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重返十七岁》 1. 01 01 漫长的假期结束,九月初的宁宜市仍旧暑气难消。 略显老旧的玻璃窗半开,附中高一楼走廊传来的喧闹声和窗外的蝉鸣混杂着,落入办公室里一师一生的耳中。 江岁宜捏着学习委员统计的各科未交作业名单,叹了口气,望向身边站着的女孩。 “吴媛媛,能跟老师说说,为什么有两门课作业没交吗?” 扎着马尾辫的女生面色局促,自知理亏,眼睛紧紧盯着地面,一句话也不吭。 江岁宜自认为语气还算温和,她继续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耽误了,还是作业太多写不完?” 吴媛媛咬着嘴唇,手指拨弄了下校服衣摆,纠结开口:“我有点事,来不及写完作业了。” 江岁宜:“什么事?” 吴媛媛又不说话了。这像挤牙膏一样的问答让新手班主任江岁宜倍感心塞。 新老师嘛,总归是要当班主任历劫的。 附中是江岁宜的母校,从这个角度说,她不仅是老师,还是学生的学姐。 “没关系的,吴媛媛,”江岁宜用一支圆珠笔抵住额头,无奈地说:“说出来我们才好解决问题,我不是要苛责你,认识到错误牢记改正就好。只是现在才正式开学没多久……” “江老师!”吴媛媛打断她的话,突如其来地鞠了个躬,闷闷地说:“对不起。其实我是去看演唱会了,没有规划好自己的时间,所以作业才没写完,以后再也不会了。” 吴媛媛越说越愧疚,脸颊涨得通红,眼见的眸子渐渐染上水雾,江岁宜只好说:“你能认识到错误就好,赶紧回去把作业补上,和相应的老师认错吧。” 是什么演唱会,要在开学季? 想了一下过度追星的危害,江岁宜忍不住提醒道:“老师不反对你有喜欢的歌手,谁还没有欣赏的人呢?但是这种事一定要注意限度,你是高中生了,不能打乱自己学习生活的节奏。” 怕自己的说教意味太重引起反作用,江岁宜讲完后还故作调侃地说:“所以让你冒着写不完作业的风险也要去听的是哪位歌手?我倒是要去认识一下这位从作业君手上‘横刀夺爱’的牛人。” “我保证没有下次。”吴媛媛听到后面忍不住笑了,“江老师,你可能也认识吧,他叫贺迟……”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卡着节奏点敲了三下,不疾不徐。 吴媛媛话说到一半,条件反射地停下并回头。 现在是大课间,这间办公室只有江岁宜一个老师在,她因为坐着,视线被办公桌遮挡,看不到来人,只当是哪个学生,也没在意。 “什么?” “贺迟晏……!” 吴媛媛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一只手重重地拍上了江岁宜的办公桌,声音到第二个字便已经走调,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 “哦,是他啊。” 那的确是认识。 其实这位高中校友留给江岁宜的印象实在不深,毕竟不是一个班的。 只是附中作为省内名校,培养出不少行业精英,但却鲜少出过娱乐圈明星,更别提还是红到顶流这种程度,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他的广告代言。 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不是吧,江老师……”吴媛媛声音颤到发抖。 江岁宜刚想开口说我认识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报告——” ……这个声音。 不像是一个高中生的。 声音不轻不重,吐字清晰,带着点哑意,低沉却温柔。 很好听的青年男声。 江岁宜先将疑惑放在一旁,应了声:“进来吧。” 吴媛媛后退两小步,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来人越走越近,喃喃道:“我在做梦吧……” 江岁宜的视角里逐渐出现一双长腿,紧接着是蓝白校服的衣摆一角,再然后是宽阔的肩,最后目光落在那张脸上。 他的脚步最终停留在江岁宜的办公桌前,友好地弯了下腰,微扬唇角:“江老师,您好,我是新来的插班生,贺迟晏。” 江岁宜一时震惊到无话。 贺迟晏的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一名扛着机器的摄影师,此刻真实记录下了她手足无措的一幕。 “江老师?” 江岁宜缓过神来,开口:“你好,我是八班的班主任,江岁宜。接下来的一个月,你都将在八班度过,欢迎你的加入。” 吴媛媛的嘴巴张成了O型,此时她的脑子嗡嗡作响,里面满是问号和一句国粹。 这番客气的开场白是江岁宜早就准备好的。 宁宜大学附属中学高一(8)班,被选为了拍摄明星校园体验式励志真人秀的录制点。 这档名为《重返十七岁》的校园综艺,自官宣以来就备受瞩目,江岁宜早就被打了招呼要做好准备。 八班内部已经安装了好几处摄像头。一开始学生们还不适应,现在倒是个个在镜头前放飞自我了。 只是综艺嘉宾迟迟未宣布,具体的拍摄日期也没个确切。 江岁宜没想到,到她们班来录制综艺的,是贺迟晏。 要不怎么说红气养人呢。贺迟晏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蓝白校服,笔挺站在那里时,却好像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眉眼清隽,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身姿颀长,把简单的衣服穿得如此好看。 江岁宜想不通,这样的人在高中时,为什么一点都不出名。 以至于直到后来他出道一跃成顶流,被爆出是附中学生时,江岁宜才在年级毕业合照中找到这么个人。 “这是我的证件。”贺迟晏递来一个小本本,手指冷白修长,尺骨突出。 江岁宜故作云淡风轻地接过,却不小心忽略了指尖相碰间,对方一闪而过的停滞。 她打开证件,里面贴着张贺迟晏的二寸照片,下面清楚地写着班级以及班主任姓名。 “已经确认了。”她把证件合上,还了回去。 《重返十七岁》采用的是录播和直播相结合的方式。全天录制,真实记录明星在校园的生活,作息与高中生完全相同。这个节目规则设置,也的确大胆。 现下记录明星第一次进校园的反应,自然是在直播。 此时直播弹幕已然炸裂。 【这是校草吧这一定是校草吧!】 【贺迟晏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 【我靠竟然是附中!!!宁宜人的DNA动了,妈的我要去重新读书,别拦着我!】 【贺迟晏就是附中毕业的啊!这他妈真的是重返他的十七岁,点题了[狗头]】 【其他嘉宾都在教学楼里乱窜,只有贺迟晏直奔目标,看出来对附中很熟悉了。】 【对不起但是,有没有人觉得老师很漂亮啊,还有旁边那个女同学,附中招人不仅看成绩,还看颜值的吗?】 【女同学是贺迟晏的粉丝吧,这表情世另我哈哈哈哈哈。】 【老师这么年轻的吗?……】 【校服贺……我人生圆满了谢谢。但凡我读书时遇到这么个男孩子,我高低暗恋他一辈子[泪]】 【楼上的别想了,贺儿高中时好像有喜欢的女孩子[狗头]】 镜头里,贺迟晏单肩背着黑色书包,专注地看向他的班主任老师,主动道歉:“对不起,江老师,我迟到了,违反了校纪校规,就按附中的规矩罚吧。” 他那双眼睛生得极好,偏狭长,眼尾微微垂下,盯人时显得温柔又多情。 江岁宜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迟到的学生,但大多绞尽脑汁编造一眼能看穿的借口。这般直白诚恳、单刀直入地认错,倒叫她不知怎么罚了。 况且他也不是真正的高中生,他是个大明星。 他还是她曾经的高中同学。 真苍了天了。 幸好人家肯定是不记得她这号人。 否则怪尴尬的。 江岁宜思考了下,说:“接下来一周的广播体操,都由你领操吧。” 正好八班没人愿意领这活儿。对现在的学生来说,领个操和当众凌迟没什么区别。 贺迟晏笑了笑:“好,谢谢江老师手下留情。” 【老师,你确定你是在惩罚吗?你这是在为我们谋福利啊!!!】 【等等,广播体操怎么做来着?现在更新到哪套广播体操了?】 【贺迟晏做广播体操,想象不到画面,谢谢老师为我圆梦。】 【我恨贺迟晏是歌手,不是演员……好想给他打包送到校园剧组去!】 江岁宜垂眸盖上笔帽,站起身来,“行,那现在跟着我到班上去吧。” 说完后,想起来还有个人在这儿愣着,又扭头:“吴媛媛,你也快回去补作业。” 吴媛媛眼神涣散,得了吩咐才如梦初醒一般,赶紧点头:“好的老师,我、我、我马上回去就补。” 江岁宜这才想起来,引起吴媛媛没做完作业的罪魁祸首就是贺迟晏。 这都什么事啊…… 她用一言难尽的眼神打量了下贺迟晏。 “江老师,怎么了吗?”他好脾气地问。 江岁宜刚想摇头说没事,一瞥却看到了他的头发。坐着的时候由于他太高,她还没看见,这颜色…… “贺同学,学校是不允许染发的。”江岁宜靠近,指着他挑染的蓝色头发。 贺迟晏怔了下,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抓了下背包肩带,他应:“好,我想办法。” 这么好说话? 江岁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吴媛媛在旁边当了会儿鹌鹑,现在忍不住开口:“老师,这是他为了演唱会染的,昨天演唱会才结束,应该是还没来得及……” 江岁宜:? 你是他嘴替? 贺迟晏看了眼吴媛媛,再次认错:“是我没来得及,我一定想办法。” 【哈哈哈哈哈!女同学果然是粉丝,连这都知道。同样是粉丝,为什么不是我和贺迟晏当同学!!】 【贺迟晏一天连续违纪两次,你该上班主任的黑名单了!】 江岁宜能说什么,她不能。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染回来就好。行了,咱们去班上吧。” 江岁宜和贺迟晏一左一右走出办公室,巨大的身高差暴露无遗。 为对上贺迟晏垂落的视线,她还得仰着头,惹得她不禁怀疑自己,她有这么矮吗? 大课间已经快结束,零零散散的学生从操场勾肩搭背地走回来。江岁宜领着人穿过回廊,迎面撞上了李老师。 “哎,小江,去班上?” 李老师是她读书时候的语文老师,她是她的课代表,现在她们成了同事。李老师对她这位曾经的得意门生,不可谓不极尽照顾。 “对,”江岁宜解释:“来了个插班生。” 李凤霞闻言打量了贺迟晏两眼,抬手扶了扶眼镜架,刚想说看着有点眼熟,就听见他开口打招呼: “您好,李老师,好久不见。” 江岁宜和李凤霞同时震惊抬眼。 “你是……?”李凤霞教过太多届学生,记不清学生再正常不过。 贺迟晏温和地笑了下,说:“我是附中2016届十九班毕业生。” 李凤霞想起来了,她当时带了一文一理两个班的语文。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哦,你跟小江是一届的!你是那个,那个——” “我是贺迟晏。” 李老师:“对对对,作文写得可糟糕的那个。” 煽情片段画风突变,江岁宜拼命忍住上扬的嘴角,却还是漏出一丝笑声。 【贺迟晏风评被害。】 【哈哈哈哈作文写得可糟糕那个,是要笑死谁啊。】 【老师您太实诚了,这写得得有多差才能让您印象这么深刻呀。】 【重点难道不是,小江老师和贺迟晏是同届同学吗??他俩认识吧,刚才是不是在装不熟?】 【我也觉得是在装不熟。贺迟晏见到小江老师,很笃定地就喊出了称呼,甚至没有礼貌询问一下,这肯定是认识。】 贺迟晏唇边笑意浅淡,温润的低音清晰入耳,勾得人心颤,承认:“您记得没错,是我。” 似有些无奈。 李凤霞拍了拍他的手臂,乐了:“你变化挺大的!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等等,小江刚说你是插班生?” 她这个年纪,自然是不了解新兴的娱乐圈,更不知道自己的学生成了大明星。 江岁宜简短地解释了下,李凤霞似懂非懂地点头。 “重返十七岁是吧?小贺啊,再来一次你可得把握好机会,跟着小江老师好好学学怎么写作文。”李凤霞回忆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又说: “我记得当年,你每回考完试都要被押来我这里看小江的作文卷子。别的不说,小江作文写得是真好。” 江岁宜始料未及地看向贺迟晏,她敏锐地捕捉到男人笑意顿了下。 贺迟晏的视线直白地落在她身上,没有惊讶,不是审视,也不带目的性。 他噙着笑意,目光专注,很自然地说道: “江老师亲自教,当然得好好学。” 2. 02 02 高一八班。 还未上课,班级里闹声如沸,运动完大汗淋漓的学生们随意拿着课本作风扇,生凉风。 “来了——” 吴媛媛从办公室出来,就一路奔着回班,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 “什么来了?”离得近的人听见这没头没尾的话,好奇问。 吴媛媛跑到座位,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两口冷水。由于动作太迅疾,她不幸地被呛到,止不住地咳了好一阵。 好不容易停下来,她把水杯“Duang”地一声扣在桌上,指着教室里分散四处的固定摄像机,又说了句:“来了。” “什么来了啊,你说清楚——” 也有人回味过来,来了精神:“录节目的来了?那个《重返十七岁》?” 吴媛媛狂点头。 “我靠!”那人大吼一声,“是谁是谁,是哪个明星?” 教室里不少人注意到这个消息,响起一阵鬼叫。 “网上都搜不到消息,应该是个糊咖吧——” “糊咖”贺迟晏此时正亦步亦趋地跟在江岁宜身边。直播已经结束,现在是录播拍摄。 江岁宜刚从李老师那里知道了顶流“秘事”,他又知道了她是同级校友,现在气氛有点尴尬。 “江老师,”贺迟晏看着沿途的班牌,眼尾轻扬,主动开口:“附中的班级布局好像变了。” “你都……毕业七年了,附中自然是该有些变化的。” 江岁宜不知道对他讲话该露出什么表情。 这太奇怪了。 可能还是因为她年轻。 是她道行还不够深。 不然为什么其他老师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是。”贺迟晏并不太在意从班牌上挪开视线,又问:“江老师原来是哪个班的?” 那语气就像是若无其事地随口一问。 江岁宜想,果然是不记得了,看了她那么多次作文也是白看。 “四班。” 贺迟晏声音温和:“文科重点班,江老师很优秀。” 江岁宜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贺迟晏在的理十九班也是重点班,谁更优秀还说不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去当明星了。 不过好像也很正常。有颜值、有才华,成为歌手应是理所当然。 “你谬赞了。” “到了。”她停在外廊尽头的一个班级,指着里面说:“你跟我一块进去吧。” 江岁宜踏入班级,向门外招了招手。 这一瞬间,所有学生都像被噤了声,心有灵犀地停下手中的动作,默契抬头。 身穿蓝白校服的青年终于在学生面前露出了全貌。他微微倾了倾身体,微笑着打招呼:“你们好,我是……” “啊!!!——” 一阵狂热的欢呼,阻挡了贺迟晏自我介绍的言语。 “贺迟晏!”倒吸凉气。 “大明星!”直呼牛逼。 “学长!”突然亲切。 “新同学!”我了个去。 “吴媛媛,你没骗人啊!!!我以为你追星追到出现幻觉了。” 吴媛媛被后桌晃得,眼泪都快飙出来,她在江岁宜办公室那会儿就已经眩晕,好不容易缓了一点过来,这下又受刺激了。 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她要崩溃了。 江岁宜做了一个“停”的手势,走到讲台上堪堪镇住了这混乱的场面。 “接下来的一个月,有一位‘新同学’陪伴我们度过,大家掌声欢迎新同学介绍一下自己。” 迎接他的,是经久不息、滔滔不绝的掌声。 “大家好,我是贺迟晏,是你们的新同学,也是你们曾经的学长。很高兴这一次有机会重回附中,和……你们见面。” “哇~”男生是惯会起哄的,他们见女生们不好意思,便心领神会地瞎叫。 贺迟晏只是淡淡笑笑,看向江岁宜,语气平静:“江老师,我坐哪个位置?” 教室里只有两个空位,一个是吴媛媛同桌,一个是靠后门口的最后一排。 江岁宜感到头疼。 她略微犹豫了下,指着吴媛媛旁边那个位置说:“在那儿。” 贺迟晏点了下头,正要往那边走,江岁宜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回头,注视着捏着校服的白皙的手,眸色深了几分:“怎么了?” 江岁宜说:“放好东西,跟我出来,有几句话要说。” 他无比平和地点了头。 江岁宜莫名觉得自己有点欺负他。 错觉。 看学生都对他死心塌地成什么样了。 得好好教育。 贺迟晏把书包放座位上,然后牢记江岁宜的吩咐,跟着她出了教室。 从高一楼的外廊上眺望,能看见附中长长的一条梧桐林荫大道,枝叶繁茂,绿荫浓密遮盖。 跟拍摄像不远不近地跟着,江岁宜前去商讨了一番,争得了几分钟的自由谈话时间。 气氛似乎有些严肃,贺迟晏不明所以地轻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江岁宜说:“你在办公室见到的那个女孩,现在是你同桌。” “认出来了。” “她喜欢你。” 贺迟晏怔。 这话似乎有歧义,江岁宜赶紧解释:“她是你粉丝。” 这并不难看出。 贺迟晏神色恢复,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说:“你的意思是,我会给她造成麻烦。” 虽然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是这话说出来,让人听了…有点难受。这好像也怪不到他头上去。 “你不要多想。”江岁宜抬眸和他对视,“我让你坐在她旁边,是想让她‘脱敏’,也是想让她认识到偶像真正的榜样作用。” 贺迟晏看着她的眼睛。 “你会做照亮别人的一束日光,”江岁宜不太自在地偏头去看梧桐大道,问:“对吧?” “这么相信我,”贺迟晏笑了,“那我尽量,不辜负江老师的信任。” “其实,抛掉明星光环,我只是个普通人,”他直勾勾地看着她说,“跟江老师做的事情比起来,我根本不值一提。” 江岁宜:“……?” 怎么突然互相吹捧起来了。 她想了想,转移话题:“你演唱会的时间,为什么要开在昨天?” 虽然哪天都可以,但是昨天又不是休息日。这得耽误多少学生党工作党的时间。 贺迟晏安静了十秒,似乎在思考。 “因为——” 漫长悠然的预备铃声响起,江岁宜也没管问题的答案,她挥了挥手,“快回去上课,下节应该是数学。” 贺迟晏被她赶回班级,径直走向座位,掏出课本,神色自若地坐着。 吴媛媛在他旁边压根不敢重重呼吸,一双眼睛要瞥不瞥地打转,脖子都不敢多扭。 她竟然!和她偶像!做同桌! 有生之年系列。 趁着数学老师还没过来,前桌黑皮男生回过头,似乎想说什么:“哎——” 贺迟晏把书翻了两页,抬眸看了他一眼,温和说:“叫我名字就好。” 男生明显没了顾忌,他咧着牙问:“江仙女刚刚和你说了什么呀?” 这称呼…… 贺迟晏微微挑眉,“谁?” 男生嘻嘻哈哈笑了一声:“说岔了,是江老师,江老师。” 贺迟晏敛眸,不自禁笑了,语气克制平静:“没关系,其实还挺贴切。” 给老师起外号几乎是每个人学生时代必做的事情。根据外号的褒贬,大致能判断这位老师的人格魅力。 他脑海里印出江岁宜的模样。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裙,黑色长发披在身后,脸小又棱角分明,皮肤白皙又通透。像花枝纤细却筋骨韧的茉莉。 温柔、平和却坚韧的美。 这个外号很衬她。 男生获得多大肯定似的,坦然说:“是吧我也觉得!其实大家私底下都这么叫。你说对吧,吴媛媛?” 吴媛媛全身血液都在燃烧,她磕巴着应:“对……” 数学老师手臂夹着书,左手捧着泡着茶的玻璃杯,悠哉地进了班门。 贺迟晏看着又一张熟悉的面孔,掩下诧异。 思及江岁宜的话,他想了想,转头问同桌:“吴媛媛同学,请问数学的进度现在到哪儿了?” 吴媛媛惊得手一抖,黑笔在本子上划下重重一道。 她偶像主动跟她说话了!还精准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几欲蹦出来,她紧抿着唇,翻开数学课本的某一页,指着章节名:“这儿。” 贺迟晏瞥了眼,“谢谢。” “不、不用谢。” 他笑:“以后还要麻烦你很多事,你不要这么紧张,好好听课吧。” 吴媛媛几乎喜极而泣。 “我一定好好听!” 数学老师名叫彭健,身材是很匀称的圆润,看着就很平易近人。 凑巧的是,他是贺迟晏当年的班主任。 大概是跟拍摄像在他身边,彭健一眼就看见他,幽默道:“咱班啥时候多出一位大帅哥?” 底下有同学回:“刚才多出来的。” 彭健把教科书从咯吱窝里抽出来,不疾不徐地打开,头也没抬地说:“我网速不行,但还是上网的,你说是吧贺迟晏?” 学生们笑成一片。 “笑什么笑,”彭健从粉笔盒里挑出一支新的,掐了前面的头,说: “你们多向学长学习,他可是我带过的,最努力的学生。” - 江岁宜回了办公室以后开始批改作业。 改完以后,她想了想,取出手机搜索“贺迟晏”。 说来让人不信,她作为高中校友,竟对人家一无所知,还要靠搜索引擎才能知道对方毕业后的发展状况。 大学……咦,竟然和她的离得很近,也是所很好的学校。 所以后来怎么去当歌手了? 网络上什么爆料都有,有说是因为大学专业不太好,有说是因为被经纪人一眼相中,也有说是因为音乐天赋卓绝。 她摁灭手机。 其实以往听说同学成了大明星都没有实感,现在却有点了。 她想。 人类本质果然还是八卦的。 所以这样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在附中被埋没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小江!” 江岁宜循声抬头,只见主任拎着个保温杯,站到她工位前面,敲了敲玻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她站起来,“您有事找我?” 主任点点头,说:“那个综艺的事。” 江岁宜:“您说。” “是这样,”主任拧开保温杯,优哉游哉地晃着,“节目组的意思是,今天给明星插班生安排一场入学考试。我们这边得出一个老师监考、现场改卷和公布分数,这段是会播出的。” 江岁宜瞬间领会到了:“您的意思是,让我去?” 主任将目光落在江岁宜身上,女孩气质温婉,知性又大方。 他笑着点点头:“是这样,你的形象呢,比较适合出镜。” 江岁宜:“……” 敢情你们都有偶像包袱啊。 “好的。”她微笑着接下加班任务。 领导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怎么拒绝。 不过入学考试…… 这些明星都离开校园多久了?还让人家考试。 这不是为难人家。 3. 03 中午,蝉鸣声撕心裂肺。 江岁宜结束午睡,抻了抻身体,打了个哈欠,抱着一叠卷子赶往活动教室。 活动教室里,五张桌椅排成一排。 嘉宾们被节目组从午休的宿舍中拎起来,送往这里考试。 贺迟晏撑着太阳穴假寐,右手转着支黑笔,那笔和有了魂一样,灵活地在指尖转换。 “小贺,小贺!” 贺迟晏睁开眼,叫他的是歌手宋敏英,乐坛大前辈,他们合作过不少次。 他停住笔,身体朝宋敏英那边靠了靠,问:“怎么了?” “听说宁宜附中是你母校?” 贺迟晏点头。 宋敏英狡黠地眨眨眼睛,这动作放在四十多岁的女人身上还显得有几分灵动可爱:“那……你对待会儿的入学考有什么看法?” 另外三个明星也都眼巴巴地看过来。 贺迟晏喝了口水,缓缓靠在椅背上,正经地说:“大概,会把人脑细胞耗死。” 众人一脸惊恐。 他倏地笑了:“开玩笑。” 如果他们真是高中生,那的确会被耗死。可惜,这是个娱乐综艺节目,哪能让明星真去做高考题。 “监考老师什么时候来啊?” 话音刚落,活动教室的门就被缓缓推开,一身白裙的江岁宜进入五人视野。 贺迟晏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在了桌上。 江岁宜一进门,就被一众摄像师和摄影机晃了眼,幸好她心理素质强。 “你们好,我是监考官,现在分发试卷,考试时间为半小时。”江岁宜瞧了眼教室后面的钟,掐着点说。 她走到每个人面前,挨个发放试卷。 这五个明星,她竟然眼熟四个。 贺迟晏自然不必说。 宋敏英,国民女歌手,她爸是她的骨灰级粉丝,连带着她也跟着耳濡目染。 其他两位演员,她看电视剧时经常看到。另一位看起来很潮,她没什么印象。 到宋敏英面前,她调侃道:“这年头监考老师颜值都这么高啦?我有种饭碗不保的感觉。是不是,小贺?” 江岁宜突然觉得自己心理素质还是不够强,至少现在,她有种想捂脸的冲动。 贺迟晏看她耳尖窜上薄红,眉间染上笑意:“我认同您的前半句话。至于后半句,您是多虑了。” 江岁宜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可以说的吗? 怕他再说出什么来,她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考试开始,过程中不允许交头接耳等作弊行为。” 贺迟晏不紧不慢地拾起那支掉落的笔,摊开卷子,写上自己的名字。 江岁宜坐在讲台上,底下五个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两位演员的已经开始用眼神交流;潮男口中念念有词,像在做法。宋敏英眉头紧蹙,看起来写得艰难。 哎,这些大明星考起试来,和普通学生没什么区别嘛。 直到江岁宜的目光落在贺迟晏身上。 他微微弯着腰,左手撑着下巴,右手像在卷子上漂移,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得出答案。 有点像电影里的镜头。 炽烈的午后,玻璃窗外阳光挥洒,尘埃追寻跳跃在它爱慕的人的身上,梧桐树影摇曳,年少的人在完成一份答卷。 那身蓝白校服,像是能带领人穿越的时光机。 一瞬青春。 江岁宜低头看自己手中的卷子。题目出得很基础,只涉及语数外三门,随便拉一个他们班上的学生来,都会做得很优秀。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主观题:用两句话总结从前的青春和现在经历的“青春”。 一大半时间过去,底下讨论的声音逐渐变大,江岁宜“咳咳——”两声用作提醒,接收到她的信号后,终于收敛了几分。 可是没几分钟,旧态复萌。 江岁宜走下讲台,在五人面前徘徊,看着他们欲动不动的样子,她觉得有点好笑。 到贺迟晏身边时,他停笔抬头,那双多情勾人的眸子一弯,“江老师,我写完了,可以提前交卷吗?” 江岁宜还没说什么,其他嘉宾却都怒了。 “贺迟晏,说好的患难与共呢?” “小贺,你这不人道啊。” “最烦装逼的人!” “把卷子和我的换换吧。” 江岁宜压制住笑意,问:“确定要交?” 贺迟晏视线扫过其他嘉宾,略微停顿了下,说:“那先不交了,给他们点面子。” 他语气坦然,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让人不高兴。 实在忍不住,江岁宜笑了。 她刻意塑造的严肃形象崩盘。 镜头里,她脊背挺直,脖颈修长,侧脸白净。即使和一众明星在一块,也不显得突兀。 很快便到了交卷时间,江岁宜一个个收。 其他人交卷都是恋恋不舍,只有贺迟晏主动递过来,一副求表扬的纯情样。 宋敏英眼睛无声无息地在他们俩之间扫了扫,问:“哎,难道小贺和老师认识?”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岁宜愣住,神情有些不自在,解释了句:“是校友。” 想了想应该要撇清关系,于是补充:“但是不太熟。” 贺迟晏敛眸,平淡地嗯了声,听不出情绪。 宋敏英拉长声音“哦——”了句,嘱咐:“老师可不能看在关系上,给小贺走后门,咱们节目主打的就是公平公正!” 江岁宜笑:“那当然。” 她收齐卷子,回到讲台上,拿起红笔开始批改。 这什么跟什么呀?江岁宜圆瞪眼睛。 古诗文默写—— [两个黄鹂鸣翠柳,不还我钱你是狗。] [十年生死两茫茫,喜羊羊与灰太狼。] 沙雕自己,造福综艺。 为了节目效果,你们可真是拼了。 这真要是她学生考出来的卷子,她可以以死谢罪了。 江岁宜哭笑不得地改下去,主观题更是脑洞和笑点百出。 一个摄像扛着摄像机在她背后拍着,她为了形象,还不能笑出声。 台下。 “老师手下留情,能不能及格就在一念之间。” “表情莫名严肃,是我的答案太离谱了吗?” 宋敏英用笔戳了戳贺迟晏:“你们俩真不熟啊?” 他歪头,若有所思地应了声。 宋敏英毕竟岁数阅历在这儿,一双眼睛毒得很:“我看不像。” 贺迟晏的食指骨节在木桌上轻轻扣了扣,平静道:“您想多了,的确是那样。” 他视线落在台上那人身上。 微仰着头,露出锋利的下颌线,声音却低沉下来,似在喃喃,“只是校友。” 改到贺迟晏这份试卷时,江岁宜终于体会到了当老师的欣慰。 对勾和不要钱似的,在卷子上倾泻而出。 没给附中丢人。 江岁宜心想。 他在娱乐圈里,应该算少见的真学霸吧。 他的字,挺有特点。有些潦草,但笔锋遒劲,力透纸背。 江岁宜没来由地觉得这字体有点眼熟,但一时又记不起在哪儿看过。 看到主观题时,她有点怔。 李老师不是说贺迟晏作文写可烂吗?她觉得,这评价应该夸张了,可能没到这种程度。 ——用两句话总结从前的青春和现在经历的“青春”。 ——[我给从前的青春一句无法传达的嘱咐,也给现在的经历一句有可能的祝福。我嘱咐十七岁的自己,万事落空也没关系;我祝福一个月后的自己,希望你的青春得偿所愿。] “好了,”江岁宜将试卷立起来抖了抖,“现在开始公布成绩。”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响起。 江岁宜不为所动,露出一个标准微笑:“从最后一名开始。” …… …… 其余人全部公布完,只剩下这没有悬念的名次了。 江岁宜微微起身,望向那人,“第一名,贺迟晏,满分。” 他似乎有些意外。 “牛啊,兄弟,直接考了我的双倍。” “快去拿卷子呀!我要观摩观摩!” 贺迟晏眨眨眼,喉结震动,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笑着嗯了声。 江岁宜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正经而严肃:“恭喜你,继续努力。” 和她四目相对,贺迟晏不紧不慢地说:“很荣幸,在江老师手上拿到了满分试卷。” 他眼睫漆黑,看起来温顺又真诚。 江岁宜有点招架不住,“是你自己考的结果。” 贺迟晏表情未变地从她手上接过试卷,然后回到了位置上。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江老师是不是念着校友情谊,给你小子走后门了?” 然而他们看完以后,只能服气。 “为什么同样是毕业多年,只有你这么秀?” “这玩意儿难道不是早该忘了吗?” 宋敏英指着那道主观题,有些讶异:“小贺,这两句话内涵过于丰富哦。” 贺迟晏似乎出神了片刻,但只淡淡笑笑:“随便写写。” 江岁宜也觉得,这两句话可解释的范围太广了,就是不知道播出后网友怎么解读。 主观题嘛,就是送分题。大家都是满分,她没道理不给贺迟晏满分呀。 节目组的PD远远地朝她颔了颔首,她收到暗示,于是清了清嗓子,宣布: “根据节目组制定的规则,这次考试的第一名,有一个福利——” 江岁宜深谙综艺吊人胃口之道,故意停顿在重点时刻。 “是什么是什么?” “可以多放一天假?还是少做一门课的作业?” 贺迟晏盯着她,轻轻挑着眉,笑得温和平静,不显山不露水。 那双眼睛漆黑深沉,引人沉溺,此刻似乎含着一点点期待。 哎,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福利就是,作为代表,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儿,下周一在国旗下发言。” “噗——” “哈哈哈哈哈哈!!!幸好我不是第一名!” “这是粉丝福利吧哈哈哈!活该让你秀!” 贺迟晏顿了一下,颇为无奈地笑。 “好。”他说。 “到时候,还请江老师帮我改改稿子。” 4. 04 04 窗外太阳西沉,晚自习铃声响彻校园。 附中的晚修实行自主管理,向来没有老师看着,只设置答疑组留在办公室。 江岁宜收拾好东西,打算去班上瞄一眼就走。 结果走到教室前,乍一眼看没什么异常。 再一眼。 ……大明星人呢? 节目组应该是早就料到了这儿会有一个冲突点,班上竟然还有位摄像大哥在。 江岁宜沉默着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 她走到吴媛媛身边,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问:“你同桌人呢?” 吴媛媛摇摇头,一脸懵:“我不知道。” 很好。 看得出来,综艺的戏剧性了。 “他什么时候不见踪影的?” 吴媛媛说:“刚在食堂还看见他和其他几位新同学一起吃饭的,然后……没回来。” 江岁宜并不想管这档子事,毕竟又不是真的高中生。但是,按照节目组的规则,她还不得不管。 行吧。 她去找其他几位明星嘉宾问问。 “江老师,”吴媛媛欲言又止,踌躇片刻说:“贺迟晏…同学应该在彭老师那里拿到了出校的请假条。” 江岁宜:“……?” 吴媛媛瞄了她一眼,又说:“这样应该是合规的。” 江岁宜脑袋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出校,请假条,彭老师。 每一个词她都认识,组合到一起就让人不解了。 算了,既然合规,就不用她管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你好好上晚自习。” 车缓缓穿过梧桐大道,树叶被风晃得沙沙作响,偶尔有几声细碎的蝉鸣。 至附中南门时,江岁宜没想到在这儿撞见贺迟晏。 他和保安处的叔叔似乎聊得高兴,江岁宜没出声,等校门打开。 “江老师!” 江岁宜按住方向盘的手一顿,转头。 贺迟晏走过来,弯腰对上车窗内的眼睛,说:“我能跟着你出去吗?” 江岁宜怀疑自己听错了,喃喃问:“啊?” 他解释:“可能是因为早上的直播,门口围了些人,我不太方便直接出去。” 哦,也是。 “那你……” 江岁宜话没说完,贺迟晏又问:“江老师,我能坐副驾驶吗?” 那你是非要出去不可吗? 这让她怎么回答,她只能说可以。 贺迟晏和跟拍的摄像师沟通了两句,拿了手持摄像机后从另一侧上车,系好安全带。 他脱了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的黑T,再将黑色鸭舌帽扣在头上,然后歪头问:“江老师,你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 坐都坐上来了,她难道还能把他赶下去不成? 伸缩门缓缓打开,江岁宜启动车子一出去,果然看见外面围了三三两两带着设备的人群。 他们大概也没想到贺迟晏会以这种方式出门,所以竟然很顺利。 “你去哪儿?” 出了校门立马就是一个红绿灯,江岁宜把车停下,转头问他。 贺迟晏将目光从她扶着方向盘的手上挪开,说:“理发店。” 原来如此。 “其实可以不必那么急,”江岁宜说:“马上就是周末放假,你可以那时候再把头发染回来。” “嗯。”贺迟晏唇角微微弯着,“只是不想给江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江岁宜轻轻咳了咳:“职业需求,我理解的。” 她想了想,又问:“怎么去找彭老师要请假条?” 而不是去找她。 “想明天给江老师一个惊喜。”贺迟晏目光停留在她的脸颊上,无奈笑笑:“但好像失败了。” 温润低沉的声音淬入耳膜,江岁宜莫名心一颤。 “那要是没有我,你打算怎么出来?”她镇定地问。 “大概…”贺迟晏看着红灯渐入倒数,说:“翻墙吧。刚才我差不多已经说服了那位门卫叔叔。” 江岁宜心说那她不是还阻止了一出好戏。 这事放在综艺里应该挺炸裂的吧。 “绿灯了。”他提醒。 “哦哦。”江岁宜回神,又突然想起来一个关键点:“可是这附近没有理发店。” 贺迟晏询问:“我记得,附中对面是有一家?” “它关门了。”江岁宜和他视线对上,解释:“现在那个店面成了家书店。” 贺迟晏愣了下,扶额:“那江老师有什么推荐的店吗?” 这下轮到江岁宜愣住。她从小到大都没对头发做过什么大的加工,去理发店也只是剪短。 “你看……”江岁宜迟疑地开口:“我家小区门口那个怎么样?” 老天爷。 她在说什么鬼话。 明星做一次头发,价格和成果跟她家门口那个,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好吧? “不然你上网搜搜……” “就那儿吧。”贺迟晏并不在意,说:“还要麻烦江老师带路。” 江岁宜如今还和父母住一起,家是老小区,这一片住的都是退休的老教师及其子女。 她家住得离附中并不远,她平常也不会开车上班,只是怕忘了驾驶技巧,偶尔开一开。 谁知,今天就刚好撞上了这事。 车停好后,江岁宜拦住欲开门的贺迟晏,皱眉道:“你不戴个口罩?” 他怔了一下,“这片区域,应该没什么人能认出我。” 你恐怕对你的人气有什么误解。 江岁宜从包里找出塑封的口罩,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还是注意点。” 贺迟晏手心颤了颤,塑料包装被他捏得发出沙沙声。 “好。” 那口罩应该是买东西送的,被江岁宜胡乱塞到了包里,如今贺迟晏戴上,她才发现口罩上的图案……这么萌。 粉色为底,一只哆啦A梦跃然而上。 江岁宜看了两眼,忍不住弯了眸。 “很奇怪吗?”他拉下镜子,打量了自己。 “没有,很可爱。”江岁宜说完发现不太对劲,“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下应该没人能认出你了。” “嗯。” 理发店里没什么顾客,黄毛店主听着店内音乐,懒洋洋歪在门口处的转椅上。 察觉到他们进来,眼睛一抬,问:“谁要理发。” 江岁宜指了指贺迟晏说:“他。” 黄毛看着他,眼神逐渐怪异,“怎么个说法?” 贺迟晏摘了那顶鸭舌帽,道:“染黑。” 江岁宜见一切都安排好了,于是说:“你认得回去的路吗?” 如果认得,她就可以麻溜地告别走人了。 贺迟晏语气带上了抱歉的意味,说:“对不起,我可能不知道怎么回去。能不能麻烦你等等,送我一下?” 听起来有点可怜。 江岁宜不知道为什么,脑袋一发热就同意了。 她坐在等待区,思及前后这一连串的事情,心里一阵后悔。 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加班! 江岁宜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猝不及防听见黄毛问:“帅哥,你不摘口罩吗?” 她赶紧打断:“他生病了,会传染,摘不了。” 黄毛:“你这个口罩……还挺特别的,女朋友送的吧?” 你话不要这么多好吗?专心理发行不行。 贺迟晏笑笑没说话。 也是。如果说不是,黄毛又要问是谁送的,后面又能牵扯出一大堆问题,还不如让它断在这里。 江岁宜继续刷手机。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搜索了贺迟晏的缘故,她不管打开哪个软件,都能看到这个名字。 大数据真的很可怕。 她刷到一个视频,手指顿了顿。那是今天上午节目的直播。 直播里,嘉宾们在校门外接到了节目组递来的学生证,大概是工作失误,贺迟晏的被弄丢了。 难怪,他会迟到。 江岁宜接着往下看。节目组最终找到证件给他,他一边说没关系一边打开看自己的信息,却不知看到什么,目光倏然顿住。 该怎么形容那个表情。 茫然、惊诧和不知所措。 弹幕都在问怎么了。 贺迟晏摇摇头,释然一笑,说自己的证件照拍得不像他,有点意外。 他走进校门,表情未变,脚步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直接朝着高一楼奔跑了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儿。 长长的梧桐大道上,树荫蔽日,校服灌着青春的少年,伴着簌簌的风声,单肩背着包在林荫道上迫切地狂奔。 像一个电影的长镜头。 一个摄像师已经在林荫道尽头等着,而另一个摄像师在后面跟不上他的步伐,一直在喊:“等等!慢一点!!!” 贺迟晏却没有停下来,只半转身子回过头来,比了一个示意跟上来的手势,随即只留下带着风的背影。 到她办公室门外时,他微微踌躇,轻轻喘了一会气后,才郑重地扣响门,喊了声:“报告——” 奔跑那一段的时候,弹幕已然疯了。 【求求了,我要在正片里看见这一段。】 【跑起来的少年有光啊!帅死谁了!!】 【这段让我想起一句话:去见想见的人,得用跑的。】 【哈哈哈楼上,虽然但是,贺迟晏是去见班主任的。】 原来以上帝视角看是这样的。 江岁宜已经不记得她在办公室里看见贺迟晏的那一刻是什么感受了。但是重新看直播,她觉得她的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看着直播里的自己,她好像在看另一个人。很陌生的感觉。 哎,她原来刚见他的时候,这么冷淡呀。 江岁宜把进度条拉了回去,又看了一遍那个奔跑的镜头。 店里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切了,歌词正唱着: “这一刻,我奋不顾身奔向你,像飞鸟拥抱神明。” 正出着神,耳朵突然又听见黄毛的声音:“帅哥,我怎么觉得你长得有点像贺迟晏啊,就那个大明星!现在放的这首歌就是他的!” 5. 05 05 不是吧。 戴这么少女心的口罩,你也能认出来啊? 相比于江岁宜,贺迟晏显得淡定多了,他头都没抬一下,语气平静:“是吗?我不认识他。” “不好意思啊帅哥,我女朋友是他粉丝,”黄毛叹了口气,手上动作未停,悲伤道:“她所有电子产品的壁纸都是这个歌手,我现在可能看谁都像他。” “没关系。”贺迟晏大方谅解。 要不是知道他是本人,江岁宜都快被他这副样子骗过去了。 他怎么能,说假话都这么一本正经的? “还别说啊,我这个‘情敌’创作的歌都还不错。”黄毛继续着手上的操作,道:“我女朋友眼光还是很好的。” 江岁宜:“……” 你这哪是情敌,你这分明就是爱屋及乌! 店内歌曲继续播着,黄毛时不时跟着哼两句,然后又问:“是不是还挺好听的?” 江岁宜觉得自己听过这首歌,还不止一次,因为旋律非常熟悉。只是她从来没注意过歌手是贺迟晏。 他唱歌时的声音和讲话时不太一样。 低,沉,甚至很欲。 到达情感冲突最激烈的那一句时,高音戛然而止,翻涌而出的情绪热潮卷入留出的空白中。 江岁宜不由点点头,对黄毛的话表示赞同。 黄毛从镜子里看见了她的动作,笑着说:“帅哥你看,你女朋友也喜欢。” 末了,还对着手底下的人感叹一句:“马上这个世界又要多出一位把贺迟晏当情敌的男人,我又多了一个同伴。” 江岁宜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恶趣味地想象着,黄毛知道真相后的样子。 “那不一定,”一直没发表观点的贺迟晏突然出声,盯着镜子里后面的人说:“他可能没这么大魅力。” 黄毛笑:“帅哥你是对自己太自信,还是对大明星太没信心啊?” “都不是。”他敛眸,呢喃:“如果他有让她喜欢的能力……” 就好了。 后面半句话他没说完。 江岁宜没想那么多,纯粹觉得他在自黑娱乐。 等待间,电话铃声响起,江岁宜看了下来电显示,颇有些头疼地说:“我去外面接通电话。” 要说新手老师最头疼的,接学生家长来电肯定在其中之一,尤其是开学没多久,却已经打了多次电话的家长。 江岁宜走出理发店,察觉音乐仍然大声,于是又沿着街边,边走边接通。 “喂,吴媛媛妈妈,有什么事情吗?” 作为才从象牙塔里毕业的老师,她其实不擅处理和家长打交道的事,但因为工作性质,无法避免。 “是这样的,江老师。”吴媛媛妈妈的声音听起来严肃又冷静,特别像刻板印象里的女教导主任,让人有种即将要挨骂的错觉。 “吴媛媛昨天下晚自习回到家的时间,比平常晚了十五分钟。”她说,“今天我越想越不对劲,想来问问老师是怎么回事。” 江岁宜:“……” 附中老师又不看守晚自习,她怎么知道? 可她,还偏偏知道。 因为吴媛媛去看贺迟晏的演唱会了。 她以身体不适为由,申请了免晚自习,转道就去了体育馆。 “是这样的,吴媛媛妈妈。”江岁宜犹豫该不该和她说实话。 从接手这个班开始,历经军训和衔接课,吴媛媛在她的印象里都是很乖巧的女孩。 可她母亲……不过短短几次电话联系,江岁宜就察觉到,她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 街边路灯从梧桐枝叶缝隙间照射下来,在地面留下或轻或重的光斑,江岁宜盯着亮影,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我……” “江老师,我只要你给我个准话。”吴媛媛妈妈有些粗暴地打断她,“她是不是在学校里谈恋爱了?” ……啊? 江岁宜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哭笑不得:“您怎么会这么想?” “我看了她的日记本,里面多次提到了男生人称‘他’。”吴媛媛妈妈不悦道,“类似,我想再努力一点去见他这种话。” 这话里的他,应该指的是贺迟晏吧? 这乌龙闹的…… 江岁宜说:“我理解您对孩子的关心。但是据我所知,媛媛并没有像您所猜测的那样,她在学校向来表现很好。” 吴媛媛妈妈似乎还是心有疑虑,又拉着江岁宜说了一大段对于孩子行为的分析,最后终于在连番安抚下,丢下一句“她在学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告诉我”匆匆挂掉。 江岁宜一看通话时间,四十分钟。 众所周知,老师是没有下班时间的,他们必须及时回复家长消息,否则就是不负责任。 她慢慢往回走,思索着明天还是得找吴媛媛好好聊一聊。 回到理发店,黄毛又歪在进门处的转椅上,大明星却已经不见踪影了。 江岁宜指着贺迟晏原来坐的位置,问:“他人呢?” “走了。” “走了?”江岁宜嘴角抽搐了下,皱眉:“怎么走的?” 黄毛撩了把头发,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我用手机帮他叫了个网约车。” 对呀,她怎么没想到。在这儿等了这么久,不是纯纯浪费时间嘛。 “染发的钱,再加上打车的钱,一共……”黄毛飞快地敲了下计算器,得出结果后将数字展示给她,扬着微笑说:“微信,还是支付宝?现金也可以。” 江岁宜:“……” 原来重点在这儿呢。 难怪要让她在这儿等着。 一个大明星,竟然让卑微打工人付款。 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江岁宜憋屈地付了钱,正准备离开,黄毛又叫住她:“哎,你男朋友给你留了话!” 一张普普通通的折叠好的A4白纸,蓝色圆珠笔好看写道:“现金没带够,手机被节目组没收了,下晚自习后才能拿到,麻烦江老师加下我微信,以便还钱。请务必,否则我良心不安。 ——贺” 下面是一串字母数字。 还没燃起来的火,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行吧,原谅他了。 店内音乐的歌单应该循环了一遍,当熟悉的旋律又响起时,江岁宜停下脚步,转身问黄毛:“这是贺迟晏的哪首歌?” 他露出一个“你看,我就知道”的表情,“我就猜,你刚才当着男朋友的面不好意思问。” 你都在瞎猜些什么。 “算了……” 黄毛摆摆手,大发慈悲地说:“我明白的。” “名字叫,《飞鸟遇神》。” - “师傅,麻烦绕到另一边。”网约车司机按照指示,转了个弯。 附中晚自习已经结束,走读生纷纷离校,但校门口围着的闲杂人只多不少。 兜兜转转,翻墙还是唯一选择。 外校人很难知道,有一条小路直通附中操场边的围栏。 夜晚的学校很静。操场边缘没有灯,贺迟晏从包里摸出手机,开机,打开手电筒。 节目组没收手机是真的,但他出校,没理由不还给他。 至于为什么隐瞒实情—— 贺迟晏刷新了下微信,依旧没收到新的好友申请。 没关系,不着急。 他把书包往墙那边一扔,手掌干脆搭在半身高的石台上,落地一撑,便跃上去了。 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像做过无数次。 他跳下来,躬身拾起落在草地上的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往宿舍楼那边走。 “不回来?我知道了,我会和小妹说的。” “你们总是这样,我习惯了,没什么好失望的。” 这个声音…… 贺迟晏挑了挑眉,向声源处看去,恰好与挂掉电话同时转身的人对视上。 黑皮前桌,或者应该称之为班长。 附中是不让带手机进校的,当然,是明面儿上。 贺迟晏面不改色走近:“怎么不回宿舍打?” 何徐行像见了鬼似的愣了片刻,才说:“宿舍里装了摄像头,不太方便。” 贺迟晏点点头表示理解,“一起回去?” 何徐行见他没问起刚才那通电话,心里松了口气,又恢复了白日里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行啊哥。” 摄像大哥在宿舍楼前终于等到迟迟未归的人,拍到贺迟晏和舍友“相亲相爱”的画面后,也就可以收工了。 《重返十七岁》主打真实校园生活,明星全封闭、全时段在校,作业、考试都要跟着高中生一起写。 毕业多年的明星,交不上作业、考不了及格,为高中生活抓耳挠腮的场面,恰恰是观众们所喜闻乐见的。 何徐行把剩余的作业写了,转头看见贺迟晏撑着额转笔发呆,于是他捧着书过去体贴地问:“哥,你作业没写完吧,我可以借你——” 抄。 声音戛然而止。 贺迟晏没在做作业,他的手机置于桌上,此刻正放着广播体操视频,走近方可听见有节奏感的口令: “全国中小学生第三套广播体操,《舞动青春》,现在开始——” 何徐行惊:“哥,你看这个做什么?” “仙女指派的,我领广播操,这不得好好复习?” 贺迟晏抬头,往椅背一靠,指着屏幕看向何徐行: “作业写完了,这个没学完,教教我?” 6. 06 06 九月的夜还算透亮。 附中的住校生很少。即使家离得不近,更多同学也是选择在校门口的小区租好房子,家长陪读。 这间宿舍,本来只有何徐行一个人住。 十点半,寝室熄了灯后,何徐行看着对面床上在夜色中显出的模糊轮廓,小声感叹了句: “哥,我知道你为什么只是歌手,而不是那种唱跳型爱豆了。” 半空传来简短而低沉的回复:“你说说。” 何徐行:“吴媛媛看到你跳舞,估计都是会直接脱粉的程度。” 贺迟晏:“……” 何徐行赶紧找补道:“但是当纯歌手也很好啊。爱豆不能谈恋爱的,歌手可以。” 贺迟晏:“你哪听来的乱七八糟的道理?” “吴媛媛是我后桌啊,平常会听她提,”何徐行顿了顿,一言难尽地说:“其实吧,吴媛媛是你的……妈粉,她还挺希望你获得幸福的。” “?” 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 妈粉。 贺迟晏回忆了下他的同桌,文文静静的姑娘,坐他旁边动都不敢多动。 “哥,你不要有太大负担,我刚才说脱粉是随便说说,她才不会呢。”何徐行碎碎念。 “而且我觉得啊,经过一个晚上的刻苦练习,明天领□□一定可以的!” 微信提示音突然响起。 贺迟晏缓缓坐起,月色中依稀可见他宽薄挺拔的身影。 他点开消息通知,少顷后轻微喘息问:“做广播体操的时候,你们江老师会来看吗?” “当然会了,”何徐行笑了一声,“仙女很负责任的,有时候还陪我们跑跑步。” “嗯。” 对面传来的声音大了些,何徐行探头一看,人已经不在床上了,“哥,你下床干什么?” 宿舍门被打开,走廊的灯沿着缝隙透了进来。 贺迟晏的声音低低传过来:“我想了想,觉得应该再努力一下,争取尽量不被脱粉。” “啊?” “我去外面吹吹风,顺便再练一练,你先睡吧。” 何徐行:? 你好卷。 偶像包袱好重。 - 江岁宜到家时,父母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剧正片结束,片尾曲响起,江岁宜一边换鞋一边听,好像是宋敏英的歌。 老江头也没转,调侃:“呦,今天又被哪个家长找了?劫历得怎么样?” 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幼稚的老男孩。 江岁宜突然就不想告诉他,他喜欢的宋敏英现在就在附中录节目。 她进门,说:“被雷劫劈得外焦里嫩,现在急需好好洗个澡。” 老江笑:“年轻人 ,你还得再修炼修炼。” 江岁宜洗完澡出来,逃过父母盘问细节,却没逃过5G冲浪朋友的消息轰炸。 综艺直播里她和贺迟晏同框的画面被截出来,一堆人发来问号。 江岁宜改完教案,做完PPT,抽空回复了几个关系熟悉的。 回老家当老师的大学室友:“我靠我靠,贺迟晏为什么不来我们学校录节目?!” 江岁宜:“可能因为,我们学校是他母校。” 她:“我看直播里说你俩同级,既然是同级校友,你们应该认识吧?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呀!!!我抢他演唱会门票秒没,我都伤心死了。” 江岁宜:“……说来让人不信,但我高中确实没听说过他这号人。” 她:“?怎么可能!” “你们高中的人都双目失明了吗???” “他居然不配留有姓名!” 是啊,怎么可能。但这就是事实。 坦白讲,江岁宜觉得贺迟晏这个人不太上镜。至少,她觉得他现实里比在大屏幕上的代言公式照好看。 江岁宜想了想,在回复完高中同班好友的消息以后,又多问了句:“高中时,你听说过贺迟晏吗?他很有名吗?” 【李梦言】:没有啊,他学理科吧,和我们班隔那么远,没什么交集。 【李梦言】: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高三时,你每天看的报纸不就是他发的吗?但是高一高二完全没听说过他。 【李梦言】:他变化挺大的哈哈哈哈,高中时候都没看出来他这么帅。 发……报纸? 江岁宜想起来了。 电子化时代到来,更多人选择通过网络获取信息,但附中仍鼓励学生进行纸质阅读。 宁宜附中订阅了所有市面上能买到的报纸,早晨会送到保安室,每个年级由专门的同学负责领取,然后随意分发一份到各班以供学生查看。 因为是趁着早操这个时间发,所以这名同学不用做广播体操。 高三时,江岁宜有段时间左腿骨折,早操只能待在班上,看报纸是她唯一的乐趣。 可是。 那个发报纸的同学,次次都把她们班放在最后一个,攥着仅剩的最后一份报纸。 终于有次。 在男生放下报纸于讲台,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去时,江岁宜叫住他:“哎,同学你等等!” 男生的脚步几乎在她出声的片刻就停顿了下来,好像就等着这一刻一样,毫不犹豫地转身。 江岁宜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温和地说:“同学,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儿?” 男生特别瘦,头发很长,但又没超过附中规定的限度,再加上一副极为普通的黑框眼镜遮了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轻轻嗯了一声。 江岁宜说:“你能不能,以后第一个来我们班发呀。我想把这些报纸都浏览一下,我保证看得很快,不会耽误你发下面的班级。” 报纸的种类很多。《新华日报》《宁宜晨报》《现代快报》……质量参差不齐。每次她们班都拿到最后一份,没有选择的余地。 男生静静瞧了她半晌,大概出于对她半残状态的同情,最终点头应了一声。 江岁宜弯眸,“谢谢你啊同学。” 他顿了两秒,摇摇头没说话。 江岁宜心想这人也太内敛了,像棵被圈地保护的百年老树,旁人都走不进他的世界。 在无言沉默的几秒内,他又准备转身离开。 大概是从小受当老师的父母的影响,江岁宜偏偏就爱管得宽,她拉住男生袖口,“你等等!” 视角盲区,贺迟晏搭在校服裤子边的手蜷缩了两下,他偏了半个头,江岁宜看不清表情,但是想来是在问还有什么事。 江岁宜将拐杖搭在墙上,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几颗软糖,递过:“算是贿赂,你以后可以跟我多说点话呀。” 男生一怔。 在她强烈的动作暗示下,他慢慢摊开手掌,于是几颗糖簌簌落下。 像是通往神秘世界的一列火车,满载着心照不宣的少年心事。 后来他真的每次都第一个来她们班,捧着一大摞新鲜出炉的报纸。 来了以后,径直走向她的位置,将不同类型的各挑一份出来,摊开在她面前。 在她认真浏览的时候,他就一动不动站在旁边,颇有种督促的意味,她怕他等得急,只能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有时看到有趣的,江岁宜还会故意念给他听,希望他能笑一笑。 但他笑点真的很高,最多扯一扯嘴角,再想要多一点就没有了。 不久后,她已经能正常下楼活动了,于是最后一次,江岁宜对他说:“麻烦你这么久,辛苦你了,以后就不用先送到我们班啦,我可以下楼做操了。” 他愣了片刻,说:“知道了。” 江岁宜还特地去小卖部买了一整袋糖,塞到他手上,眼神清澈明亮:“但是同学,我有句话送给你。” “内向而不呆滞,寂静而有力量。平波水面,狂澜暗藏。”她笑了下说:“你是有力量的人,希望你有一天也能自在独行,做别人的一束光,加油呀。” 原来贺迟晏是他呀。 当时都没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江岁宜盯着李梦言最后那句“变化挺大”,心说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大,都天差地别了。 她完全无法想象,当时那样沉默的人,会变成熠熠发光的大明星。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做了很多很多人的一束光。 他能成为现在这样,也很好。 江岁宜还有点欣慰的感觉。 从理发店带回来的那张写了字的A4纸落在手边,江岁宜拾起,盯着上面的字迹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来熟悉在哪儿。 “良心不安”这四个字特地被放大,怕她看不见似的。 江岁宜很轻地叹了口气,妥协地点击微信的添加好友,照着他的指示输入。 不想,好友申请秒通过。 江岁宜:“?” 这个点,附中宿舍应该熄灯了吧,还搁这玩手机呢。 他发:江老师。 江岁宜:还不睡? 贺迟晏:还完钱才能睡,否则良心不安,睡不着。 行吧。 江岁宜在聊天框输入了一个数字,想了想,又给他抹了个零。 对方发来一个转账。 江岁宜接收以后突觉不对:你好像手滑多打了一个零。 她把钱转回去,贺迟晏又发:没有。 贺迟晏:算是贿赂,江老师以后多照顾我点。 ……? 江岁宜:不行,这是违规的。 贺迟晏:不照顾也行,就当我…… 请江老师吃糖吧。 7. 07 07 晨读时间是早上七点十分到七点五十,但老师往往需要提前到校做准备。 今天是英语早读,但英语老师打电话过来,说有点事会晚点到,让江岁宜帮忙看会儿班。 反正第一节刚好是她的语文课,江岁宜等晨读完就可以无缝上课。 她到班早,从前门进班时,看到几个学生围在一张桌子前叽叽喳喳,摄像大哥在旁边尽职尽责地当背景板。 悄无声息地走近,几个男生丝毫没有意识到。 “哥!晏哥!你是来救我狗命的!” 卷子和练习册在他们手中传递,速度快到只留下几道残影。 贺迟晏余光瞥到不远处的身影,翻开英语书,一本正经地提醒道:“我要早读了。” “你放心,早读前我肯定能结束!”埋头苦写的男生不忘补充,“完形填空,我会挑几个写不一样的答案,你放心,我技巧高超,从来没被老师抓到过。” 江岁宜捧着书,微微弯下腰,悠悠在他背后问:“是吗?” 他毫不在意地回答,“那可不是,我这么——” 空气突然静默了两秒。 “江、江老师!”男生猛地窜起,表情惊恐地把笔一扔,立定站好。 江岁宜从容地拿起摊开的两本作业,比对观察了下,笑眯眯点头说:“技巧确实高超,经验挺丰富。” 男生红了红脸,还知道要维护自己的同伙:“那个,是我主动拿了贺迟晏同学的作业,不关他的事……” 还挺讲义气。 江岁宜扫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人。 贺迟晏一副乖巧的样子,又有点压不住笑。 江岁宜收回视线,合上作业本,问:“是他要高考,还是你要高考?他都毕业多少年了,你就这么相信他的答案?” 男生支支吾吾地小声嘀咕:“那也比我强啊。” 接下来,就是一番例行沟通教育,最后以男生多做两篇同类型的题收尾。 “还有你。”江岁宜想起了还有一个共犯,偏头看他。 贺迟晏依然是那副无辜的表情,漆黑的瞳孔盯着她,一举一动带着蓬勃的朝气。 他应:“哎。” 江岁宜:“你和英语课代表一块上讲台带早读。” 早自习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特别是念英语时一个个单词往外蹦,和催眠符似的,有气无力是常态。 然而今天情况有所改变。 江岁宜坐在后门口的空位上,一边改着刚收上来的作业,一边分神听着读书声。 事实证明,这个惩罚恰到好处。 学生们的反馈就能说明一切。 贺迟晏念英文,或许音调比不上英语老师标准,但清朗的质感是独特的。 清晰而低回。 好像能把英文课文当歌词唱出来一样。 江岁宜小幅度地甩了甩头,肯定是因为昨晚回去听了他的歌而导致的错觉。 没一会儿英语老师也过来了,于是两个领读的人光荣下岗。 苏老师继续带着他们读书,但这会儿干什么的都出来了,偷摸咬一口包子的,吸着豆浆含糊地读个音调的。 江岁宜在最后排看得一清二楚。 贺迟晏倒真像个乖巧的高中生那样,脊背挺得绷直,读得认真。 苏老师拍了拍手示意停下来,了然道:“怎么,你们还搞区别对待啊?刚我没来的时候,你们都可以参加朗读比赛了。” 下面有人笑着接话:“哪有——” 他也不在意:“行吧,既然大家都没有读书的兴趣,拿出听写本,咱们默单词。” “啊!不要啊!!!” 长吁短叹声接连响起,但是反抗无效。 早读课下,江岁宜起身走向讲台,老苏边等着课代表收齐听写本,边对她说:“小江老师辛苦了。” 课代表捧着本子过来,老苏大大方方问:“新同学怎么样,帅吧?” 课代表跟他混得熟,性子也直爽,毫不犹豫地点头:“帅!” 老苏捶胸,佯装伤心:“合着我人气垫底,激不起你们学英语的兴趣了。” 课代表强行改口挽回:“当然您还是最帅的,您是人气王。” 老苏接过本子摆摆手,“我年龄大了,就不参与了,这话留着给江老师说吧,我可是听说了,新同学原来和你们江老师是同学,这不得争个人气高下。” 江岁宜微笑不语,课代表风中凌乱。 ……啊? 我同学成了大明星,后来成了我学生? 她只知道江老师是学姐,贺迟晏是学长……原来这俩还有层关系呢! 语文课学的是荀子的《劝学》。文言文备课向来麻烦,新课改以后就要求加强学生的素质,讲起来就细而慢。 在上课之前,江岁宜首先提了下选重选语文课代表的事,因为之前的语文课代表因为学习压力自请卸任了。 有好几个人举了手,他们互相张望着看向自己的竞争对手。 然后…… 他们又默默放下了。 因为贺迟晏举手了,他靠在椅背上,接收到竞争对手的目光时一点也不慌,反而挑了挑眉回望过去。 那几位同学怂了:争不过,争不过。 江岁宜无奈说:“这次情况有点特殊,我们选两位同学,大家踊跃一点。” 贺迟晏在附中只待一个月,难不成他走了以后,她就不用课代表了? 几只小手又颤颤巍巍地举起来。 江岁宜笑:“那这几位同学上来说两句,然后大家自行投票。” 附中作为名校,自然是卧虎藏龙。只是竞选感言,几位同学还引经据典,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表现自己。 吴媛媛给同桌打气:“贺同学,加油,我肯定投你一票。” 何徐行也回头,悄悄说:“哥,我也一定投你一票!” 然而贺迟晏跟其他人走的并不是一个路线。 他站上讲台,不紧不慢开口:“众所周知,高考语文,我的分数刚刚好及格。” 江岁宜&一众学生:“……” 底下已经有人开始笑了。 贺迟晏看向江岁宜,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我一直觉得,自己恰恰缺少这么个历练的机会,语文水平才没得到提升,。” 他轻轻点了点头,似在对自己的说辞表示肯定。 “所以,希望大家给我个机会,让我重新证明下自己。”贺迟晏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了,如果月考的时候没能达到江老师以及各位同学的期望……” 何徐行大声接道:“那就再当一个月的课代表!” 江岁宜笑着止住:“行了,大家投票吧。” 最后,贺迟晏以压倒性的优势中选,和另外一名女生成了新晋语文课代表。 江岁宜打开PPT,在黑板上写下劝学二字,接起贺迟晏刚才的话:“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如果贺同学能一直坚持,相信肯定不止于刚好及格。” 贺迟晏目光坦坦荡荡。 人民教师上课都需要一些信念感,或者说,需要点学生的回馈。 江岁宜这节课的信念感,来源于—— 无论何时她停顿在某一个地方,总有一双专注的眼睛告诉她,有人在很认真得听。 她被弄得都有些破功,因为贺迟晏就和刚上学的听话小学生一样,乖到不可思议。 连带着旁边的吴媛媛都不敢走神。 下课铃一打,学生们勾肩搭背排好队,前往操场进行大课间活动。 江岁宜收拾好东西送回办公室,从南边楼梯下来,出了教学楼,刚好遇上从保安室捧着报纸回来的同学。 高高瘦瘦的男生,带着副眼镜。 一种熟悉感油然而来。 江岁宜拍拍脑袋,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 “江老师。” 忽地背后有人叫,她回过头。 是贺迟晏。 穿着同款校服的贺迟晏走下最后一级楼梯,同那名发报同学擦肩而过。江岁宜这才有了实感,他完全蜕变了。 摄像大哥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两个并肩行走的人。 “怎么没跟上大部队?” 贺迟晏眉梢轻扬,微微偏头看她:“嗯,待会要领广播体操,有点紧张,我要冷静冷静。” 江岁宜笑:“你还会紧张。” 能在万人体育场开演唱会,被鲜花和掌声团团包围的人,竟然会因为这事紧张。 被他看着的人才应该紧张才对吧。 贺迟晏说:“当然会。” 他轻声喟叹一句:“江老师大概不知道,我以前在附中时的样子。” 校园里人声鼎沸,笑声、闹声交织,广播里的进场曲仍在继续。 但是此时周遭的一切声响都飘远了,他这一声叹,倏然带来一种安静的奇妙氛围,像套上了真空的罩子。 江岁宜一时没说话,贺迟晏收回视线,语气平静:“我要跑着去操场了,不然快赶不上了。” 其实她没有想到,他能以这种坦荡的语气同她讲出从前。但转念想想,或许他也完全不记得她,正如她一样。 江岁宜回过神来,轻声说:“我知道。” 贺迟晏点点头,正打算先行一步,忽然又听见她问: “你后来去读《自在独行》了吗?” 贺迟晏愣住,静了片刻,有些不可思议地回看过来。 所以这个“我知道”,是指…… “我知道你以前在附中时是什么样子。” 8. 08 08 江岁宜说完这话,忽然感到气氛有点尴尬,幸好此时广播在催:“还没进场的同学快点啊!后面的那几个,跑快点!” 她转向贺迟晏,有些仓皇地催促道:“你听见没,快跑。” 贺迟晏撩起眼皮,静默地看她两秒,倏然嘴角一弯:“我听见了。” 尾音散在奔跑时掀起的风中,校服敞开飞扬在身后,而我听见,你说你记得我。 江岁宜也加快脚步,越靠近听到的尖叫声越大,她还在想发生了什么事,循声望去,发现主席台的大屏开了。 这大屏平常不会开,除非遇到运动会等比较大型的活动。 综艺的全部摄像都在操场候着,此刻又开了一场网络直播,而附中的大屏正在转播。 明星只分散在三个班里,其他年级和班的学生只能在课间偷偷在外面围观。 这下可好,现在直接全校直播。做个广播体操而已哎,校领导是懂抓住机会的。 贺迟晏此时站在八班队列的最前面。大屏上,他朝镜头招了招手,笑了笑。 江岁宜穿过后面的班级方阵时,夸他的彩虹屁听了一堆。 “真的不上镜!我上厕所时特地从八班过,看到贺迟晏真人了,好帅!” “我也是我也是,有次去接水的时候刚好碰上他从八班出来!真的!帅!” “恨生不逢时!早生几年,我就能和学长做同学了!” 江岁宜站在末尾,看看队伍前面的人,又看看大屏幕。贺迟晏长得高,几乎将站在前排的人全数挡住。 临近的班级都在往这边张望,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都快把头递过来了。 主席台上,负责老师已经开始发言了,“同学们!今天的广播体操,全国都会看到了。” 他顿了下,话筒放下又复拿起,“我就提醒到这儿,大家也不想在网络上看到自己出糗的样子吧,这可是永久的黑历史。” 这话刚讲出口,江岁宜就看见几个学生立马把背挺得板直,三三两两咬耳朵的人都停下了。 毕竟他们班是重点特写对象,可不得注意点形象。 江岁宜正在帮一个女生整理校服衣领,突然心有所感地向前面望过去。 贺迟晏回头和他后面的男生讲话,眼睛却是看向最后排她的方向,触到她的目光后点点头,笑着转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在向谁点头。 广播体操的音乐响起。 八班前面突然开始喧闹,几个男生吹着口哨,起哄着将贺迟晏围了起来,合力将他推着送上了主席台。 江岁宜先是惊讶,然后又失笑。 她只让他当班级的领操员,这下好了,变成全校的了。 那几个男生飞奔着从主席台上下来,又跑到旁边几个班,把其余四个明星从犄角旮旯里拖出来,一并送了上去。 广播体操前小半段的拍子全都错乱,学生都在哇哇乱叫,从一声调逐步变化成四声调,表情精彩纷呈。 谁都没想起来,现在是正经时刻。 主席台上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然而贺迟晏稳居中心位,有条不紊地卡着节奏点做动作,还分出眼神看向两旁,唇角扬得很高。 他做动作像用PPT复盘校正过角度一样,虽然缺乏点自由的生机,但十分标准。 手长脚长,线条流畅,动起来就很赏心悦目。 其余几个明星照猫画虎,企图唤醒自己残余的记忆,却手足无措到自创动作,似乎有一瞬还同手同脚动了起来。 窘迫。 对比实在强烈。 要不是知道其他人是被逼无奈,江岁宜都要怀疑他们是故意上去给贺迟晏做对照组的。 她努力憋笑,然后实在没忍住,掏出手机咔咔连拍了几张。 “体转运动,一二三四——” 手机里的人突然转头,目的精准找到她的镜头并对视。江岁宜始料未及,手一抖按下了拍照键。 连着转体了好几回,次次都能精准找到她的位置。 贺迟晏是镜头捕捉机吧? 九月的天仍然闷热,阳光照得人有些倦燥。少年啊,在阳光下一晒就发光。 此刻,江岁宜真的理解了一点,这个综艺为什么叫《重返十七岁》。 因为贺迟晏在发光。 广播体操做完之后是跑操,跑两首歌的时长。作为背景音乐的两首歌都是从学生来信推荐中选取,最大程度平息了沸反盈天的跑步民怨。 今天,当然是《重返》专场。 第一首歌,江岁宜听出是宋敏英的。 她看到吴媛媛站在原地没参与,猜测女生是在生理期,想了想,也正好趁这个时机和她聊一聊。 吴媛媛见她神色有点严肃,主动说:“江老师,昨天没交的作业我都补上了。这两天,我也有好好听课。” 江岁宜看她紧张成这样,不禁笑:“不是因为这个找你。” “啊?” “是这样,”江岁宜措了下辞,“你去看演唱会的事情是不是瞒着你妈妈了?” 吴媛飞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老师,我妈妈联系您了?您和她说了吗?” 问完冷静下来,又否认自己:“您肯定没说,否则我昨晚应该进不了家门。” 这么夸张? 江岁宜皱眉:“为什么?” 吴媛媛解释:“一切和学习无关的事情,妈妈都不允许我做,连听一首歌的时间都不被允许。” 江岁宜可以理解这种压抑感,但是,“你一个人,有没有考虑过安全的问题?” 吴媛媛点头又摇头:“是表姐陪我去的。我都想好了,就放纵这么一次,之后三年就按妈妈说的那样心无旁骛死读书。” “我就是没想到,贺……同学会变成我同桌。”吴媛媛咬着下唇,小声道。 既然她规划清晰,那就没什么好讲的。江岁宜最终只是提醒她要和母亲好好沟通。 贺迟晏在人群中很显眼,是一眼就能看得到的存在,江岁宜看了眼那道身影,偏头问吴媛媛:“他为什么会成为你的偶像?” 此时第一首歌结束了,下一首无缝接上。 几乎是前奏一响起,吴媛媛眼睛忽地就亮了。 她回:“……因为现在的这首歌。” “不诉情的歌也能道得未尽的话,”吴媛媛跟着旋律晃着,笑得开心:“江老师,你相信吗,我能从这里获得能量。” 跑操结束,一群学生头也不回往小卖部冲,压根没有队列可言。 江岁宜和办公室的两位同事一道走着回办公室,沿途也有同学三三两两成群,谈论着刚才的广播体操事故。 周老师感叹:“年轻真好啊,我刚在下面看,有一瞬间都觉得活力满满。” 另一位年轻老师附和着感叹时光易逝。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转到江岁宜身上,周老师突然问起:“小江啊,你有男朋友了吗?” 江岁宜:“……” 年轻女老师看了她一眼,微微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没有。” “青春易逝啊。你得抓紧了,”周老师一副这怎么可以的表情,“你说说看你的要求,我可以帮你介绍介绍,约个合适时间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江岁宜有些头疼地婉拒热心月老:“不……” “江老师!” 背后传来的呼唤声像救命稻草一样,江岁宜赶紧转身。 何徐行追过来,还附带一个贺迟晏。 许是刚跑完步,加上烈日直照着,男生头上渗出层层汗珠,碎发贴在额间,动作却是不紧不慢的。 他将校服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短袖T,抓着外套的手臂肌肉绷紧,力量感十足。 “怎么了?”江岁宜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班长。 何徐行只是想起来有个材料不知道怎么填,来问问她。 “哦哦,谢谢老师。”何徐行点头,“那我先回去准备下一节课了。” 他们才走出两步,周老师又接着刚才的话题:“小江啊,你继续说,想找什么样的对象,我这边都有合适的。哎,我有个侄子……” 江岁宜正打算将婉拒的话再说一次,没想到贺迟晏竟然转了身回来。 周老师突然噤声,目光相对间,江岁宜感到有些不自然。他……应该没听见吧? 她咳咳两声,问:“还有事?” 贺迟晏缓慢收回视线,眼眸有点黯,眉毛微抬:“没什么事。就是作为同学,想多了解一下你。” 江岁宜:“……” 竟然听见了。 她客气拒绝说:“不用了周老师,我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 周老师认出贺迟晏这位大明星后欲言又止,最终只说:“行吧,那你有打算了再找我。” 江岁宜想礼貌敷衍两句,没想到贺迟晏垂眸安静了会而竟突然出声,声音并不大,像是自说自话: “江老师找对象的话——”他撩起眼皮,视线一扫,偏狭长的眼睛亮而温柔,嘴角淡笑,道: “条件至少得比我好吧。” 这话说的,好像把他的位置放得很低。 他仿佛很轻地叹了口气,还理性分析着江岁宜的优秀之处,一件件往上叠加。 然后,得出一条完整的逻辑链,结论是: 要比他长得好,比他学历高,比他有钱。而这,是最基本的。 最后,贺迟晏低声自嘲:“其实这样还不够,因为我觉得我这样的条件还配不上江老师。” 周老师:“……?” 贺迟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向周老师,问: “您刚说要介绍什么样的给她?” 9. 09 09 空气霎时陷入一阵静默。 何徐行目睹着贺迟晏从淡然处之到“口出狂言”的全过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心里的弹幕却满得要溢出来了。 不是啊,哥,你故意的吧。 比你学历高的没你帅,比你帅的又没你富有。 能同时满足你这些条件的,屈指可数啊。 周老师尬笑两声,含糊说了几句,在年轻老师的解围下,说有事先走。 江岁宜这会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说不出来话,但是瞧着自己班长更懵逼的表情,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讲点什么。 她咳了一声,吩咐道:“何徐行,我办公桌上有一叠通知书,你去拿一下发给同学们。” “哦哦。” 何徐行离开以后,江岁宜和贺迟晏慢慢往回走。 和他走得近了,难免会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一种很令人舒适的,却形容不出的干净气息,像融雪后的林间小溪。 “有些老师就是比较热心,”江岁宜解释,“谢谢啊,但是你也没有必要那样说。” “哪样?” 江岁宜眨了下眼:“就……贬低自己,抬高他人,在某些时刻语出惊人。” 贺迟晏面色安然,低笑一声:“没有,我是真情实感。” 他笑时温和,看起来很好亲近,难怪班里的学生没两天就和他打成一片。 江岁宜只当他在过度自谦,点点头没说话,不想他又状若无意地问: “后来怎么没和魏旭一起了?”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江岁宜还有点愣。 “不是吧,你也相信八卦啊?”江岁宜讶异,嘴角一抽:“我跟他本来就没一起过呀。” 魏旭,和她一样是教师子女,住在一片,父母工作也在一块,自然是从小就认识,一路升学都是同校,纯洁的革命友谊关系。 “哦,我知道了。”江岁宜回忆起来,“你们俩同班。” 贺迟晏愣住:“没有吗?” 江岁宜无语地摆摆手:“没,不知道谁乱传的,解释了也不听,后来就懒得管了。我又不能因为这事以后都不和魏旭来往了吧。” 她还举了个例子:“你看啊,你们娱乐圈不也是这样。被爆出恋情的明星都不会回应,不管真的假的,都等热度慢慢消散。” 贺迟晏沉默敛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少顷才抬头:“我会。” “什么?” 他眼神澈亮地看她,语气认真:“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会回应。” 江岁宜本想以玩笑的形式结束这个话题,不想他如此诚挚,搞得她不知如何接了。 贺迟晏的额角仍然泛着细密的汗,阳光底下显得亮晶晶的。 眼睛亦是。 他一点妆都没化,完全是最本真的样子,却少年感十足。 江岁宜顺着问:“你这样,粉丝不会全部脱粉吗?” 贺迟晏仿佛很轻地叹了口气,垂着眉眼说:“你大概从来没有刷到过我相关的信息吧。” 江岁宜刚想辩解,却发现无可辩。 “《重返》是我参加的第一个综艺,”他低声道,“我从出道那天就说,希望他们更多因为作品支持我,而不是其他因素。” “如果事情是真的,我回应是给他们选择来去的权利;如果是假的,那我不会为了炒作赔上自己的清誉。” 贺迟晏顿了一下,“我得负责任,不管对谁。” 江岁宜沉默两秒,有点错愕。 她不了解娱乐圈,但毫无疑问,他和她口中的其他明星并不一样。 “哦。” 江岁宜匆忙移开眼,转而发现路上已经没剩几个学生了,她看了眼手机,下节课快开始了。 “那我先回去了。”他兀自吐了口气,带着妥协一般。 挺拔颀长的身影从眼前迈过,一步步远去。 走到一半,突然又回过身来,笑问:“今天拍的照片,能发我一份吗?” 江岁宜愣了一下,点头。 原来有人笑起来不露牙齿也这么好看。 梧桐繁茂,阳光正好。 江岁宜抬起手挡了挡日光,她好像有点理解他为什么会是吴媛媛的偶像了。 何徐行审时度势地麻溜离开后,到办公室拿通知单,迎面撞上了英语课代表。 英语课代表叫住他:“哎,你看到江老师了吗?” 何徐行:“她快回来了……现在应该和晏哥在聊。” 英语课代表突然神秘兮兮地“哦~”了一声,然后凑近小声问:“你知道他俩之前是同学吗?” 何徐行挠头:“不知道,你听谁说的?” 随即恍然大悟,难怪刚才他要帮江老师说话。 原来是因为同学情谊。 “老苏讲的。”英语课代表啧啧感叹:“我同学要是成了大明星,我不得天天挂嘴边吹,仙女可真能忍……” “他俩这关系还挺复杂的。”何徐行搜罗了下刚才的记忆,心里涌上阵怪异,但又飞速退散,“你找江老师什么事?” “马上不是教师节嘛,但在周日,我找仙女商量是不是得提前……” 何徐行一拍脑袋,操办这种人情味的活动可不得是他这个班长主办。 “我差点给忘了,咱们先谋划一下吧,还是得惊喜点。” “行。” 何徐行召集了几个班委,商量到最后还是鲜花贺卡祝福三件套,在周五也就是明天送出。 “晏哥,放学以后我们几个去给教师节订花,你去不去?” 贺迟晏彼时正头也不抬地写着作业,听到关键词手一顿。 一点没犹豫,说:“去。” 何徐行说:“还得想想怎么拿到请假条,直接说原因的话惊喜就没了。” 一男生出主意:“翻墙?” 何徐行思索,“之前好像听学长说,附中有个绝佳的翻墙地点,不如去问问在哪?反正也就出去一小会儿,肯定不会被抓到。” 贺迟晏把笔一搁,挑挑眉,琢磨道:“你们,用得着舍近求远?” 众人:“……” 哦对,他也是学长来着。 一个大明星,每天雷打不动地坐在教室里写题,比他们这些真正的高中生还努力,让人下意识忽略了他是来录综艺的。 正巧早上的英语默写本也发下来,贺迟晏随便翻开,一百,外加老苏飘逸的excellent。 他没什么表情,又漫不经心地合上。 围在旁边的男生瞄到了,顺势翻开自己的,满面红色,外加大大的两个字母“Re”,意为重默。 他沉默了,心里却在抓狂,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高中生? 他听说其他明星都被折磨得要死,怎么到贺迟晏这儿,跟回附中度假的一样。 傍晚放学。 贺迟晏带着三个男生穿过操场,直达矮墙。 他回头对摄像大哥说:“这段就不用拍了吧。” 摄像大哥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他也没管。 几个男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利落地翻上石台,又干脆地跳下去。 还没做过这种事的他们,像模像样地也学着翻了过去。 然而摄像大哥就不像这群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般手脚灵活,两个男生还在下面接应他。 何徐行拍拍身上的灰,犹疑道:“晏哥,你看起来好像很有经验。” 贺迟晏捡起书包,扬了扬下巴,手指敲了敲背包带子:“是翻过几次。” 何徐行惊:“我以为哥你是那种绝对遵守校纪校规的人。” 贺迟晏微挑眉,不置可否:“我看起来像?” 何徐行狂点头,“我还挺好奇,你翻出去干什么?总不能是打游戏吧。” 贺迟晏眼皮动了动,嘴角扯了扯,一时间没有再说话。 他第一次在附中翻墙,就是高三那年的九月十日。 教师节过得大多千篇一律,那年也不例外。 那是个周六,但高三学生哪有周末可言,全数被困在教学楼里美名其约上“自习”,好在没有晚修。 贺迟晏转过楼梯拐角,听见了下面的说话声。 是他们班的魏旭……和江岁宜。 “今天放学一块儿去花店吧,”魏旭靠在四班一侧墙边,“我之前挑的花被我爸妈嫌弃死了,还得让你来。” 江岁宜捧着本书盯着,摆了摆手,随意应道:“行吧,到时候来找我。” 魏旭趁她没防备,把她的书抽走:“用得着认真成这样吗?你卷死我算了。” 江岁宜吓一跳,瞪他一眼恼道:“你有病吧。” “那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平平无奇的对话,却暴露了两人关系的熟稔。 贺迟晏没打算再听下去,刚准备原道返回,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脚步一顿。 魏旭:“行了,不逗你玩了。祝你生日快乐,喏,送你的。” 江岁宜:“谢谢啊。” 贺迟晏没回班,反而转道去了学校小卖部,逛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礼物。 然后,就翻墙出了校,又趁着放学前赶了回来。没有人发现他什么时候离开,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或许那年教师节的意义就在于,让他知道,它不仅仅只是个与他没多大关联的节日。 此刻听到何徐行的问话,他眉尾稍提,淡淡笑笑:“没事就不能翻出去逛逛?” 何徐行:“也不是。就是吧,我觉得哥你是个目标性很强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做某些事情……” 贺迟晏闻言,略思索了下,轻轻嗯了一声。 他低声接过何徐行未尽的话语。 “或许,我只是想正大光明地说句生日快乐。” 10. 10 10 花店开在附中对面街道的拐角处,名字叫“花想容”,正是取自李白的《清平调》。 几个男生边推开玻璃门,边叽叽喳喳:“你们谁懂花啊,这看起来不都一个样?” “反正我知道肯定不能送菊花。” “你这不是废话。” 贺迟晏跟在后边,吸取上次的经验,戴了个普通的蓝色口罩。 门口风铃一响,店主便热络地迎了上来,见他们穿着附中校服,笑意温和地问:“你们是来给老师订花?” 花店不大,但种类齐全,何徐行四处看看,随意应着:“是啊,有什么——” 推荐吗。 这话还没说完,他虎躯一震,拍了拍旁边贺迟晏的小臂,欲哭无泪小声道:“……完了。” 说好的肯定不会被抓到呢。 江岁宜正观察着面前这束粉白色的花,听见门口传来声响便下意识抬头,没想到见到了几个意料之外的人。 “……” 沉默中,店主瞄到扛着摄像机的大哥,上前交涉制止:“目前不接受探店拍摄哦。”于是大哥百口莫辩地被拦在了门外。 见几个男生愣在原地,江岁宜刚想开口说话,魏旭就走过来嚷道:“你看什么呢,挑好了?” 顺着她目光看去,魏旭了然,指了指:“你学生?” 何徐行挠了挠头,窜过来老老实实道:“江老师,你也在啊。” 另两个男生也插科打诨地笑,“真是太巧了。” “是啊,挺巧。”江岁宜微不可查地皱眉,“但是你们没向我请假,怎么出来的?” 她又转向那个没说话的人。 贺迟晏慢悠悠走过来,她问:“不会又是找彭老师要的假条吧?” 几个男生支支吾吾想混过去,哪成想贺迟晏直截了当:“不是,翻墙出来的。” 他们不可置信地歪头,眼睛里满是问号。 倒也不必承认得如此之快吧。 江岁宜亦是语塞:“行,坦白从宽,每个人明天交一千字检讨给我。” 众人:“啊……” 贺迟晏眼神直白地看着江岁宜,应了一声,半晌才施舍点给旁边的魏旭。 眸子里三分疑惑,三分黯然,四分平静。 魏旭本来也没在意,但再一抬头,发现对方眼神很奇怪,存在感又太强,于是问:“怎么,你认识我?” 才被罚检讨的男生们此时毫不挫败,反而嬉皮笑脸顺势问:“江老师,这是你男朋友吗?长得挺帅呀。” 江岁宜本来觉得没必要向学生解释八卦,但一思及贺迟晏此前的那番正色,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斩钉截铁的否认:“不是。” 她今天除了上课,就是开班主任会、教研会,本欲下班后立马回家躺着,结果放学前却接到了魏旭电话,说他人已经快到附中了,约她一起给父母订花。 想起家里那两个退休的老教师,她自然是同意了,谁知道刚好逮到翘掉晚自习的他们。 这群青春期的男生惯爱起哄,得到否定回答依然没浇灭他们心中猜测的小火苗,在那贱兮兮地笑。 何徐行早上才听到八卦,自是知道仙女是单身,拉了把另两个男生,却没制止住。 贺迟晏盯了魏旭一会儿,然后将口罩从半边耳朵上取下,客气点点头:“好久不见。” “我靠!贺……”魏旭惊讶地往后退了两步,他上下扫视了一遍,才终于确认:“你、你什么情况啊?” 他平常不太关注娱乐圈的消息,对于贺迟晏回附中录节目是一点不知道,高中毕业后也是再没有联系,现下看到他穿着校服近在咫尺,恍然被吓一跳。 “跨界去演戏了?校园剧?” 男生们被他的反应逗得乐成一团,指着贺迟晏说:“他,现在是我们的同学。” 魏旭吃惊地望向江岁宜,“他难道不是我的同学吗?” 江岁宜无言跟他对望。 你可从来没和我提过他。 “不会吧,你要重新参加高考?”魏旭摸下巴,“不可能吧。” 几个男生拉着他给他解释综艺的事,贺迟晏缓缓把口罩戴好,默默走到江岁宜旁边,特别轻声地问:“和他一起来给父母订花?” “嗯。”江岁宜本来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乍然听他开口问反而愣住:“你怎么知道?” 贺迟晏:“……他以前提过。” 哦,这样。 “你们的关系好像很好。”他状似无意地说道。 江岁宜摸摸鼻子,看向店内其他品种的花:“还不错,父母是同事,有来往不是正常嘛。” 思及他今早提到的谣言,她又补充一句:“就是普通来往,你曾经听到的那些是一点没有的。你也知道,同学们就是喜欢乱传八卦。” 贺迟晏敛起神情,垂睫呼出一口沉沉的气,低声道:“是我想错了。” 店主和摄像大哥交涉完毕后,回来在花台配了几种花束,招呼他们过去看。 江岁宜见几个男生冲得可快,也品出味来了:“你们偷溜出来,是为了给任课老师订花?” 眼见的惊喜没了,何徐行只好承认。 江岁宜帮他们选了几种,无奈道:“这种事好歹得跟我这个班主任商量下吧?这次算了,检讨改成三百字。” 男生们惊喜乱叫,“谢谢仙女!!!” 魏旭在江岁宜旁边道:“你班里学生怪好玩的,让我想起读高中那会儿了。” 江岁宜点头。当老师要操心的事不少,但是永葆青春的秘诀大概就是,一直和青春的人待在一块吧。 贺迟晏视线扫过这边,走过来平静问:“在聊什么?” 以前的同学成了大明星,魏旭本来是有点不知道用什么态度,但贺迟晏穿着这身校服,又实在没有明星架子,于是他惯常自来熟玩笑道:“聊以前读书那会儿呢。” “哎,说来那时候跟你都没讲过几句话,”魏旭回忆道,“填志愿的时候,你突然来问我打算报哪儿,我还挺吃惊的。” 江岁宜也好奇看过去,四目相接一瞬,记忆纷沓而至。 高考成绩出来的第二天,高三生回校领毕业照,不出意外,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成群聚集在附中了。 所有人都结伴在学校里逛着,拍照,聊天,和自己的这三年说再见。 贺迟晏却并不留恋,他沉默盯着领到手的照片。 毕业照一共有两张,一张普通尺寸的是班级合照,另一张超长款是年级合照。 四班在南边角落,十九班在最北边,隔着近千个学生,拍摄时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 于是照片的咫尺,却成了不可跨越的涧沟。 高三楼和高二楼之间有个小广场,不少学生在这儿聊天。 贺迟晏走过时,听到熟悉的声音,脚步一顿。 “你打算报哪个学校?” 江岁宜在认认真真地写同学录,听到魏旭的问题,头也没抬:“我这分数排名,不就在那几所里选吗?” 魏旭点头:“那我们俩又是很大几率同校了。” 提到这个事,江岁宜就很无语,她没理他,转头就问李梦言打算去哪儿。 魏旭也没继续问,提议说给她们俩拍个合照,两个女生欣然说好。 李梦言拉着江岁宜凹了半天的姿势,魏旭无聊地等了很久还没好,抬眼看到贺迟晏经过,打算叫住他。 但恰巧李梦言催促他快拍,他收回准备挥动的手,按下快门键。 贺迟晏侧身走过的瞬间,成了这张照片的虚化背景,只有模糊的轮廓。 可这也亦是,第二张合照。 后来,就是他去问魏旭的志愿。 得到几个备选答案后,一个个排除,最后得到了目标。 此刻魏旭不经意地提及这事,贺迟晏面容平静道:“当时可能想做个参考。” “哦哦。” 几个人订好花从花店出来,江岁宜吩咐学生们赶紧回去上晚修。 分道扬镳之际,魏旭一拍脑袋,叫住贺迟晏:“哥们,等等,能给我签个名儿吗?” 江岁宜打趣他:“怎么,你要签名回去珍藏还是出售?” 魏旭:“我女朋友好像喜欢你的歌,这不是投其所好嘛。” 贺迟晏讶然,抓住重点:“你女朋友?” “对啊,她在外地出差,”魏旭啧啧道,“她要是知道,如果今天陪我能遇见你,估计后悔死。” ……? 贺迟晏哑然失笑。 那笑容,一点苦涩,一点懊恼,他答:“行。” 男生们跟着起哄,眼巴巴:“我们也要!” 贺迟晏倏然轻笑了一声,偏头去看江岁宜,“你呢,要不要?” 要不怎么说是顶流歌手呢,光听这一声笑的气音,颈背都能窜上麻意。 在众男生“哥,你不要再散发无处安放的魅力”的骂骂咧咧声中,江岁宜下意识地点头。 说完以后才反思自己是不是应得太快了一点。 然后对上他的视线—— 漆黑瞳孔紧紧盯着她,勾人的眸子弯着。 江岁宜心说,要签名也没什么丢人的吧。他一个月后录完综艺人走了,可就没这机会了。 贺迟晏给他们签完以后,却没继续写下最后一遍名字,而是转头对江岁宜说:“单是签名好像还不足以表达我对江老师的感谢……” 所以呢。 “给你换成签名照?” 11. 11 11 “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魏旭握着方向盘,等红绿灯的时候往右一瞥,看见江岁宜攥着他才拿到的签名来回看。 “有这么好看吗?”魏旭撇撇嘴,“不会高中的时候就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暗度陈仓了吧?” 江岁宜斜觑他一眼:“你能不能好好用成语?” 贺迟晏签在了学生撕下的英语默写本上,江岁宜将薄薄的一页纸贴着车窗,借路灯去描绘他的笔迹。 “我就是觉得他的字,还挺好看的,有点眼熟。”她托腮揣摩。 本欲反驳说他们俩完全不熟,但想到那段因骨折窝在班里看报纸的日子,她又把话吞了回去。 应该,还算是……有点熟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魏旭毫不当回事地嗤了一声:“写得好看的字都千篇一律,像我的字迹,那才是独树一帜。” 江岁宜无语。 魏旭还在那长吁短叹:“谁能想到班里最沉默寡言的人,最后变成了普通人可望而不及的大明星呢……” 她点点头,解锁手机,选中早上拍的那些照片发送给贺迟晏。 往上一翻,那个返还钱的转账没被接收,他们俩的对话止于他请她吃糖。 行吧。大明星果然不缺钱,她小半个月工资,也就够他吃个糖。 魏旭感叹结束,又换了个话题继续:“今年生日,你想要什么?好像啥都送过了,不然我去问问蓉蓉的意见。” 江岁宜其实对礼物并不在意,摆摆手说:“你随便吧,不送也行。” “那怎么行,聊表祝福嘛。”魏旭稳妥地停好车,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提高声音:“你还记得高三时你收到的那束花吗?那个才是别出心裁。” 江岁宜拉开车门,手一挥告别:“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份礼物并不贵重,但却足够特殊。 毕竟,谁会将试卷裁剪后,手工折成九支纸玫瑰,再用英语小报包裹成花束。 这其中花费的心思和时间可见一斑。 除纸玫瑰之外,还有一支白色的洋桔梗鲜花屹立,被众星捧月般包围。 精致柔美的花瓣上,还戴着一顶亮闪闪的公主皇冠。 不仅如此,江岁宜还注意到,那英语小报的内容应该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是祝福。 满篇的英文全都是祝福。 她不觉得,这小报是随意凑数用的。 只可惜她在生日的次日才发现这份礼物,而那支洋桔梗已经隐隐现出颓势。 江岁宜试着想找出送礼物的人,但是未果。 她读书时候,因着长得漂亮的缘故,大概还算是受欢迎。一些男生打听到她的生日,有的会当面送礼物,也有的就悄悄放她桌上。 但像这位连个字都不留下的,仅此一个。 江岁宜很感激这份用心,但找不到人,也就这样算了。倒是魏旭,看热闹不嫌事大,“仗义执言”说要帮她找人。 那段时间,他像抓犯人一样,看出谁可能对她有点意思就上前去问,也不怕社死。 江岁宜正出神想着,手机振动将她唤回现实。 贺迟晏:江老师。 江岁宜看了眼时间,现在明明还没有下晚修啊。 江岁宜:作业写完了吗你玩手机?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带坏周围同学。 贺迟晏:写完了。他们都写得很认真。 贺迟晏:我就是来请教一下江老师。 江岁宜:? 贺迟晏:检讨应该怎么写? 江岁宜:…… 就三百字,你还要人教? 江岁宜在键盘上默默戳下:建议上网查或者学习一下其他同学的。 她回了家,老江正在客厅打太极,见她回来立马招呼她加入其中。 累得要死的她自然是委婉拒绝,并转移话题:“我妈呢?” 老江换了一个招式继续练,摇摇头说:“给你物色相亲对象去了。” 江岁宜作晕眩状:“您怎么不拦着她呀?” “我有这本事吗?”老江呵呵一声,“你还不知道你妈呀。” 好像所有的家长都一个样,上学时千叮万嘱不许早恋,没过几年却反倒催着结婚。 人生突然像点了加速键一般。 江岁宜抬头望天花板:“那您跟她说,千万别给我物色同行。” 老江说:“你搞职业歧视啊,教师怎么了,你爸我不也是教师,你有意见?” 江岁宜悠悠道:“正是因为我淋过雨,我才要给我未来小孩撑把伞。” 老江瞪她。 父母都是教师的弊端就在于,孩子就连放假期都像在学校上课。 她放假的时候,父母也在放假,甚至比她放得还多。 “我今天收拾东西,发现书房柜子里有个大收纳箱,里面的东西你还要不要了,不要就卖了。”老江问。 江岁宜正捧着杯水在喝,闻言呛到:“咳、咳,都要,都要,别卖!” “不卖就不卖,这么紧张做什么。” 江岁宜放下水杯,溜到了书房,关上门。 收纳箱里装的都是她觉得有意义的东西,比如那束纸玫瑰。 洋桔梗后来被她晒干花瓣做成了书签,纸花和皇冠就一直存在箱子里。 说来也遗憾,那顶皇冠漂亮是挺漂亮,就是和她的头围不合。 江岁宜拿出来看了两眼,又将之塞回了收纳箱。 她从花束里取出一支纸玫瑰,观察了一会儿。 正当感叹自己手残折不出这样的手工品时,手机又震动两下。 贺迟晏:江老师看看这样还行吗?[图片] 江岁宜点开来看。 标题:中学生翻墙行为合理性研究 下面还有摘要和关键词,格式严谨地列出大标题和小标题,甚至还在结尾处列出了参考文献。 ……你当这是写论文呢? 让你上网查,不是上知网查! 江岁宜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最后无言以对地回:……还行。 贺迟晏:那就好。 聊天页面顶上那串“对方正在输入”反反复复出现,江岁宜撑着下巴等他还要说些什么。 贺迟晏:江老师想好要哪张照片了吗? 他真的要给她签名照啊? 问题是,她其实对他娱乐圈的方面一点也不了解。 江岁宜思考了一下,最终点开微博,搜索他名字以后进入超话。 她还是第一次进明星的超话,没想到……画风是这样。 各种各样高清的照片,每个角度都有。粉丝们吹的彩虹屁让她面红耳赤。 江岁宜保存了一张看起来最正经的照片,打算说要这张就可以了。 手指往下滑时,一段采访视频跃入眼帘,发表时间是半个多月前。 贺迟晏坐在高脚凳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肩膀宽阔撑出肩线,上妆后显得眉眼更精致。 画外音说:“大家都知道,你是读书时是学霸,非常优秀。” 贺迟晏面上没什么表情,得体地将学霸人设摘了下来,说自己不算。 画外音干笑两声,又问:“如果有天,高中学校将当时的学生全数召回,你会愿意重新回去吗?” 他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掀起眼皮,微扬下巴笑说:“求之不得。” “为什么?是有一些遗憾,要去弥补;还是说,那时候的回忆比较美好?” 贺迟晏盯着镜头片刻,手指轻轻在旁边小桌上扣着,少顷才说:“可能因为,有想要重新见到的人。” 画外音:“是老师吗?我们了解到,每年教师节你都会卡点祝福。” 他迟疑点头:“……是老师。” “那么,以前会用什么形式来传递自己对老师的心意呢?” 贺迟晏垂眸思索了会儿,“送花吧。有时候把花拆开,才能看到心意。” 评论区早些时候是在夸赞他懂得感恩,后来参加综艺的事直播官宣,这条博文才又被顶上来。 【你小子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我就应该猜到你会去参加《重返》,别太爱了!】 【你真的,我哭死,想做的事一定会去做……】 这条博文带了个热门词条,#如果能重返十七岁,你会?# 让江岁宜来回答同样的问题,她大概满脑子都是学生们奋笔疾书写卷子时眉头紧皱的样子。 她又不是受虐狂,再经历一遍天天考试的日子…… 想到这儿,她不得不佩服贺迟晏。 她把保存的照片发给了他:这张行不行? 正打算把手上那支纸玫瑰塞回收纳箱,却突然想到他的话—— “有时候把花拆开,才能看到心意。” 这是什么意思。 是她不知道的,什么新的流行做法吗? 江岁宜将这支纸玫瑰换了各种方式仔细看,在光下侧过某个角度时……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它拆解。 剥离外围的纸花瓣,露出里面的心儿。 她捏住一片,将之翻过来。 一个粉色笔迹写道,“生日快乐”。 字太小,也藏得太深,以致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 也辨不出什么字体风格,只是像打印一般庄重的工整,看不出是谁写的。 再拨一片,琥珀黄色写道,“万事胜意”。 荷叶绿色,岁岁平安。 远山蓝色,前程似锦。 风信紫色,一往无前。 …… 全都是世人能想到的最好的祝福。 拆完这一支,她没再往下。 或许,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唏嘘地将纸片残骸收拾装好。 也恰在这时,收到了贺迟晏的回复: 如你所愿。 12. 12 12 第二天清晨,江岁宜一进教学楼,就遇到了昨天在月老现场的年轻老师。 “岁宜!”对方应该刚从学校食堂过来,还拎着两个包子,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同一批入职,加上年龄相近,沟通起来就没有什么顾忌。 江岁宜上楼的脚步停住,等她追上来一起走。 随便聊了几句后,对方终于将话题引到贺迟晏身上。 “你别说,这些明星融入得挺好的,”话转了个弯儿,“昨天贺迟晏帮你解围,我还吓一跳。后来听有个老师说才知道,你们俩竟然是同学。” 她开玩笑道:“我以为像贺迟晏这种咖位的明星,早就不和老同学有来往了。” 江岁宜面不改色:“没有,他人就是比较热心。” 几层楼梯上得很快,迈上最后一阶时话音落下,刚巧遇上“热心人”抱着收上来的作业本准备进办公室。 这个课代表当得还挺称职。 那摞作业本挺厚重,他一个人捧了全部,使了劲儿的的小臂肌肉绷紧,指节骨骼被贲得泛白突出。 贺迟晏颔首,嘴角微微扬起:“早。” “早,”江岁宜不太自然地回应了一声,“快点送进去吧。” 在他先踏进办公室后,年轻老师扯了扯江岁宜的袖子,表情揶揄,用口型说:“帅的嘞。” 江岁宜闷着笑。 到了工位,贺迟晏已经贴心地将作业分成了三小堆,方便她查阅批改。 江岁宜边把包放下,边说:“辛苦你了。” 贺迟晏垂眸看她,几不可查地轻挑眉:“没关系。” “毕竟,我人比较热心。” “……” 这就是,发好人卡被听见了。 江岁宜假装镇定地把人赶回班早读,开始改作业。 翻开第一本,一张白纸从里面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江岁宜弯腰捡起,顶头两个大字“检讨”牢牢地吸引着视线。 她把作业本合上,看了眼封面的姓名。果不其然。 但这份检讨是规规矩矩普普通通的,并不是昨天贺迟晏发给她的那份小论文。 搞什么。 所以,昨天完全是逗着她玩儿是吧。 - 江岁宜今天在八班两节课连堂。 其实本来只有一节课,但是体育老师请假,这节课就空给她了。 不管学生们相不相信体育老师是不是真的有事,反正她都要临时更改自己的教学计划。 思来想去,她决定将下周的作文课提前。 捧着作文书写纸,推开班门一刹,“砰——”一声,彩色礼花在头顶炸开飘落。 江岁宜被吓得反射性双目圆瞪,愣在原地,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眨眨眼。 藏在门背后的人慢慢走出来,递上昨晚订的花。 与此同时,所有学生都笑着起哄,七嘴八舌,一点都不整齐地在说祝福。 江岁宜一瞬头皮有些发麻。 “教师节快乐。”贺迟晏很轻地挑了挑眉,笑得温柔,“不接吗?” 江岁宜倾身去接,却不小心碰到他光滑的手腕,柔软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抬头。 撞上一双漆黑的含情目,她抱住花束缩了缩手,很轻地说谢谢。 何徐行也适时加入其中,将大家写得贺卡一并塞给江岁宜。 她把东西放到讲台上,等双手解放了才清清嗓子,有些为难地说:“虽然大家如此真诚地对我,但这节是作文课的事实仍然改变不了。” 笑闹声戛然而止,表情全都僵在了脸上。 “……!?” 几乎没有高中生会把写作文当作乐事。 江岁宜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苦瓜脸,良心被迫遭受了一轮谴责。 尤其是,想到李老师的话—— 她看向“作文写得可糟糕”的贺迟晏。 他垂着眼看着那张薄薄的作文纸,眉间蹙着,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提笔落字。 江岁宜无端想到早上那位年轻老师说的话。 她不知道其他明星是什么样的。 但是,她笃定贺迟晏不一样。 娱乐圈,是声色交易的名利场,看似光鲜亮丽,却步步漩涡。 但有些人的可贵,恰恰是在这种混杂环境中所能突显见证的。 贺迟晏高中时沉默,但身上仍有少年人的赤诚和热忱。 过了这么多年,重返校园,依旧没有磨灭。 他的成长,怎么形容呢?不是更世故。 而是对世界更温柔。 第一节课写作文,第二节课评讲。 江岁宜让学生们四人一组,交换着看作文并给出评语。她在台上拆解着材料,从几个方面讲述立意。 何徐行拿到贺迟晏的作文,来回看了两遍,最后忍不住回头小声说:“哥,我知道你为什么高考语文只是及格了。” 贺迟晏波澜不惊地把他脑袋拨了回去:“好好听课。” 出于对偶像的鼓励,吴媛媛在看完全篇后,忍不住道:“今天晚修是江老师值班答疑,你要不要预约一下?” 贺迟晏点头:“已经预约好了。” 吴媛媛觉得,她偶像未免太积极,太有上进心了。她再不认真一点,大概都不配当他粉丝了。 第二节下课,江岁宜就把卷子收齐带回了办公室。这个周末,她是要加班一个个看完的。 晚修语文值班相对轻松些,数学老师那边的人络绎不绝,物理和化学其次。 前半场给两个学生答疑完以后,时间便空了出来,江岁宜趁着功夫开始逐个改作文。 大多数学生写得中规中矩,能卡着材料表达的立意,得到第二档次的分。 但是。 江岁宜翻过贺迟晏的作文。他是怎么做到的,能完美避开立意的切入点的? 像这样论述性的作文,不管文笔多好,只要立意出差错,就已经被划在了及格线附近。 正用手肘托下巴思考着,侧面突然落下一道阴影。 江岁宜中断思维发散,稍偏头。 原来是贺迟晏弯下腰,凑近跟她一起看他的作文卷。 她抬眸瞬间,两双眼睛倏然对上。 这么近的距离,她才发现,原来贺迟晏的睫毛这么长,只是不太翘,微微垂落着,所以平常远了看并不明显。 “来了啊,”江岁宜移开视线,指挥他去搬了张塑料凳子到她旁边,“坐吧。” 摄像大哥就没这待遇,只能不远不近地站着拍。 为了空出过道给其他预约学生通行,江岁宜招呼他往里边挪一点,两人都坐在了工位里,挨得很近。 贺迟晏把手臂往桌上一撑,就把这个狭小地方与外面隔了开来。 “是这样,你的作文……”虽然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高中生,但她讲得仍很细。 不管江岁宜什么时候扭头去看他,贺迟晏都是那副专注的样子,只是看的好像不是卷子,而是……她。 又一次转头后,她终于忍不住:“你听懂了吗?” 贺迟晏一点没有被抓包走神的无措,弯唇点头:“听懂了。” 江岁宜无言片刻,抬手从堆积的文件里取出张新试卷,翻到背面作文:“那你再看看这个,尝试写下大致框架?” 贺迟晏将右手搭在她的椅背上,身子往前倾,左手接过:“给支笔?” 离得很近,他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干净薄荷味。 江岁宜喜欢收集各种样式、各种颜色的笔,这个特点直到当了老师以后也没有改变,她从笔筒里随意抽出一支,递给他。 “我大概会慢一点,江老师不用管我。” 笔落在纸上的摩擦声很轻,江岁宜又写了两份修改意见,困意就这么涌了上来。 她一趴下来,贺迟晏立刻就发现了。 江岁宜睡得安静,呼吸清浅绵长。 贺迟晏的目光在她身上安静停了一会,用手势告诉摄像大哥停止拍摄。 素材够了,节目组也就没有强求。 周末放假,这些明星可以短暂回归自己原本的生活,工作人员也可以下班。 江岁宜是被晚修下课铃吵醒的,放学时教学楼人声鼎沸,个个像快乐小陀螺一样冲向校门外。 她艰难睁开眼睛,摸了摸脸颊,意识回笼以后侧目。 贺迟晏还在写,察觉到她醒以后,他搁笔,把装了水的纸杯推给她。 江岁宜摸外壁,是温热的。 歪头望了望,办公室里竟然只剩他们俩人了。 “江老师,”贺迟晏把纸递给她,“作文框架,和下周一的演讲稿,我都写好了。” “今天有点晚,稿子应该来不及改了。” 江岁宜点头,想说线上沟通也可以。 “周日有空吗?我能不能去找你?” ……啊? 江岁宜迟疑:“你没有其他工作安排的吗?” “有是有。”贺迟晏顿了片刻,“但是,空出找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哦哦。 他又问:“是上次理发店那儿的那个小区吧?” 江岁宜惊:“你要来我家?” 贺迟晏理所当然地点头:“约在外面,可能不太方便。” 行吧。明星嘛,是不能随便露面。 想想她爸妈大概也不认识他这般年轻的歌手,应该造不成什么大的波澜。到时候叫上魏旭,就说是同学聚会。 雨珠毫无预兆砸下来的时候,两个人才走出教学楼没多远。 江岁宜没带伞,只能怔怔地看贺迟晏从包里掏出把黑色的,撑开。 虽然只淋了一小会,但还是湿了,尤其是披散的头发不可避免地结在一起,粘在皮肤上。 贺迟晏示意她拿伞。 而他又像哆唻a梦一样取出包手帕纸,轻轻抽出一张问:“我可以擦你的头发吗?” 他眼尾懒懒垂着,灯下梧桐叶的树影斑驳投在他半边侧脸,将漆黑瞳仁隐蔽起来。 雨天似乎总伴随着凉风,他的头发被拂过,一下下扬起又落在眉梢。 江岁宜愣,“我自己……” 可以。 尾音消失在稀碎雨声,和他伸出手的动作里。 贺迟晏的动作很轻,擦得仔细,后来不知是不是她听错,好像听到他一句感叹,说她头很小? “你说什么?” 贺迟晏目光落在她眼睛。 “我说,雨声太吵了。” 13. 13 13 江岁宜躺在家里发霉时,近乎出神地去思考后续。 作为一名语文老师,江岁宜有时候忍不住对某些意象做出解读。 比如雨声。 只单单是这句“雨声太吵了”,她大概也不会想太多,只是回忆起那短暂的瞬间—— 那把不算大的雨伞下,挤着被迫挨近的两个人。 贺迟晏身上的味道没有阻隔地传来,她下意识抬头看他。 是雨下得太大吗? 感觉他的眼眸像是在雨水里被浸润过一样,很浓重的黑。 他将擦过她头发的纸在掌心揉成一团,把伞接回来时碰过她手指。 凉。 是她不曾触及过的柔软。 江岁宜想,总归雨声太吵大概只是他用来搪塞她的话。 改完作文卷,她又躺了回去。 程女士见她这样就念叨:“你看看你,天天窝在家里,你出门交交朋友不好吗?” 老江帮她说话:“这不是工作累了,孩子歇歇。” 程女士瞪他:“她都多大了。你瞧瞧人家小魏,跟她一样大,今年都准备结婚了!” “你再看看她,对象都没有一个。”程女士长吁短叹,“魏老师比我还小两岁呢。” 老江摸摸鼻子:“孩子还小。” 程女士声音突然提高:“二十七了还小啊?” 江岁宜忍不住委屈道:“妈,我二十五岁,后天过完生日二十六。” 程女士作势要拍她胳膊,江岁宜认输:“行,我明天就约朋友出去玩。” 这下正中程女士的目的,她突然释放笑意:“不用你约了,我都给你找好了。” “啊?” “不是你同行,”程女士一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表情,“银行工作,妈妈曾经的学生,之前来家里探望过我几次,你们见过,长相周正,人品可靠。” “不是……”她没什么印象啊。 “地点应该也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音乐节。” “可是我……” 程女士掏出一张票,温温柔柔地死亡微笑:“已经约好了,就交个朋友,可是什么?” 江岁宜被这个表情唬得一抖,“没什么,我去。” 看音乐节,总比坐在一起吃饭尬聊好吧。 现场满是人群和音乐声,应该也不用说什么话。 程女士满意点头:“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今天先聊聊。” 江岁宜在老母亲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加上,敷衍到连对方名字都懒得问清,设置备注时填的还是“1号男嘉宾”。 加上以后简单沟通了下时间,江岁宜就开始装死。 周六是个晴天,阳光灿烂到仿佛昨夜突来起来的雨是场错觉。 在程女士的殷切监督下,江岁宜琢磨着给自己上了个淡妆,涂够防晒,在她点头后出了家门。 江岁宜第一次参加音乐节,就带了一瓶水和一把伞,结果在门口还被没收了。 相比之下,对方就显得很有经验,带了可以休息的软垫。 草地上人头攒动,热浪席卷着电吉他和贝斯声翻涌而来。 大概顾忌她初次来音乐节,不太习惯露天蹦迪的氛围,两人一开始在远离主舞台的后面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 说是尬聊,是因为江岁宜完全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 他口若悬河,也表现出对她有一定的了解,这让只打算混过去的江岁宜措手不及。 毋庸置疑,他人肯定是优秀的,毕竟不优秀的人通常也不会探望从前的老师。 江岁宜为了让场子不那么干硬,尽量把话题往这场音乐节上引。 于是对方提议:“我们去VIP区吧?” 那一片的氛围和后边完全不同,人群尖叫着呐喊着,举着手机拍摄和扛着旗子的人层出不穷。 虽然拥挤,虽然汗水味和香水味混杂着让人头晕,但总算不用考虑怎么应付对话了。 江岁宜听乐队比较少,多数歌她都不会唱,但是听得认真。 她听到身旁男生跟唱的声音,思绪开始飘远。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贺迟晏。 他的live……应该很好听吧? 此时夜幕已经笼罩。 一瞬间,主舞台的灯光全数灭掉,喧嚣戛然而止,窸窣的说话声在耳边响起。 主场的LED大屏幕上突然显现出下一位嘉宾的名字。 站在江岁宜前边是两位比她矮的姑娘,因此她看LED屏时毫无困难。 那个滚动的名字—— 贺迟晏。 与此同时是几乎要穿透耳膜的尖叫声,底下的观众群突然默契地齐齐变了颜色。 震撼的应援色海洋。 场子几乎被掀翻。 暗色调的灯光开始亮起,一束强光打在台上的人身上。 贺迟晏垂着头,右手握着立麦,在音乐响起的一瞬突然抬眸。 江岁宜与大屏里的他对视上时,心突然重重一跳。 他穿着一件松垮的白色丝质衬衫,下摆不规则地塞入黑色裤子里,脖子上戴着一串银色链子。 白亮的面孔抬起,视线扫过观众群,没有落点。 前面姑娘说:“穿那么多干什么!我不要你守男德!” 这首歌的调前面很低,但渐渐地一层一层往上推进,直到副歌部分,毫无压力地顶了上去。很炸的开场。 他本人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江岁宜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纵她平日里勉强算是个文采斐然的人,此时此刻好像也只剩下了一句,我的天。 她的身边全是跟唱的听众,前面那姑娘唱着唱着还吐槽:“低音下不去,高音上不来,气死我了!” 江岁宜笑。笑完之后又觉得有点梦幻。 毕竟台上这个恃帅行凶的男人,昨天还温和无害地问她是否可以擦拭她的头发。 现在却远得像隔了一个次元。 “下面这一首。” 贺迟晏刚连着唱着好几首,现下说话还带着微喘,额头也洇出汗水。 低低的喘息着通过话筒传来,像过了电流一样,一碰就令人发麻。 好苏。 “如果你喜欢的人在现场,那么去拥抱他。”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不在,请抓紧任何一个有可能的机会。” “抓紧那个机会,向他飞奔而去。” 人群开始躁动,灯光十色的夜晚,叫人心里生出痒意。 已经有情侣亲密地抱在一块,当然也有人向着台上喊:“你!!!” 贺迟晏扶了扶耳麦:“什么?” 此起彼伏的叫声:“喜欢你!” 他喉结震动,笑了声以后正色道:“这是不一样的。希望大家都珍惜身边的人。” 大屏幕上开始出现一些给了特写的拥抱情侣,或者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 荷尔蒙在微热环境下躁动着。 1号男嘉宾突然转头问江岁宜:“来吗?礼节性的。” 她一回神才发现,周围已经“抱作一团”,显得他们俩很突兀。 “不了……” 对方被拒绝也不恼,只是笑笑。 摇臂摄像机刚好扫过江岁宜并停留。僵持中的两人上了大屏。 江岁宜被提醒,愣愣地抬眼看去。 骨相分明的小脸,皮肤白皙通透,鼻头小巧,眼睛乌润,长发披散在身后。 屏幕上的人怔怔地和自己对视。 江岁宜不知所措地挪开目光,下意识去找贺迟晏的身影。 此刻他半坐在舞台边缘,垂下拿着麦的手,回头专注望着大屏幕。 视线像被固定住一样,一动不动,下颌线紧绷,喉结上下滚动。 屏幕很快切换,贺迟晏话锋一转,打脸道:“还是别抱了,身边人也要考虑清楚再珍惜。” 众人:? “现在,听我唱。” 音乐缓缓流淌。 这是首慢歌,江岁宜也熟,毕竟她在不久前才单曲循环了一个晚上。 贺迟晏起身走回到舞台中央,身姿挺拔颀长,神色很淡。 最后一句,“这一刻,我奋不顾身奔向你,像飞鸟拥抱神明”。 他是背身唱的。 尾音落下瞬间,他倏然利落干净地转身。 与此同时,拿着麦克风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平直伸向观众。 像是邀请,却又不是邀请。 因为。 他右手上笔直捏着根纯白色的羽毛,它迎风轻轻颤抖着。 他的袖口滑落,露出漂亮的腕骨,和一截有力的小臂。 “卧槽!飞鸟奋不顾身向神时,身上掉落的羽毛!这个设计!!” 这个动作停留了很久。 白色的丝质衬衫,白色的羽毛,坚定伸出的单臂。 江岁宜又听到前面姑娘的实时语音弹幕:“啊啊啊啊啊这好像在求爱呜呜呜!” 他伸手的方向朝着江岁宜。 她透过那片随风摆动的羽毛,去看贺迟晏的表情。 他好像笑了。 夜晚的风轻拂台上的他,翘起了一缕碎发。 他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相机,举起来自拍与观众合照,调试了很久很久的角度。 虽然知道自己大概在这张合照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小点点,但是江岁宜还是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 她还是要形象的。 “上台的时候,看到这片羽毛,就随手塞到口袋里,原以为不会用到。” 贺迟晏放下手臂,转过身来,眼睫微动:“但好像挺适合于这个瞬间。” 底下接连不断的:“对!” 他低低笑一声,挥挥手转身道别。 “明天见。” 实时语音弹幕又传入江岁宜耳朵里:“可是明天没有公开行程呀。” “是因为明天教师节会卡点发微博吧。” 可能是受了气氛的感染,江岁宜也在心里默念道: “明天见。” 14. 14 14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江岁宜在路上接了个家长电话,到家了还没聊完。 程女士先没打扰她,热了点粥,在餐桌旁等她打完电话吃。 在音乐节现场还没什么感觉,一坐在家里,感觉一天的疲倦都堆积在了身上,靠在椅背上动也不想动。 终于安抚好家长,江岁宜端起粥,狗腿道:“谢谢妈。” 程女士白她一眼:“少来。今天怎么样?” 江岁宜装傻:“什么怎么样?玩得挺好的,音乐也挺好听的,就是有点累。” “他送你回家了吗?” 江岁宜一口气喝完粥,放下碗老实道:“送了。” 结束得太晚了,对方以不放心一个女孩子的安全为由,她也拒绝不了。 但是,整个过程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流,因为她全程都在安慰焦虑的家长。 程女士闻言来了精神:“那你们发展发展?” “别了……不太合适。您以后别给我介绍了,我又不着急,就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程女士呵呵两声,嫌弃道:“照你这样宅下去,等着人家入室抢劫时看对眼呢?” “……” 程女士又皱眉:“你仔细说说,哪里不太合适了。” 江岁宜说不出来具体的。 老江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闻言插嘴:“就是不喜欢呗。” 江岁宜想了想,点头赞同:“好像是。” 程女士接连瞪了他们两个人,“你还喜欢宋敏英呢,怎么不跟她结婚?” 江岁宜小声嘀咕:“那他不是没机会么。” “怎么,你也想和明星结婚?你做梦呢。” “……” 什么言论也不敢再发表的江岁宜溜回房间,收拾衣服洗澡。 陷在柔软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江岁宜拿出手机。 1号男嘉宾约她下周吃饭。 烦。 她哒哒哒输入一串话,又一个个删除,最后措辞委婉地拒绝。 爬上微博冲浪时,正好在推荐广场上刷到了贺迟晏发布了音乐节的那张合照,时间是半分钟前。 他只露了半边清隽侧脸,下颌线干净利落,身后是乌压压的人群。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拍的,奇特的角度竟然让她找到了自己的身影。脸都没拍变形。 这条才发布的微博的评论区五花八门,充斥着各种彩虹屁和土味情话,江岁宜地铁老人看手机翻了一会儿,跟评: @岁宜不是随意:拍得不错[赞]。 然后顺手给他的账号点了关注。点完她就关手机睡了。 反正混迹在几千万粉丝之中,也不会有人发现。 大概昨天兴奋太久累了,周日她一反上班时的生物钟,一觉睡到程女士来敲房间门。 “生日快乐,”程女士拧开房门,“你爸去买菜了,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都可以。也祝您节日快乐。”江岁宜懵懵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我订了花,估计快送到了。” 程女士心情大好地叮嘱:“快点起床。” 她揉了揉头发,去拿手机准备看下时间,却不想发现自己错过了好多消息通知。 贺迟晏:【我出发了】 时间是八点十一分。 九点。 贺迟晏:【我到了,但好像有点迷路】 她家这个小区建得比较早,藏在老城区街道的巷子里,得拐过几个弯才行。 江岁宜一看时间,九点二十,于是急忙回消息:【你现在在哪?】 贺迟晏很快回复:【理发店】 江岁宜快速打下:【你在那等会儿,我来接你】 打完以后才发现,她穿着睡衣,还!在!床!上!这怎么接人啊? 她以雷电之势换好衣服,刷牙擦脸,再一看手机。 贺迟晏:【不用麻烦】 江岁宜:【?那你认识路?】 贺迟晏:【你给我指路就行了】 ……?这怎么指? 江岁宜正满头问号,猝不及防被微信的语音通话铃震得快把手机扔出去。 铃声漫长地响了十几秒,眼见的即将无人应答而挂断,她终于犹豫着接起。 慌乱的一张脸出现在前置摄像头里,头发还没来得及打理,随意顺了两下,有点乱乱的。 反观他。 大概是手机贴的近了了些,那张脸放大地出现,戴着口罩和鸭舌帽,额前垂着几缕碎发,眉眼精致,口罩都挡不住下颌线的流畅。 她被这鲜明的对比震慑住,条件反射地把手机倒扣。 “江老师。” 清越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带着点困惑:“是我太吓人了吗?” 他顿了一下,又说:“对不起,我现在已经把摄像头转过去了。” 他怎么给她扣这么大一口锅。 “没有。”她矢口否认,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视频里已经换成了熟悉的巷口。 “这样指路就可以了。”他轻轻笑了声,“我听你的指挥。” “哦哦,好。”江岁宜勉强放松心神,稍微镇定下来,贴近屏幕仔细观察路况。 “你先往前走,在第二个巷口右转。” 视频里景象轻轻晃动着,依稀能听到行人路过发出的杂音。 一辆自行车为躲避小电驴,猛地转向朝着贺迟晏这个方向。 江岁宜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这即将撞上来的恐惧,但是贺迟晏稳稳拿着手机,像没看见一样,躲也不躲。 “小心——” 自行车急刹,堪堪停在他面前。 江岁宜的手机里传来一声大哥的训斥:“哥们,你走路看着点行吗?跟女朋友视频也注意点呀,这多危险!” 贺迟晏轻声道歉。 江岁宜觉得自己不太冷静,尴尬中还有点羞恼。可能因为人民教师头一次被训不看路,虽然是连带的。 “你刚走神了吗,不看路你看什么呢?”她的语气里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几句说教的意味。 “你。” 江岁宜猛地一怔:“……啊?”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脸已经占满了屏幕右上角的那个小框。 在贺迟晏那边儿就更是放大版的了! 江岁宜慌手慌脚地戳镜头反转。 他还笑! 笑什么笑! “江老师,接下来怎么走?”他没再逗她,反而一本正经地请教。 江岁宜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说:“左转,第二栋就是,乘电梯上来。” 路也指完了,江岁宜迅速丢下一句“那我先挂了”,掐断。 她吸取教训,扔下手机就跑去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一个人民教师,决不能以邋遢的形象示人! 门被重重地叩了几下,程女士从厨房出来,边说边去开门:“哎,是不是我的花到了?” 江岁宜正扎头发,闻言立马出声阻止:“妈!你别动!我去开!” 算算时间,门外的人应该是贺迟晏。 程女士已经拧开了门,彼时动作一顿:“拿个花而已,你用得着嘛。” 门缓缓打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喘着粗气,递上花束:“您好,江小姐订的花束,祝您教师节快乐!” 匆匆跑向门口的江岁宜:“……” 百口莫辩。 程女士心情很好地接过:“谢谢。” 说完以后顺便使唤江岁宜:“你送人家到电梯口去。” 您高兴就好。 送花人大概没料到她这么客气,连忙摆手说不用。 江岁宜礼貌微笑,坚持要送他。 她盯着电梯按钮,思索:不应该啊,贺迟晏应该到了。 难不成就剩几步,他还能迷路? 不然给他发个信息问问? 电梯“叮——”的一声,将江岁宜的思绪拉回此刻的现实,红色数字已然变成了8。 亮得反光的金属门缓缓打开,像在拆掉一层厚厚的礼物包装。 江岁宜往后退了一小步,视线从手机上挪开,反射性地抬眼看过去。 包装褪去,终于露出了礼物的全貌。 是一个人。 身影颀长,黑衣黑裤衬得人十分有距离感。 他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包装粉嫩精致的生日蛋糕,跟他浑身的气质根本不搭。 原本是垂着眼的,门打开的瞬间,黑沉沉的眸子霎时攫来,好像能看进人心里。 送花的大哥踏进电梯轿厢,看着里面空落落的按键面板,扭头问:“小伙子,你到几楼?” 他淡淡说:“我在这层下。” 大哥点头哦哦两声。 贺迟晏走出来,金属门也缓缓合上。 走到她面前时,距离感顿时就没了,可能因为他的眼眸突然弯起。 但他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江岁宜神情不自在:“你……” “江岁宜。”他的声音几乎同一时刻响起,“生日快乐。” 他好像第一次叫她全名。 跟她爸妈叫她,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江岁宜此刻无法描述这个感觉,所以只能浪漫过敏般地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贺迟晏目光并不躲闪,“微博。” ……? 江岁宜收到答案般地掏出手机,点进微博。 好卡。 App卡退了一次。 终于能成功进入—— 她微博迎来首次炸裂式消息通知。 究其缘由—— @贺迟晏v回复@岁宜不是随意:谢谢夸奖[抱拳]。 还给她点了个赞。 在这条评论的五分钟后,也就是今天零点时。 @贺迟晏v回复@岁宜不是随意:生日快乐。 他终于正大光明地,说出了那句生日快乐。 15. 15 15 江岁宜点开评论区。 【用四个字占了热评第一,我恨!】 【为什么会回复这条“拍得不错”?!我为了吸引眼球还不够沙雕吗!】 几分钟后。 【姐妹你是拯救世界了吗?为什么贺迟晏会点进你的主页呜呜呜。】 【虽然嫉妒,但也祝姐妹生日快乐!】 微博有自动发送生日祝福的功能。 江岁宜进入自己的主页,果然看到那条金闪闪的自动祝福博。 破案了。 可是—— “你怎么确定那是我?”江岁宜放下手机,想了想问。 贺迟晏摘下鸭舌帽,客观分析:“ID,IP地址,还有……头像和微信用的是同一张图片。” 在此之前,江岁宜没想过掉马竟这样简单。 他这人可真是,细心得可怕。 “送个人要这么久啊,还不回……”程女士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呼唤道。 话音中断,程女士直直地盯着江岁宜对面突然冒出来的男人。 很高,肩膀宽阔而有力。光下像是加了层滤镜般的耀眼,黑发上都跳跃着细碎的亮泽。 “这是?”她微微偏头询问。 江岁宜赶紧介绍:“是以前的同学,魏旭也认识的,今天约好了一起过来。” 贺迟晏适时地礼貌打招呼:“阿姨好。” 程女士挑眉哦了一声,目光流连打量,“怎么不早点说,快进来呀。” 江岁宜领着贺迟晏进门,程女士看见他手上拎着蛋糕,嗔怪道:“你还让人家给你买蛋糕,你好意思吗?” 她噎了一下。 贺迟晏解释:“阿姨,您误会了。她帮助过我很多,是我主动要买的。” 他还给她父母带了礼物。 程女士倒了热水递来,“闷不闷呀,怎么一直戴着口罩?” 贺迟晏伸手接过,闻言愣了下,失笑将口罩取下,“是有点。” 江岁宜清晰地观察到她妈妈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 她兀自在心里感叹:果然女人对于帅哥的欣赏是不分年龄的。 程女士拉她到一旁,小声问:“你这哪里来的同学呀?怎么没见你来往过。” 江岁宜说:“最近才重新联系上的。” 程女士了然点头,啧了一声,“昨天那个不合适,这个呢,合适了不?” 江岁宜一口水都要喷出来,“别,您可别!”正如程女士昨晚所说,她哪敢肖想和明星在一块。 为防母亲再说出什么来,她赶紧撇清:“他今天来找我,是有点事情想让我帮忙,妈,我们先去书房谈事儿了。” 程女士意犹未尽地说,“记得招呼人家留下吃饭!” 江岁宜敷衍两声,拽着人就往书房走。 关上门后。她放开贺迟晏的袖子,“随便坐吧。稿子写好了,拿出来我看看。” 贺迟晏听话地从单肩包里取出纸张。在江岁宜浏览时,他陡然发现放置在脚边的收纳箱。 上次从柜子中拿出来以后,她就没把它放回去。箱子是透明款的,能窥见里面收纳物的大致样子。 “你这个稿子……”江岁宜从笔筒里取出支笔,想细细讲来时,发现身边人注意力已经跑走了。 “你看什么呢?” 贺迟晏沉默半晌,说:“这束纸花……” “哦,”江岁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笑说:“还挺特别的是吧,我之前拆了里面一朵,但是折不回去了,我的手工不太好。” 她语气平静,像什么也没发现一样。 贺迟晏嗯了一声,移开目光转移话题:“稿子怎么样?” 江岁宜倾身向他,唰唰拿笔勾画了好几处,委婉道:“你套了一份很优秀的模板。” 很规矩,段落也分明,像是没有感情的AI写出来的东西。 文字或是演讲应该是有生命力的,应该是能引起别人共鸣的,但从这份拼接的稿子上面,她只能窥见死板的模式。 江岁宜说:“如果你只是想交差的话,只要稍微改一改就可以了。” 他是明星,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大众的视角下,他大可以选择这样一份不出错的稿子。 她搁笔,转头看贺迟晏。 他整个人沐浴在光下,空气中微小的尘埃颗粒在周身跳跃。 他现在是万众瞩目的人。 “可是我觉得你不会。”江岁宜轻声开口,“你不一样。你身上有种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的气质,你成为大多数艳羡的模样却并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示人。你想要的,绝不是同一群少年人虚与委蛇。” 贺迟晏去看她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我在你这里,评价这么高。” 江岁宜语塞,喃喃道:“这不是评价,这是事实。” 贺迟晏靠在椅背上,盯着她时无意识地弯了弯唇:“那我应该怎么改?” 江岁宜说:“也许……可以抛却一些虚无缥缈的立意,去换坦荡和真诚,说你真正想说的话。” 这和写作文不一样。 贺迟晏捡起她撂下的笔,“我大概知道了。” 他否决了一整面的纸,换了张新的,从头写起。 江岁宜见他写得认真,于是就在一旁做教案,手机放在了两人中间。 没多久,手机震动了好几下,屏幕亮了又亮。 “有人给你发消息。” 江岁宜抬眸去看,眼前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白皙。 贺迟晏斜了斜笔,神色微妙地提醒道:“……1号男嘉宾。” 江岁宜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她手忙脚乱地将手机捞回来。1号男嘉宾邀约吃饭被她婉拒之后,今天又尝试发出另一邀请。 绞尽脑汁地回复时,听到贺迟晏轻声开口问:“是昨天和你一起看音乐节的人吗?” 江岁宜没想那么多,诚实道:“对。” 终于打完字发出去,她才回过神来问:“你昨天,看见我了呀?” “本来是没有,”他说,“但是你和他一块被大屏幕观众捕捉了。” 提起这个,江岁宜就有点羞耻:“那不是你偏偏说起,要拥抱吗?” “我的错。”贺迟晏垂眼,“但……你好像并没有拥抱他。” “我昨天和他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就抱了啊。”她越想越心烦地说。 原来是第一次见面。 贺迟晏轻轻松了口气,却又在想起她的备注时忍不住失笑,于是抬眸问:“那你给我的备注呢?” “也是几号男嘉宾吗?” 江岁宜瞪圆眼睛:“怎么可能!我那么备注,是因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姓郑? 越说越小声,但又逐渐理直气壮。 贺迟晏无言看她片刻,眼底淡笑,带着些苦涩。 她真的不会给不愿接触的人一点机会。 新稿写了一半,江岁宜看了,点头说这回可以。 贺迟晏继续写,她出了书房去客厅的书柜里找资料。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人却走出来了。 他背着包,看着是要离开的样子。 程女士见状挽留:“怎么要走了,留下来吃饭呀。” 贺迟晏礼貌颔首,说有工作未完成,又转向江岁宜说稿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会在周一让她看看终版。 程女士只好让江岁宜送他出门。 等待电梯时,她半开玩笑:“连轴转着忙事业啊,你也太忙了。” “没,”贺迟晏垂着眼,停顿一下,“我只是……” 他想了下措辞:“只是觉得,这顿饭有我在场的话,你可能并不会那么放得开。” 戴上口罩后,他轻叹口气,又说:“……而我只想让你,自在快乐。” 金属门开了,他走进去,转过身来。 在电梯门快要合上时,贺迟晏垂眸伸手按了键,然后撩起眼皮重新看过来。 “忘了件事。” “……什么?” 他倏然开口低声唱起了生日歌。 四句并未耗费多长时间,他笑说:“毕竟我是个歌手,这就算是歌手的福利吧。” 从小到大耳朵都听麻的歌,在此刻,却显得如此不一样。 可能因为,他唱得比较好听? 江岁宜张了张嘴,不知作何表情:“谢谢。” 隐蔽在口罩之下,贺迟晏唇角微挑:“那么岁宜,明天见。” 所有告别之中,“明天见”好像是最动人的。 金属门缓缓合上,将江岁宜猛地从愣神中拉出来。 她走回家。程女士哀叹她没把人留下,可她满脑子都是他的话。 ——“只想让你自在快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事事为人考虑,事事想别人开不开心。 她瘫坐在客厅沙发上,抬手将手背抵在额头。 她觉得她在思考人性。 少顷过后,江岁宜回到书房,打算做点其他事情分散下注意力。 结果,却在他坐过的位置上发现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她颇感意外地打开,亮晶晶的钻石在反光。 是皇冠。 也不是没人送过皇冠,至少现在在她的收纳箱里就躺了一个。 但这个价格恐怕超出她能接受的范围…… 消息提示音响了两下,她去看。 贺迟晏:【礼物不贵,聊表心意。】 贺迟晏:【愿你心之所往,所向披靡。】 江岁宜端详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将之从盒子里拿出来,犹豫片刻,试探着戴了一下。 很奇妙…… 和头围完全吻合。 16. 16【含入v公告】 16 升旗仪式大多千篇一律。领导发言,然后教师代表动员,最后学生代表讲话。 若放在平常,认真听的学生占极少数,今天却有些例外。 “下面有请贺迟晏同学作国旗下讲话。”主持人激昂的声音传来。 江岁宜站在队伍末尾,看着贺迟晏缓步走上主席台。 附中有好几套校服。他今天并未穿普通的蓝白运动款,而是换了偏正式的藏青色西装款。 挺拔利落地站在那里时,还未开口,观看大屏转播的学生们已经压抑不住开始欢呼了。 “在贺迟晏学长出来前,我一度认为这个大屏幕有扭曲人脸的奇效……” 雀跃声像海浪一样层层叠叠袭来,他站定等待一会儿,抬眸在乌泱泱里找人。 遥遥相望对视上的那一刻,江岁宜看到他很淡地笑了一下。 她看了他的稿子,照着念不会有什么问题。 贺迟晏抬手调整了下麦克风的高度。然后,他低头看了稿子一眼,竟漫不经心地将文件夹合上了。 ……脱稿? 江岁宜替他紧张了一下。 “大家好,我是歌手贺迟晏,是现高一八班的插班生,也是附中2016届毕业生。” 清润低醇的声音通过音响传过来时,又是一阵掌声雷动。 “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 他扫视一张张青涩的面庞,“从接到国旗下讲话这个任务时,我就在想,面对你们,拥有多重身份的我应该谈些什么。” “有人跟我说,不如牺牲立意去换坦荡和真诚,我认同她。所以今天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说些故作姿态的话。” 学生们笑,笑完以后眼睛里是亮晶晶的期盼。 贺迟晏握住话筒,很轻地笑了一下,“在你们的想象中,我或许一路走来都很耀眼。” 江岁宜怔住。 这不是稿子上的话。 周围窸窸窣窣传来声响:“难道不是吗?” “不是。”他好像知道学生们的困惑。 “啊?” “怎么可能?” 一张张脸面面相觑。 “高中时,我曾经像现在台下的你们一样,无数次看着别人走到我现在站的这个位置,他们诉说理想和热情,可是我心里是一片荒芜的废墟。” 一股莫名的情绪朝着江岁宜席卷而来,她敛眸。 所有人都静下来,听贺迟晏说:“附中有太多出类拔萃的人,我并不耀眼,没有所谓的天赋,也从不设想未来。甚至,也曾想过就这样过完一生。” “但我仍感谢附中。”他停顿下来,很轻地笑:“因为十七岁时,有人跟我说——” “被上天眷顾或许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想要做到。” 江岁宜猛地抬眸。 这话…… 好熟悉。 “是你想要做到。” 他重复强调了一遍,“是不是听起来很简单?然而这份想要到达什么程度、能持续多久、你为此付出多少努力,都让它变得复杂。努力是普通人兜底的东西,也是逆风翻盘的必经之路。” 贺迟晏偏离话筒,歪头停顿片刻,然后缓慢下了结论: “能一以贯之地努力,才是世间真正少有的天赋。” 他的视线平缓地掠过四周,似是在随意聊天,“所以我现在才能站在这里。如果你们不知道未来往哪个方向走,那么就先把现在的想要的走到底。” 尾音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安静的人群里开始响起掌声。 “最后,我还要嘱咐你们一件事。”他握着话筒的手指抬起屈了屈,又落下:“很多人好奇,我为什么会参加《重返十七岁》。” “因为,十七岁时,没有实现我想要的。”他短暂闭眼,偏头笑了下,然后直直地找准了方向。 江岁宜避无可避地落入他的眼睛。 “因此我要说的是,无论成功与否,去行动,去争取,试过了才知道能不能强求,否则迟早会后悔。重返十七岁,是怀念青春,也是弥补遗憾。但是你们不用,你们是风光无限的少年,世界尽在脚下,所以勇敢一点,不要留下遗憾。” 他正色道:“如果难以避免地留下了,那么我祝愿,假以时日的每一步靠近,都是年少时的美梦成真。我的演讲结束了,谢谢大家。” 贺迟晏鞠了一个长躬,缓缓走下台。 掌声雷动中,江岁宜仍回不过来神来,僵硬地原地思索着。 他从主席台上下来,回到八班队伍,一步一步穿过人群,来到队伍末尾,站定在江岁宜身旁。 九点多的阳光很好,他黑色的头发在此刻金光熠熠,拿着文件夹的手修长漂亮、指节分明。 江岁宜默声片刻,偏头盯着他的眉眼,确认却又有些不可思议: “十七岁时,有人跟你说——” “这个人,是我吗?” 是她。 贺迟晏虽未说话,但用表情告诉江岁宜了。 台上,主持人还在滔滔不绝。台下,江岁宜仍在讶然:“可是,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 他们有一段大课间时不长不短的交情,可江岁宜明明记得,他们没有探讨过类似问题。 “岁宜,”贺迟晏轻轻叹了口气,很长的睫毛半垂,直白地瞧着她问:“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我腿骨折留班的第一天?” 贺迟晏摇头。 “那我不知道了。” 高中三年,任何一个在校园里擦肩而过的瞬间,都可能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他轻轻抬手指了指前方:“是在那儿。” 江岁宜顺着他的指尖的方向,他刚才从那儿走下来。 “高三正式开学的第一周,你作为学生代表发表国旗下讲话。” 大约也是这样一个晴天,大屏幕上,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每一个微表情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睫毛轻颤着。 贺迟晏百无聊赖地在听。 事实上,不管站在台上的人是谁,他都没有什么兴趣。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心里是一片荒芜的废墟。 可是。 当女孩克服最初的紧张后,一字一句认真说出那句话时。 那一瞬间,有一场漫长而轰然的渡轮归航鸣笛声在他脑海中平白作响。 他的意识一片空白,近乎只凭着本能去用眼睛刻画她的模样,不断地确认。 现实的形象与想象中的终于重合成同一个。 ……原来是她。 前面两个男生嘻嘻哈哈地小声打趣:“真正的美女经得起大屏的考验,江岁宜真的挺漂亮的,很亮眼。” “再亮眼你也别想了,”那男生指了指前边儿的魏旭,“名花有主了。” “他们俩到底什么情况啊?” “这你都看不出来啊,”男生撇撇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等着高考完双宿双飞了。” 一阵欠扁的起伏哦声响起后,两人又去讨论别的话题。 那个时刻,贺迟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只是……荒芜的废墟里突然疯长出野草,转瞬间连绵一片。 “啊?”江岁宜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回忆了下确实有这件事,“原来这么早啊。那你当时发报纸,还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她越想越遗憾:“早点说上话,说不定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贺迟晏咀嚼着朋友二字,平静地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早点吗? 其实早就以别的方式说过话了。 只是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