桑南枝那个没良心的未婚夫,对他没什么好脸色:“这人说几个月前在你家藏过个孩子。” “你可瞧仔细了,若是隐而不报,让我们查出来可是抄家灭族的罪。” 陆祈年怎么说也是金科状元,如今又是孔侍郎的乘龙快婿,却被大牛一个无品无衔的锦衣卫如此训斥,心下不悦,脸色也难看起来: “什么孩子不孩子?我从未见过他,也不知道谁在我家藏过什么孩子。” 他话音方落,陆老夫人扯住他的衣袖往后拉了两下,凑上前低语几句。 陆祈年瞳孔圆睁,脸色一点点凝固,从最初的阴鸷转为错愕。 最后,他满眼震惊地看向陆老夫人,压着声音嗔怪:“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老夫人搅着帕子满脸局促:“我当时也瞧得不真切。再说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哪知道过去这么久了,还能惊动到锦衣卫?” “你……” “哎!”大牛冷脸打断陆祈年的话,“我再问你一遍,究竟认不认识他!” 陆祈年一手背在身后,再抬头时,脸上的怒色被慌乱取代。 他瞥了眼大牛,挪开视线看向萧鹤川:“指挥使,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鹤川没回话,纹丝不动地站着,视线微垂,连看都不看他。 陆祈年吃了个闭门羹,咬了咬牙才道:“我娘说几个月前的确见过个孩子,但那孩子不是我二人收留的。” 萧鹤川心底闪过丝不安。 还没等他发话,大牛瓮声瓮气地发问:“那是谁?” 陆祈年耷拉脑袋,轻掀眼皮扫向萧鹤川:“桑南枝。” 闻言,大牛回首猛地看向萧鹤川,也说不出话了。 果然是她! 萧鹤川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波涛汹涌。 在面摊初见桑南枝,她就能辨出面摊父子有行刺之意。 后来,她又多次接近锦衣卫。 如今甚至成了锦衣卫的钦定厨娘。 再想想之前码头桑南枝被劫,非但不慌乱,还能冷静自救。 一桩桩一件件联系起来,萧鹤川的心沉到谷底。 “指挥使。”陆祈年时刻关注萧鹤川,见他长久不语,贼眉鼠眼地凑上前,“您最近一直在查王昌逆党一案,这孩子也和王昌的案子有关?” 不等萧鹤川发话,他自顾自地补充: “桑南枝在我家十年,我早就看出她是个不安分的。” “只是没想到她竟和王昌逆党有牵连。” “您放心,若是锦衣卫有需要,我定大义灭亲,绝不会姑息养奸!” 第42章 你怀疑我是逆党? 砰—— 萧鹤川压在绣春刀上的手一抬,结结实实撞在陆祈年下巴上,疼得他捂着下颌,脑袋嗡嗡直跳。 “陆状元慎言。” 萧鹤川漆黑的眼中,射出一阵阵寒光,彻骨的寒意,周围的一切瞬间冰冻,犹如身在冰窖。 “今日锦衣卫只是例行盘查,若有一星半点的消息走漏出去……” 大牛蹭地拔出刀,寒光迸发,慌得陆祈年连连后退。 “我明白,”他点头如捣蒜,“指挥使放心,今天我和家中人都未曾见过锦衣卫,更不知道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萧鹤川斜乜他一眼,满意点头,沉下面色,转身扬长而去。 直到那辆与夜色浑然一体的黑色马车消失,陆祈年才赫然回过神。 他浑身大汗淋漓,四肢打颤,尤其是双腿抖得厉害,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得。 “祈年。”陆老夫人小心挪上前,压着声音低语,“方才那些都是什么人啊?” 陆祈年眼神幽幽:“要命的人。” “啊?” 陆老夫人还想细问,陆祈年转身阔步入了院中。 因为在街上被桑南枝羞辱一同,孔懿芳本就恼了他。 回府后,孔侍郎又因为陈滔水的事叫他狠狠训斥一番。 陆老夫人看不下去替他辩驳几句,孔侍郎一怒之下,竟让他将陆老夫人送回老宅,往后也不许她再去孔家。 陆祈年心里乱糟糟得,正忖着该做些什么好好表现表现,没想到这么快机会就送上门了! 虽说萧鹤川不承认今日查问的事与王昌逆党有关,可他知道,若不是天大的案子,萧鹤川堂堂一个指挥使怎么会大晚上亲自押人询问呢? 那日被桑南枝阴差阳错藏起来的孩子肯定和王昌有关。 桑南枝几次三番害他下不来台,又害得孔懿芳恼他。 若是他不做点什么,如何能让这个小贱人知道他的厉害呢? 桑南枝丝毫不知西郊发生的事。 她同林尤弟看完了烟火,又放了花灯,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家,已是筋疲力竭。 简单洗漱后,她一上床就搂着桑槐睡过去了。 第二日她和往常一样,一早就出摊了。 平日她还没到小食摊就能瞧到摊外排队的食客。 可今日小食摊外却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 桑南枝还奇怪呢,撩帘进摊,瞧到摊位上坐着的几人,瞬间明白了。 “指挥使,你们要吃什么吩咐一声我去送就是了,没必要一大早就来我摊上吧?” 她边说,边把小食摊上的东西全都卸下来。 “你们几个往这摊上一坐,哪里还有人敢来我摊上吃饭啊?” 东西放定,身后鸦雀无声。 桑南枝微挑眉角,察觉异样,转身扫过去。 却见大牛眉眼乱飞,不停地同她打眼色。 还没等桑南枝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萧鹤川冷冷道:“认认,是她吗?” 大牛面色难看,身子往旁边斜倒。 桑南枝这才看到他宽大身躯后当着的人。 丁猛昨夜进了锦衣卫就被萧鹤川倒悬在梁下,审问了一夜。 此时他面有浮肿,眼下发青,两腮的胡茬冒了一圈,整个人憔悴不堪,再没有昨夜的硬气。 他脑袋耷拉着,掀起眼皮迅速扫了眼桑南枝,眼神亮了一瞬,微微颔首:“是……是她。” 桑南枝仔细打量丁猛,却不认识眼前人是谁。 顶替原主穿越过来后,她丢失了从前的记忆。 此人既认得自己,想必是和原主有些关系。 桑南枝心思飞动,思索着该如何接话,能不着痕迹地打听清楚眼前人的身份。 “今日倒是巧了。”她笑吟吟地轻语,“指挥使怎么和他一道儿过来了?” 萧鹤川眉角微挑,眼底蕴起层冰霜:“你也认识他?” 桑南枝心跳如打鼓,正要答话,余光轻扫,瞥到丁猛手腕上的血红勒痕。 他被用过刑! 桑南枝心下一沉,笑容瞬间凝固,垂眸摇头:“谈不上认识,只是见过两面。” 大牛长舒了口气,压着声音道:“指挥使,我就说桑姑娘不可能和他认识。” “他当时被追得紧,一时情急之下才会把孩子藏到陆家。” “桑姑娘心善,瞧到个孩子单独在外怎么可能不收留几日呢?”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在说,可桑南枝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这人曾在原主家藏过孩子。 萧鹤川冷目乜了眼大牛,将他后边的话硬逼回去。 他扬起下巴轻点丁猛,沉声道:“你们几个先带他出去。” 大牛得令,抓起丁猛,将他硬拽出去。 小食摊上只剩桑南枝与萧鹤川二人。 他们一个站一个坐。 萧鹤川一瞬不瞬地凝着桑南枝,那双眼睛仿佛是两片冰川,让人冷到心底。 看得桑南枝心下发慌。 她蜷起指尖,紧捏成拳,掌心传来丝丝疼痛,人也逐渐冷静下来。 “指挥使的话问完了吗?”桑南枝率先开口,“若是问完了,我这还要做生意,就不留你了。” 说着,她转身摆弄厨具。 “王昌逆案查了一年有余,半年前才盖棺定论。” 萧鹤川冰冷的声音从身后蔓过来,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洪水一点点将桑南枝淹没: “方才那人从前是王昌府里的家丁。” “几个月前,王昌府邸被抄没,他带着两人还有王昌最小的儿子逃脱了。” “这些日子,锦衣卫奉皇命清查王昌余孽。昨日才终于找到他与另外两人。” “可是,王昌的小儿子却没了踪迹。” 他一口气说了不少话,桑南枝却始终背对着他,低头只顾做手里的活。 待到身后没了声音,她才回头望过去:“指挥使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两人视线隔空交汇,萧鹤川缓缓起身,一步步逼近桑南枝。 他颀长的身影洒下来,将桑南枝笼在其中,阴鸷的双瞳微沉,直视桑南枝双眼,似乎要将她剥皮抽筋,看个清楚。 “据他供认,”萧鹤川一字一顿,“当初他被追捕,慌乱之下将孩子藏在西郊陆祈年府中。” 桑南枝心中一沉:“你怀疑我是王昌一党?” 第43章 陆状元,找死麻烦走远点 两人目光交汇。 萧鹤川没说话,眼底却是狐疑毕现。 桑南枝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扣上逆党的帽子。 真是好大一口黑锅! “我若真是逆党,就该躲锦衣卫远远得,为何还要去做你们的厨娘?这不是上赶着把自己置于险境吗?” 话刚出口,桑南枝就后悔了。 她紧拢眉心,直直地回望萧鹤川。 好半晌才红唇轻动,低声道:“你怀疑我故意接近锦衣卫?” 萧鹤川不语,冷冽的神色却早已说明一切。 那日在面摊上,自己阴差阳错救了萧鹤川与大牛等人,那时他就疑心她与面摊父子是一伙的。 如今又多出个帮助藏匿王昌孩子的罪名。 桑南枝意识到,自己在萧鹤川眼中疑点斑斑,就差在脑门前刻上‘王昌余孽’四个字了! 偏这事她一点也解释不得。 难道要她告诉萧鹤川,她是魂穿在原主身上,没有继承原主记忆,所以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藏孩子一事的吗? 这样的话她若是说出来了,王昌余孽的嫌疑洗不洗得清两说,反正神经病的帽子是肯定要戴了。 桑南枝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澄清时,摊帘突然撩开,大牛喘着粗气,满面紧张地入内:“指挥使,不好了。” 大牛快步上前,凑到萧鹤川耳边低语几句。 萧鹤川本就和桑南枝站得近,尽管大牛声音已经很低了,她还是依稀听到‘陆祈年’和‘孔侍郎’几个字。 萧鹤川眉心微拧,眼底闪过丝冷冽:“刑部怎么说?” 大牛:“此事毕竟是孔侍郎告上去的,刑部压不住,现下人正往这边来呢。” “指挥使,人若是被刑部带走了,那……” 大牛余光落向桑南枝,浓眉紧锁,眼底闪过丝关切。 萧鹤川抬手挥了挥:“你们先将人带回锦衣卫,没有我的手令,谁也不能从锦衣卫拿人。” 大牛应了声是,转头对桑南枝道:“桑姑娘,得罪了。” 没等桑南枝反应过来,大牛跨上前,一把擒住她的胳膊,向后猛抬,利索地将她双手反捆,随后便推着她往小摊外走。 他动作虽瞧上去粗鲁了些,实际却很有分寸,甚至在捆绑时还有意松泛些,避免磨破她的手腕。 桑南枝被带上马车,刚出去没多远,就见另一队人马将小食摊围了个水泄不通。 打着‘刑’字的轿子在小食摊前停下。 刑部尚书沈钰撩帘而下。 一眼看到大马金刀坐于小食摊内的萧鹤川,沈钰眉心跳了几下,下意识顿住脚步,等了等身后的人。 陆祈年和礼部侍郎孔广荣也下马而来。 三人并肩一处,沈钰才有些底气,撩开帘子走进小食摊。 萧鹤川端坐于前,手里还捧着碗自己盛的豆浆,拿着卷饼边吃边喝。 见三人进来,他撩起眼皮,不紧不慢扬起音调嗯了声:“两位大人今日怎么如此得空?一道儿来这吃早饭吗?” 孔广荣因为陈滔水的事对萧鹤川不满,此时阴沉着脸,冷声诘问:“萧指挥使,这摊子的老板在何处?” 萧鹤川斜乜他一眼,不回话,自顾自地端起豆浆,喝得开心。 孔广荣被忽视,怒急攻心,还要说话,沈钰皱眉轻啧:“孔侍郎不要乱了分寸。” 虽说孔沈两家有姻亲,算起来孔广荣还是沈钰的长辈。 但他如今官职高于孔广荣,一声呵斥,也让孔广荣不敢再造次,翻了眼萧鹤川才不甘不愿地退到沈钰身后。 “萧指挥使。”沈钰搭手行了个官场礼,“今日一早,孔侍郎携女婿陆祈年来报官。” “昨夜陆状元送母回府,清点家中物件时,发现丢了几块价值不菲的玉佩。” “因而想到可能是从前家中厨娘离家时,一时起了贪念带走了。” “那厨娘如今正是这小食摊的老板,所以才请她回去问话。” 萧鹤川喝干净最后一口豆浆,掀起眼皮,森然的目光在对面几人的脸上挨个扫了一遍:“这么简单的案子,却要惊动刑部尚书亲自来缉拿嫌犯。” “沈尚书事必躬亲,果真是不负皇恩啊。” 他话里话外都是嘲讽,讽刺沈钰因为姻亲关系格外重视孔府的案子,假公济私,心怀不正。 谁都知道圣上特许萧鹤川监察百官的权利。 他若是发起疯来,将这些话上报给圣上,那沈钰真是长八张嘴也说不清。 沈钰脸色白了一瞬,扯扯嘴角挤出丝笑。 他刚要回话,萧鹤川将豆浆碗往旁边一推,不紧不慢缓缓起身。 他高大,一站起来瞬间将小食摊填满,原本就不宽敞的小摊瞧着越发逼仄。 他森寒的眼刀紧盯陆祈年,每往前走一步,都迫得陆祈年胆寒,下意识向后退。 咕咚—— 陆祈年退无可退,撞翻小摊车上的调料筒。 筒里调制好的咸卤洒了他一声,整个人都被浸成了咸味豆腐脑。 站在他旁边的孔广荣蹙起鼻子后撤几步,眼里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 陆祈年慌慌张张掏出手帕想擦干净,可慌张间又打翻了旁边的甜味卤筒。 这下他身上又咸又甜,真可谓味道十足。 萧鹤川冷漠地轻嗤一声,收回视线瞧向沈钰:“沈大人来迟一步。” “这小食摊摊主桑南枝与王昌逆案有牵扯,我已经吩咐人拿她回去问话了。” “沈大人若是要查盗窃的案子,怕是要等到锦衣卫问话之后才行。或者,你将要问的案件细节告诉我,我替你一道儿办了,如何?” 未及沈钰回话,陆祈年拂袖沉声道:“萧指挥使这话好没道理!” 方才要不是他冷森森地盯着自己,陆祈年也不会打翻卤子,害得他在岳丈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 陆祈年此时心有怒意,甚至顾不上害怕,梗着脖子对上萧鹤川:“你问的案子是案子,难道刑部要问的案子就不是案子吗?” 他说完,沈钰一张脸黑到极点,暗道一声蠢货,斜眼乜向孔广荣。 孔广荣却是一个劲地装傻,低着头,只装看不到。 “哦?”萧鹤川眉角轻扬,满面玩味,扫向沈钰,“陆状元的话,沈尚书怎么看?” 第44章 陆祈年就是个大草包 沈钰现在无比后悔。 孔广荣今日一早就引着陆祈年去见他。 两人信誓旦旦地说,陆家从前的厨娘桑南枝与王昌逆案有关。 陆祈年还向他爆料,萧鹤川与那桑南枝走得很近,若是桑南枝交到他手上,定然是装聋作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若是他能将桑南枝带回刑部,问出王昌逆案的相关细节,那便是大功一件。 以圣上对王昌逆案的关注程度,指不定他会凭借此案位列三公。 沈钰也是被陆祈年二人画的饼冲昏了头脑,才忙不迭地带人来抓桑南枝,想以偷盗罪名先将人扣下,回头再慢慢审。 哪知道人居然已经被萧鹤川带走了。 若是人还在外,他这个刑部尚书自然有权审问盗窃案。 如今人已经被萧鹤川带走了,他哪里有权利从锦衣卫手里抢人呢? 可若是就这么认了怂,往后他这个刑部尚书该怎么做?又如何服众? 沈钰垂下眼,抱手对萧鹤川回了一礼:“萧指挥使奉命清查王昌余孽,若是桑南枝果真与王昌一案有关,那自然应该先紧着锦衣卫的案子来,至于偷盗一案,可以往后拖拖。” “只不过……”他掀起眼皮,轻扫向萧鹤川,“我刑部接了报案,也以出了人马捉拿嫌犯。” “如今嫌犯既在锦衣卫处,还请萧指挥使给我写张字据。他日若是问完了逆党一案,还将人送还刑部,容刑部继续查问偷盗的案子。” 闻言,陆祈年急忙补充:“没错。指挥使今日将桑南枝带走,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将人放了,到时你的案子没查清楚,可别拖累了沈尚书的案子也出纰漏。” 他这话才落,沈钰便暗道一声不好。 未等沈钰回过神,只听嗖的一声。 一道利刃闪着寒光擦过陆祈年的侧脸,咣当一声扎进他身后的木柱内。 陆祈年耳根被擦出条血痕,若是再偏上那么一厘米,恐怕此时钉在木柱上的就是他的耳朵了! 他圆睁双眼,半张着嘴,不可思议地看向萧鹤川,好半晌才回过神:“你……你……你要干什么!” 萧鹤川侧身靠上捉奸,低着头,慢条斯理放下右边衣袖,遮盖柱袖箭发射筒。 他没抬头,沉着声音幽幽道:“孔侍郎家的这位爱婿言语如此不当,孔侍郎若是得空也该好好教教他。” 一记眼刀如有实质落向陆祈年,萧鹤川的声音冷若冰霜:“今日他折辱本侯也便罢了。可若是哪一日因言语不当,给孔家招来杀身灭门之祸,到时候孔侍郎怕是哭也没地方。” “你……” 陆祈年还要说话,孔广荣一记眼刀递过去,怒声呵斥:“住口!” 便是萧鹤川当真与桑南枝来往密切,可他已经当着他们的面说了桑南枝被锦衣卫带走,那陆祈年刚才的话就是直接在指控锦衣卫做事徇私舞弊,罔顾王法了! 要知道,眼前这位可不仅仅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是最年轻的英国公。 满门英烈,战功赫赫。 陆祈年有几个脑袋指控他徇私舞弊,罔顾王法? 他不想活,可别拉上孔家满门! “岳丈大人,他……” 陆祈年还不罢休,凑到孔广荣身边。 啪—— 他话还没说出口,脸上便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孔广荣满目怒火,恶狠狠地瞪着陆祈年。 他现在真是后悔啊。 当初他金榜题名,孔广荣只瞧着他相貌堂堂,气质不凡,才榜下捉婿选了他来做自己的女婿。 如今成了婚他才发现,这陆祈年就是个满肚子八股文学的草包! 他非但对政事一窍不通,在官场上时时说错话,处处得罪人,而且还是个只知哄女人高兴的绣花枕头。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挑他来做女婿。 偏偏如今女儿喜欢他喜欢得紧,昨日他一怒之下让陆祈年送母回府,女儿还因此和他闹了好一会儿呢。 若是现在将这草包赶出孔府,自己和女儿的那点父女情恐怕也得斩断了。 思及此,孔广荣只能按下满腔怒火,冷声呵斥:“还不快给萧指挥使道歉。” “我给他……” 陆祈年话还没说出口,就对上孔广荣阴冷到极点的眼神。 他不敢再多言,捂着脸,闷声闷气地道歉:“指挥使,我一时言语无状,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萧鹤川微扬下巴,余光淡淡地扫了眼他,不紧不慢道:“陆状元如今已是孔侍郎的女婿,日后有岳丈护着,在朝中也定大有作为。” “这等冲动的性子也该好好改改,否则若是日后再御前闹出什么事端,没得让人嘲讽孔家家风不严。” 他这话分明是在嘲讽陆祈年顶着‘陆’姓,却是个上门女婿。 日后无论光耀门楣也好,毁坏门庭也罢,都再与陆家没有丝毫瓜葛。 陆祈年到底是个读书人,被他这话臊得头都抬不起来,嘴角扯了又扯,硬是一点笑容都没挤出来。 萧鹤川辱了人,脸上不见丝毫波动,轻甩衣袖,整理好飞鱼斗篷,冲孔广荣与沈钰抱拳答了一礼,便扬长而去。 待他走远了,脸色气发白的陆祈年才咬牙切齿地狠碎一口:“呸,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圣上的狗腿子罢了,张狂什么?早晚有一日,我要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你给我闭嘴!” 孔广荣气得抄起手边萧鹤川用完的碗,顺势飞向陆祈年。 咚—— 那碗不偏不倚,恰好砸在陆祈年头顶,余下的豆浆汁子顺着他侧脸滴落。 他身上又是甜卤,又是咸卤,如今再加上从头浇下来的豆浆,这小食摊上的精华全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孔广荣指着陆祈年的鼻尖隔空点了好几下,最后气急败坏地闷哼一声,拂袖而去。 陆祈年扭过湿漉漉的脑袋望向沈钰,还没说话,就见沈钰冷着脸斥责道:“陆状元的确该好好学学规矩。” “否则日后给孔家惹了麻烦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往后陆状元还是安心留在府中陪夫人吧!” 第45章 我说了,指挥使信吗? 枣红烈马在锦衣卫门前停下。 萧鹤川翻身而下,守在门外的大牛立即上前。 他挽住缰绳,四下环视一圈,压低声音道:“指挥使,我问过桑姑娘了,她什么也没说。” 桑南枝牵涉进王昌的案子里,大牛也着急。 他私心里觉得桑南枝绝不是个攀附逆党的人,可他翻来覆去地问了好几遍,桑南枝就是低着头不开口。 再问,她便闭眼靠在旁边,冷着声音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若不是这些日子常有往来,换成旁人大牛早就大刑伺候了! “去找兴二爷来。”萧鹤川沉声吩咐。 大牛啊了声,手掌一松,缰绳脱落。 兴二爷是锦衣卫养在府里的针灸师。 他一手银针用得极好,不仅能治病救人,也能逼供审问。 进了锦衣卫的嘴硬之人,即便是扛过锦衣卫的八十一道刑法,却也扛不过兴二爷一手银针。 所以锦衣卫众人又给兴二爷送了个绰号,叫催命师爷。 素日问案,都是等到犯人用了大刑也不肯招的时候,才请催命师爷出山。 今日桑南枝入府,一道刑都还没用过,怎的就要请兴二爷了呢? 大牛心急起来,快步追上已经要入院的萧鹤川:“指挥使,她只是个姑娘,没必要动用兴二爷吧?” 萧鹤川顿住脚步,锁着眉心,扭头扫向大牛:“入了锦衣卫还分男女吗?” 大牛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耷拉脑袋闷声闷气地应了声,牵着马去后院寻兴二爷了。 萧鹤川入院后,早有大牛安排好的人引着他去了东厢房。 桑南枝这段日子和锦衣卫走得很近,这院中当差的一多半都见过她,还有些要么就是去她小食摊上吃过东西,要么便去她家里尝过菜。 他们私心里也不信桑南枝一个小姑娘会和逆党有牵扯。 所以东厢房外只留了两人看守,门头上也只是挂了把象征性的锁头。 萧鹤川瞧着防备如此松懈,眉心蹙了蹙没多言。 他推开门,屋里的桑南枝也没上枷,垂首坐在圆桌旁,面前还有个冒热气的茶盏。 听到动静,她头也不抬,哑着声音道:“大牛,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久没有等到回答,桑南枝抬头望过来,一眼就对上萧鹤川阴沉如水的眼神。 她心中一震,猛地起身,带翻桌上茶盏。 滚烫的茶水泼在她裙伤,烫得她锁眉轻吟,却克制着不敢喊出声儿来。 萧鹤川皱眉,他有这么可怕吗? 桑南枝双手搭在身前,低头后退几步:“见过指挥使。” 谨慎小心的样子,仿佛面前的人她从来不认识似得。 萧鹤川眉角轻扬,眼底划过丝不悦。 他没说话,径直上前,坐到桑南枝对面。 桑南枝站着没动。 “坐。”萧鹤川淡淡吩咐。 对面的人依旧站着:“指挥使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就是了。” 有了早晨的事,桑南枝算是明白了。 这几日她只自以为和萧鹤川走得近了些,便在他面前得意忘形,越来越不知分寸。 可她忘记了,眼前的人是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阎王,最年轻的国公爷,还是圣上手中的利刃,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萧鹤川。 在他面前,众人平等。 不管是谁,只要牵涉进逆党一案中,他都会毫不留情。 更别提自己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平头老百姓罢了。 见她站着纹丝不动,萧鹤川眉宇间的不悦更浓:“你就打算这样湿着衣裙和我说话吗?” 桑南枝顺他下巴所指的方向看去,脸一下红了。 方才起身时带翻茶盏,溅出的水渍打湿了小腹处的裙身。 裙子贴在她身上,婀娜曲线毕现。 她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萧鹤川递过一只手帕:“擦擦。” 桑南枝道谢,接过手帕,迅速坐回对面,用桌子挡住萧鹤川的视线,擦干裙上的水渍。 待她再抬眸时,萧鹤川嘴角噙抹玩味的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桑南枝心里慌得不行,低声询问:“指挥使笑什么?” 萧鹤川轻咳几声,敛下心神:“为什么撒谎?” 桑南枝一怔:“什么?” 萧鹤川单手搭在桌面上,蜷起指腹,指尖在桌上轻点:“你根本不认识丁猛,对吧?” 桑南枝扬眉,下意识回答:“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方才在摊上她还一副和丁猛见过几面但不太熟的样子,如今就又说她压根不认识那人。 一前一后不到半个时辰就改了说法,这不是更容易引起萧鹤川的怀疑吗? 没想到萧鹤川却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我若是没有识人断物的本事,如何统帅锦衣卫?” 他凑近些,冷若冰霜的双眼压在桑南枝面前:“你明明不认识丁猛,却要假装与他相识,证明你知道,若是你当着他的面说与他不识,一定会被戳穿。” “所以,你无奈之下只能认下你们相识。可若是你真认识丁猛,今日见到他的时候就该知道锦衣卫为何一大早出现在你摊上。” “你却神色如常,甚至还当面承认你们二人相识。要么便是你有足够的信心,确信即便你们是旧相识你也不会牵涉进他的案子里去。” “要么便是你压根不知道他究竟牵涉进什么案子,所以只能先承认你认识他,之后的事情再徐徐图之。” “桑姑娘,我说得对吗?” 话落,他身子挪向后,目光如炬,泰然自若地看着桑南枝,搭在桌面上的手还在轻点。 桑南枝被他盯得心里发紧,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心跳如同打鼓。 这人简直太可怕了。 竟将她的心思推演得如此滴水不漏。 桑南枝心里慌得不行,脑海中却坚定了想法: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撒谎! 她忖了几秒,喉咙轻滚,抬眸小心翼翼望向对面的人:“我若是说了,指挥使会信吗?” 眼眸泛红,红唇微白,开合间微微发颤。 她胆战心惊的样子让萧鹤川想起儿时养在院里的小猫。 每次犯了错,便是如此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讨好他。 心里痒痒得。 他淡然道:“说说看。” 第46章 姑娘身体里有两个人 不能说自己是魂穿而来,那实在太匪夷所思。 但也不能在萧鹤川面前说谎,一旦被他看出端倪,后果太过可怕。 只在片刻间,桑南枝便想好说辞:“我……我得了离魂症。” 还好她之前侧面问过林尤弟,知道这个年代把‘失忆’称为‘离魂症’。 桑南枝压低脑袋,余光试探着瞥向萧鹤川。 他纹丝不动,冷淡如水的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桑南枝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信了自己的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今日你问我是否和丁猛相识,我便猜到他该是我从前认识的人。” “可我有离魂症,我根本想不起他究竟是谁,我与他之间又发生过什么,无奈之下,我只能先选择承认和他相识,之后的事之后再想法子。”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和王昌逆党有关。那时我若是要再说离魂症一事,听上去像是故意在找托词。” 说罢,桑南枝眨巴眼睛,心虚地看向萧鹤川,轻声询问:“你信我吗?” 单手托腮,漆黑晶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直勾勾地看着萧鹤川,似乎能越过他冷若冰霜的眼直接看透他的心。 萧鹤川审问过那么多人,便是在最狠厉的杀手面前他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被她盯着瞧了几秒,他竟有些慌乱地低下头,躲开她的视线,哑着声音回答:“稍后就知道你所说是真是假了。” “啊?” 桑南枝怔愣,刚想细问,门外大牛瓮声瓮气地通报:“指挥使,兴二爷来了。” 萧鹤川眉心蹙了一秒,很快平静:“让他进来。” 门推开,大牛侧身站到旁边,露出他身后拎着医药箱的兴二爷。 他头戴藏青色瓜皮帽,身穿黑色粗布衫,衣角都已磨出毛边,脚下的布鞋却格外干净。 最让桑南枝奇怪的,是他眼上居然蒙着块黑布。 这位兴二爷竟是个盲人。 “二爷,您进去吧。” 大牛说话时,还特意伸手搀扶他一把。 兴二爷道声谢,扶着门框跨过槛,垂首站在门边:“指挥使。” 门再度关上。 萧鹤川淡淡地嗯了声:“二爷一手银针无所不能,今日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断断对面这位姑娘是否患有离魂症。” 兴二爷右耳耳垂前后跳动,顿了几秒,缓缓转身,居然正正地冲着桑南枝走过来。 他将医药箱放在桌上,拿出脉枕道:“有劳姑娘玉手。” 他一个盲人,再没有任何辅助的情况下,能如此精准无误地走向自己,实在太令人诧异。 桑南枝甚至忘了自己的处境,偏着脑袋,疑惑地上下打量,居然还抬手在兴二爷面前晃动几下,瞧向萧鹤川,压着声音询问:“他是盲了吗?” “我眼盲是自娘胎里带来的。”萧鹤川没回话,倒是兴二爷淡淡地应了声。 他摸索着寻把椅子坐到桑南枝对面,从衣袖中拿出块手帕:“姑娘可是信不过我?” 桑南枝被问得局促不安,摇头回应:“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能替锦衣卫做事的人,即便是个眼盲之人,也不会是寻常之辈? “我从前知晓有人能听音辩位,可方才二爷进来时我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只是好奇二爷是如何做到精准判断了我的位置。”桑南枝解释。 “瞎久了就能做到。”兴二爷冷着声,“日后若有机会,我自当教教姑娘。现下能号脉了吗?” 桑南枝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心里暗道:真是个怪人。 手却乖乖地搭上脉枕。 兴二爷将帕子盖在她腕上,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腕间轻点。 他动作很轻,指腹盖在腕间,桑南枝也没什么感觉。 “姑娘近期可有心气郁结,烦躁难安?” 自己穿越过来之前,原主因为听到陆祈年要违背诺言,迎娶孔懿芳,的确心气郁结,烦躁难安。 她颔首,又想起兴二爷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刚要说话,兴二爷却已经接着道:“有就对了。” 他竟是靠着她的脉搏速度便判断出她的答案。 “姑娘心气郁结所以伤了心脉,的确会有离魂症发作的可能。” “不过我观姑娘的脉搏,除了离魂症之外,似还有其他问题。” 兴二爷眉心轻紧,指尖力道加重些,点动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半晌后,他哑着声音嘟哝:“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二爷。”萧鹤川沉声,“桑姑娘的身体可有什么异样?” 兴二爷缓缓收回手,撑着下巴思忖片刻,突然发问:“姑娘可是身怀有孕?” 桑南枝立即澄清:“没有没有,我还没有夫君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话说完,萧鹤川的眼神似有似无地往她这边瞄了片刻。 等她再看过去时,他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兴二爷:“究竟号出了什么?” 兴二爷眉心锁成个川字,犹豫许久才幽幽道:“姑娘的脉象像有双重。” “若说一个人的脉象会浮现双重脉,多半是因为身怀有孕。” “可姑娘的脉又不是喜脉,更像是……” 兴二爷怯嚅着嘴唇措辞:“像是姑娘的身体里有两个人。” 闻言,桑南枝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 我嘞个乖乖。 这位兴二爷到底是什么人啊? 怎么连这个他都能号得出来? 不是,魂穿哎。 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她还以为除了孟婆没人能察觉呢。 兴二爷莫不是眼盲所以通灵了? 桑南枝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表情也千奇百怪。 一双柳眉上下悦动,晶亮的眸子一会儿明晃晃得,一会儿又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 殊不知,她所有的表情都被萧鹤川尽收眼底。 几秒后,他才冷声询问:“以二爷看,桑姑娘可有离魂症?” 桑南枝也赫然回过神,摩拳擦掌,一脸期待地望向兴二爷。 一来现在只有他能证明她得了离魂症,帮助她摆脱逆党嫌疑。 二来桑南枝现在是真得好奇,这位兴二爷究竟能神到什么地步,一会儿他会不会直接把她魂穿地事情说出来。 第47章 谁说你是无辜的? “旁得我不敢说。” 兴二爷言辞谨慎:“这离魂症的确不假。” “桑姑娘所患之病恐怕不仅仅是离魂症,或许也会有分裂之兆。” 萧鹤川剑眉轻锁,身子微微向前,满脸都是疑惑。 他虽是无所不能的锦衣卫指挥使,但兴二爷所说的东西显然已经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倒是桑南枝一下惊醒,下意识接过兴二爷的话:“二爷的意思是说,我会精神分裂?时而是我现在这幅样子,时而是其他样子?” 兴二爷对于桑南枝能精准理解自己的话十分满意。 他摩挲着下巴点点头:“没错。” “依我看,姑娘体内的双重脉或许是分裂之症的前兆。” “不过这脉象我从前也未曾见过,恐怕得回去仔细查问之后才能确认。” 似是猜到萧鹤川还要问话,他主动回身,面向萧鹤川的方向:“但无论如何,姑娘的离魂症都是真得。” 桑南枝心下喜悦。 要不是情况不合适,她真想跳起来抱着兴二爷狠狠亲一口。 他方才这些话不仅仅坐实她的离魂症,洗清她逆党的嫌疑。 最重要的是,有了兴二爷这番话,日后若是有人察觉她和从前的原主行事作风差距过大,她也有据可依了。 桑南枝喜上眉梢,别过头看向萧鹤川。 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就差直接告诉他:你看,我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是王昌逆党呢? 哪家逆党没事干会放个随时有分裂可能的人在团伙里? 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吗! 她挤眉弄眼的模样十分滑稽,萧鹤川看得险些笑出来。 他以拳抵唇,轻咳两声,敛定心神才看向兴二爷:“辛苦二爷跑这一趟了。” 兴二爷摆手,连声说着无防。 他刚要起身,却听咔哒一声脆响。 兴二爷捂着腰,眉心微锁,露出痛苦之色:“这段时日我忙着研制给外勤兄弟的药膳,这腰都硬了。” “药膳?”桑南枝抓住重点,“是那种用各种中药材做出来的东西吗?” 兴二爷抵腰站起身,左右绕圈:“怎么?桑姑娘也有兴趣?” 有! 她可太有了! 她魂穿过来之前,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大厨,无论中餐还是西餐都十分拿手。 那时她就想找点突破,于是便瞅准了药膳。 只可惜,她虽然有一身好厨艺,但在中医药上却是一窍不通。 所以研究来研究去,终究镜花水月一场空。 没想到穿越到这地方来,居然还有这样的福报? 桑南枝欢喜起来,也顾不上男女有别的大忌讳,竟探手一把抓住兴二爷的时胳膊:“二爷能带带我吗?” “若是二爷愿意教教我,您让我做什么都成。” 她冰凉皙白的手指扣在兴二爷的腕子上,惹得他后背一直,猛地转身面向萧鹤川。 也就是兴二爷眼上蒙着黑布,否则萧鹤川都怀疑他此时此刻应该是双眼发直,满目诧异。 毕竟,桑南枝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就敢这样亲昵,扣上他的手? “咳咳。”萧鹤川抵唇咳嗽两声,挑眉瞪向桑南枝,用眼神示意她放开兴二爷。 可这女人满心都是药膳,满眼都是兴二爷,压根就没注意萧鹤川发黑的面色。 “桑姑娘!” 眼见咳嗽不管用,萧鹤川沉声道:“你先把二爷松开。” 桑南枝这才反应过来。 她在干什么!? 这是大雍朝,不是二十一世纪! 这里严守男女界限。 更别提她和兴二爷年龄还差着辈呢。 刚才她那行为一旦传出去,物议沸然之下,一人一口唾沫,就口水都能淹死她。 名声不名声得她倒是不在乎。 可要是真传出什么闲话来,就会牵连她的生意,就会没银子挣。 那才是最要紧得! 桑南枝连忙道歉:“二爷,我刚才是一时激动,您别往心里去。” 兴二爷扯动嘴角尴尬地笑了笑:“无防,无防。若姑娘真对药膳感兴趣,回头挑个时间,来我院里细学就是了。” 桑南枝还因为刚才的事情红着脸,眼神却已经不自觉地往兴二爷那边飘:“多谢二爷,我肯定去。” 她雀跃的语调像百灵鸟似得。 兴二爷听得脸发红,心下暗道:这地方是不能待了! 他连忙对萧鹤川拱手作揖:“指挥使,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去忙了。” 萧鹤川淡淡地嗯了声。 兴二爷收拾好医药箱,拎起来就往外走。 桑南枝还兴高采烈地同他道别呢:“二爷今日的话我记住了,过几天我就去找您,您可千万不能耍赖哦。” 兴二爷脚下一顿,推开门,落荒而逃。 他跌跌撞撞的样子都把大牛看愣住了。 兴二爷在锦衣卫这么多年,什么血腥、残忍的场面没见过,也从未看到他这么踉踉跄跄,仓皇而逃的啊。 大牛忍不住好奇地往屋里看。 迎头就对上萧鹤川冷若冰霜的眼:“关门。” 大牛打了个寒战,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关上房门。 屋里只剩下桑南枝和萧鹤川两人。 对上他阴沉如水的双眼,桑南枝心里方才那点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她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后退几步,才想起不对啊。 兴二爷已经证明了她的清白,她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思及此,桑南枝梗着脖子,故作镇定,主动看向萧鹤川:“二爷的话指挥使都听到了吧?” 萧鹤川轻挑眉角,微微偏头:“听到了。” “我没骗你吧?”桑南枝的声音都轻巧起来,“我真得了离魂症,所以今天才有今早在小食摊上的话。” 萧鹤川瘪嘴:“嗯。” 他神色平平,一双淡然的眼中没有丝毫情绪,仿佛对桑南枝说的话丝毫不感兴趣。 桑南枝轻啧一声:“你嗯是什么意思?” “我是无辜的,我和王昌逆党根本没关系,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她急着回去摆摊呢。 耽误了早晨挣钱,可别再耽误她晚上挣钱了! 想着,桑南枝拔腿要走。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拦下她的去路。 冷冽的声音从头顶罩了下来:“二爷只能证明你的了离魂症,何时证明你是无辜的?” 第48章 飞鱼伯伯,抱抱 “啊?”桑南枝怔住。 昂起脑袋,晶亮的眸子无辜地望着萧鹤川直眨。 “离魂症只能证明你今天早晨是被迫无奈撒谎,不能证明你不是王昌余孽。” 桑南枝的脸瞬间通红,气得都要跳起来了。 她隔空指向萧鹤川的鼻尖: “你你你……就你这个脑子你还当锦衣卫指挥使呢?” “拜托你动动脑子好好想想。我有离魂症,而且还随时可能分裂第二人格,哪家逆党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我这样的人招纳进团伙?” “他们是嫌弃自己命不够长啊,还是觉得犯上造乱的时候得在自己身边埋颗随时爆炸的隐患?” 她气急起来大脑一片空白,不仅口不择言,就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冲上前,贴到萧鹤川面前的都浑然不觉。 直到她的手真真切切戳在萧鹤川眉骨处,桑南枝的手逐渐冰凉…… 完了!完了!! 桑南枝快哭出来了。 她喉咙滚动,嘴角不受控地抽搐,极力想挤个笑出来。 但畏惧让她的笑容变得凝固尴尬,最后成了一句哑着声音的:“对不起。” “指挥使。” 大牛推开门,一只脚还没迈进门槛,已经愣在原地。 桑南枝的手抵在萧鹤川鼻尖上,面红耳赤,怒目圆睁地瞪着他,一脸的嚣张跋扈。 大牛想起上一次用同样表情看着指挥使的人,现在应该已经重新投胎为人,算算也五六岁了。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看到任何人用这样的表情看过指挥使。 最可怕的是,指挥使竟然垂手笔直站着,一动不动。 这……这对吗? “说。” 萧鹤川微侧头,眼神锐利直戳大牛。 大牛赫然回过神,连忙收回视线,垂首快步入内:“黄寡妇带着桑姑娘家那小妮子来了,正在前院闹着要见桑姑娘呢。” 萧鹤川眉角轻挑:“放肆。” 一声冷斥,晃得大牛后撤几步,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这样才对嘛。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动动手指就要人命的指挥使。 刚才那个肯定是被人夺舍了。 “这是什么地方?”萧鹤川不知大牛在想什么,沉着声音怒斥,“不管谁敢在这闹事,一概轰出去。” 大牛答了声是,却有些犯难,侧眼小心地扫向桑南枝。 萧鹤川瞧他鬼鬼祟祟的样子,神色越发阴沉:“还有什么事?一次说完。” “那个……”大牛摩挲双手,“黄寡妇也就算了,那小妮子却一直哭着喊着要找娘,惊动了不少人在外面看热闹呢。” “指挥使,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要是咱们真把她轰出去,没得让外面的人说咱们锦衣卫仗势欺人,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萧鹤川眯起眼,狭长的眸子里闪烁着寒光:“怎么?锦衣卫还担心被人议论几句?” 大牛不敢再多言,闷声闷气地答应一声,拔腿往外走。 “等等!” 桑南枝慌张轻呵,拦下大牛。 她蹙眉恳求萧鹤川:“就让她进来见我一面吧。” “这孩子没了爹,她亲娘也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她好不容易有了我这么个容身之地,过了没几天安生日子,我就被带到这里。” “什么时候回去也不知道,总得让我和她交代几句。省得孩子小小年纪留下心理阴影,指不定日后看到飞鱼服就要哭鼻子。” 话里话外分明都是嘲讽,就差把‘指挥使恃强凌弱,肆意抓人’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大牛长叹一声,在心里默默地为桑南枝祈祷。 希望指挥使能看在大家好歹算是熟人的份上,手下留情,别把桑姑娘折腾得太狠。 他还想吃桑姑娘做得饭呢。 时间一点点流逝,屋里三人沉默着,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地交织。 桑南枝粉拳轻握,心里不安,眼皮也突突直跳。 她也不敢保证萧鹤川听了她的话会是什么反应,该不会一气之下直接把她也扔出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萧鹤川淡淡道:“去带进来。” “啊?”大牛一时错愕,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带……带谁进来?” 旋即,他便回过神:“好,我这就去。” 大牛一只脚跨出门槛,余光意味深长地瞄向桑南枝。 桑姑娘实力不容小觑啊。 三言两语之间,居然能让指挥使改变主意。 就算是圣上也不见得有这种能力。 屋里静悄悄得。 萧鹤川坐回桌边,端着盏子喝茶。 桑南枝识趣儿地站在一旁,垂首不语。 门外吹进的柔风将她身上独特的香味送进萧鹤川的呼吸中。 是种很清淡的花香,闻起来舒服,还有点熟悉。 萧鹤川忍不住用余光扫她。 低着头,垂落的发丝乌黑,贴在白皙的脸颊上,时不时还用嘴吹气,发丝尖端一上一下地晃。 很难将眼前这个娇俏的少女与逆党余孽联系在一起。 萧鹤川拢了拢眉,心里闪过丝异样:他是在替嫌犯开脱吗? “娘亲。” 奶呼呼的声音打断萧鹤川的遐思。 桑槐迈过门槛,展开双臂扑进桑南枝怀中,大着嗓门哇哇哭:“娘亲,隔壁阿娘说你被坏人抓起来了,说你再也不回去了。” 黄寡妇不许桑槐管她叫娘,所以桑槐一直称呼她为‘隔壁阿娘’。 桑槐的小脑袋埋在桑南枝怀里,眼泪濡湿她的裙衫:“呜呜……我不要娘亲也被坏人抓起来,不要娘亲也不回来。” 她哭得伤心,压根没发觉,‘坏人’此时就坐在她身后,面色阴沉,手里的茶盏都没来得及放下,眼神复杂地看着小奶团子。 “额……桑槐。”桑南枝俯身抱起小家伙,帮她擦了眼泪,轻声道,“娘亲这不是好好得吗?” 她轻捏桑槐的脸蛋,扬起下巴隔空指向萧鹤川,凑到桑槐耳边低声道:“隔壁阿娘骗你的,这个伯伯不是坏人。” 桑槐这才抽搭着看过去。 她眼睛又红又肿,核桃似得,细弱的肩膀一抽一抽。。 瞧到萧鹤川,粉唇轻抿,突然不哭了。 竟还伸出手,冲着他嘟哝:“飞鱼伯伯,抱抱。” 飞鱼……伯伯? 第49章 指挥使不会看上桑姑娘了吧? 桑槐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挥,指尖不受控制,在萧鹤川脸上拍来拍去。 桑南枝看得头皮发麻,伸手想按住她,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从桑槐胳膊下探出来。 萧鹤川胳膊一扬,将桑槐从她怀中接了过去。 小家伙挪动身子,紧紧贴在他怀中,小手勾住他的脖子,偏过脸蛋往他面上贴。 脸上的眼泪、口水一股脑全都蹭在萧鹤川侧脸上。 桑南枝紧张地吞咽口水,再看萧鹤川,却面无表情,像个没事人似地,由着小家伙蹭。 桑槐在他怀里挪了好一会儿,调换了几个姿势,才总算舒舒服服地安静下来。 她双臂挂在萧鹤川脖子上,粉腮一鼓一鼓地:“飞鱼伯伯不是坏人,娘亲也不是坏人,你能不能别抓娘亲?” 说话时,她的手还在不停摆弄萧鹤川胸前用来固定斗篷的带子。 “桑槐说说,娘亲如何不是坏人?”萧鹤川问。 小家伙眨巴眼睛思忖片刻:“娘亲会给桑槐肉肉吃。” “哦?”萧鹤川被桑槐逗笑,“可娘亲也会给其他人肉吃,那些人是坏人,娘亲帮他们,自然也是坏人。” 桑槐一知半解地看着萧鹤川,想了好一会儿,煞有介事地摇头:“坏人也要吃肉啊。” “娘亲只是想给他们吃肉,又不是想和他们一起做坏事。所以,娘亲不是坏人。” 说罢,她偏过脑袋,一脸无辜地询问桑南枝:“娘亲,你说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桑南枝瞬间醍醐灌顶。 这小家伙简直就是她的福娃啊! 就算原主真对丁猛带去的那个孩子有一饭之恩又如何呢? 一个小孩瑟缩在自家院里,是个人都会看不下去,给他一碗饭的吧? 这和逆党不逆党有什么关系呢? 桑南枝斜乜萧鹤川一眼,扬扬眉梢,对桑槐道:“娘亲觉得槐儿说得有道理。可惜,飞鱼伯伯不懂槐儿说得道理。” 桑槐蹙起粉嫩的眉心,看着萧鹤川嘟哝:“这么简单的道理,飞鱼伯伯怎么会不明白呢?除非飞鱼伯伯揣着明白装糊涂,假装不懂呢。” 桑南枝嘴角颤动几下,险些笑出声。 桑槐这个好乖乖,会说就多说点! “飞鱼伯伯,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桑槐偏着脑袋,额前的碎发上下点动,大眼睛扑扇起来洋娃娃似得,不经意间就能萌化人的心。 即便萧鹤川也不例外。 他冷沉的面孔松缓些许,在桑槐脸上轻揉一把:“你说得对。” 桑槐咯咯一笑,勾住萧鹤川的脖子来回蹭动:“那我娘亲可以回去了吗?” 萧鹤川挑眉对上桑南枝期盼的目光。 他原本也没打算让她留在这里。 他还没傻到会因为施舍几顿饭,就把她和王昌逆党联系在一起。 之所以要带她回来,也只是避免沈钰和孔广荣将她带走。 沈钰与孔广荣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再加上她和陆祈年的关系,她若是真落在刑部手里,就算不给她扣个逆党的帽子,也得扒掉她一层皮。 萧鹤川敛下目光,俯身放下桑槐,摸了摸她的头顶:“可以回去,不过这段日子锦衣卫会时常出现在你们家附近,桑槐怕吗?” 桑槐扬起脑袋摇头:“不怕,飞鱼伯伯们都是好人。” 搭在她头顶的手顿了一瞬。 放眼整个盛京城,恐怕也就只有这丁点大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飞鱼伯伯们都是好人。 他嘴角扯起个不经意的弧度,轻微颔首,看向桑南枝时,神色也松动不少:“丁猛毕竟是王昌的心腹。” “他指认你曾经收留过王昌的儿子,虽没有实证可你现在还是锦衣卫的疑犯。按照惯例,锦衣卫有权在你宅院四周布置岗哨。若有传唤,你必须第一时间赶到,不得有误。” 桑南枝心里嘟哝真是霸道,分明一点儿证据也没有,还能把她定义为疑犯,封建社会真是吃人啊。 可她面上却笑吟吟地,客客气气冲着萧鹤川福身回礼:“多谢指挥使谅解,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带槐儿回去了。” 萧鹤川神色如常,看不出波澜,淡淡地嗯了声。 桑南枝拉起桑槐,刚跨出门槛,她想到什么,骤然扭头。 迎面撞上萧鹤川漆黑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两人视线碰撞,萧鹤川耳根红了一瞬,以拳抵唇,咳嗽两声:“怎么?还有事?” 桑南枝浑然没发觉他的异样,锁着眉心,小心试探:“我是疑犯影不影响我给锦衣卫送饭啊?契约都签了,如果锦衣卫单方面毁约,是该你们赔偿我吧?” 这可是她现在收入的一大部分,要是没了,自己损失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都这种时候了,满脑子居然只惦记着银子。 她还真是心大。 萧鹤川轻耸肩膀,嗤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不影响。每天来给锦衣卫送饭,正好保证你不会潜逃,能随传随到。” 桑南枝微瘪嘴角,鼻尖翕动,趁他不注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什么叫保证她不会潜逃? 嘴张了如果不能好好说话,还不如缝起来! 桑南枝揣着怒气,抱起桑槐快步而去,就连守在廊下的大牛都一眼没看。 搞得大牛跨进屋里的时候,还挠着后脑一脸茫然:“指挥使,就这么让桑姑娘走吗?” 刑部的人还虎视眈眈得。 她留在锦衣卫,他们还能护她周全。 若是走了,他们可就没法周旋了。 萧鹤川剑眉轻锁,面若冰霜,搭在桌上的手没规律地点动几下,沉下声:“放出风去,桑南枝虽然已经离开锦衣卫,但还是重要证人。” “如果有任何人想要带她去问话,必须要先来问过锦衣卫。” “一旦有人越过锦衣卫行事,后果自负。” 大牛身子轻僵,后背被冷汗覆盖,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如果有人敢挑衅锦衣卫指挥使说出的‘后果自负’,那基本等同于在和整个锦衣卫作对。 换句话说,等同于在往断头台上狂奔。 “是。”大牛抱拳回应。 末了余光小心翼翼瞥向萧鹤川,壮起胆子询问:“指挥使,你对桑姑娘这么看重,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第50章 难不成我还得感谢他? “啧。” 萧鹤川话还没说出口,大牛已经捂着脑袋飞奔而去。 空荡荡的屋内只余下萧鹤川一人。 他视线轻挪,不自然瞥向桌上桑南枝用过的茶盏。 茶叶香气扑鼻,清澈的茶水里倒映着他的脸。 看着看着,那张脸竟变了样子。 嘴角上扬,眉眼弯弯得,脸上还有个小梨涡。 竟是桑南枝笑起来的模样! 萧鹤川猛然回头,身后空空荡荡压根没人。 是他的幻觉。 他居然幻想起桑南枝的脸了! 桑南枝不知萧鹤川正盯着茶盏幻想她的脸呢。 她到前院时,就见黄寡妇林尤弟端坐在石桌边,面朝锦衣卫大门,手里捏着帕子不停挥,嘴里还在念叨:“锦衣卫怎么了?锦衣卫也不能乱抓人啊。” 林尤弟身后的师爷急得跺脚挥手:“大妹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指挥使让桑姑娘回来问话自有她的道理,话问清楚了,自然会让她回去。” “你带这么多人围在府门外面,若是真闹起来,指挥使可是谁的面子也不会给。” 林尤弟急了,扯着嗓子怒斥:“不给就不给!我妹子就是个支小摊的平头老百姓,哪里能牵涉进什么逆党案子里去?我看你们锦衣卫就是想吃白食,今日你们若是不放人,我便留在这里,哪也不去。” “也好让这盛京城的老百姓们都看一看,锦衣卫是如何对待我们这些苦命人的。” 院外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听到她这话,也是义愤填膺地声援: “就是,太欺负人了!” “放人,马上放人!” …… 锦衣卫们得了大牛的吩咐,压根不敢对林尤弟怎么样,也不能对外面的老百姓动手,只能手拉手铸起人墙,挡住众人。 眼瞅着事情要闹大,桑南枝加快步伐绕过拐角,人还没到跟前,便扬着声音喊:“林姐姐,我没事。” 林尤弟拨开师爷快步上前,扶住桑南枝的胳膊上下扫了一圈,捂着心口长叹:“还好你没事,他们没有对你用刑吧?可有受伤?” 她前后调转桑南枝的身子,仔细端详。 传闻中,锦衣卫最擅长言行逼供,进了锦衣卫的人就没有全须全尾出去的。 也难怪林尤弟慌成这样。 瞧她紧张的模样,桑南枝心里一阵暖意轻涌。 她握住林尤弟的手轻拍两下:“我没事,指挥使只是找我来例行问些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微扬下巴,隔空指了指门口堆着的人:“还是让他们先走吧。” 跟上来的师爷闻言也忙不迭地点头:“大妹子,赶紧让人散了吧,再闹下去不好收场了。” 看桑南枝确实没事,林尤弟撩起眼皮往外扫去:“得了,我妹子没事,大家伙散了吧。今日多谢大家伙给我薄面,自今日起,豆腐坊免费三日。若是有需要的,尽管去拿便是。” 方才群情激愤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也不用锦衣卫们拦了,他们渐渐散去。 桑南枝看得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林尤弟居然能掌控这么多人,这妥妥就是个打舆论战的高手啊。 “免费的银子回头你给我补上哈。”林尤弟凑在桑南枝耳边低语。 桑南枝猛然回过神。 得,她打舆论战,最后买单的居然是自己。 不过她为了救自己,冒险吆喝了这么多人来锦衣卫门前闹事,这笔人情她记下了。 别说是三日免费豆腐,日后便是林尤弟要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不带犹豫得。 “嬢嬢。”桑槐奶呼呼地唤林尤弟,“你让我说的话我都说了。” 她扑棱着睫毛,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期待,期盼着林尤弟能夸赞她一两句。 林尤弟却板起脸,淡淡地嗯了声。 桑槐眼睛里的光瞬间暗淡,垂下脑袋,小手紧蜷,指尖不经意地扎在桑南枝手心里。 “槐儿。”桑南枝压低声音,“你方才和飞鱼伯伯说的那些话都是隔壁嬢嬢教你的?” 桑槐余光瞥了林尤弟一眼,耷拉着脑袋没敢说话。 怯生生的表情却已经给了桑南枝答案。 她眉心轻锁,带着几分疑惑扫向林尤弟。 方才桑槐那些话不仅在萧鹤川那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就连她也是听了桑槐的话才恍然醒神,发觉事情的关键。 她本以为那些话只是桑槐童言无忌,没想到竟是林尤弟教她的。 林尤弟借助桑槐的口,三言两语便能左右她和萧鹤川的想法。 她心底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林尤弟或许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桑南枝思忖的功夫,林尤弟已经走出去几米,见她没跟上来,回头疑惑:“还愣着干什么?想留在锦衣卫吃晚饭啊?” “来了。”桑南枝回过神,拉起桑槐快步追上林尤弟。 经过师爷的时候,她分明听到他长吁一口气,擦掉冷汗嘟哝:“还好走了。” 看来林尤弟给他造成的压力也不小。 一个市井卖豆腐的女人,能给锦衣卫师爷带来如此压力。 桑南枝愈发觉得,林尤弟绝对不是寻常人。 回到小院,周围的陌生面孔果然多了起来。 看来萧鹤川还真把她当嫌犯,还特意安插了这么多眼线监视她。 桑南枝心里憋闷,奈何却拿他没什么法子,只能把院门摔得震天响,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林尤弟别过身,蹙眉道:“我这院子可不是你撒气的地方。” 她伸长脖子往外扫了眼:“你今日前脚进了锦衣卫的门,后脚刑部尚书便带人来捉你。” 桑南枝一愣:“刑部?” 她被大牛带上马车的时候,沈钰还没到呢,压根不知道后边的事。 “刑部捉我做什么?” 她自打穿越过来,可一直安分守己,只想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好好做生意赚银子,压根没想和这个部那个部有牵连。 好端端得怎么又牵扯上刑部了呢? 林尤弟耸耸肩:“不知道,但我当时摊位旁边的阿伯说,他们似乎听到萧指挥使与刑部尚书起了龃龉,最后才用逆党余孽的罪名,保着你没有被刑部带走。” 桑南枝额角突突跳了几下,蹦出一句:“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他?” 第51章 被针对了 她带上了自己做的所有青稞,如果能卖完,她明天再接着多做些。 鸡蛋灌饼和豆腐脑还照旧卖着。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青稞做出来的东西。 所以她只能保证不浪费。 所幸数量不多,她只蒸了一屉。 朝阳才露头的时候,街上的行人开始多起来。 熙熙攘攘的嘈杂声逐渐破开云霞。 几乎附近这一片的百姓都知道桑南枝的手艺,因此这次都一窝蜂上来抢着买。 要是来晚了,鸡蛋灌饼和豆腐脑就都卖没了! 人群中,有眼尖的人一下子就看见了桑南枝的新作,便指着大喊:“桑姑娘,你这个是啥呀?看着怪清亮的。 桑南枝莞尔一笑,直接拿出了一小个竹碗,里面是提前切成小块的青稞。 “大家伙可以都来尝尝,这个叫青稞。” “软糯香甜,老人孩子都能吃。” “是今天新做出来的,一文钱一个。” 清丽婉转的嗓音,直接把前面人群全都吸引了过来。 个个把摊位围得水泄不通。 不仅定价便宜,而且大家尝了过后,确实软糯香甜! 口齿中还留有余。 “给我来两个,买给我家娃子尝尝鲜。” “我也要两个!姑娘手艺这么好,东西也卖的便宜,我们都愿意支持!” 大家伙纷纷伸手把铜板递了过来。 桑南枝边拿边道:“大家都别着急,合不合口味还是大家说了算。” 挤在最前面的那人迫不及待地就接了过去,“桑姑娘的手艺,别人不清楚,我还不知道吗?” “我可是老顾客了!” 说着就一口咬了下去。 然后众人的视线下,他的神情一下子就呆滞住了。 就在众人不知所以的时候,这人大喊道:“太好吃了!口感柔软又有嚼劲,还泛着奇怪的清香,里面还有芝麻馅嘞!” 他说完就实在忍不住了,一口就把小青稞团子吞了下去。 桑南枝特意把青稞团子做的小了些。 也就是婴儿拳头大小。 即便定价便宜,她也能赚些。 而更能让大家伙觉得物美价廉,纷纷来买。 紧接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人又对着桑南枝道:“桑姑娘,再给我打包三个!” “回去让我老娘也尝尝。” 桑南枝连忙给他拿了三个。 众人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也连忙哄抢。 手上的青稞团吃完了,甚至还觉得回味无穷。 清香扑鼻的软糯口感,一些老人孩子都喜欢。 而这么一来,大家都挤在桑南枝的摊位前。 同样是卖早点,可旁边摆着的包子摊却门庭冷落。 老板娘吆喝半天,也不见有人来买个包子。 毕竟所有人都去桑南枝那里了,根本无人顾及她的摊子。 她盯着桑南枝那张笑颜如花的脸,越看心里越不舒服。 凭什么是她先来的,现在却被抢光了客人? 她看着自己摊子上无人问津的包子,心中愈加不忿。 尖酸刻薄的脸上,皱纹愈发横深。 桑南枝的青稞卖的便宜,才一文钱一个。 便是路边的乞儿都能来品尝一二。 但由于今天做的太少了,人又多,一下子就被哄抢完了。 那些没有买到的,都垮着脸怨声载道:“桑姑娘,你就不能多做一些吗?我今日都没买到你做的这点心,明天再买都没得说了。” “一家老小还没尝鲜哩。” 听见这话,桑南枝也不恼,笑意盈盈的脸上勾着喜气,“这是我做出来的新品,怕卖不出去,所以没多做,没想到大家这么捧场。” “明天一定多多备些,定不会叫大家买不上。” 听见桑南枝保证,大家也不再说什么,便高兴的又买了几个饼子和豆腐脑。 那包子摊的大娘眼见是桑南枝的新品卖光,还以为会有人来光顾一下自己。 却没想到这些人宁愿买其他东西也不看她的。 一下子,心中的怨怼便忍不住了。 她恶狠狠地瞪着桑南枝,拳头攥紧,拽着毛巾说道:“什么东西就这么受欢迎,绿乎乎的看着就脏,莫非是往里面放了什么不该放的。” “惹得大家伙全去买你的,你可满意了?” 言语尖酸,甚至有几分恶毒。 那双吊梢三角眼一直恶狠狠的盯着她。 桑南枝哪里还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听就知道找茬的来了,她不疾不徐的笑道:“大娘怎么会如此了解?莫非是您用过不成?” 桑南枝这话一出,大娘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气的直跳脚:“你少胡言乱语,这屎盆子别想往我脑袋上扣!” “你在这摆摊有些时日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夫家,倒也舍得让你出来用姿色换银子。” 每个字眼实在太过难听。 周围吃饭的客人都听不下去了,“人家姑娘一本一份,靠着自己的本事赚钱,到你嘴里咋就这么难听?” “怕不是有人嫉妒吧。” …… 周围都是帮桑南枝说好话的。 那大娘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涨的通红。 可桑南枝却忍不了。 明眸皓齿的脸上,神色一下子就冷了,她放下手里活计,眯着眼说道:“既然是不可说,那大娘何故要先诬陷于我?” “可知这话若叫有心人听了去,我一个小女子该如何辩驳?” “这不是故意损害我名声么!” 大娘没料到桑南枝如此伶牙俐齿,她也恼羞成怒道:“谁知道你这点心是怎么做出来的?" “大家原本都在这里做生意,偏偏你来了就抢客人!” “还有没有公道可言了。” 桑南枝冷笑道:“我跟你卖的都不是同一个东西,大娘看我年纪小就想欺负不成。” “怪不得你家包子没人买,强买强卖的道理在你身上恐怕一样适用!” 字字冰冷,充斥凌厉劲儿。 怼的这胖婶子哑口无言,结结巴巴的嘟囔了几句,便转过身忙去了。 桑南枝拧着细眉收回视线,继续卖给大家青稞。 看来明天确实要再多做一些。 不知道萧鹤川和大牛他们爱不爱吃。 桑南枝留了几个。 日头逐渐上移,热的她白皙额角泌出一层薄汗。 第52章 以报官威胁 却反倒被人掀了个跟头,头发散落,狼狈不已! 在屋里看着的桑南枝,也把局势看明白了。 这是一家的吸血鬼啊! 有难的时候不帮,日子好过了却来上门要钱? 如果黄寡妇的豆腐坊没了,那她的生意也做不下去。 现在他们两人是在一条船上的。 桑南枝深呼吸一口气,她抓起菜刀就冲了出去,“我看你们谁敢乱来!” “我已经让人去报官了,你们不想蹲大牢就赶紧滚蛋!” 清冷的嗓音,掷地有声。 那双眸子更是坚定的无所畏惧。 这副模样还真把那几个欺软怕硬的人给镇住了! 那叔伯扭过头来,满脸讥讽,“小丫头片子,你吓唬谁呢?” “再敢拦着,连你一块收拾!” 桑南枝还真就不怕,手里菜刀明晃晃的防身,“来啊,今天我就算砍了你们,官府老爷来人我也有理有据!” “你们强抢百姓财产,而且还闯入女眷后宅,光是抢劫偷盗这几条罪名就够你们挨几十大板!” “我倒要看看最后吃苦受罪的是谁!” 有条不紊的一席话,让这些人头皮发麻。 桑南枝见状,眸光闪了闪,旋即冷笑道:“想必官府老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 说完就要去关院门。 吓得几人直接慌了神儿,放下手里东西就往外跑。 “你个小婊子,看老子下回来不收拾你!” 撂下几句狠话,夹着尾巴就往外跑了。 显然也是自知理亏。 黄寡妇脱了力般的坐在地上,“多谢你了,不然今天抽屉里的银子还真不一定能保得住。” 那都是她从牙缝里给儿子攒来的念书钱。 两人合力把这烂摊子收拾好。 好歹也没被他们找到一个铜板。 这事儿过去,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当天下午,桑南枝坐在厨房外面的小板凳上。 单手撑着雪白的侧脸,“到底做个什么好呢?” 眼见摊子每日积累的顾客越来越多。 但总吃一样东西,迟早会吃腻的。 她脑子就是活食谱,知道的美食不下千百样。 只要有食材,她就能做出个花来! 最大程度的发挥食物美味。 可是……又要适合早上卖,又最好是个小分量。 味道也不能差,最好还能稍稍顶饱。 她这次打算走量,把价格控制的低一些。 这样辅佐豆花和灌饼一起卖。 她清明的眼神在厨房里扫视一圈儿,所有食材尽收眼底。 蓦地,视线猛然定格在院内一处绿色上。 “有了!” 桑南枝眼前霎时一亮。 虽然自己身处京城,可白面价高,并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白面食。 普通人家吃个糙米或者黑面窝头都是条件尚可了。 有很多人甚至没多余的铜板来吃早饭。 桑南枝当机立断,行动力拉满。 她直接背上了竹篓,“嫂子我出去一趟,个把时辰就回来!” 从村里来京城的路上,她清晰记得京城外,东头荒郊有一片野地。 桑南枝步子快,没一会儿就到了东郊。 这块地倒是肥沃,只是平常没什么人路过,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如果没看错的话,上次就在这里找到了青稞。” 她捡起一根树枝,往里面扒拉几下。 杂草横生的地方,一般都有蛇,她可不想被咬。 蓦地,清丽的小脸上顿时漾起笑意,“找到了!” 只见前面那片地上长满了青稞。 极少人知道青稞也可以作为主食端上饭桌。 青稞发苦,没有人爱吃。 但只要处理得当,口感甚至比白面还要柔和许多! 她以前最爱吃青稞团子。 今天,桑南枝就决复刻这道美食。 二话不说,蹲下身子就开挖! 过了个把时辰,满满一筐的青稞冒了头。 她又嫌不够,还往怀里也抱了一些。 在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了。 桑南枝顾不得休息,径直来到厨房。 她将青稞搓下来,细心的择去所有老叶和根茎,再用温水浸泡。 剁碎后,用纱布反复揉搓,洗出苦味。 这样做出来的青稞团子,口感泛着清甜,也不会觉得苦涩。 “糯米粉加上些白面,倒油……” 每一个步骤都记在桑南枝的脑海里。 做事有条不紊又利索。 没一会儿就把所有配料都备齐了。 她还专门从街上买来了些芝麻花生。 比想象中的要贵。 烫好的面团裹上点点芝麻花生碎,一个个的摆好犹如翡翠一般。 全部都装上蒸屉! “可算是弄完了,这一通忙活下来,腰都有些吃不消了。” 桑南枝伸了个懒腰。 随后掐着时辰掀开了蒸屉。 只见里面墨绿色的青团,已经逐渐呈翠绿的透明。 一阵混着草香的新酌味道飘散出来。 桑南枝从锅里拿出来个,咬了一口,“不错不错,口感一如既往的软糯!” “甜而不腻,比例把控的没失手。” 精致的眉眼荡出笑意,杏圆的眸子都快弯成了月牙。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姐姐,你又做什么好东西呢?闻着好香呀。”黄亮喘着气跑进来,半趴在门边。 黑亮的眼睛时不时往里瞅着,透着一股子机灵劲。 话才完毕,他就顿住了。 只见蒸屉上那好似一个个翡翠似的小团子,好漂亮啊…… 他咽了咽口水道:“姐姐,你又做了新的美食啊?” 被他这副模样逗笑。 桑南枝重新拿出来一个递到他手中,扬眉道:“你替我尝尝。” 黄亮眼前一亮,经不住诱惑,他连忙伸着小手接过来。 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这一下就让他生出了在云端飘荡的感觉。 吃天边的云朵,也就是这口感了吧? 他以前听人说城里真正的好点心,口感绵软,不像是人间的凡物。 现在他吃的这个东西,就像是那样的感觉! 黄亮囫囤吞枣的咽下去,“太好吃了,姐姐,你做出来的东西简直比神仙吃的还香!” 这波情绪价值可给足了。 桑南枝笑得不行,捏了捏他的小脸。 又从蒸屉中捡出几个放在盘里,“给你娘也拿过去尝尝。” 黄亮应了一声就跑开了。 翌日清晨,桑南枝老早就来到了摊位上。 第53章 做饭差距 不知不觉,又卖空了。 桑南枝推着小车回去后,洗洗刷刷又是一天。 毕竟还要准备第二天的面团,抽空还帮着黄寡妇挑了几筐豆子。 当天夜里,凉风习习。 偶尔有几缕微风顺着窗子传了进来。 青稞果她又蒸了两三屉,准备拿出去明天卖。 桑南枝梳洗完,刚躺到床上,猛地想起自己那几个留下来的青稞,“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今天还没看见呢。” “算了,下次见到再给他们吧。” “忙了一天,睡醒就是酸爽啊。” 她盖好毯子,一夜好梦。 第二天一早,桑南枝被照进来的阳光弄醒了。 刺眼的很。 随后她把窗户打开透气,伸了伸懒腰。 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别提有多舒服了。 虽然这个时代不如现代,但是有趣的事特别多。 总比每天玩电子设备把自己搞瘫痪的好。 蓦地,就在桑南枝规划着今天要做什么事的时候,肚子响了声。 “咕咕……” 左右现在时辰还早,她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才刚蒙蒙亮。 她起身穿上鞋就去了厨房,到厨房房里清点了一遍食材。 这些东西每天都要清理,还要算每天的进账什么的。 “只一些面啊,还有豆腐什么的,那就简单的做个菜吧。” 说着,桑南枝就撸起袖子做饭。 不管怎样,她也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嘴。 除了面什么的,还有一些韭菜,是黄寡妇给的。 正好可以拿来做素馅饺子。 “完美,那就简单的做个面汤加素馅饺子吧。” 桑南枝想好怎么做之后,就开始弄水加面。 面粉和面加在一起搅拌,动作行云流水又麻利。 灶台里的火烧的正旺,没一会儿水就开了。 她将弄好的细小面疙瘩倒进去,霎时变成了美味的疙瘩汤。 酱油醋和盐……简单的调味后,喷香扑鼻的汤就端上了桌。 这个是非常好做的,也不费功夫。 而且她做的很快。 等做完这些之后,桑南枝又开始弄鸡蛋韭菜饺子。 滋啦一声! 搅匀的鸡蛋液,顺着热油下锅。 韭菜也早就切成了细小的碎末。 一个个溜圆的面剂子在她手里好像活过来一般,顷刻就变成了薄面皮。 又白又圆,裹上加了香油的韭菜鸡蛋! 漂亮的褶皱捏出来。 在滚烫的水里下锅,没一会儿就飘出了香味。 饺子做的有些多了,桑南枝松了松筋骨。 朝着窗子外面看了一眼,“嫂子,你们别做早饭了,我端过去跟你们一起吃!” 黄寡妇正好在给黄亮洗脸,“今天你起这么早?哎呀还把早饭做好了。” “将来谁娶了你谁有福气呀。” 看着桑南枝端那么多东西,黄寡妇赶紧去搭把手。 黄亮都被香味引了过来,“娘,姐姐做的什么啊,闻着都好香,快给我尝尝。” 正是贪吃的年纪,看见好吃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桑南枝被逗笑了,拿着筷子就给他夹了一个,“给,亮亮,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黄亮吃的香,也不怕烫,一脸认真的说道:“姐姐你做饭比我娘亲做饭还要好吃,还要香。” 黄寡妇没好气的捏了他一把。 但同时也有些感慨,同样都是女人,为什么做饭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桑南枝吃了几只水饺就饱了,赶紧推着小车出摊。 洗碗的功夫就交给黄寡妇了。 今天一如既往,她才刚到这里,摊位上就围满了人。 明明穿的是粗布麻衣,那张明媚小脸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管对面来买东西的是乞丐还是商贾百姓,永远都扬着笑意。 别人卖东西都是靠喊的,因为只有声音大了才能吸引人的注意。 但是桑南枝不一样,她就往那里一站,整个人就是行走的招牌。 看着她在那里之后,大家都去买她的东西。 “妹子,你可算来了。” “快点给我来一份鸡蛋灌饼,还有一份豆腐脑,我没有吃早饭,就等着来你这里吃呢。” 不是人都纷纷挤到了一起。 提前来这里占了位置。 桑南枝做的东西不仅好吃还实惠,他们也没有见过。 谁能够把这些东西卖的这么便宜的。 桑南枝哭笑不得,“大哥,你也得先等我把摊子支起来呀。” 随后,手上动作更麻利了些。 把摊子支好,赶忙就将提前烙好的一些灌饼卷上了菜。 这些人大多都是回头客了。 城东卖菜的王婶子,专门带着自家孙子来买。 等灌饼的时候,不由得问道:“你做这些东西和别的都不太一样,你就不怕赔本吗。” 要是换做那些别的摊位或者酒楼,看着生意这么好,早就开始抬价了。 哪有一直卖这么便宜的? 那亮晶晶的青稞,更是一文钱。 刚来就被买走了几十个。 桑南枝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婶子说笑了,我这也是小本生意,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只要我能够把东西卖完不剩就可以了。” 果然,今天所有的东西又是被疯抢一空。 周围几个摊子的老板嫉妒的眼红眼绿。 但今天,桑南枝却有别的打算。 她只有两套换洗的衣裳,实在是拮据。 而且穿着都有些起球了,她想买两套更舒服的。 所以,她打算给自己做一身衣服。 起码遇到阴雨天,有个换洗。 随后赶紧推着小车回了住处,她就开始在街上逛。 来京城好些日子,却还没好好逛过。 转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差不多的布庄。 这里面的东西还挺齐全的。 桑南枝摸了摸,抬眼看过去,“掌柜的,你这块琉纹布匹怎么卖的。” 她一眼就看中了挂在上面的粉色布料。 掌柜的上下打量她一眼,精明的眼中泛起光来,“小娘子真是好眼光,这块布料很衬你的肤色。” 说着,掌柜的就拿挑杆将布料拿了下来。 触手生滑,手感也好。 琉纹布料看着很是柔软,太阳光下浈着淡淡的素色。 主要是摸着舒服,“不错,这料子确实挺好,多少银子。” 她习惯性的先问价。 毕竟现在兜里银子有限,一切以舒适耐穿为主。 第54章 还人情 掌柜的笑容僵了僵,拖长调子道:"姑娘,我们这儿琉纹缎只要十二文一尺。” “至于您刚才挑的那青布是粗麻料子,才五文钱......" 五文? 桑南枝默算着银钱——昨日卖完三屉青稞团子,钱袋里总共才五十文铜板。 这青布买三丈刚好够做两身窄袖襦裙,剩下的布头还能缝个荷包。 正欲开口,布庄门帘突然被猛地掀开,一股浓烈的香粉味涌了进来。 "哟!这不是卖青稞团子的穷丫头吗?" 尖利的嗓音刺得人耳膜发疼,桑南枝抬眼就见包子摊的胖婶子扭着腰挤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穿锦袍的油头公子。 "李公子您瞧,就这穿粗布的主儿,也配摸咱们店里的好料子?" 被称作李公子的男人斜倚着门框,玉扳指在桑南枝脸上晃了晃。 "啧啧,长得倒是标志,可惜一身穷酸气——” “掌柜的,这丫头摸过的料子,晚会儿就别在我这儿推了,省的脏了手。" 李公子话刚一撂下,身边小厮纷纷哄笑起来。 而胖婶子更是叉着腰往桑南枝面前凑:"听见没?李公子嫌你脏呢!” 桑南枝正要开口怼回去,胖婶子却抢先一步凑到李公子耳边:“公子您不知道,这丫头忒会勾人!” “这小丫头初来乍到占了我家包子摊的地界不说,后面还卖些发苦的青稞糊弄人。” “您想想那青稞是个什么滋味,结果还被这丫头卖的绘声绘色。” 胖婶子看着桑南枝那越发阴沉的脸色,面上表情越发得意,“怕是往里面下了什么迷魂药……” "够了!" 一声清喝突然炸响,桑南枝回头,却见一人背着药箱快步走进来,额角还沾着赶路的汗珠。 “林……林大夫?” 桑南枝下意识一怔,他是住在同条巷子的大夫,平日里总穿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往日不管是谁都抿着一张笑脸。 但此刻却难得沉了脸。 他往桑南枝身边一站,无形中形成一道屏障:"李公子,桑姑娘是我街坊,来买布而已。” “您这样的人物,何必这般刁难?” “我们那地方虽然没什么名气,但平常坊间有人嚼舌根的传闻,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信了啊。" 李公子见来者一身青布长衫却气度沉稳,尤其是林墨言即便背着药箱一样器宇轩昂…… 倒是让他没来由的皱了皱眉头。 胖婶子急得直跺脚:“林大夫您别被她骗了,她……” “柳婶,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我敬您是长辈,但有些话可不能随便说。” 林墨言冷眸扫向胖婶子,“前日你在桑姑娘摊前寻衅,街坊邻里哪个不知?” “今日又在布庄污蔑,连带着还把李公子也牵扯进来…… “您这么一个长辈平白无故败坏人家名声,我们这些小辈可都看着呢!” “你……” 胖婶子被戳中痛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行了行了,不过就是小事,吵吵什么。” 李公子见状无趣,甩了甩袖子:“走了走了,这破地方晦气!” 一群人呼啦啦退了出去,胖婶子临走前还狠狠剜了桑南枝一眼。 "多谢林大夫。" 待那帮人走后,桑南枝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跟林墨言致谢。 “小事。” 林墨言瞅了一眼桑南枝身上的青布略微,指尖擦过她手腕时两人都顿了顿。 “咳。” 他咳了声,耳根微热:"刚从城东看诊回来,路上正好听到柳婶拉扯着李公子往这边来,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倒是你不老老实实看铺子,却来了布坊……” 说着,林墨言眉眼微翘,“这是要做新衣?" "嗯。" 桑南枝低头绞着衣角,"身上这套粗布都洗得起球了,想买身耐穿的。" 她顿了顿,偷偷瞄了眼林墨言袖口磨出的毛边。 犹豫了许久却没敢开口说出话来。 “也是,你这身衣服的确该做新的了。” 林墨言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突然笑了:"这青色素雅,很适合你。” “买妥了的话我送你回去吧,剩的柳婶到时候又来找不自在,我在边上她也不敢开那个口。"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谁也没再说话。 初夏的风卷着槐花香,把桑南枝鬓角的碎发吹到脸颊。 她抱着青布加快脚步,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 来京城这么久,第一次觉得买块布料做新衣,竟能让心跳得这么快。 “哎哟。” 回到小院,黄寡妇瞅见青布就笑眯了眼:"我说今日怎么收摊早,原来是去置新装了!” “这颜色好,衬得你肤色像水豆腐。” 她接过布料抖开,突然压低声音凑到桑南枝耳边,"是不是想做身好看的,给萧公子瞧瞧?" “嫂子!” 桑南枝脸颊爆红,抢过布料就往屋里钻,“我就是自己穿!” 关上门后,她把青布铺在桌上,指尖轻轻划过布料纹理。想起林墨言方才挡在她身前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抿了起来。 人家愿意帮自己出面,自己多少也得回个礼…… 也许……做衣服的时候,真的可以多裁一块布料。 桑南枝"啪"地把青布拍在桌上,烛火被震得晃了晃,将布料映得跟浸了月光似的。 她从箱底拽出竹柄剪刀,指尖刚蹭过冰凉的刀刃。 忽然间,窗外就炸响黄寡妇的笑骂。 “小兔崽子!再扒门缝看我撕了你裤裆!" “我就瞅一眼姐姐做新衣嘛!” 黄亮的童音透着贼兮兮的笑,"刚才我在门外玩的时候可瞧见了,林大夫送姐姐回来时,那脸红得跟刚出锅的糖糕似的,比蒸笼还烫呢!" 咔嚓! 听到这话,桑南枝手一抖,剪刀差点在布上划开大口子。 她深吸三口气,把绣绷往布上一架,穿针的动作却有些颤抖—— 明明自己买之前就想好了襦裙的模样,可这会儿手上咋多了块男装袖口的布头? 那尺寸……跟林墨言小臂一般长。 “姐姐!” 黄亮跟个小炮弹似的撞开门,油乎乎的油纸包往桌上一放。 “我娘让送糖糕!” 说吧,黄亮眼睛骨碌碌一转,突然指着绣绷尖叫:"哎!” “这袖子比林大夫的胳膊还长!姐姐你给哪个男人做衣裳呢?" “小屁孩懂个锤子,我就是还林大夫个人情!” 桑南枝闪电般用方布连忙遮的严严实实,脸颊微红。 "再乱说话就把你手里那块糖糕可就别想要了!" 第55章 找麻烦 桑南枝揣着叠得方方正正的青布短褂,在巷口踌躇了半晌。 林墨言的医馆就在前头,窗纸上映着他伏案开方的影子。 她深吸口气正要上前,突然听见胖婶子的尖嗓门从隔壁包子摊炸出来。 "哟!这不是会勾人的桑丫头吗?又想去找林大夫献殷勤?" 几个正在排队买包子的婆娘立刻侧目。 桑南枝攥紧了袖中的短褂,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胖婶子扭着腰凑过来,三角眼在她怀里的包裹上剜了两圈。 "我可听说了,你昨儿半夜还在屋里给男人缝衣裳呢!” “小小年纪不学好......" "柳婶子这天天不想着自己生意,反倒动不动挺在乎别人的事儿啊。" 清冷的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墨言背着药箱走出医馆,目光落在桑南枝攥得发白的指节上。 "人家桑姑娘想做什么那是人家的事情,依我看柳婶与其那么在意人家,不如想办法多赚些银子……" 说着,林墨言淡淡补了一句,“再过半月今年的私塾就要开课了,虎子的学塾钱您攒够了?” “你……” 胖婶子愣住了:"林大夫,您怎么还处处护着这小丫头……" "柳婶若是闲着没事,不如多包些包子。" 林墨言挡在桑南枝身前,语气淡得像水,"倒是你家包子近日销量不好,莫不是把心思都花在编排人上……" “万一生意要是黄了,你家虎子可怎么办呢?” 周围婆娘哄笑起来,胖婶子气得脸发紫,却被林墨言看得不敢作声—— 这林大夫平日里温和,发起冷来却让人打心底发怵。 "行了,先进来吧,我正要去给王大爷送药。" 林墨言侧过身,示意桑南枝进医馆。 跨门槛时,她不慎被石子绊了下,怀里的短褂掉在地上,恰好展开成平整的模样。 青布短褂的领口绣着朵极小的槐花,针脚细密得像碎雪。 林墨言弯腰捡起,指尖触到布料下残留的温热,喉结轻轻滚动:"你......" "看你袖口破了,顺手做的!" 桑南枝抢过话头,脸颊比绣线还红,"别多想,就当是还你上次解围的人情!" 林墨言看着她慌不择路的模样,突然笑了。 "好,我收下。" 他将短褂叠好放进药箱,"正好缺件新衣裳,明日看诊就穿。" 桑南枝的心猛地一跳,抬眼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赶紧低下头去。 等回到出摊点,桑南枝刚支起摊子,桑南枝刚把蒸笼架稳,胖婶子就扭着腰晃到摊位前,黄牙在晨光里闪得人眼晕。 她心里咯噔一下,攥在锅铲上的手沁出冷汗—— 那几个地痞是城东有名的泼皮,去年还把卖馄饨的张老头摊子砸了。 "这青稞团子看着挺香啊。" 为首的疤脸地痞伸手就去揭蒸笼盖,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哥几个饿了,先尝俩垫垫肚子——" "住手!" 桑南枝猛地挥开锅铲,"要买就给钱,想白拿没门!" 地痞们哄笑起来。胖婶子在一旁煽风点火:"哟呵?小贱人还敢动手了?” “李公子说了,你这破摊子就该砸了!" 她使了个眼色,另一个地痞突然抬脚! 哐当! 一脚踹翻了装豆腐脑的木桶,乳白的浆液溅了桑南枝一裙角。 "你们!" 桑南枝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案上的擀面杖就抡过去。疤脸地痞侧身躲过。 随即反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小丫头片子还敢反抗?" "砸!给我往死里砸!" 胖婶子尖叫着抓起蒸笼,滚烫的青稞团子撒了一地。 桑南枝扑过去想抢,却被另一个地痞狠狠推在地上,额头撞在桌角,顿时渗出血来。 周围卖早点的摊主们远远看着,没人敢上前…… 这帮地痞本就是在这边混迹,而且他们又都是老实巴交做生意的。 这要是把人得罪了,还不知道往后会被整成什么样子! "哭什么?装可怜给谁看!" 疤脸地痞揪住桑南枝的头发,把她往面泥里按,"你那相好的呢?” “不是挺能装英雄吗?怎么不来救你啊?" 桑南枝咬着牙,抓起手边的一把葱花甩在地痞脸上,趁他松手的瞬间爬起来,抄起破了个洞的蒸笼盖当盾牌:"我没招惹你们,为什么要砸我的摊子?" "为什么?" 胖婶子掐着腰冷笑,"就因为你抢了我的生意!今天非让你滚出这条街不可!" 她指使地痞:"给我把她拖走,扔到护城河里去! 两个地痞狞笑着扑上来。桑南枝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住滚烫的鏊子,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但她没有求饶,反而举起蒸笼盖砸向最近的地痞,铁盖边缘擦过对方额头,渗出一道血痕。 "妈的!敢还手!" 地痞恼羞成怒,挥拳砸在她肩头。 桑南枝被打得一个趔趄,却死死抱住旁边的面案不放—— 那是她用卖了半个月青稞团子的钱买的,不能砸了! 与此同时,林墨言正在城西王大爷家满头大汗地施针。 王大爷突然老毛病发作,喉头痰鸣声如拉锯,他从早上忙到晌午,才总算稳住病情。 当他揣着刚抓好的急诊药往回赶时,路过布坊听见有人议论:"东边桑姑娘的摊子好像被地痞砸了……" 他心里一紧,拔腿就往回跑。 桑南枝的发髻散了,脸上混着血和面粉,却还挡在面案前,像只护崽的母狼。 疤脸地痞掏出匕首,狞笑着逼近:"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匕首即将碰到她衣襟的瞬间,一道青影猛地撞开地痞,药箱"砰"地砸在地上。 林墨言看着桑南枝额头的血、散乱的头发,平日里温和的眼眸骤然布满血丝。 "滚。" 他的声音低沉得像闷雷。 疤脸地痞捂着被撞疼的胸口,见来者是那个文弱大夫,啐了口血水:"又是你!找死!" 他挥着匕首刺过去,却被林墨言侧身躲过…… 可随即另一只手猛然从一旁伸出,手腕一翻……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匕首掉在地上,地痞抱着脱臼的胳膊惨叫起来。 另外两个地痞吓傻了。 而另一道冷冽声音忽然响起…… “光天化日砸人摊子,都不要命了是吗?!” 第56章 出事了 突然一道玄色身影如鹰隼般掠来,绣春刀鞘狠狠撞在地痞肩胛骨上。 哐当! 匕首坠地的同时,来人腰间飞鱼服的蟒纹在晨光中一闪—— 正是身着锦衣卫常服的萧鹤川。 他单膝跪地扣住地痞脱臼的手腕,指尖在对方肘间麻筋上一捻,地痞顿时疼得脸如紫茄。 萧鹤川抬眸时,绣春刀的冷光恰好掠过桑南枝额头的血迹。 霎时间,语气比刀锋更寒。 "方才是谁说要把人扔护城河?" 林墨言的手顿在半空,看着萧鹤川腰牌上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刻字,眉头微蹙。 这地界何时来了锦衣卫? "官爷饶命!" 另两个地痞"噗通"跪地,额头磕得青石板咚咚响。 "是胖婶子给了我们五钱银子,说只要砸了这摊子......" "五钱银子?" 萧鹤川冷笑,指尖碾过地痞肘间麻筋,对方疼得涕泪横流。 "好大手笔。" 萧鹤川冷笑,刀尖挑起胖婶子的围裙:"卖多少包子才凑得五钱银子?" 围裙口袋里掉出半块麸皮馒头,硬得能砸人。 周围摊主们突然议论起来…… "难怪她包子越做越小,原来钱都花在这上头了!" 胖婶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止不住地打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官爷,我猪油蒙了心,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是你拿钱收买,才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 萧鹤川冷眼看着她,绣春刀出鞘半寸,寒光映得胖婶子面无血色:“朝廷律法森严,纵容恶徒滋事,当同罪论处。” 他扫视一圈围观的众人,“在场帮凶,一个都别想跑!” 眼神不自觉地瞥向靠在残破面案旁的桑南枝,眼底满是心疼。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几个平日里没少跟着胖婶子嚼舌根的婆娘吓得脸色发青,哆哆嗦嗦地想溜走。 萧鹤川眼神一凛,身后的锦衣卫立刻会意,上前将人拦下。 桑南枝发丝凌乱,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染红了衣襟。 她咬着牙倔强地撑着…… 这些日子起早贪黑,好不容易攒了点钱置办的摊子,就这么毁了。 “别想么多。” 林墨言急忙来到她身边,从药箱里拿出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伤口。 “忍着点,伤口得赶紧处理,不然容易留疤。” 他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心疼。 桑南枝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微微失神,随即轻轻点头:“谢……谢谢林大夫。” “有没有事?” 萧鹤川大步上前,迅速蹲下身,“走,去北镇抚司,我让人给你治伤。” 林墨言眉头微皱,刚要开口,却被萧鹤川凌厉的眼神打断。 桑南枝有些慌乱,想要拒绝,却被萧鹤川直接抱起,大步离去。 “等等!” 林墨言喊住他们,“我那儿有上好的金疮药,还是去我医馆吧。” 萧鹤川脚步一顿,冷冷道:“不必了,北镇抚司有的是良药。” “放我下来。” 桑南枝挣扎着要下地,额角伤口渗出的血滴在萧鹤川飞鱼服上,“北镇抚司是审犯人的地方,我去算怎么回事?” “这事儿还需要你来提醒?” 萧鹤川眉头微皱,“少废话,你当我那医官是摆设?” “萧大人,还是不用麻烦北镇抚司了。” 林墨言提着药箱紧追两步,目光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凝了凝,沉声道:“伤口受了风,再耽搁怕是要发热。” “我医馆就在前面街口,比去北镇抚司要快不少……” “嗯……那就麻烦了。” 萧鹤川抱着桑南枝疾步而行,绣春刀的铁链随着步伐发出细碎声响。 林墨言攥紧药箱,大步跟上,他注意到萧鹤川的手臂始终稳稳托着桑南枝,不让她有丝毫颠簸。 “萧大人身为锦衣卫,这般行事,不怕被人说滥用职权?” 林墨言突然开口,目光扫过萧鹤川怀里的桑南枝。 “锦衣卫行事,谁敢置喙?” 萧鹤川脚步未停,侧头冷冷瞥了他一眼:“管好你的医馆,不该问的别问。” “你们……这是干嘛?” 桑南枝在两人剑拔弩张的对话中回过神,挣扎得更厉害了:“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她转头看向林墨言,“林大夫,这些都是小伤……” “等到了医馆,麻烦你帮忙找些止血草药就好了。” 萧鹤川见桑南枝一心想着别人,眉头皱得更紧,脚下却终于停住。 他小心翼翼地将桑南枝放下,却仍用一只手虚扶着她的腰,生怕她摔倒。 “事办妥了。” 就在这时,大牛骑着快马匆匆赶来,翻身下马时气喘吁吁:“大人!” “胖婶还有那几个地痞都已经被送到北镇抚司,兄弟们正准备严审!” “问清事情原委再说,尽量别读以百姓动手。” 萧鹤川微微点头,紧绷的神色稍缓。 “让弟兄们慢慢审,我随后就到。” 他转头看向桑南枝,见她额头的血还在往下淌,沉声道:“我先陪着她去医馆处理伤口。” …… 林墨言的医馆内,桑南枝坐在竹榻上,任由林墨言为她清理伤口。 萧鹤川站在一旁,目光警惕地盯着林墨言的一举一动。 “伤口不深,只是需要静养。” 林墨言一边包扎,一边说道,“但最近还是别再出摊了,免得再生事端。” 林墨言话音刚落,桑南枝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显黯淡,垂眸盯着自己沾满面粉与血迹的裙摆,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衣角。 “不出摊的话……” 她声音发闷,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剩下的钱怕是撑不到把摊子重新支起来那天。” 医馆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萧鹤川攥着腰间的绣春刀,玄色飞鱼服下的拳头不自觉握紧。 “我这月的例钱快下来了。” 他扫了眼林墨言熬好的药汤,又看向桑南枝单薄的肩膀,闷声道:“修摊子的钱算我的,等你赚了再还。” “萧大人的钱是钱,我的也是。” 桑南枝抬起头,眼里闪着倔强的光,“难不成以后都要靠大人接济?” 第57章 别把命搭上 桑南枝话音刚落,医馆内的空气骤然凝滞。 萧鹤川攥着绣春刀的手猛地收紧,蟒纹飞鱼服下的指节泛白,偏偏语气还硬邦邦的。 "谁要你还了?算我借你的。" 林墨言刚端起的药碗顿在半空,药香混着桑南枝发间的面粉味。 “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哪里能跟萧大人这样当差的比。” 桑南枝垂眸盯着裙摆上的血渍,声音虽轻却带着刺:"萧大人借下的人情,怕是到时候得滚到天价还还不清……" “没准更得把命搭上!” 萧鹤川额角青筋跳了跳,自然也猜到林墨言为什么会如此抵触自己。 成了锦衣卫,那自然而然就成了朝廷的刀,整日风来雨去的不是杀人就是抓人! 医者抵触锦衣卫,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 “我只是单纯为了她好,与我是不是当差无关。” 说罢,萧鹤川突然扯下腰间荷包砸在桌上,铜钱滚了一地:"够修十个面案了!" "我不要。" 她别过头,却被林墨言按住肩膀。 他指尖触到她肩头的淤青,蹙眉道:"城西绣坊缺个缝补工,每日有二十文工钱。" “你这伤虽然不能冲风,但若是光歇着的话相比你也闲不下来。” 萧鹤川猛地转身。 "她伤成这样还做针线?" 林墨言没理他,随后从抽屉里拿出张字条:"绣坊的掌柜曾经受我恩惠,我会先给他那边打招呼。” “桑姑娘去了只管坐着拆线头就行,想必也不会为难她。" 桑南枝指尖刚触到字条上的绣坊地址,眼睛就亮了亮。 她从未做过正经针线活,只给林墨言还人情的时候做了一件歪歪扭扭的短衫…… 但更加吸引她的,却是绣房的工钱! 二十文工钱……足够买三升青稞面! 林墨言见她指尖摩挲着"拆线头"三个字,故意把药碗往她手边推了推:"绣坊掌柜的之前唱过你的青稞饼,印象还蛮好的。” “你若带些去,活计会更轻松。" 萧鹤川盯着桑南枝突然焕发光彩的眼睛,飞鱼服下的拳头捏得更紧。 他砸在桌上的荷包还躺着,铜钱滚到林墨言脚边,却被对方用鞋尖轻轻拨到一旁—— 那动作像极了拂开什么脏东西。 "拆线头?" 萧鹤川冷笑,飞鱼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北镇抚司的绣娘能教她织云锦,不比拆破布强?" 林墨言替桑南枝缠绷带的手顿了顿,药箱边缘的烙铁疤痕恰好对着萧鹤川…… 无异于是彻彻底底的嘲讽! "那我回去先考拉考虑,反正也不一定去。" 桑南枝把字条折成小块塞进袖袋。 一听这话,萧鹤川突然踹开房门,绣春刀铁链撞在门框上发出刺耳声响。 "随你们!" 萧鹤川甩袖出门,绣春刀鞘撞掉了墙上的《神农本草经》。 林墨言弯腰捡书时,桑南枝看见他袖口补丁的针脚—— 和自己缝短褂时一样歪扭。 萧鹤川在门外踢飞块石子,声音从门缝挤进来:"丑话说在前头,饿死别来找我!" 桑南枝望着他玄色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觉得额角的伤都不疼了。 萧大哥这是什么情况? 林墨言替她掖好被角,药香里混着淡淡的槐花香。 "别理他,先喝药。" 林墨言全然无理了纷纷离开的萧鹤川,继续往桑南枝掌心塞蜜饯,"明日我陪你去绣坊,先说好工钱日结。" …… 萧鹤川甩袖迈出医馆门槛,绣春刀鞘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声响。 身后暗卫们亦步亦趋,交头接耳的细碎议论却像针尖般扎进他耳中。 “那姑娘也是倒霉,摊子被砸成那个样子,怕是修都修不好……” “这不是好事儿,几个地痞不得赔个倾家荡产?” …… 他陡然转身,蟒纹飞鱼服带起的劲风让暗卫们齐刷刷噤声。 萧鹤川目光如刀扫过众人,却在触及“赔”字的刹那顿住。掌 心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荷包,那里本该装着的碎银此刻散落在医馆桌上—— 若是那些人主动赔偿,自己岂不是…… “聒噪!” 他猛地一甩衣摆,“衙门现在还堆着案子,那容得下你们这么耽误?” “即刻回北镇抚司,再有半句废话,罚抄《大明律》十遍!” 转身时脚步却不自觉加快,靴底铁钉与石板碰撞的声响,倒像是急着去确认什么。 …… 夜幕降临时,桑南枝坐在窗前对着油灯发怔。 绣坊的字条被她翻来覆去折了又展,烛火将字条边缘烤得微微蜷曲。 自打被林墨言送回来后,黄寡妇一家就赶紧照顾,而自己也顺势问了一下绣房的情况。 黄寡妇也是语重心长的叮嘱。 “那绣房的活计看着轻巧,实则熬人……” 回忆着黄寡妇那有些幽幽的感慨,桑南枝顿时一阵头痛。 我到底是去不去啊?? 正犹豫间,院门外突然传来嘈杂人声。 “桑姑娘!桑姑娘在吗!” 拍门声震得门框嗡嗡作响,夹杂着妇人的啼哭与孩童抽噎。 “谁啊,这大晚上的。” 不等桑南枝起身,正屋那边立马响起动静,紧接着便是黄寡妇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黄寡妇,桑姑娘是不是住在您这儿,我们找她!” “找桑姑娘?” 黄寡妇闻言一怔,随即赶忙拦在门前急得直跺脚:“她今儿受了伤,不能见客!” 话音未落,院门“吱呀”被撞开,七八个人影涌进小院。 “婶子,什么情况?” 桑南枝举着烛台迎出去,火光映亮胖婶丈夫佝偻的背。 他怀里揣着个布包,粗糙的手掌不住颤抖。 “桑姑娘,对不住……这是赔您的钱,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家那口子……” 与此同时,旁边一老妪也是“噗通”跪地,直直冲着桑南枝就跪了下来,发髻歪斜。 “我儿不懂事,这些银子是卖了老宅凑的……” “求姑娘您菩萨心肠,高抬贵手啊!” 屋内烛火透着窗户晃了晃,桑南枝望着满地零乱的铜钱、几锭成色不足的碎银,还有块不知从哪扯来的粗布包裹的铜板。 夜风卷着槐花掠过发梢,她忽然想起萧鹤川摔在桌上的荷包,想起林墨言推来的药碗,喉咙突然发紧。 “这是……萧大哥做的?” 第58章 上门求救 桑南枝话音刚落,胖婶丈夫怀里的布包“啪嗒”坠地。 碎银滚过青石板时撞上一粒未捡尽的铜钱,发出清越的回响 。院门外的老槐树影被月光剪碎,筛在来人佝偻的背上,倒像是给这夜添了几分瑟缩的凉意。 “不,不是萧大人……” 胖婶丈夫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神不住瞟向巷口暗处,“是……是北镇抚司的官爷们让我们来的。” “他们说……说若能求得原告原谅,牢里的人……会好办些。” 话音未落,墙头上突然掠过一道黑影,玄色衣摆扫落几片槐树叶。 桑南枝下意识抬头,却只看见飞鱼服上的蟒纹在月影里一闪,随即是绣春刀鞘磕在墙砖上的脆响。 “北镇抚司?” 桑南枝攥紧了烛台,火光映得她额角的绷带微微发亮。 “这案子怎么还捅到北镇抚司去了,不是普通衙门就能料理的事儿吗?” 黄寡妇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慌忙将她拉到身后:“桑姑娘这些人半夜三更的,还是先让他们进来聊吧。” “婶子,没事。” 桑南枝推开她,目光落在胖婶丈夫颤抖的手上,“他们是来赔钱的。” 胖婶丈夫猛地哆嗦了一下,慌忙摆手时碰掉了怀里的布包,几枚铜钱骨碌碌滚到桑南枝脚边。 “姑娘可别问了!官爷们只说按规矩办,让我们把能凑的都凑来……” 他蹲下身慌乱地捡钱,“刚才说错了,我们家的老宅是没卖……这是借遍了街坊邻里的。” 夜风卷着槐花香灌进院门,桑南枝望着满地零乱的银钱,忽然想起白日里萧鹤川砸在桌上的荷包。 黄寡妇在一旁低声叹气:“唉,胖婶也是糊涂……” 墙后传来极轻的“嗤”声,像是有人憋笑时没忍住。 桑南枝猛地转身,只见墙头上悠然飘下一枚叶子…… 怎么还偏偏躲起来了? 她忽然扬声道:“萧大哥,你在那儿吗?” 巷口的阴影里静了半晌,只有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 “起来吧。” 桑南枝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将胖婶丈夫扶起,“这钱……我不能收。” “姑娘!” 胖婶丈夫惊得又要下跪,被桑南枝扶住。 “这宅子到底卖没卖,我心里有数。” 她捡起一块粗布包裹的铜板,布角还带着浆洗后的硬挺:“北镇抚司的规矩是法,可我这摊子砸了,还能再支起来。” “可要是因为这一个摊子让你们一家流落街头,这反倒是我得理不饶人了。” “你们把钱拿回去,给衙门那边上下打点一下吧。” “姑娘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黄寡妇见桑南枝都这么说,赶忙在边上说和,"姑娘刚受了伤,有话明日再说!" 胖婶丈夫"噗通"跪得更矮,额头撞在青石板上。 "我家那口子那是猪油蒙了心...但我们一家老小还指着她呢!” “官爷们说……这是规矩……" 他突然噤声,惊恐地看向巷口, 桑南枝弯腰捡起布包里的铜钱,币面还留着体温。 她想起初来此地时,自己的青稞饼摊子前挤满了人,而胖婶的包子摊渐渐冷清。 久而久之,妇人盯着她的眼神从好奇变成怨怼…… 仔细想想,或许那五钱银子,不全是坏心,只是被日子逼急了的困兽之斗。 一个脸上带疤的妇人慌忙磕头,"桑姑娘饶命!我家那口子喝多了才动手,这是卖了耕牛凑的五钱银子……” 她竹篮里滚出枚的铜钱,正砸在胖婶丈夫的布包上。 另个抱着婴孩的妇人抖得像筛糠,怀里襁褓掉出块补丁摞补丁的汗巾:"官爷们说砸坏的面案要赔七两,可我们实在凑不出……" 婴孩被夜风吹得啼哭,她慌忙用破袖去捂,露出腕上青紫的勒痕。 桑南枝望着满地零乱的银钱——有磨边的铜钱、成色不足的碎银,还有几枚刻着蟒纹的银角子滚在槐花瓣里。 她想起白日里匕首划破面案的声响,忽然觉得指尖发颤。 胖婶丈夫趁机往前蹭了蹭,布包几乎碰到她的裙摆:"桑姑娘,您就当可怜我们……我那口子她也是看您生意太好……" "生意好?" 桑南枝猛地抬头,烛火晃得她眼睛发疼,"做生意本就是公平竞争,哪有看人生意好就拉人砸摊的道理?" "这钱,我不收。" 胖婶丈夫惊得张大嘴,地痞家属们也面面相觑。 桑南枝却转向带疤的妇人,从她竹篮里取出那五钱银子。 "砸了摊子,该赔。" 她又拿起婴孩母亲面前的三枚银角子,"但耕牛和襁褓不能动。" 黄寡妇在旁叹气。 "姑娘心善。" 地痞家属们千恩万谢地退去时,老槐树突然簌簌落了满院白花。 桑南枝望着墙头上重新出现的玄色衣角,扬声道:"萧大哥,够了。" 巷口的更漏敲了四下,墙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桑南枝低头看见脚边多了片槐叶,叶尖用银线系着枚锃亮的银锭,正是北镇抚司俸禄的形制。 她攥着银锭,忽然听见墙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绣春刀铁链的轻响在巷子里绕了三圈,才渐渐远去。 屋内烛火摇曳,桑南枝将银锭和地痞们的赔偿放进陶罐,却把胖婶家的碎银推回给黄寡妇:"把这些钱换成面粉,给牢里的人送些去吧。" 她望着窗外晃动的槐影,想起白日里萧鹤川说"朝廷律法森严"时,眼里不自觉的露出一丝惶恐。 这北镇抚司的手段,也太吓人了些。 黄寡妇见人都走了,赶紧拉着桑南枝的胳膊往屋里拽:“快进屋歇着,你这伤可经不起折腾。” 桑南枝却站在原地没动,望着巷口消失的人影,满脸疑惑:“婶子,这北镇抚司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把他们吓成这副模样?” “北镇抚司你都不知道??” 黄寡妇闻言,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把桑南枝拉进屋里,关上房门才开口:“姑娘,你初来乍到不知深浅,这北镇抚司可厉害着呢!” 第59章 主意已定 她边说边往灶台添了把柴火。 “锦衣卫你听说过吧?北镇抚司就是锦衣卫手里最锋利的刀,专门查办大案要案,抓的都是达官显贵、江洋大盗。” “像咱们这种平头百姓,人家锦衣卫平日看都懒得看一眼。” 桑南枝坐在桌前,听着黄寡妇的话,心里一惊。 黄寡妇继续道:“他们办案可不管什么人情世故,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刑罚残酷得很,多少人进去就没了半条命。” “普通老百姓哪见过这阵仗,一听北镇抚司插手,能不吓得腿软?” 桑南枝想起白日里萧鹤川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模样,又想到刚刚墙头上闪过的身影。 “那萧大哥……萧鹤川也是北镇抚司的,他看着不像那么可怕的人啊?” 黄寡妇往碗里舀了勺热汤,递到桑南枝手里,摇头笑道:“萧大人虽是北镇抚司的,但对你倒是不一样。” “不过锦衣卫的身份摆在那儿,旁人见了还是要忌惮三分。” “你这次多亏有他,不然那些地痞怕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桑南枝捧着热汤,暖意从手心传来,可心里却愈发复杂。 桑南枝盯着碗中晃动的汤面,倒映着摇曳的烛火,轻声追问:“婶子,为何萧大哥……会对我另眼相看?”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惊得两人同时噤声。 黄寡妇警惕地贴在窗边张望,半晌才松了口气:“许是野猫。” 她重新坐回灶台边,往火塘里添了块硬柴,火苗“噼啪”炸开火星:“要说萧大人,坊间早有传闻。” “听说他出身寒门,靠真本事从小角色一路爬到百户,办案时雷厉风行,连三品大员见了都得绕着走。” 黄寡妇的声音突然压低,“可上个月,西街绸缎庄起火,他却亲自背着八旬老妪冲出火场,事后连杯水都没喝就走了。” 桑南枝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碗沿,想起白日里萧鹤川抱她时,手臂稳稳托着她不让有丝毫颠簸,飞鱼服上的蟒纹离她的脸那样近,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 黄寡妇突然凑近,眼里带着狡黠:“姑娘,你没瞧见萧大人看你时的眼神,那哪是审犯人的架势,分明……” “婶子!” 桑南枝脸颊发烫,慌忙转移话题,“既是如此厉害的人物,为何要管我这小小摊子的闲事?” 黄寡妇正要开口,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绣春刀铁链特有的轻响。 两人对视一眼,桑南枝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这脚步声,与白日里救她时如出一辙。 门扉被叩响时,黄寡妇冲桑南枝挤了挤眼,故意提高声调:“哎哟,这大半夜的,莫不是财神爷来了?” 门外传来萧鹤川生硬的咳嗽。 “黄……黄婶子,我找桑南枝问些事情。” 桑南枝起身时打翻了汤碗,滚烫的汤汁溅在手上,却顾不上疼痛,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门开的瞬间,月光裹着槐花香涌进来,萧鹤川的飞鱼服泛着冷光,腰间蟒纹腰牌在夜色中隐约可见。 他的目光掠过桑南枝泛红的眼眶,又落在她沾着汤汁的衣襟上,喉结动了动,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 “这是衙门的金疮药,我晚上巡街正好顺路,抽空给你带来的。” 黄寡妇识趣地往灶膛里添了把旺火:“我去烧些热水,你们慢慢聊。” 门帘落下的刹那,屋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怎么样,刚才听手下的人说你这儿来了人” 萧鹤川盯着地上的碎银,突然开口:“那些人……没为难你吧?” 桑南枝摇摇头,鬼使神差地问:“萧大哥,北镇抚司的诏狱,真如传闻中那般可怕?” 萧鹤川的手指攥紧了绣春刀鞘,蟒纹在他掌心硌出红痕。 他望着桑南枝额角的绷带,想起白日里她倔强的眼神,忽然自嘲地笑了:“诏狱是朝廷的刀,可刀也……也有刀刃向背的时候。” “你若是这辈子都进不去,那自然不用知道昭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桑南枝望着萧鹤川攥紧的绣春刀鞘,烛火在蟒纹上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刚要开口,却听萧鹤川先一步问道:“明日……你还是要去绣房?”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晦涩,像是强行压制着什么情绪。 不等桑南枝回答,又接着说:“若是真想去,我明日抽空去绣房一趟,和他们掌柜的打声招呼,也能让你少受些累。” 桑南枝愣了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上褶皱。 绣房的二十文工钱,对她来说确实是解了燃眉之急,可看着萧鹤川眉间的担忧,心里又泛起一丝异样。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还是去吧,早点攒够钱,也好重新支起摊子。” 萧鹤川闻言,眉头瞬间皱成了“川”字,眼底满是不悦。 他往前踏了一步,玄色飞鱼服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烛火晃了晃:“那些地痞砸了你的摊子,按道理赔的钱足够你重新置办。” “明日买好材料,后日就能出摊,何苦去绣房受那份罪?” “萧大哥,赔的钱是赔的。” 桑南枝抬起头,眼神倔强,“可我不想全靠这些钱重新来过,去绣房赚工钱,是我自己的营生。” 她顿了顿,又道:“再说,在绣房做事,也不耽误我琢磨新的青稞饼方子。” 萧鹤川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桑南枝打断:“你别劝我了,我主意已定。” 她看着萧鹤川有些挫败的模样,心里突然一软,语气也放柔了些,“不过……若是你愿意帮我和绣房掌柜打声招呼,倒也能省不少麻烦。” 萧鹤川一听这话,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却仍嘴硬道:“不过是顺路的事,你别多想。” 他伸手将桌上的金疮药推到桑南枝面前,“先把药抹上,别留了疤。” 桑南枝看着油纸包,又看了看萧鹤川,轻轻“嗯”了一声。 屋内的气氛渐渐缓和,唯有窗外的老槐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 第60章 麻绳专挑细处断 次日一早,绣坊的雕花木门刚卸下门板,桑南枝就攥着字条站在了檐下。 她袖口还沾着昨夜缝补时的线头,额角绷带被新换的青布仔细裹好。 昨夜黄寡妇絮絮叨叨说了半宿锦衣卫的厉害,可此刻她盯着绣坊门楣上“锦绣阁”三个大字,心里念的却是萧鹤川临走时塞给她的那块蜜糖。 糖纸里还裹着枚银角子,被她悄悄缝进了衬裙口袋。 “可是桑姑娘?” 门内转出个穿月白比甲的管事娘子,眼尖地瞧见她袖中字条,“林大夫早遣人来说过了,您随我来。” 绣坊内暖香萦绕,数十个绣娘低头埋首,银针在缎面上游走如飞。 管事娘子将她引至角落一张梨木桌边,桌上堆着几匹拆到一半的残次品:“您只需拆去错针,每日辰时来申时走,工钱日结。” 桑南枝刚坐下,指尖触到冰凉的缎面,忽然听见邻座绣娘压低的议论: “瞧她那伤,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嘘——” “方才我见北镇抚司的人在街口晃了晃,那飞鱼服亮得晃眼……” 她捏着拆线刀的手猛地一紧。 昨夜翻墙的黑影、巷口徘徊的玄色衣角,还有萧鹤川那句顺路打声招呼…… 此刻都化作细密的针脚,扎得她心口发慌。 未时三刻,桑南枝数着掌心里二十文铜钱,忽然听见绣坊外传来熟悉的铁链轻响。 她慌忙躲到廊柱后,只见萧鹤川斜倚在对面酒肆的幌子下,绣春刀鞘磕着石阶,目光却时不时飘向绣坊窗口。 他肩头沾着片槐叶,显然已等了许久,蟒纹飞鱼服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萧大人?” 管事娘子惊得捧茶的手一哆嗦,“您怎会……” 萧鹤川没理她,径直走到桑南枝常坐的桌边,指尖蹭过她拆到一半的锦缎,眉头瞬间拧起——缎面上留着几个歪扭的线头,分明是她笨拙的手法。 “这姑娘与我有些交情,平常麻烦多照顾一二。” 他突然转身,从袖中甩出锭银子拍在柜上:“这月的线头,让她只拆云纹部分。”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冲进两个公差,看见萧鹤川的腰牌顿时矮了半截。 “萧百户,城西发现一具无名尸,头儿让您……” 萧鹤川眼神一冷,余光瞥见桑南枝从廊柱后探出头。 喉结动了动,萧鹤川终究没再看她,只对公差沉声道:“带路。” 飞鱼服消失在巷口时,桑南枝才发现自己攥死了手里的绳线。 管事娘子捧着银子追出来,语气已带了谄媚:“桑姑娘,您跟萧大人……” “不过是邻里。” 她匆匆打断,将工钱塞进荷包,“我明日再来。” 桑南枝攥着工钱走出绣坊,天边的晚霞将云朵染成橘红色,日头虽已西斜,天光却还亮堂。 她低头看着掌心微微发烫的铜钱,想起被地痞砸得稀烂的厨具,心中盘算着: 与其再找人修那些破破烂烂的物件,倒不如干脆买套新的…… 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买了新的也好重新支起青稞饼摊子。 穿过熙熙攘攘的市集,桑南枝在一处铁器摊前停下脚步。 摊主张着一口豁牙,热情地吆喝:“姑娘,瞧这铁锅,精铁打的,煎炒烹炸样样在行!” 她蹲下身子,指尖抚过锅身粗糙的纹路,正要开口询问价钱,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让开!” 伴随着几声呵斥,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散开。 桑南枝抬头,只见几个身着官服的衙役押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匆匆而过,那汉子身上血迹斑斑,锁链在石板路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摇头叹息,却无人敢多言。 桑南枝攥紧了衣袖,想起黄寡妇说过的话,这世道,平头百姓在官差面前就如蝼蚁一般。 正出神间,忽觉有人在身后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回头一看,竟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乞丐,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姐姐,你是要买锅吗?” 桑南枝点点头。 小乞丐咧嘴一笑:“我知道有条巷子,那里的铁器又便宜又好,我带姐姐去……” “要是谈成了,姐姐给我个饼吃就行。” 桑南枝心中一动,想起自己还未置办做饼的材料,当下便答应下来。 跟着小乞丐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七拐八绕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简陋的铁匠铺出现在眼前,炉火熊熊,火星四溅,一位满脸络腮胡的铁匠正挥舞着铁锤,叮当作响。 小乞丐熟稔地跑过去,扯着嗓子喊道:“李大叔,来生意啦!” 铁匠抬起头,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桑南枝在他的推荐下,挑选了一口轻便的铁锅,又添置了擀面杖、面盆等物件。 正要付钱时,却发现钱袋不知何时被割破了,里面的铜钱不翼而飞。 “怎么会……” 桑南枝脸色煞白,急得眼眶泛红。 这些钱是她辛苦一天的工钱,没了钱,不仅厨具买不成,连明日的生计都成了问题。 小乞丐见状,也慌了神:“姐姐,是不是刚刚在市集上被小偷偷了?” “我、我帮你找!”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从巷口闪过。 桑南枝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却见萧鹤川背对着她,正与几个锦衣卫低声交谈。 她刚要开口,却听见其中一人说道:“萧百户,那几个蟊贼已经送进衙门,只是……” “只是什么?” 萧鹤川的声音冷得像冰。 “那领头的交代,他们背后有人指使,似乎与城西绸缎庄的案子有关……” 桑南枝心头一震,正犹豫自己现在开口会不会碍事,结果萧鹤川突然转身,目光与她相撞。 “你今儿不是刚去绣房帮工吗?” 他微微一怔,随即快步走过来,眼神扫过她手中的厨具:“怎么在这儿?” 桑南枝咬了咬嘴唇,将钱袋被偷的事说了一遍。 萧鹤川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铁匠:“这些我买了。” “萧大哥,我不能要……” 桑南枝想要推辞,却被萧鹤川打断:“拿着。”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摊子支起来赚了银子,再还我。” 桑南枝望着他手中的银子,又想起昨夜他拼死保护自己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接过银子,轻声道:“谢谢萧大哥。” 萧鹤川别过脸,耳尖微微发红:“啰嗦,赶紧回家,天快黑了。” 说着,他伸手接过桑南枝手中的厨具,“我送你。” 第61章 再次出摊 两人并肩走在回巷的路上,暮色渐浓,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慢慢褪去。 桑南枝偷偷瞥向身旁的萧鹤川,只见他神情严肃,腰间的绣春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一路上,除了偶尔提醒她小心脚下,萧鹤川再没说过别的话,这让桑南枝愈发觉得窘迫,像是自己平白给人添了麻烦。 转过街角,远远就看见自家小院的灯火。 黄寡妇正站在院门口张望,瞧见两人身影,眼睛瞬间亮了,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哎哟,这不是萧大人嘛!” “快进屋喝口茶,您这大驾光临,可真是让咱们这小院蓬荜生辉啊!” 说着,就热情地伸手要接过萧鹤川手中的厨具。 萧鹤川侧身避开,微微颔首。 “黄婶子客气了,衙门还有急事,我得赶紧回去。” 他将厨具轻轻放在桑南枝手中,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最后却只说了句:“好好休息。” 说完,萧鹤川便转身大步离去,飞鱼服在夜色中一闪而过,转眼就消失不见。 黄寡妇望着萧鹤川远去的背影,一脸羡慕地咂咂嘴:“啧啧,这萧大人真是一表人才,对咱们南枝更是上心。 她笑眯眯地凑到桑南枝跟前,挤眉弄眼。 “老实交代,你和萧大人到底啥情况?” “我和人家……哪有什么情况!” 桑南枝苦着脸,眼眶微微泛红,将钱袋被偷的事说了一遍。 “婶子,我今儿就是顺路想买些厨具,结果辛苦一天赚的工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想到自己的倒霉遭遇,她又羞又恼,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这倒霉催的!” “哎呀,我的傻丫头!” 黄寡妇连忙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人没事就好。” “再说了,这不还有萧大人嘛,他既然愿意帮你,就说明心里有你。” “你啊,就别瞎操心了。” “可是婶子……” 桑南枝抬起头,委屈巴巴地说,“我不想总是麻烦萧大哥,我也想靠自己把摊子支起来。” “这霉运啊,总是挑倒霉的人下手。” 黄寡妇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傻妮子,这世上哪有人能事事靠自己。” “萧大人愿意帮你,是你的福气。等你以后赚了钱,再好好报答他就是了。” 说着,拉着她往屋里走,“走,婶子给你煮碗热面,吃饱了就不难过了。” 桑南枝跟着黄寡妇进了屋,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心里五味杂陈。 次日,天还未大亮,桑南枝便轻手轻脚起了床。 昨夜黄寡妇煮的热面驱散了些许阴霾,但钱袋被偷的事仍如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她对着铜镜仔细整理好额角的绷带,暗暗发誓:“今天定要心无旁骛,好好在绣房做工。” 晨光熹微中,桑南枝再次踏入绣坊。 管事娘子见她准时到来,微微点头,指了指案上比昨日更多的残次品缎面:“桑姑娘,今日可得抓紧些。” 她应了声,便坐下埋头拆线。 银针在指间穿梭,心思却慢慢转到了早餐创新上。 “青稞饼虽受欢迎,但总吃也会腻……” 桑南枝咬着下唇思索,手中的拆线刀差点划破缎面。 她想起市集上常见的野菜,又忆起百姓们常吃的粗粮,心中突然一亮。 “若将野菜剁碎混进粗粮面里,再做成饼,既便宜又新奇,说不定能卖得好!” 正想得入神,忽听邻座绣娘小声议论。 “听说西街绸缎庄又出事了,锦衣卫今儿一早就去封了铺子。” “可不是,还听说跟上个月那场火有关呢……” 桑南枝的手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想起萧鹤川,想起昨夜他说的城西案子。 但她很快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别想了,先把今天的工钱赚到手!” 日头渐高,桑南枝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指尖也被银针磨得发红。 她却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新早餐的做法。“或许可以加些芝麻提香,再用小火慢慢烙……” 她小声嘀咕着,嘴角不自觉上扬。 未时,桑南枝终于完成了当日的活计。 拿到工钱时,她紧紧攥着铜钱,生怕再出意外。 走出绣坊,她直奔菜市场,仔细挑选着新鲜野菜和便宜粗粮。 “这些应该够做几天的食材了。” 她一边盘算,一边往家走。 回到小院,桑南枝顾不上休息,便在灶台前忙活起来。 她将野菜洗净剁碎,与粗粮面混合,加入适量的水和盐,反复揉捏。 面团在她手中渐渐成型,散发着自然的清香。 “先烙个试试!”她将面饼放入锅中,小火慢煎。 不一会儿,饼的表面渐渐金黄,芝麻的香气与野菜的清新混合在一起,弥漫整个小院。 黄寡妇闻香而来,“哟,南枝,这做的啥,香得很!” 桑南枝笑着递上一块:“婶子,您尝尝,我新琢磨的野菜粗粮饼。” 黄寡妇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 “好吃!又香又有嚼劲,肯定好卖!” 桑南枝看着黄寡妇满足的模样,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明天就带着这些去试试,就算钱被偷了,我也能靠自己重新开始!” 第二天清晨,桑南枝如往常一样踏入绣坊。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她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残次品缎面,深吸一口气,便埋头投入工作。 银针在她指间上下翻飞,可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即将开张的新摊位上。 “桑姑娘,你这拆线的速度比昨日快多了!” 管事娘子路过时,忍不住夸赞道。 桑南枝抬起头,露出一抹浅笑:“多谢娘子夸奖,只是今日我想请个半日假,家中有些急事。” 管事娘子微微皱眉,随后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平日做事也勤恳,去吧。” 桑南枝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地将工钱收好,便匆匆往家赶。 一路上,她脚步轻快,心中满是期待。回到小院,她顾不上喝口水,便开始忙碌起来。 先是将昨日买来的食材仔细清点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接着,把新置的厨具擦拭得锃亮,整齐地摆放在推车上。 第62章 销量火爆 那辆破旧的推车,经过她一夜的修补,虽然依旧有些斑驳,但看上去结实了许多。 她将写有“野菜粗粮饼”的木牌挂在显眼处,又用黄寡妇给的碎布,精心缝制了一块遮阳布,为摊位增添了几分温馨。 “南枝,需要帮忙不?” 黄寡妇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桑南枝探出头,只见黄寡妇提着一桶清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婶子,您来得正好!” 桑南枝连忙迎上去,“帮我尝尝这饼的咸淡,我总觉得差点味儿。” 黄寡妇走进厨房,拿起一块刚出锅的野菜粗粮饼,咬了一大口,眯着眼细细品味:“嗯……确实少了点东西。” 她思索片刻,“要不加点葱花试试?” “葱花的香味能把野菜和粗粮的味道都带出来。” 桑南枝眼前一亮,立刻按照黄寡妇的建议,切了一把新鲜的葱花撒在面团里。 重新烙好的饼一出炉,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比之前更诱人了几分。 “婶子,您可真是我的福星!” 桑南枝开心地抱住黄寡妇。 临近傍晚,桑南枝推着摊位,缓缓走向市集。 一路上,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也不知道反响会怎么样……” 她喃喃自语,眼神中带着一丝紧张。 刚到市集,就有几个老主顾围了上来。 “桑姑娘,听说你的摊子被砸了,没事儿吧?” “是啊是啊,我们都好久没吃到你做的青稞饼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满是关切。 桑南枝眼眶微微泛红,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谢谢大家关心,我没事儿。” “今天给大家带来了新的野菜粗粮饼,便宜又好吃,大家尝尝!” 说着,她便热情地给众人递上试吃的饼。 “这味道……” 一位大爷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又香又有嚼劲,还带着野菜的清爽,比那青稞饼还好吃!” “我也觉得!” “给我来两个!” 众人纷纷称赞,摊位前很快排起了长队。 桑南枝忙得不可开交,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容。 就在这时,她不经意间抬头,瞥见人群中闪过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 是萧鹤川!他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 没等桑南枝反应过来,他便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姑娘,我要三个!” 顾客的声音将桑南枝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应了一声,继续忙碌起来,心中却一直平稳不下来。 萧鹤川总是默默在自己边上远远看上一眼,就像此刻又悄然出现,又悄然离去。 夜色渐深,桑南枝的野菜粗粮饼也所剩无几。 她望着空荡荡的推车,心中满是成就感。 这一天虽然忙碌,但却无比充实。 桑南枝哼着小曲儿推着空推车回到小院,月光为她的影子镀上一层银边。 “我先回来了一会儿,看你生意太好就没跟你打招呼。” 黄寡妇早就倚在院门边等着,见她脸上藏不住的笑意,打趣道:“哟,瞧这满面春风的,莫不是被萧大人偷偷塞了银子?” “婶子就会拿我打趣!” 桑南枝嗔怪着,将推车靠墙放好,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里。 她小心翼翼地从衣襟内侧掏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零散的铜钱和几枚碎银,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先算算账……” 桑南枝跪坐在床上上,把钱按面额仔细分类,嘴里念念有词:“买野菜花了三文,粗粮五文……” 她的指尖在钱堆上跳跃,烛火映得眼睛发亮。 当最后一枚铜钱归位,,她忍不住轻呼出声,声音里满是惊喜:“半钱银子!” 虽然这半钱银子并不多,但好歹是自己重新出摊新赚来的。 更加重要的是,这可是她短短一个多时辰赚到的。 “刚才就一直听你在屋里念念叨叨的,算好账了?” 黄寡妇不知何时进了屋,拍着她的肩膀笑道,“咱们南枝做的饼,十里八乡都找不出第二个!” 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不过说真的,今天我瞧见萧大人在巷口晃悠了好几趟,眼神就没从你摊子上挪开过。” 桑南枝的脸“腾”地红了,低头整理钱袋掩饰慌乱。 “婶子别乱说,萧大哥……他是公务路过。” 话虽这么说,想起傍晚街角那抹玄色身影,她的心还是漏跳了一拍。 “萧大人是锦衣卫不假,可哪有那么多公务……” 正说着,院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熟悉的药箱晃动声响。 桑南枝和黄寡妇对视一眼,黄寡妇了然地笑了笑:“我去烧壶茶,你们聊。” 门缓缓打开,林墨言提着药箱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 他目光温和,扫过桌上整齐码放的银钱,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听说你的新摊子生意不错?” 桑南枝点点头,从灶台上端起个油纸包递过去:“林大夫,这是新做的野菜粗粮饼,你尝尝。” 顿了顿,她又把赚到的半钱银子推过去,“今天赚了些,先还你之前医馆的费用。” 林墨言接过饼咬了一口,细细品味后赞许道:“很有新意,口感也不错,难怪这么受欢迎。” 他没有接过银子,而是将药箱放在桌上打开,取出几包草药,“这些是调养身体的,你受伤后一直没好好补补。” “钱的事不急,等你生意稳定了再说。” 桑南枝望着草药,心中涌起暖意:“谢谢林大夫,总是麻烦你。” “这都是小事,尽一个医者本分而已。” 林墨言摆了摆手,目光突然变得严肃:“南枝,最近城中不太平,绸缎庄的事牵扯越来越广。” “往后你出摊时一定要小心,若遇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少赚一些也好过出事。” 桑南枝心头一紧,想起萧鹤川之前提及的案子,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林墨言又叮嘱了几句用药和饮食的注意事项,这才提着药箱起身离开。 送走林墨言,黄寡妇从厨房探出头,似笑非笑地说:“林大夫对你也很上心啊。” 桑南枝红着脸收拾桌上的东西,一句话都不敢接。 第63章 人善人欺 第二日清晨,桑南枝特意换上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怀揣着忐忑的心情走进绣坊。 晨光照在“锦绣阁”的匾额上,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雕花木门。 管事娘子眼尖,瞧见她便笑着招呼:“桑姑娘今儿来得早,正好有批缎面要拆……” “管事娘子,我今日是来向您辞工的。” 桑南枝连忙打断,双手交握在身前,语气诚恳,“多谢这段时日绣坊对我的照顾,如今我想专心经营自己的摊子,所以……” 管事娘子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惋惜地摇头:“桑姑娘,你虽是打零工,可干活比旁的绣娘都上心。” “这才做了没多久就要走,实在可惜。” 她拉过桑南枝的手,“再留几天可好?最近正缺人手呢。” 桑南枝面露为难,正要开口拒绝,忽听得后院传来一阵喧哗。 “这批宫绸明儿就要交货,可绣样还差一半,这可如何是好!” 绣房掌柜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 管事娘子脸色一变,匆忙往后院跑去,桑南枝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后院里乱作一团,绣娘们围在堆积如山的绸缎旁,愁眉苦脸。 掌柜的见了桑南枝,眼睛顿时亮了,三步并作两步抓住她的胳膊:“桑姑娘,你来得正好!” “宫里突然下了急单,如今人手实在不够。” 她喘着粗气,语气急切:“求你务必再多留五日!” “工钱好商量,一日三十文,比往常多十文!” 桑南枝一听,心下顿时纠结起来。 三十文一日的工钱确实诱人,可她好不容易在市集攒下的人气,若是耽搁五日,难免会被人淡忘。 但看着掌柜的焦急模样,又想起这段时日绣坊对自己的关照,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掌柜的,我……” 桑南枝咬着嘴唇,“我摊子那边刚有些起色,实在担心……” “桑姑娘,算我求你!” 掌柜的也是急了,“这批宫绸若是误了时辰,锦绣阁怕是要关门大吉,到时候大伙儿都得丢了饭碗。” “你一向心善,就当是救救我们!” 周围的绣娘也纷纷投来恳求的目光,桑南枝的手攥紧了裙角。 最终,她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好,我留下。” “但五日一到,我必须离开。” 掌柜的大喜过望,连声道谢:“五日之后,绝不强留!” “桑姑娘大恩,我锦绣阁没齿难忘!” 桑南枝看着众人如释重负的模样,挤出一丝微笑。 桑南枝既已应下掌柜的请求,便将心思都扑在了绣房的急单上。 晨光渐盛又西斜,她的指尖被银针磨得发红,脖颈也因长时间低头拆线而酸痛不已。 好不容易将自己那份绸缎拆得七七八八,直起腰揉肩时,却发现身旁的箩筐不知何时又堆满了未拆的缎面。 抬眼望去,龚姓绣娘正抱着个沉甸甸的箩筐立在三步开外,发间的银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见桑南枝望过来,她立马露出个甜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讨好:“桑妹妹眼神儿好、手脚又麻利。” “我这双眼睛啊,盯着线头久了直犯花,实在是弄不完……” 说着便要将箩筐往桑南枝脚边放。 桑南枝连忙往后退了半步,摇头道:“龚姐姐,我今日的活儿刚做完,实在……” “哎哟,桑妹妹可不能这么小气!” 龚姓绣娘话音未落,几个年轻绣娘已围了上来。其中梳着双髻的小桃一把攥住桑南枝的手腕,脸上却似笑非笑,“您一天工钱顶我们小半月,多帮衬帮衬姐妹们,不过分吧?” 桑南枝心头一紧,这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聚了七八个人,皆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有人抱着胳膊冷笑,有人小声嘀咕着“能者多劳”,言语间满是酸意。 她忽然想起一早掌柜的苦苦相求时,这些人明明也在一旁唉声叹气,此刻却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我接的是掌柜的急单,若耽误了交货……” 桑南枝试图解释,却被人粗暴打断。 “不就是攀上了北镇抚司的人,才拿这么高工钱!” 角落里突然甩出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我们这些没靠山的,累死累活也比不上人家说几句好话。”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进沸油,众人的议论声顿时嘈杂起来。 桑南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攥着箩筐的手指关节泛白。 她想起萧鹤川当初可是担心绣房的掌柜的欺生,所以这才特意跟掌柜的那边打了招呼。 结果现在居然莫名其妙成了这帮人的说辞? “我拿三十文工钱,是因掌柜的允诺。” 桑南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若诸位觉得不公,大可去问掌柜。” “绣房这边在我拮据的时候帮了我大忙,我留下那也是为了报答掌柜的恩情……” “少装模作样!” 龚姓绣娘突然翻脸,将箩筐重重砸在地上,缎面散落一地,“不过是个半路来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桑南枝抬头,正看见管事娘子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个衣着华贵的小厮。 小厮手中捧着个金丝楠木匣子,趾高气扬地喊道:“宫里公公吩咐,今儿酉时前必须清点完绣品,耽误了时辰,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绣房内顿时一片死寂,众人脸色大变。 龚姓绣娘慌乱地去捡地上的缎面,却被管事娘子一把推开:“都杵着作甚?还不赶紧干活!” “桑姑娘,你没事吧?” 她目光扫过桑南枝苍白的脸,心中大概猜到了几分,低声道:“桑姑娘,莫与她们计较,暂时先把这几日给忍过去。” “等这事儿过去,我会亲自给你撑腰,但前提是这些绣品可千万不能出事!” 桑南枝默默弯腰拾起散落的缎面,手指触到绸缎冰凉的纹路。 自己这好端端的帮个忙,怎么偏偏海北州和么为难?? 夕阳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显得愈发单薄。 她忽然有种预感…… 这五日的绣房日子,怕是比想象中还要艰难得多。 第64章 牵扯 次日,晨光刚刺破窗纸,桑南枝便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踏进绣房。 昨日赶工到深夜的疲惫还未消散,手上被针线磨出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她强打精神铺开新一卷宫绸,耳畔却传来龚姓绣娘嗤笑:“哟,桑姑娘还知道来啊?昨儿出尽风头,今儿该好好表现了。” 日头渐高时,绣房里蒸腾着令人窒息的闷热。 桑南枝揉着酸涩的眼睛,刚把拆完的缎面码好,角落突然传来“哗啦”巨响。 绛紫色的染料在绸缎上蜿蜒,小桃捂着脸抽噎,眼角余光却直直盯着她。 “这是第二匹出事的料子!” 管事娘子尖着嗓子冲过来,额角青筋暴起,“宫里公公晌午就要来验货,这可怎么交代?”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小桃抽抽搭搭地哭着,膝盖上还沾着打翻染料缸时溅上的痕迹。 桑南枝攥紧发烫的掌心,盯着染料泼洒的不规则形状—— 缸口边缘的指印清晰可见,分明是被人用力推搡才会倾倒。 她刚要开口,龚姓绣娘已扭着腰肢挤过来,银簪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桑姑娘拿三十文一天的工钱,不该多担待些?” “反正贵人撑腰,赔几匹绸缎还不是小事?” “就是!我们累死累活才几个铜板!” “攀高枝的人,当然该出血!” 七嘴八舌的指责如潮水般涌来,桑南枝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后腰撞上绣架的木刺,钻心的疼痛却比不上心口寒意。 她望着那些昨日还笑意盈盈的面孔,此刻因嫉妒扭曲得狰狞。 这时候,桑南枝突然想起之前黄寡妇说的话。 “人心隔肚皮,绣房里的水,深着呢。” 掌柜的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拧成死结:“桑姑娘,你看这……” “凭什么?” 桑南枝突然攥紧拆线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一没偷懒二没出错,凭什么要替别人的恶意买单?” 她的声音在颤抖,却字字掷地有声。 绣房瞬间安静得可怕,唯有蝉鸣声从窗缝钻进来。 龚姓绣娘突然尖笑一声,抬手就要去抢她的刀:“还敢顶嘴?真当自己是……” 推搡间,桑南枝踉跄着后退,后腰重重撞上绣架。 未及反应,更多绣娘围拢过来…… 霎时间绣房骂声、推搡声混作一团。 混乱中,桑南枝手中的拆线刀不慎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龚姓绣娘趁机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尖声叫嚷:“反了你了!还敢跟我们对着干!” 其他绣娘也纷纷上前推搡,桑南枝被挤在人群中间,根本无法脱身,只能用手臂护住头部,任凭拳头和指甲落在身上。 就在桑南枝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绣房的门突然被撞开。 林墨言提着药箱,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 清晨桑南枝出门时,黄寡妇瞧着她眼下青黑、神情恹恹的模样,心中放心不下。 待日头升高,想起桑南枝昨日说过绣房众人刁难的事,越想越不安,便匆匆跑到医馆找林墨言。 “林大夫,南枝去绣房后还没个消息,我总觉着要出事儿,您能不能去看看?” 林墨言本就在为绸缎庄案件与绣房的关联忧心,又记挂着桑南枝的安危,当下放下手中药罐,提上药箱就往绣房赶。 此刻,他一眼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桑南枝,眼神瞬间变得凌厉:“都住手!” 众人被这声呵斥惊得一滞,龚姓绣娘这才松开手,不屑地啐了一口:“哟,这不是林大夫吗?” “怎么,要来英雄救美?” 林墨言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快步走到桑南枝身边,轻轻扶起她。 只见桑南枝脸上有几道抓痕,衣衫也被扯得凌乱,发丝散落在脸上,模样狼狈至极。 “伤得重不重?” 桑南枝摇了摇头,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林大夫,我……” 话未说完,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这时,掌柜的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赔着笑脸道:“林大夫,这都是误会,您别往心里去。” “误会?” 林墨言冷冷地扫视一圈众人,“把人打成这样也是误会?”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被染料弄脏的绸缎,又想到之前桑南枝和他提起的绣房种种异样,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龚姓绣娘却依旧不依不饶:“她拿那么高工钱,多干点活、担点责任怎么了?” 我们辛辛苦苦干活,工钱还不如她零头,凭什么!” “就凭她靠自己本事赚钱,不像某些人,只会耍阴招!” 林墨言毫不客气地回怼。他扶着桑南枝在一旁坐下,从药箱里拿出药膏,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伤口。 桑南枝看着林墨言专注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查出真相的决心。 她强忍着疼痛,对林墨言说道:“林大夫,我没事。只是这染料缸……” 她看向那片狼藉,眼神中透着一丝疑虑。 “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林墨言微微颔首,低声道:“我明白。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 他处理完伤口,站起身来,目光如炬地看着掌柜的:“掌柜的,这批宫绸出了问题,你打算怎么处理?” 掌柜的一脸愁容,唉声叹气道:“能怎么处理?如今只能想办法补救,要是误了宫里的时辰,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林墨言沉思片刻,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我认识一位绣娘,手艺精湛,若是能请她来帮忙,或许还能赶得及。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龚姓绣娘等人,“在此之前,有些事情得先弄清楚。”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锦衣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萧鹤川。 “衙门办案,闲人回避!” 他一眼看到桑南枝受伤的模样,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谁动的手?” 他大步走到众人面前,语气阴沉,“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动手?!” 第65章 激起众怒 萧鹤川的怒吼震得绣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蟒纹飞鱼服在光影。 龚姓绣娘脸色骤变,却仍强撑着狡辩:“大人,我们不过是姐妹间拌嘴……” “拌嘴能把人打成这样?” 萧鹤川猛地抽出绣春刀,刀鞘重重砸在桌上! 砰! 猛然间的巨响映得她面无血色。 “北镇抚司的刑具,怕是能让你想起怎么说实话。” 绣房内众人吓得齐刷刷跪下,小桃更是瘫软在地,裤腿上的染料污渍在颤抖中晕染开来。 林墨言见状,上前按住萧鹤川持刀的手:“萧百户,先问清楚缘由,莫要吓出人命。” 萧鹤川怒极反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 “好,那我倒要听听,这染料缸是如何自己长腿翻倒的?” 空气凝滞得近乎窒息,唯有桑南枝粗重的喘息声。 她强撑着站起身,指着龚姓绣娘颤抖道:“是她……故意推的小桃,就是为了栽赃给我!” “血口喷人!” 龚姓绣娘尖叫着,却被萧鹤川用刀柄狠狠砸在肩头,疼得她蜷缩在地。 萧鹤川蹲下身,刀尖挑起她的下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谁指使的?” 就在这时,掌柜的突然冲出来抱住萧鹤川的腿,涕泪横流。 “大人饶命!” “这事与她们无关,都是小人糊涂,为了省下修补绸缎的钱,才……” “哦?” 萧鹤川挑眉,眼神中满是讥讽,“修补绸缎?你这锦绣阁的招牌,倒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猛地甩开掌柜的,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块刻着半朵槐花的碎瓷片,“这东西,你可认得?” 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倒了一旁的绣架。 桑南枝见状心中一凛。 这碎瓷片与染料缸旁的碎片如出一辙,难道这绣房真与绸缎庄的案子有关? 林墨言也注意到了异样,走上前捡起碎瓷片仔细端详,随后看向萧鹤川:“萧百户,这图案……” “不错,绸缎庄的纵火案,牵扯到宫里的人。” 萧鹤川冷冷道,目光扫过众人惊恐的脸,“而这绣房,嫌疑莫大!” 龚姓绣娘突然疯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以为能查出什么?” “就算知道又如何,宫里的势力岂是你们能撼动的!” “是吗?” 萧鹤川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那便试试,看是他们的手长,还是北镇抚司刀快。” 他转身对身后的锦衣卫下令:“把所有人带回北镇抚司,严加审问!” 桑南枝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只觉一阵眩晕。 林墨言眼疾手快扶住她,关切道:“你伤势未愈,先随我回医馆。” “等等。” 萧鹤川突然叫住两人,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桑南枝,“你做的饼,我……我一直留着。” 他别过脸,耳尖微微发红,“明日,我去医馆找你。” 夜色如墨,林墨言搀扶着桑南枝踏入医馆。 药香混着槐花香扑面而来,却冲不散她满心的惊惶。 后颈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先躺下,我给你换药。” 林墨言的声音轻柔,小心翼翼地揭开桑南枝颈后的纱布,眉头瞬间皱起—— 伤口因方才的推搡裂开,渗出丝丝血迹。 桑南枝咬着唇,强忍着疼痛,突然开口:“林大夫,你说……这绣房和绸缎庄的案子,究竟有什么关联?” 林墨言的手顿了顿,沉默片刻才道:“从那枚碎瓷片来看,恐怕锦绣阁早已卷入其中。” “只是幕后之人势力庞大,连北镇抚司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的诏狱内,烛火摇曳,映得墙面的刑具泛着冷光。 龚姓绣娘被铁链吊在半空,汗水混着血水不断滴落。萧鹤川负手而立,眼神冰冷如刀:“说,宫里的人是谁?” “指使你们在绣房动手,是不是为了掩盖绸缎庄的秘密?” “我……我不知道!” 龚姓绣娘声音嘶哑,却仍在顽抗,“就算说了,你们也动不了他们!” 萧鹤川猛地抽出绣春刀,刀刃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在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北镇抚司的手段,你最好想清楚。” 而在皇宫深处,一间装饰华丽的偏殿内,一名身着华服的太监正把玩着一枚刻有槐花的玉佩。 听闻绣房之事败露,他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锦衣卫倒是越来越难缠了。去,告诉下面的人,该动手了。” 次日清晨,医馆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桑南枝刚喝完药,就听见外面传来哭天抢地的喊声:“还我女儿!还我媳妇!” 林墨言脸色一变,连忙将桑南枝护在身后。 推开医馆大门,只见数十个百姓举着农具围在门口,领头的是个满脸怒容的汉子,腰间还别着一把砍柴刀。 而她身后,更是跟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妇人。 “桑南枝!你个扫把星!” 汉子挥舞着拳头,“我媳妇本本分分绣娘,被你害得进了诏狱!” “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就是!你得让昭狱把人交出来!” 人群跟着起哄,“北镇抚司抓人也得讲个道理,凭什么把我们家的顶梁柱带走!” 林墨言高声喊道:“诸位冷静!” “此事是北镇抚司办案,与桑姑娘无关!” “少糊弄人!”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告示,“街上都传遍了,绣房出事那天,她跟锦衣卫在一起,现在只有她一人平安无事!” “肯定是她串通起来,害我们家破人亡!”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人开始往医馆里扔石块。 桑南枝看着那些愤怒又悲伤的面孔,心急如焚:“不是这样的!我也是受害者……” 她的解释淹没在众人的叫骂声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越的刀鸣划破长空。萧鹤川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锦衣卫疾驰而来。 他翻身下马,绣春刀出鞘,寒光闪过。 “都住手!北镇抚司办案,谁敢阻拦!” 汉子却红了眼,抄起砍柴刀冲上前。 “狗官!还我媳妇!” 萧鹤川侧身避开,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砍柴刀“当啷”落地。 汉子疼得跪倒在地,却仍大喊:“大家一起上,救出咱们的亲人!” 混乱中,一名妇人突然抓起地上的石块,朝着桑南枝砸去。 萧鹤川瞳孔骤缩,猛地将桑南枝护在怀中,石块重重砸在他的背上。 他咬着牙,冷声道:“带走闹事者!敢袭官者,按律严惩!” 第66章 叫板 混乱间,一枚石子擦着桑南枝耳畔飞过,直直砸向萧鹤川。 他本能地偏头,额角顿时渗出鲜血。 桑南枝的心猛地揪起,冲口而出:“别伤他!” 这话让全场瞬间安静,萧鹤川转头看她,眼底翻涌的暴戾竟渐渐平息。 “都听好了!” 他扯开染血的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旧疤,“三年前漕帮劫粮,我带队追了七天七夜,浑身被砍了十七刀!” 人群不自觉后退半步,他的声音愈发低沉,“诏狱抓人,凭的是证据!” “锦绣阁密谋作乱,伪造宫绸,你们的亲人,就是帮凶!” 死寂中,不知谁小声问。 “有证据?” 萧鹤川冷笑,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账本,纸页边缘还沾着褐色血迹:“这是绸缎庄纵火案的账册,每匹有问题的绸缎,都记着绣房绣娘的花押。” 他猛地甩向人群,账本散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字迹,“龚娘子的银簪,可还别在她女儿头上?”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妇人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桑南枝盯着地上的账本,突然想起龚姓绣娘发间那支总在阳光下晃眼的银簪—— 每次刁难时,簪子都会有意无意划过她的脖颈。 冷汗顺着脊梁滑下,她这才惊觉,那些看似嫉妒的恶意,早就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大人!” 管事娘子突然冲出人群,裙摆沾满尘土,“掌柜的早被他们要挟!” “每月都有人往绣房送带血的信,说敢声张就灭门!” 她扯开衣袖,露出布满鞭痕的胳膊,“我们都是被逼的啊!” 萧鹤川的脸色愈发阴沉,突然抓住桑南枝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后。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数十名禁军举着“东厂”的黄旗疾驰而来。 “百户大人好大的威风,抓人也不知会一声?” 为首的公公尖着嗓子笑道,“倒是这小娘子生得标致,难道百户大人……” “放肆!” 萧鹤川的绣春刀瞬间出鞘,刀刃抵住公公咽喉,“她是北镇抚司的人证!” 公公的喉结在刀锋下滚动,突然怪笑:“好,好个北镇抚司!咱们走着瞧。” 说罢一甩袖,带着禁军扬尘而去。 “先回去,这些人我来处理。” 夜风裹着血腥气灌进医馆,桑南枝看着萧鹤川小心为她包扎小腿的伤口,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 “萧大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轻声问,“明明只要我忍一下,这些人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萧鹤川包扎的动作猛地顿住,染血的布条垂在桑南枝小腿上,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他喉结动了动,却没抬头,只将药粉轻轻按在她擦伤处。 “若忍有用,北镇抚司的诏狱早该积灰了。” 桑南枝望着他低垂的眉眼,烛光在他额角的伤口上明明灭灭,映得那道新伤狰狞如蜈蚣。 她突然想起账本上干涸的血迹,声音发颤:“那本账册……是你用命换来的?” 绣春刀鞘撞在木凳上发出闷响,萧鹤川这才抬起头,飞鱼服的蟒纹在烛光里泛着冷光。 “漕帮余孽勾结内官,绸缎庄的火是幌子,真正的赃物藏在——” 他猛地收口,攥紧她的肩膀,“记住,别管听到什么,明日去了镇抚司什么都别说。”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两人同时噤声。 萧鹤川将桑南枝护在身后,绣春刀已出鞘三寸。 月光透过窗棂,照见檐角蹲着的黑影,玄色劲装与东厂的黄旗在夜色中交错。 “萧大人好雅兴。” 尖锐的嗓音刺破寂静,黑影翻身落地,竟是白天的公公。 他指尖晃着张空白的纸页,在风中抖出冷笑,“听说这位桑姑娘,不过是个街头卖饼的?” 桑南枝感觉萧鹤川的手臂骤然收紧,蟒纹飞鱼服下的肌肉绷成铁线。 公公踱步上前,空无一物的纸页却比利刃更让人心惊:“可有些东西,沾上了就是死罪—— “比如和不该牵扯的人,走得太近。” “这件事,和她无关。” 萧鹤川的刀刃抵住对方咽喉,却在触及对方袖中硬物时瞳孔骤缩—— 那分明是东厂特制的袖箭…… 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萧百户,不就是一个姑娘嘛,真不至于……” 纵然被萧鹤川拿刀抵住喉咙,公公脸上笑容依旧不减,“这姑娘说到底就是个微末之人,犯不着因为这事儿把自己的前程搭上。” “这么着,只要您愿意将账本给我,那今儿这事儿就算了了。” “若是不成……那下官就不知道明儿个镇抚司里那些姑娘,嘴里会咬出什么人来……” 桑南枝突然挣开萧鹤川,捡起地上的药碗狠狠砸向烛台。 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瓷片碎裂声中,她摸到萧鹤川腰间的绣春刀,反手架在自己脖颈上:“萧大哥,带账本回北镇抚司。” 黑暗里传来公公的怪笑:“好一对情深义重的璧人!可惜——” 话音未落,窗外响起密集的脚步声,火把照亮整个院子。 萧鹤川趁机揽住桑南枝翻滚落地,绣春刀劈开袭来的袖箭,火星溅在她发间。 “北镇抚司办案,闲杂人等退下!” 熟悉的吼声穿透夜色,大牛带着一队缇骑破门而入,飞鱼服上的蟒纹在火光中张牙舞爪。 公公脸色骤变,却仍梗着脖子:“萧鹤川,你包庇平民,就不怕——” “先把人给我拿了!” 萧鹤川的绣春刀指向对方,额角的血滴在桑南枝肩头。 “放心。” 他转头看她,“只要你与此事没有牵扯,我保你平安无事!” 桑南枝望着他染血的衣襟,想起往日里他翻墙护她的模样。 夜风卷着血腥味灌进屋子,她却觉得心口发烫,轻声道:“萧大哥,我信你。” 公公被按倒在地,仍梗着脖子尖笑:“萧鹤川!” “咱家可是从乾清宫当值出来的!” “今夜不归,明日东厂的缇骑就能踏平你这北镇抚司!” 他腕间的鎏金护甲刮擦着青砖,在寂静的院子里刺得人耳膜生疼。 第67章 暂避锋芒 “是吗?” 萧鹤川一脚踩住对方后心,绣春刀斜挑开公公束发的红绳。 霎时间,公公花白头发如乱草散开:“办案期间失踪的‘宫里人’,北镇抚司每年能捞出半打。” 他俯身时,染血的飞鱼服几乎扫过公公惊恐的脸,“不过是走个流程——” “大牛,待会儿备马去趟司礼监,就说人在我这儿‘喝茶’。” “监理司的人要是有话说,让他来衙门!” “你!你敢!” 公公的嘶吼混着喉间呜咽,在夜风里断断续续。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墨言提着药箱撞开院门,素衣下摆还沾着草药汁液。 他望着院子里对峙的锦衣卫与东厂番子,瞳孔猛地收缩:“都住手!这是医馆!” 萧鹤川头也不回,抬手示意围上来的缇骑:“看好他。” 两名锦衣卫立刻架住林墨言双臂,药箱“咚”地摔在地上。 “这事儿是我们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事儿,与你无关。” 林墨言挣扎着要去捡散落的银针,却被萧鹤川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林大夫,救你的人去。” “桑姑娘还在这儿!” 林墨言的怒吼让空气瞬间凝固。 萧鹤川身形微顿,余光瞥见医馆半掩的木门,桑南枝苍白的脸正从门缝里透出。 “先把人带下去。” 他攥着绣春刀的手青筋暴起,却仍对着公公冷笑:“若敢乱咬,诏狱的‘梳洗’刑可许久没人试过了。” 待东厂众人被拖离院子,萧鹤川才松了紧绷的脊背。 他转身时,正撞见桑南枝赤脚站在门槛上,单薄的中衣裹着夜风簌簌发抖。 “你现在出来干什么!” 林墨言趁机挣脱锦衣卫,冲过去将披风裹住她:“伤口裂开怎么办?谁准你出来的?” “我没事。” 桑南枝盯着萧鹤川浸透血渍的左肩,那里的蟒纹已被染成暗红。 萧鹤川却别开脸,踢了踢地上散落的瓷片:“脏,回屋。” 桑南枝盯着萧鹤川肩头的血渍,夜风卷着绣春刀铁链的轻响,将医馆内的药香搅得凌乱。 “萧大哥。” 她攥紧林墨言披在身上的衣服,指节泛白:“今天绣房的事……我明天是不是得去官府作证?” 萧鹤川擦拭刀刃的动作一顿,月光顺着蟒纹飞鱼服的褶皱流淌,在他眼底凝成霜色。 他沉默良久,才微微颔首:“按北镇抚司的流程,确是如此。” “那现在就带我回衙门。” 桑南枝突然抬头,声音虽轻却透着决绝。 她望着院子里尚未清理的打斗痕迹,想起公公临走前扭曲的狞笑,后脊泛起阵阵凉意。 “我若在这儿,宫里的人找来,医馆怕是要被牵连。” “你疯了!” 林墨言手中的药碗“当啷”摔碎,“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是诏狱!” “活人进去起码脱层皮,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去了那里……” “林大夫不必危言耸听。” 萧鹤川突然上前,玄色衣摆带起的风掠过桑南枝发梢。 他垂眸望着桑南枝,眼底翻涌的情绪如暗潮,“北镇抚司虽是审案之地,但作为证人,她只需配合问话。” “配合问话?” 林墨言冷笑,扯开袖口露出道狰狞的疤痕,“三年前我救过一个被北镇抚司带走的书生,等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结剧烈滚动。 桑南枝却往前走了一步,仰头与萧鹤川对视。 烛火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将她苍白的脸颊映得忽明忽暗。 “我信萧大哥。” 她转头看向林墨言,目光坚定,“医馆里还有那么多病人,不能因为我惹来祸端。” “既决定了,那就不用耽误。” 萧鹤川攥着绣春刀的手突然收紧。 他别开脸,声音比平日更冷硬:“我去安排马匹,亲自送你过去。” “慢着!” 林墨言猛地挡在桑南枝身前,药箱上的烙铁疤痕正对萧鹤川,“这是我的医馆!” “你要将我的病人带走,起码得先问我同不同意。” 萧鹤川与林墨言对峙间,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桑南枝望着两人紧绷的姿态,忽觉额角的旧伤又隐隐作痛。 “林大夫,你总说医者仁心。” 她伸手按住林墨言颤抖的手臂,轻声道:“医馆是你拿来救街坊的命的,不该因我……” “这不一样!” 林墨言突然甩开她的手,药箱上的烙铁疤痕随着动作狰狞起伏,“你以为进了北镇抚司,真能像他说的那般轻易?” 他赤红着眼,指向萧鹤川腰间寒光凛冽的绣春刀,“三年前那个书生,被送出来时只剩一口气,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连说话都漏风!” “事前我听人家说那官差也是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呢?” “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 萧鹤川的眉峰狠狠颤动,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蟒纹飞鱼服下青筋暴起。 “北镇抚司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可也不是什么黑牢!” 他跨步上前,却在离桑南枝半步处猛然顿住,“再说我既亲自送她进去,当然会保证她的安全!” “都进了昭狱哪里来的安全??” 林墨言冷笑,从怀中掏出个沾满血渍的布包,“这是上个月从诏狱抬出来的狱卒遗物,他不过是给犯人多送了碗热水!” 布包散开,露出半截断指,“萧大人,北镇抚司的规矩,你比谁都清楚!” 桑南枝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进一片带着血腥气的温热。 “我不想再与你废话。” 萧鹤川长臂一揽,将她稳稳护在胸前,“林大夫,有些事你若耽误了,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那我倒要听听有什么可后悔的! 林墨言突然色变,“当年那书生老师为了救下学生,被你们北镇抚司的人拖进去活烙!” “桑姑娘,你看看清楚,这些人……” “林大夫!”桑南枝突然跪坐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求你,让我走。” 她声音哽咽,“若医馆因我遭难,我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宁。” 第68章 闯入 “住口!” 萧鹤川暴喝一声,刀锋寒光扫过林墨言咽喉,却在触及他发丝时微微发颤。 “都是些市井传闻。”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刀入鞘,转向桑南枝的眼神却软了下来:“你若害怕,我……” “我不怕。” 桑南枝仰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萧大哥,带我走吧。”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我毕竟牵扯其中。” 她转头望向医馆内亮起的灯火,隐约传来病人的咳嗽声,“既如此,就不能连累无辜。” 林墨言踉跄后退,撞翻一旁的药架,草药洒了满地。他颤抖着指向萧鹤川:“好!好!今日我便要看,你北镇抚司……” “林大夫!” 桑南枝突然跪坐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求你,让我走。” 她声音哽咽,“若医馆因我遭难,我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宁。” 萧鹤川瞳孔骤缩,伸手去扶的动作僵在半空。 萧鹤川僵在半空的手最终攥成拳头,猛地转身抓起桑南枝的手腕往外拽。 她踉跄着跟上,听见身后林墨言撕心裂肺的怒吼。 “萧鹤川!你会后悔的!” 夜风裹挟着槐花扑在脸上,桑南枝还未站稳,便见街角黑影一闪,大牛气喘吁吁地冲过来,腰间绣春刀铁链晃得叮当作响。 “大人!东厂那帮孙子都押进诏狱了,就是嘴硬得很,弟兄们暂时还没上刑。” “上什么刑,人家是宫里的人,多少得留点面子给人家。” 萧鹤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桑南枝苍白的脸,喉结动了动:“备马,去北镇抚司。” “啊?” 大牛挠着后脑勺,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带……带桑姑娘去那儿干啥?” “咱们诏狱可没女牢啊!” 桑南枝刚要开口,萧鹤川已将她护在身后,玄色飞鱼服带起的劲风扫落她鬓边碎发:“她牵扯进绸缎庄的案子,消息一旦走漏,宫里那些人绝不会放过她。” “昭狱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起码能让人别那么肆无忌惮。” 他转头看向桑南枝,眼里翻涌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只有北镇抚司的高墙,能拦住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大牛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大人您这招叫……叫什么来着?” “哦对,灯下黑!把最危险的地方变成最安全的!”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却在触及萧鹤川冷冽的眼神时瞬间噤声,麻溜地牵过马来。 桑南枝望着眼前高大的黑马,又抬头看向萧鹤川紧绷的下颌线。 他伸手将她抱上马背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抱紧。” 他翻身上马,手臂环过她腰侧握住缰绳,绣春刀不经意间横在她身前。 马蹄声在寂静的长街响起,惊起屋檐下栖息的夜枭。 桑南枝紧贴着萧鹤川的后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热,以及偶尔因牵动伤口而微微发颤的身躯。寒风卷着细沙打在脸上,她却觉得比在医馆时安心许多。 行至北镇抚司门前,巍峨的高墙在夜色中犹如巨兽盘踞,朱红大门上的铜钉泛着冷光。 守卫见是萧鹤川,立刻放行。 穿过幽深的廊道,桑南枝忍不住打量四周,冰冷的石板路、挂着铁锁的牢房门,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与铁锈混合的气息,都让她心头一颤。 “大人!” 一个身着锦衣卫服饰的人匆匆跑来,在萧鹤川面前单膝跪地,“东厂那边有人传话,说若不尽快放人,就要……” “就要怎样?” 萧鹤川冷声打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他们,北镇抚司办案,何时轮到东厂指手画脚。” 那人领命退下,桑南枝能感觉到萧鹤川揽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绕过几个转角,萧鹤川带着桑南枝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院落。“这里是我平日办公的地方,暂时安全。” 他说着,推开房门,屋内陈设简单,一张书案,几把椅子,墙上还挂着几幅陈旧的字画。 桑南枝正要开口,却见萧鹤川突然踉跄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她这才想起他身上的伤,急忙上前扶住:“萧大哥,你受伤了!” 萧鹤川强撑着站直身体,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小伤,不碍事。” 可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就从他嘴角溢出,染红了飞鱼服上的蟒纹。 桑南枝慌了神,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四处寻找能止血的东西。 “别……别找了。” 萧鹤川拉住她的手腕,“你先休息,我……我去安排人给你送些被褥来。” 说着,他便要起身,却被桑南枝用力按住。 “别动!” 桑南枝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强硬,“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逞强!” 她想起医馆里林墨言处理伤口的样子,咬咬牙,开始动手解开萧鹤川的衣襟。 萧鹤川瞪大了眼睛,想要阻止,却因失血过多,浑身使不上力气。 当染血的绷带展露在眼前时,桑南枝倒吸一口凉气。 伤口狰狞可怖,皮肉翻卷,显然是被利器所伤。“你……你怎么不早说伤得这么重!” 她眼眶泛红,声音带着责备。萧鹤川别过脸,不敢看她:“不想让你担心。” 桑南枝不再说话,强忍着内心的慌乱,学着林墨言的样子,为萧鹤川清理伤口、上药、重新包扎。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可每一次触碰,还是能感觉到萧鹤川的身体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牛的声音响起。 “大人!东厂的人带着司礼监的手谕来了,非要见您!” 萧鹤川面色瞬间阴沉如铁,刚要起身,却因伤口牵扯猛地跌回椅中,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 桑南枝慌忙按住他欲撑案几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细密的冷汗:“别动,伤口要裂开了!” 院外传来东厂众人嚣张的脚步声,领头公公尖利的嗓音穿透厚重木门。 “萧百户使好大的架子!司礼监的手谕也敢怠慢?”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朱漆门被猛地撞开! 第69章 唬人 东厂戴公公拄着鎏金龙头杖,蟒袍上的金线绣蟒在火把狰狞。 他身后十二名番子鱼贯而入,刀鞘碰撞声如催命符般刺耳,腰间悬挂的东厂腰牌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萧百户好兴致啊!” 戴公公的尖笑声刺破空气,浑浊的眼珠在桑南枝染血的衣襟与萧鹤川敞开的领口间打转,“带着个女人藏在衙门……” “锦衣卫的规矩,怕是都喂了狗吧?” 桑南枝手上的绷带瞬间攥紧,药粉簌簌落在萧鹤川渗血的伤口上。 “戴公公怕是误会了。” 萧鹤川却猛地按住她颤抖的手,借力撑起身子,染血的飞鱼服下肌肉紧绷如弦:“明日辰时三刻,北镇抚司开堂审绸缎庄案,桑姑娘是关键证人。” “证人?” 戴公公突然一阵讥笑,龙头杖重重砸在青砖上,“天子脚下,谁敢动一个平民?” “萧百户这借口,编得也太拙劣了些!真当司礼监的手谕是摆设?” 说着,他扬起手中明黄色卷轴,末端朱砂御印在火光中格外刺眼。 “我已请了旨意,要带这批案犯会东厂严审……” “听说这批案犯是落在萧百户你的手里,怎么样啊萧百户,要不要先把人交给咱家?” “这案子是我们北镇抚司追查的,按理也该由我们的人来查,戴公公此举怕是有些擅权了。” 萧鹤川冷笑一声,指腹擦过腰间未出鞘的绣春刀:“若没人想动证人,戴公公带着这么多番子,深夜闯我北镇抚司,又是所为何事?” “向北镇抚司要人,小的这辈子还没听说过!” 他突然扯开衣襟,从内袋掏出卷泛黄的账本,纸页边缘的褐色血迹在火光中如凝固的蛇。 “还是说,戴公公想要的其实是这个??” 戴公公的瞳孔骤然收缩,衣袍的手指微微发颤。 桑南枝见状心头一跳—— 这账本先前萧鹤川分明还在医馆拿出来过,原来萧鹤川一直贴身藏着。 “绸缎庄的火,烧的可不是普通绸缎。” 萧鹤川的声音突然压低,目光如刀扫过戴公公身后番子,“漕帮私运的军火,工部员外郎的密信,还有……” 他故意顿住,盯着戴公公骤然变色的脸,“宫里某位贵人的暗纹花押。” “戴公公确定,还要继续追查这案子,还有证人的事?” 死寂中,唯有烛芯爆裂的声响。戴公公突然嗤笑。 “北镇抚司又如何?” “如今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咱家师兄,有手谕在此,缉拿嫌犯名正言顺!萧百户若执意阻拦,便是抗旨!” “好一个抗旨!” 萧鹤川却突然将账本推到桌沿,火舌几乎要舔到纸页:“戴公公不妨试试。若账本损毁、证人失踪,三司会审时,您猜上面的大人会信谁的供词?” 他的目光扫过番子们紧绷的神经,“况且北镇抚司的消息网,戴公公不会以为只用来抓小贼吧?” “我且提醒您,这院里的动静,不出半个时辰就能传到六部堂官的案头……” “我们先不论这旨意是真是假,此事若一旦不巧落到了陛下案头,咱们这些人的脑袋怕是都得掉!” 戴公公的龙头杖在青砖上点出闷响,却没再下令搜查。 桑南枝察觉到怀中的萧鹤川身子在微微发颤,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袖——他强撑着的气势下,伤口的疼痛想必已到极限。 “好你个萧鹤川。” 戴公公突然抚掌而笑,袖口金丝蟒纹随着动作扭曲,“明日开堂,东厂自会派人旁听。但若敢藏私……” 他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大人!” 大牛举着加急文书冲进来:“刑部侍郎亲率缇骑在辕门外候着。” “说……说接到密报,有人擅闯北镇抚司!” 戴公公脸色骤变,盯着萧鹤川似笑非笑的神情,终于冷哼一声 “走着瞧。” 转身时,龙头杖故意扫翻药碗,直接浇在了萧鹤川身前。 明明白白的下马威! 待戴公公一行人远去,萧鹤川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踉跄着扶住桌沿。 桑南枝急忙上前搀扶,触手一片滚烫,这才惊觉他额头上已布满冷汗,伤口处的血迹又渗出了新的。 “大牛,去看看他们是否真的离开了衙门。” 萧鹤川喘着粗气,声音微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大牛应了一声,转身疾步追了出去。 没过多久,他便匆匆折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百户,戴公公已经走了,那些番子也跟着撤了。” 萧鹤川微微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 桑南枝却是满脸担忧,秀眉紧紧皱起:“萧大哥,刑部既然来人了,你伤成这样根本没法去见,这可如何是好?要是被发现……”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到大牛神色怪异,眼神躲闪。 桑南枝心中一紧,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明白了什么,“难道……” “没错,刑部根本没来人。” 萧鹤川打断她的话,伸手扯松领口的系带,试图缓解身上的不适,“是大牛演了一出戏,把戴公公唬住了。” 大牛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桑姑娘,就我们锦衣卫这名号,平日里没少得罪人,那些大人物躲我们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巴巴地赶来帮忙。” “我这也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装一装,没想到还真把那老东西给吓住了。” 桑南枝还是忧心忡忡:“可这要是被戳穿了,岂不是又要惹上大麻烦?” “东厂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萧鹤川却摆了摆手,神色淡然,仿佛早已胸有成竹:“无妨。” “他们不敢真的和北镇抚司撕破脸,一旦闹大了,上面的人脸上不好看,到时候自然会出面调停。 “戴公公是个聪明人,不会为了这点事就和我们鱼死网破。” 他顿了顿,强撑着站起身,却因伤口牵扯而微微颤抖。 桑南枝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他。萧鹤川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担心,好好在这里休息。” “明日会审,你就把今天在绣房里看到、听到的如实说出来,有我在,没人敢为难你。” 第70章 审庭风波 “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 桑南枝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的不安稍稍缓解,点了点头:“我听你的,萧大哥。你自己也要好好养伤,别再逞强了。” 萧鹤川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大牛在一旁看着两人,挠了挠头,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夜更深了,更鼓声闷闷地传来。 萧鹤川倚在榻上,双眼紧闭,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冷汗却仍不断从额角渗出,将枕巾洇湿大片。 桑南枝坐在一旁,紧握着浸在冷水中的帕子,不时起身轻轻擦拭他的额头。 “姑娘……” 大牛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榻上的人。 他凑近桑南枝,压低声音道:“桑姑娘,我在东厂附近打探到消息,戴公公回去后大发雷霆,摔碎了好些个瓷器,还召集了东厂的一众心腹,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桑南枝手中的帕子微微一颤,抬眼看向大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那……那怎么办?” “明日会审,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萧大哥又伤成这样,要是……” “别慌。”大牛连忙安抚,可自己的眉头也紧紧皱起,“百户早有安排。他让我提前联系了几位平日里交好的同僚,明日会审时会在公堂内外照应着。” “只是……” 大牛顿了顿,神色凝重,“戴公公那老狐狸心思阴毒,指不定会使出什么阴招。” 桑南枝咬了咬嘴唇,转头看向沉睡中的萧鹤川。 “无论如何,我明日一定会把绣房里的实情说出来。” “就算东厂再怎么刁难,我也不能让萧大哥的心血白费。” 就在这时,萧鹤川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喘息,眉头紧紧拧成一团,冷汗顺着脖颈滑落。 桑南枝急忙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滚烫得惊人。 “不好,萧大哥在发高烧!” 她焦急地望向大牛,“快,快去把林大夫请来!” 大牛应声就要往外跑,却被一声虚弱的呼唤叫住。 “别去……” 萧鹤川费力地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锦衣卫的案子,牵扯无关的人做什么……” 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桑南枝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涌起一阵不安。 “那我去找其他大夫,你再坚持一下。” 萧鹤川却摇了摇头,艰难地从枕下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桑南枝:“服……服下这个……能……暂缓……” 话未说完,便又陷入了昏迷。 桑南枝看着手中古朴的瓷瓶,瓶身没有任何字迹,犹豫片刻后,还是倒出一粒丹药,小心翼翼地喂入萧鹤川口中。 与此同时,东厂内,戴公公坐在鎏金交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槐花纹样的玉佩,突然狠狠地砸向地面,玉佩应声而碎。 “萧鹤川!”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竟敢戏耍咱家,明日公堂之上,定要你好看!” 他转头看向站在下方的一名番子,“东西都准备好了?” “回公公,都准备好了。” 番子恭敬地低头答道,“我们已经找了那些家属,只要明天到了一旦开审,绝对能让北镇抚司的那帮货色翻不了身。” …… 第二日卯时刚过,北镇抚司公堂的铜钟便被敲响,沉闷的声响在清晨的薄雾中扩散开来。 桑南枝被缇骑引着,一步步踏上冰凉的石阶,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公堂内早已肃然,三司官员分坐两侧,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萧鹤川一身玄色飞鱼服,强撑着站在公堂一侧,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嘴唇却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他看到桑南枝进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随即又被浓重的警惕取代—— 东厂的人已经占据了公堂另一侧,戴公公端坐在椅子上,手中的鎏金龙头杖在青砖上轻轻点着。 “升堂!” 随着一声高喊,锦衣卫指挥使陆沉舟缓步走上主位,他身着蟒纹飞鱼服,腰间悬挂的金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堂下众人,最终落在戴公公身上。 “戴公公倒是来得早。” 陆沉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只是不知东厂今日前来,是要旁听,还是要插手北镇抚司的案子?” 戴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尖声道:“陆指挥使说笑了,咱家只是奉旨前来,看看这桩案子究竟牵扯了多少人。” “毕竟,绸缎庄的火,烧得可不小啊。”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十二名番子便同时挺直了腰板,腰间的腰牌碰撞作响,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证人何在!” 陆沉舟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而看向桑南枝,目光带着审视:“桑氏,你且将那日在绣房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来。” “若有半句虚言,北镇抚司的刑罚可不长眼。” 桑南枝攥紧衣角,深吸一口气开口:“民女本在城西摆个吃食摊子,半月前被地痞砸了个稀烂,连本钱都赔了进去。” “走投无路时,经锦衣卫大夫林墨言林郎中去了绣房招帮工,为了营生便去了。平日里就是帮着收拾绣样、打下手。” 她顿了顿,想起那日的混乱,声音微微发颤,“出事那日,北镇抚司的官爷们突然冲进来抓人,民女当时正被几个绣娘支使着帮忙,稀里糊涂就被带了进来。” 桑南枝话音未落,公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哭喊声。 一群人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昨夜见过的那个妇人。 她抱着孩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喊道:“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家女儿被北镇抚司的人抓了去,至今生死未卜,他们还说要屈打成招,诬陷他和绸缎庄的案子有关啊!” 随着她的哭喊,其余人也纷纷跪倒,哭喊声此起彼伏,将公堂搅得一片混乱。 第71章 早有查验 戴公公在一旁煽风点火。 “陆指挥使,你也看到了,北镇抚司办案如此草菅人命,怕是难以服众吧? “依咱家看,这案子还是交由东厂审理更为妥当。” 陆沉舟面色一沉,猛地一拍惊堂木,震得桌上的卷宗都跳了起来。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尔等撒野!” “来人,将这些人给我带下去!” 缇骑们立刻上前,想要将哭闹的人群拖走,却被那些人死死抱住腿,死活不肯撒手。 就在这时,萧鹤川突然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 桑南枝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却被身旁的缇骑拦住。 “萧大哥!” 她急得眼眶通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萧鹤川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强撑着站稳身子。 “戴公公既然说我们草菅人命,” 萧鹤川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狠劲,“那不如就让这些‘家属’说说,他们的亲人究竟是做什么营生的?” 他看向那个领头的妇人,“你丈夫王二,上个月是不是还在漕帮码头搬运货物?” “而漕帮,恰好与绸缎庄的案子有关。” 妇人脸色一白,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戴公公见状,急忙道:“一派胡言!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岂能作为证据?” “是不是一派胡言,审一审便知。” 陆沉舟接过话头,目光如炬,“带漕帮的刘三上堂!” 片刻后,一个浑身是伤的汉子被押了上来,他一见到戴公公,便吓得浑身发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公饶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陆沉舟冷笑一声,“那你看看这个。” 他示意缇骑呈上一叠卷宗,“这里面记录了你与东厂番子的往来,还有你接收赃款的账目,你还敢说不知道?” “而今日……又莫名有这么多百姓搅乱公堂!” 刘三看着卷宗上的记录,面如死灰,再也支撑不住。 而先前抱着孩子的夫人也是连忙跪下,一股脑地将所有事情都招了出来。 “大人明察!” “是戴公公让我们伪装成家属,在公堂上闹事,混淆视听,还说只要能让北镇抚司难堪,就给我们一大笔钱……” “撒谎!” 戴公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妇人骂道:“你这刁妇,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戴公公心里清楚。” 陆沉舟拿出那本泛黄的账本,“这本账记录了东厂与漕帮勾结,私运军火的全过程。” “上面还有你的亲笔画押,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戴公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北镇抚司竟然掌握了如此确凿的证据。 他看着账本上的画押,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却仍不甘心地喊道:“陆沉舟,你别得意太早!” “我背后有人,你动不了我!” “背后有人?” 陆沉舟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就算你背后是天王老子,犯了法也一样要受罚!” “来人,将戴公公及其党羽拿下,听候发落!” 缇骑们一拥而上,将戴公公等人死死按住。 戴公公还在疯狂地挣扎叫嚣,却被缇骑堵住了嘴,拖了下去。 公堂内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那些“家属”的啜泣声和三司官员的议论声。 “此案已有定数,台下众人自行散去。” 陆沉舟看向桑南枝,语气缓和了些许:“桑姑娘,你虽卷入此案,但据实以告也算有功。” “你可以回家了,以后不会再有人为难你。” “陆大人。” 桑南枝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萧鹤川身上:“民女想等萧百户一起走。他为了护我,伤成这样……” 陆沉舟看了一眼强撑着的萧鹤川,点了点头:“也好,萧百户伤势不轻,是该有人照应。” 他转身吩咐缇骑,“送萧百户和桑姑娘回去。” “陆大人!” 陆沉舟话音未落,萧鹤川赶忙抢声道:“我身子没事,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让讯问戴公公为上,将案情办成铁案!” “当下正是缺人的时候,我岂能……” 萧鹤川话音未落,陆沉舟已抬手打断,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他渗血的衣襟:“萧百户,北镇抚司还不至于缺了你就转不动。” 他转向身旁缇骑,沉声道,“即刻将萧百户送回宅邸。” “稍后我会请太医院李院判随侍,这是衙门安排,安心回去养伤。” 桑南枝扶着萧鹤川踏出公堂时,残阳正将飞鱼服上的蟒纹染成暗红。 街角突然传来梆子声,惊起檐下寒鸦,她下意识握紧他的手,却触到一片冰凉—— 萧鹤川的意识已有些模糊,全靠她和缇骑架着才能勉强行走。 …… 三日后,萧鹤川在昏沉中醒来,却见桑南枝趴在床边,发间还沾着几片槐花。 案头搁着碗已经凉透的药,旁边压着张字条,是陆沉舟的字迹。 【戴公公已招,幕后牵扯工部、礼部数位大员,陛下着令彻查】 【另有密信一封,藏于案下】 “你醒了!” 桑南枝被动静惊醒,眼眶泛红,“大夫说你再晚醒半日……” 她慌忙转身倒热水,却被萧鹤川拽住手腕。 “我没事……” 他声音沙哑如破锣,挣扎着要起身,“镇抚司那里……” “先喝药!” 桑南枝将药碗递到他唇边,“陆大人送信过来的时候用火漆封过口了,没人能碰那封信。” 见他仍不肯松劲,又补了句,“你若不好好养伤,等戴公公的同党反扑,谁来护我?” “好……先听你的。” 萧鹤川这才勉强喝下药,靠回枕上时,目光落在她手背的烫伤上。 那是煎药时被溅起的药汁烫的,此刻已起了水泡,他喉头滚动。 “连累你了。” 萧鹤川盯着药碗皱起眉,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这次…多谢。”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药碗传来,桑南枝感觉脸颊发烫,慌乱中差点打翻药碗。 院外忽然传来大牛爽朗的声音。 “百户!桑姑娘!陆大人送来新的伤药,还有…您最爱吃的槐花糕!” 第72章 绑架 萧鹤川眉头微蹙,稍加用力便牵扯着伤口传来阵阵刺痛。 “嘶……” 剧烈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旋即,目光落在大牛端着的托盘上。 赫然摆放着一叠精致的槐花糕,还有绿色瓷瓶装着的新药。 “没事吧?” 桑南枝敏锐地觉察到萧鹤川表情微变,心头一紧,立刻关心起萧鹤川的伤势。 她微微抬眸,便瞧见伤口处泛着丝丝血花,将白色的绷带染红。 沁染的鲜血触目惊心,桑南枝的手有些慌乱地抖着,瞳孔微缩。 “不要乱动,你这是牵扯到了伤口,我这就帮你上药。” 抿着唇,桑南枝小心翼翼地拿过托盘上的新药,顾不得萧鹤川反抗,便迅速的将药粉涂抹在伤口处。 汩汩而流的鲜血让人心疼,紧皱着眉的桑南枝神情紧绷,直到重新包扎好伤口,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牛见房中的气氛有些焦灼尴尬,随即便将桂花糕端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小的先告退了……” 他可不想没眼见地耽误两位贵人的好事,转头离开时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萧鹤川感觉脸颊有些微烫,不知不觉间竟泛起一抹红。 平日和女子接触的机会十分稀少,自然不会过于逾矩。 房间里只剩二人,此刻桑南枝目光灼热地盯着他:“这几日多谢萧大哥的帮助,若是没有你,恐怕我早已横尸街头。” 此案牵扯众多,背后的诸多势力随便一方便能将自己杀得片甲不留。 而他为了帮助自己,不惜得罪朝廷要员,如今的戴公公虽已招供,可背后之人绝不会轻易罢休。 “因为我得罪这些大人物,他们绝不会甘休,想必会找个机会将你除掉,又或是在暗中给你使绊子,若是没有这装饰,你也不必牵扯至此漩涡。” 桑南枝狭长的睫毛下是一双灵动的眼眸,可如今却染着一丝焦灼与不安。 虽是皇城天子脚下,可这些大人物想要杀了他们,犹如蹍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萧鹤川目光灼灼,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半分情绪。 他何尝不知此番行为早已得罪了不少权贵,而那些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利益,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这天下终究要有人荡平一切不公平,今日我所做之事并非全然为了你,在天子脚下仍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甚至成为权贵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我又怎会于心能忍呢?” 见他有如此远大的志向,此刻桑南枝心中流过一股暖流。 也许这朝廷该变天了,就该有这些不畏权贵之人势如破竹,才能将这阴沉沉的天打破。 见桌上有一盘槐花糕,桑南枝将刚刚熬好的苦药端来。 “良药苦口,若是难以下咽,倒是可以配着香甜的槐花糕入口。” 他微抿着嘴唇,嘴角略微抽搐。 这大男人爱吃甜食,传出去成何体统? “这药是治病的,能有多苦?” 萧鹤川一把夺过药物啊,正想证明自己男子汉大丈夫自当顶天立地,是个能吃苦的好男儿。 可猛地灌了一口苦药,顿时吐在了床边。 苦得让人落泪,吃什么药能这般苦? “噗嗤。” 桑南枝忍俊不禁,好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别过头,只觉有些丢脸。 “这是特效的草药,太医院的李院判亲自开的良药,只是诸多草药煎熬便是四个时辰,其中还有几味珍贵的药草。” 看着浑浊的药汤,黑漆漆的实在看不出半分端倪。 只是微微闻了闻,浓郁的苦味便直打鼻子。 眉头紧锁,浓密的眉毛恨不得拧在一起。 “李院判特意告知我,给你喂药时吃些甜的缓解缓解,可你偏偏不听劝。” 桑南枝掩面,只是淡淡地笑了一声。 见她眉眼如此温柔,萧鹤川有过片刻的怔愣。 旋即,他再度端起那碗苦药,只是表情变得复杂,却又难以抿下一口。 “吃块儿槐花糕,甜甜嘴巴。” 他也不好拒绝,随即便抿了半块儿槐花糕。 入口即化,香甜绵软,等再喝苦药时竟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没想到这药入口没了刚刚那般苦楚,反倒是多了一丝槐花的清香。” 桑南枝笑而不语,伺候着他喝好药后便端着东西去了后厨房。 这几日萧鹤川有伤在身,饮食应加以清淡,可又要补充更多营养疗伤,所以桑南枝决定做八珍粥。 她找来珍贵的食材,又将准备熬粥的米淘洗干净。 忽然,她瞧见旁边的柴火堆只剩下几根干柴,便只得擦干了手,准备出去抱些柴火。 柴房的位置较偏,她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 刚推开柴房,她弯下腰准备捡拾柴火回去。 倏然,身侧出现一道黑影。 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一只大手狠狠劈在她的脖颈处。 两眼昏黑,桑南枝顿时昏迷不醒。 …… 桑南枝缓缓睁开双眼,脑袋还因先前的重击而阵阵发晕。 待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绣着金线凤凰的锦缎帐幔,四周弥漫着龙涎香,浓郁的气息呛得她忍不住轻咳出声。 “醒了?” 一道清冷的女声从上方传来。桑南枝强撑着身子坐起,这才看清坐在雕花檀木椅上的女人。 她身着月白色织金襦裙,,珍珠流苏摇曳生姿。 女人眉眼如画,却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手中正慢条斯理地转动着一枚羊脂玉扳指。 桑南枝警惕地往床里缩了缩,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谁?为何绑我至此?” 女人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依旧清冷:“本宫的名讳你还不配知道,不过你不必如此紧张。” 她放下扳指,站起身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桑南枝。 “本宫并非想取你性命,只是实在好奇——你一介草民,不过是在绣房帮工的寻常女子,究竟是如何莫名其妙卷入绸缎庄一案,还与北镇抚司的萧百户牵扯颇深?” 桑南枝心中一紧,却强作镇定:“我不过是运气不好,被无端牵连。” “那日北镇抚司到绣房抓人,我刚好在那儿,稀里糊涂就被带走了。” “至于萧大哥,他只是秉公办案,见我无辜,才多番照拂。” 女子嗤笑一声:“运气不好?” “哼,这天下可没这么多巧合。绸缎庄的火,烧的是漕帮私运的军火,背后牵扯朝中数位大员,如此机密之事,怎会轻易让你撞见?” 她伸手捏住桑南枝的下巴,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你最好老实交代,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在公堂上作证?” “还是说……你看似是个普通百姓,其实也是北镇抚司藏匿在市井的暗桩?” 第73章 你,猜我信不信 桑南枝被捏得下巴生疼,却仍倔强地直视着那女子。 “民女一介草民,从未与任何人勾结。” “若不是萧百户心善,我如今怕是还在牢里受冤。”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我不过是城西摆摊卖吃食的,每天起早贪黑,就盼着能多卖几文钱糊口,哪有什么本事参与朝堂争斗?” 女子松开手,眼中狐疑未减:“呵,说得倒是可怜。” “可北镇抚司抓人无数,为何偏偏留你性命,还对你多加照拂?”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 “娘娘,御膳房新制的点心到了!” 鎏金食盒层层打开,羊脂白玉碟上摆着的点心精巧得如同艺术品。 海棠酥花瓣纤薄透光,梅花糕缀着细碎金箔,还有琥珀色的糖丝缠绕成凤凰模样。 桑南枝忍不住凑近了些,眼底满是惊叹—— 这些点心,她在街边摆摊时连见都未曾见过。 “想吃?”女子唇角勾起,朝食盒扬了扬下巴。 桑南枝下意识点头,刚伸出手,一旁的老太监突然跨前半步,尖着嗓子道:“娘娘,这可是御膳房专为各宫主子研制的新品,若传出去被市井之人尝了……” 女子凤眉一竖,玉镯在腕间撞出清脆声响:“本宫的东西,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退下!” 她又转向桑南枝,眼中带着几分玩味,“吃吧,让本宫瞧瞧,你这‘寻常百姓’见了这等稀罕物,能有什么反应。” 桑南枝不再犹豫,拈起一块海棠酥放入口中。 酥脆的外皮层层化开,内馅的玫瑰酱酸甜中带着若有若无的酒香,舌尖还残留着一丝陈皮的清苦。 她细细回味片刻,突然开口:“这酥皮用的是河套雪花粉,掺了三成猪油和两成香油,才能做到入口即化。” “玫瑰酱里加了蜜渍的樱桃和陈年花雕,点睛之笔却是撒在表面的那层陈皮粉……” “寻常人只知道用糖腌渍,却不知用黄酒蒸过三次的陈皮,才能压住甜腻。”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老太监瞪大了眼睛,女子握着扳指的手也停在半空。 桑南枝却像没察觉到异样,又尝了口梅花糕,笑道:“这糕用的是清晨带露的梅花,混着牛乳和山药泥蒸制,只是……” 她皱了皱眉,“火候过了半柱香,有些塌了。” 女子盯着桑南枝,眼神里带着探究与惊讶,轻啧两声。 “倒是本宫小看你了,一介草民竟有这般本事,能将御膳房的点心说得头头是道。” 她虽嘴上这般说,潜意识里却已经信了几分桑南枝不过是个普通百姓的说法。 但面上仍端着架子,猛地转头,佯装怒意看向一旁的太监。 “她说的可是真的?御膳房的点心当真如她所言?” 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一哆嗦,慌忙跪下,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发颤:“娘娘恕罪!” “奴才只是奉命来送吃食,这点心的做法、用料,奴才实在是不了解啊!” 女子冷哼一声,眼中满是不耐,挥了挥手:“滚!去把御膳房做这些点心的师傅给本宫叫来。” “本宫倒要看看,她一个市井女子,是不是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便领着一个身着白色短打的中年男子进来,那人手上还沾着面粉,显然是匆忙间被带来的。 “参见娘娘!” 糕点师傅战战兢兢地行了礼,眼神不安地瞥了眼坐在床上的桑南枝。 “名字?” “小的不过是微末之人,不劳娘娘记挂姓名。” 听到女子那透着寒意的声音,糕点师傅额前顿时一阵发烫,“娘娘只需知道小的姓刘就行。” “那好,刘师傅。” 女子指了指桌上的点心,语气冰冷:“你且说说,这些点心是如何制作的,可别让本宫发现有人信口雌黄!” 刘师傅抹了把额角的汗,硬着头皮将制作流程复述一遍。 从面粉筛三遍到花雕酒的用量,字字句句竟与桑南枝先前说的分毫不差。 他刚要松口气,却见桑南枝突然指着梅花糕开口:“刘师傅,您方才说蒸制时用的是大火转中火,可中途停顿了多久?” “若按常规火候,糕体不该这般塌陷。” “你……你是什么人?” 刘师傅陡然变色,面团被震得飞溅,“御膳房的点心都是按师父的规矩做的,火候分毫不错!” “你……你这黄毛丫头懂什么?” 他脖颈青筋暴起,声音发颤,“这方子是我师父临终前传给我的,他老人家在御膳房当差四十年,连太后娘娘都夸过他的手艺!” 四十年?? 就这水平啊? 桑南枝被他突然爆发的怒气惊得后退半步,却仍坚持道:“可这梅花糕确实蒸过头了。” “在我们那儿,做发糕时会用湿布封住蒸笼缝隙,再用竹制蒸笼透气,这样既能锁住蒸汽,又能避免水汽滴落……” “你这法子简直是在开玩笑!” 刘师傅猛地转身朝女子叩首,额角在青砖地上磕出闷响,“娘娘明鉴,” “这女子妖言惑众,故意诋毁御膳房!” “若传出去说宫里点心有瑕疵,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桑南枝却只觉莫名其妙。 不过是调整个火候,重新做一份就得了,至于这么大反应? “咯咯咯……” 女子倚着雕花榻,指尖把玩着衣角,笑得眼波流转:“小丫头,这可不是你街边摊打翻一碗粥,擦擦灶台就能了事。” 她瞥了眼面如土色的刘师傅,又看向桑南枝,“御膳房的招牌,是无数匠人用命换来的。” “你轻飘飘一句话,轻则让刘师傅丢了差事,重则……” 她拖长尾音,“可是欺君之罪。” “这……” 桑南枝这才后知后觉感到脊背发凉,却仍梗着脖子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有趣。” 女子突然拍手,“既然你说得这般笃定,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否做出比御膳房更好的梅花糕。” “做出来了,本宫便信你只是个会做饭的百姓,做不出来……” 她指尖划过桑南枝脸颊,“那你就是欺瞒本宫。” “到时候你哪怕再想说实话,本宫可就不信了……” 第74章 入宫惊魂 桑南枝攥紧了袖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望着案上那些精致却失了几分灵气的糕点,忽然挺直脊背。 “民女斗胆一试。” 话音未落,刘师傅已涨红了脸:“娘娘!这万万不可!” “这御膳房可是侍奉宫内各位贵人的,岂容市井女子随意造次?” 他膝行两步,额头抵着青砖,“若被尚食局得知,奴才们都要受牵连啊!” 女子却抬手止住他的话,玉镯在腕间转得更快:“本宫倒要看看,能把陈皮粉的用法说得头头是道的丫头,有几分真本事。” 她朝身后宫女扬下巴,“带她去小厨房,要什么材料都给她。” 桑南枝被领至偏殿的小厨房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鎏金铜锅擦得能映出人影,青花瓮里码着各色蜜饯,连寻常的酵母都用锡盒装着。 这就是皇宫? 有钱的离谱了吧? “火用银炭,水取清晨的露。” 领头的宫女面无表情地指点,“若是敢弄脏了器物,仔细你的皮。” 桑南枝没理会她的刁难,径直走到面案前。 指尖捻起面粉,细如流纱的粉末从指缝漏下。 “居然连面粉都这么规矩……” 桑南枝暗暗咋舌,自己平日里在市井买的面粉,除了要先过一遍筛,更是得再重新捻磨再次过筛,才有那细腻口感。 眼下自己这手里的一把面粉,俨然已经过了三遍有余! “取山药来,要去皮蒸得透烂,碾成泥时不能带一丝颗粒。” 她语速轻快,先前的紧张消散无踪,“牛乳要温到能化开冰糖的程度,不可煮沸。” 刘师傅被娘娘特许在旁观看,此刻正抱臂冷笑。 见桑南枝竟让宫女取来粗瓷碗,更是嗤笑出声:“御膳房的白瓷盏还配不上你的手艺?” 桑南枝头也不抬地将山药泥与牛乳拌和:“粗瓷吸潮气,揉面时才不会粘碗。” 她手腕翻转,面团在掌心如游鱼般滑动,“御膳房的规矩是死的,舌头却是活的。” 最让人咋舌的是她处理梅花的法子。 别人都是直接取花瓣捣烂,她却用细竹篾轻轻刮去花萼上的绒毛,又用温水反复漂洗三遍。 “绒毛带涩味,不除干净,甜里就藏着刺。” 刘师傅的脸色渐渐变了。 他看着桑南枝将发酵好的面团拍松,手指在糕体表面按出细密的小坑,再填上豆沙时,竟用竹片刮出层层叠叠的纹路。 “火要虚烧,” 桑南枝盯着蒸笼,眼神专注,“就像冬日暖阳,看着不烈,却能焐透骨头。” 半个时辰后,当桑南枝揭开笼盖的刹那,满室都飘着清冽的梅香。 雪白的糕体上,用红梅汁点染的花瓣栩栩如生,蒸腾的热气中,竟真有几分寒梅傲雪的意境。 “做好了?” 女子接过玉筷,轻轻挑起一块。 入口先是牛乳的醇厚,接着是山药的清甜,最后才尝到梅花那缕若有若无的冷香,舌尖仿佛落了片初雪,凉丝丝的却不刺骨。 “这口感……” 她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比御膳房的更清透。” 刘师傅早已看得呆立当场,此刻突然“扑通”跪下,对着桑南枝连连作揖:“姑娘大才!是小老儿有眼无珠!” 他方才亲见桑南枝只用一盏茶的功夫,就将御膳房传了三代的方子改得脱胎换骨,哪里还敢有半分轻视? 桑南枝这才松了口气,额角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 “民女只是运气好。” 女子却放下玉筷,目光变得深邃:“你可知,先帝最爱的便是梅花糕。” “当年御膳房有位姓苏的师傅,也能做出这般清冽的滋味,只可惜……”她忽然住口,玉镯重重磕在案上。 桑南枝心中一动,正想问什么,却见女子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的飞檐沉默良久。 “你说得对,” 她忽然转身,眼中的冰冷消融了些许,“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看向桑南枝,“本宫信你只是个会做饭的百姓了。” 刘师傅喜出望外,刚要谢恩,却听女子又道:“但绸缎庄的案子,你未必全然无辜。” 桑南枝的心又提了起来。 “萧鹤川为了你,这次可是破了不少规矩。” 女子指尖划过窗棂,“本宫可以放你走,但你要带句话给萧百户——”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他一个百户能碰的。” “让他好好想想什么叫人微言轻。” 桑南枝正想追问,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娘娘!不好了!” “北镇抚司的人在门外候着,想要见您” 女子脸色骤变,猛地看向桑南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倒来得快!” 桑南枝也愣住了。 萧鹤川找来了? 大哥,这可是皇宫…… 不多时,身着暗纹蟒袍的陆沉舟缓步踏入殿内,身后跟着两名佩刀的锦衣卫。 “北镇抚司指挥使陆沉舟,见过贤妃娘娘。” 他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暗含锋芒:“听闻娘娘宫中扣着北镇抚司涉案人证,特来领人。” 贤妃倚着雕花榻,慢条斯理地转动羊脂玉扳指:“陆指挥使好大的官威。” “本宫的昭阳殿何时成了北镇抚司的大牢?” 陆沉舟再次行礼,脊背却依旧挺直:“娘娘明鉴,桑姑娘乃是绸缎庄一案的关键证人。” “衙门一直颇为关切此案进展,下官若空手而归,实在难以跟三司交代。” 他目光扫过桑南枝,见她衣衫整齐并无伤痕,暗暗松了口气。 “陆……陆大人……” 桑南枝看着气氛紧绷的两人,急忙开口:“娘娘只是见我会做糕点,留我探讨厨艺,并无为难之意。” “嗯?” 贤妃轻嗤一声,挥了挥手:“倒是个会说话的丫头。” “罢了,既陆指挥使亲自来要人,本宫岂有不放的道理?” 她起身逼近陆沉舟,声音压低:“不过这次有案情在先,这这事儿我可以不计较。” “但陆大人可得记住了,本宫这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 “这次,的确是下官冒失了。” 陆沉舟后退半步,垂眸道:“娘娘教诲,下官谨记于心。” 他侧身示意桑南枝跟上,临出门前又补了一句。 “萧鹤川虽只是百户,但忠心可鉴。” “还望娘娘莫要与他计较……” 贤妃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玉镯在腕间撞出清脆声响。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案上未吃完的梅花糕,还飘着淡淡的冷香。 “呼……吓死我了。” 出了昭阳殿,桑南枝压低声音问道:“陆大人,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第75章 疑云满布 陆沉舟抬手拂了拂蟒袍下摆,脚步未停:“锦衣卫百户以下皆有暗桩,皇宫周遭更是布了三层眼线。” 他瞥了眼桑南枝苍白的脸色,语气稍缓,“你失踪不到半个时辰,消息就传到了北镇抚司。” 桑南枝听得心惊,原来自己在天子脚下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些人的眼睛。 她小跑两步跟上,犹豫着开口:“可娘娘说只是留我做糕点……” “做糕点?” 陆沉舟突然停住,转身时蟒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贤妃娘娘在宫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何须一介民女?” 他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她,“你最好把在宫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 桑南枝咬了咬唇,将贤妃盘问绸缎庄案、比试糕点,乃至最后那句警告,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话音未落,陆沉舟已转身望向宫墙,喉结滚动着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娘娘是在敲打北镇抚司?” 桑南枝小心翼翼地问。 陆沉舟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笑声里却无半分笑意:“东厂与北镇抚司争了多少年,绸缎庄的火本就烧得蹊跷。” “贤妃既是礼部尚书侄女,又深得圣宠……” “想来,应该是娘娘也不希望继续折腾下去,闹得面子上太难看。”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从袖中掏出块令牌在手中把玩,“而且这案子背后的人,怕是想堵住一些人的嘴,封住某些不该说的话。” 桑南枝只觉后颈发凉。 她不过是想查清真相还自己清白,怎么就成了各方势力博弈的棋子? “记住,” 陆沉舟猛地转身,“若有人问起,只说贤妃娘娘奉旨问话。” “其他的,半个字都不许提。” 他盯着桑南枝惊恐的双眼,又补了句,“包括萧鹤川。” 直到踏出皇城,桑南枝的掌心还在冒汗。 马车颠簸着穿过街巷,她望着车窗外熟悉的青石板路,恍惚觉得像做了场噩梦。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黄寡妇尖锐的哭喊:“萧百户!你可一定要找到南枝啊!” “她早上说去抱柴火,这都一天一夜了……” 门“吱呀”一声被撞开,萧鹤川见到桑南枝的瞬间,他手中的刀“当啷”落地,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颤抖的手悬在她肩头,却始终不敢落下。 “你……你没事?” 黄寡妇抹着眼泪扑过来,差点把桑南枝撞倒:“我的老天爷!可算回来了!萧百户发了疯似的满城找你,连城西乱葬岗都翻遍了……” 桑南枝望着萧鹤川眼底的血丝,突然想起贤妃的警告。 她强笑着拍了拍黄寡妇的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就是被官差带去问话了。” 她偷偷瞥了眼陆沉舟,见他微微点头,才继续道,“陆大人亲自送我回来的。” 萧鹤川猛地转身,单膝跪地:“多谢指挥使大人!” 陆沉舟摆摆手,目光在桑南枝身上停留片刻,意味深长道:“人没事就好。这案子还没完,都小心着些。” 说罢,带着锦衣卫扬长而去。 夜幕渐深,陆沉舟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后,萧鹤川紧绷的脊背才骤然放松,险些跌坐在地。 黄寡妇忙不迭搬来木凳,嘴里还念叨着:“快坐下歇歇,这一天一夜可把人折腾坏了。” 桑南枝望着萧鹤川泛白的指节,他方才握刀的手此刻还在微微发颤,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她强装镇定地笑道:“真的没事,就是在宫里待了些时候,没受委屈。” 话虽如此,指尖却不自觉摩挲着袖口被贤妃捏过的褶皱。 萧鹤川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看穿:“当真只是问话?”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若有人为难你,就算拼了这百户的头衔不要,我也……” “萧大哥!” 桑南枝慌忙打断他,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会惹祸上身的话,“陆大人不是说了嘛,就是例行询问。” 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站在这儿?” 黄寡妇在一旁抹着眼泪,又忙活着去烧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去给你煮碗热汤,好好补补。” 说着,转身进了厨房,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倒是让这略显凝重的气氛缓和了几分。 待黄寡妇走远,萧鹤川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你若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今日陆指挥使虽没多说,但我瞧着……” 他眉头紧皱,“宫里的水太深,我怕你……” “真的没事!” 桑南枝再次强调,心里却忍不住想起贤妃的警告,后背又泛起一阵凉意。 她岔开话题:“倒是你,听黄婶说你找我找得辛苦,可别累坏了身子。” “你伤口还没好全,要是再牵扯到……” 萧鹤川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只要你平安就好。” 夜色浓稠如墨,昭阳殿内烛火摇曳。 贤妃斜倚在金丝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未吃完的梅花糕。 宫女捧着鎏金食盒进来时,她猛地坐直身子,发间的珍珠流苏晃出细碎的光。 “御膳房说,这是按那丫头教的法子重做的?” 贤妃挑起一块梅花糕,糕体上红梅汁点染的花瓣依旧鲜活,却少了几分当日的灵气。 “回娘娘,这是御膳房的大师傅重新做的。” 老太监躬身回话:“虽然刘师傅看样子已经心服口服,可大师傅说……说民间的野路子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野路子?” 贤妃冷笑,玉镯重重磕在案几上,“刘师傅在御膳房守着祖宗规矩四十年,连个市井丫头都比不过。” 贤妃将梅花糕狠狠摔在地上,碎屑溅在波斯进贡的地毯上,“告诉御膳房,做不出一模一样的,就都去慎刑司领板子。” 老太监佝偻着背退下,贤妃却盯着满地狼藉出了神。 “北镇抚司……” 她喃喃自语,突然冷笑出声,“陆沉舟以为藏着掖着就能查清真相?” 第76章 被盯梢了 与此同时,桑南枝家中,黄寡妇端着热汤推门而入. “快趁热喝,你这丫头,可把人吓死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萧百户对你……” “黄婶!” 桑南枝脸颊发烫,慌忙打断,“您又乱讲。” 她低头喝汤,却瞥见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放下碗冲到门口,只看到巷尾飘着半截玄色衣角,正是锦衣卫的服饰。 萧鹤川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剑已出鞘半截:“怎么了?” “有人监视我们。” 桑南枝皱眉,“是锦衣卫的人,难道是……” 她想起陆沉舟的警告,心猛地一沉。 萧鹤川脸色阴沉,收剑入鞘:“别担心,有我在。” 他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就算是北镇抚司,也不能随意监视百姓。” 萧鹤川话音刚落,桑南枝便抬手按住他紧绷的手臂,目光却依旧盯着那消失的玄色衣角。 晚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青石板,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细碎声响。 她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是陆大人的人。” “什么?” 萧鹤川猛地转头,眼中满是诧异。 桑南枝收回视线,神色平静地往屋内走去,“从宫里出来,陆大人让我对贤妃之事守口如瓶。”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边的木纹,“如今派人监视,大概是怕我管不住嘴。” 黄寡妇刚把新切的腌菜端上桌,闻言手一抖,瓷碟在桌上磕出清脆声响:“这北镇抚司也太不讲道理了!” “南枝你可是受害者,怎么还被……” “黄婶,无妨。” 桑南枝打断她,舀起一勺凉透的汤,却没喝,只是望着碗中晃动的倒影,“既然他们想盯着,就让他们盯着好了。” “我本就没打算说什么,总不能因着这点事,和北镇抚司闹僵。” 萧鹤川却依旧满脸怒色,绣春刀的刀柄被他攥得发白:“他们这是疑心病太重!” “你冒着性命危险帮北镇抚司查清绸缎庄案,如今反倒被当成……” “萧大哥。” 桑南枝放下碗,抬眸看向他,目光坚定又带着几分无奈,“陆大人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绸缎庄案牵扯的人太多,又有宫里人掺和进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深吸一口气,“况且,被盯着总好过被灭口,不是吗?”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墙上的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 黄寡妇抹了把额头的汗,嘟囔着去添柴火,嘴里还在小声抱怨。 …… 与此同时,皇宫内,昭阳殿烛火通明。 贤妃斜倚在雕花檀木椅上,手中羊脂玉扳指转得飞快,听得宫女禀报桑南枝称病推辞入宫,冷笑一声。 “倒是个聪明的丫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贤妃指尖猛地一滞,羊脂玉扳指“咚”地撞在椅把上,惊得一旁宫女身子一颤。 “给本宫盯紧了,” 她眯起眼,凤眸里翻涌着暗潮,“若她敢吐露半个不该说的字,就把她……” 话音未落,凄厉的更鼓声突然刺破夜空。 …… 天还未破晓,昭阳殿的雕花木门便被撞开。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扑进来,额头沾着露水,锦缎鞋面上糊满泥浆。 “娘娘……有情况。” “啊!” 贤妃被动静闹得刚刚转醒,懵懂一阵过后青黛眉尾扫出凌厉的弧度:“混账东西!” “扰了本宫休息,信不信本宫……” “娘娘!” 小太监顾不得擦汗,跪地时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桑南枝……桑姑娘天不亮就开始收拾东西,箱笼装了七八个,还把那口铁锅……” “什么?” “反了天了!” 贤妃抄起妆奁重重砸在地上,珍珠粉扑簌簌扬起,“当本宫的话是耳旁风?竟敢畏罪潜逃!” 她抓起凤冠往头上一扣,珠翠晃得人睁不开眼,“传本宫懿旨,城门校尉即刻封锁西、南二门,务必在卯时三刻前……” “娘娘!” 老嬷嬷急匆匆奔来,手里还攥着半幅披帛,“刚刚传回的消息,桑姑娘推着摊出门了,这会儿正往朱雀大街去呢!” 贤妃举着金步摇的手僵在半空,凤目圆睁:“你说什么?” …… 朱雀大街上,桑南枝将最后一块海棠酥摆在青竹篾盘里。 晨雾还未散尽,蒸笼里腾起的热气裹着甜香,引得早起的小贩频频张望。 她抹了把额角的汗,瞥见街角还未开张的空挡桌椅上,正正的背对着自己坐着一人…… 我去??? 一大早就来盯着?? “桑娘子!今儿个又出摊了啊。” 肉铺王屠户的大嗓门惊飞了檐下麻雀,“昨儿听说您被宫里人请去了,莫不是要当御厨啦?” “呃……您从哪听到的消息?” 王屠户咧着嘴笑,露出几颗缺了角的黄牙,“整条街都传遍啦!说桑娘子被宫里的贵人瞧上,要接进宫享清福呢!” 他凑近两步,压低声音,“不过也有人说,你是犯了事被抓进去的。” “啧啧,这传言啊,真真假假的。” 桑南枝苦笑,用帕子擦了擦汗,正想开口回应,却见街角那道黑影动了动。 她眼角余光瞥见那人伸手招了招,远处立刻有个小厮模样的人小跑着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那人身形猛然一顿,随即匆匆离去。 “哟,这是谁啊?” 王屠户顺着桑南枝的目光看去,嘟囔道,“鬼鬼祟祟的,不像是什么好人。” 桑南枝慌忙收回目光,拿起竹夹子翻动蒸笼里的面饼,热气扑在脸上,倒让她镇定了几分。 “许是哪个铺子的伙计吧,瞧着面生。” 她扯开油纸包了块青稞饼递过去,“王大哥快趁热吃,今日新做的。” 王屠户乐呵呵接过去,刚咬一口就眼睛发亮。 “嘿!这味儿绝了!比前儿的更清爽些!” 他咂着嘴打量桑南枝的摊子,“我说桑娘子,你这手艺真该去开家铺子,总推着摊子风吹日晒的多辛苦。” “不了。” 桑南枝笑着摇头,“摆摊自由惯了,开铺子反倒受拘束。” 她话音刚落,就见几个穿着体面的妇人提着竹篮走过来,为首的正是城西布庄的张掌柜娘子。 第77章 风声鹤唳 张掌柜娘子刚走近,桑南枝就闻到她身上的熏香。 清清爽爽的茉莉味,倒比宫里的龙涎香顺鼻些。 可指尖还是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汤勺,前几日在宫里被贤妃捏过的下巴,这会儿竟隐隐发疼。 “桑姑娘这摊子可真热闹。” 张娘子笑着掀开竹篮,“给我来三碗馄饨,多加虾皮,我家小孙子就爱吃你这口鲜。” 她身后的妇人也跟着附和,七嘴八舌地报着要的吃食名。 桑南枝麻利地应着,眼睛却忍不住往街角瞟。 方才那道玄色身影不知何时换了位置,此刻正蹲在对面的茶摊旁,假装看茶博士炒茶,手里的茶杯却半天没动过。 她心里咯噔一下,手一抖,汤勺里的虾皮“哗啦”撒进滚开的锅里。 “哟,桑姑娘这是怎么了?” 张娘子眼尖,笑着打趣,“难不成是瞧见我们几个来,手忙脚乱了?” “哪能呢。” 桑南枝慌忙用漏勺捞虾皮,用帕子擦了擦灶台边缘,“许是刚出摊,手还没活动开。” 她低头往粗瓷碗里舀馄饨,鼻尖却沁出细汗。 张娘子袖口绣的缠枝莲,针脚密得像宫里的样式,前几日在贤妃裙角见过相似的纹路。 王屠户在旁边剁肉,“哐哐”的响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他嗓门亮,隔着好几丈远喊:“张娘子,你们布庄昨儿是不是进了新料子?我家那口子念叨好几天了。” 张娘子转头应着,桑南枝趁机松了口气,刚想把装好的馄饨递过去,就见街尾跑过个送信的驿卒,手里举着个牛皮信封,跑得急了,差点撞翻路边的菜摊。 她下意识往茶摊那边看,那锦衣卫果然动了,脚往驿卒那边挪了半步,又迅速缩回去,假装整理腰间的佩刀。 “桑姑娘?” 张娘子的声音把她拽回神,“发什么愣呢?” “没、没什么。” 桑南枝把粗瓷碗递过去,指尖触到对方的银镯子,凉得像冰块。 她猛地想起宫里那枚羊脂玉扳指,手一抖,碗沿“啪”地磕在竹篮上,汤汁溅出来几滴。 “瞧我这记性。” 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头发散落下来遮住半张脸,正好挡住眼里的慌乱。 “昨晚没睡好,总犯迷糊。” 张娘子她们倒没多想,笑着说:“怕是前儿被宫里请去累着了,可得好好歇着。” 付了钱转身要走,其中一个穿水绿襦裙的妇人突然回头,指着蒸笼问。 “这烧饼看着焦脆,是今儿新烙的?” 桑南枝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这妇人说话的腔调,尾音微微上翘,像极了贤妃宫里的宫女。 她攥着帕子的手沁出冷汗,勉强笑道:“是呢,用的昨儿发的老面,您要不要尝尝?” “不了。” 妇人淡淡摆手,“家里主子不爱吃太干的。” 说完跟着张娘子走了,裙角扫过石板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蛇在爬。 桑南枝望着她们的背影,直到拐过街角才敢喘气。 王屠户凑过来,举着刚剁好的肉馅:“桑娘子,你今儿不对劲啊,脸白得像张纸。” “可能是起太早了。” 她拿起锅盖盖住蒸笼,热气从缝隙里钻出来,模糊了视线。 眼角余光瞥见那锦衣卫还在茶摊坐着,手里的茶早凉透了。 她忽然觉得好笑,自己这小小的摊子,倒成了戏台子,连买碗馄饨都像在打哑谜。 日头渐渐升高,街上人多起来。 有个卖花的小姑娘蹲在旁边,篮子里的蔷薇开得正艳。 桑南枝买了两朵别在鬓角,刚想松口气,就见萧鹤川穿着便服走过来。 “萧大哥?” “嘘……” 萧鹤川手里提着个药包,眼神往茶摊那边扫了扫,又迅速收回,低声道:“陆大人说,让你今晚关紧门窗。” 桑南枝心里一紧,指尖的蔷薇花瓣被捏得发皱:“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萧鹤川避开她的目光,“只是例行提醒。” 他放下药包,“这是安神的,你这几日怕是没睡好。”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桑南枝捏着药包,忽然觉得累。 风一吹,鬓角的蔷薇落了片花瓣,飘在滚烫的灶台边,转眼就被热气烫得卷了边。 她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寻常,可谁知道哪个是眼线,哪个藏着刀呢? 收摊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桑南枝推着车往家走,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回头却只看到几个嬉闹的孩子。 她苦笑一声,大概是被盯得久了,连风声都像脚步声。 刚拐过街角,卖豆腐脑的陈大娘就掀开竹帘探出头:“南枝收摊啦?今儿的馄饨汤闻着格外鲜。” 桑南枝攥着车把的手紧了紧,车轴“吱呀”一声碾过块小石子。 她扯出个笑:“陈大娘谬赞了,不过是多加了把虾皮。” 眼角却飞快扫过墙根,昨儿夜里打斗留下的血迹已被冲刷干净,只余下片深色的水渍,像块洗不掉的疤。 “可不是谬赞。” 陈大娘端着空碗出来倒废水,“前儿有个穿官服的来打听,问你这馄饨馅里是不是加了什么秘方,我瞧着像是……” 她突然压低声音,“像是北镇抚司的人。” 桑南枝的心猛地一沉,车筐里的粗瓷碗碰撞着发出轻响。 她低头假装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许是陈大娘看错了,哪有官爷关心这个。” “错不了。” 陈大娘笃定地拍着围裙,“那人腰间挂着的牌子,黑黢黢的还镶着银边,前儿萧百户来买豆腐脑时,我瞧见过一模一样的。” 说话间,巷口的老槐树上突然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吓得桑南枝浑身一颤。 她慌忙回头,却只看到个捡柴禾的老丈,背着半篓枯枝慢悠悠走过,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你看你,吓的。” 陈大娘笑得直不起腰,“这世道虽不太平,可咱这巷子还是安生的。” 桑南枝勉强笑了笑,推着车快步往里走。 第78章 怎么是您?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有人在身后一步一步跟着。 她不敢回头,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连陈大娘在身后说的“明儿早点出摊”都没听清。 快到家门口时,黄寡妇正倚着门框张望,手里还攥着根纳了一半的鞋底。 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 “可算回来了!灶上温着粥呢,快进屋暖暖。” 桑南枝刚要迈步,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院墙上的青砖动了动 。一片瓦砾顺着墙缝滑下来,“啪”地落在脚边。 她猛地抬头,只看到只灰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走。 “怎么了?” 黄寡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不是屋顶的瓦松该薅了?” “明儿让王屠户家的小子来帮忙。” “没什么。” 桑南枝低下头,掩去眼里的慌乱,“许是风大,吹落了瓦片。” 她推着车进院,刚放下车把,就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咚”声。 像是有人从墙头跳了下去,动作轻得像片叶子。 …… 夜里,桑南枝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黄寡妇的鼾声均匀地从隔壁传来,可她怎么也睡不着。 灶房里的水缸偶尔发出“滴答”声,像是有人在偷偷舀水。 窗纸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总让她想起宫里那顶绣着金线凤凰的帐幔。 她悄悄爬起来,摸到灶房拿了把菜刀,藏在枕头底下。 刀刃冰凉的触感贴着掌心,竟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刚躺回炕上,就听到院墙外传来几声狗吠,接着是男人压低的呵斥声,像是有人在驱赶什么。 桑南枝攥着菜刀的手沁出细汗,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梦里全是穿玄色衣服的人,举着刀在馄饨摊前打转,滚烫的汤溅在身上,却一点也不疼,只是那股虾皮的腥气,怎么也散不去。 第二天出摊时,桑南枝往汤锅里撒虾皮的手还在抖。 “哟。” 卖菜的老李头蹲在旁边择菜,突然说:“桑娘子,你昨儿是不是没睡好?” “眼下乌青得像被人打了。” 她勉强笑了笑,刚要说话,就见对面茶摊的锦衣卫换了个人,正低头啜着茶,眼角却时不时往这边瞟。 阳光落在他腰间的佩刀上,反射出的光晃得人眼晕。 桑南枝忽然觉得,这馄饨摊怕是摆不下去了。 桑南枝望着锅里翻滚的馄饨,蒸汽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念头压下去——哪能说不干就不干。 不管是往后的开销,还是黄寡妇的药钱还等着这摊子出呢。 “姑娘,来碗油茶。” 沙哑的女声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粗粝,桑南枝应声转头,麻利地舀起一勺炒制好的面粉,往滚水里一冲,竹勺搅动间泛起金黄的泡沫。 “油茶要甜口还是咸口?” “咸的,多加些芝麻。” 对方的声音落在耳畔,像颗小石子投进静水,漾开圈圈涟漪。 桑南枝握着竹勺的手顿了顿,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她往碗里撒芝麻时,眼角余光瞥见那人穿着件灰布襦裙。 头上裹着块青布帕子,露出的鬓角却别着颗米粒大的琉璃,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您的油茶。” 桑南枝端着碗走过去,脚步刚踏上摊位前的木板,就见那女子抬手拢了拢帕子,露出半张脸来。 眉峰微挑时的弧度,眼角那颗浅褐色的痣,还有说话时微微抿起的唇—— 分明是那日在昭阳殿里,把玩着羊脂玉扳指的贤妃! 桑南枝只觉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手里的粗瓷碗“哐当”撞在桌沿,滚烫的油茶溅出来,烫得她手背上瞬间起了红痕。 她却浑然不觉,往后踉跄半步,差点撞翻身后的调料架子。 “姑娘这是怎么了?” 贤妃抬起头,帕子滑落露出整张脸,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却依旧粗哑,“莫非是认不出我了?” 周围的食客还在埋头吃喝,没人留意这桌的异样。 卖菜的老李头正和王屠户讨价还价,陈大娘的豆腐脑摊前排着长队,连对面茶摊的锦衣卫都在低头摆弄茶杯—— 他们显然没认出这位乔装的娘娘。 桑南枝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半晌才挤出句:“民、民女参见娘娘。” 她慌忙想跪下,却被贤妃暗中伸脚勾住了裙角,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嘘——” 贤妃用食指抵住唇,眼神往四周一扫,“本宫微服出来走走,你这油茶闻着香,想尝尝罢了。” 她端起碗喝了口,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比宫里的寡淡些,却也实在。” 桑南枝僵在原地,手背上的灼痛感越来越清晰。 她不明白,堂堂贤妃为何要扮成这副模样,跑到市井的小摊前喝油茶。 是为了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你那馄饨。” 贤妃放下碗,目光落在沸腾的锅里,“前儿听宫人说,汤里加了新晒的虾皮?” 这点小事都打听到了?? 桑南枝的心跳得像擂鼓,只能讷讷点头。 “是、是的。” “那给我来碗馄饨。” 贤妃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加紫菜,少放葱花。” 她抬手拢帕子的瞬间,桑南枝瞥见她腕间露出的玉镯,正是那日在昭阳殿里,撞出清脆声响的那只。 对面的锦衣卫终于察觉到异样,放下茶杯的动作带着几分警惕。 桑南枝看着他投来的目光,又看看眼前慢条斯理擦着指尖的贤妃,只觉得手脚冰凉…… 这市井小摊,怕是要变成第二个昭阳殿了。 桑南枝僵在原地,指尖的灼痛感顺着血脉往上爬,烫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慌忙转身,竹勺在锅里搅出浑浊的漩涡,馄饨皮被戳破的馅料混着虾皮浮上来。 活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姑娘的手烫着了?” 贤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粗哑中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桑南枝猛地缩回手,手背的红痕已经肿起来。 第79章 活的像弦绷 她往围裙上蹭了蹭,含糊道:“不碍事,习惯了。” 竹勺捞起馄饨往碗里放时,抖得厉害,溅出的汤水在灶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这市井的日子,倒比宫里自在。” 贤妃不知何时走到摊前,青布帕子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耳后那串细如发丝的珍珠链。 寻常百姓哪有这般贵重的饰物。 她望着排队的食客,“连吃碗馄饨都要等,倒比宫里的宴席热闹。” 桑南枝没接话,往碗里加紫菜时,余光瞥见对面的锦衣卫正悄悄摸向腰间的佩刀。 他身旁的茶博士添水时手一抖,茶壶盖“当啷”掉在地上,惊得几个食客抬头张望。 “你的馄饨汤里,加了骨头?” 贤妃突然开口,指尖点了点碗沿。 “是、是用猪骨熬了整夜。” 桑南枝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贤妃舀起一勺汤,吹了吹才抿了口,忽然笑了。 “宫里的老庖说,好汤要像琥珀,你这汤却像糙米,看着糙,滋味倒厚。” 她放下勺子,帕子底下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话锋一转。 “说起来,前儿你在宫里做的梅花糕,本宫倒是一直惦念着。” “那股子清冽劲儿,御膳房的师傅们仿了好几次都差着意思,今儿既然遇上了,倒想再尝一尝。” 桑南枝握着锅铲的手猛地收紧,锅沿的热气直扑脸颊,烫得她眼睛发酸。 “再尝一尝”——这四个字像重锤砸在她心上,她下意识就以为贤妃是要再把自己召进宫,指不定又要盘问绸缎庄的案子,或是敲打那些不能说的话。 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脑子里乱哄哄的。 先前被绑架的恐惧又翻涌上来,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一个字,脸色白得像张纸。 贤妃瞧着她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先是微怔,随即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这笑声清脆,没了刻意压低的粗哑,倒有几分少女的娇俏。 她抬手拢了拢青布帕子,遮住嘴角的笑意:“瞧把你吓的,当本宫又要抓你进宫问话?” 桑南枝愣愣抬头,对上贤妃带笑的眼,那里面没了先前的冷意,反倒多了点戏谑。 “别多想,” 贤妃端起碗又喝了口汤,语气轻快了些,“就是单纯念着那口甜味罢了。宫里的点心精致是精致,却少了点烟火气,哪有你做的实在。” 她顿了顿,眼角的痣在阳光下闪了闪,“改明儿得空了,本宫再来寻你,可别让本宫吃闭门羹。” 桑南枝这才慢慢缓过神,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想点头应下,又想起进宫的惊惧,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傻站着。 贤妃也不逼她,忽然起身,青布帕子往头上一裹,声音又变回粗哑的腔调。 “馄饨钱放桌上了。” 桑南枝低头看去,粗瓷碗旁压着枚银角子,比寻常的重些,背面还刻着个小小的“贤”字。 她猛地抬头,贤妃已经混入人群,灰布襦裙的背影在巷口一闪,就被卖花姑娘的花篮挡住了。 “桑娘子,那妇人是谁啊?” 王屠户扛着肉案经过,“看着不像咱这的人。” 桑南枝没说话,指尖捏着那枚银角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往里钻。 对面的锦衣卫已经站起,正往巷口张望。 锦衣卫的靴底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盯着贤妃消失的巷口看了半晌,忽然转身朝桑南枝的摊子走来,腰间的佩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桑南枝慌忙将银角子塞进围裙口袋,指尖触到冰凉的银子,才发觉自己的手还在抖。 她低头假装收拾碗筷,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那人的脚步声在摊位前停下。 “桑姑娘。” 锦衣卫的声音低沉,带着北镇抚司特有的冷硬,“方才那位客人……” “就是个寻常买馄饨的。” 桑南枝抢在他说完前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颤,“许是看着面生,让大人见笑了。” 她端起摞得老高的粗瓷碗,故意撞出“哐当”的声响,“我这就去洗碗,不耽误大人做事。” 锦衣卫没再追问,却也没走,就站在摊前盯着那口沸腾的锅。 蒸汽缭绕中,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桑南枝端着碗往河边走,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跟着,走得越快,那目光就越沉。 河边的石阶上,洗衣的妇人正捶打着衣物,木槌撞击石板的声音此起彼伏。 桑南枝蹲下身,刚把碗放进水里,就听见身后有人轻笑:“这银角子成色不错,够买半扇猪肉了。” 她猛地回头,王屠户正扛着空肉案往家走,路过时冲她扬了扬下巴。 “那妇人出手倒阔绰,莫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管家娘子?” 桑南枝含糊应着,用丝瓜瓤用力擦洗碗沿的油渍,心里却像被什么堵着。 她真的只是来吃块梅花糕吗?还是另有所图? 洗完碗回来,锦衣卫已经不在了。 摊位前又排起了长队,有人要馄饨,有人要油茶,吆喝声、谈笑声混在一起,倒把刚才的紧张冲淡了些。 桑南枝深吸一口气,拿起锅铲,重新投入到忙碌中。 可心里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有人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手被烫着了。 有人说她脸色不好,她只说没睡好。 直到日头偏西,收摊回家时,口袋里的银角子还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 刚走到巷口,就见萧鹤川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个油纸包。 他看到桑南枝,眼睛亮了亮,快步迎上来:“听说你手烫着了?” “我去药铺买了点烫伤膏。” 桑南枝愣了愣,接过油纸包。 她忽然想起贤妃带笑的眼,心里五味杂陈。 “没什么大事,就是溅了点汤。” 桑南枝笑了笑,“劳烦萧大哥跑一趟了。” 萧鹤川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说:“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桑南枝点点头,推着车往家走。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回头望了一眼,萧鹤川还站在老槐树下,望着她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担忧。 第80章 甜点 回到家,黄寡妇已经做好了晚饭。 小米粥冒着热气,配着腌萝卜,简单却暖胃。 桑南枝坐下,刚拿起筷子,就想起贤妃在宫里吃的那些精致点心,忽然觉得眼前的小米粥格外香甜。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银角子,放在桌上。 黄寡妇凑过来看了看,惊讶地说:“这银角子上还有字呢!是个‘贤’字?” 桑南枝的心猛地一跳,慌忙把银角子收起来 “许是哪个银匠的记号吧。” 她低头喝着粥,心里却明白,这“贤”字,指的是谁。 夜里,桑南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起贤妃说的“改明儿再来寻你”,心里既害怕又好奇。 她不知道贤妃下次来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地上。 桑南枝叹了口气,不管贤妃是为了什么,她能做的,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毕竟,日子总要过下去。 后半夜桑南枝总算眯了会儿,天不亮又爬起来揉面。 黄寡妇打着哈欠进来添柴,见她对着案板上的面粉发呆,不由奇道。 “今儿不做馄饨了?” 桑南枝回过神,指尖捻起一小撮面粉:“想试试新花样。” 她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贤妃那句“少了点烟火气”。 寻常小吃多是重油重盐,图个热乎实在,可那天在宫里做的梅花糕,明明用的也是寻常材料,偏生蒸出了清冽的滋味。 “新花样?” 黄寡妇凑过来,“是要做你前儿说的枣泥糕?” “不是。” 桑南枝摇头,往面里掺了些山药泥,“想试试……不用糖也能吃出甜味的东西。” 她试着把蒸熟的南瓜碾成泥,混着小米面发酵,又在笼屉垫上新鲜的荷叶。 水汽腾起来时,倒真有股淡淡的清香,可揭盖一看,糕体软塌塌的,入口只有寡淡的南瓜味,连黄寡妇都皱着眉。 “还不如你做的菜窝窝。” 桑南枝没泄气,又换了法子。 把晒干的桂花用粗盐腌了,混着玉米面蒸窝头,想着能吃出点甜香。 结果盐放多了,咸得发苦。 她盯着那筐失败品,忽然想起贤妃说的“清冽劲儿”。 或许不是甜味的问题,是少了点让人眼前一亮的清爽。 当天出摊,桑南枝特意多带了个小蒸笼。 馄饨汤滚得“咕嘟”响,她一边给客人舀汤,一边琢磨着新方子。 王屠户来买油茶时,见她对着一捧绿豆出神,忍不住笑:“桑娘子这是要改行做点心铺?” “就是瞎琢磨。” 她往油茶里撒芝麻,眼角余光瞥见对面茶摊换了个锦衣卫,正低头拨弄算盘,手指却时不时往这边瞟。 日头升到头顶时,摊位前的人稍少了些。 桑南枝赶紧把泡好的绿豆倒进石臼,捶打得满头大汗。 绿豆泥掺着糯米粉揉成团,裹上点枣泥,捏成小饼子上锅蒸。 蒸汽混着绿豆的清苦,倒比先前的南瓜糕像样些。 “这是啥?” 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路过,好奇地探头,“看着倒精巧。” 桑南枝递过去一个。 “刚试做的,您尝尝?” 货郎咬了口,咂咂嘴。 “有点涩,不如你那馄饨实在。” 陆续又给几个熟客尝了,评价都差不多——“还行”“没什么特别的”“不如油茶好喝”。 桑南枝把剩下的几个装进竹篮,心里有点发沉,却也没太失落。 她本就不是什么御厨,哪能随便就做出让人惊艳的吃食。 傍晚收摊时,她把那筐试做的点心分给了隔壁的孩子们。 小家伙们吃得满嘴豆沙,围着她的摊子喊“桑姐姐”,倒让她心里暖烘烘的。 “明天再试试别的。” 桑南枝对着空蒸笼喃喃自语,把竹篮往车上一放,推着车往家走。 刚走到巷口,卖豆腐脑的陈大娘突然从门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块粗布帕子。 “桑娘子,你瞧我这记性,前儿你说要荷叶,我给你留了几张新鲜的。” 桑南枝停下车,看着陈大娘递来的荷叶,碧绿的叶片上还沾着露水,心里一动:“陈大娘这荷叶……” “是后河塘刚摘的,比市集上的嫩多了。” 陈大娘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我家那口子说,你要是再做新吃食,记得给我留块尝尝。” 桑南枝接过荷叶,指尖触到微凉的叶面,忽然想起宫里蒸梅花糕时用的竹篾蒸笼。 她当时说用湿布封缝隙能锁住蒸汽,刘师傅还骂她胡闹,可此刻看着这荷叶,倒觉得或许能试试。 “多谢陈大娘!” 她抱着荷叶往家走,脚步都轻快了些,“改明儿做好了,第一个给您送去。” 黄寡妇见她抱着荷叶回来,正纳闷,就见桑南枝径直往灶房去,把荷叶铺在笼屉上,又开始捣鼓绿豆泥。 这次她没放糯米粉,而是掺了些磨碎的莲子,蒸出来的糕体虽依旧不算挺括,入口却多了点回甘。 “这个比昨儿的强!” 黄寡妇咬了口,眼睛亮起来,“有股子清甜味,不噎人。” 桑南枝自己尝了尝,眉头还是没松开。 清甜味有了,可离宫里那“清冽劲儿”还差得远,就像缺了点灵魂似的。 她盯着剩下的半笼糕,忽然想起贤妃宫里的龙涎香——不是说要加香料,而是那种能压得住甜腻的厚重感。 第二天出摊,桑南枝特意带了些晒干的陈皮。 馄饨摊旁支起的小蒸笼里,荷叶裹着的绿豆糕正冒着热气,混着馄饨汤的香味,倒也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桑娘子今儿卖的啥?” 一个穿短打的汉子凑过来,“闻着挺香。” “试做的绿豆糕,您尝尝?” 桑南枝递过去一块,心里有些忐忑。 汉子咬了口,咂咂嘴:“嗯,比铺子卖的糙点,可吃着舒坦。” 他掏出两个铜板,“再来一块。” 陆续有客人来买,虽算不上抢着要,却也卖出去小半笼。 桑南枝正忙着收钱,眼角余光瞥见对面茶摊的锦衣卫也买了块。 正背对着她慢慢吃,肩膀的弧度看着竟比前几日放松些。 第81章 贤妃上门 日头偏西时,卖花的小姑娘又来了。 “桑姐姐,我用花换你块糕吃,成不?” 桑南枝笑着递过一块:“拿去吧,不用换。” 小姑娘接过糕,忽然凑近小声说:“方才我在巷口看到个穿灰布襦裙的夫人,戴着和你上次丢的那朵蔷薇一样的花,还问我你在不在呢。” 桑南枝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铜板“当啷”掉在地上。 她抬头望向巷口,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起的尘土,哪有什么灰布襦裙的身影。 可指尖捏着的荷叶,却突然变得滚烫起来。 铜板在青石板上滚出半丈远,桑南枝蹲下身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石面,才发觉自己的手在抖。 “桑姐姐,你怎么了?” 卖花小姑娘歪着头看她。 “没什么。” 桑南枝把铜板攥在手心,温热的汗瞬间浸透了那点凉意,“那夫人……还说别的了吗?” “没啦。” 小姑娘啃着绿豆糕,含糊不清地说,“她就问你在不在,我说你在摆摊,她就往那边走了。” 说着,往巷口的方向指了指。 桑南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夕阳正把巷口的老槐树染成金红色,树影婆娑,哪有什么灰布襦裙的身影。 可她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坐立不安。 她转身往摊位走,脚步有些踉跄。 刚走两步,就见对面茶摊的锦衣卫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往巷口挪了挪。 他的动作很轻,可桑南枝还是看在眼里——他也听到了小姑娘的话。 “桑娘子,再来碗馄饨。” 一个熟客的声音把她拉回神。 桑南枝慌忙应着,往锅里下馄饨,可心思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贤妃真的来了吗? 她为什么不直接过来? 是在试探什么,还是在等什么? 馄饨汤滚得“咕嘟”响,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低头看了看蒸笼里剩下的绿豆糕,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费尽心机地研发新点心,难道真的是为了让贤妃尝尝吗? 还是在潜意识里,想通过这种方式,拉近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娘娘的距离? “桑娘子,你的馄饨好了吗?” 熟客催促道。 “来了来了。” 桑南枝赶紧舀起馄饨,往碗里加汤,手却抖得厉害,汤溅出来不少。 熟客看出她有些不对劲,关切地问:“桑娘子,你没事吧?是不是累着了?” “没事,就是有点热。” 桑南枝勉强笑了笑,把馄饨递过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也少了。 桑南枝收拾好摊位,推着车往家走。 一路上,她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快到家门口时,她忽然看到黄寡妇站在门口张望,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南枝,你可算回来了!” 黄寡妇看到她,松了口气,“刚才有个妇人来找你,说是你的远房亲戚,我让她在屋里等着了。” 桑南枝的心猛地一跳。 “远房亲戚?什么样的妇人?” “穿着灰布襦裙,头上还戴着朵蔷薇花,看着挺和善的。” 黄寡妇说。 桑南枝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自家的院门,忽然不敢进去了。 那妇人,一定是贤妃。她为什么要以远房亲戚的身份来找自己? “南枝,怎么了?” 黄寡妇看出她的犹豫,疑惑地问。 “没什么。” 桑南枝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一个穿着灰布襦裙的妇人正坐在桌旁,手里端着杯茶,看到桑南枝进来,她放下茶杯,站起身,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正是贤妃。 “好久不见。” 贤妃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刻意压低的粗哑,可桑南枝却觉得,比在宫里听到的任何声音都要刺耳。 桑南枝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是该行礼,还是该像对待远房亲戚一样,和她寒暄? 贤妃看出了她的窘迫,笑着说:“不用拘束,我就是来看看你。” 她指了指桌上的绿豆糕,“这是你做的?闻着挺香的。” 桑南枝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碟绿豆糕,正是她今天出摊卖的那种。 “是……是我做的,让娘娘见笑了。” “在你这儿,就不用叫的那么正式了” 贤妃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口,“嗯,味道不错,比上次的又进步了些。” 她看着桑南枝,眼神里带着几分深意。 “有这手艺,倒是埋没在这小摊子上了。” 桑南枝的心一紧,不知道贤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刚想开口,却听贤妃又说:“我这次来,是想请妹妹帮个忙。” “娘娘请说,只要民女能做到。” 桑南枝说。 贤妃放下绿豆糕,擦了擦手,“我想让你去御膳房帮几天忙,指导一下那里的师傅们做你这绿豆糕。” 桑南枝愣住了,她没想到贤妃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去御膳房?那不是又要卷入宫廷的是非之中吗? “娘娘,民女……” “不用急着拒绝。” 贤妃打断她,“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而且,这对你来说,也是个机会……” 桑南枝看着贤妃,心里犹豫不决。 她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可她又无法拒绝。 贤妃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一个小小的平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我考虑一下。” 桑南枝说。 贤妃笑了笑,“好,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三天后,我会派人来听你的答复。” 她说完,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桑南枝送贤妃到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松了口气,浑身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地上。 黄寡妇走过来,扶起她,“南枝,你没事吧?” “那位亲戚……” “她不是我的亲戚。” 桑南枝说,声音里带着疲惫,“她是宫里的哪位……” 黄寡妇惊呆了。 “贤妃?她怎么会……” 桑南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看着桌上的绿豆糕。 这小小的点心,竟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82章 邀人入宫 黄寡妇的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手里的油灯“哐当”砸在地上,灯芯在青砖上蜷成焦黑的一团。 “宫、宫里的娘娘……” 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她来咱家做什么?” 桑南枝没力气回答,指尖抠着冰凉的桌腿,指节泛白。 桌上的绿豆糕还冒着残温,荷叶的清香混着陈皮的微苦,此刻却像浸了毒药,闻着就让人发晕。 “她让你去……御膳房?” 黄寡妇摸索着点亮另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她鬓角的白发格外显眼,“那地方是咱老百姓能去的?” “前儿布庄张娘子她表哥,就因为给御膳房送菜晚了半个时辰,被打了三十大板,到现在还躺床上呢!” 桑南枝望着窗纸上摇曳的树影,突然想起陆沉舟的警告。 贤妃真的只是想让她去做绿豆糕吗?还是借着御膳房的由头,把她重新拽进那些剪不断的纠葛里? “不能去。” 黄寡妇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粗糙却滚烫,“南枝,咱不图那点报酬,安安稳稳摆摊过日子不好吗?” “那宫里的人,心思深着呢!” 桑南枝没说话,起身走到灶台边,掀开锅盖。 白天剩下的馄饨汤还温着,表面结着层薄薄的油皮。 她舀起一勺,汤里的虾皮浮浮沉沉,像极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第二天出摊,桑南枝的眼皮一直跳。 刚支起摊子,卖豆腐脑的陈大娘就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昨儿后半夜,看见你家门口有黑影晃悠,是不是……” 她压低声音,“是不是北镇抚司的人又来盯梢了?” 桑南枝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汤勺差点掉进锅里。“陈大娘看错了吧,” 她强装镇定,“许是夜猫子。” “不可能。” 陈大娘笃定地摇头,“那黑影穿着官靴,我在灯笼底下看得真真的!” 正说着,王屠户扛着肉案经过,闻言插嘴:“何止啊,我今早起夜,还看见巷口停着辆青篷车。” “那车帘上绣着金线,看着就不是寻常人家的。” 桑南枝的手开始发抖,馄饨汤溅在灶台上,滋滋作响。 她能猜到,这些动静绝不是巧合。 贤妃的到访,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远比她想象的要大。 日头升到头顶时,对面茶摊的锦衣卫突然站起身,朝她这边走来。 桑南枝的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桑姑娘。” 锦衣卫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先前的疏离,“陆大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桑南枝屏住呼吸,等着他的下文。 “宫里的事,不该你管的别管。” 锦衣卫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的小蒸笼,“有些机会,看着光鲜,实则是催命符。”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停留。 桑南枝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陆沉舟这是在提醒她? 他怎么知道贤妃找过她?难道……他家的人一直监视着不仅是她的摊位,还有她的家?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像被冰水浇透。 傍晚收摊时,卖花的小姑娘又来了,这次没带野菊,篮子里装着些不知名的小蓝花。 “桑姐姐,” 她把花递给桑南枝,“昨天那个戴蔷薇花的夫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桑南枝接过花,指尖触到一片硬硬的东西,是张叠得小巧的纸条。 她慌忙塞进袖中,摸出块铜板递给小姑娘:“谢谢你啊。” 小姑娘笑着跑开了。桑南枝推着车往家走,心跳得像擂鼓。 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悄悄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三日之期,莫要让本宫失望。 字迹娟秀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正是贤妃的手笔。 桑南枝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墙缝里。 晚风吹过,带着些凉意,她却觉得浑身燥热。 一边是陆沉舟的警告,一边是贤妃的施压,她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回到家,黄寡妇已经做好了晚饭。桑南枝看着桌上的小米粥和腌萝卜,突然没了胃口。 她走到灶台边,拿起那块没吃完的绿豆糕,咬了一口。 清甜味里带着点陈皮的微苦,还有荷叶的清香,确实比之前的进步了些。 可这味道,却再也尝不出当初研发时的欣喜,只剩下无尽的苦涩。 “南枝,想好了吗?” 黄寡妇小心翼翼地问。 桑南枝放下绿豆糕,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想好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明天,我去御膳房。” 黄寡妇惊叫一声:“你疯了?” 桑南枝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没疯。有些事,总得有个了断。 她看着窗外的月光,“而且,我倒要看看,贤妃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我……” “她到底想干什么。” 黄寡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桑南枝拦住了。 “黄婶,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顿了顿,“对了,倘若要是萧大哥问起,你先别告诉他我决定进宫……” “这些天他一直没过来,想来应该也是衙门有事。” 黄寡妇的哭声卡在喉咙里,半晌才挤出句:“你这孩子……” 她抬手抹了把泪,转身往灶房走,“我去给你烙几张饼,宫里的吃食哪有自家的实在。” 桑南枝望着她佝偻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她走到桌边,将那块没吃完的绿豆糕用荷叶包好,塞进袖中。指尖触到温润的糕体,忽然想起贤妃说的“烟火气”。 或许这趟御膳房之行,能让她看清更多东西。 夜里,桑南枝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宫里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她起身点亮油灯,从枕下摸出那枚刻着细小花纹的银角子,放在掌心摩挲着。 贤妃到底想做什么? 她和绸缎庄的案子有什么牵扯? 为什么偏偏盯上自己这个摆摊卖吃食的?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第83章 难以揭过的案子 天刚蒙蒙亮,桑南枝就起身了。 她换上一身干净的青布襦裙,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黄寡妇端着烙好的饼进来,眼眶红红的:“拿着路上吃,到了宫里……” 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万事小心。” 桑南枝接过饼,点了点头:“黄婶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见巷口停着辆青篷车,车帘上的金线在晨光下闪着微光,正是王屠户说的那辆。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见她出来,连忙上前。 “是桑姑娘吗?我家主子让我来接您。” 桑南枝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了。” 她弯腰上了车,刚坐稳,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和贤妃宫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车帘被掀开一角,外面的景象渐渐模糊。 桑南枝攥紧了袖中的绿豆糕,手心沁出细汗。 车子行驶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小厮掀开帘子:“桑姑娘,到了。” 桑南枝下车一看,眼前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宫门,门口的侍卫穿着整齐的铠甲,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来往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小厮往里走。 御膳房果然如黄寡妇所说,规矩森严。 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有人洗菜,有人切肉,有人掌勺,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菜肴的香味,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一个穿着体面的太监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桑南枝:“你就是桑南枝?” “是。” 桑南枝应道。 “跟我来吧,贤妃娘娘在等着呢。” 太监说着,转身往里走。 桑南枝跟在他身后,心里越发不安。 贤妃为什么会在御膳房等着她?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她做绿豆糕吗? 穿过几道回廊,太监在一间雅致的房间前停下:“娘娘,桑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 房间里传来贤妃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冷中带着几分娇俏的语调。 桑南枝推门进去,只见贤妃正坐在桌旁喝茶,身上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与昨日在小摊前的灰布襦裙判若两人。 “你来了。” 贤妃抬眸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坐吧。” 桑南枝在她对面坐下,手心的汗浸湿了袖中的绿豆糕。 “听说你做的绿豆糕很有特色。” 贤妃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她的袖口,“带来了吗?” 桑南枝连忙从袖中取出荷叶包,递了过去:“民女手艺粗浅,让娘娘见笑了。” 贤妃打开荷叶,拿起一块绿豆糕,放在鼻尖闻了闻:“嗯,确实有股清冽劲儿。” 她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御膳房的师傅们要是有你这心思,也不至于做不出像样的点心。” 桑南枝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等待着贤妃的下文。 贤妃将绿豆糕放在玉碟里,银簪挑起一块对着光看,碧绿的糕体映得她指尖发透。 “你可知御膳房的老庖,最忌讳什么?” 她忽然开口,鬓边的珠翠随着转头的动作轻晃。 桑南枝捏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民女不知。” “忌讳‘将就’二字。” 贤妃放下银簪,用锦帕擦了擦唇角,“白米要挑过三遍的,莲子要去芯的,连煮茶的水,都得是玉泉山的活水。” “可他们做出来的东西,偏偏少了点……”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桑南枝袖中露出的荷叶角,“少了点破釜沉舟的胆气。” 桑南枝的心猛地一跳。 破釜沉舟这四个字从贤妃嘴里说出来,带着说不出的寒意。 “前儿绸缎庄走水,烧了不少上好的云锦。” 贤妃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而且你还莫名其妙牵扯进去了。” 桑南枝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果然,绕了这么大圈子,还是为了绸缎庄的事。 桑南枝垂着眼帘:“那件事……民女愿意为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 贤妃轻笑一声,指尖在茶盏边缘画着圈,“本宫倒觉得是缘分。” “你知道那些云锦,本该做什么用吗?” 桑南枝沉默着没接话。她能感觉到贤妃的目光像细密的网,正一点点收紧。 “是给东宫做太子妃礼服的。” 贤妃的声音突然压低,“如今烧了,有些人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清脆得有些刺耳。 桑南枝猛地抬头,撞进贤妃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哪有半分娇俏,只剩冰冷的算计。 “你在北镇抚司待过,” 贤妃忽然话锋一转,“陆沉舟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对绸缎庄的事守口如瓶?” 桑南枝攥着桌布的手泛白,指节抵着掌心生疼:“陆大人只是例行提醒。” “而且……民女本就不是多嘴的人。” “是吗?” 贤妃挑眉,忽然拍了拍手。屏风后转出个小太监,捧着个描金漆盒跪在地上。 她打开盒子,里面竟是块焦黑的布料,边缘还沾着些灰烬。 “你认得这个吗?” 桑南枝的呼吸骤然停滞。那布料的纹理,分明是绸缎庄特有的缠枝莲纹…… 而这纹路,自己在绸缎庄那几天不知道经手了多少! “这是从你家巷口的灰堆里找到的。” 贤妃用银簪挑起那块碎布,语气轻得像羽毛,“北镇抚司的人清理得倒是干净,偏生漏了这么块不起眼的边角料。” 桑南枝的指尖冰凉。 “本宫也不绕弯子了。” 贤妃收起漆盒,眼神陡然锐利,“那批云锦里,藏着些不该藏的东西。北镇抚司想查,本宫也想知道。” “你帮本宫找到它,之前的事一笔勾销,还能保你和黄寡妇一世安稳。” “娘……娘娘……” 桑南枝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民女只是个卖馄饨的,哪懂什么云锦藏东西!” “你懂不懂,说了可不算。” 贤妃慢条斯理地抚平裙摆的褶皱,“这件事不急,但本宫要看到结果。” “否则……” 她瞥了眼窗外,“御膳房的灶台,倒是比绸缎庄的火更旺些。” 第84章 帮厨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桑南枝心口。 她看着贤妃嘴角那抹看似温和的笑意,突然明白陆沉舟说的“催命符”是什么意思—— 这根本不是什么机会,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贤妃的目光落在桑南枝发白的指节上,忽然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没达眼底:“你以为陆沉舟会护你一辈子?” 她端起茶盏,茶盖碰撞杯身发出清脆声响,“北镇抚司办案,从来只认证据不认人。” “等他们查到你家巷口的碎布,你猜陆大人会怎么处置你?” 桑南枝的后背撞在冰冷的椅背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 她知道贤妃说的是实话,北镇抚司的铁律比宫里的规矩更冰冷。 一旦被认定是嫌犯,哪怕有萧鹤川帮忙,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娘娘何必逼我。” 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一丝倔强,“民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可以查。” 贤妃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珠翠垂落的阴影罩住桑南枝的脸,“你在绸缎庄待过,那些织工、账房总认识几个吧?” “去问问,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她抬手,冰凉的指尖划过桑南枝的鬓角,“别想着去找陆沉舟告密,你的黄婶……” “娘娘!” 桑南枝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慌像被踩住的兔子,“求您别伤害黄婶!” “那就看你的了。” 贤妃收回手,用锦帕擦了擦指尖,“三天后,本宫要在这里听到消息。” 她转身走向屏风,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这三天,你就住御膳房的耳房,吃穿用度不会亏待你。” 两个宫女再次上前,这次没再架着她,只是沉默地引路。 桑南枝被带到一间狭小的耳房,里面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矮桌。 窗外正对着御膳房的后院,几个杂役正蹲在地上刷洗铁锅,铁刷摩擦锅底的声音尖锐刺耳。 “桑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领头的宫女面无表情地说完,便带着人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门闩落下的声响,像一道惊雷在桑南枝耳边炸响。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 御膳房的香气飘进来,混着煤烟味,让她一阵反胃。 她从袖中摸出那包绿豆糕,荷叶已经被汗水浸得发潮。 咬了一口,清冽的甜味里竟尝出了苦涩,就像此刻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渐渐暗了下来。 杂役们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后院只剩下几只乱窜的老鼠。 桑南枝蜷缩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房梁,脑子里乱哄哄的。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桑南枝猛地坐起身,握紧了枕边的发簪——那是她唯一能找到的武器。 黑影从窗台上翻进来,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音。 桑南枝刚要尖叫,就被对方捂住了嘴。 熟悉的皂角味传来,她猛地愣住,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萧大哥?” 她含糊地问。 萧鹤川松开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我是来带你走的。” “你怎么进来的?” 桑南枝又惊又喜。 “陆大人收到消息,知道你被贤妃困在这里,让我来救你。” 萧鹤川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快,我们得趁夜色离开。” 然而,桑南枝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不行,我不能走。” “为什么?” 萧鹤川急了,“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贤妃拿黄婶威胁我。” 桑南枝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要是走了,黄婶会出事的。” “拿其他人威胁???” 萧鹤川愣住了,眉头紧锁:“这个贤妃……” 他来回踱了几步,“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她摆布。” 桑南枝沉默了片刻,眼神渐渐坚定。 “萧大哥,你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查一下绸缎庄那批云锦的去向,还有……东宫太子妃礼服的事。” 桑南枝看着他,“贤妃说那批云锦里藏着东西,我得弄清楚是什么。” 萧鹤川犹豫了一下。 “这恐怕不容易,涉及东宫,查起来会很麻烦。” “我知道很难。” 桑南枝的声音带着恳求,“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留在这里稳住贤妃,你在外面查线索,我们里应外合。” 萧鹤川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有什么事随时传消息给我。”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哨子,“遇到危险就吹这个,我会尽快赶来。” 桑南枝接过哨子,紧紧攥在手心。 “谢谢你,萧大哥。” 萧鹤川没再多说,翻窗离开了。 桑南枝走到窗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她知道,接下来的三天会很难熬,但她不能退缩。 为了黄婶,也为了自己,她必须查清楚云锦里的秘密,摆脱贤妃的控制。 萧鹤川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桑南枝攥着那枚哨子,冰凉的铜面映出她发白的指尖。 这小小的物件,此刻竟比匕首还让人安心。 天刚亮,就有宫女送来早膳。 翡翠烧卖配着杏仁酪,精致得像摆件,可桑南枝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 御膳房的点心再精巧,也暖不了她悬着的心。 她更惦记黄寡妇灶上的小米粥,稠得能插住筷子,上面还浮着层金黄的米油。 “桑姑娘倒是好胃口。” 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贤妃的贴身宫女捧着个描金食盒走进来,“娘娘说,让您今日去御膳房帮帮忙,也好熟悉熟悉环境。” 桑南枝心里一动。 去御膳房? 她起身应道:“多谢娘娘体恤。” 御膳房的清晨比市井还热闹。 十几个灶台并排排开,火光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红。 掌勺的老师傅正训斥小太监:“太子殿下最厌葱味,这点心要是沾了半分,仔细你的皮!” 第85章 对峙 桑南枝被分到揉面的案子前,手里的面团在她掌心渐渐变得光滑。 眼角余光却在飞快扫视—— 东头的架子上堆着几匹云锦,边角料被剪成小块当抹布用,上面的缠枝莲纹和绸缎庄的一模一样! “发什么愣!” 管事嬷嬷用戒尺敲了敲她的案子,“这点心要送去东宫的,耽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 桑南枝慌忙低头揉面,指尖却记住了那云锦的触感—— 比寻常绸缎厚些,边缘似乎还沾着点粉末状的东西。 正琢磨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有小太监慌张地跑进来:“不好了!东宫送来的燕窝羹里,有根头发!” 掌勺老师傅吓得脸都白了,扑通跪倒在地。 桑南枝跟着众人跪下时,眼角瞥见贤妃的宫女悄悄捡起那根头发,藏进了袖中。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桑南枝悄悄将一块云锦抹布塞进了围裙口袋。 傍晚回到耳房,她关紧门窗,用火钳夹住那块云锦在烛火上烤。 果然,边缘的粉末遇热后发出刺鼻的气味,还留下了黑色的残渣。 “这是……硫磺?” 桑南枝的心跳得飞快。硫磺易燃,难道绸缎庄的火是这么着起来的? 可它为什么会沾在云锦上? 窗外突然传来极轻的叩击声,三长两短。 “是……萧大哥?” 桑南枝连忙将云锦藏进床板下,开窗时,萧鹤川的身影像片叶子般飘了进来。 “查到些眉目了。” 他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张纸条,“绸缎庄的云锦确实是要做太子妃礼服的,但这批货被人换过包,真正的云锦早就被运出京城了。” 桑南枝拿出那块烤过的云锦。 “那你看看这个。” “这东西……” 萧鹤川看到黑色残渣时,脸色骤变,随即捏起来往鼻间放了放。 “这是火药的成分!有人把火药藏在了云锦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用云锦藏火药,运进东宫…… 这背后的人,胆子也太大了! “黄婶那边怎么样?” 桑南枝突然想起什么。 “我派了人暗中保护,暂时没事。” 萧鹤川顿了顿,“但贤妃的人还在盯着,你得尽快想办法脱身。” 桑南枝攥紧了那块云锦,指节泛白:“我知道了。明天……我有办法让贤妃露出马脚。” 萧鹤川刚要追问,外面突然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 他迅速翻窗离开,只留下句“万事小心”。 桑南枝看着床板下的云锦,忽然想起贤妃说的“破釜沉舟”。 或许,她也该拿出点胆子来。 桑南枝主动找到贤妃时,指尖还沾着揉面的白粉,在青布襦裙上蹭出淡淡的痕迹。 “娘娘,民女想通了。”她垂着眼帘,声音压得很低,“愿意帮您查云锦的事。” 贤妃正用银簪挑着块绿豆糕,闻言动作一顿,眼角的痣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哦?你想怎么查?” 桑南枝攥紧了袖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绸缎庄的账房先生……民女想去见见他。听说他最清楚那些云锦的去处,或许能问出些线索。” 她刻意说得迟疑,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 贤妃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账房先生?” 她放下银簪,用锦帕擦了擦指尖,“你倒是找对了人。” 桑南枝心头一紧,抬头时撞进贤妃深不见底的眼眸:“那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在北镇抚司。” 贤妃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是淬了冰,“陆沉舟把他当成绸缎庄纵火案的要犯,关在最里面的牢房,据说疯得厉害,见人就喊有火药。” 桑南枝的后背瞬间窜起寒意。 北镇抚司?陆沉舟? 贤妃明知账房先生在那里,却还让她去见?这不是故意把她往陆沉舟面前送吗? “怎么,怕了?” 贤妃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方才不是还说愿意帮忙?” “民女不是怕。” 桑南枝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只是北镇抚司是办案的地方,民女一个普通百姓,怕是进不去。” “这点你不必担心。” 贤妃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说,“本宫会派侍卫护送你去,陆沉舟再大的胆子,也不会不给本宫这个面子。” 她顿了顿,“你只需要把账房先生知道的都问出来,尤其是关于那些云锦里藏着的东西……” “若是办得好,本宫保你和黄婶平安无事。” 桑南枝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她的紧张。 她知道,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但事已至此,她没有退路了。 “是,民女遵命。” 贤妃满意地点点头,对门外喊道:“来人,带桑姑娘下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 “是。” 两个侍卫走进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桑南枝。 桑南枝跟着他们往外走,路过屏风时,回头望了一眼。 贤妃正对着铜镜梳理长发,铜镜里映出她嘴角诡异的笑容,像是在看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桑南枝的心沉到了谷底。 贤妃派了四个侍卫跟着,腰里都别着短刀,说是“护送”,那眼神却像饿狼盯着猎物。 马车刚到北镇抚司门口,就被两个校尉拦住了。 “请留步,北镇抚司禁地,闲人不得入内。” 领头的侍卫掏出块腰牌晃了晃:“贤妃娘娘的人,要提审重犯张账房。” 校尉面无表情:“陆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提审。” “放肆!” 侍卫猛地拔刀,刀鞘撞在石阶上发出脆响,“你知道抗旨的下场吗?” 校尉身后的十几个缇骑同时拔刀,刀刃在日头下泛着冷光:“北镇抚司只听皇命,不认私令。” 双方剑拔弩张,桑南枝缩在马车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恰在这时,萧鹤川从里面快步走出,身后跟着个拎着药箱的医官。 “桑姑娘来了?” 他目光扫过对峙的双方,对校尉使了个眼色,“让她们进来吧,陆大人在里面等着。” 侍卫们狐疑地收起刀,簇拥着桑南枝往里走。 第86章 扑朔迷离 北镇抚司的牢房比想象中干净,却阴森得厉害,石壁上渗着水珠,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回声。 张账房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正蹲在墙角撕扯着件旧棉絮,看见桑南枝进来,突然尖声怪笑:“新娘子来啦!红盖头呢?” 桑南枝从袖中掏出云锦碎片,隔着铁栏递过去:“张账房,看看这个。” 老头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布,突然扑过来抓住铁栏,指节泛白:“是你!是你偷了我的书信!” “书信里写了什么?” 桑南枝追问,“是不是写着谁往云锦上藏了火药?” “火药?” 老头突然变了脸色,拼命摇头,“没有火药!只有金线……亮晶晶的金线……” 他的目光越过桑南枝,落在门口侍卫腰间的佩刀上,突然又疯了:“杀人啦!快跑啊!” 侍卫们不耐烦地踹了踹铁门:“疯言疯语的,赶紧问!” 桑南枝却注意到,老头刚才说“金线”时,手指悄悄在铁栏上敲了三下——那是绸缎庄账房记账的暗语,代表“东宫”。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她凑近铁栏,声音压得极低,“太子妃的礼服,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张账房突然安静下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桑南枝看懂了他的口型——“凤凰泪”。 这三个字刚在心里落定,就听外面传来震天的厮杀声。 “有刺客!” “保护大人!” 牢房的铁门突然被撞开,十几个黑衣人像潮水般涌进来,手里的弯刀直取张账房。 “不好!” 萧鹤川猛地将桑南枝拽到身后,拔刀迎上去,“保护账房!” 缇骑们从两侧冲出来,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刀剑碰撞的脆响、临死的惨叫、石壁的震动混在一起,桑南枝缩在墙角,看见个黑衣人冲破防线,弯刀直劈张账房的头。 千钧一发之际,张账房突然扑向铁栏,用后背挡住了那刀。 鲜血溅在桑南枝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老头看着她,突然露出抹诡异的笑,从怀里掏出封烧焦的书信残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塞进她手里:“给……给太子……” 话音未落,就瘫倒在血泊里。 “抓住她!” 领头的侍卫突然转向桑南枝,“书信在她手里!” 桑南枝这才惊觉,这些侍卫根本不是来“护送”的,是来杀人灭口的! 她攥紧残页转身就跑,刚跑出牢房,就撞见个熟悉的身影。 陆沉舟穿着绯红官袍,正站在廊下,手里把玩着枚玉佩,身后的缇骑已经制服了剩下的黑衣人。 “陆大人!” 桑南枝像抓住救命稻草,“张账房被灭口了,他说……” “我知道。” 陆沉舟打断她,目光落在她染血的手上,“书信残页给我。” 桑南枝刚要递过去,就见廊外冲进来个侍卫,手里的短刀直刺陆沉舟后心。 “小心!” 她猛地推开陆沉舟,自己却被刀划破了胳膊,血珠瞬间涌出来。 陆沉舟反手擒住刺客,手腕一拧,只听“咔嚓”一声,刺客的胳膊应声而断。 “带下去拷问。” 他甩了甩手,看桑南枝的眼神复杂,“你倒是比想象中胆子大。” 桑南枝捂着流血的胳膊,疼得说不出话,却死死攥着那页残纸—— 上面用朱砂画着只凤凰,眼眶的位置空着,像滴没落下的泪。 萧鹤川带着医官匆匆赶来,看见她胳膊上的伤口,脸色骤变:“怎么又受伤了?” 医官刚要上前包扎,陆沉舟突然开口:“书信给我,我让人送你回去。” 桑南枝犹豫了一下,将残页递过去。 陆沉舟展开看了眼,眸色骤沉,突然对萧鹤川道:“送桑姑娘去别院,加派三倍人手看守。” “是。” 马车驶离北镇抚司时,桑南枝回头望了一眼,朱红色的大门在暮色中缓缓关上。 她摸了摸袖中藏着的半块残页—— 刚才递出去的时候,她悄悄撕下了画着凤凰翅膀的一角。 那上面绣着的金线纹路,和她在御膳房看到的太子妃礼服残样,一模一样。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前行,桑南枝掀起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乱如麻。 “凤凰泪”究竟是什么?为何张账房拼死也要将这书信残页交给太子?还有那些火药,到底是谁藏在云锦上的? 无数个疑问盘旋在心头,却找不到一丝头绪。 胳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在北镇抚司经历的惊魂一刻。她低头看了看那半块藏在袖中的残页,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金线纹路,忽然觉得这小小的一角,竟重如千斤。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桑姑娘,到了。”萧鹤川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桑南枝收起思绪,掀帘下车。 眼前是一座雅致的别院,青砖黛瓦,朱漆大门,门口站着几个精壮的护卫,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里很安全,你先在此歇息,我会派人守着。”萧鹤川说道。 桑南枝点点头,跟着管家走进别院。 院内种着几株海棠,开得正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让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管家将她领到一间客房,房间布置得简洁而舒适,桌上还放着一盆盛开的兰花。 “桑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管家恭敬地说。 “多谢。”桑南枝应道。 待管家退下,桑南枝关紧房门,从袖中取出那半块残页,小心翼翼地铺在桌上。 她仔细端详着上面的金线纹路,忽然发现那纹路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 桑南枝找来一支毛笔和一张宣纸,对照着残页上的纹路,一点点描摹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院外传来敲门声,“桑姑娘,该用晚膳了。” 桑南枝将残页和描摹的宣纸收好,藏在床板下,这才去开门。 第87章 暂住 晚膳很丰盛,四菜一汤,都是些家常的味道,却让桑南枝想起了黄寡妇做的饭菜。 她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回了房。 夜深人静,桑南枝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一幕幕,张账房临死前的眼神,陆沉舟复杂的目光,还有那些黑衣人的凶狠……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 桑南枝猛地坐起身,握紧了枕边的发簪。 黑影悄无声息地从窗台上翻进来,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音。 桑南枝刚要呼救,就见那人转身,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竟是陆沉舟。 “陆大人?”桑南枝惊讶地看着他,“您怎么来了?” 陆沉舟没说话,走到桌旁,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桌面上,“书信残页,你是不是还藏着什么?” 桑南枝心里一紧,面上却故作镇定:“陆大人说笑了,残页不是已经给您了吗?” 陆沉舟挑眉,步步逼近:“是吗?可我总觉得,你没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 桑南枝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抵在了墙上,“陆大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凤凰泪’的秘密。” 陆沉舟的声音低沉,“还有,你藏起来的那半块残页,上面到底画了什么?” 桑南枝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没想到陆沉舟竟然看出来了。 她紧了紧握着发簪的手,“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陆沉舟突然伸手,快如闪电般抓住了她的手腕。 “啊!” 桑南枝疼得叫出声来。 陆沉舟的目光落在她袖中露出的一角残页上,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找到了。” 他松开手,从桑南枝袖中取出那半块残页,与自己手中的那一半拼在一起。 一只完整的凤凰出现在眼前,眼眶的位置依旧空着,只是在凤凰的脚下,多了一行小字…… 画中残月挂疏桐,阶前竹影随风动。 桑南枝看着那行字,愣住了。 月圆之夜?紫竹林?这是什么意思? 陆沉舟的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看来,这‘凤凰泪’的秘密,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他将残页收好。 “今晚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若有需要,我会派人联系你。” 桑南枝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陆沉舟没再多说,转身从窗户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桑南枝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刚才的对峙,让她浑身发软。她看着桌上那盆盛开的兰花,忽然觉得这看似平静的别院,实则暗藏着无数的危机。 第二天一早,桑南枝便让管家联系萧鹤川,说自己有要事需回宫向贤妃交差。 萧鹤川匆匆赶来,脸上满是担忧:“桑姑娘,此时回宫太过危险,贤妃那边……” “我知道危险。”桑南枝打断他,眼神坚定,“可我若不回去,黄婶那边怕是会出事。而且,我也想看看贤妃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萧鹤川还想劝说,却被桑南枝的眼神制止了。他知道,一旦桑南枝做了决定,就很难再改变。 “那我陪你一起去。”萧鹤川说道。 桑南枝摇了摇头:“不必了,人多反而引人注意。我自己去就好,若有情况,我会想办法联系你。” 萧鹤川无奈,只能点头答应,又仔细叮嘱了她一些注意事项,才让她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驶向皇宫,桑南枝坐在车里,心里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桑南枝清楚,这次回宫,面对她的可能是贤妃的盘问,甚至是更危险的处境,但她别无选择。 宫里人手眼通天,一旦真的为难黄渗,自己根本没多少还手的余地。 她不想再面对贤妃,可眼下的情况也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到了宫门口,桑南枝凭着之前贤妃给的信物,顺利进入了皇宫。 她一路向着贤妃的宫殿走去,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匆匆走过,没人敢多看她一眼。 终于,她来到了贤妃宫殿的门口。 “民女桑南枝,求见贤妃娘娘。”桑南枝对着门口的宫女说道。 宫女进去通报了一声,很快便出来,对桑南枝说:“娘娘请你进去。” 桑南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跟着宫女走进了宫殿。 贤妃正坐在窗边喝茶,看到桑南枝进来,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你倒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民女不敢辜负娘娘的嘱托,特来向娘娘交差。”桑南枝低着头说道。 “哦?那账房先生那边,你查到什么了?”贤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 桑南枝心里一紧,缓缓抬起头,开始讲述自己在北镇抚司见到账房先生的情景,只是隐去了书信残页和“凤凰泪”的部分。 只说账房先生疯疯癫癫,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问出来。 贤妃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待桑南枝说完,贤妃才缓缓开口:“这么说,你是一无所获了?” “是民女无能,让娘娘失望了。” 桑南枝低着头,语气带着几分愧疚。 贤妃轻笑一声:“也罢,一个疯癫的老头,也确实问不出什么。” “不过,你能平安回来,也算是不错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先在我宫里住下吧,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桑南枝心里一惊,她没想到贤妃会让她留在宫里,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她也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拒绝,只能点头应下。 “多谢娘娘收留。” 贤妃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宫女带桑南枝下去歇息。 宫女领着桑南枝穿过回廊,来到一间偏殿。 “桑姑娘,您暂且住在这里,有什么需求吩咐奴婢便是。” 宫女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房间陈设简单却雅致,一桌一椅一榻,墙上挂着幅水墨兰草图,倒有几分清静之意。 桑南枝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海棠树,心里却静不下来。 第88章 凤凰泣血 那两句字谜在脑海里反复盘旋。 “画中残月挂疏桐,阶前竹影随风动。” 残月、疏桐、竹影……这些意象到底指向什么? 她从袖中摸出那半块藏着的残页,借着窗外的天光仔细端详。 凤凰翅膀的金线纹路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忽然,她发现纹路的转角处有几个极小的针孔,像是刻意刺上去的。 正看得入神,门外传来脚步声。 桑南枝慌忙将残页藏进发髻,用发簪固定好。 “桑姑娘歇着了吗?”是贤妃身边的大宫女,手里端着个托盘,“娘娘赏了些点心。” 托盘里放着一碟杏仁酥,香气浓郁。桑南枝道谢接过,指尖触到碟边的温度,心里却泛起寒意——贤妃这是在试探她,还是在监视她? 宫女没多留,放下点心便走了。桑南枝看着那碟杏仁酥,突然想起北镇抚司牢房里的张账房,他疯癫的样子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夜深时,她悄悄取下发髻里的残页,就着月光在纸上画下金线纹路。针孔的位置连起来,竟像半个“宫”字。 “宫……”桑南枝喃喃自语,难道这“凤凰泪”藏在宫里? 忽然,窗外传来竹影晃动的声响,与字谜里“阶前竹影随风动”莫名重合。她心头一跳,推开窗望去—— 院墙边的竹林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竹叶洒在地上,竟拼出个模糊的“西”字。 西?西宫? 桑南枝猛地回头,看向墙上的兰草图。那画的落款处,印着个极小的“墨”字印章,而西宫的总管太监,恰好姓墨。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突然被穿成了线。 她正想将这些发现记下来,门外突然传来贤妃的声音:“桑姑娘睡了吗?” 桑南枝手忙脚乱地将残页藏回发髻,开门时,贤妃正站在廊下,手里把玩着串东珠,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娘娘深夜到访,民女惶恐。”桑南枝屈膝行礼。 “听说你今日没怎么吃东西。”贤妃走进房间,目光扫过桌上几乎未动的杏仁酥,“是本宫宫里的点心不合胃口?” “不是,民女只是……有些乏了。”桑南枝垂着眼帘,不敢与她对视。 贤妃走到墙边,指尖轻抚过兰草图:“这画是西宫墨总管送的,他的字倒是不错,可惜……”她顿了顿,语气转冷,“前几日突然疯了,见人就喊有凤凰。” 桑南枝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墨总管疯了?是巧合,还是因为知道了什么? “娘娘,夜深露重,您该歇息了。” 大宫女适时提醒。 贤妃转身,走到桑南枝面前,突然抬手抚上她的发髻:“你的发簪倒是别致,哪里买的?” 冰冷的指尖擦过藏着残页的地方,桑南枝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是……碰巧在街上买的。” 她的声音发颤。 贤妃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好收着吧。” 她转身往外走,临出门时留下句。 “明日陪本宫去西宫走走,那里的竹林,这个时节最是好看。” 房门关上的刹那,桑南枝腿一软,跌坐在地。 西宫……竹林……贤妃果然知道些什么! 她明日邀自己同去,是故意引她去查,还是设好了陷阱?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那半块残页的针孔上,像极了张账房临死前的眼睛。 桑南枝一夜未眠,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梦里全是张账房的血、贤妃冰冷的指尖,还有西宫那片晃动的竹影。 “桑姑娘,该起身了。”大宫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桑南枝猛地惊醒,摸了摸发髻里的残页,还好,还在。她起身梳洗,看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来到正殿,贤妃已经坐在桌旁用早膳了。见她进来,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下一起吃吧。” 桑南枝依言坐下,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 “怎么,还是没胃口?”贤妃舀了一勺粥,慢悠悠地说,“今日去西宫,可得养足精神,不然怎么赏景?” 桑南枝勉强笑了笑:“多谢娘娘关心,民女只是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贤妃挑眉,“西宫又没有老虎。”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桑南枝却听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吃过早膳,两人便启程前往西宫。 西宫果然如贤妃所说,竹林茂密,清风徐来,竹叶沙沙作响,倒有几分清幽之意。可桑南枝的心却一直悬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你看这竹林,是不是很美?”贤妃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竹林。 “是很美。”桑南枝应道,心里却在琢磨着那两句字谜。“画中残月挂疏桐,阶前竹影随风动”,这里的竹影倒是应了后半句,可疏桐在哪里呢? 她四处张望,忽然看到竹林深处有几棵梧桐树,树干高大,枝叶稀疏,倒真有几分“疏桐”的模样。而此时的太阳已经升起,哪里来的残月? “怎么,看到什么了?”贤妃注意到她的目光。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些梧桐树长得很特别。”桑南枝连忙收回目光。 贤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些树有些年头了,据说还是先皇在位时种的呢。” 两人继续往前走,来到一处石阶前。贤妃停下脚步:“这里的竹影最是好看,你瞧。” 桑南枝低头看去,月光下的竹影她没看到,可阳光下的竹影落在石阶上,竟隐隐约约能看出些图案,像是……一只凤凰的轮廓? 她心头一震,难道这就是“阶前竹影随风动”所指的?那“画中残月挂疏桐”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一片叶子悠悠落下,正好落在桑南枝的脚边。她弯腰捡起,忽然发现叶子上有个小小的刻痕,像是人为刻上去的。 她仔细一看,那刻痕竟是半个“月”字。残月?难道这就是“画中残月”? “怎么,一片叶子也能让你看这么久?”贤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桑南枝慌忙将叶子藏进袖中,笑道:“只是觉得这叶子长得很特别。” 贤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转身继续往前走:“前面有座亭台,我们去那里歇歇脚。” 来到亭台坐下,宫女奉上茶水。贤妃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听说你以前在绸缎庄待过?” “不是绸缎庄……” 桑南枝心里一紧,不知道她又想说什么,如实回答:“是,绸缎庄下面的绣房。” “那你对云锦应该很了解吧?” 贤妃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她身上。 “略懂一些。”桑南枝谨慎地说。 “那你可知,有一种云锦叫‘凤凰泣血’?” 贤妃的声音突然压低。 第89章 赶紧脱身 桑南枝捏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青瓷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凤凰泣血?” 她刻意让声音带着茫然,“民女只是在城南绣房帮着剪剪线头、浆浆布料,那绣房和绸缎庄毫无关联,听过的纹样也就‘富贵牡丹’‘连年有余’这些常见的,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贤妃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亭台里荡出回音。 “没听过也正常,” 她用银簪挑起茶沫,“这织法早在三十年前就该失传了。” 桑南枝的目光落在袖中那片梧桐叶上,刻痕处的毛刺硌着掌心。 她在那绣房堪堪就待了几天,每日打交道的都是些碎布线头,连绸缎庄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宫里的旧事、失传的织法,对她而言都像天边的云,遥不可及。 “娘娘怎么会知道这种失传的织法?” 她顺着贤妃的话追问,指尖悄悄摩挲着叶上的半月刻痕,心里只盼着能多拖延些时辰。 贤妃的动作顿了顿,鬓边的赤金凤凰步摇突然晃动。 “本宫小时候在祖母的旧物里,见过半块残样。”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上面的凤凰眼眶是空的,绣娘说,要等月圆之夜,用浸过晨露的金线才能补全。” 晨露金线……桑南枝的心跳漏了一拍。 绣房里的柳嫂子前几日确实念叨过要染批特殊的金线,可她整日忙着给绣娘们打下手,谁会跟她说这些工序里的门道? 更别提那素未谋面的绸缎庄了。 “可惜啊,” 贤妃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在石桌上,茶水溅出的水花打湿了她的绢帕,“那位绣娘没能等到月圆。” 桑南枝猛地抬头,撞进贤妃淬了冰的眼眸。“娘娘说的绣娘……是绸缎庄的?” 她只知道绣房里没有姓柳的绣娘,听人提过一句绸缎庄好像有个手艺好的绣娘姓柳。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贤妃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端起新沏的茶,袅袅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 “听说她死在绸缎庄的火里,尸骨都没找全。” “可有人说,那晚看到个穿灰布襦裙的女子,从火场后墙翻了出去,手里还攥着个锦盒。” 桑南枝的后背瞬间绷紧。 灰布襦裙是寻常百姓常穿的衣裳,她自己就有两件,可绸缎庄走水那晚,她明明在家里休息,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的火场? “娘娘是不是误会了?” 她强装镇定地抚平裙摆的褶皱,“民女连绸缎庄都没去过,那日更不可能在火场。” “哦?” 贤妃挑眉,目光突然扫过她的肩膀,“那你肩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看着倒像是被火燎过的。” 桑南枝下意识地捂住左肩—— 那里确实有块浅褐色的疤痕,是去年帮黄寡妇救柴火时被火星烫的,怎么就成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火场里的伤? “是民女自己不小心烫的。” “是吗?” 贤妃轻笑一声,突然对亭外喊道,“把东西拿上来。” 两个侍卫抬着个黑木托盘走进来,上面盖着块猩红的绒布。贤妃抬手掀开绒布,托盘里赫然放着件烧得焦黑的灰布襦裙; 桑南枝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这件衣裳……明明是她前几日不小心划破,扔进巷口灰堆里的。 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从未去过的绸缎庄的灰烬里? “这件衣裳,是从绸缎庄后墙的灰烬里找到的。” 贤妃拿起那件破裙,指尖捏着那枚铜扣,“桑姑娘觉得,眼熟吗?” 亭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桑南枝看着那枚变形的铜扣,突然明白过来——从她答应来御膳房开始,就掉进了贤妃布好的陷阱。 可她只是个与绸缎庄毫无关联的绣房帮工,为什么会被卷进这种事里? “民女……”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你不用解释。” 贤妃将破裙扔回托盘,语气陡然转厉,“本宫只问你,绸缎庄那个柳绣娘交给你的锦盒,藏在哪里了?” “什么锦盒?” 桑南枝急得眼眶发红,“民女连绸缎庄都没去过,更不认识什么柳绣娘,她怎么会给我锦盒?” “不知道?” 贤妃突然拍了拍手,两个侍卫立刻按住桑南枝的肩膀。她挣扎着抬头,看见贤妃从发髻上拔下金簪,尖锐的簪尖正对着她藏着残页的发髻。 “看来得让你吃点苦头,才肯说实话。” 金簪离头皮只有寸许时,竹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萧鹤川的呼喊。 “贤妃娘娘!北镇抚司有要事禀报!” 贤妃的动作猛地停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扫兴。” 她狠狠将金簪插回发髻,对侍卫冷声道,“把她看好了。” 桑南枝被侍卫押着站在亭边,看着萧鹤川翻身下马,手里举着块鎏金令牌冲进亭内。 “娘娘,陆大人在西宫偏殿搜到批私藏的火药,说是和绸缎庄的案子有关,请您过去辨认!” 贤妃的瞳孔骤然收缩。 “陆沉舟他敢!” “陆大人说,此事关乎东宫安危,就算是娘娘的宫殿,也得搜。” 萧鹤川的声音朗朗,目光却悄悄朝桑南枝眨了眨。 桑南枝的心猛地一沉。萧鹤川这是在调虎离山! 可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一个与绸缎庄毫无瓜葛的不起眼帮工,值得他们这样大费周章吗? 贤妃盯着萧鹤川看了半晌,突然冷笑:“好,本宫倒要看看,陆沉舟能查出什么花样。” 她转身时,狠狠剜了桑南枝一眼,语气狠厉:“等本宫回来再审你!” 侍卫们押着桑南枝跟在后面,刚走到竹林岔口,萧鹤川突然“哎哟”一声跌在地上,正好挡在侍卫面前。 “抱歉抱歉,脚滑了。” 趁侍卫们愣神的功夫,他飞快地塞给桑南枝个东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御花园假山东侧,有个半人高的洞……” “赶快走!” 第90章 仓皇自辩 桑南枝的指尖被那东西硌得发疼,是块油纸包着的麦饼,带着萧鹤川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她被侍卫推搡着往前走,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两句低语——御花园假山东侧,半人高的洞。 这分明是让她逃。 可往哪里逃? 逃出宫去,就能摆脱这无妄之灾吗? 刚走出竹林,迎面撞见几个抬着花木的园丁。 桑南枝脚下一软,看似踉跄着躲避,实则故意撞翻了最边上的花盆。 陶土碎裂的脆响惊动了侍卫,趁着他们呵斥园丁的空当,她一头扎进旁边的蔷薇花丛。 尖刺划破了手背,渗出血珠,她却像没察觉似的,拼命往花丛深处钻。 发间那半块残页随着动作滑落,掉进湿漉漉的泥土里,金线纹路在阳光下闪了闪,很快被落叶盖住。 现在顾不上这个了。 御花园的路径曲折,她专挑那些有假山、有密林的地方跑,裙摆被勾破了好几处。 远远望见假山东侧的轮廓时,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 果然有个被藤蔓遮掩的洞口,黑黢黢的,像头蛰伏的野兽。 “在那儿!” 身后传来侍卫的怒吼。 桑南枝猫腰钻进洞口,潮湿的霉味呛得她咳嗽起来。 洞不深,借着从藤蔓缝隙透进来的光,能看见尽头堆着些枯枝,像是很久没人来过。 她正要往前挪,手腕突然被一根粗壮的藤蔓缠住,低头一看,藤蔓上缠着块青布碎片。 是萧鹤川每每不穿官服时,常穿的那种粗布袍料。 他果然来过这里。 桑南枝靠着冰冷的洞壁喘息,脑子里乱糟糟的。 如果从这里逃出去,萧鹤川肯定安排了接应的人,或许能暂时躲去城外。 可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黄寡妇还在城里,若被贤妃迁怒怎么办? 还有屡屡帮着自己的陆指挥使林大夫,会不会因为自己今天的一时冲动受到牵连? 更重要的是,她凭什么要逃? 她从未踏足绸缎庄半步,连柳绣娘的模样都想不起来,凭什么要背着“盗走锦盒”的罪名,一辈子像阴沟里的老鼠? 桑南枝深吸一口气,洞外传来侍卫翻动草木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她突然转身,扒开藤蔓往外钻。 刚探出头,就见两个侍卫举着刀冲过来,刀尖离她的脸不过三尺。 “别过来!” 桑南枝抓起块石头,狠狠砸向旁边的水缸。 “哐当”一声巨响,惊得附近的宫女太监纷纷围拢过来。 她趁机从洞口跳出来,站在空地上,对着围观的人高声喊道:“我叫桑南枝!” “从没去过绸缎庄,更没见过什么锦盒!” “贤妃娘娘手里那件烧了的衣裳,是有人从巷口灰堆里捡去的!” 侍卫们愣住了,大概没见过这样自投罗网的“犯人”。 “你胡说什么!” 一个侍卫厉声呵斥,伸手就要抓她。 “住手!” 人群外传来个沉稳的声音。 桑南枝抬头,看见陆沉舟带着几个缇骑站在那里,脸色冷峻。 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鹤川不是说他在西宫查火药吗? 陆沉舟的目光扫过她,落在那两个侍卫身上:“贤妃娘娘让你们抓人,可有文书?” 侍卫们顿时语塞。 “民女有话说。” 桑南枝往前一步,迎着陆沉舟的目光,“绸缎庄走水那晚,我那时还并不知道绣房,人也在家里研究饭食,” “而且黄寡妇和摊主也见得到;那件旧衣裳,我前几日扔在巷口,丢了之后我就再没见过……” “而肩上的疤是住到黄寡妇家后救柴火时烫的,邻居们都知道。”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贤妃带着宫女匆匆赶来,看到站在空地上的桑南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反了天了!一个贱民也敢在宫里喧哗!” “娘娘息怒。” 陆沉舟上前一步,挡住贤妃的视线,“北镇抚司刚查到些线索,或许能证明桑姑娘的清白。” “证明?” 贤妃冷笑,“她若清白,为何要往这洞里钻?” “因为怕。” 桑南枝挺直脊背,坦然迎上贤妃的目光,“民女怕被冤枉,怕像绸缎庄那个柳绣娘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但民女没做过的事,死也不认。” 贤妃的脸色变了变,刚要说话,却见萧鹤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个册子。 “陆大人,查到了!西宫偏殿的火药,上面有太子卫率的印记!还有这个。” “根据之前得来的绣房账册记载,桑姑娘说的那种铜扣,去年冬天卖了三百多个!” 陆沉舟接过账册,展示给围观的人看。 “如此说来,仅凭一件衣裳和一枚铜扣,不足以定罪。” 贤妃死死攥着帕子,指尖泛白:“你们……你们串通一气!” “娘娘若不信,可传黄寡妇和那家的左邻右舍问话。” 陆沉舟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是觉得我们北镇抚司徇私,亦可安排人来彻查证据……” “我北镇抚司虽刑罚严苛,可却从未给人无辜扣过罪名!” “这一点……还请娘娘明查!” 桑南枝看着陆沉舟,突然明白过来。 萧鹤川调虎离山,既是为了查火药,也是为了给陆沉舟争取时间,找到能证明她清白的证据。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听谁的。 陆沉舟对缇骑使了个眼色:“先将桑姑娘带回北镇抚司录口供,再去城南传证人。” “谁敢!” 贤妃厉声喝道。 “娘娘恕罪,此案是北镇抚司的案子,理应由衙门来处理。” 陆沉舟对着贤妃不卑不亢,随即对桑南枝说:“你敢跟我走吗?” 桑南枝深吸一口气。 “敢。” 桑南枝的声音刚落,陆沉舟便对缇骑示意:“带桑姑娘走。” 缇骑上前,动作恭敬地护在桑南枝身侧。 “桑姑娘放心,去衙门倒是只要传了证人,问话过后确认并无出入,你便是自由之身。” 陆沉舟淡淡的看着缇骑上前,“可你若撒谎,是何代价想必你也清楚。” 她挺直脊背,一步步从贤妃面前走过,没有丝毫退缩。 第91章 又入囹圄 桑南枝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贤妃站在原地,指节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绞碎。 “娘娘,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大宫女低声问道,语气里满是不甘。 贤妃猛地转身,胸口起伏着,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 刚才桑南枝那句“怕像柳绣娘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像根针似的扎进心里。 她确实没确凿证据。 那件烧了的衣裳、肩头的疤痕,甚至柳绣娘的锦盒,都像是被人刻意串起来的线。 而桑南枝这颗棋子,或许真的只是恰好被卷进来的无辜者。 可她是贤妃,是在深宫里步步为营走到今天的人,怎么能承认自己错了? “走?” 贤妃冷笑一声,鬓边的凤钗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北镇抚司审案时,本宫自会去看看。倒是你,” 她看向身后的侍卫,“去查查这件衣服的来路。” “若查不到,你们就提着脑袋来见本宫!” 侍卫们慌忙应诺,额头渗出冷汗。 风吹过竹林,贤妃望着桑南枝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得确认桑南枝是否真的清白—— 当然,是以她自己的方式。 另一边,桑南枝跟着缇骑走出宫门,心里像揣着块石头,沉甸甸的。 宫墙越来越远,她回头望了一眼,朱红的宫门在暮色里像头沉默的巨兽,吞噬了多少是非对错? “陆大人,”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发颤,“您真的会传黄婶来作证吗?” 陆沉舟骑马走在旁边,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冷峻:“北镇抚司审案,只认证据。” 他没说会,也没说不会,桑南枝的心更慌了。 到了北镇抚司,朱漆大门上的虎头衔环透着森然寒气。 桑南枝刚踏进门,就见陆沉舟对缇骑吩咐:“关进西侧牢房,任何人不得擅自提审,也不准……为难她。” “大人?” 缇骑愣住了,哪有把证人关牢房的道理? 陆沉舟扫了他一眼,语气不容置疑:“照做。” 桑南枝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原以为陆沉舟会给她安排个干净的房间,没想到竟直接把她扔进了牢房。 冰冷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桑南枝看着墙角的稻草和渗着水的石壁,鼻尖一酸。 这就是北镇抚司的牢房? 和她想象中一样阴冷,却比想象中干净些,至少没有满地的污秽。 “桑姑娘,委屈您了。” 送她进来的缇骑低声说,“大人也是没办法,如今宫里盯着呢,把您关在这里,既是避嫌,也是保护。” 他放下个食盒:“这是大人特意吩咐准备的,您放心用。” 桑南枝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碟青菜豆腐和两个白面馒头,热气腾腾的,不像牢饭。 她看着食盒,心里更乱了。 陆沉舟到底是什么意思?把她关起来,却又不让人为难。 是真的要审案,还是另有所图? 夜色渐深,牢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桑南枝蜷缩在稻草堆上,想起黄寡妇做的热汤面,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黄婶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陆沉舟会不会真的传证人来。 更不知道,贤妃会不会真的善罢甘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桑南枝猛地坐起来,警惕地看着铁门上的小窗。 昏黄的灯笼照进来,映出萧鹤川的脸,他脸上还带着些奔波的疲惫,手里拿着件厚实的披风。 “萧大哥?” 桑南枝又惊又喜,声音都有些发颤。 “嘘。” 萧鹤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我跟值守的兄弟打了招呼,才进来的。” 他把披风从铁窗递进来:“夜里冷,披上吧。” 桑南枝接过披风,上面还带着淡淡的体温,心里一暖。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萧鹤川看着她苍白的脸,眼里满是愧疚,“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把你关在这里是陆大人的意思,他也是为了避嫌,怕贤妃那边挑刺。” 桑南枝点点头。 “我明白,缇骑大哥跟我说了。” “黄婶和邻居们都接到消息了,明日一早就会过来作证,你放心。” 萧鹤川顿了顿,又说,“至于那件衣服的情况,我们查到些线索。” “拿了你衣服的是绸缎庄的一个伙计,前几日就卷着铺盖跑了,我们正在追。” 桑南枝的心稍稍放下些。 “多谢你,萧大哥。” “跟我客气什么。” 萧鹤川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些担忧,“明日审案,贤妃会亲自去,她肯定会刁难你,你别慌,照实说就行。” “有陆大人在,还有我呢。” 听着他笃定的话,桑南枝心里踏实了不少,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真的没做过那些事,萧大哥,我就是想好好过日子,怎么就被卷进这些事里了呢?” 萧鹤川看着她掉眼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却只能无奈地说:“委屈你了。” “等这事过去,我请你和黄婶去城南的酒楼吃最好的饭菜。” 桑南枝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萧鹤川又叮嘱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明日才有精神应对。 说罢,这才拿着灯笼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桑南枝抱着厚实的披风,心里暗暗发誓。 无论明日贤妃耍什么花样,她都要挺过去,一定要还自己一个清白。 夜风吹进牢房,带着一丝凉意,但身上的披风很暖,暖得让她眼眶又有些发热。 她不知道,此刻的贤妃宫里,烛火也亮到了深夜。贤妃看着桌上的账册,上面记录着去年冬天卖出的三百多个铜扣,指尖在“城南张记银铺”几个字上反复摩挲,眼神越来越冷。 “去查查这家银铺。” 她对大宫女说,“还有那个衣服的来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大宫女领命而去,贤妃望着窗外的月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北镇抚司又如何? 明日审案,她倒要看看,陆沉舟和那个萧鹤川,怎么保这个桑南枝! 第92章 蹊跷离奇 天刚蒙蒙亮,北镇抚司的审案大堂就已经肃静下来。 桑南枝被缇骑从牢房请到堂下,身上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襦裙,只是外面罩了萧鹤川送来的披风,倒添了几分暖意。 她站在堂中,看着上方端坐的陆沉舟,两侧站着的缇骑面无表情,心里忍不住发紧。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贤妃在宫女和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一身华贵的宫装在肃穆的大堂里格外扎眼。她径直走到陆沉舟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扫过桑南枝,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人都到齐了,就开始吧。”贤妃端起宫女奉上的茶,语气带着几分慵懒,仿佛这不是审案,而是来看一场戏。 陆沉舟点点头,对缇骑示意:“传证人。” 黄寡妇和几个邻居很快被带了进来,看到站在堂下的桑南枝,黄寡妇眼圈一红,刚要说话就被贤妃打断。 “本宫问你,绸缎庄走水那晚,桑南枝真的和你在一起?” 黄寡妇愣了愣,随即肯定地说:“回娘娘,是的,那晚她一直在我家研究新的面食做法,我们还一起吃了晚饭呢。” “哦?有什么凭证吗?” 贤妃挑眉,显然不信。 “有!” 一个邻居站出来说,“那晚我去黄婶家借醋,还看到桑姑娘在揉面呢,她还说要给我尝尝新做的馒头。” 其他几个邻居也纷纷附和,作证桑南枝那晚确实在家。 贤妃的脸色沉了沉,却没再追问,转而看向另一个证人——绸缎庄的账房先生。 “你来说说,那个卷铺盖跑了的伙计,平时和柳绣娘关系怎么样?” 账房先生颤颤巍巍地说:“回娘娘,小李子……就是那个伙计,平时总和柳绣娘顶嘴,柳绣娘还因为他偷拿绸缎的事骂过他好几次。” “这么说,他们关系并不好?” 陆沉舟适时问道。 “是……是的。” 桑南枝的心提了起来,不知道贤妃接下来会问什么。 贤妃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桑南枝身上:“桑南枝,本宫再问你,你说你没去过绸缎庄,那你怎么解释柳绣娘的绣棚里,有一块和你发间一模一样的梧桐叶?” 桑南枝一愣。 “梧桐叶?民女不知道。” “不知道?” 贤妃冷笑一声,对宫女说,“把东西拿上来。” 宫女捧着一个托盘走上来,上面放着一片干枯的梧桐叶,叶子上赫然有半个“月”字刻痕。 桑南枝瞳孔骤缩,这片叶子……和她之前藏在发髻里,后来掉进蔷薇花丛的那片一模一样! “这……这怎么会在柳绣娘的绣棚里?” 桑南枝失声问道。 “本宫还想问你呢。” 贤妃步步紧逼,“若不是你去过绣棚,留下了这片叶子,它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没有!” 桑南枝急得脸都白了,“这片叶子是我前几日在御花园捡到的,后来不小心弄丢了,怎么会跑到柳绣娘的绣棚里?” “谁能证明你是在御花园捡的?” 贤妃不依不饶。 桑南枝张了张嘴,却发现没人能证明。 那天她是独自一人去的御花园,根本没有证人。 就在这时,萧鹤川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气喘吁吁地说:“陆大人,找到了!我们抓到那个伙计了,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他把布包递给陆沉舟,陆沉舟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碎银和一张纸条。 陆沉舟看完纸条,脸色一沉,对贤妃说:“娘娘,这纸条上写着,是有人指使他偷了桑姑娘的衣服,放进绸缎庄的火场。” “还让他把这片梧桐叶放进柳绣娘的绣棚,嫁祸给桑姑娘。” “而指使他的人,署名是……墨总管。” 贤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可能!墨总管怎么会做这种事?” 陆沉舟冷冷地说:“是不是他,传过来一问便知。” 很快,西宫的墨总管被带了上来。 看到那张纸条,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是……是奴才做的!都是奴才一时糊涂,和娘娘无关啊!” 桑南枝看着眼前的一切,恍然大悟。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墨总管在背后捣鬼,而贤妃虽然被蒙在鼓里,却也因为自己的猜忌和面子,差点冤枉了她。 陆沉舟宣布此案到此结束,桑南枝无罪释放,墨总管被关进大牢,听候发落。 贤妃失魂落魄地被宫女扶着离开。 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桑南枝一眼,眼神复杂,有愧疚,也有不甘。 桑南枝跟着黄寡妇走出北镇抚司,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威严的建筑,心里百感交集。 “枝丫头,没事了,咱们回家!” 黄寡妇拉着她的手,欣慰地说。 刚走到巷口,就见张记银铺的王掌柜候在那里,手里捧着个红布包。 “桑姑娘,可算等着你了。”他将布包递过来,“这是你前儿定做的银簪,我特意让伙计赶出来的。” 桑南枝愣了愣才想起——那是她打算送给黄寡妇的生辰礼,半个月前就该取了,却被这桩案子耽搁到现在。 打开布包,银簪上的并蒂莲纹路打磨得光滑温润,她指尖刚触到簪头,突然发现莲花底座刻着个极小的“月”字。 和梧桐叶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王掌柜,这簪子的花样是谁设计的?”桑南枝的声音有些发颤。 王掌柜挠挠头:“是个穿青布衫的姑娘托我做的,说要给姓桑的姑娘当生辰礼,还特意嘱咐要刻这个字呢。” 青布衫的姑娘…… 桑南枝猛地想起柳嫂子的画像—— 绣房账房先生说过,柳绣娘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 “她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半个月前吧,还给了我块碎银子当定金。” 王掌柜突然一拍大腿,“对了!她左眉上有颗痣!” 桑南枝的呼吸骤然停滞。 第93章 无足轻重的弃子 桑南枝攥着那支银簪,指腹反复摩挲着莲花底座的“月”字。 指尖的凉意顺着血脉往心里钻。 她在绣房做帮工不过半月。当初来这里,只是因为林墨言说这里可以接些散活,活计也轻省。 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能有口饭吃就该谢天谢地,从没想过要掺和任何是非。 可现在,王掌柜那句“穿青布衫的姑娘特意嘱咐刻这个字”,像盆冰水兜头浇下来。 “枝丫头,你脸怎么白成这样?” 黄寡妇拉着她往家走,声音里带着担忧,“是不是累着了?那银簪要是不喜欢,咱不买就是。” 桑南枝摇摇头,袖袋里的银簪硌得慌。 自己不是不喜欢,是怕。 她太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帮工,没亲没故,在京城连块立锥之地都没有。 别说卷进什么东宫案,就算明天突然消失,恐怕也没人会真的追究。 自己这样的人,最适合当替罪羊。 回到家刚坐下,院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萧鹤川风尘仆仆地闯进来,手里捏着张纸,脸色铁青:“查到了!绸缎庄那个跑掉的伙计,在城外被抓住了。” “他招供说,之所以偷你的旧衣裳扔进火场,就是因为……” 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铅:“因为你是绣房新来的,无依无靠,就算被安上罪名,也没人会为你出头。” 桑南枝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这样。 那些人选中她,不是因为她和柳绣娘有什么牵连,也不是因为她刻了那个“月”字。 仅仅是因为她是最不起眼、最容易被牺牲的那一个。 “他们真正要掩盖的,是柳绣娘发现的火药账册。” 萧鹤川将供词拍在桌上,“那伙计说,柳绣娘死前藏了本记录火药交易的账册,幕后主使怕被查出来,才故意制造‘盗锦盒’的假象,想找个替罪羊把水搅浑。” 桑南枝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在御花园假山洞里,萧鹤川留下的青布碎片。 想起陆沉舟看似冷漠,却特意让人送来热食;想起贤妃每次审问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疑虑—— 原来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她只是个被推出来的靶子。 “贤妃娘娘那边……” 桑南枝犹豫着开口。 “她还在查。” 萧鹤川叹了口气,“但她查的不是你,是她弟弟。她弟弟是西宫的侍卫长,火药库出事,他首当其冲要被问责。” “贤妃以为是你藏了账册,想拿你逼问,其实也是病急乱投医。” 桑南枝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发涩。 一个高高在上的娘娘,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竟然都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只不过她这颗,轻得随时可以被丢弃。 “那账册……” “伙计说,柳绣娘把账册藏在了绣房后院的老井里。” 萧鹤川站起身,“陆大人已经带人过去了。我来告诉你一声,别担心,等账册找到,你就能彻底洗清嫌疑了。” 桑南枝却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太危险了!”萧鹤川皱眉。 “我必须去。” 桑南枝站起身,袖袋里的银簪硌着掌心,“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找到账册,要让那些把我当棋子的人知道。” “就算是颗没人在乎的棋子,也有自己的骨头。”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更没有那么多顾虑。 她只想活着,想堂堂正正地活着,不想稀里糊涂地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赶到绣房时,陆沉舟正带着缇骑在老井边打捞。 贤妃也闻讯赶来,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地盯着井口,身后的宫女捧着她的手炉,却暖不了她眼底的寒意。 看到桑南枝,贤妃的眼神闪了闪,终究没说什么。 或许她也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姑娘。 和自己一样,都是被卷入漩涡的可怜人。 “捞上来了!” 井边传来缇骑的喊声。 一个湿透的油布包被递了上来,陆沉舟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本账册,墨迹虽被水泡得模糊,却仍能辨认出“东宫”“硫磺”“西宫偏殿”等字样。 “果然是东宫的人在搞鬼。” 陆沉舟冷哼一声,将账册收好,“人证物证俱在,该去东宫拿人了。” 贤妃猛地松了口气,身形晃了晃,被宫女连忙扶住。 她看向桑南枝,眼神复杂,最终还是低低说了句:“之前……委屈你了。” 桑南枝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本账册被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阳光洒在她身上,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 她知道,这场风波结束了。 可那些利用她“无依无靠”的人,那些觉得她“死了也没人追究”的人,或许还在暗处窥伺。 “萧大哥,” 她转头看向萧鹤川,“这银簪,能帮我还给王掌柜吗?” 她不需要这带着算计的礼物,也不想再和这些阴谋诡计扯上任何关系。 萧鹤川看着她眼里的清明,点了点头。 “我会跟他说清楚。” 萧鹤川走后,黄寡妇也与桑南枝一道回了家。 将桑南枝安顿好后,黄寡妇忙着往灶膛添柴,火光映得她脸上沟壑分明。 “枝丫头,明儿还去街口摆摊?” 黄寡妇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玉米糊糊,“要不歇两天吧,我这院里还堆着些针线活,够你忙的。” 桑南枝接过碗,指尖触到陶碗的温热:“歇不得,前儿新做的桂花糖糕方子刚试成,正该趁热拢些回头客。” 她租住黄寡妇这两间偏房已有三月,每月的房租全靠街口那摊馄饨糖糕撑着,哪敢懈怠。 次日天还没亮透,桑南枝已推着独轮车出了门。 车斗里码着叠好的蓝布棚、擦得锃亮的铁锅,还有个装着葱花姜末的陶罐,都是她营生的家当。 刚在街口支好摊子,卖豆腐脑的李婶就凑过来。 “听说了吗?昨儿东宫抓了好些人,听说跟西宫的火药案有关。” 桑南枝往灶里添着柴,火苗舔着锅底“噼啪”响。 “没听说呢,我就关心今儿的团子能不能卖完。” 正说着,几个穿皂衣的衙役打从摊前经过,为首的正是萧鹤川的同僚。 桑南枝舀馄饨的手顿了顿,见他们只是匆匆点头示意,并未多做停留,心里稍稍松快些。 第94章 再次上门 衙役们走远后,桑南枝将最后一把柴塞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把铁锅烧得滚烫。 她舀起一勺清水倒进锅里,“滋啦”一声,白雾瞬间弥漫开来,裹着葱花和姜末的香气飘向街面。 “桑丫头,给我来碗馄饨,多加虾皮!” 隔壁布庄的张掌柜提着算盘走过来,熟稔地往条凳上一坐,“前几天你那桂花糖糕卖得可真火,我家那口子念叨了一晚上。” 桑南枝笑着应着,手里的铜勺在锅里轻快地搅动。 馄饨在沸水里翻滚,像一群白胖的小鱼。她往碗里撒着虾皮、紫菜,最后淋上一勺滚烫的骨汤,香气愈发浓郁。 “张掌柜,您的馄饨。” 她把碗递过去,又转身掀开蒸笼,里面的桂花糖糕冒着热气,金黄的糕体上撒着一层细密的白糖,像落了层薄雪。 “给我来两笼糖糕,打包。” 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路过,放下担子擦了擦汗,“我家小孙子就爱吃你做的,说比城里铺子卖的还香。” 桑南枝麻利地用荷叶把糖糕包好,系上草绳递给货郎。 “刚出锅的,小心烫。” 货郎接过糖糕,付了钱,挑着担子哼着小曲走了。阳光透过蓝布棚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桑南枝忙碌的身影上,暖洋洋的。 卖豆腐脑的李婶凑过来,看着蒸笼里的糖糕直咂嘴:“枝丫头,你这手艺真是没的说。” “我家那口子也想让我学做糖糕,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能学会不?” 桑南枝笑着说:“李婶您要是想学,我教您啊。” “其实也不难,就是面要揉到位,糖桂花要舍得放。” 正说着,几个背着书包的孩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围着摊子嚷嚷着要吃糖糕。 桑南枝连忙拿出几个小一点的糖糕递给他们,看着他们吃得满嘴是糖。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 桑南枝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用袖子擦了擦,继续忙碌。 独轮车上的食材渐渐少了,铜板却在钱袋里越积越多。 反倒让她心里格外踏实。 “枝丫头,歇会儿吧,喝碗水。” 黄寡妇提着一个瓦罐走过来,里面盛着凉好的绿豆汤。 桑南枝接过瓦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绿豆的清爽瞬间驱散了疲惫。 “黄婶,您怎么来了?” “看你这阵子累,给你送点解暑的。” 黄寡妇看着摊子前络绎不绝的顾客,眼里满是高兴,“看来你这新方子是成了,往后日子肯定能越来越好。” 桑南枝点点头,心里充满了干劲。 只要好好摆摊,用心做好每一份食物,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午后的阳光渐渐柔和,街上的行人也少了些。 桑南枝趁着空闲,把摊子收拾了一下,又和好面,准备做傍晚要卖的葱油饼。 动作熟练而麻利,擀面皮、抹油、撒葱花,一气呵成。 随着傍晚的到来,街上又热闹起来。桑南枝的葱油饼刚一出锅,就被抢购一空。 她看着空了的蒸笼和鼓鼓的钱袋,脸上也一阵乐。 没了那些心事,如今多少还能赚上点银子…… 死里逃生后活的不就是这么个简单的日子? 收摊的时候,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桑南枝推着独轮车,慢悠悠地往家走。车斗里的锅碗瓢盆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刚拐进巷口,桑南枝推着独轮车的手猛地顿住。 巷子口那棵老槐树下,赫然停着一架明黄色的御撵,檐角的鎏金铃铛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反射的余晖刺得人睁不开眼。 四个穿着锦衣的侍卫守在旁边,腰间的佩刀在暮色里闪着寒光。 桑南枝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独轮车的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她下意识想把车往回推,可车轮刚动了半寸,就见侍卫的目光齐刷刷扫了过来。 手心的汗瞬间浸湿了车把,她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往巷子里走。 这御撵……怎么会停在这种平民住的陋巷? 离自家院门还有几步远时,就见黄寡妇家那扇斑驳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几盏宫灯的光晕。 桑南枝的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无比。 她悄悄推开门,院里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十几个宫女太监垂手侍立在院中,个个敛声屏气。 院子正中的石桌旁,坐着个穿着烟霞色宫装的女子,乌黑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支凤凰步摇,正侧头听着什么。 仅仅是一个背影,桑南枝就认出了她。 是贤妃。 她手里的独轮车“哐当”一声撞在门框上,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打破了院里的死寂。 贤妃缓缓转过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可那笑意却没传到眼底:“桑姑娘,回来得正好。” 桑南枝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攥着车把才勉强站稳。 她不明白,像贤妃这样金枝玉叶的人物,怎么会屈尊降贵来到这种地方,还特意等她。 “娘……娘娘?”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颤,“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贤妃没回答,只是对身旁的宫女示意了一下。 宫女捧着个锦盒走上前,打开后里面是一锭沉甸甸的金元宝,在宫灯下闪着晃眼的光。 “前几日的事,是本宫误会你了。” 贤妃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锭金子,算是本宫给你的赔礼。” 桑南枝的目光落在金元宝上,又飞快地移开,头垂得更低了。 “民女……民女不敢要。” 她现在只想离这些权贵远远的,安安稳稳地摆她的摊子。 这金元宝在她看来,比北镇抚司的刑具还要吓人。 贤妃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拒绝。 她端起宫女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桑姑娘是在怪本宫?” “民女不敢!” 桑南枝急忙摆手,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娘娘是万金之躯,能来民女这小院,是……是小院的福气。” 她搜肠刮肚地想着合适的词句,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又惹来什么祸事。 黄寡妇从屋里颤巍巍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没纳完的鞋底。 “娘娘,枝丫头她……她是个实诚人,不会说话,您别见怪。” 贤妃看了黄寡妇一眼,嘴角的笑意深了些:“黄嬷嬷不必紧张,本宫今日来,只是想尝尝桑姑娘做的吃食。” “之前你去了宫里,虽然是本宫有意,可却一直都没吃到你新作的吃食。” 贤妃淡淡的瞥了一眼桑南枝,“今儿个本宫亲自登门,不打算给本宫露两手?” 桑南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贤妃是在说她的桂花糕。 她连忙点头:“有……有的,民女这就去做。” 说着,她就想往厨房钻,仿佛那里是唯一的避难所。 “不必了。” 贤妃叫住她,“本宫已经让御厨取了些食材,就在你这院里做吧。” “本宫也想再看看桑姑娘的手艺。” 第95章 允诺 桑南枝的手在发抖,拿起御厨带来的精白面粉时,差点整个面袋都扣在石桌上。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平日里做桂花糖糕的步骤,可脑子里乱糟糟的。 而脑海里那天北镇抚司审案时的场景和贤妃此刻的眼神在眼前交替闪现。 “和面要顺时针揉,力道得匀。” 她在心里默念着,手上的动作却完全不听使唤。 面团被揉得歪歪扭扭不说,还溅了不少面粉在自己的衣服上。 贤妃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了蜷,眉头微蹙。 桑南枝眼角余光瞥见,吓得手一抖,装糖桂花的小瓷碗“当啷”掉在地上。 霎时间,琥珀色的糖汁溅到宫女的裙角。 “你这人怎么做事的!” 领头的宫女厉声呵斥,上前一步就要发作。 “无妨。” 贤妃淡淡开口,目光落在桑南枝发白的脸上,“重新拿一碗便是。” 桑南枝慌忙点头,蹲下去捡碎瓷片时,手指被划开一道血口子,渗出来的血珠滴在地砖上。 像极了上次在北镇抚司看到的刑具上的锈迹。 她含着泪把碎瓷片拢到一起,再抬头时,额前的碎发已经被冷汗濡湿。 重新和面时,伤口碰到面粉,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御厨带来的桂花比她平日里用的金贵十倍,可经她手撒进面团里时,要么堆成一团,要么撒得满地都是。 黄寡妇在一旁看得急,想上前帮忙,却被太监一个眼神制止了。 蒸笼冒起热气时,桑南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等揭开盖子,看到那些歪歪扭扭、糖霜结块的糕点时,她的脸“唰”地白了。 这哪里是她平日做的糖糕,简直像被狗啃过的残次品。 “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手艺?” 领头的宫女拿起一块,嫌恶地扔回笼屉,“粗鄙不堪,也配让娘娘等这么久?” 桑南枝的手指紧紧绞着围裙,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表面上低着头,连声应着“是民女笨手笨脚”,心里却翻江倒海。 前几天把我往死里逼的时候怎么不说体面? 现在老娘忍着哆嗦给你做吃的,你们倒挑剔起来了! 真当小摊贩好欺负不成? “退下。” 贤妃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领头的宫女愣了愣,不甘心地闭了嘴。 贤妃站起身,走到蒸笼前拿起一块糖糕,用银签挑了点放进嘴里。 明明甜得发腻,糕体也不够松软,她却慢慢咀嚼着。 “比御膳房的多了些烟火气。” 她转头对身后的人说:“你们都到院外候着,本宫有话单独跟桑姑娘说。” 宫女太监们虽有不解,却不敢违抗,鱼贯着退出院子,连黄寡妇也被请到了厢房。 院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时,贤妃转过身,竟对着桑南枝微微屈膝,行了个不重不轻的礼。 桑南枝吓得魂飞魄散。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民女担当不起啊!” “你担得起。” 贤妃亲自扶起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前几日在北镇抚司,是本宫处事鲁莽,让你受了委屈,今日特来给你赔罪。” 桑南枝愣愣地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怎么也想不到,金枝玉叶的贤妃会给她这样一个平民女子道歉。 “说起来,你应该还记得。” 贤妃走到石桌旁坐下,望着院外昏黄的天色,轻声道:“其实你的摊子,本宫去过。” 桑南枝猛地抬头。 “前阵子微服出宫,你我那天还打了个照面。” 贤妃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屋檐上,带着几分感慨,“看你顶着日头揉面,冒着日头舀汤。” “本宫猜你一定是整日早出晚归,一个大男人尚且扛不住这般辛苦,何况你一个小姑娘。” 她顿了顿,看向桑南枝手上的伤疤:“那时便觉得,能凭自己手艺讨生活的女子,断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 “可后来被东宫的事搅乱了心神,竟还是冤枉了你。” 桑南枝的眼眶瞬间红了,连日来的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 “本宫知道,一句道歉或许弥补不了什么。” 贤妃把那锭金元宝推到她面前,眼神诚恳,“这钱你必须收下。若是觉得不够,还有别的要求,只要在本宫能力之内,定会应允,全当是给你的补偿。” 桑南枝看着那锭金灿灿的元宝,又看了看贤妃眼底的真诚,心里五味杂陈。 “娘娘,民女不是贪图钱财的人……” “我知道。” 贤妃打断她,指尖轻轻点着金元宝,“可你摆摊营生不易,这点钱或许能让你换个好点的摊位,或是添些趁手的家当。” “就当是本宫……为那日的猜忌赔个不是。” 晚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巷口摊贩收摊的吆喝声。 桑南枝捏着围裙的边角,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权贵的歉意。 不是施舍,不是怜悯,而是真正将她当作一个平等的人来对待。 “民女……谢娘娘。” 她终是点了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贤妃这才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像冰面初融的微光:“这就对了。” “往后若真遇着难处,可让人往宫里递个信,本宫虽不能事事周全,总能帮衬一二。” 桑南枝接过金元宝的手微微发颤,指尖触到金子的冰凉,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权贵的歉意就像檐角的露水,太阳一出就没了踪影。 今儿个贤妃能屈尊道歉,保不齐明儿就忘了她这号人物。 这人情要是现在不用,往后怕是连提的资格都没有。 她攥紧金元宝,深吸一口气,抬眼时眼底已没了刚才的激动,只剩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娘娘既这么说,民女……倒真有个不情之请。” 贤妃正端起茶盏的手顿住,显然没料到她真敢提要求。 宫里头的人向来见了权贵就唯唯诺诺,哪有这般得了台阶就往上走的? 她挑了挑眉,倒生出几分兴味。 “哦?你说说看。” 第96章 入宫帮厨 桑南枝的指尖在金元宝上蹭了蹭,声音放得更柔。 “前几日蒙娘娘恩典,进了趟御膳房。里头的师傅们切菜如飞,调味精准,一道寻常的青菜都能做得比我这糖糕精致十倍。” 她偷瞄着贤妃的神色,见对方没露出不耐烦,继续说道:“民女摆摊卖吃食,全凭自己瞎琢磨,做来做去就那几样。” “要是能有机会再进御膳房,哪怕只是帮着择菜洗碗,能学个一招半式,也够我后半辈子营生了。” 这话半真半假。 她确实没系统学过做菜,穿越前在现代快餐店打工,也就是会个番茄炒蛋的水准。 如今摆摊的手艺,不过是凭着记忆里的家常菜胡乱改良,能糊弄住街坊已是侥幸。 御膳房那趟虽说是被胁迫,可里头的灶台、调料、还有师傅们颠勺的手法,早让她眼馋得不行。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放过了才是傻子。 贤妃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谄媚,只有对吃食的真切渴望,倒比宫里头那些说话绕弯子的人顺眼多了。 “御膳房是给皇家备膳的地方,规矩大得很。” 贤妃放下茶盏,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你一个平民女子进去,怕是会被刁难。” 桑南枝连忙道:“民女不怕!” “哪怕只让我看三天,看师傅们怎么调酱汁、怎么掌握火候,民女也知足了。” 她想起自己摊子上那罐总是调不好的辣椒油,想起顾客说她的馄饨汤缺了点底味…… 心里的渴望就像灶膛里的火苗,越烧越旺。 贤妃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倒是个实在人。也罢,就允了你。” 她对院外喊了声:“青禾。” 领头的宫女应声进来,见桑南枝手里还攥着金元宝,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明儿起,你带桑姑娘去御膳房,跟刘管事说,让她跟着打下手,想学什么尽管看。” 贤妃吩咐道,“别让人欺负了去。” 青禾虽不解,却还是躬身应下。 “是。” 桑南枝这下是真的激动了,差点把金元宝掉在地上。 她连忙把元宝塞进围裙口袋,对着贤妃深深鞠了一躬。 “谢娘娘恩典!民女……民女一定好好学!” 贤妃摆了摆手,站起身理了理裙摆。 “时辰不早了,本宫该回宫了。” 送贤妃出巷口时,御撵的鎏金铃铛在夜色里轻轻摇晃。 桑南枝站在原地,摸着口袋里沉甸甸的金元宝,又想起御膳房里那些亮晶晶的铜锅,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黄寡妇走过来,拍着她的肩:“枝丫头,你这是走了什么运?” 桑南枝嘿嘿笑。 “是碰上好人了。” 说罢,桑南枝就赶忙将自己先前和贤妃说的那套告诉了黄寡妇。 黄寡妇听了桑南枝的话,手里的鞋底“啪嗒”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 “你说啥?去御膳房?那可是宫里的地方!” “前儿你从宫里回来,脸白得像张纸,夜里还直做噩梦,怎么这会儿反倒主动要去?” 桑南枝捡起鞋底递给她,挠了挠头。 “黄婶,此一时彼一时嘛。” “前儿是被卷进去的,这次是去学东西,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黄寡妇接过鞋底,往石桌上一拍,“宫里的规矩比头发丝还多,稍微错一点就可能掉脑袋!” “你一个摆摊卖吃食的,凑那热闹干啥?” 桑南枝拉着黄寡妇坐下,把金元宝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桌上,金灿灿的光在油灯下晃眼。 “您看,贤妃娘娘是真心想补偿我。” “御膳房的师傅们手艺多好啊,我去学几招回来,咱的糖糕能做得更精致,汤能调得更鲜,到时候生意肯定更好。” 她掰着手指头算,“这机会可不是谁都能得的,错过了,我怕是得后悔一辈子。” 黄寡妇盯着金元宝,又看看桑南枝眼里的光,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太实在。宫里的好处哪那么好沾?” 但见桑南枝心意已决,她也不好再劝,转而想起别的事。 “那你这摊子咋办?” “刚攒下点回头客,总不能说撂就撂吧?” 桑南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她光顾着高兴能去御膳房,压根没想起这茬。 独轮车上的铁锅、蒸笼,还有腌在缸里的酸菜,都是她营生的根本。 要是去了宫里,这些东西放着不用,回头客散了不说,新鲜的食材也得坏了。 “这……” 桑南枝皱起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石桌,“我还没想过呢。” 黄寡妇见她犯了难,也跟着琢磨起来:“要不……我帮你照看着?” “反正我在家也没事,每天去街口支个摊子,卖多少算多少。” 桑南枝眼睛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 “那哪行啊?” “您年纪大了,经不起风吹日晒的。再说您也不知道怎么调馅、怎么掌握火候,卖砸了反倒坏了名声。” “那可咋整?” 黄寡妇也没了主意,“总不能让你不去吧?这机会确实难得。” 桑南枝趴在石桌上,看着那锭金元宝发呆。 去御膳房的渴望和对摊位的牵挂在心里打架,半天没琢磨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院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亥时。 “要不……先去几天看看?” 桑南枝迟疑地说,“要是实在不行,我就早点回来守着摊子。” “也只能这样了。” 黄寡妇叹了口气:“明儿我先去跟李婶她们打个招呼,让她们多照看些,别让人把你的摊子占了。” 桑南枝点点头,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元宝,又想起街口蒸腾的热气和熟客们的笑脸,只觉得这机会来得又好又难。 亥时的梆子声刚过,桑南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悄悄起身,摸索着从枕头下摸出那个沉甸甸的金元宝,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 自己可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一笔巨款! 第97章 故地重游 桑南枝把金元宝凑到鼻尖闻了闻,除了淡淡的金属味,再无其他。 可就是这不起眼的物件,抵得上她摆摊小半年的收入,足够她和黄寡妇舒舒服服过好一阵子了。 她借着月光打量着这锭金元宝,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润,上面还印着精致的花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东西。 “藏哪儿好呢?”桑南枝小声嘀咕着,眼睛在屋里四处扫视。 枕头底下?不行,太明显了,万一晚上翻身掉出来可就糟了。 床底下?也不行,潮乎乎的,万一锈了怎么办? 桑南枝抱着金元宝,像抱着个烫手山芋,急得直转圈。 突然,她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墙角那个旧木箱前。这箱子是她刚租下这屋子时,黄寡妇借给她放杂物的,平时除了几件旧衣裳,就没什么值钱东西了。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箱盖,把里面的衣裳扒拉到一边,腾出一块地方。 又从灶房拿了块油纸,把金元宝仔仔细细裹了三层,这才放进箱子最底层,上面再用几件厚实的旧棉袄盖好。 做完这一切,桑南枝还不放心,又把箱子来回晃了晃,确定听不到任何声响,才满意地盖上箱盖,还特意找了根细麻绳把箱子捆了起来。 “这样应该就安全了。” 桑南枝拍了拍手上的灰,长舒了一口气。 她躺在床上,心里却还惦记着那锭金元宝,总觉得不踏实。 直到摸了摸墙角的木箱还好好地放在那里,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可刚闭上眼没多久,脑子里又开始盘算去御膳房的事。御膳房的师傅会不会嫌弃自己笨手笨脚? 那些精细的调料该怎么搭配? 要是学不会东西,岂不是辜负了贤妃的好意? 想着想着,又绕回了摊位上。那些腌好的酸菜要是放久了会变味,蒸笼不用怕是会受潮发霉。 还有街口那几个老主顾,要是见不到自己,会不会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事? 她翻了个身,月光恰好照在脸上,映出满目的纠结。 一会儿是御膳房里精致的菜肴和师傅们娴熟的技艺,一会儿是街口热气腾腾的摊子和熟客们的笑脸,这两样在她心里来回拉扯,让她睡意全无。 折腾到后半夜,桑南枝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梦里,她一会儿在御膳房跟着师傅学做一道复杂的点心,一会儿又回到街口的摊子前,麻利地给顾客盛着馄饨,忙得脚不沾地。 天快亮时,她被一阵鸡叫声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墙角的木箱,见它安然无恙,心里才踏实了些。 起身洗漱时,桑南枝看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先去御膳房试试再说。 至于摊位,或许能找个折中的办法,总不能让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白白浪费了。 她打定主意,脚步轻快地走向灶房,准备做些简单的早饭,吃完就该去赴青禾的约了。 灶房里还温着昨夜剩下的小米粥,桑南枝舀了两碗,又切了半块咸菜疙瘩放在碟子里。 刚摆好碗筷,黄寡妇就掀着门帘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布包。 “枝丫头,这是我连夜给你缝的帕子,你带着。” 黄寡妇把布包塞给她,“宫里不比家里,说话行事都得仔细着,别让人挑出错处。” 桑南枝打开布包,里面是两条素色棉布帕子,边角绣着简单的兰草纹样,针脚细密。 她鼻子一酸,把帕子小心折好放进袖袋:“谢谢黄婶,您还特意给我做这个。” “谢啥,快喝粥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黄寡妇坐下,看着她喝粥的样子,又忍不住叮嘱,“到了御膳房,少说话多干活,眼里有活计才能让人待见。” “要是受了委屈……” 她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塞到桑南枝手里:“这是我攒的几两银子,你拿着。” “实在不行就打点了一下后回来,咱还守着摊子过安稳日子。” 桑南枝捏着温热的布包,喉咙哽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吃过早饭,桑南枝换了身干净的青布衫,把头发仔细梳成一个髻,用根素银簪子固定好。 临出门前,她又去看了看墙角的木箱,确认麻绳还捆得结实,才跟着黄寡妇往外走。 刚到巷口,就见青禾带着两个小宫女候在那里,一身青色素衣,倒比昨日在院里时低调了些。 “桑姑娘,该启程了。” 青禾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却没了昨日的傲气。 桑南枝跟黄寡妇道别,看着她站在巷口挥手的身影越来越小,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她深吸一口气,跟上青禾的脚步。 街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挑着担子的货郎、赶着牛车的农户、提着篮子的妇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桑南枝看着熟悉的街景,想起自己平日里推着独轮车穿梭其中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还在想你的摊子?” 青禾不知何时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贤妃娘娘说了,等你从御膳房出来,要是想学做点心,宫里的点心方子可以抄一份给你。” 桑南枝愣了愣,没想到青禾会跟自己说这些,连忙道:“多谢姑娘告知,也替我谢过娘娘。” 青禾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越靠近皇城,街上的行人越少,守卫也越发森严。 青禾亮出腰牌,守卫们才放行。 桑南枝跟在她身后,看着高大的宫墙、朱红的宫门,还有那些穿着盔甲的侍卫,心跳又开始加速。 穿过几道宫门,眼前的景象渐渐繁华起来,雕梁画栋的宫殿、修剪整齐的花木、往来穿梭的宫女太监,无一不透着皇家的威严。 桑南枝低着头,眼睛只敢看自己脚下的路,生怕多看一眼就犯了忌讳。 御膳房在后宫偏殿附近,离着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混合着肉香、面香和各种香料的味道,勾得人食指大动。 门口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厨子,见到青禾,连忙躬身行礼:“青禾姑娘来了。” “刘管事在吗?” 青禾问道。 “在呢,刚还念叨着您呢。” 其中一个厨子笑着说,“快请进。” 第98章 屡屡刁难 桑南枝跟着青禾走进御膳房,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十几个灶台并排而立,每个灶台上都放着不同的锅具,有铜的、铁的、还有银的,擦得锃亮。 墙角码着一排排调料罐,上面贴着标签,光酱油就有好几种,什么生抽、老抽、甜酱油,看得她眼花缭乱。 几个穿着白色厨子服的师傅正在忙碌,有的在飞快地切菜,刀工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有的在颠勺,锅里的菜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回锅中,动作行云流水。 还有的在给点心塑形,指尖翻飞间,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花鸟点心就成型了。 “刘管事,人给您带来了。” 青禾对一个穿着深蓝色管事服的中年妇人说道。 刘管事转过身,她脸上带着点和气的笑意,目光在桑南枝身上打量了一圈:“就是你要过来学手艺?” “是,民女桑南枝,见过刘管事。” 桑南枝连忙行礼,心里紧张得像揣了只兔子。 “嗯,既来了就好好学。” 刘管事指了指旁边一个正在摘菜的小厨子,“你先跟着她打下手,熟悉熟悉这里的规矩,别乱碰东西。” “是,谢刘管事。” 桑南枝应着,走到小厨子身边。 小厨子看起来比桑南枝大不了几岁,见她过来,友好地笑了笑:“我叫春桃,你跟着我就行,有啥不懂的就问。” “好,谢谢你春桃。” 桑南枝松了口气,拿起旁边的青菜开始摘。 她一边摘菜,一边偷偷观察周围的师傅们做菜。 只见一个师傅做松鼠鳜鱼,先把鱼炸得金黄酥脆,再浇上熬得浓稠的糖醋汁,那酸甜的香气飘过来,馋得她咽了咽口水。 还有个师傅做的芙蓉鸡片,嫩得像云朵一样,看着就好吃。 桑南枝心里暗暗记下师傅们放调料的顺序和火候的大小,手里的活计却没停,摘菜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御膳房里的香气更浓了,各种菜肴被太监宫女们端走,送往后宫各处。 桑南枝看着那些精致的菜肴,心里充满了向往。 要是自己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那该多好。 春桃见她看得入神,笑着说:“是不是觉得很厉害?这些师傅们都是做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手艺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 “嗯,他们太厉害了。” 桑南枝由衷地赞叹道,“我得多向他们学学。”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哪怕只能学到一点皮毛,也算是没白来。 刚摘了没两把青菜,就听见西边灶台传来一声厉喝。 “那个新来的!” 桑南枝手一抖,菜叶落在脚边。循声望去,见个络腮胡师傅正瞪着她。 手里的铁勺往锅沿上“哐当”一磕:“愣着干啥?火塘快灭了看不见?添柴去!” 她慌忙应着,捡起菜叶就往火塘跑。御膳房的火塘比她摊子上的灶台大两倍,炉膛里的炭火红得发亮,热浪扑得人脸皮发烫。 桑南枝拿起柴禾往里塞,火星子“噼啪”溅在袖口上,烫得她龇牙咧嘴。 “慢点儿添!想把火压灭吗?” 络腮胡师傅又吼道,“干柴湿柴分不清?” “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想学手艺?” 桑南枝这才发现自己抓了把带露水的柴禾,连忙换成干的。 可越慌越出错,柴禾没塞进炉膛,反倒碰翻了旁边的油罐,半罐菜籽油泼在炭上,腾起的黑烟差点把她呛晕过去。 “蠢货!” 络腮胡师傅气得把铁勺往案上一摔,“这点活都干不好,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春桃赶紧跑过来,往火塘里撒了把盐压下浓烟,低声对桑南枝说:“王师傅脾气躁,你别往心里去,快把这里收拾干净。” 桑南枝红着眼圈点头,蹲下去擦地上的油迹。 粗糙的麻布擦过青砖,磨得手心生疼,心里却比手上更不是滋味—— 她连添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好不容易收拾利索,刚想回春桃身边,又被个胖师傅叫住。 “那个谁,把这筐土豆刮了。” 胖师傅扔过来个铁刮子,筐里的土豆足有几十斤,堆得像座小山,“申时之前必须刮完,耽误了给贵人做点心,仔细你的皮!” 桑南枝抱起土豆往墙角挪,铁刮子又沉又钝,刮了没几个,指甲缝里就全是泥,虎口也酸得抬不起来。 她偷偷看了眼日头,离申时只剩不到两个时辰,这筐土豆怎么看都刮不完。 春桃趁送菜的空当溜过来,塞给她个新刮子:“用这个,快些。” “张师傅就爱欺负新人,你忍忍,刮不完我帮你。” 桑南枝刚想说谢谢,就见刘管事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脚边的土豆皮上。 “刮个土豆都磨磨蹭蹭?” 刘管事的语气没了早上的和气,“御膳房不养闲人,做不完活就别想吃饭。” 桑南枝咬着唇没说话,手里的刮子动得更快了。 土豆的涩汁渗进被刮破的指尖,又麻又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着没掉下来。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哭,在这卧虎藏龙的御膳房,一个没背景的平民女子,受点刁难再正常不过。 要是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住,还谈什么学手艺。 正刮得昏天暗地,忽然听见春桃低呼一声。 桑南枝抬头,见个穿杏黄宫装的宫女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的太监捧着个描金食盒,看打扮就知道是伺候高位份主子的。 “刘管事,贤妃娘娘要的碧梗粥呢?” 宫女的声音清泠泠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管事连忙迎上去,脸上堆起笑。 “这就好这就好,刚盛出来晾着呢。” 桑南枝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刮子差点掉在地上。 贤妃? 她怎么会在这时候传膳? 只见刘管事亲自舀了碗粥,又拣了碟精致的酱菜,小心翼翼地放进食盒。 宫女接过食盒时,目光扫过角落里的桑南枝,眉头微蹙:“这是谁?怎么在这儿干粗活?” 刘管事脸上的笑僵了僵:“回李姑娘,是……是新来帮忙的。” 李姑娘没再追问,转身带着太监走了。 可桑南枝却觉得她刚才的眼神像根针,刺得人浑身不自在。 第99章 学艺 暮色漫过御膳房的窗棂时,桑南枝终于泡完了最后一把豆子。 水缸里的月亮碎成银鳞,映着她满是褶皱的指尖——泡豆子的水浸得指腹发白发胀,碰一下都觉得疼。 “歇会儿吧,我给你留了碗热汤。” 春桃端着个粗瓷碗过来,里面飘着几片青菜叶,油花在汤面上晃出细碎的光。 桑南枝接过碗,暖意顺着掌心漫到心口。 刚喝了两口,就见张师傅拎着个食盒从里间出来,路过水缸时脚步顿了顿,目光在泡得鼓鼓的豆子上扫了一圈。 “明儿卯时就得蒸,别误了时辰。”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时袍角扫过灶台,带起的面粉落在汤碗里,白花花的像落了场小雪。 桑南枝没作声,只是把碗往春桃那边推了推:“你也喝点。” 夜里的御膳房格外安静,只剩下几个守夜的老厨子打盹的呼噜声。 桑南枝躺在临时搭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往灶台间走。 月光从天窗漏下来,照亮案上的面团——那是白日里做点心剩下的,被揉得光滑油亮。 她想起白日里看见的芙蓉糕做法,悄悄舀了勺猪油,学着师傅的样子往面团里揣。 指尖触到温热的猪油时,忽然想起自己摊子上的糖糕。要是往面团里加些猪油,会不会更酥软些? 她越想越起劲,借着月光把面团擀成薄片,又撒上些碎花生,卷起来切成小块,往灶膛里添了把火。 等闻到焦香时,她才发现自己把火弄得太旺,糕底已经烤得发黑。 “笨手笨脚的。” 身后突然传来低笑,桑南枝吓得差点把烤盘摔在地上,回头见个白胡子老厨子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拄着根枣木拐杖。 “李师傅?您怎么还没睡?” 她认得这是御膳房的元老,专做宫廷糕点,白日里总坐在角落闭目养神,鲜少与人说话。 李师傅走到案前,拿起块烤焦的糕点,用拐杖尖戳了戳:“面和硬了,猪油放早了,火候太急——三样错处占全了,倒也不容易。” 桑南枝的脸腾地红了,低着头想把烤盘收起来,却被他拦住。 “想学芙蓉糕?”李师傅捻起块没烤焦的边角,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底子还行,就是缺了点灵气。” “您愿意教我?”桑南枝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星子。 李师傅没直接回答,只是往灶膛里添了块炭:“明儿跟着我做莲子糕吧,先学怎么把面和得软而不塌。” 桑南枝连忙点头,心口的雀跃像刚出锅的馒头,鼓鼓囊囊的快要炸开。 卯时的梆子声刚响,御膳房就热闹起来。 桑南枝刚把泡好的豆子倒进蒸笼,就见王师傅拎着桶冰水进来,“哗啦”一声泼在她脚边,水花溅得裤脚全湿了。 “手这么慢?等着挨罚吗?” 他瞪着眼,手里的水桶还在滴水。 桑南枝没像昨日那样慌乱,只是往后退了半步,避开淌到脚边的冰水:“王师傅,豆子已经上锅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能蒸好。” 她说话时,袖袋里的莲花玉佩硌着胳膊肘,带来几分莫名的底气。 王师傅的脸僵了僵,想说什么,却见李师傅端着个白瓷盘从里间出来,盘里的莲子糕雪白雪白的,上面还缀着颗殷红的樱桃。 “南枝,过来学学怎么裱花。” 李师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桑南枝应声过去,眼角余光瞥见王师傅攥着水桶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转身去了别的灶台。 李师傅教得极耐心,连裱花袋要捏在虎口还是指尖,都细细讲解。桑南枝学得认真,指尖被滚烫的裱花袋烫了好几下,也只是咬着唇继续练。 “力道要匀,像给花浇水那样,急了就蔫了。” 李师傅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在糕面上划出道弧线,“你看,这样才像朵真花。” 桑南枝盯着那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忽然想起自己摊子上的糖糕。 要是能在上面裱上这样的花,张大哥他们定会喜欢。 正练得入神,忽闻外间一阵喧哗。 青禾带着两个宫女走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食盒:“李师傅,娘娘要的水晶糕好了吗?” 李师傅刚要应声,张师傅却抢着上前:“好了好了,刚做好的,我这就装盒。” 他转身时撞了桑南枝一下,手里的糖霜撒了她满身,亮晶晶的像落了层霜。 桑南枝没顾上拍掉糖霜,只看见张师傅往食盒里放的水晶糕边缘有些发黏——那是昨日剩下的,今日被他偷偷回锅蒸过,口感远不如新做的细腻。 “等等。” 她突然开口,声音在喧闹的灶台间格外清晰,“张师傅,这糕好像不是今早做的。” 张师傅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这是特意做的软绵口感!” “是吗?” 桑南枝走到案前,拿起块新做的水晶糕,“新做的糕体透亮,能看见里面的果脯粒,回锅的却发乌。” 她把两块糕并排放在盘里,对比鲜明。 青禾走过来,拿起新做的尝了尝,又放下张师傅手里的,眉头微蹙:“换刚做的。” 张师傅的手僵在半空,脸白一阵红一阵,最终还是悻悻地换了食盒。 青禾走时,特意看了桑南枝一眼,眼里带着点赞许:“娘娘说,过几日让你做些新样的糖糕送去。” 桑南枝的心猛地一跳,连忙应下:“是,民女一定好好做。” 等青禾走远,李师傅忽然笑了,用拐杖敲了敲她的额头:“胆子倒不小,就不怕他往后更刁难你?” 桑南枝揉着额头,嘿嘿笑:“比起被刁难,我更怕砸了娘娘的名声。” 其实她心里清楚,今日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后这些人只会更瞧不上她。 在御膳房这地方,光是忍着没用,总得让人知道,自己不是只会埋头干活的软柿子。 日头升到头顶时,桑南枝终于学会了莲子糕的做法。 李师傅看着她做的糕体,捻着胡须点头:“明日学做枣泥酥吧,那个更见功夫。” 第100章 邀请 桑南枝捧着自己做的莲子糕,心里甜滋滋的。 她偷偷藏了两块,想着等回去拿给黄寡妇尝尝,告诉她自己在御膳房,真的学到东西了。 灶台间的香气混着蒸汽漫开来,她望着窗外的日头,忽然觉得,那些刁难和辛苦,好像都值了。 只要能学到真本事,能让自己的摊子越来越好,这点委屈,算什么呢? 她拿起面团,继续练习着,指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这御膳房,她定要好好待下去。 第二天一早,桑南枝揣着藏好的莲子糕,脚步轻快地往御膳房走。 刚到门口,就见李师傅已经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个筛子,正细细筛着面粉,白色的粉末在晨光里簌簌落下,像场温柔的雪。 “来了?” 李师傅头也没抬,“去把昨日泡的红豆取来,先学做枣泥馅。” 桑南枝应着,快步去取红豆。 泡了一夜的红豆涨得饱满,表皮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按照李师傅的吩咐,把红豆倒进锅里,又加了些冰糖,小火慢煮。 煮红豆的功夫,李师傅开始教她揉酥皮。“水油皮要揉到能拉出薄膜,油酥要软硬适中,这样分层才清晰。” 李师傅一边说,一边示范给她看,粗糙的手掌揉着面团,动作却灵活得像年轻小伙。 桑南枝学着他的样子揉面,可水油皮要么揉不匀,要么就揉得过软,油酥更是被她揉得不成样子。 李师傅也不恼,只是在她出错时,用拐杖轻轻敲敲她的手背:“力道再匀些,心别急。” 煮好的红豆被倒进石臼里,桑南枝拿起木杵使劲捣。 红豆的软糯混着冰糖的清甜,在石臼里渐渐变成细腻的泥状。 她捣得满头大汗,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可看着那绵密的枣泥,心里却甜丝丝的。 “枣泥馅要炒得干爽,不然包进酥皮里会漏油。” 李师傅接过她捣好的枣泥,倒进锅里小火慢炒,又加了些桂花糖,瞬间香气四溢。 桑南枝站在一旁,仔细看着李师傅翻炒的动作,记下火候的大小和翻炒的频率。 等枣泥炒好,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甜而不腻,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比她摊子上的糖馅好吃多了。 接下来是包酥皮。李师傅取一小块水油皮,擀成圆片,再放上油酥,像包包子一样捏紧收口,然后擀成长条,卷起来再擀,反复几次,酥皮就层层分明了。 桑南枝学着做,可要么是收口没捏紧,油酥漏出来;要么是擀的时候用力不均, 酥皮破了个洞。她急得鼻尖冒汗,手里的酥皮却越来越不像样。 “别急,慢慢来。” 李师傅拿起她做坏的酥皮,“你看,这里收口没捏紧,油酥就漏了。擀的时候要从中间往两边推,力道要轻。” 他耐心地手把手教她,桑南枝学得认真,终于在试了好几次后,成功包好了一个像样的酥皮。 她看着自己手里那个歪歪扭扭的枣泥酥,虽然比不上李师傅做的精致,却也有模有样,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把枣泥酥放进烘炉时,桑南枝的心一直悬着,生怕烤坏了。 李师傅却很淡定,时不时看看烘炉里的情况,调整着火候。 “叮”的一声,烘炉开了。金黄酥脆的枣泥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桑南枝拿起一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外皮酥脆掉渣,内馅香甜绵软,好吃得让她眯起了眼睛。 “不错,有进步。”李师傅看着她满足的样子,捋着胡须笑了,“再做几个,熟练了就好了。” 桑南枝点点头,又拿起面团开始忙碌。这次她做得更仔细,动作也熟练了不少。王师傅和张师傅在一旁看着,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不屑少了些,多了几分认可。 临近中午,青禾又来了。她看到案上摆着的枣泥酥,拿起一个尝了尝,眼睛一亮:“这是你做的?味道不错。” 桑南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李师傅教我的。” “李师傅的手艺自然是好的,你学得也快。”青禾对李师傅行了个礼,“娘娘说,下午让桑姑娘去趟偏殿,有些事要交代。” 桑南枝愣了愣,心里有些忐忑。去偏殿见贤妃?会是什么事呢? 李师傅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别紧张,好好听娘娘的吩咐。” 桑南枝点点头,跟着青禾往偏殿走。 路上,她心里一直在琢磨,贤妃找她会是什么事,是关于糖糕的,还是有别的安排? 走到偏殿门口,青禾让她在外面等着,自己先进去通报。 桑南枝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盛开的牡丹,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不一会儿,青禾出来了:“娘娘让你进去。” 桑南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跟着青禾走进殿内。 贤妃正坐在窗边看书,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民女桑南枝,见过娘娘。” 桑南枝连忙行礼。 “起来吧。” 贤妃放下书,目光落在她身上,“听说你在御膳房学得不错,李师傅都夸你了。” 桑南枝的脸一红:“都是李师傅教得好,民女只是运气好罢了。” “能得到李师傅的认可,可不是靠运气。” 贤妃笑了笑,“我让你来,是想让你做些新样的点心,下个月宫里有个家宴,我想让你露一手。” 桑南枝的心猛地一跳,既激动又紧张:“娘娘放心,民女一定尽力。” “嗯,我相信你。” 贤妃点点头,“你需要什么食材,尽管跟御膳房说,他们会给你准备的。” “谢娘娘恩典。” 桑南枝深深鞠了一躬。 从偏殿出来,桑南枝的脚步都有些飘。 能在宫里的家宴上露一手,这对她来说是多大的荣誉啊! 她攥紧拳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做,不能辜负贤妃的信任。 回到御膳房,桑南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师傅。李师傅也替她高兴:“这是个好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 “嗯,我会的。” 桑南枝用力点头 第101章 创新 李师傅看着桑南枝眼里闪烁的光,捻了捻胡须。 “家宴上的点心,既要好看,又要好吃,还得有新意。你打算做些什么?” 桑南枝低头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案桌上画着圈:“我想结合民间的口味和宫廷的精致,做几款既有新意又不失传统的点心。” “哦?说来听听。” 李师傅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比如,我可以做一款千层桂花糕,用咱们御膳房的精米磨成粉,加入新鲜的桂花糖,层层叠叠,既好看又香甜。” 桑南枝眼睛一亮,继续说道,“再做一款翡翠酥,用菠菜汁和面,包上咸香的肉馅,造型做成叶子的形状,看着就有春天的气息。” 李师傅听完,点了点头:“想法不错,但做起来可不容易。” “千层桂花糕的层次要分明,不能粘连;翡翠酥的颜色要鲜亮,不能发暗,还得保证口感酥脆。” “我知道难,但我会努力学的。” 桑南枝坚定地说。 接下来的日子,桑南枝一头扎进了研发新点心的忙碌中。 她每天天不亮就来到御膳房,先是跟着李师傅学习磨米粉,光是这一步就耗费了她不少功夫。 磨米粉讲究的是细腻,力道要均匀,速度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桑南枝刚开始磨的时候,要么磨出来的米粉粗细不均,要么就是磨一会儿就累得胳膊抬不起来。 李师傅在一旁耐心指导。 “磨的时候,手腕要用力,胳膊保持平稳,就像这样。” 他示范着,手腕轻轻转动,石磨“吱呀吱呀”地转着,落下的米粉细如粉尘。 桑南枝学着李师傅的样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手上磨出了水泡,她就用布缠上继续磨;胳膊酸了,就歇一会儿再接着来。 就这样练了好几天,她磨出来的米粉终于达到了要求。 接下来是做千层桂花糕。桑南枝按照李师傅教的方法,把磨好的米粉分成一份份,加入适量的水和桂花糖,调成糊状。 然后在蒸笼里铺上纱布,小心翼翼地舀入一勺米糊,蒸到凝固后再舀入一勺,如此反复。 可刚开始做的时候,总是出问题。要么是米糊太稀,蒸出来的糕体太软,层次不分明;要么是米糊太稠,蒸出来的糕体太硬,口感不好。 有一次,她不小心把米糊舀多了,蒸出来的桂花糕厚厚一层,完全没有千层的样子。桑南枝看着自己的“杰作”,懊恼地差点哭出来。 李师傅走过来,拿起那块失败的桂花糕,掰开来闻了闻:“味道还行,就是层次没做好。” “别急,再试试,掌握好米糊的稠度和舀入的量。” 桑南枝擦干眼泪,重新调整米糊的稠度。 她一次次地尝试,每次都仔细观察蒸出来的糕体状态,总结经验。 终于,在试了几十次后,她做出了第一块像样的千层桂花糕。 那糕体层层分明,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看起来就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桑南枝高兴地拿起一块递给李师傅:“李师傅,您尝尝。” 李师傅尝了一口,点了点头:“不错,有进步,层次感出来了,味道也刚刚好。” 另一边,翡翠酥的制作也不顺利。 桑南枝按照想法,用菠菜汁和面,可菠菜汁的量总是掌握不好,要么和出来的面颜色太浅,要么太绿,看着不自然。 而且包肉馅的时候,她总是捏不好形状,包出来的翡翠酥歪歪扭扭,完全没有叶子的美感。 张师傅路过,看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菠菜汁要先用纱布过滤一下,去掉杂质,颜色才会鲜亮。” “包的时候,捏边要均匀,慢慢塑形。” 桑南枝没想到张师傅会指点她,愣了一下后连忙道谢:“谢谢张师傅。” “谢什么,既然是娘娘的吩咐,帮一把也在情理之中。” 张师傅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桑南枝按照张师傅说的方法,先把菠菜汁过滤干净,然后再和面。 果然,和出来的面颜色翠绿鲜亮,看着就很有食欲。 在包肉馅的时候,她放慢速度,一点一点地捏边塑形,反复练习。手指被面团磨得生疼,她也毫不在意。 几天下来,她做的翡翠酥越来越像样,形状像极了一片片翠绿的叶子,让人看着就喜欢。 除了这两款点心,桑南枝还研发了一款红豆糯米糍。 她把煮熟的红豆捣成泥,加入白糖做成馅,再用蒸好的糯米皮包起来,滚上一层椰蓉。 这款点心看似简单,实则也有不少讲究。糯米皮要蒸得软糯有嚼劲,不能太黏;红豆馅要甜而不腻,口感细腻。 桑南枝在做的时候,光是蒸糯米就试了好几次。 要么蒸的时间太短,糯米夹生;要么蒸的时间太长,糯米太软没嚼劲。 她不断调整蒸制的时间和火候,终于掌握了诀窍。 蒸出来的糯米皮软糯适中,包上香甜的红豆馅,再滚上椰蓉,一口咬下去,香甜软糯,口感丰富。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宫廷家宴越来越近。 桑南枝做的点心也越来越精致,味道也越来越好。御膳房里的师傅们看到她的进步,都对她刮目相看。 王师傅在一次路过她的灶台时,还忍不住拿起一块千层桂花糕尝了尝:“嗯,这丫头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桑南枝听到这话,心里甜滋滋的,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家宴前一天,桑南枝把做好的几款点心都拿给贤妃过目。 贤妃看着桌上精致的点心,眼睛一亮。 她拿起一块千层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赞叹道:“这桂花糕层次分明,香甜可口,不错。” 接着她又尝了尝翡翠酥和红豆糯米糍,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好,这些点心既有新意又美味,家宴上定能让人眼前一亮。” 得到贤妃的认可,桑南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深深鞠了一躬。 “谢娘娘夸奖,民女定不会辜负娘娘的期望。” 第102章 豪华家宴 家宴设在御花园的水榭里,青玉栏杆外浮着几片睡莲,晚风拂过,带起满池荷香。 桑南枝跟着传菜的太监往水榭走,手里的描金托盘烫得像块烙铁。 绕过垂落的水晶帘时,她偷偷抬眼,差点被满座的珠光宝气晃花了眼。 明黄色的龙袍在主位上格外醒目,两侧坐着的嫔妃们鬓边珠翠流转,连伺候的宫女都穿着绣金边的宫装。 “这是家宴?” 她心里打鼓,指尖攥得托盘微微发颤。 原以为只是几位皇亲聚聚,没成想连陛下都驾临了,更别说那几位穿着锦袍、眉眼间带着傲气的小皇子。 “贤妃姐姐这点子倒是新奇。” 坐在贤妃下首的丽嫔捻起块翡翠酥,用银签轻轻戳着,“不过是些街头巷尾的吃食模样,摆在这种场合,未免太寒酸了些。” 她身旁的淑妃掩唇轻笑:“妹妹有所不知,贤妃姐姐最擅长用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讨陛下欢心。” “去年那道琉璃盏装的银耳羹,不就博了个‘巧思’的名头?” 贤妃正给身旁的七皇子布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妹妹们说笑了。” “陛下常说,最难得的是人间烟火气。” “这些点心虽朴素,却比那些雕琢过度的珍馐多了几分真味。” 她将一块红豆糯米糍递到七皇子手里:“景儿尝尝这个,我让特意御膳房为你做的,知道你爱吃甜的。” 七皇子刚满八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接过糯米糍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 “好吃!比平常的甜糕软和!” 陛下闻言看过来,拿起块千层桂花糕:“哦?” “这倒是稀奇,能让景儿夸好的点心可不多。” 他尝了一口,眉头舒展:“嗯,层次分明,桂花味也正,确实不错。” 丽嫔脸色微沉,又将矛头转向站在角落的桑南枝。 “听说姐姐特意从宫外寻了个厨子?” “瞧这穿着打扮,倒像是街边摆摊的。” 淑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故作惊讶:“可不是嘛?” “宫里的御厨难道还不够用?” “非要弄些来路不明的人进宫,若是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好?” 桑南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辩解自己不是来路不明,却在触及对方轻蔑的眼神时闭了嘴—— 一个平民女子,在这些金枝玉叶面前,连辩解的资格都没有。 “妹妹们多虑了。” 贤妃放下银筷,语气依旧平和,“桑姑娘手艺好,又懂些民间巧思,让她来帮帮忙,也能给家宴添些新意。” “新意?” 丽嫔冷笑一声,“我看是别有用心吧?” “谁知道她是不是姐姐安插在御膳房的眼线,想打探些什么消息。” 这话已经带着诛心之意,连陛下都皱起了眉。 桑南枝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丽嫔说话未免太刻薄了。” 贤妃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桑姑娘不过是个手艺人,能有什么心思?” “倒是妹妹,总把人往坏处想,当心累着自己。” 她转向陛下,屈膝行礼:“陛下,桑姑娘初来乍到,不懂宫里的规矩,留在这儿怕是会失仪,不如让她先回御膳房候着?” 陛下点了点头:“也好,让她去后厨吧,别在这儿拘束着。” 桑南枝如蒙大赦,对着陛下和贤妃深深一拜,转身时脚步都有些发飘。 “看贤妃这做派……” 穿过水晶帘时,她听见丽嫔还在嘟囔:“我看是拿不出手,才赶紧打发走了吧?” 回到御膳房,春桃见她眼睛红红的,连忙递过杯热茶。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桑南枝捧着茶杯,指尖的颤抖许久才平复下来:“没有,贤妃娘娘让我回来等着。”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贤妃那句“去后厨候着”,看似是嫌弃她出身低微,实则是在护着。 若是真让自己留在那里,指不定还要被那些嫔妃们刁难出什么花样来。 “这宫里的日子,比摆摊难多了。” 她喃喃自语,将脸埋进温热的茶杯里。 水榭里,贤妃看着桑南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端起酒杯浅酌一口。 丽嫔还在跟淑妃低语,无非是嘲笑她用个平民女子撑场面。 “姐姐倒是心善。” 淑妃意有所指地说,“只是这宫外的人,未必懂得感恩。” 贤妃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满桌的点心上:“懂得不懂感恩,要看心。” “桑姑娘做的点心,甜得踏实,不像有些东西,看着光鲜,内里却是苦的。” 她这话答得巧妙,既没指名道姓,又暗讽了丽嫔她们方才的刻薄。 丽嫔气得脸色发白,却碍于陛下在场,不好发作。 七皇子吃完最后一块糯米糍,拉着贤妃的衣袖:“母妃,那个做点心的姐姐呢?我还想再吃一块。” 陛下被儿子的模样逗笑:“既然景儿爱吃,往后就让她多进宫做做。” 贤妃笑着应下:“全凭陛下吩咐。” 桑南枝的身影刚消失在水榭外,丽嫔便捏着帕子冷笑。 “姐姐倒是护短,一个摆摊的厨娘也当宝贝似的捧着。” 淑妃慢悠悠转动着腕间的玉镯,接口道:“前些日子听闻北镇抚司查东宫案,贤妃姐姐可是把这位桑姑娘请去问话了?” “如今又弄进宫里来,莫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人家手里?” 这话如淬了毒的针,直往贤妃心窝里扎。 满座瞬间安静下来,连伺候的宫女都屏住了呼吸。 贤妃却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拂去浮沫:“淑妃妹妹这话可就蹊跷了。” “北镇抚司办案,本宫协助问话是本分,难不成在妹妹眼里,连配合查案都成了把柄?” “至于那天的事情,想来早就在后宫传遍了。” 她抬眼看向主位的陛下,眼尾微微上挑:“陛下也知道,那日桑姑娘在案前应对得体。” “本宫见她手艺不错,才想着让她进宫添道新鲜点心,倒让妹妹们多想了。” 陛下放下金筷,指节叩了叩桌面:“贤妃做事向来有分寸,你们就别瞎猜了。” 水榭外的荷风卷着酒香飘远,桑南枝在御膳房里烤着新的桂花糕。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她想起贤妃方才维护自己的模样,心里暖烘烘的。 虽然这宫里步步惊心,但能遇到这样的人,或许也不算太糟。 “等回去了,一定要把今日的手艺好好练练。” 桑南枝揉着面团,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说不定以后,我的摊子也能摆得更体面些。” 春桃在一旁帮她添柴,闻言笑道:“何止体面?” “说不定以后宫里的人都爱吃你做的点心呢!” “到时候……你想留在宫里那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两人相视一笑,御膳房里的香气混着笑声,飘向沉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