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明当军阀》 第001章灵蛇手表 “明遇,我们谈谈!” 谢春晓从不穿过于暴露的衣服,但衬衫的第三颗纽扣总是似松非松,恰好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若即若离,引人遐想。 陈明遇点点头道:“先吃完饭,再谈吧,今天是……” “我们在一起三周年的纪念日!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应该谈谈!” 谢春晓说话时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犹豫,仿佛每一句都是无心之言,可字字句句都在试探:“我们最近三个月……交流太少了……距离越来越远……我们……” 陈明遇没有回答谢春晓的话,他指了指桌上的菜肴:“这都是你爱吃的,吃完我们最后一顿散伙饭,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谢春晓的手伸在挎包里,指尖摩挲着市政局录用通知的边角,A4纸上“拟聘用”三个铅字被蹭得微微发烫。 “明遇,我们分手吧!” 谢春晓一脸严肃地道:“明遇,别多想,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我相信你,你是考上了编制,后天上午八点半,要去市政府报到,东西都给你收拾好了” 陈明遇伸手一指,卧室里,一大一小,两个密码箱。 谢春晓再也绷不住了,她抱住陈明遇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明遇,我对不起你,我给你补偿……” “不需要!” 陈明遇淡淡地道:“你知道,我有我的自尊,请不要让我更加狼狈!” 谢春晓点点头:“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陈明遇道:“可以,只要我能做到,我卡里还有一千八,我留六百,给你一千二……” “我明天下午两点的飞机,还有十八小时!” 谢春晓叹了口气道:“你最后再好好爱我一次……” “不让你叫爸爸,我跟你姓!” ……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等陈明遇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谢春晓的人了,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味道,桌上放着一张字条:“我这辈子,估计再也遇不到像你一样爱我的男人了,可是,有些事,我不得不做,希望你能理解我,保重!” 陈明遇捂着自己的腰,胸口和后背火辣辣的疼。 谢春晓昨夜变得非常疯狂,如同雌豹一样对他又抓又咬,搞得他满身伤痕,他来到床头柜前,拿起医疗箱,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碘伏滴在伤口上,他的手一哆嗦,棉签掉在地上。 他在弯腰捡棉签的时候,发现床底下出现一只蛇形机械手表。 “宝格丽灵蛇手表?” 他还真没有见过正品。只是在杂志上和网络上见过图片。 陈明遇先用抹布简单清理了手表的表面污垢,再用眼镜布小心擦拭灰尘,这是一只绿色玫瑰金镶钻的灵蛇手表,具体哪一款,他还真不知道。 如果这是正品,回收价至少十几万,那岂不是发达了? 美滋滋地戴在手腕上,陈明遇拿起手机,准备查询一下,这只手表到底值多少钱,看看能不能出售。 就在这时,他的脚下一滑,碰到了裸露的电线,他就如同被人抽了一棍子,瞬间昏迷了过去。 等陈明遇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上,青石板路,灰砖黛瓦,空气中飘着炊烟与粪臭混合的古怪味道。 四周行人穿着古代的服饰,有挑担的小贩,有摇扇的书生,甚至还有几个挎着腰刀的衙役。 只有自己穿着现代的T恤牛和仔裤,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陈明遇发现戴在他手腕上的灵蛇手表,居然消失了。 也不算是消失,而是变成了纹身,栩栩如生的灵蛇手表,出现在他的手腕上。 “这是怎么回事?” “让开!” 陈明遇慌忙滚到路边。 一队身着鸳鸯战袄的军士押着十几名戴枷犯人经过,犯人脖颈被铁链串在一起,脚踝血肉模糊。 最前面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背后插着“勾结贼寇”的斩标。 “崇祯七年六月……” 陈明遇读出行刑牌上的日期,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他穿越了! 而且是明末乱世! “这位爷,行行好……”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拽住他裤脚。 陈明遇这才注意到街边蹲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有妇人当众哺乳,婴儿却早已死去,婴儿的尸体上已经生出蛆虫,蛆虫正从婴儿的嘴里,爬进爬出。 陈明遇胃里一阵翻腾,突然被人从背后撞了个趔趄。 “对不起……” 陈明遇下意识道歉,却见三个地痞围了上来,为首的刀疤脸咧嘴露出黄黑相间的牙齿道:“外乡佬,踩了爷的鞋,赔钱!” 陈明遇知道这是敲诈,但人生地不熟,只能低头:“大哥,我刚到……” “赔钱,赔钱!” 三个地痞流氓,将陈明遇围了起来。 “我没钱!” “没钱,把你的鞋脱下来!” 刀疤脸伸手就开始脱陈明遇的鞋子。 其他两个地痞大叫:“脱他的裤子,裤子也值钱……” 刀疤脸抽出一个造型怪异的匕首,这柄匕首是三面有刃:“识相的,老老实实别动!” 脱他的鞋子抵债,他就那就忍了,可问题是,居然还要他的裤子…… 真当陈明遇不要脸吗?他虽然没有练过功夫,在上学期间也没少打架,不过,一打三还是头一回。眼看刀疤脸逼近,他猛地一个侧踢,正中对方手腕,匕首“当啷”落地。 “找死!” 其他两个地痞围上来,陈明遇再次抬腿,一记断子绝孙腿,正中一人,趁着对方弯腰的时候,陈明遇用肘击中正准备偷袭自己的刀疤脸。 就在这时,又有三名彪形大汉围了上来,为首的山羊胡子狞笑:“外乡人,敢动我兄弟?” 陈明遇意识到,这几个人都是一伙的,他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着远处跑去。 结果,慌不择路,迎面走来一队衙役。 “站住!” 为首的班头厉喝,目光如刀扫过陈明遇的短发和奇装异服:“路引拿出来!” “路引?” 陈明遇也知道路引就是明朝的身份证!可问题是,他哪有这玩意? 刀疤脸恶人先告状道:“杜班头,他是流寇的细作!” 杜班头冷笑一声:“带走!大狱里自有分晓。” 陈明遇知道一旦进了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他猛地撞开身旁衙役,撒腿就跑。 “拦住他!” 陈明遇校篮球队主力,爆发力极强,他迅速拉开与衙役的距离。 班头看着陈明遇越来越远,大喝道:“放箭!” “咻咻咻……” 箭矢呼啸着擦过陈明遇的耳际,他拐进小巷,七拐八绕间闯入一处破败宅院。这是一座三进的大宅,院中长满了荒草,足足半人高。 陈明遇屏息听着追兵远去,他刚要松口气,只感觉后脑一疼,瞬间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隐隐约约一阵婴儿的哭泣声从院中传来。 顺着哭泣声寻找而去,终于他院中的水井找到哭泣之源。 “我草,难道这是一座鬼宅?” 怪不得自己明明在街道上看到无数流民,却没有人在这里休息,这座宅子虽然荒废许久,可再久也可以挡风避雨,比露宿街头要强。 不过,陈明遇不相信有鬼,陈明遇一手握着匕首,一手举起手机,打开手电筒,朝着水井里照去。 等看清水井的哭泣声,陈明遇恍然大悟。 原来,这水井里有一条娃娃鱼,只是不知道是人放进去的,还是因为水井连通地下暗河,娃娃鱼自己游进来的。 就在陈明遇松了口气时,又听到后院屋里还有哽咽地哭泣声。 难道后面还有水井? 陈明遇这次没有找到娃娃鱼,而是找到三个身着古装的孩子,大一点的男孩约莫八九岁,已经陷入昏迷之中,小一点的女孩三四岁的样子,她正搂着一个浑身伤口的成年女子低声哭泣。 这名女子全身多处伤口,虽然伤口已经止血,但是她的额头烧得吓人。 随着手机的手电筒灯光靠近,小女孩停止了哭泣,她怯生生地道:“你是神仙吗?” 陈明遇苦笑:“我不是!” 小女孩道:“你会发光啊,神仙才会发光!神仙叔叔,能不能救救哥哥,救救姐姐……” 陈明遇看了看小男孩,虽然没有什么外伤,但是嘴角干裂,这是明显缺水的症状,女人则是因为失血过多,奄奄一息。 突然,陈明遇自己的手腕开始炽热起来。他抬起手腕,发现右手上的那条灵蛇纹身似乎活了一样。 灵蛇发出金光,金光照耀着陈明遇全身,在小女孩的视线里,陈明遇开始发光,逐渐变得虚无起来。 陈明遇再次醒来,发现他还是出现在出租屋里:“原来是在做梦!” 陈明遇突然摸到了那把匕首:“难道真是穿越?” 第002章钱是男人的胆 陈明遇这才仔细打量着这柄匕首,手柄是铜质佛头三面开刃,拿出手机对准这个匕首进行扫描。 很快就得出结论,这并不是普通的匕首,而是一把金刚橛,属于藏传佛教法器,当然,用来杀人也是没有问题的。 手柄的佛头头戴五骷髅冠,最上端又有马头,按照图片的解释,含有愤怒,降伏的意思,三面刃分别愤怒、愚蠢和贪婪。 陈明遇收起匕首,看着手腕上的纹身,开始思考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看到墙壁上裸露的电线,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因为触电,才打开时空之门,穿越到了明末乱世。 虽然意外得到了这柄金刚橛,陈明遇并不想冒险, 在他在明朝没有身份,衙役要抓他,地痞要抢劫他,实在太危险了。 灵蛇手表没有了,赶紧继续找工作。 打开招聘软件,看到有十几条回复。 “招货运司机配车……” 陈明遇拿驾照虽然也有八年了,可问题是,他一直没有买车,也没有开过车。上路就会是马路杀手,算了吧,别霍霍别人。 “重点本科以上学历!” “只招女性……” 再选下一个。 “我们公司招快递员!” “保安员!” 陈明遇看着几个公司招收保安员,难道说,自己要少走三十年弯路? 躺在床上,陈明遇开始刷视频,突然一个鉴宝直播间正在鉴宝。 陈明遇心中一动,决定让对方鉴定一下这柄匕首。 “申请连线!” “亲,这是付费连线,连线至少一个气球!” 陈明遇咬咬牙,还是充了一百块钱。 气球走起。 “申请连线!” “连线等待!” “连线成功!” 陈明遇将手机摄像镜头对准金刚橛:“大哥,看看开门不……” 随着陈明遇将手机对准金刚橛,直播间的屏幕瞬间就飘起弹幕。 “又是国宝帮?” “切,这是上周的吧?” “看样子,像是仿明式,不过这也太新了吧?” “没有半点生锈的痕迹!” “要说五六百年铜不生锈还有点可能,刀刃是铁的这怎么可能?” 主播神色凝重起来:“翻过来,凑近一点……对准佛头!” 经过一分钟的鉴定,主播收回目光:“您是通过什么途径获得的?” “是祖传的!” 屏幕上:“祖传”弹幕飞起。 主播:“跟您说一下,咱们家里以前有人在寺庙里工作过!” 陈明遇:“对,对,对!” 主播:“好,真的好,非常的好,应该是西藏那边的吧?” 陈明遇道:“对,对!” 主播按下音乐播放:“佛教题材,保存至今,为数不多的精品,太开门了!” “那个主播,这个金刚橛,值多少个馒头?” “你这个金刚橛是大师傅使用的,上面有梵文铭文价格要贵一些,按我估计,应该值……” 主播开始按计算器:“180000至250000之间,上拍可以上浮动一些,只是铭文需要查资料,我建议,如果不缺钱,暂时不要出手……” “谢谢主播!” 就在这时,陈明遇发现自己的后台出现99+的好友申请,几乎清一色要求,购买金刚橛。 一个金刚堂的好友申请引起了陈明遇的注意,因为这个金刚堂距离陈明遇租住的房子不算太远,大概十五六公里的样子。 陈明遇点击通过好友。 对方迫不及待地道:“小友,宝贝出手吗?我们金刚堂愿意出二十达不留!” “出,价格面议!” 陈明遇查了一下这个金刚堂的古董店,坐落在卢沟桥古玩市场,是这里较大的古董店。相较于潘家园等知名古玩市场的规模与历史,卢沟桥的古玩市场虽显年轻,却在京城古玩市场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金刚堂古董店的面积不小,如同一座小型博物馆,四周都是各种字画,用玻璃罩着。 陈明遇进来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姑娘上前:“您先看看,有中意的我们再给介绍!” “不好意思,我是带来了一样东西,跟你们苏总聊过!” “老板请喝茶,我去请苏总过来!” 不多时,一名约莫五十岁的唐装男子从楼下走下来。 “是陈小友吧!” “我是陈明遇!” 陈明遇也没有客气,直接拿出这柄金刚橛,放在柜台上。 苏总这才小心翼翼地打量起来:“这个……” “祖传的!” 苏总露出我懂你的表情:“陈小友,二十万,我们收了!” “低了,如果诚心想要,一口价二十五万!” “小友,总要给我们店里留口饭吃,这样,二十二万!” “二十万,代缴税款!” 陈明遇查了一下相关规定,私下交易,理论上可扣20%的税,可古董店可以按成交价3%缴税,这是双赢的局面。 “成交” 陈明遇没有太过贪心,毕竟这是意外之财。 “您要转账,还是现金?” “转账吧,我的支付宝是……” “叮……您的支付宝到账20万元整 !” 陈明遇看着支付宝余额201604.23元,顿时松了口气。 没错,他只剩一千六百零四块钱。 现在有了这二十万,就可以不慌不忙找工作了,来到出租房附近的川菜馆,陈明遇这一次奢侈一把,没有点盖饭,而是点了两个炒菜,两个荤,又要了两瓶啤酒。 想到这里,陈明遇又看向了自己的手腕,灵蛇的纹身清晰可见。 明末非常危险,这是毋庸置疑的,可问题是,一天时间赚二十万,这让陈明遇蠢蠢欲动,欲罢不能,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除了穷,其他都是小事。 陈明遇谈了三年的女朋友谢春晓跟他分手了。 分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谢春晓成功上岸,她也不免俗,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谁让他是一个穷小子呢?如果他有钱,谢春晓别说上岸,就算是上天,她还要占着陈夫人的名头。 无权无势,爱情也成了奢侈的东西。 陈明遇记得非常清楚,他前同事龙总监,一个八四年的离异男,娶了一个两千年的女大,问题的关键是,那个女大不仅未婚,而且长得非常漂亮,这让陈明遇非常羡慕。 他与龙总监的差距就是一套房,一辆车,长相和身体,他可以甩龙总监三条街。 钱是男人的胆量,他在没钱的时候,可不敢点炒菜,最多吃份荤菜盖饭。 想到这里,陈明遇决定拼了。 为了自己的安全,他首先要置办可以防身的武器和装备。从某东高级防刺服,花了一万九,然后又购买两支十万毫安锂电池驱猪神器,这种可以放电五百次。 陈明遇感觉这种长柄型不易偷袭,又采购两支微驱猪神器,四支驱猪神器,加起来可以电击一千四百八十次,当然这只是理论上。 购买好防刺服和驱猪神器,陈明遇学乖了,先找到了一家汉服店,花一千三百块钱买了一套青色直裰,又买了顶四方平定巾遮住短发 打扮妥当后,他又打车前往卢沟桥古玩市场, 在一家义乌小商品店里,采购一番,仿古铜镜、塑料玉佩、水晶(玻璃)饰品,镀金佛像……这些在明朝可都是稀罕物。 一口气花了三百多块钱,购买了一大包。 然后,又在超市采购一些饼干、自热型米饭,方便面,饮料,在路过药店的时候,陈明遇想到了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以及他们的一家三口。 陈明遇走进药店,购买一些处理外伤的消炎药、感冒药、家用医疗包和创可贴,直到自己那支八十升的越野背包装得满满当当,他这才停止采购。 有某东购买两大两小驱猪神器,有驱猪神器在手,别说五六个流氓,就算是十个八个,也照样轻松收拾。 等了一夜时间,直到第二天,某东配送员将四支驱猪神器送过来,陈明遇打开包装,看了看电量,三支满格虚电,一支八成虚电,如果不遇到大规模敌人,基本上够用了。 陈明遇准备完毕,这才伸手摸向出租屋里裸露的电线。 随着手腕传来炽热的感觉,陈明遇赶紧闭上眼睛。 陈明遇再次睁开眼睛,出现在明朝那个荒废的院落里。 “神仙,神仙,你来了,快救救姐姐……” 小女孩跪在陈明遇面前,连连磕头,她的额头出现了鲜血,仿佛没有感觉一般。 “你起来,我看看!” 陈明遇走向那个女人。 第003章危险的营生 陈明遇并没有第一时间救治那个女人,男孩和小女孩都已经饿到了极限,他从背包里取出两瓶营养快线,两包面包。 小女孩接过面包和营养快线,却没有吃。 “这是吃的,你吃吧!” 最让陈明遇感觉无奈的是,小男孩比原来更加虚弱了。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陈明遇还是把营养快线灌进小男孩嘴里,直到看着小女孩吃掉面包,陈明遇这才开始查看那个女人。 陈明遇虽然不是专业医生,可是毕竟是篮球队的队长,帮助队友处理过外伤,打篮球怎么可能不受一点伤呢? 陈明遇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小伤他可以治,大伤口,就没有办法了,他先用消毒的碘伏,清理伤口。 女人被疼得微微皱起眉头,发出呻吟声,陈明遇没有停止动作,继续消毒,包扎伤口,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终于将女人胳膊上,腿上的伤口处理完毕。 女人身上受的伤,大都是刀伤,剑伤,伤口最重的部位是右腹部,涉及不可描述的部位,陈明遇最终还是掀开女人的衣服。 就在这时,颈后突然一凉。 “别动。”是个清冷的女声。 陈明遇缓缓转身,对上一双如寒星般的眸子。 持剑女子约莫十五六岁,也是俗称的黄毛丫头,她身穿素白襦裙,裙上染着血迹。 陈明遇心想,莫不是被当成淫贼了吧? “姑娘不要误会,我不是……” 小女孩兴奋地道:“二姐,神仙叔叔在救大姐!” 持剑女子看着女人身上的伤口大都被包扎好,陈明遇手上的不知名的药,缓缓收回剑。 陈明遇有些尴尬地道:“那个,姑娘,这里,不太方便,要不你来……” “医不避羞,病不忌医,你继续!” 持剑女子其实心得更多一些,她们苏家现如今,死的死,亡的亡,只剩下姐妹弟弟四人,如果不是大姐借着鬼宅的掩护,他们连一个栖身之所都没有。 陈明遇身材高大,谈吐不俗,现在更是看了姐姐的身子,赖也要赖上他。 不知上当的陈明遇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处理了女子的伤口,当然,只是简单地用碘伏、酒精消毒,然后喷上云南白药,再用创可贴将伤口粘上。 再拿着阿莫西林,头孢、青霉素之类的消炎药,喂着女子吃了下去,至于能不能痊愈,那就看女人自己的命了。 持剑女子朝陈明遇跪下:“多谢恩公,没请教恩公高姓大明!” “陈明遇,耳东陈!” 陈明遇摆摆手道:“姑娘怎么称呼?” “苏三娘!” 苏三娘指着地上的女子道:“这是我大姐苏孟娘!这是我二弟苏嗣修。” 小女孩吃了一个面包,喝了一瓶营养快线,状态好多了,她笑道:“我是苏五娘苏小小!” 此时原本一直昏迷的苏嗣修也醒了过来,他睁大眼睛,望着陈明遇。 陈明遇望着苏三娘道:“此乃何处?” “这是苏家老宅!” “我是想问,这里是哪个府哪个县?” “这里是归德府睢阳县!” 陈明遇终于明白过来,他这是穿越到了明朝的归德府,也就是后世的商丘市。 “恩公大恩,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一定报答!” 苏三娘哽咽起来,她拉着五妹苏小小和二弟苏嗣修,向陈明遇磕头。 陈明遇急忙起身:“不用等来世!” 苏三娘一愣:“我只是说说而已……” “姑娘是睢阳人,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陈明遇现在没有合法身份,不过明朝的路引可以花钱买,可问题是,陈明遇现在没有钱。 “请恩公吩咐!” 陈明遇从背包里取出一面仿古铜镜:“我现在没钱了,想把这个当了,你应该知道哪里有当铺吗?” 苏三娘松了口气:“这事交给我……” 在苏三娘的引领下,陈明遇来到睢阳县鼓楼大街一家名为荣宝斋的当铺。 “掌柜的,看看这个。” 陈明遇将仿古铜镜放在柜台上。 掌柜拿起铜镜,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他下意识地望着陈明遇,陈明遇的衣服青色直裰,直裰是长衣而背之中缝直通到下面,所以称之为直掇。 一般文人都穿,陈明遇花了一千三百块买的衣服,质量属于中上等,放在大明当然也属于中上等。 掌柜的眼睛很毒,看着陈明遇除了这一身衣服,没有其他配饰,应该属于家道中落,他心中就有了计划。 “这……这工艺!这成色!” 掌柜他颤抖着抚摸镜背精美的纹饰:“客官从何处得来?” “家传的。” 陈明遇故作神秘地道:“您看值多少银子?” 掌柜笑道:“客官是想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多少银子?活到多少银子?” “活当二十两银子,死当的话,五十两银子!如何?” “五十两!” 陈明遇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明朝的五十两银子论购买力,相当于现代三万多!如果按文物价值,也要值二三十万。 这破镜子在义乌小商品店,零售价才二十九块钱,如果在拼多多购买同款,九块九还包邮。 “成交!” 签订死当文书,陈明遇拿着五十两银子的巨款,离开了当铺。 掌柜地望着陈明遇的背影,朝着身边的伙计使了一个眼色。 伙计会意,马上从侧门出去,跟上了陈明遇。 陈明遇刚刚离开当铺,身后就跟了几条尾巴。 他本想返回那座鬼宅,拿回自己的东西,刚刚走进胡同,就发现身后跟着六名青衣壮汉。 “是你!” 陈明遇一眼就认出为首的壮汉是当铺的伙计,他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对方这是想黑吃黑啊。 果然,两个时空其实都是相通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能够明抢,人家绝对不多说废话。 陈明遇故作慌张,朝着胡同深处跑去。 结果胡同另一头,也出现七八名手持棍棒的壮汉。 “还往哪里跑?” 一个蒙面人突然出现,手中的石灰粉撒向众人。 陈明遇转身,手中驱猪神器出现在手中,他朝着一名壮汉虚空一指,手中的驱猪神器开关打开,刺啦一声,壮汉被瞬间击倒,趁着对方发呆,他接连出击,随着刺啦,刺啦的声音响起,十数名壮汉在短短三十秒钟之内倒在地上。 “大爷饶命!” 当铺伙计马上下跪:“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 “刺啦!” 伙计倒在地上。 蒙面人正是苏三娘,她惊讶地道:“你还是高手?” “那是当然!” 陈明遇也知道,能够在睢阳城内开当铺的人,都有深厚的关系,恐怕以后,归德府城不能再来了。 这么灰溜溜地走,陈明遇心中非常不爽,开始摸尸。 “你做什么?” “收点利息!” 这十数名壮汉身上有七八两银子,三四百枚铜钱,两把长刀,五支造型不同的匕首,不过五柄匕首,都是普通货色,不太值钱。 带着这些东西,回到鬼宅,随着手腕上传来炽热的感觉,陈明遇回到现代的时间到了。 “保重!” 苏三娘目瞪口呆地望着原地消失的陈明遇:“他真是神仙?” 第004章冒出来的小姨子 苏三娘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陈明遇竟在她眼皮底下凭空消失。 “难道真是神仙下凡?” 苏三娘喃喃自语,心中既震撼又困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三娘警觉地回头,只见苏小小快步走过来:“三姐,大姐醒了!” “太好了!” 这段时间随着大姐重伤昏迷,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她身上,她快要崩溃了。现在好了,大姐醒了,一切都好了。 现代世界。 陈明遇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他看了看手中的驱猪神器和从壮汉身上搜刮来的财物,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真是险象环生。”他自言自语道。 他赶紧给驱猪神器充上电,结果却发现,家里居然没电了,他有些奇怪,明明刚刚交了电费没几天,不过他现在也算是拥有小二十万存款的人了,没有太过在意,用支付宝充了六百块电费。 充了电费,出租屋里果然来电了,他给驱猪神器充上电,拿起一瓶可乐,这才打开电脑,开始查阅关于归德府相关历史资料。 他发现,自己穿越的时空正是明末清初的乱世,而归德府在当时是兵家必争之地,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然而,归德府城却是一座非常坚固的城池,由砖城、城湖、城廓三部分构成,具有较好的防御能力。崇祯八年三月,李自成率领五万余精锐部队,进攻仅四千人防御的归德府城,苦战一个月有余,损失兵力两万余人马,只能铩羽而归。 直到崇祯十五年,李自成这才率军攻破归德府城,当时李自成能够攻破归德府城,还是朝廷官员与归德府豪强产生了矛盾,最终以侯方域之兄(也有说是弟)侯方夏率领家丁数百人,杀向南城门守将,李自成这才攻进归德府。 也就意味着,在明末乱世,归德府还勉强算是一片净土,非常适合陈明遇暂时落脚。 这一次用仿古铜镜当了五十两银子,这枚银定居然还是地方官锭,上面镌刻着:“河南归德府永城县万历四十七年夏分麦金花银五十两正知县孙传庭吏陈谷丰匠何柳生”的等字样。 所谓的金花银,就是品相最好的银锭。通过搜索相关同类地方银锭,最高拍卖记录是161万元。 陈明遇非常高兴,哪怕不上拍卖,私下成交价,也可以达到五十至八十万之间。 这买卖可以做得,陈明遇又看了看缴获的两把长刀,五支造型不同的匕首,这些实物没有铭文,卖相也不太好看,没有太高价值。 至于七八两碎银子,陈明遇也不准备出手,他回到明朝也需要用到银子,至于那三百八十九枚铜钱,里面就乱多了,有永乐通宝、宣德通宝、弘治通宝、嘉靖通宝、隆庆通宝、万历通宝、泰昌通宝、天启通宝、崇祯通宝等,除了没有洪武通宝,几乎集全了整个大明朝所有的钱币。 陈明遇想了想,记得大学同学好像是从事这个行业。 他将这些铜钱装进一个背包里,然后打滴滴。 百宝斋文玩店门口,门庭冷落,看起来冷冷清清的样子。 陈明遇从出租车上下来,一个胖子正在关门。 陈明遇笑道:“胖子,看到我来了,就准备打烊啊!” 胖子看着陈明遇道:“你怎么来了?来得正好,咱们一起出去喝……” 陈明遇打断道:“胖子,来照顾你生意来了,赶快开门接客啦……” “接你大爷!” 胖子是陈明遇的大学同学,也是一个小富二代。胖子没好气地道:“去死,古玩是你可以玩的吗?听哥一句劝,别被人家忽悠了!” 陈明遇扬起手中的铜钱:“你别后悔啊。” 胖子的眼睛顿时一亮,伸手要抢:“来来,让我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没?” 胖子马上打开门,请陈明遇进入店里,然后开始泡茶。 “行了!” 陈明遇也没有客气,直接将三百八十九枚铜钱,倒在柜台上。 “我草,你这是去倒斗了?” 陈明遇道:“我倒是想呢,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 “咦!” 胖子坐在桌前,拿着放大镜,认真地看着桌上的铜钱。 陈明遇心中有些虚,毕竟,这些钱太新了,他故作紧张地问道:“这是真的假的?” 胖子放下放大镜,一脸严肃地道:“你在哪儿淘的?” “商业机密,谢绝打听。” 胖子将一枚枚铜钱摆开:“这种通宝,不值钱,也就二三十块,这种,宣德通宝值个一百多……” 陈明遇道:“胖子,你可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我可是穷人,可指望着这点钱娶媳妇呢!” “我草……” 胖子突然惊讶:“你居然还能弄到这个……宣德雕母!” 胖子急忙戴着手套拿一枚保存完好的宣德通宝放在手中把玩着:“这个老值钱了。” “值多少钱?” “八千块……” 陈明遇急忙伸手去抓:“这个不卖了!” 胖子一把按住:“九千,不能再多了,我也要赚钱,我可不是开善堂的。亲兄弟明算账!” “一万。” 胖子指着分成五堆的铜钱道:“这枚九千五,这些加在一起,每枚一百五,这些每枚一百二十,这些每八十,这些不值钱十块,总共加起来……” 胖子拿着计算器一通按,最后道:“一共四万六千八百四十块,我给你凑个整,四万七千块!” “成交……” 胖子拿着手机转账:“这些铜钱,你还有没有?” “应该还有吧。” 陈明遇看着支付宝最新到账四万七千元整,他还有二十三万多,心中爽歪歪。 胖子拉着陈明遇:“走,现在一起去喝酒,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 陈明遇摇摇头道:“以后有机会吧,我跟你可不是一个圈子。” 陈明遇拒绝了。 他的酒量不大,言多必失。 回到出租屋,将打包过来的菜放在餐桌上,麻辣小龙虾、花生、毛豆、凉拌牛肉,还有脆皮烤鸭,陈明遇也算是奢侈一把。 陈明遇拿着筷子吃着肉,喝着啤酒,非常惬意。 咚咚…… 敲门声响起,陈明遇起身开门,一名身材高挑,五官精致的美女拉着一辆野营车,野营车上放着两个硕大的密码箱。 美女疑惑地盯着陈明遇:“你是……表姐夫?” 陈明遇摇摇头道:“美女,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 美女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指着陈明遇与谢春晓合影的照片:“这是你和我姐的合影……” 陈明遇关上门,回去继续喝酒。 她应该是谢春晓的表妹,但问题是,现在他有自己的秘密,不可能让一个陌生的女人进他的出租屋。 陈明遇刚刚坐下来,他的手机铃声就已经响起。 陈明遇拿起手机接通,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谢春晓急促地道:“明遇,你帮我一个忙,蓉蓉,我大姑家的闺女,她考上了北职大,先在你那里住几天!” 陈明遇道:“我们分手了,她住在这里算什么?” “我答应我大姑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陈明遇挂断电话,一脸无奈地打开门:“进来吧!” “我叫李蓉蓉!” 陈明遇指着次卧室道:“你可以住在这里,先声明,不准动我的电脑,不准进我的卧室,OK ?” “你这么凶干嘛?” 李蓉蓉双手抱着胳膊:“姐夫……帮我把行李箱拿进来嘛?” 陈明遇坐了下来,拿起啤酒,倒满一杯酒。 李蓉蓉没好气地道:“没半点绅士风度,也不知道我姐看上你哪一点了!” 第005章机会都给你了 陈明遇躺在床上,开始思考,如何赚钱。 看来不仅仅是银锭和古董值钱,还可以从当铺直接换点古董过来,一样可以赚大钱。 想到这里,陈明遇就开始准备。 陈明遇现在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在归德府立足的问题,现在荣宝斋当铺已经充他下了黑手,他自然需要自保。 陈明遇的道德底线,那是因为法律约束,而在大明时空,他可没有这方面的顾忌,更何况,当铺吃的就是人血馒头,本身也没有什么好人。 虽然陈明遇买不到枪支,不代表他无法收拾几个地痞流氓,他平时也是军事发烧友,关注了几个DIY博主,有一个巨牛逼的博主,改装了一种无人机投掷器,可以挂载十公斤的东西,精准的投掷在目标区域。 陈明遇找到这个博主,发现博主并没有直播,就点击关注,给对方发了一个私信。 可惜对方没回,陈明遇点开那个自制无人机投掷器的视频,然后点击赞赏视频,直接打赏一千块。 没过五分钟,主播回关了陈明遇,一通感谢的话。 陈明遇给主播回复消息:“主播,我想购买你的无人机和无人机投掷器!” “你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对方很快恢复,这可是准军事的装备。 “主播,你放心,我不需要投掷炮弹,也不需要投掷炸弹,我需要投掷屎尿,我的上司给我穿小鞋,一年多了,我实在忍不了了,想淋他一头屎尿,恶心恶心他!” 对方迟疑了片刻,还是回复:“大哥,你这是犯法的!” “你放心,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对方老家在平谷,每周回去一趟,很多地段没有监控,不过,你这玩意能投准移动的汽车吗?” “你放心,时速不超过八十,有百分之九十的机率命中目标!” “非常好,多少钱!” “投掷器三千块,我的无人机是二手机,原价三万,现在给你两万五!” “我给你三万!” 陈明遇打字:“收货地址是……电话是……!” “咱们同城,我用同城给你送过去!” 陈明遇又浏览同城店铺,搜索小型三十升的汽油桶。 果然,搜索到了那种汽油桶,直接下单。 汽油桶买好以后,又让跑腿购买二十斤白糖,白糖与汽油加上其他物质,可以制作成汽油凝固燃烧弹。 正所谓,莫洛托夫来一杯,黄泉路上都是灰。 有了这些东西,别说收拾几个地痞流氓,就算是军队也要头疼。 随着无人机到达,陈明遇按照操作说明书,开始将无人机组装起来,将无人机投掷器装好,并且挂载八瓶纯净水,开始试验飞行。 随着无人机起飞,陈明遇操作着无人机飞到楼台天台,然后穿越几栋楼,看着对面大院里一个无人玩的篮球场,开始练习投篮。 “走你!” 矿泉水瓶从投掷器下落下,擦着球筐投了进去。 “噗嗤……” 矿泉水瓶直接摔爆在地上,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陈明遇玩了半个小时,直接无人机提示电量过低,陈明遇这才操作着无人机返回。 简单收拾了一下,给无人机电池充上电,陈明遇就离开了出租屋,他打车来到上一次购买汉服的那家店,这家店不仅提供汉服出租,出售,还提供摄像,化妆等服务。 陈明遇在店里挑了一件青色的道袍,花了四百块钱让美女化妆师把自己化妆成一名帅气的道士,可别说化妆师的技术还真不是吹出来的,陈明遇化妆后,他的手机无法通过面部识别解锁了。 回到出租屋里,李蓉蓉正躺在沙发上,拿着平板刷着短剧,好像是什么租个男友回家过年。 “姐夫,这也太帅了吧!” 李蓉蓉的话没有说完,陈明遇打断道:“借钱,没有!” “我是想……” “上街没空!” “切!” 李蓉蓉气得直跺脚。 陈明遇也懒得理会这个丫头片子。 进入卧室,关上门,陈明遇收起驱猪神器,开始准备穿越,他每次穿越,都需要触电,他直接将手指头插入插座。 “啪!” 卧室的电灯熄灭了,陈明遇这时发现,他的手腕上,纹身出身八个亮格。 “姐夫,怎么停电了,你是不是欠费了?” 陈明遇打开支付宝,又欠费了。 明明刚交了六百块电费,这可是一千多度电,怎么可能? 更何况,他的插座只是普通插座,最大承载电流二十五安,哪怕是满载功率,也不过五千五百瓦,那也需要两百多个小时才能吸干一千多度电? 这不科学啊。 陈明遇转念一想,自己都能穿越到明朝,更加不科学。 陈明遇又往电费里充了两千块,电灯亮起,接着他又将手指插入插座,这个时候,他的大脑里出现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倒是不大,大约一个立方米左右。 陈明遇用意念将床上的被褥放进空间,果然,床上的被褥不见了,接着用意念将被褥放在床上。 陈明遇将两柄长刀放进空间,接着又将购买的防刺服放进空间,无人机,汽油桶,白糖等物资放进空间,他正准备启动穿越,就想起屋里还有一个李蓉蓉。 女人真是麻烦。 陈明遇只好出门,来到小区监控拍不到的地方,此时楼下也没有什么人,陈明遇装着刷手机,伸手拿出匕首,划开十三楼邻居正在充电电瓶车的电线。 启动穿越,下一刻,陈明遇来到明朝的鬼宅里。 陈明遇看向手碗,原本满格的能量条,显得还剩六格,也就是说,一次性要耗费百分之四十的电? 他刚刚走几步,就看见苏小小迅速跑过来:“神仙,你回来了?” 苏小小看到陈明遇陌生的脸,瞬间警惕起来:“你是谁?” “小小,是我啊!” 苏小小听出陈明遇的声音:“神仙,你又变了?” 陈明遇笑道:“三娘呢?” “我在这里!” 陈明遇循声望去,只见三娘躺在床上。 “你们这是……” 苏小小道:“我们三天都没有吃饭了!” 陈明遇道:“我的那个背包呢?” “在这里!” 苏三娘将陈明遇的背包从麦秸秆底下翻出来。 陈明遇从背包里取出自热米饭,他将自热米饭的包装拆开,笑着对苏三娘和苏小小解释道:“这是自热米饭,不用生火也能吃上热饭。” 苏小小好奇地凑近,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包装:“不用火?那怎么吃呀?吃生米吗?” 陈明遇指了指包装内的加热包:“这里有个加热包,倒点水进去就会发热,很快就能把饭菜蒸热。” 苏三娘半信半疑:“这么神奇?那岂不是?” 苏三娘想起陈明遇是神仙,就想通了。 “自热特别适合赶路或者野外的时候吃。” 陈明遇一边说,一边示范着操作步骤。他将水倒入加热包,立刻有热气冒出,米饭和菜肴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 苏小小瞪大眼睛,惊叹道:“真的热了!好香啊!” 苏三娘看着陈明遇将四份自热米饭打开,小屋里弥漫着米饭和菜的香气,她下意识地咽了口水。 陈明遇看着热气慢慢消散,就打开一份红烧排骨自热米饭,递给苏小小。 苏小小接过米饭,却没有吃,而是递给了不远处的苏嗣修:“给二哥吃,我不饿!” “还有呢!”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都有!” 苏嗣修接过米饭,就要朝着陈明遇磕头。 “不用客气,一分米饭而已!” 四人围坐在一起,享受着热腾腾的饭菜,苏小小一边吃一边兴奋地问:“神仙哥哥,还有别的这么方便的东西吗?” 陈明遇笑着点头:“有啊,以后慢慢给你们看。” 苏孟娘的伤势非常重,她甚至没有下床。 陈明遇看着苏三娘,苏小小放下勺子,正准备起身,苏三娘轻轻踢了苏小小一下,苏嗣修三个人目光在空中一碰,急忙低头,埋头干饭。 陈明遇无奈拿着饭盒,走向床边。 苏三娘心中暗暗高呼:“姐姐,机会给你了!” 第006章董其昌的画 苏三娘想多了,苏孟娘虽然受伤不能轻易下床,还没有到让人喂饭的地步,更何况,苏孟娘也感觉不好意思。 陈明遇放下饭,就离开了房间,他与苏氏姐妹也算是有缘,但是却不想产生更多关联,他明显可以看出苏氏姐妹这是有大仇家,而且势力不小,他初来乍到,该怎么办? 陈明遇不想与苏家姐妹纠缠太深,就借口有要事要办,离开了房间。 现在陈明遇几乎是换了一张脸,他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归德府城,凭借着他这一身光鲜的衣服,应该没有人刻意来找麻烦。 果然,陈明遇离开这座鬼宅,趁着无人从侧门出来,穿过小巷子七转八转,来到正街上,陈明遇遇到几名闲汉,闲汉反而绕着陈明遇走。 这些闲汉其实都有眼力劲,知道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能惹。 陈明遇这一身道袍,放在后世属于廉价产品的确良面料,可问题是,的确良具有丝绸般的外观和光滑的手感,因此被称为仿真丝织物。 在明朝丝绸都是有钱人穿的,特别是道袍,更是文人士子的常见服装,这样的人,闲汉可惹不起。 “这位爷,可是要寻个向导?”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明遇回头,见是个三十出头的瘦小汉子,头戴破旧网巾,身穿褐色短打,腰间系条灰布带,脸上带着谄笑,露出一口黄牙。 陈明遇微微一笑:“正是。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小的刘三儿,土生土长的归德人。” 刘三儿搓着手凑近道:“爷想吃什么喝什么,小的门儿清!” 陈明遇从袖中袋里摸了一块碎银子,随手扔了过去。这是大约一钱银角子,也就是三四克重。 刘三接过满脸放光,他们这些帮闲帮大户人家跑腿办事,能混上十几二十文果腹就不错了,可陈明遇一出手就是一钱多银子,至少可以兑换一百多文钱。 陈明遇还有八两多银子,正想品尝一下归德府的美食,顺便打探一下消息,就笑道:“那就劳烦刘兄带我尝尝归德府的鲜味。” 刘三儿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暧昧笑容:“爷说的尝鲜,可是哪个意思?” “自然,听闻归德府的湖鲜是一绝!” “小的明白!” 刘三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 二人穿过熙攘的街市,拐进一条窄巷。巷内青石板路已磨得光滑,两侧高墙夹道,偶有花枝探出墙头。 行约百步,前方现出一扇漆成暗红色的小门,门上悬着:“醉仙居”三字。 “陈爷放心,这地方寻常人寻不着。” 刘三搓着手:“虽不是二八佳人,却是当年与秦淮八艳齐名的名妓,鼎鼎有名的草衣道人王微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身段气度,啧啧……” “原来是这个尝鲜啊?” 陈明遇倒是想起了王微的名声,著名的国学大师王国维还专门为其写诗:“羊公谢傅衣冠有,道广性峻风尘稀。纤郎名字吾能意,合是广陵王草衣。” 王草衣,就是指的是王微,字修微,号草衣道人。 王微没有被评为秦淮八艳,最大的原因不是她的才名不够,而是王微从来没有混过秦淮河圈,她混的是杭州西湖圈。 未及细想,刘三已叩响门环。 三长两短,显是熟客。 片刻,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开了侧门,见是刘儿,撇嘴道:“又是你!姑娘说了不见外客。” 刘三忙将陈明遇往前一推:“这次可是位读书人!南京来的公子爷,特意慕名拜访。” 小丫鬟上下打量陈明遇,见他一身道袍虽不华贵,但身材高大,皮肤细腻,风度不俗,这才道:“等着,我去问问姑娘。” 不多时,丫鬟回来开门:“姑娘说既是南边来的故人,请进来吃杯茶。” 陈明遇随丫环穿过一条碎石小径,两旁植着疏竹,深处现出三楹精舍。 正屋内,一位女子正背对门口插花。 听得脚步声,她转过身来,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素白交领襦裙,外罩淡紫色比甲,乌云般的发髻只簪一支银钗。 此时的王微已经三十三岁了,虽已过了最娇艳的年华,但眉目如画,尤其一双凤眼,顾盼间仍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这位公子是……”王微的声音不似寻常妓子那般娇腻,反而清冷如玉磬。 陈明遇深施一礼:“在下陈明遇,南京人士,冒昧打扰姑娘清修。” 王微略一颔首,示意他坐下:“翠儿,沏六安瓜片来。” 丫鬟端上茶具,是一套素雅的青花。 王微亲自执壶,皓腕如玉,十指纤纤,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并无染蔻丹的痕迹。 “陈公子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王微递过茶盏,目光如水。 陈明遇接过茶,苦笑道:“说来惭愧,在下本想让刘三带路尝尝归德美食,不想他误会了意思……” 王微闻言,忽然"扑哧"一笑,如冰河解冻:“那刘三向来如此,见着体面人就往我这里引。”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着陈明遇略微紧张的样子,显然不是花丛老手,难道是一个雏? 王微笑道:“不过既然来了,陈公子不妨品品我这六安瓜片,也算不虚此行。” 陈明遇见她并不见怪,心下稍安,低头啜饮。 茶汤清冽,入口微苦,回甘却长,确是上品。 其实陈明遇真不懂品茶,不过不妨碍他在美女面前装逼, “好茶!” 陈明遇由衷赞叹:“这雨前的香气,倒让我想起南京栖霞寺的禅茶。” 王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陈公子懂茶?栖霞寺的智永禅师,可还康健?” “这个……” 陈明遇可不知道什么智永禅师,他叹了口气道:“三年前尚好,只是……陈某离开南京已经三年,这三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王微神色微黯,见陈明遇一脸不情愿,显然是这几年过得不好,就转移话题:“陈公子既从南京来,可知道秦淮河近况?” “歌照唱,舞照跳!” 陈明遇与王微从秦淮风月聊到金陵胜迹,越说越投机。陈明遇发现王微谈吐不凡,经史子集信手拈来,诗词歌赋更是精通,绝非寻常烟花女子可比。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王微命丫鬟点上蜡烛,又取来一壶金华酒和几样精致小菜:“陈公子若不嫌弃,留下用顿便饭如何?” 陈明遇正欲推辞,忽见墙上挂着一幅《墨兰图》,落款是“香光居士”,他刚刚查过相关明朝字画的价值,自然而然的查到了董其昌,董其昌就号字玄宰,号思白、香光居士。 他的画非常值钱,最高拍卖记录七千四百七十五万,最便宜的也是数百万元。 后世董其昌的伪作太多,可问题是王微认识董其昌并不奇怪,毕竟现在的董其昌还活着,若是…… 陈明遇马上改了主意,爽快应下:“那就叨扰了。” 第007章真诚才是必杀计 酒过三巡,王微双颊微红,更添风韵。她取出一张古琴,轻抚道:“久不弹奏,今日得遇知音,愿为一曲。” 琴声初起,如清泉淙淙;继而似幽兰泣露,哀而不伤;终如孤鸿遥唳,响彻云霄。 陈明遇本身不懂音乐,却在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孤馆遇神》的变调,相传为嵇康所作,内含无限悲愤。” 曲终…… 王微长叹一声:“陈公子可知此曲来历?” 陈明遇点头:“嵇叔夜临刑东市,索琴弹此,叹《广陵散》从此绝矣。” “不错。” 王微眼中泛起异彩。“知音难觅,今日得遇陈公子,是王微之幸。” 她忽然举杯:“来,我敬你一杯。” 酒至半酣,王微忽然问道:“陈公子可认识茅元仪?” 陈明遇手中酒杯一顿:“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茅元仪有王佐之才,可惜未遇明主……” 王微冷笑一声,取出一卷诗稿递给陈明遇:"这是他当年写给我的。" 陈明遇展开一看,是一首《赠王微》:“西子湖上月如钩,照见佳人独倚楼。愿得化为天上月,年年犹得伴君游。”笔力雄健,情意绵绵,落款是元仪手书。 “好诗。” 陈明遇由衷道:“只是……” “只是写诗的人早已变心。” 王微夺过诗稿,随手扔进香炉,看着火苗吞噬纸页:“那年他说要娶我过门,让我等他半年。我等了……” “一个寂寞!” 陈明遇默然,王微的遭遇有点与陈明遇类似。 茅元仪是王微的第一个男人,她当年与杨宛同时嫁给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出身的少年才子茅元仪为妾,只是婚姻生活时间不长,王微就发现茅元仪偏宠杨宛多一些。 心高气傲的王微就留下一首诗:“江流咽处似伤心,霜露未深芦花深。不是青衫工写怨,时见只有白头吟。” 火光映照下,王微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但她很快仰头饮尽杯中酒,又恢复了那种清冷神情。 “不说这些扫兴事了。” 王微忽然指向窗外:“陈公子看,月亮上来了。” 陈明遇望向窗外,一弯新月挂在天际,清辉洒在小院中的梅树上,投下斑驳影子。他不禁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梅妻鹤子林和靖,不爱人间万户侯'。” 王微接了下句,莞尔一笑:“陈公子也喜欢林逋的诗?” 陈明遇喜欢个屁的林逋的诗,他只是更喜欢董其昌的画,那副画放在后世,至少价值京城一套房,可以让他瞬间翻身,现在的王微,就是陈明遇的榜一大姐。 “最爱他的《山园小梅》。” 陈明遇说着,忽然发现王微案头正放着本《林和靖集》,书页间夹着几张笺纸,隐约可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王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迅速将书合上:“闲来无事,胡乱写些诗词自娱罢了。” 陈明遇心中生疑,但不动声色:“不知可否拜读姑娘大作?” 王微犹豫片刻,还是抽出一张递给他:“请陈公子指教。” 纸上是一首《临江仙》:“独坐小窗人未寝,月华冷浸罗衣。十年心事有谁知?灯花空结蕊,香篆已成灰。 记得当年春色好,画船同载诗归。而今憔悴鬓如丝。不如花下醉,何必忆当时。” 词句清丽,字里行间却透着刻骨哀伤。 陈明遇读罢,不禁叹道:“姑娘此词,不让李清照专美于前。” 王微摇头苦笑:“陈公子过誉了。不过是些闺怨闲愁,不值一提。” 夜深烛残,陈明遇起身告辞。 王微也不挽留,亲自送他到院门口。月光下,她忽然低声道:“陈公子明日可还来?我有些……有些事想请教。” 陈明遇心中一动:“姑娘有事但说无妨。” 王微却摇头:“今日酒多了,改日再说吧。”她转身欲回,又停住脚步,“对了,陈公子在归德可有熟人?” “初来乍到,并无相识。” 陈明遇答道,心中却警觉起来。 王微点点头:“那公子小心些。近日归德府不太平,听说……罢了,公子请回吧。” 陈明遇离开醉仙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没花钱。 自己不仅让与秦淮八艳齐名的草衣道人王微聊了大半天诗词,又是弹琴,又是唱曲,还吃一顿饭,喝了一顿酒,这算是什么?白嫖? 走出小巷,陈明遇下意识地看向手腕,能量条还有六格电量,只是第六格单显得有些暗淡,半虚电状态,也就是说,他在明朝每待一天,将耗费一格电?将来最多他一次性可以在明朝待三至五天? 陈明遇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心中意念一动:“启动穿越!” 陈明遇瞬间返回现代。 他还是出现在出现出租屋,陈明遇马上就看向手腕,此时手碗处的能量条显示,还有两格电,其中一格还是虚电。 陈明遇拿起电脑,开始查阅关于王微的资料。 可惜,网络上关于王微的资料太少,恢复单身生活的王微游遍五湖四海,用了四年的时间慢慢医好了情伤,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始下一段爱情。 结果,她又遇到了谭元春。 可问题是,谭元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本着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态度与王微交往,可心思细腻的王微发现了谭元春真实心思,主动离开。 王微跟随复社四公子之一的陈贞慧一路来到归德府,可陈贞慧是受侯方域前来归德府,随着侯恂在五月份升为户部尚书,侯方域就与陈贞慧一起前往京城。 此时的王微累了,就买下醉仙居,在归德府隐居。 王微个人命运多舛,儿时即流落烟尘,然而她却从不向命运屈服,乐观豁达,心里总有一丝美好,尝试着去改变自己的心态。 她如末世里的一朵白莲花,一生似乎都是为诗词和那遥不可及的梦活着,既没秦淮八艳那样曲折的情爱境遇,也无勾栏佳丽那般凄美的心路历程。 陈明遇的心里久久难以平静,难道是要当一个渣男,从王微手中骗走董其昌的墨兰图? 陈明遇决定大出血一下,他打车来到义务小商品店里,算是大出血,花了九十九块钱,购买一个事事水晶如意摆件。 想了想又购买了一条水晶手链,这才返回出租屋,第二天一大早,陈明遇洗漱后,吃过早饭,此时的李蓉蓉还没有起床,陈明遇在出租屋里启动穿越。 再次睁开眼睛,陈明遇发现,他出现在醉仙居的小巷里,陈明遇将玻璃堑摆件对着阳光转动,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昨日在五微堂见到的那幅董其昌《墨兰图》,在他心头萦绕不去。此画笔墨淋漓,兰叶如剑,花蕊含露,右上角题着"空谷幽香"四字,正是董玄宰得意之作。 陈明遇小心地将玻璃器用锦缎包好,收入袖中。他深知这等交易急不得,须得先与王微谈诗论画,待气氛融洽时,再“偶然”展示此物,方显自然。 昨日那个叫翠儿的小丫鬟正在扫地,见陈明遇来了,抿嘴一笑:“公子来得真早,姑娘刚起呢。” 陈明遇递上一包松子糖:“有劳姐姐通报一声。” 不多时,翠儿引着陈明遇进入客厅。 今日的客厅与昨日又有不同,窗扉尽开,晨光洒落,照得堂内纤尘可见。 王微已梳妆完毕,穿着一袭淡青色交领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簪,正在案前磨墨。 “陈公子好早。” 王微抬头浅笑,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陈明遇拱手道:“冒昧打扰,昨日与姑娘谈诗论画,如饮醇醪,不觉自醉。今朝特来请教。” 王微搁下墨锭:“公子过谦了。正巧我想临摹董香光的《墨兰图》,公子既精鉴赏,不如指点一二?” 陈明遇心中一喜,暗道天助我也。 第008章就凭我姓刘 只见王微从多宝阁中取出一卷画轴,徐徐展开,正是昨日所见那幅董其昌真迹。近观更觉精妙,兰叶用淡墨横扫,潇洒不羁;花瓣以浓墨点染,娇艳欲滴;题字笔力雄健,如龙跳天门。 “好画!” 陈明遇由衷赞叹,"董公此作,墨分五彩,兰有九畹之姿。尤其这片断叶,“他指着画左下角一处看似残缺的笔触:“非但不是败笔,反显'残兰更香'之意,妙极!” 王微眼中闪过讶色:“陈公子果然慧眼。这片断叶,寻常人都道是瑕疵呢。” 二人就画论画,渐入佳境。 陈明遇从董其昌的南北宗论谈到倪瓒的逸笔草草,王微则从文徵明的工细讲到徐渭的狂放,竟是棋逢对手。 不知不觉已近午时,翠儿端上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壶金华酒。 酒至半酣,陈明遇忽道:“昨日见姑娘堂中收藏颇丰,不知可对西洋器物也有兴趣?” 王微摇头:“那些番邦之物,不过奇技淫巧罢了。” 陈明遇微笑道:“姑娘此言差矣。夷人的琉璃器,晶莹剔透,别有一番妙处。”说着,他从袖中取出那个锦缎包裹,“在下偶然得此一物,请姑娘品鉴。” 锦缎展开,那件"事事如意"玻璃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七彩光芒流转不定,将整个堂内映得如梦似幻。 王微原本淡然的神色骤然一变,凤眼睁大,不自觉地伸手触碰:“这...这是何物?竟如此通透!” “此乃西洋药师用来盛放仙露的器皿,名曰'事事如意'。” 陈明遇信口编道,“据说能聚天地灵气,保主人平安顺遂。” 王微接过玻璃器,爱不释手。她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玻璃,大明所产的琉璃多少带些浊色,而这件却如清水凝成,毫无杂质。 阳光透过,在墙上投下七彩光斑,如同彩虹碎片。 “真乃奇珍……” 王微喃喃道,忽然抬头:“陈公子此物,可愿割爱?” 陈明遇心中暗喜,面上却显出为难之色:“这……此物乃家传之宝……” 王微何等聪慧,立刻会意:“公子若有心爱之物,不妨直言。王微虽清贫,但堂中书画,或许有能入公子眼的。” 陈明遇故作踌躇,目光在堂中游移,最后不经意地落在那幅《墨兰图》上:“若说心爱……董公此画确实……” 话未说完,王微已明了其意。她低头凝视玻璃器,又抬头看看《墨兰图》,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良久,她忽然笑道:“董香光的画虽好,终究是死物。这件'事事如意'却能在阳光下生出七彩霓虹,倒是更合我意。” 陈明遇心中大喜,却仍保持风度:“姑娘三思。董公墨宝珍贵非常……” “我意已决。” 王微将玻璃器小心放在案上,卷起《墨兰图》递给他:“今日以画易器,各得所爱,岂非雅事?” 陈明遇郑重接过画轴:“既如此,在下却之不恭了。” 他想了想,又从口袋里取下一块水晶手链:“这手链虽不值钱,赠予姑娘,全当补个差价。” 王微接过手链,这是一条纯色琉璃,上面还有雕着兰花纹样,与她手上戒指竟有几分相似,不由会心一笑:“陈公子有心了。” 交易既成,二人重新入座饮酒。 王微命翠儿取来一个紫檀架子,将"事事如意"供在上面,阳光透过,在粉墙上映出流动的彩光,煞是好看。 “陈公子可知,我为何独爱兰花?”王微忽然问道,眼中似有深意。 陈明遇思索片刻:“可是取'兰生幽谷,不为无人而不芳'之意?” 王微摇头:“不仅如此。兰之为物,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纵使风摧雪压,来年依旧抽芽吐蕊。” 她轻抚手上的银戒指:“就像我们女子,看似依附乔木而生的藤蔓,实则……”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翠儿慌慌张张跑进来:“姑娘,刘……刘大人来了!” 王微手中酒杯“当啷”落地,面色骤变。 陈明遇也是一惊,刘大人?莫非是归德卫世袭指挥使,归德府八大家之一的刘氏? 陈明遇通过电脑查询,已经知道在明末清初,归德府有四大望族,分别是汤氏家族、王氏家族、袁氏家族和蒋氏家族。这四大望族是归德府金字塔最顶端的家族,其中,袁氏家族,代表人物,就是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元老的兵部尚书袁可立。 他还是中国古代十大清官之一,也是抗金名臣,被清朝压了三百多年。接着就是归德府的八大家,八大家以沈氏为首,沈氏代表人物是以翰林院编修、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沈鲤为代表。 宋家则是以山东道监察御史、户部尚书宋纁为代表,排在八大家之第三位的则是侯氏,侯家以太常寺卿侯执蒲及其子户部尚书侯恂为核心,以东林四公子的侯方域。 其他各家包括叶廷桂(陕西右参议)、余珹(南京兵部尚书)、刘显(归德卫千户)、高第(山海关总兵)、杨镐(辽东经略)等家族,七大户则是陈、宋、柴、孟、穆、胡、蔡七大户都是以商业为主。 未及细想,院中已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微儿,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 王微迅速恢复镇定,对陈明遇低声道:“陈公子且到屏风后暂避。”又对翠儿道:“把那个西洋器物藏起来。” 陈明遇刚躲到屏风后,心里如同小鹿乱撞,他娘的,这简直就像是在偷情被堵在房间里。 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已大步踏入堂中。此人约莫四十出头,方脸阔额,一双虎目不怒自威,腰间金带玉钩,显是朝中高官。 “微儿,许久不见,你倒是愈发标致了。” 刘聚的目光却在堂中四处搜寻。 王微冷着脸:“刘大人如今贵为正三品归德卫指挥使,怎有空来我这寒舍?” 刘聚不请自坐:“听闻你在归德,特来相见。"他忽然凑近王微,狐疑地环顾四周:“你这儿可有生人?” 王微冷笑:“刘大人如今位高权重,连我见什么人都要管了?” 刘聚不答,突然大步走向屏风。 陈明遇知道躲不过,索性自己走了出来,拱手道:“在下陈明遇,见过刘大人。” 刘聚眯起眼睛打量他:“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在下南京商人,慕名来赏王姑娘收藏。” 陈明遇不卑不亢。 “商人?” 刘聚厉声喝道:“来人!” 两名侍卫应声而入。 刘聚指着陈明遇道:“把这个奸细给我拿下!” 王微突然挡在陈明遇面前:“刘聚,这是我醉仙居,不是你指挥使司大堂!陈公子是我贵客,你敢动他试试!” 刘聚一愣,随即阴笑道:“微儿,你护着他?莫非……你们两个有奸情?” 刘聚眼中闪过狠色:“给我拿下!” 第009章李鬼遇到真李逵 此时的刘聚刘大人非常生气,他是朝廷正三品归德卫指挥使,也是归德府八大家之一的刘家家主,在两个月前,第一次见到王微,一辈子没有出过归德府的他,顿时惊为天人。 可问题是,无论他如何讨好,王微却不给他半点好脸色。 刘聚其实也知道,王微这个草衣道人不仅名气大,心气也高,看不起他这等武夫,属于正常。 现在王微居然连一个商人都引为上宾,这让刘聚瞬间破防了。 四名披甲军士应声而入,腰间佩刀哗啦作响,四名甲士也不废话,进入房间,直接上来准备拿下陈明遇。 陈明遇眼睛微眯,这些是归德卫的精锐,个个虎背熊腰,眼中透着杀气。 正所谓,窥知一斑而知全豹。怪不得四千归德卫的士兵,可以抗住李自成麾下五万余军队的进攻,还能杀伤李自成麾下一万余人马。 如果归德卫都是这样优秀的军士,别说李自成率领五万余人马,只怕十万大军也真不够看的。 王微突然从陈明遇身后闪出,挡在他面前:“刘聚!你敢!” 她今日穿一袭青色交领襦裙,此刻因愤怒而微微颤抖:“陈公子是我贵客,你凭什么拿人?” 刘聚见王微如此维护陈明遇,妒火更甚:“凭什么?就凭本官是归德卫指挥使!近日白莲教匪猖獗,此人形迹可疑,本官怀疑他是奸细!”他狞笑着补充道:“你若执意相护,莫怪本官连你一并拿下!” 陈明遇暗自盘算,他袖中有两支驱猪神器,出奇不意,放倒四名归德卫甲士不难,可问题是,他真不知道刘聚今天带了多少人过来。 更何况,放倒刘聚容易,会给王微带来麻烦,他正犹豫间,王微已冷笑开口:“刘大人好大的官威!” 她凤眼圆睁,竟无半分惧色:“你说陈公子是奸细,可有证据?” 刘聚被问得一怔,随即蛮横道:“本官说他是,他就是!” 说着就要挥手令军士拿人。 王微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寒光一闪,抵在自己咽喉处:“刘聚!你敢动陈公子一根汗毛,我立刻血溅五步!到时看你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堂内霎时寂静。 王微是天下有名的草衣道人,她不仅与复社四公子之一的陈贞慧、侯方域关系好,同时也与汪然明、潘之恒、王晋公、董其昌、王圯生、王德操、吴康侯、刘锡名、袁中道、俞彦直、薛更生,包括黄宗羲都是她的好友。 刘聚脸色阴晴不定,王微如果只是普通的妓女,他何必跟她客气,直接抢了也就抢了,关键是王微背后的人脉关系。 如果刘聚是河南布政使,哪怕是归德府知府这样的实权官职,自然不怕得罪人,可问题是,他只是归德卫指挥使。别看归德卫指挥使是正三品,商丘县令才正七品,可商丘县令不给他面子,甚至骂他是粗鄙武夫,他没有一点办法。 但若王微因他而死……弹劾他的奏折,会像雪花一样,别说他没有过硬的后台,只怕有后台也护不住他。 陈明遇也被王微的刚烈震惊,他与王微相识仅仅两天,而且他接近王微的目的也不单纯,他轻轻按住她执刀的手:“姑娘,你不必如此……” “陈公子别管。” 王微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铁:“我王微虽沦落风尘,却也知恩义二字。今日谁要伤你,先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刘聚见状,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得很!微儿,你为了这小白脸,连命都不要了!”他突然狞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本官?”他猛地挥手:“给我搜!这奸细必有同党联络的证据!” 军士们如狼似虎地扑向堂内,王微顿时急了:“刘聚!你今日非要与我撕破脸不成?” “撕破脸就撕破城,本官还能怕你不成!” 刘聚匪气也上来了,他红着眼睛道:“我知道你人脉广,可县官不如现管,你现在归德府……” 军士们扑向屋里, “且慢!” 陈明遇现在面对刘聚这个归德府地头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好在,他在查阅资料的时候,查到归德府四大望族之一的袁氏家族,也就是袁可立会在今年十一月十二日病故,崇祯皇帝听闻这个噩耗,遣使来到归德府祭葬,首辅孔贞运亲为墓铭。书画大家董其昌、王铎、黄道周、倪元璐、陈继儒等为其题碑作赞。 想到这里,陈明遇只好决定借势。借袁家的势来压刘聚。 军士们自然不会听陈明遇的话,陈明遇顿时急了,他一个健步上前,袖中的驱猪神器打开,直接朝着那军士捅去:“刺啦!” “哎呦!” 军士瞬间感觉手脚不听使唤,陈明遇一个别腿,将对方放倒,接连出手,四名军士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这还是陈明遇手下留情,没有将驱猪神器的放电量开到最大,尽管如此,也已经足够了。 刘聚大怒:“反了,来人,调兵……”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我跟你们走!” 刘聚脸色反而凝重起来。 陈明遇身手高强,瞬间入倒他的四名卫士,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更何况,陈明遇现在可以明明挟持他,或者是跑掉。 陈明遇转身望着王微道:“劳烦姑娘,辛苦一趟,前往袁尚书家中,禀告袁枢袁大公子,就说陈某被刘大人抓了……” “你……你真是袁大公子的贵客?” 刘聚气势顿减,却仍不甘心:“有何凭证?” 陈明遇冷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上面镌刻着龙虎人丹四个字:“袁大公子之父袁尚书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特请陈某前往献药,若是耽搁了……刘大人要不要亲自验看?” 刘聚这才上下打量着陈明遇,见其衣着华贵,是他没有见过的丝绸,而他打开龙虎人丹的小药瓶一看,里面确实是几粒小型药丸,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袁可立重病的消息,整个归德府知道的人不多,也就是四大望族八大家七大户有所耳闻,至于普通人,肯定听不到这个消息。 听到陈明遇的解释,他信了三成,看着陈明遇的药,他信了八成…… 王微的友人和人脉虽然广,他倒不担心,只要证据坐实陈明遇是白莲教细作,王微的人脉影响不了他。 可问题是,这可是归德府四大望族之一的袁氏,捏死他跟玩一样,别看他是归德卫指挥使,可袁氏祖上是出身睢阳卫,是三世司马,可比刘氏强得太多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陈明遇还是袁氏的贵客…… 王微也惊讶地望着陈明遇,没想到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竟是袁府的贵客,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冷笑道:“刘大人,现在还要拿人吗?” 刘聚松开手,脸色铁青。他恶狠狠地瞪了陈明遇和王微一眼:“今日算你们走运!” 刘聚转身就走,他麾下的军士匆匆随刘聚离去。 堂内一时只剩下陈明遇和王微二人,王微长舒一口气,手中短刀“当啷”落地:“陈…… 陈公子……你真是……” “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陈明遇也松了口气道:“姑娘,归德城已不安全,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王微却摇头:“我不能走,今天刘聚失了面子,若是我也走了,他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毕竟是归德卫指挥使,麾下五六千大军,还有五百家丁,若是不死不休……” “正因如此,更需速离!” 陈明遇急道:“刘聚此去,肯定会派人向袁府验证我的身份,只要发现我是冒充的,恐怕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掉了!” 王微轻叹一声:“袁公乃朝廷柱石,若有不测,归德府上下,怕是要变天了。” 陈明遇心中一动。 袁可立曾任兵部尚书、太子太保,虽已致仕归乡,但在朝中仍有极大影响力。若能救他一命,莫说在归德府站稳脚跟,便是日后在朝堂之上,也能多一条通天之路。 “姑娘可知袁公所患何病?” 王微摇头:“信中未详述,只说痰喘气逆,胸膈闷痛,就连御医束手无策。” 陈明遇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可有药方?” “药方?” 王微一怔:“袁府自然请过不少名医,药方想必不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袁公子信中说,诸医所开之药,皆无大效。” 陈明遇微微一笑:“无妨,只要能看到药方,我便能推断袁公所患何症。” 王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陈公子还懂医术?” “略通一二。”陈明遇含糊其辞,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陈明遇不是医生,不过,袁可立的病肯定找良医看过了,只需要根据药方,反推他得了什么病,就可以在后世采购针对性的药物,医治袁可立的病。 如果真能治疗袁可立的病,就等于在归德府抱上一根大粗腿。 王微走进内室,从里面取出一封信。 陈明遇的目光却落在案几上摊开的一封书信上。这是王微刚刚递给他的信,信纸泛黄,字迹清隽,落款是“袁枢”。 陈明遇目瞪口呆,他是在吹牛逼,人家王微那是真牛逼啊! 第010章立足归德府 翌日,王微托人从袁府抄来几张药方,交予陈明遇。 陈明遇展开一看,共有三个药方,其一方上面写着:人参九钱、白术九钱、茯苓六钱、甘草三钱、陈皮一钱、半夏一钱五分、生姜三钱、大枣、炙草、神曲、山楂、没石子各等分。 “多谢姑娘!” 陈明遇故作玄虚地道:“袁公之疾,不在肺,而在心,陈某需要准备几味药才,最多三日,希望姑娘,可以陪同在下一起前往袁府!” 陈明遇需要返回后世,准备并没有在醉仙居停留。 这一次,王微倒没有送陈明遇出来,而是翠儿姑娘把他送到门口,就在翠儿姑娘想要关门的时候,陈明遇突然道:“翠儿姑娘……” “陈公子还有事?” 陈明遇淡淡一笑道:“还有一件事,劳烦姑娘!” “陈公子但说无妨!” 陈明遇从手中掏出一支玻璃发簪,递给翠儿。 翠儿姑娘大惊失色:“陈公子,这太贵重了,奴婢不能收……” “拿着!” 陈明遇转身离去,他没有在明朝停留,走到无人注意的角落,马上启动穿越,回到现代。 在出租屋里,陈明遇仔细看了看门口的小机关,一条烟盒的透明塑料带,还粘在门口,可见李蓉蓉还算老实,没有进入他的房间。 陈明遇再次打量一下密码箱里的董其昌《墨兰图》,这件宝贝,陈明遇现在同样也没有着急出手,现在他还只是一个穷小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陈明遇没有找中医去反推病理,而是直接拿起手机,将药方拍下来,然后发给他的表弟李隽。 李隽是陈明遇小姑家的儿子,在河南中医药大学读研究生。 等了几分钟,没见李隽回复,他直接打起了电话。 电话接通,里面传出李隽的声音:“明遇哥,什么事啊?” 陈明遇现在说起谎话那是张嘴就来:“小隽,我一个朋友的父亲得了病,找了一个中医开了药方,他担心是不是遇到了骗子,你帮忙看一下药方有没有问题!” 李隽这才看出药方道:“这三个药方从笔迹来看,应该是两个人开出来的,这三个药方都是治痰喘、气逆、胸痹之症……你同事父亲服药后无效?” “没错,他以为遇到了骗子!” 李隽道:“明遇哥,你等等,我问问我老师!” 经过大半天的时间,李隽那边回复的结果就是,这三个药方都是治疗胸痹之症的良方,也是有本事的中医所开,看笔迹还是老中医,说明病症并非单纯的痰饮或肺热。 通过李隽老师的意见是,初步判断对方是心绞痛或冠心病,被误诊为痰饮或肺疾,最好的办法是去河南中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挂个号,检查一下。 陈明遇自然不可能让袁可立去医院检查,但是他已经找到了他的答案,袁可立的病大概率是冠心病。 这就简单了,直接购买速效救心丸(活血化瘀,通脉止痛)和丹参滴丸(改善心肌供血),这两种药都不是处方药可以直接购买。 陈明遇甚至大出血,前往同仁堂购买一盒安宫牛黄丸,以及麝香保心丸(温通心脉),一口气花掉六千多块,这些药物,皆是后世中医治疗冠心病、心绞痛的良方,若袁可立真是此症,必能见效! 就算不见效,那也是命吧! 如果陈明遇没有王微的介绍,他甚至进不了袁府的大门,但是有了熟人就不一样了。 袁氏老宅其实并不在归德府城,而是在睢州城,两地相距约一百多里,放在后世半个小时车程,在这个时代,却是需要走一天。 袁府位于睢州城的中轴线上,府邸恢弘,门庭肃穆。大门外的两个“袁尚书大石坊”,分列左右,左曰“三世司马”,右曰“宫保尚书”,东西过街而立,雕工十分精巧,有武官下马、文官下轿之威名。 陈明遇递上王微的名帖,王微已经写信告诉了袁枢,称陈明遇有奇药可治袁公之疾。 袁枢早就吩咐了门房,见陈明遇到来,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报。 不多时,一位年约三十、面容儒雅的男子快步迎出,正是袁可立的长子袁枢。 “陈先生?” 袁枢拱手一礼,眼中既有期待,又有疑虑:“听闻先生有良方可治家父之疾?” 陈明遇微微一笑:“不敢言必效,但可一试。” 袁枢沉吟片刻,终究救父心切,侧身道:“请随我来。” 袁家大院,也称袁园,是一座五进豪宅,中有“弗过堂”、“石仙堂”、“藏书楼”等建筑,整个府邸分成东西四座跨院,十二座小院,壮观大气。 袁可立老宅原为三进宅院,始建于万历年间,后来经过多次扩建,形成数百间房屋的庞大建筑群。 走了足足七八分钟,这才来到袁可立的卧房内,只见室内药香浓郁。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半卧在榻,面色苍白,呼吸短促,正是袁可立。 陈明遇上前见礼,袁可立微微颔首,声音虚弱:“听枢儿说……先生有奇药?” “袁公且放宽心。” 陈明遇取出药丸,温声道:“此药家祖当年机缘巧合救下李东壁公(李时珍),家祖正巧也有胸痹心痛之症,李东壁公赐给家祖药方,并且留下这些药,请袁公含服!” 袁可立本来不太相信陈明遇会有什么良药,可是听到李东壁的名字,顿时心中有了希望。 袁枢却有些迟疑:“家父已服过无数药石,皆无效验,这……” 陈明遇正色道:“袁公子若信我,不妨一试。若无效,陈某甘愿受责。” 袁枢看了看父亲,见袁可立微微点头,便取了一粒速效救心丸,喂父亲含下。 不过半刻,袁可立的呼吸竟渐渐平稳,面色也红润了些。他睁开眼,惊讶道:“这药……竟真有效?” 陈明遇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袁公之症,乃心脉瘀阻,非寻常痰喘可比。此药活血通脉,故能见效。” 袁枢大喜,连忙问道:“先生此药还有多少?家父需服多久?” 陈明遇早有准备,取出余下药物,一一说明用法。 本来刘聚还以为陈明遇是一个江湖骗子,毕竟他的年龄看上去不大,不像有医术的世外高人,如果陈明遇说谎,他不仅准备收拾陈明遇,同样也不放过王微。 只是非常可惜,陈明遇进入袁府,在里面待了足足将近三个时辰,出门的时候,陈明遇还被袁大公子送出来。 半月后,袁可立病情大有好转,已能下床行走,甚至偶尔在园中赏花。 袁府上下,皆视陈明遇为恩人。 袁可立亲自设宴款待,席间感慨道:“陈先生医术通神,老夫这条命,算是先生所赐。”陈明遇谦逊道:“袁公乃国之栋梁,能略尽绵力,是陈某之幸。” 袁可立大笑,举杯相敬:“先生高义!日后在归德府,若有难处,尽管开口!” 陈明遇心中暗喜,这根“大粗腿”,算是抱稳了! 陈明遇一脸为难道:“袁公,在下还真有一桩难处,希望袁大公子可以帮忙……” 陈明遇的这番话,让袁可立有些不喜,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日前,陈某与归德卫指挥使刘大人有些误会,王微姑娘为回护陈某,得罪了刘大人,陈某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可王微姑娘,还在归德府城……” 袁枢的面色缓和了一些。 袁枢作为荫封的户部郎中正五品官职,可刘聚这个归德卫正三品指挥使,在他眼中,屁都不算,当然,他也不想出面找刘聚说和,首先是放不下那个架子,刘聚虽然号称八大家之一,可问题是,别说八大家排名靠后的刘家,就算是沈家也不敢不给袁家面子。 袁枢望向袁可立。 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 袁可立淡淡地笑道:“先生大才,老朽欲举荐你入太医院,但如今朝中……”他苦笑一声:“不如这样,老朽在归德府有座别院,赠予先生开医馆如何?” “这如何使得!” 陈明遇大喜过望,这才是他最需要的东西,一个合法的身份和在归德府的立足之地。 归德府城南,石桥巷临街一座三进院子,除了正门,一间门房,还有四间可以当门面房的倒座房,穿过倒座房或正门,就进入二进院,二进院左右各三门厢房。 穿越垂花门,才是正院,正院北面是五间高大的正房,左右两侧各四间厢房,厢房、正房以及垂花门都用走廊相连。 穿过左右两侧的小门,则是一排后罩房,这里现在已经成了陈明遇的产业,陈明遇不仅仅拥有了这座宅子,还拥有了归德府的户籍。 户主,陈明遇,原籍庐州府六安县,崇祯六年七月落籍归德府商丘县城,城南石桥巷临徒甲户。 三日之后,“济世堂”医馆挂牌开张。袁可立亲自题写匾额,袁枢袁大公子亲自到场祝贺,归德府大小官员纷纷前来道贺。 陈明遇终于在这乱世有了根基。 第011章睢阳卫右千户 济世堂开张这日,归德府石桥巷青石板街道被车马碾得咯吱作响。 陈明遇现在无人可用,只得把请王微和翠儿过来帮忙。 王微换装成男装,充当坐堂记账先生,翠儿就连帮闲刘三,也被请过来帮忙。至于苏三娘,陈明遇并没有请她,主要是他目前为止,还不知道苏三娘他们到底惹了谁。 刘三儿跌跌撞撞冲进内院,手里捧着个红绸包裹的礼盒道:“东家,袁府送贺仪来了!” 陈明遇揭开一看,是套青瓷茶具,底下压着张泥金笺纸,袁可立亲笔题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 “快摆到正堂去!” 他话音未落:“陈先生!” 袁枢袁大公子递给陈明遇一个腰牌。 陈明遇下意识地接过,只见上面镌刻着“睢阳卫右千户所!” “这是……” 袁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陈先生,你是白身,这套宅子落在你名下,属于僭越了!” 明朝对住房有着严格的规定,一、二品官员的厅堂为五间九架,三至五品官员为五间七架,六至九品官员为三间七架,这套宅子是早年袁可立置办下来的,属于五间七架,要五品以上官员才能居住。 当然,明朝富商也有办法,可以买一个员外、或员外郎的官身。 袁可立赠给陈明遇宅子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感觉这套宅子临街,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开一个药铺。 直到这座宅子落在陈明遇名下的时候,回头一想这事坏了,房子已经落在陈明遇名下,如果有心人一查,反手一个举报,陈明遇就犯了僭越大罪,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这算什么? 恩将仇报?袁可立可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好在袁枢反应快,赶紧采取补救措施,那就是给陈明遇弄一个官身。 明朝文贵武贱,特别是卫所的千户,千户正五品,在现在千户官属于狗都不愿意当的官职,没有办法,豪强大户不断侵噬卫所的军田,历任千户都想着捞钱,赶紧跑路,就像睢阳卫右千户。 睢阳卫世袭右千户原为陈秉铎,天启七年,陈秉铎病世,陈秉铎无子,这个千户落在他的弟弟陈秉义头,时年十九岁的陈秉义继任千户,结果崇祯二年,建奴入侵京城,陈秉义率领睢阳卫两千余人北上勤王,行至保定,陈秉义患了疟疾病世,这个千户又落在陈秉义的五弟,陈秉忱头上。 可陈秉忱才十五岁,体弱多病,他就想着不干千户,因为右千户所成了一笔烂账,七千多名军户,嗷嗷待哺,朝廷可不管军户们的吃喝,原本一名千户官,需要八百至上万两银子才能买到,袁枢仅仅花了一百两银子,就将这个千户官的官职买了下来。 哪怕这个千户官再小,那也是五品官,也可以解决陈明遇僭越的问题。 陈明遇听到袁枢的解释,他目瞪口呆:“居然还能这样?” 门外铜锣声震天响。 “归德府商丘县知县梁大人到!” 陈明遇手一抖,茶盖差点落地。他不过是个开医馆的,怎劳动了知县大人亲临? 慌忙迎出去时,只见衙役们已清出道来,一顶四人抬的绿呢大轿稳稳落在门前。 “草民……下官拜见县尊大人。” 陈明遇长揖到地,眼角瞥见轿帘掀起,露出张油光满面的圆脸。 梁以樟漫不经心"嗯"了声,随从立刻捧上个紫檀匣子:“本县赐你《本草纲目》一套,望你恪守医德。” “谢大人赏赐!” 陈明遇双手接过《本草纲目》这套书,朝着王微示意。 这话听着刺耳,陈明遇却不得不接受。不过,陈明遇在接书的时候,手中滑落一枚玻璃元宝。 梁以樟入手之后,感觉一片冰凉,但是厚重却非常厚重,借着眼睛的余光,金光闪闪。 “上道!” 梁大人也是经验丰富,瞬间消失在袖中,陈明遇现在睢阳卫的右千户,虽然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可问题是,陈明遇与他交好,好处还是有的,随便漏一点,也够陈明遇解决大问题了。 “同知大人到!” “通判大人到!” “推官大人到!” 一时间冠盖云集,济世堂门前排起官轿长龙。 这些官员贺礼也各有玄机,同知送的是镀银脉枕,通判赠的樟木药柜,推官干脆抬来块“妙手回春”的匾额。 除了这些官员,还有归德府的四大望族八大家七大户,分别派人送来了贺仪。 “东家,后院堆不下了!” 陈明遇偷眼望去,只见库房里礼盒堆积如山,但拆开细看,不是霉变的药材就是褪色的绸缎,最过分的是盐课司大使送的"百年人参",分明是萝卜雕的! “陈先生。” 袁枢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压低声音道:“这些魑魅魍魉是来探虚实的。你看……” 他暗中指向正在摸瓷瓶的税课司刘大使:“他们在查你有没有收重礼。” 陈明遇悚然一惊。明朝《大明律》规定,官员收受价值超过五两的礼物即算受贿。 这些人是来钓鱼执法的! “大公子,这……” “别碰金银。”袁枢飞快地往他袖中塞了本册子:“按这个回礼。” 袁枢飞快地往他袖中塞了本册子:“按这个回礼。” 册子上密密麻麻记着官场潜规则,知府大人要回预付凭票二十两,同知十五两,通判十两……名义上是未来看病的折扣,实则是变相行贿! 陈明遇出现在归德府,自然会有人打探他的底细。 作为归德府四大望族之一袁氏家族,地位随着袁可立重病,也变得笈笈可危,陈明遇现在成了袁可立的人,不代表他就可以安然无恙,对袁可立不满的人,不敢对付袁家,却敢对付陈明遇。 当然,现在主要是试探一下陈明遇的虚实。 正踌躇间,门外突然骚动。 一队骑兵纵马而来,为首的校尉道:“奉巡抚玄(默)大人钧旨,济世堂救治灾民有功,特赐官药局采买资格,岁供药材三百担,钦此!” 陈明遇猛地抬头,顿时明白这是袁枢的手笔。有了官药局采买资格,等于拿到河南官商牌照! “恭喜陈先生。” 官员们变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刘大使,此刻腰弯得比虾米还低:“下官在梅园备了薄酒……” 陈明遇含笑应酬,却在回礼时动了心思。 他给每位官员都准备了同样高档药箱,里头整齐码放着三样东西:自制的酒精棉片、一包板蓝根,以及一张写有官员名字的“济世堂贵宾凭证”。 “凭此证,大人们府上问诊免收诊金。” 陈明遇:“若遇急症,昼夜均可叩门!” 官员们面面相觑。 这礼不算重,却正中他们软肋,明末医疗条件差,多少权贵死于小病!就连袁可立也早已被判了死刑,若非陈明遇,他们早就要准备吊唁袁可立了。 知府幕僚第一个收起药箱,其余人立刻效仿。 待人群散去,袁枢也随后离开。 陈明遇瘫坐在太师椅上。 迎来送往太累了,翠儿清点着礼单突然惊呼:“先生,侯府送的这个锦盒……” 陈明遇打开鎏金锦盒,里面既不是药材也不是器物,而是张地契:“归德府城南五十亩上等药田!” “陈先生。”侯方夏摇着折扇从屏风后转出:“家父说了,比起金银,您更需要立身之本。” 陈明遇摩挲着地契上鲜红的官印,突然读懂其中深意,在明末乱世,土地才是最硬的通货。有了这片药田,济世堂才算真正扎根归德府。 “多谢侯公子!” “不用客气!” 侯方夏露出似乎难以启齿地表情。 陈明遇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属小瓶,里面有一粒粒紫色的丹药。这其实是威哥,不过陈明遇为了防止明朝古人疑惑上面的英文字母,就在外面用紫薯粉和蜂蜜,裹了一层,形成紫色的丹药。 “侯公子,此丹名曰,龙虎丹……” 陈明遇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神色,侯方夏会意:“多谢陈先生!” 窗外暮色渐沉,陈明遇不知道,这份厚礼背后,藏着怎样的政治算计…… 此时的陈明遇恍然如梦,他在后世还没有买上属于自己的房产,然而,在大明朝,他已经拥有了一套房子,无论在任何地方,这种拥有将近四十间房子三进大院,也属于豪宅。 更为关键的,他如同儿戏一般,成为睢阳卫右千户! 大明,果然如同梦幻一般。 这样的梦,陈明遇都不敢想,偏偏,他居然做到了。 “刘三!” “东家请吩咐!” 陈明遇道:“归德府你地头熟,我准备收养十几名孤儿,作为儿徒……” “小的明白!” 刘三转身离去。 “且慢!” 陈明遇拿起一辆水晶马车,递给刘三:“最近家里开销大,手头有些紧了,把这个拿去当了!” “这……” 刘三不敢接:“你办事,我放心!” “谢东家!” 王微走到陈明遇身边:“你不担心他拿了你的宝贝跑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第012章西洋香露 陈明遇其实不担心,这玩意放在大明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可放在后世,却不到五十块钱,这还是因为直接在小商品店里购买的,如果在网上购买,会更加便宜,十几二十几块钱而已,如果大批量购买,估计几块钱就能拿下。 王微气得无语,心想陈明遇还真是书呆子,怎么连防人之心都没有?就算陈明遇有钱,也架不住被别人骗啊! 突然,王微想通了里面的猫腻:“陈公子莫非是想用这个刘三?” 陈明遇点点头道:“没错,我原本倒有几个心腹手下,可惜,之前在宿州遇到土匪,他们为了保护我……如果刘三可以通过考验,那就用他,如果挟宝逃跑,那就是他的命!” 王微道:“那也不用这样重贵的宝贝,随便十几两银子……” “十几两银子试不出来,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 王微懒洋洋倚在朱漆栏杆边,夕阳的霞光透过薄纱披帛,勾勒出她窈窕的剪影:“陈公子!” 王微转身浅笑,发间金步摇纹丝不动:“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陈明遇喉结动了动。眼前这位与秦淮八艳齐名的名妓,虽然年过三十,却风韵犹在,一颦一笑都带着能工巧匠雕琢不出的风韵。 陈明遇急忙赶忙递上礼盒:“略备薄礼,谢姑娘援手!” 王微葱白似的指尖挑开缎带,忽然僵住了。水晶瓶里的液体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瓶身上Chanel N°5的花体字母宛如天书。 “这是……” “西洋花露水。” 陈明遇凑近半步,轻轻按下喷头。霎时间,依兰与茉莉的香气在空气中炸开。 王微瞳孔骤然收缩。 她见过佛郎机人带来的玫瑰露,但那香气与此物相比,简直是腐草之于皓月。 她指尖微微发颤地沾了些许抹在腕间,异香竟随着体温层层变幻,后调隐隐透出雪松的暖意。 “此等仙露……” 王微突然攥住陈明遇的衣袖:“公子可知在江南,一瓶番邦香露要二十两金子?” 陈明遇暗吃一惊,这瓶在网上不到三百块的香水,竟值明朝二十两黄金? 明朝二十两就是七百四十六克,不算文物价值,仅黄金的价值,那就是四五十万元,陈明遇强作镇定:“姑娘喜欢就好。” “喜欢?” 王微突然贴近,吐气如兰:“陈公子可知在秦淮河,赠女子香露是何意?” 不等回答,她突然将水晶瓶按在心口:“微儿定好生珍藏。” 陈明遇后背沁出冷汗。他本想借王微的名气打开销路,却忘了明朝的赠香习俗,这分明是定情信物! “王姑娘误会了,我是想……” “公子不必多说。” 王微纤指抵住他嘴唇:“我知道陈郎的心意!” 王微其实有些智慧型的恋爱脑,当她爱的时候,就轰轰烈烈,如同飞蛾扑火,如果她不爱了,就会抽身离去。 她与陈明遇相识的时间不长,可问题是,陈明遇自第一面开始,没有其他文人仕子那样,故意接近她,想要趁机占她的便宜。 也没有像某些人一样,故作正经,陈明遇的目光一直非常清澈,更为关键的是,陈明遇对她一直非常尊重,这是她没有体会到的感觉。 王微与翠儿离开后,坐堂郎中叶东阳进来道:“师父!” 叶东阳现年三十五岁,家学中医,医术并不算高明,勉强可以诊治一些头疼脑热,本来开了一座医馆,不过因为医术不高明,生意寥寥。三天前,刘三将叶东阳介绍给陈明遇,陈明遇本来以每月五两银子,聘请他为济世堂的坐堂郎中。 结果,叶东阳发现陈明遇医术精湛,自愿拜陈明遇为师。 “东阳,今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 叶东阳递来一叠票据,胡子抖动着道:“师父这是药钱单子。”他递来一叠票据:“共六十八两七钱。” 陈明遇太阳穴突突直跳,袁可立赠送的别院虽好,却没给启动资金。 陈明遇没有利用时空贸易,大量出售手中的各种小饰品,济世堂的启动资金,是他从后世购买的工业银条,共总十根,共计五千克,花费共计五万元,约合一百三十五两白银,现如今,这些银子所剩无几。 陈明遇摊开的账本上密密麻麻记着支出,买麦两石五斗,花费二两银子,买米三石,花费,二两七钱银子,油盐酱醋,以及蔬菜肉食等开支,花费三两四钱,叶东阳以及两名学徒,每人置办两套夏装,花费六两八钱银子,别提药材采购动辄几十两的开销。 “这是咱们济世堂需要采买的药材,还缺……” 陈明遇扫了一眼,顿时头大如斗,这些药材,光进价就需要一百五六十两银子,可现如今,柜台上只有不到二十两银子。 “钱的事情,为师再想办法,你先下去休息吧!” 陈明遇一个人自然无法开起济世堂,除了叶东阳这个坐堂郎中以外,还有两名学徒内当家徒虽然没有工资,却需要管他们吃饭穿衣,也是不小的开销。 更为关键的是,府里还有几名仆从,整个济世堂现在有五名护院,以及十几张嘴要吃饭。 陈明遇思来想去,首先想到了苏三娘姐妹。 “东阳!” 就在叶东阳走到门口的时候,陈明遇突然叫住叶东阳。 “师父有何吩咐?” “东阳,你可知东城苏家老宅?” 叶东阳的脸色一变:“师父……” “看来你是知道的,苏家老宅里住着苏氏姐弟,你趁着暮钟刚刚响,租辆马车,把她们接到这里来!” 陈明遇现在是没有人可以用,而苏孟娘姐妹四人,虽然有两个拖油瓶,却可以使用,苏三娘帮忙管理后院,苏孟娘拿来练手。 济世堂的后院飘着淡淡的药香,陈明遇亲自煮了一壶菊花茶。铜壶里的水刚滚,就听见前院传来叶东阳的脚步声,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 “师父,人接来了。” 陈明遇整了整衣冠迎出去,只见青石小径上站着两大两小四个人。为首的自是苏孟娘,她左手牵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杏眼桃腮,正是苏三娘,右手边则是个总角的男童和一名三四岁的女孩,二小正怯生生地拽着姐姐的衣角。 “苏……苏姑娘?”陈明遇目光落在苏孟娘脸上,苏孟娘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苏小小突然“呀”地一声冲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神仙哥哥!真的是你!” 陈明遇被撞得后退半步,苏小小这段时间应该过得不错,脸上长了些肉,力气也大了不少,可那双小鹿般的眼睛一点没变。 “小小……” 陈明遇揉了揉苏小小的发髻。 苏孟娘上前福了一礼:“陈公子大恩,孟娘没齿难忘。”她声音温婉,可眼角带着泪痕:“若非公子援手,我们姐女早成了乱葬岗的枯骨。” 众人刚落座,苏小小就迫不及待地掏出个布包:“神仙哥哥你看!你给的糖纸我还留着!”巧克力包装纸上,德芙二字依稀可辨。 陈明遇心头一热,转身从柜子里摸出块现代巧克力。苏小小接过金箔包裹的糖果,却突然“哇”地哭出声来:“要是娘也能吃到该多好……” 满室寂静。 苏孟娘的手猛地一颤,茶盏跌碎在青砖地上。 陈明遇望着苏孟娘道:“你们苏家是因何遭了难?” 苏孟娘叹口气道:“我们苏家世代在归德府行医,自三年前,家父有一故旧重病,家父就前往景州,不曾想在离开景州城,被土匪劫走,大兄前往河间府,想要赎回父亲……” 苏家也算是倒霉,苏孟娘的长兄在前往景州的时候,正好遇到吴桥兵变,他就被孔有德麾下的乱兵抓获,胁迫从贼。 后来苏伯修在登州的时候,被人认出来,于是,官府一纸公文,苏伯修从贼,家产充公,苏家大宅以及苏家药铺也被查封。 原来苏家败落后,归德府以“通贼”罪名将她们投入大牢。苏孟娘的母亲宋氏,为保全家人,被迫向娘家永城宋家求情,永城宋氏卖掉大量田产,向官府行贿,这才留下苏孟娘姐妹。 苏孟娘本想利用家传医术,重振苏家,苏孟娘被请到胡家,替胡元会侍妾治病,却不曾想卷入胡家豪门内斗,不仅钱没有赚钱,反而被家丁打得遍体鳞伤,如果不是苏三娘用石灰粉,把苏孟娘救下,她当时就会被活活打死。 陈明遇道:“苏姑娘,以后有何打算?” “孟娘只有一个心愿,把嗣修和小小抚养长大!” 陈明遇道:“那你们可以在济世堂住下,苏姑娘先好把伤养好,以后,就在济世堂坐堂!” “多谢恩公!” 就在这时,叶东阳迎面跑过来:“师父!侯公子带了好些人来……” “孟娘,三娘,你们先下去休息,东阳,你去安排一下!” “是,师父!” 前厅里,侯方夏正摇着洒金折扇,身旁站着几个华服公子。 见陈明遇进来,众人齐刷刷拱手:“陈兄有这等奇货,竟藏着掖着!” 第013章进账一千两百万 原来王微派丫环四处宣扬,说陈公子得了西洋仙露。此刻济世堂外已停满轿马,都是来打听香露的权贵家眷。 “此物……” 陈明遇急中生智:“须配合生辰八字调制,否则反招灾祸。” 众人哗然。 侯方夏却眼睛一亮:“可是像《酉阳杂俎》里说的合香术?” “正是!” 陈明遇顺杆就爬:“待我斋戒三日,为诸位量身配制。不过,香露获取不易,若是……还请诸位原谅这个!” 侯方夏朝着身后一名仆从努努嘴:“拿上来!” 只见一名侯府仆从,抱着一个檀木匣子,匣子打开,露出十六枚金锭,金光灿灿。 侯方夏虽然是侯方域的长兄,可兄弟二人却面和心不和,私底下并不对付,侯府人家众多,侯恂在北京担任户部尚书,只带了侯方域一人跟在身边,这让侯方夏非常不舒服。 为了争宠,侯方夏准备贿赂侯恂的宠妾向氏,这个向氏是左良玉献给侯恂的美女,深受侯恂宠爱,为了讨向氏欢喜,侯方夏自然愿意大出血。 “陈先生,这是方夏的定金,共计一百六十两黄金!” 侯方夏随手交给陈明遇一个字条,上面写着一些生辰八字。 陈明遇目瞪口呆:“这个……” “规矩我懂!” 侯方夏淡淡地笑道:“不让陈先生为难,先给袁府配制,等完成袁府,再沦到侯某,不急,不急……” 陈明遇沉吟道:“也罢,侯公子如何诚意,陈某就算是不吃不喝,也要尽力办妥!” “陈先生,我……” 接着一个贵公子直接将箱一箱白银抬进屋里。 别看侯方夏只带过来五人,却足足留下了两百四十两黄金,两千八百两银子,清一色现钱。 陈明遇望着这些黄金和银子,望着叶东阳道:“你是说还缺五六百两银子进药?” “没错!” “这八百两银子你拿出入账,另外……” 就在说话间,刘三儿满脸春风的走了过来:“东家,幸不辱命!” 刘三儿抱着一个包裹放在陈明遇面前:“东家,我把宝贝当沈记当铺,沈记当铺的掌柜想给沈太爷筹备一份六十六大寿的礼物,看上了东家的宝贝,小的斗胆,作价两百二十两银子,作了活当,利钱一分五……” 说着,刘三儿将当票递给了陈明遇面前。 陈明遇指着身后十数名少年道:“这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陈明遇望着众少年道:“你们可愿拜我为师,学习医术?” 这些孤儿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陈明遇要收他们为徒,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愿意!” 陈明遇望着叶东阳道:“东阳,他们都交给你了,你代为师教他们学医,先从汤头歌,认识药材开始!” “是,师父!” 叶东阳正准备走,陈明遇道:“且慢,你带着他们去冯记裁缝铺,先给他们每个人做两套新衣服,再让他们沐浴,收拾干净,择良辰吉日,再正式拜师!” “谢师父!” 十数名少年激动坏了,从小到大,他们还没有穿过新衣服,陈明遇倒好,上来每个人两身新衣服。 陈明遇收起银子和当票,这才盯着刘三儿:“刘儿!” “小的在!” “愿不愿意跟着我干?” “愿意!” 刘三将早已准备好的卖身契递给陈明遇。 陈明遇摇摇头道:“你仍为良籍,暂时为我济世堂外院管事,包吃包住,月薪三两银子如何?” “谢东家!” “刘三,打听一下,咱们隔壁的房子愿意出租吗?!” 陈明遇道:“如果愿意出租,只要价格差不多,就租下来,找人装修一番,我要在隔壁,开一个天香阁!” 通过香水,陈明遇发现香水的市场还真不小,明朝读书人都喜欢佩戴香囊,这主要是明朝人不像后世,那么容易洗澡,特别是长发,而且没有洗发露,身上难免有味道,自然要用香水遮盖一下。 在归德府,有钱人的消费能力还真不错,不如就开设一个天香阁,现代香水都有前中后调,而明朝人用的却是单一香型的精油! 送给王微的是迪奥套装,虽然不太贵,却也不便宜,不如直接在后世,找一个小作坊订购一批一货,尊贵版本,掺入金粉,命名为鎏金梦; 文士版加入薄荷,唤作青玉案,普通版则兑了酒精,美其名曰霓裳羽,甚至六神花露水也可以卖一下。 “是!” 刘三刚刚升为外院管事,干劲十足。 陈明遇回到后院,关上门,将收获的黄金和银锭,带回现代。 陈明遇盯着樟木箱里码放整齐的银锭,足足四十枚万历五十两官银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这些他在明朝用香水换来的订金,因为要开济世堂,花了五万购买白银,又花了三万多块钱购买各种非处方药,三万块的药听上去很多,可事实上,数量真不多。 这些药也好,香水也罢,都不能直接带回明朝,还需要在后世加工一下,改变原本的包装,他为了提高香水的档次,花了订购一批高档礼盒,二十多万块钱,很快就见底了。 陈明遇如今最大的花销,其实就是电,因为他灵蛇穿越手环,一次性可以充一千多度电,光依靠在出租屋里充电,那是不可能的,肯定会被盯上,异常用电会被查的,陈明遇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购买一辆二电汽车,找汽修厂,对这辆二手电动汽车进行了改装,增加了逆变器,然后,他直接上高速,在服务区充电桩上充电,在充电过程中,他从汽车里吸电。 这样一来,每度电就高达两块,好在陈明遇挣的更多。解决了穿越能源问题,陈明遇就继续连线鉴宝主播。 随着一辆保时捷送出,连线排队开始。 不多时,陈明遇成功连线。 此时,陈明遇也不废话,直接将手机镜头对准这些银锭。 主播对着镜头看了一会,又让陈明遇拿起来,看背面,好一会儿,主播突然道:“兄弟,兄弟,这要是真的,可是要掉脑袋的玩意儿。” 陈明遇道:“怎么说?” 不等主播说话,弹幕瞬间飞起。 “带年号的明代官银,九成九是墓里出来的。” “去年西郊明墓被盗案,丢的就是万历银锭。” …… 陈明遇后背沁出冷汗。他这才想起《文物保护法》规定,出土文物一律归国家所有。 正当他准备断掉连线。 主播道:“兄弟,我仔细看了银锭的包浆,这些银锭不是刚出来的,倒像是一直在民间流传……” 陈明遇道:“我直说了,我这是家传的,以前祖上也阔过……” 陈明遇也查过资料,查到大宁卫指挥、睢宁伯陈文之子,娶沐英孙女为妻,他直接说道:“我祖上是大明睢宁伯,家里有些官银怎么了?” 主播笑道:“家传的。如果是真品,按香港苏富比拍卖纪录,万历官银每克溢价30%,五十两约合1865克,单枚估价在25万左右,你这是……价值五百万!不过你要到文物局备案……” 陈明遇赶紧切断连线,扯淡,备毛线。 他准备把银锭留着,出售手中的黄金,二百四十两黄金,就是8972克,哪怕不算文物价值,也可以回收五六百万。 如今陈明遇已经快没钱了,必须尽快将这些银锭出售。 然而,到了晚上的时候,一个神秘电话打来:“陈先生,听说您有些白货?” 陈明遇微微一愣:“你是……” “我是天意影视公司道具主任,想买银锭拍古装剧。” 陈明遇笑了,对方所说的话,简直就是扯淡,要想银锭道具,那太容易了,可以直接铝倒进模具,想要多少要多少,而且成本很低。 陈明遇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而,过了没多久,外面响起了李蓉蓉的声音:“姐夫,找你的!” 此时,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秃顶男人,身后跟了两名保镖。 “陈先生,我们可以谈谈吗?” “可以!” 陈明遇回到屋里,他将容间里的无人机,以及防刺服,还有汽油等物资,放在卧室,直接将最值钱的《墨兰图》以及,银定,金子,放进空间。 他假装背着背包,将四支驱猪神器全部带着。 一家茶楼,秃顶男人验货后直接摊牌:“明人不说暗话,这些银锭我按每克400收,现金交易。” 这比市场价低了一半多。 陈明遇笑了笑,也不说话,他已经决定,准备卖黄金了。 秃顶男人捧着银锭老泪纵横:“万历年间,我祖先正是太仓主事……” “我不管你祖上是不是太仓主事,价钱好说的话,我还有,如果只是四百块一克,你到其他地方收吧!” 陈明遇起身,手中随时准备用驱猪神器自卫。 “一锭三十万,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需要您编个故事,就说这些银锭是抗战时期流落南洋的。” “这个简单!” 陈明遇的账户里多了一千两百万,他签订了一个协议,自愿出售祖传帝王绿手串。 陈明遇不知道的是,半个月,四十枚五十两银锭静静躺在吉隆坡某私人博物馆的恒温展柜里。标签上写着:“明代太仓官银——林氏家族海外遗珍”。 此时,陈明遇已经拥有一千两百多万现金,事实上超过九成的公司,都没有一千两百万现金,百分之九十九的个人,同样也没有这么多现金。 陈明遇并没有太过开心,随着他将来现金流会越来越大,难保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说不定现在已经被盯上了,必须按时纳税,也需要用一家贸易公司做掩护。 陈明遇想到这里,拿起手机,给胖子打去电话。 第014章公子好手段 前门,东来顺火锅店。 铜锅炭火正旺,白雾蒸腾,辣油翻滚。胖子坐在靠窗的位置,筷子夹着一片毛肚在锅里涮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尊弥勒佛。 陈明遇推门进来,兴奋地道:“胖子……” 胖子慢悠悠把毛肚夹出来,蘸了蘸香油蒜泥,塞进嘴里嚼着,含糊道:“先吃,肉老了。” 陈明遇灌了口啤酒:“现在跨境电商火啊!国内成本低,国外需求大,咱俩联手,稳赚!” 胖子抬眼看他:“你去年炒股也说稳赚。” 陈明遇一噎:“那能一样吗?这是实业!” 胖子笑了,捞起一块冻豆腐放他碗里:“实业?你知道现在海运集装箱价格翻了几倍?知道欧洲仓库积压多少货?知道多少贸易公司今年裁了一半人?” 每问一句,就轻轻点一下桌面,像敲木鱼。 陈明遇皱眉:“可王磊去年做这个,赚了一套房!” 胖子叹气:“王磊他舅是海关的。” 陈明遇不服,掏出手机划拉出一张曲线图:“你看!行业增长率还涨着呢!” 隔壁桌几个年轻人正举杯高喊:“财务自由”。 陈明遇眼睛发亮。 胖子却喊服务员加了盘冬瓜,说:“解腻。” 他拿筷子在锅里画圈:“你看这辣汤,面上浮着油花,底下全是渣。现在创业啊,十个人里八个是扑腾的油花。” 他突然筷子一沉,捞起块鸭血:“这才是干货,你有技术专利吗?有独家渠道吗?” 陈明遇摇头。 胖子又捞了片黄喉:“那你有泼天资金熬过两年亏损吗?” 锅底咕嘟冒了个泡,像声嘲笑。 陈明遇一腔热水,被胖子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并没有生气,相反,正是因为关系好,胖子才没有顺着他的话说。 陈明遇有些失落,不过转念一想,他想的太简单了,他往明朝倒腾货物,时空贸易,可没有办法做账。虚构交易、虚开发票、隐匿收入等行为属于偷税漏税,可能面临罚款或刑事责任…… 胖子淡淡地笑道:“你要是真想创业,现在还真有一个风口,你还能赶上末班车!” “什么?” “短剧!” 胖子掏出一把花生递给他:“因为我算过,短剧市场,最大的优势就是船小好调头,咱们学校篮球队的猴子,你还记得吧?” “记得,就是那个身高一米六九,可以原地起跳扣篮的猛人!” “没错,就是他!” 胖子道:“他去年创业的时候,他媳妇支持了三百万,他就拍摄短剧,用这三百万拍了十五部短剧,前面十四部全部扑街,唯有那个《风流神医》成了爆款,不仅赚回了前面亏的三百万,还购买了一辆GLC……” 胖子掰开花生壳,“咔”一声脆响:“人呐,无论想做什么事,得先学会认赔。” 霓虹灯下,胖子的影子矮墩墩的。 此时的陈明遇的眼睛反而越来越亮,他听猴子吐槽过关于拍摄短剧的事情,大概了解过,影视公司制作成本占比在总投资的百分之七十左右,包括剧本、演员、场地、道具、灯光、摄影等费用。 特别是道具,可以租赁,一般影视公司都是依靠租赁,但是也有需要自己制作或者采购的费用,那么问题来了,他完全可以依靠影视公司,通过采购道具,购买明朝需要的物资。 影视剧组的服装、化妆、道具,都是耗材,在拍摄完毕,就没有用了,也不用像贸易公司,进账出账,全部都要有记录…… 陈明遇坐在一家咖啡馆里,对面是一位美女,也是陈明遇的前同事李思维,她栗色长卷发垂落肩头,看似随意,实则每一缕弧度都精心打理过。她涂着蜜桃色唇釉,笑起来时眼尾微弯,像只无辜的小鹿,可瞳孔深处却藏着冷冽的算计。 李思维学的是美术设计,在前公司被优化后,她非常轻松找到了工作,在现在在一家小广告公司混日子。 陈明遇敲了敲桌子:“思维,有个发财的路子,想不想听?” 李思维头也不抬:“明遇,你要是说微商或者炒币,我就走了。” 陈明遇笑了:“开影视公司,拍短剧。” 李思维终于抬起头,狐疑地看着陈明遇:“你懂拍戏?” 陈明遇压低声音:“不懂,但,我可以使用懂的人去拍戏。” 李思维一愣:“什么?你发财了?” 陈明遇笑了:“你不是学美术的吗?古装剧的道具,盔甲、刀剑、瓷器、家具……全是仿古的,但做工比市面上那些旅游纪念品精细多了,完全可以当真货卖。” 陈明遇其实在考虑到影视公司的时候,他准备一鱼三吃,首先是利用影视公司道具采购,再搬运到明朝,再从明朝搬运一些古董,以工艺品的名义卖出去。 李思维长得虽然像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可她毕竟是混过八九年社会的老油子,她瞪大眼睛:“你是说……用拍戏的名义买道具,再倒手?” 陈明遇点头:“聪明。影视公司的账,没人细查道具去哪了,反正拍完就是‘损耗’。” 李思维还是有些犹豫:“可这些东西卖谁啊?” 陈明遇早有准备:“收藏圈、古玩市场、甚至海外……只要东西够像,总有人愿意掏钱。”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影视公司的采购记录可以做得模糊一点,道具嘛,今天买明天坏,很正常!” 李思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这是要‘以戏洗货’啊?” 陈明遇挑眉:“文化人的事,怎么能叫洗呢?这叫‘艺术再流通’。” 李思维放下手机,直视陈明遇:“我可以帮你,但我有条件!”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你说。” 李思维竖起三根手指:“公司法人不能是我!其次账目必须干净,至少表面上要能糊弄审计。我要分三成!” 李思维不想背锅,毕竟她是实际操盘手。 “哈哈……” 陈明遇摇摇头道:“三成太多了,本钱我出,货源我找,你只需要运营好这个壳子而已,给你月薪三万,公司给你交五险一金,分成百分之五!” “最少一成!” 李思维的底线就是一成,三成则是对陈明遇的试探,如果陈明遇同意三成给她,她会掉头就走,这说明陈明遇没有诚意。 陈明遇哈哈大笑,伸手:“成交!” 李思维却没握他的手,而是拿起咖啡杯碰了一下:“陈总,你可别高兴太早……这戏,可不好演。” “有你在,还有演不成的戏?” 陈明遇笑道:“你去开设一个公司账户,我往公司账户里打五百万,这五百万是咱们的启动资金!” 李思维突然问道:“对了,咱们公司叫什么名字?” 陈明遇想了想,咧嘴一笑:“就叫大明风华影视文化有限公司吧,听着正派。” 李思维噗嗤一声笑了:“行,你高兴就好!” “法人是准备找谁?” “我!” 李思维惊讶地望着陈明遇:“你?”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我不是玩票,我是准备把这件事当成事业来做!” …… 大明时空,归德府。 济世堂隔壁是一座三间面阔的民宅,经过紧急装修,袁枢袁大公子亲笔所书的匾额:“三香阁”三个字,挂在上面。 天香阁正式开业,王微乘着八宝香车亲临。她发间别着陈明遇送的镶钻步摇,其实是施华洛世奇水晶,身上喷洒了迪奥真我香水,所过之处行人皆醉。 侯方夏以及一众公子哥,还有豪门大家闺秀,都云集在天香阁内,他们进入天香阁,顿时感觉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进门就是水晶珠帘。 博古架上摆放着仿古铜镜、黄水晶发财树,彩色水晶马车,还有一些没有见过的饰品和摆件。 侯方夏看着天香阁,目瞪口呆。 这是陈明遇的第二个套路,现代的饰品在明朝虽然值钱,可市场非常小,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买得起,陈明遇一口气拿起数十件宝贝,自然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卖出去。 数十件宝贝,放在整个天香客大厅里,并不显多。 “诸位且看。” 陈明遇举起琉璃瓶:“这鎏金梦要配合子时月光开封……” 侯方夏望着加入金粉的香露,他现在真有点不舍得将这样的宝贝送给向氏。 随着鎏金梦出现,十数名贵妇们也不顾形象,朝着陈明遇扑去。 陈明遇故作失手,琉璃瓶摔得粉碎。 围观的贵妇们顿时炸了锅…… 她们眼睁睁看着金粉在阳光下幻化成彩虹,真以为是仙家宝物! “你赔我鎏金梦!” 侯方夏大急。 陈明遇一脸无辜地道:“诸位,不好意思,本来,这个只有八瓶鎏金梦,现在只剩七瓶了……” 陈明遇将其中六瓶装在锦盒里,送给侯方夏。 侯方夏双手捧着锦盒,非常得意。 一个加大号杨贵妃朝着陈明遇大吼道:“这是我的了,不就是二十两黄金吗……” “显着你们柴家了,我出三十两黄金……” “姓刘的,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我抢!” 现场乱作一团,一瓶鎏金梦,不过是最普通的混合香水,被炒到了六十两黄金。 陈明遇看着几乎要打起来的贵妇们,擦着冷汗转身,来到天香阁隔壁的济世堂论室,正对上王微意味深长的笑靥。她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勾:“公子好手段,微儿记下了。” 陈明遇有些情不自禁,握住了王微的小手。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人影闯进来,一把拉住陈明遇。 “你是谁?” 苏三娘突然闯进来,她此时如同一只愤怒的小鸟,盯着王微。 王微也是愕然:“你又是谁?” 第015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翠儿三步并作两步,挡在王微面前,她以上下打量着苏三娘,一袭素白襦裙,腰间束着青布带,发髻只簪一支木钗,清冷如霜,眸光锐利如刀。 翠儿感觉苏三娘一看就知道她这样的人不好惹,万一暴起发难,把王微的脸抓花了,那就麻烦大了。 翠儿上前一步,抢先问道:“这位姐姐,却是何人?” 苏三娘嘟起了嘴,看了翠儿一眼,不悦说道:“明明你才是姐姐好吧?三娘今年才十五!” 翠儿故作惊讶:“哎呀,那却是我失礼了!看着仿佛一个二十五的大姐姐。” 苏三娘气鼓鼓地问道:“却不知这位姑娘芳龄几何?” 翠儿洋洋得意的道:“不好意思,本姑娘年方二八(十六岁)……” 她还未说完,苏三娘已经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天呐,姐姐二十八了?姐姐看上去可真是年轻啊!” 翠儿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陈明遇在一旁哭笑不得,板起面孔训斥道:“三娘,不得无礼!” 苏三娘嘟起了嘴,眼神里充满了不快。 王微挑眉,唇角笑意不减:“哟,这位娘子是……” “苏氏,行三。” 苏三娘冷冷道:“陈大哥是我姐夫。” 陈明遇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三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苏三娘愤愤地道:“陈大哥,我姐姐已经被你看了身子,你怎么还能与他人卿卿我我,对得起她吗?” 陈明遇急忙解释:“三娘,我那是为她治伤,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行术以济世,悬壶以救人,未尝拘于男女之防!” 王微闻言,瞬间明白过了,这个苏三娘想赖上陈明遇,想到这里,她眸色微沉,却依旧笑吟吟道:“苏姑娘,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陈公子未婚,我未嫁,何来卿卿我我一说?倒是苏姑娘,一口一个姐夫,莫不是自己存了什么心思?” 陈明遇见势不妙,连忙打圆场:“三娘,你误会了,我与孟娘清清白白……” 陈明遇不说这话还好,苏三顿时语塞,耳根却隐隐泛红,她眼睛四处搜索着,似乎要找趁手的东西,幸亏她没有带剑,要不然,肯定血溅五步…… 陈明遇头大如斗,正欲开口,忽听门外一阵嘈杂,紧接着,侯方夏摇着折扇,带着几个家丁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侯方夏哈哈大笑,拍了拍陈明遇的肩头道:“侯某今日方知,这有人惦念的滋味,着实不错!” 苏三娘嘟着嘴道:“惦记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人说?我本就是个粗使丫头,不懂礼数的。” 陈明遇笑了笑,走上前来,望着苏三娘的眼睛,低声道:“你是我家人,我不说你,难道还去说她?” 一句话出口,苏三娘顿时喜笑颜开,上前抓住陈明遇的衣襟:“我就和姐姐说嘛,陈大哥不是外人。” 一旁的侯方夏,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侯方夏望着陈明遇道:“陈先生,我看到天香阁里有不少宝贝……” 陈明遇长长叹了口气道:“别提了,这批货本来是我在登州从西洋人手里订购的,谁曾西洋人好不容易来到登州,正巧碰到孔有德的战船,七艘船被抢走六艘,就剩一艘,还中了四炮,差点沉没,这样的宝贝,想要至少要再等两年!” 侯方夏自然不相信陈明遇的托词,他也没有追问下去,毕竟,陈明遇现在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小角色,他身后还有袁氏家族。 侯方夏走后,济世堂又接诊了几名重病患者,叶东阳自己搞不定,陈明遇只好装作教导叶东阳医术的样子,引导他说出患者疑似病症,再根据拿出后世购买过来的非处方药,给患者服用。 直到忙活到晚上,精疲力尽的陈明遇回到正院,他以为王微现在已经走了,事实上,王微并没有走。 王微对陈明遇仅仅是有了好感而已,可偏偏苏三娘跳了出来,这是对她的挑衅,如果她退了,这岂不是让人笑话。 王微斜倚着雕花栏杆,指尖捻着一粒西域葡萄。她望着陈明遇,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陈公子,这葡萄刚刚冰镇过呢!” 陈明遇站在门口,看着正堂里的薄纱轻扬的美人,一时间进退两难。 陈明遇感觉天气更热了:“王姑娘,今天……” “陈公子,莫不是怕我吃了你?” 王微忽然俯身,胸前纱衣随动作滑落寸许。跟在陈明遇身后的叶东阳和几个徒弟,顿时看直了眼。 叶东阳急忙转身:“出去!” 叶东阳连拉带拽,将陈明遇几个新收的徒弟拽走。 大堂里,熏香袅袅。 王微赤着玉足踩在红木地板上,每一步都带着铃铛轻响。 “陈公子精通医理。”王微忽然贴近,将手腕递到陈明遇面前:“这几日总觉得心悸,公子给瞧瞧?” 陈明遇刚要搭脉,却见那皓腕内侧用朱砂画着朵并蒂莲。指尖触碰的刹那,王微突然“哎哟”一声,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 “姑娘!” “脚踝扭了……” 王微眼波潋滟,发间茉莉香混着体温蒸腾而起:“公子不是会推拿么?” 陈明遇的冷汗已经下来了,不知道这是热的,还是急的。 陈明遇突然站起,险些碰翻案几:“陈某突然想起济世堂还有病患……” “是吗?” 王微轻轻笑道:“陈公子莫非忘了,这里不是我的醉仙居,还是公子的济世堂正院……公子躲什么?” 陈明遇可真不是花丛老人,面对王微,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如果是别人,他说不定早就禽兽不如了,可问题是,这是草衣道人王微,一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如果是撩了就走,王微能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王姑娘究竟想要什么?” 王微借势扑进他怀中,吐气如兰:“要公子一句实话。” “什么?” “你要我,还是要她!” 陈明遇如遭雷击,屏风后面突然传来苏三娘的怒喝:“陈明遇……” 屏风推暴力推开,陈明遇看着持剑冲进来的苏三娘,又低头看看怀中笑得像只狐狸的王微,终于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 陈明遇豁然起身:“你们玩够了没有?” 苏三娘吓得站在陈明遇前面,不敢动弹。 王微却起身,在正厅里独舞。她雪白的腕子高高扬起,那里洒的正是陈明遇送的香水,夜风送来她清越的歌声:“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陈明遇怒了:“你在玩火,你知道吗?” 王微一脸不屑。 她突然感觉身子一轻,陈明遇搂住王微的腰肢,走向卧室:“你逼我的,怪不得我……” …… 归德府,侯府卧室里传来女人的哽咽声,侯方夏得了陈明遇的龙虎丹(就是蓝色小药丸),顿时重振雄风…… 此时侯方夏的侍妾如同小猫一样蜷缩在一起…… 侯方夏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浑身上下如同水洗的一般,侯福拿着扇子,轻轻扇着:“少爷,京城来信了,向姨娘对您的礼物,非常喜欢!” “废话,能不喜欢吗?那可是我花了一百六十两金子,对了……让你查的事情,你查到了吗?” 侯方夏指尖轻敲着一封密信,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少爷,查清楚了。” 管事侯福躬身递上一卷画册:“陈明遇手中的琉璃盏,确实是西洋贡品,据说夜间能自发荧光,价值连城。” 侯方夏将画册掷于案上:“这厮不过是个江湖郎中,凭何得此宝物?” “少爷……” 侯福急道:“少爷,莫要冲动!” 侯福到底是跟在侯恂身边的老人,他可非常清楚,朝中一般而言,分为两大派系,那就是东林党和阉党。 可问题是袁可立自己就是一派,他不站东林党的队,也不站阉党的队,哪怕当年权倾天下的魏忠贤,对袁可立采取的也只是拉拢之策,而非打压。 可袁可立却将魏忠贤猛怼一通,愤而辞官,别看侯恂现在是户部尚书,可论权力或影响力,还真不如袁可立。 “本公子不傻!” 侯方夏淡淡地道:“可怎么……” 他正烦躁间,忽听传来一阵脚步声。睢阳卫指挥佥事甘延寿大步走来,抱拳笑道:“侯公子,久等了。” 侯方夏眼睛一亮:“甘大人来得正好!” 侯方夏拿着一个酒壶,给甘延寿倒满一杯葡萄酿。 “侯公子,下官何德何能……” “甘大人,侯某向你打听一个事儿!” “公子……延寿一定只无不言,言无不尽!” “甚好!” 侯方夏淡淡地笑道:“听说陈明遇现在是睢阳卫右千户所的千户?” “这事下官倒是知情,这是袁大公子袁枢,走了指挥同知杜荣的门路,这个杜荣曾是袁尚书的旧部……” 侯方夏微微有些不悦:“说重点,这个右千户所,有没有问题?” 甘延寿尴尬地笑了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右千户所,其实也一样,烂透了!” 陈明遇现在还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已经开始酝酿开来。 第016章账目有蹊跷 天光微亮时,陈明遇先醒了。 他望着身旁仍在熟睡的王微,青丝散乱,唇边还带着一丝餍足的笑意,不由得揉了揉眉心。 昨夜他确实冲动了,可事已至此,懊悔也无用。 他轻手轻脚起身,穿戴整齐后,站在窗边沉思片刻,陈明遇现在在明朝的产业越来越多,除了济世堂这个医馆,还有天香阁,城外还有五十亩的药田。 陈明遇现在也无人可用,在王微半真半假调戏他的时候,他的大脑其实也是清醒的。 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没有纯粹的爱情,几乎所有的爱情,都是有所图。 有的是基于生理需要,就像陈明遇和谢春晓,谢春晓与陈明遇在一起的时候,陈明遇没有钱,也不懂浪漫,谢春晓的父母、同学和闺蜜,也多次劝过谢春晓与陈明遇这个穷小子分手。 谢春晓以前并没有听从父母和闺蜜的意见,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也有的人是因为因为物质和利益在一起,也有人是因为情感上的依赖和共鸣,寻找知己、共度人生。 既然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纯粹的爱情,王微算计自己人,想跟自己在一起?是错误吗? 答案是否定的,王微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归宿没错,如果有条件,陈明遇也愿意找一个白富美躺平…… 问题的关键是,他在明朝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理,可陈明遇的精力是有限的,特别是应酬,在这方面,王微却有着丰富的应酬经验。 陈明遇决定把现在的产业交给王微管理,就像当初,陈明遇拿出水晶马车给刘三,让刘三去典当。这其实也是一场考验。 这些产业对于陈明遇来说,本来就不重要,他只需要搞定时空贸易就行了,无论济世堂的神药,天香阁的香水和琉璃产品,货源掌握在自己手中,就算王微有异心,她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就在陈明遇站在窗边向外眺望的时候,王微其实也醒了…… 本来,她对陈明遇只是有些许好感,如果不是苏三娘挑衅她,她不会故意挑逗陈明遇,也不会阴差阳错,假戏真做…… 可问题是,陈明遇的身体太强壮了,如同一头蛮牛,这让王微感觉自己这辈子算是白活了,她可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她已经嫁过人了。 天启三年(1623年)至天启六年(1626年),王微与自己的好朋友杨宛共同陪伴茅元仪在西湖闲居,可随着茅元仪婚后变心,她就离开了茅元仪,这七年时间,她不是没有想过想找一个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只是非常可惜,与茅元仪相比,这些男人,大都入不了王微的眼。 王微见过无数男人,也听过无数的甜言蜜语,也见过对她百般讨好与巴结,唯有陈明遇,让她感觉着实有趣。 她本以为,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陈明遇会懊悔不迭,甚至翻脸不认人…… 可问题是,陈明遇似乎在纠结? 就在这时,陈明遇突然朝着门口走去:“那个谁……” “师父,我是小十七!” 陈明遇有些尴尬,他新收的徒弟,只是排行,并没有给他们取名字,一个徒弟半个儿,陈明遇虽然还没有儿子,不妨碍是他给徒弟改个名字。 “十七,你姓什么?” “师父,我本姓李!” “今天以后,你跟我姓陈,就叫传文!” 十七激动的道:“多谢师父赐姓赐名!” 赐姓赐名,这是表示恩宠的意思。 陈明遇新收的徒弟很多,十七反而是第一个获得赐名的人,这说明他走进了陈明遇的心里。 “传文,你去外院找一下刘三刘管事,还有叶东阳!” “是师父!” 陈明遇又回到了卧室里。 陈明遇望着王微道:“你醒了,就赶紧更衣!” “陈公子,陈明遇,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微唇角微扬:“你这是想反悔……” 陈明遇朝着门口道:“翠儿,快进来!” 翠儿进来,怯怯地盯着陈明遇:“陈公子!” 陈明遇指着王微道:“快,服饰姑娘更衣,马上……” 王微看着陈明遇仿佛要吃人的样子,也是有些吃惊,这是怎么了?要杀人灭口? 王微可是见过陈明遇的身手,他可以轻松放倒刘聚麾下的四名甲士,当然,昨夜的时候,陈明遇更让她见识到了真正的龙精虎猛,什么是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更让王微感觉三十三年都白活了一场。 半个时辰后,王微还是简单化妆一番, “怎么,后悔了?”王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明遇回头,见她披着件素白斗篷,不施粉黛,竟有几分清丽脱俗:“王姑娘……”他苦笑:“你到底想要什么?” 王微走近,指尖轻轻点在他心口:“我要的,你心里清楚。” 陈明遇也明白,自己在归德府是一个外来户,借助袁可立的关系,勉强立足,如果王微真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她大可以选择委身归德卫指挥使刘聚。 刘聚无论官职,还是家世,都远超陈明遇。 陈明遇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既如此……我们便一起经营我们的家吧。” 王微笑了,这一次,笑意直达眼底。 陈传文站在门口:“师父,刘管事和大师兄过来了!” “进来吧!” 陈明遇坐在首座。 刘三和叶东阳微微一愣。 “拜见师父……” “拜见东家!” 刘三身边的王微躬身道:“拜见如夫人!” 陈明遇咳嗽一声道:“微儿,刘三现在是我外院管事,东阳负责济世堂,以后,你们俩把天香阁和济世堂的账目,交给微儿,对了,还有城外那五十亩地,刘三,你也把账目一并交给微儿打理!” “是,如夫人,是师娘!” 陈明遇摆摆手道:“刘三儿,你去订几桌席面!” “是,东家!” 陈传文领着一名青年来到堂前,这个青年的衣裳打了几个补丁,但洗得干净。 青年赶紧跪在陈明遇面前道:“陈先生,俺娘咳血了,请您救救俺娘!” 看着这名青年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陈明遇还真没有嫌贫爱富,他在经营济世堂的时候,本着有钱人多收钱,穷人就少收钱,甚至不收钱。 为了让有钱人花钱花得心安,他在使用现代特效药的时候,通常是用淀粉和蜂蜜搓成药丸,至于穷人则是用药粉,连胶囊都会取下来,让患者直接服用。 “走,去看看!” 陈明遇转身望着王微一眼,淡淡笑道:“家里交给你了!” “陈郎,大可放心!” 陈明遇走后,翠儿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姑娘,这……” “我成功把自己嫁出去了,从现在开始,我是陈府的如夫人!” 翠儿惊讶道:“恭喜姑娘!” 陈明遇跟着青年来到位于石桥巷后巷胡同,来到一户低矮的土坯院子里,病人是一名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太太,经过询问才知道,她其实才四十一岁。病人面色蜡黄,地上铜盆里赫然有血痰。 贫困的生活,已经榨干了她的精气神,陈明遇经过检查,发现她得的病,其实也是肺结核,与袁可立的病症一样,只是更重一些。 陈明遇给对方用上抗生素,病人的病症很快就减轻了不少,加上止咳药。 看着母亲的病减轻,青年以及他们全家,向陈明遇磕头感谢。 青年期期艾艾地道:“陈先生,不知这药费……” “给三十文钱吧!” 陈明遇看得起青年没有钱,他们家里也没有值钱的物件。 青年脸色大变:“才三十钱?” “连三十文钱都没有吗?” 陈明遇摆摆手道:“那就二十钱吧?如果连二十文钱都没有,那就去济世堂干活,抵药钱……” 说着陈明遇转身离去,他不能免费给病人治病,大明穷人太多了,如果免费,他的济世堂肯定人满为患,到时候,真正需要治病的人,反正挤不进去。 青年也不傻子,为了他母亲的病,他们已经花光了积蓄,普通郎中看一次病,还要好几钱银子,陈明遇可是归德府有名的神医,三十钱,是看他们可怜。 “多谢陈先生!” 陈明遇刚刚回到济世堂,苏三娘冷着脸闯了进来。 “陈大哥,你被骗了!” 苏三娘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么能把济世堂、天香阁,全部送给那个狐媚子,你倒是大方,岂不知……” 陈明遇还未开口,门外又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王微一袭素衣罗裙,笑吟吟地迈步而入,手里端着一碗绿豆莲子粥 “陈郎,天气太热,你喝些粥去去暑气。” 陈明遇接过粥:“微儿有心了!” 王微眼波流转,故意凑近苏三娘耳边,低声道:“若非三娘有意成全,我与陈郎……还走不到一起!” 听到这话,苏三娘气得咬牙切齿,拔剑指向王微:“妖女!你蛊惑他!” 王微不慌不忙,笑吟吟道:“苏姑娘别急,我现在可是陈府的如夫人,你若现在动手,打的可是陈郎的脸了!” 苏三娘气得发抖:“你!” “三娘!” 门外传来沈孟娘的声音:“不得放肆!” 沈三娘负气离去。 王微轻声道:“陈郎,刘三交上来的账目有蹊跷!” 第017章真捡到宝了 “陈郎,这些账目,妾身瞧着有些蹊跷。” 王微将账本推到陈明遇面前:“刘三交上来的数目,比实际少了二十七两八钱银子!” 陈明遇眉头一皱。 刘三是他在归德府收留的第一个伙计,当初在如果不是刘三阴差阳错,将他带到王微的醉仙居,他也不可能与王微结识,更不可能从王微手中获得那幅价值千万的画,这可是董其昌的真迹。 后来,陈明遇在袁可立的帮助下,成立了济世堂,刘三儿跑前跑后,介绍叶东阳、招募伙计,联系药商,甚至连济世堂的柴米油盐都是他负责采买的,正是因为刘三儿的帮助,济世堂从筹备到开业,仅仅用了三天时间。 特别是天香阁,从租房子、装修再到招募伙计,都是刘三一手操办,如今也算是半个心腹,天香阁其实远比济世堂更赚钱,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出售香水加上一些玻璃器皿,已经营收两千多两银子。 陈明遇也有些奇怪,他用琉璃马车已经试探过刘三,如果他真贪财,大可以拿着价值两百多两银子的琉璃马车跑路。 “会不会是算错了?” 陈明遇翻开账本,密密麻麻的记录着各类货物进出账,只是这字,写得如同虫爬一般,不堪入目。 王微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铜算盘,这还是陈明遇从后世小商品店里购买的。 “妾身用这个重新算过三遍,确实是少了二十七两八钱银子!” 陈明遇点点头道:“传文!” “师父!” 原本的小十七,现在混成了陈明遇的长随,虽然医术没有多少长进,但地位在济世堂明显水涨船高。 “你去把刘三找过来!” “是!” 时间不长,刘三就来到了正院大堂里,他看着陈明遇与王微端坐在主座上,特别是陈明遇一脸不善,这让刘三感觉有些不妙! 王微将账目扔在刘三面前:“刘三,你说说,这些账是怎么回事?” 刘三跪在青石板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颤声道:“东家明鉴!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贪东家的银子啊!” 陈明遇面色阴沉,却没有说话,现在还需要刘三自请清白。 刘三额头的冷汗越流越多,《大明律》里写得非常清楚:“奴仆盗主财物,杖一百,流三千里。” 二十七两银子,他连流放的机会都没有,要被处以绞刑。 “大师兄来了!” 陈传文引着个叶东阳进来,好在出错的账目是济世堂,也非常容易发现,就在对账的时候,叶东阳用算盘累加,他突然“咦”的一声道:“可账目确实对不上啊。” 刘三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腻的旧算盘:“东家,小的都是用这个算的……” 王微接过一看,顿时啼笑皆非,这算盘竟少了三颗珠子!明代算盘有上二下五的制式,这个却只有上一下四。 “难怪你总算错。” 王微摇头:“九十减六十三,你这破算盘怎么打得清?” 陈明遇这才恍然大悟。 明代算术本就粗疏,民间多用“一掌金”心算,像刘三这样半吊子的,全靠算盘过日子。少了珠子的算盘,无异于瘸腿的驴。 误会解释清楚,陈明遇也松了口气,刘三是归德府的地头蛇,又混上地面上,他办事不仅方便,而且非常容易。 不过,陈明遇还是送给刘三和叶东阳,每人一个铜质算盘,也算是皆大欢喜。 …… 晚上的时候,陈明遇交给王微一样东西。 只见上面写着:“军户” 户主:陈明遇,睢阳卫右千户所世袭千户。 妾:王氏(小字微冠),原籍扬州。 宅:归德府城南城石桥巷甲户,三进四十三间,别院…… 田:商丘县城南,五十亩。 养子:陈传文、陈传武、陈传亮……等十七人。 养女:…… 奴:刘申、李初七……等九人。 奴婢:王翠、苏三……等七人。 马:六匹、骡三头,牛六头。 大车:四辆。 …… 王微捂着户籍,眼睛微微红了。 陈明遇将王微的户籍落在他的名下,这就等于给了她正式的身份,她现在正式成为了陈明遇合法的如夫人。 王微将来生了孩子,那就是陈明遇的庶子,如果他没嫡子,也可以继承陈明遇的世袭千户和财产。 晚上的时候,陈明遇正在沐浴…… 王微一身轻纱,看着陈明遇那一块块的肌肉,王微此时心中如同小鹿乱撞。 平心而论,她真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可问题是,陈明遇身上的肌肉,一摸一个不吱声。 等陈明遇和王微从浴室里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 翠儿早已将卧室布置得焕然一新,大红的枕巾,大红的床单,大红的被褥,如同红色的海洋,特别是枕巾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 陈明遇瞬间想起后世的一个段子,年少不知少妇好,错把少女当成宝。 王微是懂男人的,这一夜让陈明遇体会到了直上云端俯看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冰火两重天,金凤玉露玉相逢…… 当第二天的阳光照进卧室的时候,陈明遇这才醒来,当然,王微已经不见了,这让陈明遇多少感觉有些失落。 翠儿红着脸,低头服侍陈明遇更衣,她现在不敢正视陈明遇的目光,昨天她几乎没有睡着,那羞人的声音,简直无孔不入,她用枕头捂着脑袋,声音依旧往耳朵里钻…… 陈明遇洗漱以后,来到餐厅,王微俯身在陈明遇身边,轻柔声道:“陈郎,睡好了吗?” “好了!” 陈明遇有些尴尬,他实在没有想通,王微这么柔弱的身体,居然有如此强的战斗力,如果不是自己身体好,只怕……后面都是人情世故。 美滋滋吃上一份早餐,陈明遇现在也感叹,他在明朝已经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就在陈明遇放下筷子的时候,王微忽然道:“陈郎,咱们不如办个学堂?” “学堂?” 王微也非常感慨,她在刚刚认识陈明遇的时候,他在归德府还是一个外人,手中虽然有些银子,绝对不多。 可是自从济世堂和天香阁成立以来,生意火爆,特别是陈明遇利用了后世的感冒药和消炎药,简直就是药到病除,不仅归德府的病人前来诊治,就连永城,甚至开封府、东昌府的病人,也不远数百里前往治病。 济世堂除了叶东阳和陈明遇两个医生坐堂,现在还多了苏孟娘,此时苏孟娘也学习叶东阳叫陈明遇师父,也是济世堂的大师姐。 王微原本以为陈明遇只是依靠家传的几个药方,没想到陈明遇还精通妇科,不少青楼妓女得了脏病,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妓女大都只能等死,可陈明遇却拥有神药,短短时间就救治了好几个患了梅毒、花柳的病人。 现在的陈明遇简直就是妇女之友,不仅可以治脏病,连妇科炎症也能治愈,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得脏病的可不仅仅是青楼女子,还有不少贵妇人,她们如何得了这种病?懂的都懂,毕竟有传染源。 王微发现陈明遇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居然赚了四五千两银子,如果不是济世堂经常向穷人赠药,只怕盈利可以突然万两,现在陈明遇已经积攒了万贯家财,将来,按照陈明遇的趋势,他说不定可以取代归德府东城陈氏,成为新的七大户。 王微指着院中忙碌的学徒道:“教伙计们识字算数,这些孩子若都像刘三这般,迟早被人坑死。” 陈明遇眼前一亮。明代商号多是师徒相传,但文化水平普遍不高。若能在济世堂开设学堂,既能培养人才,又能……” “还积攒人望!” 王微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狡黠一笑道:“归德府四大望族之一的袁氏,当年出身睢阳卫世袭百户,后来其先祖以读书传家,自此书香不绝,三世司马,终成归德府四大望族之一!” 看着王微已经成功带入了陈如夫人的角色,陈明遇也是非常开心,毕竟,他现在不缺钱了,天香阁那边两千两银子已经被他带到现代卖掉,济世堂的盈利,陈明遇并没有再往后世倒腾银锭。 主要原因是银锭虽然值钱,可是不太好出手,更关键的是,他在归德府还需要银子运营济世堂和天香阁,陈明遇已经发现了另外一条更加容易赚钱的方式。 那就是利用明朝黄金价低,相当于十两银子换一两黄金,五十两的官银,在后世二十五万左右,可是却能换五两黄金。 五两就是一百八十克,一百八十克黄金就是十二万六,虽然不如官锭值钱,却更容易出售。 三天之后,属于王微的小院醉仙居,被王微改造成了陈氏学堂,就连刘三这个外院管事在内,包括十七名学生,七名仆从,共计二十四人,在陈氏学堂开始读书。 陈明遇望向窗内,王微正在穿着一身男装,在教导伙计和学徒们读书,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发间洒下细碎的金芒。 陈明遇忽然觉得,他真是捡到宝了。 就在陈明遇浮想联翩的时候,一名青年慌慌张张跑过来:“陈先生,大事不好!” 陈明遇转身,发现这名青年,正是在济世堂打工还债的赵虎。当初赵虎的母亲得了肺痨,还是陈明遇用后世的药物,稳住了赵虎母亲的病情。 虽然赵母现在还没有痊愈,他却趁着空闲时间在济世堂打工,帮忙研磨或加工药材,也会干一些扫地洒水的活。 陈明遇道:“虎子,怎么了?” “陈先生,快回去,要不然济世堂就要被砸了!” 第018章他们是你的兵 归德府,牌坊街,石桥巷的聚仙楼雅间内,侯方夏倚着雕花窗棂,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窗框。 街道上,一队队穿着破旧鸳鸯战袄的卫所兵正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济世堂,他们褴褛的衣衫下露出嶙峋的肋骨,却仍保持着军伍的队列。 “少爷这招真是高明。” 侯府管家谄笑着斟茶:“陈明遇那点家底,怎么可能养得起七千张嘴?” 侯方夏眯着眼,看着一个老兵踉跄着跪倒在济世堂门前,嘴角勾起冷笑道:“济世堂的米缸再深,也填不饱卫所这个无底洞。等他把天香阁那些宝贝贱卖了……” 如果陈明遇身后没有袁可立,侯方夏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完全可以强抢,可问题是,陈明遇也是有后台的人。 所以,侯方夏只能采取这个办法。 陈明遇来到城南的时候,已经挤不进去了,从南城城门口,到济世堂这将近两里多地的距离,挤满了乞丐。 陈明遇看着密密麻麻的流民,也是头大如斗,关键时刻,赵虎道:“陈先生,请跟我来,我们从后面绕过去!” 陈明遇还真不清楚,南城附近的六尺小巷,距离可以绕到济世堂的后门,他从后门进来,翠儿大惊失色:“老爷,不好了,官兵把咱们济世堂给包围了!” “官兵?” 陈明遇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出去,在让仆从搬着梯子,爬上前院的屋顶,就可以看着外面小巷口,一直到大街上,黑压压足足有数百号人。 陈明遇起初以为这是流民或乞丐,可是观察一阵,顿时发现情况不太对劲,他们身上的破衣烂衫,依稀可见是大明制式的鸳鸯战袄,也就是明军的军服,这些如同乞丐的人,其实是大明的军户。 陈明遇正在想着如何应对。 身后传来王微的声音:“陈郎,这是怎么回事?” 陈明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军户出现在这里……” “军户?” 王微恍然大悟道:“有没有可能,这是你的部下?” “我的?” “你不会忘了,你还是睢阳卫右千户吧?” 陈明遇还真没有把睢阳卫右千户当一回事,他现在顶着神医的名头,每天非常忙,哪里想起他还是睢阳卫右千户? 如果这些人是睢阳右千户所的卫所兵,陈明遇的目光变得幽深:“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陈明遇苦笑道:“睢阳卫右千户所在睢州,距离归德府城足足有一百二十里,你看看,他们这些人,能走一百二十里来到这里吗?” 且不论这些军户有没有力气走到归德府城,问题的关键是,归德府城是归德府的辖区,三五十名军户跨区行进,归德府是吃干饭的? 陈明遇第一时间想到了归德府指挥使刘聚,这件事八成与刘聚有关。 其实陈明遇猜错了,这件事虽然与刘聚有些关系,但并不是直接关系,毕竟侯方夏布的局,不仅让人蛊惑睢阳卫右千户所的军户到归德府城来找陈明遇,更让人给这些军户提供绑住,他们可是走了将近三天才走到归德府城。 刘聚可没有陈明遇想象中的大胆,在明知陈明遇是袁可立的人,还敢找他的麻烦,但是有侯方夏在,他就顺水推舟了。 就在陈明遇推门而出,只见门外密密麻麻挤着面黄肌瘦的军汉,有拄着木枪的老卒,有抱着婴孩的妇人,最前头的军官肋骨根根可见,额头上还结着未愈的箭疮。 “拜见千户大人!” 呼呼啦啦几百人陆续跪在陈明遇面前。 陈明遇咳嗽一声道:“尔等都是睢阳卫右千户所的军户?” 为首的千户所镇抚赵延宗道:“我等正是睢阳卫右千户所的千户!” 陈明遇的脸色一沉,大喝道:“既然是睢阳卫右千户所官兵,为何要跑到归德府闹事?” 赵延宗这个七尺大汉,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千户大人,不是下官要闹事……” 他指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卫所的田被占得只剩薄田,收的粮食连种子都不够……” 陈明遇扶起赵延宗,目光扫过人群。有怀抱婴儿的妇人,婴儿的小脸饿得发青;有白发苍苍的老卒,空荡荡的裤管在风中飘荡;更多的是面黄肌瘦的军汉,他们手中的兵器早已典当,只剩一根打狗棍。 “千户大人!”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兵突然喊道:“俺们听说您是归德府的神医,有能治百病的仙丹,能不能……能不能治饿病啊?” 这话引得一片凄楚的笑声。 陈明遇却没有笑,因为他还真笑不出来,现在是明末乱世,他查过资料,非常清楚,明朝末年,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连卫所兵,混得都比乞丐还惨。 陈明遇望着众人道:“尔等谁是军官?” 赵延宗躬身道:“下官是睢阳卫右千户镇抚!” 陈明遇查过资料,镇抚是千户所的军官之一,从六品,低于千户或副千户和百户,主管千户所的军法和狱事兼职兵事,简单来说,相当于团宪兵队长。 陈明遇淡淡地道:“赵镇抚,让你的人,管理好现场秩序,不得影响府城人员出行,让出至少一半道路!” “是!” 赵延宗带着几十名军士,开始指挥这些军户,众军户显然是非常惧怕赵延宗,现在混乱的秩序,在短十几分钟内,就恢复了。 “传文!” 陈明遇接着道:“从后院把大锅拿过来,直接在街上煮粥!” “是!” 济世堂门前支起十口大锅。王微指挥丫鬟们撒着粗盐,热粥香气引得军户们骚动,听到济世堂施粥,不少流民、乞丐也向济世堂涌来。 聚仙楼茶楼的雅座内,侯方夏看着这一幕,满脸奸笑:“侯福!” “少爷!” 侯方夏淡淡地笑道:“派人通知城外的流民,就说济世堂陈大善人施粥了!” 侯福自然明白他的用意,这是借着城外的饥民和流民,吃光陈明遇的家底。 侯福道:“少爷,可是归德卫……” “你放心,刘聚知道怎么做!” 济世堂现在也顾不得营业了,叶东阳和十七名徒弟,都过来帮忙煮粥。 随着粥的香味开始飘向空中,原本还算安稳的军户们,又开始躁动起来,街道又被挤得水泄不通。 陈明遇看着这一幕,微微皱起眉头。 “陈郎,这件事不太对劲!” 王微道:“就算官府反应再迟钝,现在也该反应过了,可是归德府,商丘县,归德卫,居然连一个人都没有过来……” “很显然,他们这是给我上眼药呢!” 王微叹了口气道:“这有多少人?” 赵延宗马上回答道:“睢阳卫右千户所共计一千三百二十七户,七千八百二十八人,路上死了三十七人!” 王微拿出她的小铜算盘,打得噼啪响。她突然将算盘一收,翡翠耳坠在阳光下荡出冷光:“按每人每日半升米算,七千八百多人一天就要三十六石粮食,咱们存粮……” “最多一天半!” 陈明遇想着他的空间,虽然他每一次穿越,哪怕只能带一立方米的物资,如果全部装大米,也可以运过来八百公斤。 可问题是,陈明遇每一次穿越时空,都需要耗费电能,而且最少要一百度电,他还没有试过满载情况下,会耗多少电。 电在现代虽然不值钱,可问题是,异常用电会被有关部门察觉,他们会过来调查,防备某些人用来违法犯罪活动。 想要不惊动有关部门,他只能借助电车去高速服务区充电,这种情况偶尔还行,时间长了,同样也会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 从后世搬运廉价米粮临时应急可以,长时间是不可取的。 看着老师为难,叶东阳突然道:“师父,学生倒有个主意!军户们要的不是施舍,是活路!卫所不是还有军田吗?若是……” “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必须购买粮食!” 陈明遇想了想道:“赵延宗,你跟本官进来!” 济世堂的书房里,陈明遇望着赵延宗道:“赵镇抚,你给本千户说实话,千户所的粮食哪里去了?” “这个……” 赵延宗苦笑道:“前任千户陈秉义离任的时候,将仓库里的三千多石麦子,全部卖了,所得银两,也被他带走了!” 陈明遇听到这话,终于明白为什么陈秉义愿意以一百两银子卖掉这个千户官职了,人家早就想好了退路。 陈明遇微微皱起眉头道:“这不对吧?今年雨水尚可,又没有蝗灾,千户所七八千人,怎么才三千多石粮食?” 一个千户所七八千人,再不济也要有几万亩地吧? “千户大人有所不知,在万历十年,咱们右千户所还有十八万四千余亩地,现如今只剩一万九千多亩地!” 陈明遇道:“那些军田呢?” “卖了!” 赵延宗苦笑道:“历任千户都在卖军田,卖得最多的一次,就是万历三十八年,时任千户卖了五万八千亩,天启三年,时任千户卖了三万亩,其中包括八千亩上好的水田……” 第019章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如果猖獗,难道就没人管吗?” 赵延宗道:“谁管?” 陈明遇哑然失笑:“也是!” 大明律法规定侵占军田,视为六脏罪名。要抄家杀头的,就算历任千户愿意卖军田,可敢买军田的人,肯定是当地的世族豪门大户。 陈明遇又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道:“这些军田在谁手里?” “侯家有五万亩,宋家占三万亩!” 赵延宗苦笑道:“最肥的八千亩水田,天启七年最初卖给了兵部右侍郎、大同巡抚张翼明张大人,后来,张大人被坐罪处死,这八千亩水田,又到了如今陕西巡抚练国事练大人的手中……” 陈明遇不禁头大,归德府在明朝的时候,出的官员可不少,光巡抚级别的高官就包括张翼明、练国事、宋权、杨镐、叶延桂、还有总兵高第等等。 哪怕明明知道归德府侯氏占了五万余亩军田,他一个小小的千户,能怎么办?别说侯恂收拾他,现在侯恂门下的走狗左良玉,现在都可以轻松捏死他。 “侯氏!” 陈明遇仿佛抓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个局说不定就是侯氏设的。肯定是他的琉璃宝贝和香水生意,引起了侯氏的窥视…… 至于是不是,简单试探一下就可以了。 陈明遇出来的时候,济世堂外已经开始施粥。 “娘,俺饿……” 陈明遇顺着哭泣声望着,只见一名八九岁的小男孩,一边哄着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孩子,一边往前面挤。 前面一名妇女破口大骂:“挤挤挤,挤什么挤?想急着投胎啊!” 小男孩道:“大娘,对不起,对不起,小弟太饿了……” 妇女看着小男孩可怜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发作。 陈明遇道:“赵镇抚,你带着人维持秩序,施粥先孩子后老人,青壮年排到后面去!” “是,千户大人!” 赵延宗带着几十名军户大吼道:“千户大人有令,施粥顺利,先幼后老,壮男壮女靠后,违者军法处置!” 赵延宗比陈明遇更有经验,看着往前面挤的军户,二话不说,拿着刀鞘就是一顿乱砸,连打带骂,秩序很快就恢复了。 他转头看向街角,果然瞥见侯府的家丁鬼鬼祟祟地躲在巷口观望。 “侯方夏……” 陈明遇走到王微身边,轻声道:“微儿,这里你看着点,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 王微以为陈明遇是想去睢州找袁家帮忙,就点头道:“陈郎且去,这里有妾身在……” “甚好!” 陈明遇指着赵延宗道:“赵镇抚!” “下官在!” “你人头熟,挑二十个好手,本千户招为家丁兵,每天管三顿饭,另外再给二两银子!” 陈明遇决定济世堂的五名护院,面前这些军户,他们早就跑远了,一点儿也靠不住。 家丁兵是明朝末年的特色,拥有最好的装备,最充足的粮军,战斗力也最强,吴三桂就是依靠三千吴氏家丁兵起家的。 赵延宗大喜道:“下官领命!” 不多时,赵延宗在军户中找了二十名壮汉,这二十名军户有一个特色,脸上或胳膊上,都是伤疤。 “拜见千户大人!” 陈明遇道:“免礼!” 赵延宗道:“千户大人,这二十个人,都是在崇祯二年北上勤王,跟建奴拼过命的好手!” 陈明遇望着二十人道:“本千户准备招二十名家丁兵,尔等能不能成为本千户的家丁兵,就看尔等的表现,如果成功成为本千户的家丁兵,月银二两,每天管三顿饭!” 众人大喜。 “你们现在保护好微夫人!” “是,千户大人!” 安排好济世堂的事情,陈明遇假装回到后院,趁人不注意,就将空间里从后世订购的高档礼盒,放在书房里,腾空空间,他启动穿越,返回现代。 回到现代,手机铃声马上响起。 陈明遇接通电话,手机里传出李思维暴躁的声音:“陈大老板,你还真忙……” “公司账户开通了吗?” “开了!” 陈明遇已经向银行做了申请,他可以从个人账户向公司企业账户里转账,随着五百万元转过去。 陈明遇赶紧道:“赶紧招一个人事,招聘员工,把公司架子搭起来!” “没有问题,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办!” 陈明遇挂断电话,这才从出租屋出来,他看了看时间,直接前往经常进货的义乌小商品商店。 陈明遇进来,老板就直接递上烟:“哥,咱们俩是同行吧?你是不是最近生意好,要从我这里调货?” 陈明遇明显不是个人采购,也不像公司采购,如果是公司采购,那是大量同样的饰品,可陈明遇一样买一件两件,但是种类却很多。 陈明遇淡淡一笑道:“兄弟,你看出来了,那我直说了,我最近遇到一个影视公司的采购单,我那个小店备货不足,人家要的又急!” “大哥,我给你批发价!” 老板将手中的玉溪塞到陈明遇口袋里:“有需要打电话,我直接送货上门!” “好说,好说!” 陈明遇一口气从这店里购买了五十多件水晶摆件,还有一百多件各种水晶饰品,算账的时候,比平时便宜三分之一。 陈明遇倒也没有计较,上充电站,充电,随着灵蛇手环充满电,陈明遇回到济世堂的书房里。 不多时,王微轻轻道:“陈郎,你回来了?”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陈明遇还没有说完,王微道:“侯方夏这是想用军户拖垮我们……” “你也知道了?” 王微指尖敲着账本:“方思明认出了侯肆,侯肆是侯方夏的长随,就是他在睢阳卫千户所蛊惑军户们前来归德府的!” “七八千张嘴,一天就要吃掉将近四十石粮食。” 陈明遇指着屋里的那些琉璃制品,冷笑道:“他想逼我贱卖琉璃珍宝,那我就卖给他。” 王微微微皱起眉:“可这些西洋货价值连城,真要便宜侯家?”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王微从账本里掏出三张银票:“陈郎,妾身这些年,还有些积蓄,这是兴隆号钱庄的银票,共计七千两银子……” “不用!” 陈明遇从柜中取出一只鎏金琉璃盏,烛光下,盏身流光溢彩:“暂时放在侯氏,吃的我的,还得给我吐出来,加倍吐出来!” 王微眼睛一亮:“陈郎是想……” “设个局,让侯方夏自己往里钻。” 王微依偎在陈明遇肩膀上:“那妾身就放出风,陈郎迫于无奈,要变卖天香阁的珍宝。” “暂时不急,那就后天吧!” 三日后,身在侯府的侯方夏听到陈明遇要将西洋珍宝变现的消息,顿时大喜:“陈明遇撑不住了!” “少爷妙计!” 侯方夏淡淡地笑道:“侯福,你去一趟天香阁,记住……” “小的明白,一定要狠狠压价!” 当日下午,管家侯福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天香阁。 短短几日没见,陈明遇憔悴多了,嘴角都起了水泡。 “陈公子,听说您手头紧?” 管家侯福假惺惺道:“我家少爷念着同乡之谊,愿意高价收购您的西洋货。” 陈明遇故作犹豫:“这些可都是稀世珍宝……” “哎呀,现在谁还买得起啊?” 管家压低声音:“军户天天堵门,您再留着这些宝贝,怕是连济世堂都保不住。” 陈明遇淡淡地道:“这个千户我也不想当啊,我已经给袁大公子去了信,准备辞去睢阳卫右千户的官职,他们爱找谁找谁,我养他们三天,已经仁至义尽了!” 侯福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急忙回去向侯方夏汇报。 当天晚上的时候,侯方夏光临了济世堂。 大明朝其实有宵禁,当然,这宵禁只针对普通百姓,侯方夏在归德府就算大街上开宴会,也没有人敢管。 “陈大公子,别来恙啊!” 陈明遇看到侯方夏,就像看到救星,激动的道:“还请侯公子帮帮忙!” “好说,好说!” 侯方夏跟着陈明遇来到天香阁里,开始打量着天香阁的珍宝,他微微一愣,发现天香阁的珍宝比预想的要多,足足有六七十件,不是原来的二三十件。 “陈公子,你这琉璃盏……” 侯方夏眯着眼,故意挑剔:“色泽不够纯,怕是赝品吧?” “若是侯公子看不上……” 陈明遇冷笑:“我准备明天前往睢州,这些宝贝送给袁府,请袁府替在下买一个员外郎!” 侯方夏脸色一变。 袁可立是归德府四大望族,若这些珍宝落到他手里,足够袁可立给袁枢铺平通天大路,侯家日后在归德府挤进一流望族,就更难了。 “陈公子,谁叫咱们一见如故呢!” 侯方夏指着天香阁的琉璃珍宝道:“这些东西,我一并收了!别说我落井下石,一共两万两银子!” “五万两银子!” 陈明遇咬咬牙道:“若是五万两,马上交割!” 陈明遇所说的五万两银子,在侯方夏看来,其实不算离谱,反而算是市价略低,可问题是,人的贪心是无止境的。 侯方夏淡淡地笑道:“五万两银子,放眼整个归德府,除了我们八大家,也只有四大望族可以拿得出来……做人不能太贪心,最多两万五千两银子!” “三万两银子!” 陈明遇哭丧着脸道:“我要两万五千两现银,外加五千两银子的粮食!” “两万两银子现银,一万石粮食!” 陈明遇故作肉疼,咬牙切齿地道:“成交!” 这么大宗交易,达成意向,其实并不容易的事情,一万石粮食,至少需要五六百辆大车,陈明遇要求这些粮食直接运到睢阳卫右千户所的粮仓。 随着粮食运到睢阳卫右千户所,陈明遇也将这些后世价值高达三千一百六十六块钱的玻璃摆件或水晶饰品,交给侯府。 侯方夏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陈明遇早已安排妥当。 他在水晶摆件里安了定位器,侯府无论放在哪里,只是暂时存放,有了一万石粮食,陈明遇有绝对的信心,将睢阳卫打造成一支精锐部队。 有一个说法,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明军不满军饷,满饷不可敌! 陈明遇倒是要看看这到底是段子还是真相。 第020章有仇不隔夜 归德府北门,一支庞大的车队正在缓缓出城。 这支车队足足有一百多辆马车,大部分马车装载着满满当当的粮食,还有一部分马车,装载的是陈明遇从后世采购而来的精盐,也有一部分从归德府城采购的咸菜或酱菜。 一百多辆马车,在车夫的驾驭下,车轮碾过黄土官道,发出沉闷的声响。陈明遇坐在一辆马车里,前后跟着济世堂的伙计,以及他新招的二十名家丁兵。 陈明遇可不会骑马,他只能坐着马车,事实上,这个时代的马车,没有减震,坐车的滋味,简直就是上大刑。 马车车队速度不快,让马车里的陈明遇感觉度日如年。 “东家前面就是大柳村,过了大柳村再往前就是一片林子……” 刘三擦擦额头上的汗,苦笑道:“现在天也快黑了!” “就在大柳村歇歇脚,明天再赶路!” 陈明遇道:“方思明!” “标下在!” 方思明是陈明遇的家丁兵总旗,现年三十岁,睢阳卫世袭小旗官,这个总旗,还是陈明遇委任的。 “今天晚上注意点,这些粮食,可是本千户变卖琉璃珍宝换来的,勉强够咱们右千户所撑过这个冬天,要是粮食出了意外,本千户可没有其他的琉璃珍宝去换粮食了!” 陈明遇自然没说实话,卖给侯方夏的琉璃珍宝只有一半多点,他手中还有六十多件。 “千户大人放心,标下就算是死,也要保住这些粮食!” 方思明非常清楚,睢阳卫右千户所到底有多穷,他们不仅没有过夜的粮食,就连做饭的器具都凑不齐了,还是陈明遇一口气从归德府城采购了五十口直径一米的铁锅。 “加快脚程,咱们今天在大柳村歇歇脚!” 随着陈明遇的命令,传达到每一位车夫,这些车夫和脚夫们纷纷加快速度。 天色擦黑时,车队终于抵达大柳村。 村口的老柳树下,几个村民正蹲着抽烟袋,见车队来了,纷纷起身张望。 方思明骑着一匹马,来到众人面前道:“谁是里长?” 一个五十来岁的精瘦老汉起身道:“小老儿是里长!” “我们千户大人路过,好生接待!” “是,是……是!” 正五品的千户官在归德府城里,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别说知县、就连算是四大望族八大家七大户,谁也不拿千户当盘菜。 然而,在归德府城外的大柳村,千户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听到千户大人过来,里长连忙带人迎上来:“大人远来辛苦!” 里长搓着手,赔笑道:“村里简陋,只能委屈大人住祠堂了。” 陈明遇摆摆手:“无妨,有片瓦遮头就行。” 陈明遇让军士们将粮车集中停放在村中晒谷场,派了十人轮值守夜,其余人则分散到村民家中借宿。 他自己带着刘三和陈传文,住进了村东头的祠堂。 祠堂虽旧,但还算干净。 陈明遇刚坐下歇脚,刘三就端着热腾腾的杂粮粥进来:“东家,喝点粥暖暖身子。” 陈传文从药箱里取出艾草,在屋内点燃驱蚊,低声道:“师父,这村子安静得有些蹊跷……” 陈明遇舀了一勺粥,热气氤氲中,他目光微沉:“你也察觉了?” 大柳村位于官道旁,按理说应该有些行商脚夫往来,可他们进村时,除了那几个抽烟袋的老汉,几乎没见到其他村民。更奇怪的是,村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声狗叫都听不见。 子时时分,陈明遇正倚着枕头睡觉,忽听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眉头一皱,摸出枕下的驱猪神器,悄声走到窗边。 月光下,十几道黑影正鬼鬼祟祟地靠近晒谷场的粮车。 “果然来了。” 陈明遇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支铜哨,猛地吹响,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埋伏在暗处的二十名军士瞬间冲出,火把亮起,将晒谷场照得通明。 “抓贼!” 那十几名黑影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却被早有准备的军士堵了个正着。一番搏斗后,十三个贼人被按倒在地,剩下的则趁乱跑了。 方思明还想再追,陈明遇道:“莫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陈明遇提着灯笼走近,火光映照下,那十三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分明是饿极了的流民。 “大人饶命!” 其中一人跪地磕头:“小的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才敢打军粮的主意!” 陈明遇沉默片刻,问道:“你们是哪的人?” “回千户大人,小的们原是睢阳卫的军户,军田被前任千户卖了,活不下去,只好逃出来讨饭……” 陈明遇心头一震。 这些人,竟是他即将接管的睢阳卫军户! 方思明这时也认出了这十三名军户,他拿起一根棍子朝着这十几名军户,劈头盖脸的打去。 方思明其实也在救这些人,抢陈明遇的粮食,就算杀了他们,也是白杀,更何况陈明遇是新官上任,正愁没有立威的机会呢,这十三人,只怕人头保不住了。 “且慢!” 陈明遇道:“本千户到任后,就不会再让尔等饿肚子!” “多谢千户大人!” “传文,给他们治治伤!” 此时的陈明遇让刘三守在外面,他自己进入祠堂偏殿。 通过窗户看着外面没有人,陈明遇的意念一动,一架无人机出现在桌子上,陈明遇开始熟练地组装着无人机,将投掷器安装上…… 对于这些军户夜袭,陈明遇第一反应,这就是侯方夏搞的鬼,本来陈明遇准备暂时放过侯氏,等明年李自成进攻归德府里,趁机给侯氏放放血。 可问题是,陈明遇想息事宁人,可人家侯方夏不干,这让陈明遇真怒了,还真以为自己好欺负? 在后世,他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合法公民,那是因为有法律和无所不在的天眼,在大明,陈明遇可以为所欲为。 陈明遇将八个陶罐装载在无人机的投掷器上,这八个陶罐里装载都是汽油凝固炸弹,这是陈明遇用汽油、白糖、轮胎调制而成的,土制汽油凝固炸弹。 等陈明遇准备完毕,他这才走到门口道:“刘三!” “东家有何吩咐!” 陈明遇故作担忧的道:“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去告诉方恩明,让他把明哨撤掉,只留两个人……” 刘三恍然大悟:“东家是想钓鱼?” “没错!” 随着刘三离开柳氏祠堂院子,陈明遇操作着无人机迅速升空,根据定位仪的提示,无人机迅速朝着归德府侯府大院飞去。 三十多里的距离,也就是直线十五公里多点,对于时速达到一百八十公里的无人机来说,只是五分钟的水平飞行时间。 五分钟后,无人机飞到侯府位于归德府城。 此时的归德府城已经陷入一片黑暗,唯有侯府灯火通明,彻夜未熄,侯府在归德府北城, 从北城门进入,行至百步,就是刘隅首,从刘隅首到小隅首这段距离都是侯氏大院。 侯氏大院横跨街道两边,路东是东园,路西则是西园,特别是东园,一直延伸到东马道(就是古城用来调动兵马的道路,也就是在城墙脚下),侯府大院采取明三暗五、前出后包,青砖为墙、垄瓦覆顶,看上去轩朗清雅而又含蕴持重。 侯府东园东北角,就是侯府的赐书园,这是一座独立的四合院落,相传当年万历皇帝将一套《周易》赐给侯执蒲,侯执蒲在被魏忠贤赶下台后,就在侯府建立了赐书园。 赐书园其实也是侯府的藏宝阁,侯方夏从陈明遇手中强买的琉璃宝贝,都放在赐书园里。 如果不是有定位仪,陈明遇还真不容易找到这些琉璃宝贝。 子时三刻,守夜的小厮正打着瞌睡,忽听屋顶“咔嚓”一声脆响。他刚举起灯笼,一团炽白的火球轰然炸开! 整个三间面阔的藏宝阁,瞬间陷入火海,陈明遇第一枚燃烧弹攻击得手,他就接连将其他七枚燃烧弹,一并扔进藏宝阁。 “走水……水啦!” 整个侯府乱作一团,作为归德府的大户,侯府家丁仆从迅速出动,提着水桶冲上来,想要救火。 然而,这些仆从发现,这火非常怪异,浇上水以后,反而越烧越旺,短短数十息的时间,藏宝阁那用精钢打造的窗棂瞬间熔化成赤红汁液,那价值三万两的西洋珍宝在火中扭曲变形。 侯方夏穿着寝衣狂奔而出,眼睁睁看着藏宝阁梁柱轰然倒塌,他新购的琉璃盏在火中炸裂成万千金红碎片。 …… 济世堂,正院,王微睁开了双眼,警惕地听着窗外的动静。 有人走来走去,有人在私下议论。 她起身披起了衣服,推开门走了出来,两个丫环和一个叫做陈传礼的学徒站在院子里,正在窃窃私语。 院墙边,陈传武踮着脚站在凳子上朝远处通亮的地方眺望。 见王微出来,陈传武跳下来,一脸不安:“惊扰了夫人!” 王微披着衣服走到院墙边,仰起头望着远处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夜空,眉关紧锁。 陈传武是个活泼的性子:“一定是哪里走了水了,烧得渗人。” 王微沉思着,身边衣袂轻响,翠儿出现在了她的身侧,她出现得突兀,院子里却无人疑异。 王微道:“怎么回事?” 翠儿笑道:“侯府起火了。看样子烧得不轻!” “慎言!” 王微望着周围地丫环和伙计道:“你们小心点!” “是!” 归德府侯府失火,这一夜归德府几乎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心忧的有,拍手叫好的也有,简直就是众生相。 次日清晨,归德府街头巷尾都在传:“听说了吗?侯家遭天火了!” “哪是什么天火,分明是火龙吐息!” “我亲眼所见,有八条火蛇从天而降……” “没听到雷声……” “不是天罚是什么?按《大明会典》,这可是上天示警啊!” 侯府书房内,侯方夏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查!给本公子彻查!” 几个幕僚战战兢兢捧着焦黑的琉璃残片:“公子,这火蹊跷得很。寻常火油烧不出这等温度,倒像是……” “像什么?” “像《武经总要》里记载的希腊火……” 侯方夏瞳孔骤缩。当年戚继光抗倭时曾想复原此物,终因配方失传作罢。若有人能造出这等火器…… “去请知府郑大人!” 侯方夏突然压低声音:“就说归德府出了白莲教妖人!” 大柳村,陈明遇的车队重新启程时,里长带着几个村民来送行,态度比昨日热络了许多。陈明遇心知肚明,昨夜那一出,多半是村里人和流民串通好的,想试探他的态度。 当然,更重要的是,陈明遇没有白住在大柳村,而是给了里长一串价值九块九的水晶元宝。 经过一天紧张赶路,临近傍晚时分,陈明遇终于抵达睢阳卫右千户所。 “千户大人,前面就是千户所!” 陈明遇下马车一看,目瞪口呆:“我草(一种植物),这哪里是千户所?分明是一个叫花子窝!” 第021章这是不给咱们活路 “拜见千户大人!” 赵延宗带着数十名卫所兵,来到门前迎接陈明遇。 陈明遇想过右千户的情况不好,却没有想到居然如此不好。 陈明遇的皂靴踩在龟裂的石板路上,溅起的泥水浸湿了官服下摆。这条本该十五步宽的青石官道,如今像是被巨兽啃噬过一般,路中央豁着几个大坑,裸露的黄土里还残留着半截石条,上面麒麟踏云的浮雕已被磨得模糊不清。 “大人小心脚下。”赵延宗指着前方坍塌的影壁:“去年龙卷风刮倒的,砸死了两个躲雨的军户。” 绕过断壁,千户所正门赫然入目。 两根蛀空的楹柱勉强撑着门楣,鎏金的睢阳卫右所匾额斜挂着,缺了角的右字里筑着个麻雀窝。几只雏鸟从匾后探出头,啾啾声混着檐角铁马"咯吱"的摇曳,竟成了这破败衙门唯一的生气。 穿过仪门时,陈明遇突然驻足。 天井地面的石板缝隙里,一丛丛野蒿长得有半人高。他蹲身拨开杂草,露出下面精美的犀牛望月纹,洪武年的石雕线条依然凌厉,只是每道沟壑里都积着黑红的污垢。 “那是去年饿死的……”赵延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大堂的十二扇格门只剩三扇半,缺了门板的豁口用茅草捆堵着。 陈明遇刚迈过门槛,头顶突然"哗啦"落下一片碎瓦,在积尘三尺的地砖上砸出个小坑。抬头望去,藻井上的云龙彩绘早已褪色,椽木间漏下的天光里,无数尘埃如金粉般浮动。 “西厢房还算完好。”赵铁柱引着众人绕过倾颓的案牍架,断裂的架腿上还残留着刀劈痕迹:“去年饥民来抢公文当柴烧……” 后堂的场面更令人心惊。 本该摆放兵器的架子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军汉。见上官到来,他们慌乱地用破毯子遮住身体,那毯子分明是扯碎的军旗拼凑的。墙角堆着的“兵器”,不过是些绑着石片的木棍。 陈明遇的手指抚过窗棂。上好的楠木窗格间,蜘蛛网结成了罗纱帐。忽见窗纸上有几行歪斜的炭笔字,凑近辨认,竟是首褪色的打油诗:“洪武年间铁马鸣,崇祯岁里饿鸮声,若问官仓何处去,八家七户……” 陈明遇抬头,看着千疮百孔的屋顶,在青砖地上留下雨水的痕迹,望着庭中那株从石板缝里挣扎出来的野枣树,忽然觉得,这满目疮痍的千户所,倒像极了如今的大明江山,表面上还撑着洪武年的架子,内里早被蝼蚁蛀空了。 看着陈明遇过来上任,赵延宗松了口气,赶紧把临时管理二十多天千户所的名册和田契交给了陈明遇。 陈明遇接过名册和地契,以及十数个钥匙。 陈明遇望着赵延宗道:“千户所的其他军官呢?” 赵延宗满脸苦笑道:“还留在睢阳城的,都在这里了!” 此时的大堂门口,站着三四十人,这些都不是兵,而是右千户所的军官,他们之中,官职最低的也是从七品小旗,最高的则是从五品最千户。 右千户所的军户穷,可军官也穷,这些军官身上别说铠甲了,一半人穿着破烂的鸳鸯战袄,另外一半人穿的则是五花八门,有几人甚至打着赤脚。 至于说手中的兵器,也只有几个百户拿着锈迹斑斑长铁片状的东西,其他手中清一色拿着一棍削尖的木棍,这些木棍,长短粗细各有不同,甚至还有一名士兵拿着一柄锄头,仔细一看,原来这是一名朴刀,只是刀刃部分已经弯曲成了锄头状…… 赵延宗就是依靠这些军官,勉强守住了这些军粮,要不然,早就被抢光了,在上任之前,陈明遇其实查到资料,关于睢阳卫的记录非常少,就是崇祯八年三月,李自成率领五万余大军与张献忠部,南北夹击归德府。 李自成率先进攻睢州城,整个睢阳卫五千六百余名军户,一哄而散,而是袁可立的儿子袁枢遣散家财,募集两千余名青壮,守住了睢州城。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陈明遇非常生气,大明的军户本身就有守土护国的责任,他们太让人失望了。 可是直到看到右千户所里的军官,陈明遇的气消了。 这不怪睢阳卫的卫所兵,也不能怪这些军官贪生怕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睢阳卫现在的情况,只是大明的一个缩影。 睢阳卫的卫所兵现在还是军人吗? 他们吃不上饱饭,比乞丐还惨,拿什么去跟流寇拼命?要装备没有装备,要力气没有力气,他们能怎么办? 陈明遇望着众军官道:“各位同袍,朝廷目前也困难,没有钱粮发给诸位俸禄,本官自讨腰包,每个人先发一个月俸禄,等将来朝廷发了俸禄,再扣除,无论如何,先要让诸位同胞吃上饭!” 陈明遇的话,让在场的军官们一阵激动,总算有粮食吃了。 “赵延宗!” “下官在!” “给同袍们发放一个月俸禄!” 陈明遇查过,大明朝百户军官一个月是十石粮食,但是按照规矩,其中一半是实物发放,一半则是宝钞,大明的宝钞,擦屁股嫌硬,完全没有购买力了,等于废纸。 “是!” 陈明遇不差这点粮食,十个百户,五十石粮食,外加十名试百户,每个月四石粮食,就是四十石,二十名总旗每个人名义上七石五斗,实际到手,三石七斗,加上一百名小旗,一个月三石五斗,加起来总计,五百一十五石粮食。 赵延宗开始给军官们放粮食,众军官大喜,看着陈明遇的目光变得恭顺了不少。 陈明遇望着方思明道:“思明!” “标下在!” “你带着人,直到做饭!” “是!” 通过赵延宗给陈明遇的账薄,他发现整个千户所,按照规定编制,应该有一千一百二十名兵额,装备二十门火炮,两百支火铳……还有刀、枪、弓弩、盾牌等兵器。 可眼下,右千户没有一件铠甲,甚至连牛皮铠甲和棉甲都没有,没有一张弓,也没有弓箭…… 与其说,右千户所是一支军队,不如说是一群乞丐。 陈明遇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需要烧的,不过烧之前,他先准备一下,毕竟军户们手中没有家伙,真要是闹出乱子,陈明遇一个人也挡不住七八千军户。 就在赵延宗给军官们发粮食的时候,陈明遇让方思明守着后衙,他则从后衙大堂直接穿越,返回后世。 陈明遇返回后世,马上给李思维打起电话:“思维,有一个事儿,我这边需要订购一批明制明光铠甲道具,你让采购做一个采购计划,要求货真价实,尽快拿出方案……” 虽然后世订购容易,但是需要时间,陈明遇现在可没有时间耽搁,不过他准备采取另外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趁着晚上的功夫,找到一家出售螺纹钢建材店,直接购买十八毫米的标准螺纹钢,这种螺纹钢每根长六米,每根重十二公斤。 陈明遇让对方直接切成一米长的一根,一口气购买五十根,共计三百根。 陈明遇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明朝。 陈明遇将这些螺纹钢从空间里放出来,然后让人叫来方思明:“思明,咱们千户所有没有铁匠?” 方思明道:“有,小旗林长顺。李老三,都是咱们睢州有名的铁匠,而且还是祖传的手艺,远近闻名!” “思明,你让人通知这个林长顺,还有李老三,但凡千户所会铁匠活的军户,全部叫过来!” “是!” 陈明遇接着又道:“思明,你等所有官军领完粮食,带兄弟们去领粮食,你们现在是我的家丁兵,每个人先领五石粮食送回家里!” “谢千户大人!” 方思明满脸激动。 随着众军官的粮食发放完毕,这些军官的精气神明显不一样了。 “拜见千户大人!” 陈明遇望着众军官道:“诸位同袍,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们以前怎么样,本千户不管,但是从今天起,吃兵肉喝兵血的事情,不能再有了!” 听到这话,众军官们马上不乐意了。 卫所里的小旗、总旗、百户们,也算是朝廷命官,也要经吏部栓选,兵部备案的官员,但是崇祯朝的财政收入,根本就支撑不起朝廷的开销,崇祯皇帝比较倒霉,天灾一比一年严重,不是旱灾,就是涝灾,要么就是地震,没完没了的造反,还有建奴寇边。 可朝廷为了平定流寇,也为了消灭建奴,只能加税。 平心而论,崇祯四年崇祯每亩地加税四厘,就眼下粮食而言,这四厘就相当四文钱,按粮价而言,相当于每亩地多收一斤二两粮食。 可问题是,朝廷规定每亩加征四厘,到了布政司敢加征二钱银子,到了府里敢加上三四钱,至于县里则加征到六七钱银子,这样一来,原本贫困不堪的百姓,只能扯旗造反。 眼下朝廷到处要用钱,几乎所有官员都欠俸禄,至于卫所军官,根本就没有人给他们发俸禄,他们不像文官,有治理地方收取税的特权,还能贪污,他们唯一可以活下去的办法就是喝兵血吃兵肉。 陈明遇现在居然断他们的财路,这简直就是不给他们活路。 “千户大人!” 百户张彪躬身道:“卫所吃空饷是百年惯例,您初来乍到……” 陈明遇突然抓起本账册砸在地上,惊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万历四十七年的账上,右所实有军户一千八百零三户,一万三千九百五十五人,现如今呢?不足八千人!” 陈明遇指着窗外骨瘦如柴的哨兵:“你们喝的不是兵血,是人命!” 张彪还想再争辩,后排的百户李建功咳嗽一声,张彪这才悻悻退下。 第022章铁腕立威 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灯火通明。 千户所后堂西厢房里,这座破烂不堪的西厢房,原本是用来储存草料的,正是因为草料不值钱,所以受到的破坏最小,屋顶基本上不漏雨,窗户和门窗基本保持完好,收拾干净以后,屋里还有淡淡的霉味。 陈明遇端坐在主座上,他的手指轻叩着斑驳的案几,堂下站着十数名军官,这十数名军官,都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皮包骨头。 赵延宗用三言两语,把众人介绍给了陈明遇。 在陈明遇上任以后,烧了第一把火,也就是规定不准再喝兵血,睢阳卫右千户所的军官们视陈明遇为仇寇。 仅有百户陈国栋、百户马洪建等十七名官军向陈明遇靠拢,他望着这十七名军官,从数据上来看,这十七人,仅占十名百户的三成,五十名总旗的一成半。 陈明遇淡淡地道:“宣布一件事!本千户准备再扩招家丁一百名,月饷二两,发放安家粮五石,百户可举荐十人,总旗可举荐五人,小旗可举荐一人,举荐者每入选一人,赏银粮一石!” 这十七名军官面面相觑,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陈明遇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收买人心,同时,也可以避免家丁兵中混入滥竽充数之辈。 陈明遇只是给他们举荐的权力,但是录取权力却在陈明遇手中,他们可以给陈明遇举荐歪瓜裂枣,但,他们举荐的人不入选,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 百户陈国栋第一个出列道:“千户大人,标下举荐我的侄子陈……” “下官举荐我表弟,他弓马娴熟!” “标下举荐我二弟……”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都不要急,赵镇抚!” “下官在!” “把诸位的举荐的名额,全部录下来,明天一早,参与选拔!” “是!” 陈明遇接着又道:“你们想吃饱饭吗?” “想,做梦都想!” 陈明遇伸手指着院中的十口正在煮粥的大锅道:“本千户决定修缮千户所,你可以派各自的军户过来,每天管三顿饭!” 众军官们大喜:“谢千户大人!” “去吧!” “是!” 随着这十七名军官刚刚离开,方思明急忙进来:“千户大人,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方思明低声禀报道:“大人,副千户高长青昨夜在家中设宴,李百户、张百户他们七位百户、三十四位总旗,六十三名小旗都去了……” 陈明遇淡淡地道:“他们这是串联在一起了?商量着如何对付本官?” “正是!” 陈明遇点点头道:“让他们闹。” “千户大人!” 陈明遇不急,镇抚赵延宗反而急了:“万万不可大意啊,副千户高长青可是出身归德府八大家之一的高家,按辈份,高长青还是前山海关总兵高第的侄子……”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赵镇抚亲眼见过高长青称呼高第高总兵叔父?” “未曾!” 陈明遇接着又道:“高长青经常进出高家大院?” “也不是经常,偶尔……进入高家大院!” 赵延宗真不知道陈明遇的底气从哪里来的。 陈明遇的底气来源非常简单,那就是因为袁枢袁公子,其实袁枢当初给陈明遇运作这个睢阳卫右千户,并不是让他真来睢阳卫当这个右千户。 在袁枢的眼中,这个右千户事实上跟员外,员外郎一样,只是一个荣誉性质的官身,让陈明遇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有济世堂那套宅子。 也可以理解为,这个右千户只是袁可立赠宅的赠品,就像买一双鞋子,送一双袜子,在袁枢眼中,这个右千户就是那双袜子。 在听说高长青出身八大家之一的高家,他连一个正千户都没有混上,这就说明了问题,高长青如果真是出身归德府八大家之一的高家,高家不仅仅有高第这样的高官,还是归德府首富,真想帮助高长青运作,别说一个正五品的千户,就算是做到睢阳卫指挥同知这样级别的高官,又有何难? 因为大明的武官不值钱,所以,陈明遇判断,这个高长青,大概率与高家没有什么关系,他陈明遇还姓陈呢,与归德府八大家七大户之一的陈家可没有任何关系。 赵延宗可不知道陈明遇心中所想,他也知道陈明遇走的是袁公子的关系,就劝道:“千户大人,您还是亲自跑一趟袁府,请袁大公子……” “不需要!” 陈明遇非常清楚,求人不如求己,济世堂在归德府被军户们包围逼粮,眼下他又遇到下面的军官抵制,如果说袁枢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他是不相信的。 袁家是归德府四大望族之一,如果连这点消息都听不到,袁府就该没落了。 袁枢为何没有主动出来帮忙陈明遇? 难道说袁枢想与陈明遇划清界限? 在陈明遇看来,袁枢和袁府并不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而是出于另外一层考虑,那就是考核…… 陈明遇如果通过眼前的考验,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袁枢不仅会加大对陈明遇的扶持,还会给他更多的资源。 如果陈明遇没有能力,最终,袁枢还会出面,帮忙陈明遇解决问题,那个时候,他与袁家的关系,只怕到此为止了。 陈明遇的目光望着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方向,可以想象,这些人肯定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授意。 看着陈明遇不急不躁,方思明反而急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成了陈明遇的家丁兵总旗,陈明遇给的待遇实在太好了,不仅有二两银子的月钱,还给了五石粮食,这样的待遇,正六品百户官可享受不到。 “大人!” “不用着急!”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本千户要扩招一百名家丁兵,人过上就过来了,考核他们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方思明以为陈明遇想用家丁兵与众军户对抗,他更急了:“千户大人,咱们千户所的那些青壮,可没有家伙,万一打起来,肯定吃亏!” 陈明遇指了指旁边的一口硕大的箱子:“打开!” 方思明不解,走上前去,还是打开了木箱子,只见里面密密麻麻放满了一根根螺纹钢,这些螺纹钢还泛着湛蓝色的光芒。 “大人,这是……” 方思明拿起一根螺纹钢,这一根是一米长,重量则是两公斤,分量比大明制式的雁翎刀略重,反而与戚家刀重量相当。 螺纹钢表面螺旋纹路如龙鳞层叠,断面泛着诡异的青蓝色泽,方思明看着螺纹居然出奇一致,不差分毫,他屈指轻弹 “铮……”的一声龙吟经久不息。 方思明目瞪口呆:“这居然是……百炼钢?” 陈明遇笑道:“试试看!” 陈明遇取出一处钢刀,这还是当初在归德府城,他被荣宝斋伙计抢劫时缴获的,别看是从地痞手中缴获的刀,却是一把制式的雁翎刀。 “咔嚓!" 方思明也是识货之人,他看得清楚,这柄钢刀虽然没有铭文,无论分量还是样式,特别是护手,这分明是睢阳卫的制式军刀。只是没有想到,钢刀应声断为两截,断口平滑如镜。 方思明虎口震裂,盯着地上半截刀身发呆,这把万历年间打造的军刀,竟像枯枝般不堪一击。 “此物……此物……” 方思明居然结巴了起来::“这……莫非是……陨铁所铸?” 陈明遇笑而不答,只见他抡起螺纹钢朝着石板上猛砸,“当啷……当啷”火星四射,石板被砸断,螺纹钢表面只留下一道白痕。 陈明遇淡淡笑道:“这是我从海外所购,暂时替代刀剑可否使用?” “能用,肯定能用!” 陈明遇淡淡笑道:“你带着这些东西,给兄弟们发放去,剩下的一百八十支,让林长顺打造成钢刀!” 随着陈明遇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十七名军官不仅介绍了一百多名家丁兵,更是带了五六百人过来修缮千户所。 到了明末的卫所军户,其实已经沦为了工匠,他们打仗或许不行,但是做工反而是专业的。 最先修缮的就是千户所的院墙,原本到处都是豁口的院墙,短短半天时间就被修缮完毕,院墙是旧砖砌成,利用的是千户所的旧砖,虽然大门和后门,暂时没有打造出来,可派人守着正门和后门,则容易得多了。 此时的右千户所,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千户所的大部分房屋,年久失修,房屋的房梁,大都因为风吹雨淋,早已腐朽不堪了,砖瓦也大都不翼而飞,想要完全修缮这座千户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千户大人……” 赵延宗急忙跑过来道:“千户大人,他们……他们来了!” 其实不用赵延宗汇报,刘三已经汇报了。 刘三准备在睢州采购修缮千户所需用的材料时,发现了大股军户涌入睢州城,他就急忙向陈明遇汇报。 陈明遇不慌不忙地道:“出去看看!” 在右千户所大门口,那条刚刚铺平的路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军户,这些军户虽然穿得破破烂烂,却拿着各种各样的兵器,其中超过三分之二的军户,手中拿着长枪,虽然这些长枪锈迹斑斑,但却是制式兵器。 还有不少军户手中拿着锈迹斑斑的腰刀,其中为首的独眼龙老兵,振臂大吼道:“姓陈的滚出来!断大伙活路,老子拼了这条命!” “对,不让我们活,你也别想好过!” “院里有粮食,兄弟们冲进去,抢他娘的!” “抢了姓陈的……” 陈明遇望着这些被人蛊惑的军户,心中冷笑:“这是你们送上门的,给我立威的机会!” 第023章前途不可限量 军队是一个讲实力的地方,将领要想服众,那就必须有过人的本事。 陈明遇虽然没有当过兵,却也知道这个道理。 赵延宗是镇抚,这些穷困军户,他大都是叫上名字,心中有些不忍的劝道:“千户大人,要不要发给他们一些粮食?” “发给他们?” 陈明遇冷笑一声:“这可不是朝廷的军粮,这是我自掏腰包的私粮,发给他们算什么?收买军心?我有几颗脑袋够砍的?再说了,现在把粮食发给他们,然后呢?他们明天再来要?后天再来要?我这一万石粮食能撑多久?” “狗官!还我们粮食!” “我儿子都快饿死了!” “陈明遇,你克扣军饷,不得好死!” 一块石头突然飞过来,擦着陈明遇的脸颊飞过,在他身后的门框上砸出一个凹痕。 赵延宗下意识地拔出了刀,却被陈明遇按住了手腕。 “还不到时候。” 陈明遇提高了声音对着人群喊道:“各位军户兄弟,粮食的事本官已经在想办法,大家先回去……” “放屁!” 独臂老兵怒吼道:“我婆娘饿死了,我儿子也快不行了!今天不拿到粮食,我们就砸了这狗衙门!” 人群爆发出一阵怒吼,开始向前涌动。站在军户后面的百户官张彪和李建功目光在空中对视:“不会出问题吧?” “怕什么?有高千户撑腰,收拾陈明遇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明遇大吼道:“最后一次警告,退下,否则格杀勿论。” 张彪朝着一名老兵使了一个眼色,老兵大吼道:“他们不敢动手!” 有人喊道:“冲啊!抢粮食!” 第一波人冲上了台阶。 “准备。” 陈明遇对方思明说,声音冷静得可怕。 方思明吹响了陈明遇给他的铜哨。 刹那间,从衙门两侧冲出一百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家丁,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根奇怪的铁棍,这是陈明遇从后世买来的螺纹钢,这些家丁兵现在也是鸟枪换炮,他们每个人都穿上了崭新的黑衣服。 当然,这是陈明遇从后世订购的保安制服。这些家丁兵,一手拿着螺纹钢,一手拿着一面盾牌。 盾牌其实就是一块木板,这是紧急制作的玩意,甚至连毛刺都没有打磨,然而,家丁兵一手盾牌,一手螺纹钢,组成一道人墙,将军户们挡在外面。 陈明遇淡淡道:“打!” 家丁们与军户们非常熟,平时也一块玩耍,可问题是,陈明遇给的太多了,他们只能听从陈明遇的命令。 家丁兵挥舞着螺纹钢冲入人群,军户们金属撞击肉体的闷响伴随着惨叫此起彼伏。一个壮硕的军户刚举起长枪,就被一记横扫打断了枪杆。 一个年轻军户想从侧面偷袭,却被螺纹钢直接扫在腹部,当场吐出血来。 赵延宗站在陈明遇身边,看着这场一边倒的战斗,手心全是冷汗。 他注意到陈明遇的家丁们出手极有分寸,专打四肢和躯干,避开头部要害,显然是听到了陈明遇的暗示。 不到半刻钟,战斗已经全面结束,千户所大门前的空地上就躺满了三四百名呻吟的军户,其余人则四散奔逃。 “收队。” 陈明遇命令道,家丁们立刻整齐列队退回衙门内,只留下二十人警戒。 赵延宗看着地上痛苦翻滚的军户们,心中不忍:“大人,要不要找郎中……” “不急。” 陈明遇拍了拍赵延宗的肩膀:“去通知千户所煮粥。本千户要亲自训话。” 陈明遇走进军户们中间,比起刚刚军户们的愤怒,现在的气氛更加复杂,军户们有的恐惧、疑惑、怨恨,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受伤的人被家人搀扶着也来了,他们想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千户到底要做什么。 陈明遇身后站着十名家丁,螺纹钢在阳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芒。 “各位军户兄弟!”陈明遇的声音洪亮:“今日之事,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但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他停顿了一下,扫视着台下数百张疲惫的面孔。 “朝廷没有拨发粮食,本官得知千户所早已断粮,自讨腰包,购买了一批粮食,前天晚上,已经下发至各百户、总旗手中。” 陈明遇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这是各百户领取粮食的签字画押,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没有人识字,过来看看!” 一名年迈的军户捂着额头举起手。 陈明遇将账簿递给他。 这名年迈的军户看了眼,脸色非常难看。 “你看到了什么,大声念出来!” “副千户高长青、百户张彪、李建功等,共领取麦七万八千七百五十斤……”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大喊:“胡说!我们一粒粮都没见到!” “是啊,百户大人说千户所根本没发粮!” “是啊,没有发粮!” 陈明遇举起手示意安静:“你们的百户大人说千户所没发粮,你们就相信了?你们的眼睛瞎了吗?难道没有人看到前天晚上,你们的百户大人把粮食运回家?” 陈明遇说这话的时候,军户们终于醒悟过来。 “我倒是见到我们王百户往家里运了粮食,他说,这些粮食是他自己买的……” 这句话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军户们开始交头接耳,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人则更加愤怒。 陈明遇大声道:“你们该问的不是本官,而是你们的百户大人,总旗大人,为什么领了粮食却不发给你们?” “这……” 但这次愤怒的方向变了。 “王百户那个狗娘养的!” “难怪张百户家最近天天吃肉……” “我说怎么李百户又纳了小妾……” 陈明遇看着台下情绪的变化,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将矛盾转移到那些中饱私囊的百户身上,既能平息军户对自己的怨恨,又能借机整顿那些不听话的下属。 “本官知道大家日子艰难。” 陈明遇语气转为温和:“朝廷其实也难,边关不靖,贼寇四起,天灾人祸,谁都不容易。但冲击千户所是重罪,若非本官手下留情,就不只是几个受伤的了。” 他指了指那些包扎着伤口的军户:“他们的医药费,本官会负责。但从今往后,再有闹事者,严惩不贷!” 现在陈明遇在众军户心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军户们也安静下来,连咳嗽声都听不见了。 “至于粮食问题!” 陈明遇继续道:“朝廷是指望不上了。陕西大旱,河南蝗灾,京师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我们这些内地卫所?” “难道我们就该活活饿死吗?” 陈明遇摇摇头道:“你们有手有脚吗?你们怕干活吃苦吗?” “不怕!” “这不就简单了?” 陈明遇指了指城外道:“本官准备在城外建立几座窑场,你们可以去工坊做工,每天三顿干饭,一个月才给六斗粮食!” 众军户们高呼:“多谢千户大人!” 陈明遇虽然知道睢阳卫右千户所的军田,大都被历任千户廉价卖给士绅大族,可问题是,陈明遇还真没有办法,从士绅大户手中夺回这些军田,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 更何况,这是一笔烂账,人家士绅大户是通过了合法手段购买的军田,那些军田从程序上说,已经变成合法民田。 打官司,他肯定打不赢。再加上黄河泛滥,土地盐碱化,除非陈明遇可以大规模将化肥和种子运过来,否则根本无法用种田的方式养活七八千张嘴。 睢阳卫距离黄河太近了,黄河这是最不稳定的因素,崇祯朝十七年,黄河大大小小泛滥十五次,直到康熙年间,堤次数激增到六十七次之多。 种地是没有办法种地的,除非陈明遇拥有管辖整个河南省的权力,可以通过疏通河道,加固河堤,大力开发华北平原。 眼下只能通过开工厂的办法,养活这些军户。 …… 睢州,袁府。 袁可立经过陈明遇的神药,身体好了很多,几乎不再咳嗽。 袁枢有些不解地望着袁可立:“爹……我们不管陈明遇,岂不是让人……” “让人说咱们袁家生性凉薄?” 袁可立给自己倒了杯茶,示意袁枢坐下:“伯应(袁枢的字),你在户部观政多久了?” “自爹爹病重,我已经告假三年又五个月了!” 袁可立道:“你应该知道,陈明遇为什么没有向你求援?” “这个……陈先生没有做过官,恐怕不懂官场里的弯弯绕!” 袁可立真想抽袁枢一巴掌,说人家陈明遇不懂,你自己懂吗? “这说明,陈明遇有自己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袁可立淡淡地道:“你也知道,睢阳卫里面的水太深,五个千户所,五十个百户所,过半百户所身后都有人,有的是指挥使的亲信,有的是睢州或归德府豪族的代言人,你出面,他们固然会给你面子,可这样会解决问题吗?” 就在这时,袁府管事迈步进来,低声道:“老爷,大少爷,右千户的兵变已经解决……” 接着,管事将陈明遇的一举一动告诉袁可立和袁枢父子。 袁枢听后,恍然大悟道:“没想到陈明遇还真是一个人才。” 袁可立点点头道:“此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第024章人无横财不富 赵延宗跟着陈明遇回到千户所后堂西厢房,这里是整个千户所勉强可以住的房子。 陈明遇将这个西厢房,改成了书房、大堂和卧室。 赵延宗来到书房,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您明明是……” 陈明遇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当初说的是借给军官们俸禄,可事实上,却被陈明遇说成了分发的军粮。 陈明遇道:“你是说本官骗了那些军户?” 赵延宗微微一愣:“大户有钱,直接发给军户不是更好吗?” “延宗,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升米恩,斗米仇!” 陈明遇苦笑道:“这右千户所名义上有十个百户所,实际上能掌控的不过三个。其他七个百户,背后都有人,我若直接绕过他们发放粮食,等于宣战。我这细胳膊小腿,可经不起他们折腾!” 不是陈明遇惧怕睢州的豪强,事实上,除非他现在就扯旗造反,否则只能暂时虚委于蛇。 赵延宗皱眉:“可这样军户们还是拿不到足够的粮食……” “所以我要让他们自己去找百户要。” 陈明遇冷笑:“现在军户们知道粮食是被百户克扣的,矛盾就不在我这里了。那些百户要么乖乖吐出粮食,要么面对愤怒的军户,无论哪种结果,对我都有利。” 赵延宗恍然大悟:“大人高明!那接下来……” “接下来……” 陈明遇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们要解决真正的难题,一千多户军户,八千多家属,一万石粮食能撑多久?” “省着点吃,最多两个半月!” 陈明遇点点头道:“两个半月以后呢?本官上哪儿去买这么多粮食?” “那……该如何是好?” 陈明遇淡淡地道:“只有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陈明遇接着道:“咱们千户所有多少铁匠?不止林长顺和李老三他们两个吧?” “技术有高有低,都算上的话,怎么也在三四百人!” 陈明遇淡淡地道:“马牧百户所……” “百户陈国栋!” “让他过来一趟!” 陈明遇本来想花钱买地建一座工厂,可是转念一想,还买个屁的地,现在他已经是睢阳卫右千户,右千户虽然只有一万九三千百多亩,也不差一点建造工厂的地。 马牧百户所是一个古地名,相传是西汉梁孝武王刘武,就是汉景帝的弟弟,李广难封的罪魁祸首,李广一直没有封侯,就是因为,在七国之战时,李广接受刘武指挥,刘武赏识李广,赐封李广为骑都尉,于是,李广成了刘武的人,景帝和汉武帝都感觉膈应…… 马牧百户所,原为刘武放马之地,所以取名马牧。 马牧距离睢州城约四十里,不远不近,正好合适。 “拜见千户大人!” 陈明遇望着这个本家百户道:“国栋,你的马牧百户所,现在有多少军田?” “两千七百二十二亩,其中大部分是水浇田,少部分是盐碱地!” “盐碱地有多少亩?” “八百七十七亩!” 陈国栋不解地问道:“千户大人是想……” “本千户准备在马牧百户所建造一座兵器作坊,打造兵器!” 陈明遇道:“你在盐碱地里划出一块地,建造工厂,尽快把地圈起来,让百户所的所有军户以及家属都去施工,不用每天跑到千户所来了!” “是!” “延宗你把千户所里的所有铁匠,木匠、石匠都集中起来,让他们去这个工坊做工,待遇嘛,每天管三顿饭,一个月再给一两银子!” 陈明遇意外发现了一个商机,不仅可以解决军户们的生活问题,还能赚一笔。陈明遇从后世购买的十八毫米直径的建材钢,是按照公斤收费,平均下来每根一米长的螺纹钢六块钱,也就是每公斤三块钱。 就算一根螺纹钢打造成一柄刀,可以卖七八两银子,也就是六钱约十八克黄金。 陈明遇的千户所拥有打造兵器的权力,可以光明正大打造兵器,他的空间一次性可以搬过来一立方米的钢铁,理论上有七八吨重,当然,事实上螺纹钢有空隙,可以装两三吨的样子。 陈明遇付出的成本无非是五六百块钱的电费,加上一万三四千块,利用这些工匠,就可以打造出五六千柄雁翎刀,价值四五万两银子。 随着流寇愈演愈烈,地主和豪强们也非常担忧,他们不约而同的开始购买兵器,陈明遇只要把兵器打造出来,就不缺销路。 这个生意,不仅仅可以做,还可以大规模去做。 随着陈明遇一声令下,一千多石粮食还有一大辆盐和咸菜,就运出右千户所,前往马牧百户所。 与此同时,原本马牧百户所草市集,这座占地约三四百亩的庞大市场,顿时涌入数百上千名军户,他们开始挖土垒墙。当然,现在建的还是土坯墙,所谓的土坯,就是用一个方格,里面夯实泥土,晒干用就可以建造房屋和垒墙。 现在的右千户所,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一部分人就是最先投靠陈明遇的军官们,带着军户拼命干活,虽然不至于赚多少银子,至少可以混上饱饭。 那些跟陈明遇作对的百户总旗官们,就要应付麾下军户们的逼粮,任凭他们赌咒发誓,军户们就是不相信。 特别是看着马牧百户所拉了足足上千石粮食,这些军户们更加愤怒,恨不得将他们的百户拆了吃肉。 陈明遇其实也不轻松,修缮千户所的院墙容易,砖头可以用旧砖,但是房屋就麻烦多了,不仅要换新的房梁,还要购买新的砖瓦。 陈明遇大手一挥,将马洪建所在的木兰百户所,原本荒废的沟渠,重新疏通,并且窑烧制砖瓦,这样不仅可以节约成本,更可以给军户们提供就业机会。 右千户所干得热火朝天,可陈明遇也花钱如流水,虽然从侯方夏那里搞了两万多两银子,可短短时间花掉三四千两银子,这让陈明遇感觉无比肉疼。 面对右千户贫困,陈明遇百思不得其解,拥有一个加强团的兵力,拥有护境安民的职能,居然会穷? “拜见千户大人!” 已经荣升试百户官的方思明来到陈明遇面前。 “听说过孙二吗?” 陈明遇突然问道。 方思明一惊:“大人说的是东昌府境内的那伙土匪?” “没错!” 陈明遇道:“你了解他吗?” “听说过!” 方思明道:“孙二绰号白额虎,麾下据说有五六百人,凶残无比,去年还洗劫了咱们睢州的三个村子……” “根据可靠情报!” 陈明遇转身看着方思明道:“白额虎的老巢里囤积了至少上万石粮食,还有大量金银财物。” 方思明倒吸一口冷气:“大人是想……” “剿匪,夺粮。” 陈明遇一字一顿地说:“既为民除害,又解决粮饷问题。” “可我们能动用的兵力不过三百,土匪却有五六百之众,还占据地利……” 陈明遇笑了,那笑容让方思明感到一阵寒意:“谁说我要用千户所的兵?那些废物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流寇都不如,用本千户的一百二十名家丁兵足矣。” “可我们没有铠甲,打起来要吃亏!” “但凡参战家丁兵,阵亡给二十两抚恤银子,伤了给五两银子,残了给十两银子,斩一颗土匪脑袋,赏五两银子,上不封顶,敢不敢干……” 方思明几乎没有考虑:“干了!” “此事需绝对保密。” 陈明遇收起地图:“特别是那几个与土匪有勾结的百户,绝不能让他们知道风声。” “大人怀疑百户中有人通匪?” “不是怀疑,是确定。” 陈明遇冷声道:“王百户的小舅子每月都会上山一次,你真以为是走亲戚?” 方思明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他突然意识到,这位看似温和的千户大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远超他的想象。 “去准备吧。” 陈明遇拍了拍方思明的肩膀:“十日后行动。记住,此事若泄露半分,你我性命难保。” 方思明郑重地点头,正要退出,却听陈明遇又道:“对了,找几个机灵的人,盯着那几个百户。特别是他们往来的信件和访客,我要知道一切。” 正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陈明遇决定先剿匪,不仅可以抢钱抢粮食,还能锻炼军队,他这是向卢象升学习,卢象升就是利用大名府境内的土匪,锻炼天雄军。 陈明遇也要把睢阳军打造成天下精锐。 等他这个千户拥有一千精锐家丁兵,哪怕是侯恂,面对自己的时候,也要客客气气。 第025章你这是要造反吗 窗外,夕阳将千户所的围墙染成血色。 陈明遇站在窗前,目光坚定而冷峻。他知道,这场剿匪行动不仅关乎粮食,更关乎他对右千户所的掌控,赢了,他将获得军心和支持;输了,尸骨无存。 但陈明遇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不打没有把握的仗,现在马牧百户所的工厂,正在利用螺纹钢打造雁翎刀。 螺纹钢在后世,属于烂大街的玩意,但因其高硬度和耐磨性,常被用于制造刀具,陈明遇除了让明朝这边准备制式军刀,同时在后世还在准备着,他向道具工厂下达了订货订单,可以生产六门佛郎机子母火炮。 有了这六门火炮,对付区区几百名土匪,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明遇正在书房研究黑云山的地形图,忽然听到院中一阵骚动。他皱眉抬头,正待询问,书房门已被推开。 “陈郎,你好大的胆子!” 陈明遇手中的圆珠笔嗒掉在图上。抬头看去,王微杏此刻却含怒带嗔。她身后翠儿和苏三娘,三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微儿……” 陈明遇慌忙起身:“你怎么来了?” 王微平日居住在归德府,负责管理自己的济世堂和天香阁,今日突然出现,陈明遇心中顿时涌起不祥预感。 王微示意翠儿退下,反手关上门,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拍在桌上:“若不是我与睢阳卫指挥同知刘焕的侍妾是手帕之交,若非她给我写信,我还不知道陈郎居然要做这等糊涂事!” “微儿远道而来,先歇息……” 陈明遇还真不是不懂规矩,肆意妄为,只是他明白,实力才是根本,他背后靠着袁可立,这其实是袁可立给他的一次考验,如果他可以站稳脚跟,袁大司马(兵部尚书)肯定会加大对他的支持。 从他铁腕立威以后,袁可立让袁府管家送来肥猪十头,粮食十车,这就代表了袁可立的态度。 王微苦笑道:“陈郎,你不打点好上下关系?就想凭借一百多名刚刚招募的家丁剿匪,这是嫌命太长吗?” 王微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怎么可能任由陈明遇落入人家设好的陷阱? 陈明遇肩膀一僵。 “我就知道!” 王微走到陈明遇身边,她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翻开递给陈明遇:“自陈郎任睢阳卫,右千户,我便开始打听。这上面记着卫所每位五品以上官员的喜好、家眷、生辰,以及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 陈明遇接过册子,越看越是心惊。 不仅记载详尽,还标注了哪些官员可拉拢,哪些需防备。最后一页甚至列出了每一位卫所官员可能性后台,以及分析。 “这……” “陈郎以为我在归德府整日只是写诗弹琴吗?” 王微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自你上任那日起,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睢阳卫是什么地方?军户逃亡过半,军官吃空饷成风,土匪与官府勾结!你一个外调来的千户,不把关系打点妥当就敢动别人的饭碗?” 陈明遇合上册子,他也知道王微说的有理。 事实上,陈明遇没有与王微说,主要还是自以为自己可以穿越,身后还有后世庞大的物资和先进科技支持,自己就是一个BUG,可以无所不能。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陈明遇没有想到,王微会有如此能力。他这才想起,王微的前夫可是茅元仪,茅元仪曾任蓟辽督师孙承宗的谋士,也是做过翰林待诏的人,官居觉华岛水师副总兵。 王微看着陈明遇沉默不语,知道他是爱面子,就柔声道:“我知道,陈郎行事光明磊落,不屑与那些蠹虫同流合污!” 陈明遇现在有些尴尬,恨不得可以用脚趾扣出三室一厅。 王微忽然叹了口气:“陈郎,可记得戚继光戚少保?” “当然,抗倭名将,我辈楷模。” “那你可知,戚少保当年为了获得张居正支持,每次写信必自称门下走狗?” 陈明遇恍然大悟,这事在后世他看过资料,也知道戚继光不仅向张居正自称门下走狗,还是一个妻管炎,他有一次他到将士议论他惧内,他非常生气,擂鼓聚将,本想给妻子王氏一个下马威,结果看到王氏,戚继光非常害怕,高呼:“特请夫人阅兵!” 用最狠的声音喊最怂的话。 王微接着道:“正因他能屈能伸,才成就了抗倭大业!若都像陈郎这般宁折不弯,只怕早被奸佞小人害死了!” 陈明遇浑身一震,这句话彻底击垮了他的防线。他长叹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夫人要我如何做?” 王微眼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但很快又被忧虑取代。她走到书桌前,从行囊中取出一个锦盒。 “这是我带来的。” 王微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份礼单:“宋徽宗《腊梅山禽图》仿本一轴,虽非真迹,但出自仇英之手,足以乱真;和田白玉围棋一副,冬暖夏凉……” 陈明遇瞪大眼睛:“这些……这些从哪里来的?” 陈明遇没有想到王微对他如此用心,要知道王微可不比从前,他就像是一个过气的明星,无论人脉和资源,越来越少。 仇英可是吴门四家之一,他的画比董其昌的还值钱,其中《秋原游骑图》是仇英卖的最贵的一幅画,拍出了5亿多的价格,这在中国绘画史上都是比较高的价格。 陈明遇望着王微,忽然觉得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她展现出的政治谋略;熟悉的是那双眼睛里的关切…… “微儿……” 陈明遇深情地道:“辛苦你了。” 王微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陈郎,不嫌我越俎代庖就好。” “怎会。” 陈明遇握住王微的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王微脸上飞起红霞,抽回手道:“少贫嘴。剿匪之事,还需从长计议。我列了个单子,上面是可能争取的官员名单……” 陈明遇看着王微伏案书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戚继光当年写下"门下走狗"时的心情,那不是屈辱,而是为了更大目标做出的妥协。 而他比戚继光幸运得多,因为他有王微这样的贤内助。 “对了!” 王微头也不抬地说:“指挥使周鼎的夫人喜欢翡翠,我备了一对翡翠镯子,你亲自送去……” 陈明遇笑了:“遵命……” 王微突然感觉身子一紧,她柔声道:“别闹……” “没闹,我想吃肉……” “现在还是白天!” 陈明遇搂住王微的腰肢道:“微儿,我们要个孩子吧!” “好……” 此时无声胜有声…… 翌日一大早,陈明遇站在铜镜前,王微帮他整理官服的领子。 “陈郎,礼物都装好车了!” “晚上回来再多谢你!” 陈明遇玩了一个花招,他将王微准备的礼物,全部用意念放进空间里,然后将准备好的玻璃制品放在大车上。 陈明遇也清楚,今日之行,关乎右千户所八千军户的生死,也关乎他自己的仕途前程。 “延宗,你知道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里,最危险的是什么吗?” 陈明遇突然问道。 赵延宗思索片刻:“是刘指挥同知和孙指挥佥事?听说他们对大人很不满……” 陈明遇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最危险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规矩。我动了百户们的利益,就是坏了卫所的规矩。在那些大人眼里,这比杀人放火还可恶。” 门外,马匹已经备好。 陈明遇最后检查了一遍车队,三辆马车,装载着十个精致的樟木箱。外人看来,不过是寻常的土仪孝敬,只有他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出发吧。” 陈明遇翻身上马,睢阳卫不像天津卫有独立的卫城,与右千户所一样,在睢州城内,距离并不算远。 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在睢州城南外城内,洪武二十二年置,辖左、右、中、前、后五千户所。 这五个千户所,呈梅花般布局,右千户所,靠近南城外城墙,右千户所坐北朝南,三道厅堂组成,东西宽约二十余步,南北长约一百五十余步,占地面积六七亩地。 穿过门前大街,就是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这座衙门建筑布局严谨,恢宏庄严,堂院天井由石板、石条砌成,石板、石条上犀牛、麒麟等图案清晰可见,做工十分精美。 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 陈明遇递上名帖,门房接过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陈千户稍候,容卑职进去通报。” 这一稍候就是半个时辰。 陈明遇站在门外,感受着来往官吏探究的目光,心如止水。官场上的下马威,他见得多了。 终于,门房回来引他入内。 穿过三重院落,来到一间宽敞的厅堂。厅内摆着一张黄花梨木圆桌,围坐着五六位官员。上首是指挥使周鼎,年约五旬,面容和善;左侧是指挥同知刘焕,瘦削的脸上嵌着一双鹰目;右侧指挥佥事孙德海则肥胖如球,手指上戴满了宝石戒指。 “下官陈明遇,拜见各位大人。” 陈明遇恭敬行礼。 周鼎微微颔首:“陈千户远道而来,辛苦了。” 不等周鼎说完,刘焕就阴阳怪气地插话:“听说陈千户在右千户所大刀阔斧地改革,连规矩都不放在眼里了?军户们怨声载道啊。” 孙德海立刻接茬:“可不是嘛!还听说陈千户纵容家丁殴打军户,致残者数十人。这要是传到兵部耳朵里……” 陈明遇面色不变,心中冷笑。 这些罪名安得倒是快,看来刘、孙二人是铁了心要整治他了。 “两位大人明鉴!” 陈明遇拱手道:“下官所为,皆是为朝廷分忧。军户闹饷,若不镇压,恐酿成大祸。至于改革,不过是剔除弊政,提高卫所战力。” “好一个为朝廷分忧!” 刘焕拍案而起:“你私设家丁,装备违禁兵器,这是要造反吗?” 第027章大人我们赚大了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陈明遇便召集家丁队于校场点兵。 陈明遇目光扫过眼前一百二十名精锐家丁,这些家丁兵身穿黑色的保安服,披着铁甲,手持钢刀,眼神锐利如鹰。 右千户所原本没有铠甲,这些铠甲其实是陈明遇从后世购买的镀锌钢板,这种镀锌钢板原本是钢结松底座片,是焊接预埋件。 陈明遇在后世的刷到了视频,可以利用这种四孔镀锌钢板编制铠甲,不仅厚度和尺寸可以定制,而且价格非常便宜。每套铠甲需要两千二百至两千四百片钢片,成本不到两百块钱。 别看这种钢片便宜,编织成铠甲,防御力丝毫不比制式铠甲弱,陈明遇为了提高铠甲的防御力,并没有从后世采购尼龙绳,而是在明朝让人购买牛皮绳。 按照大明的生产力,一套铠甲至少需要三个月,但是后世这种成品钢片,只需要五个人,一天可以完成一件,就连妇女和孩子都能做,短短时间内,陈明遇就将这支家丁兵完成了换装工作,他们披着镀锌钢片鱼鳞甲,完全可以无视弓箭或弩机射击,甚至是刀劈枪刺。 他们手中的钢刀,则是用螺纹钢打造而成,虽然训练才短短十几天,战斗力堪比春秋两训的精锐了。 陈明遇看着这一百二十名家丁兵,非常满意,忽听门外一阵喧哗。 “师……大人!马牧百户所陈百户带兵求见!” 陈传文现在成了陈明遇的亲兵,他匆匆来报。 陈明遇眉头一皱:“陈国栋?他来做什么?” 赵延宗低声道:“陈国栋此人桀骜不驯,向来不服管束,今日突然带兵前来,怕是别有用心。” 陈明遇略一沉吟:“让他进来。” 陈国栋走进来,身后跟着两百余名军户。这些军户虽衣衫破旧,手中却拿着螺纹钢。 陈明遇把兵工厂放在马牧百户所,里面还有五六千根螺纹钢。 陈国栋抱拳行礼,声如洪钟:“卑职陈国栋,特来助大人剿匪!” 陈明遇打量着他,淡淡道:“陈百户消息倒是灵通,本官尚未公告出兵,你怎知我要剿匪?” 陈国栋咧嘴一笑:“大人昨天上人去工厂提走一百二十套铠甲……” 陈明遇道:“陈百户有心了,不过本官自有家丁队,不需劳烦。” 陈明遇的家丁兵,哪怕以前是在册卫所兵,全部脱籍退出,换家中兄弟或堂兄弟顶上名额,他们现在都是陈明遇的家丁兵,而不是大明的兵。 陈明遇不想想卫所兵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右千户的一千一百二十名士兵,超过半数都是老弱病残,还有三分之一是老兵油子,不堪大用。他们打仗不行,闹事第一名。 陈国栋突然单膝跪地,咬牙道:“大人!卑职与白额虎有血海深仇,五年前,这狗贼杀我兄长一家七口,连三岁幼童都没放过!今日得知大人要剿灭此獠,卑职愿为先锋,亲手斩其头颅祭奠亡兄!” 他声音嘶哑,眼中血丝密布,显然恨极。 陈明遇有些迟疑。 赵延宗凑近低声道:“大人,陈国栋所言不假,五年前确有此事,当时闹得很大,但卫所压下了。” 陈明遇目光深沉。他本打算声东击西,假攻白额虎,实取水鬼杨虎。但如今陈国栋带兵前来,若拒绝,恐生变故;若答应,计划便需调整。 王微一身男装,在一旁轻声道:“陈郎,此人可用,但需防。” 陈明遇微微点头,忽然问道:"陈百户,你这两百人,战力如何?" 陈国栋挺直腰背:“回大人!卑职麾下儿郎,日日操练,虽比不上大人的家丁精锐,但绝非卫所那些废物可比!” 陈国栋没有后台,担任百户五年,经常被上官和同僚欺负,可问题是,他处事公平,有担当,讲义气,反而有一众军户愿意跟着他,他平时带着军户们打鱼,或是给地主大户盖房子,赚点钱糊口。 陈明遇目光扫过那些军户,见他们虽衣衫褴褛,但眼神凶狠,显然都是见过血的。 “好!” 陈明遇突然道,“既然陈百户有此血仇,本官便准你随军出征,并担任先锋!” 陈国栋大喜:“谢大人!” 陈国栋率本部两百人为先锋,杀气腾腾直扑浮岗的白额虎老巢虎王寨,陈明遇率家丁兵出城。 他故意让家丁队大张旗鼓,沿途甚至让几名军士在酒肆闲聊,声称此次必灭白额虎。消息很快传开,不到半日,整个睢阳卫都知道陈明遇要剿灭的是白额虎。 睢州距离浮岗的约六十六公里,在后世只需要四五十分钟的车程,可眼下则需要两天时间。 陈明遇率领的家丁兵沿着官道前进,行至半路,却突然转向,趁夜色掩护,直奔杨树林,也就是水鬼杨虎的老巢! 很快,前面担任前锋的陈国栋就发现跟在后面的陈明遇不见了。 不过,他没有多想,他知道陈明遇没有当过千户,也不是军户出身,自然而然认为,陈明遇吃不了苦。 陈国栋也没有多想,他不仅是要报仇,同时也是报陈明遇的大恩,陈明遇给他一千石粮食,让他建兵工厂,不仅解决了百户所无粮的难题,更给家家户户找了一个吃饭的门路。 陈明遇不仅在兵工厂打造刀剑,还组建铠甲,这样的活计,妇女和孩子都能干,干一天不仅可以获得一斗粮食,还管饭。 自从陈国栋投靠了陈明遇,马牧百户所军户们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继续前进!” 杨树林位于黄河与沱河的交汇处,名为杨树林,事实上,一棵杨树都没有,或许以前有杨树,现在只剩下一个地名。 这里倒是一片缓坡,靠近沱河河边有六七艘小船,寨子不算大,约莫五六亩的样子,稀稀拉拉十几座木屋。 “大人,前面就是杨虎的老巢了。” 方思明低声道:“寨门有哨岗,强攻恐难不惊动他们。” 杨虎是水匪,估计这里只是他的一个落脚点,他的钱粮也肯定放在船上,只要有动静,他就可以上船逃跑,转过弯就是黄河,进入黄河,除非水师,否则还真抓不住他。 陈明遇眯眼观察,见寨门处果然有数名土匪巡逻,火把摇曳,戒备森严。 他沉吟片刻,忽而冷笑:“延宗,你率领兄弟们在这里等信号,思明,你跟我走一趟!” 陈明遇脱下官服,里面一身长衫,他手拿折扇,大模大样的朝着山寨走去。 方思明跟在陈明遇身后。 “什么人?” 一名土匪刚察觉异样,看着陈明遇和方思明两个人过来,远处依稀是一辆马车,就放松了警惕。 “鄙人姓吴,口天吴,想求见杨大当家!” 陈明遇看着水鬼杨虎的小寨子,就知道杨虎只是一个白手套,身后肯定有豪强大户支持,否则不可能挡得住睢阳卫和归德卫的围剿,这里没有险恶地形,杨虎没有被剿灭,很能说明问题。 “我们大当家是你想……” 这名土匪仅仅靠近陈明遇,就被陈明遇手中的驱猪神器电翻,另外一人想要大叫,也同样被电翻在地上。 方思明目瞪口呆:“千户大人,好厉害的身手!” 陈明遇用驱猪神器的手电筒功夫,朝着赵延宗方向划了一道圈。 众家丁兵迅速跑进到大门口。 陈明遇指着岸边的六七艘小船道:“赵延宗,你带六十个人过去,控制住船,不要让一艘船跑掉!” “是!” 陈明遇亲自带队,直扑杨虎所在的主寨。陈明遇跑得虽然快,可是他再快也没有方思明和家丁兵们快。 方思明和这些家丁兵都吃得饱,穿得好,他们的家人也不用饿肚子,像陈明遇这样的东家可不好找,万一陈明遇出现点意外,他们就要失业了。 十几名家丁兵把陈明遇团团围住,说什么也不让陈明遇上前。 杨虎此时正饮酒作乐,忽听外面喊杀声四起,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一名喽啰跌跌撞撞冲进来:“大当家!不好了!官兵杀进来了!” 杨虎大怒:“放屁!陈明遇不是去打'白额虎'了吗?” 话音未落,大门轰然倒塌,方思明手持长刀,踏步而入:“杨虎,你的死期到了!” 杨虎骇然,抄起大刀迎战,然而方思明身手矫健,刀法凌厉,三招之内便将其逼入绝境。 “陈明遇!你使诈!” 杨虎怒吼:“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陈明遇冷笑:“兵不厌诈,怪只怪你太蠢!” 说罢,方思明一刀斩下,杨虎人头落地! 杨虎一死,余匪四散奔逃,大部分水匪第一反应就是往船上跑,可是赵延宗率领的家丁兵早已严阵以待,经过一轮拼杀,胜负已分,水匪们纷纷投降。 杨虎在内,十三人被杀,三十九人投降,其中还有五名女子,十一名肉票。 家丁队迅速控制山寨,缴获粮草数千石,金银财宝无数。 赵延宗清点完毕,兴奋道:“大人,咱们这次赚大了!” 第028章精锐铁军 陈明遇没有在意缴获,反而问道:“兄弟们有没有伤亡!” 方思明低头道:“回禀千户大人,没有人死,伤了六个,小五的胳膊估计要废了,其他人都是轻伤……” 陈明遇道:“传文!” “师父,你去给受伤的兄弟处理伤口!” “是!” 陈传文多少跟着叶东阳学了一点,陈明遇处理外伤,也没有什么经验,毕竟他不是医生,抛开特效药,他的医术还不如叶东阳。 “千户大人,我们找到了杨虎的秘密金库!” 赵延宗指着一名身着湖蓝色褙子的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杏眼柳眉:“是她带着我们找到的!” 陈明遇望着这个妇女道:“你是……” “大人,民女姓黄,夫家姓刘,三年前,民女随夫君乘船从彭城前往开封,船行至下邑(今夏邑县)境内,被杨虎擒获。” 黄氏哽咽道:“民女被杨虎……” 接下来的事情,陈明遇可以推测出来,这个黄氏姿色不错,身段挺好,被杨虎强行霸占。 陈明遇跟着赵延宗,进入一座不起眼的木屋,这座木屋看上去像是柴房,里面密密麻麻堆放着劈好的干柴。 随着黄氏伸手一推,堆满干柴的柴堆从中间裂开,出现一道可以容一个人通过的小门,陈明遇看着惊讶万分,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机关。 黄氏一边举着火把往里边走,一边解释道:“这里本是一堆大墓 陈明遇下意识地想到后世的段子:“唐宝山,宋弯弯,汉墓出在山尖尖,商周出在河两边,春秋战国埋山顶,秦汉大墓埋山岭……” 归德府是宋朝的应天府,也是陪都,境内有很多大墓。 这座大墓虽然在河边,却被盗墓贼光顾过,能盗走的文物,已经盗走了,杨虎发现这座大墓居然没有被破坏,主体墓室留下完整,就在上面建了一座木屋当掩护。 随着坊道下沉,让陈明遇感觉意外的是,这座河边的墓,居然非常干燥,甚至连苔藓没有长出来。 进入主墓室里,整整齐齐的码着白花花的银锭和黄澄澄的金条,仅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满了足足四大箱子,最让陈明遇意外的是,这里面居然还有铠甲,六套明制明光铠甲就摆放在木架子上。 赵延宗笑道:“千户大人,这里面有十两银锭六箱,共计六千两,三十两银定一箱,共计一千八百两,碎银子暂时没办法统计,黄金共计七百七十余两!铜钱一百七十余贯!” 陈明遇心中狂喜,他真没有想到水鬼杨虎居然搞了这么多钱,粗略估计,银子黄金加白银约合一万六千多两。 “带走,统统带走!” 陈明遇望着带路的黄氏道:“黄氏,你今后有何打算?” “民女现在无家可归!” 黄氏被土匪玷污了身子,婆家肯定回不去,娘家也回不去。 “那跟本官先回千户所!” 从墓室里出来,方思明急忙上来问道:“千户大人,这些俘虏怎么办?” 陈明遇摆摆手道:“先审一下,分开审,手上有人命的,犯下花案的,让兄弟们练练手,见见血!” 一百二十人偷袭五十二名水匪,在全副武装的情况下,还伤了六个人,要是真打起来,还真不知道怎么样呢。 家丁兵,还需要加强训练。 陈明遇接着又问道:“有多少粮食?” “一千九百余石麦子,三百多石米,还有两百多石豆,十几石芝麻,五六石绿豆!” 赵延宗兴奋地道:“这下能过个好冬了!” 陈明遇微微点头,目光扫过满载而归的车队,心中却无多少喜意。 这一战虽胜,但杨虎不过是归德府境内匪首中最弱的一个,真正的硬骨头,其实还是归德府遍地的土匪,这些土匪很难分清谁是民,谁是匪。经过调查发现,归德府境内,三里一个大当家,五里一个大王,到处抢东西、“拉冤”“过户”“绑架”,无恶不作。 更何况,卫所里那些与土匪勾结的官员,恐怕已经坐不住了。 陈明遇直到日落时分,才返回千户所,走的时候容易,可缴获的粮食和金银财宝,运输太困难了,好不容易运进千户所,他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千户大人,大喜!” 赵延宗兴奋地道:“马牧百户陈国栋急报,陈百户率军攻破白额虎的虎王寨,生擒白额虎及其麾下五百余众!” “什么?” 陈明遇瞳孔微缩:“陈国栋赢了?” 陈明遇并没有打算攻打虎王寨,陈国栋自告奋勇,率部出击,他也是把陈国栋当成佯攻,麻痹杨虎所部。 陈明遇惊讶地道:“陈国栋不是只带了两百人吗?怎会……” 赵延宗后来斥候激动道:“陈百户率部抵达虎王寨下,对白额虎破口大骂,白额虎大怒,下令开炮轰击陈百户,结果,火炮炸了,白额虎和其麾下三大头目被炸伤了,陈百户悍勇无匹,身先士卒冲阵,亲手斩杀白额虎麾下两名头目,匪众胆寒,纷纷跪地请降……” 陈明遇与赵延宗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陈明遇也没有想过陈国栋能胜,他急忙道:“方思明!” “门下在!” 陈明遇道:“你带着一百家丁兵,前去接应陈国栋,别阴沟里翻了船!” “是,千户大人!” 王微拿着名单道:“陈郎,我已经把赏赐分好了,每名参战的家丁兵赏银子一两,受伤的五人赏五两,重伤的王贵赏十两银子,你看行不?” “低了!” 陈明遇淡淡地道:“参战家丁兵赏银五两,斩首一人额外赏五两银子,受伤的五人赏五两,重伤的王贵赏十两银子!” “好!” “对了!” 陈明遇又道:“刘三呢!” “小的在!” 刘三笑道:“东家有何吩咐!” “你去城中订购一些肉食,酒水……” 陈明遇淡淡地道:“酒水我来想办法!” 明朝的酒贵,不如后世的便宜,陈明遇决定该省省该花花。 千户所大院里,灯火通明,没有办法,千户所现在还是一座大院子,连大堂都没有修好,只能露天设宴。 陈明遇设宴犒赏参战的军士,家丁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喧闹声不绝于耳。 陈明遇高坐主位,面色平静,只是手指不时轻叩桌案,显是在思索什么。 王微从后堂转出,轻声道:“陈郎,陈百户派人来请示,如何处置白额虎及其俘虏?” 陈明遇沉吟片刻:“先押着,待我明日亲审。” 赵延宗凑过来低声道:“大人,此事蹊跷。陈国栋区区两百人,如何能俘虏五百悍匪?除非……” “除非土匪根本未尽全力抵抗。” 陈明遇冷冷接话。 王微眸光一闪:“夫君是怀疑,陈国栋与白额虎有勾结?” 陈明遇摇头:“不,陈国栋对白额虎恨之入骨,绝无可能与之勾结。但此事背后,必有人暗中操控。” 正说话间,忽听门外一阵骚动。 紧接着,袁枢大步进来。 陈明遇看着袁枢,顿时明白陈国栋如何可以大胜白额虎了,原来背后是袁大公子在操纵。 “明遇,这个礼物还满意吗?” 袁枢淡淡地笑了笑:“白额虎麾下五百余名俘虏,缴获粮食三千六百余石,还有……” “多谢袁大公子相助!” 陈明遇心中也非常感动。 袁枢淡淡地道:“老爷子说了,你想做事,就给你一个机会,至于能走到哪一步,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既然袁大公子如此赏赐陈某,陈某也给袁大公子一个礼物!” 袁枢微微一愣:“什么礼物?” “一支精锐铁军!” 陈明遇认真地道:”一支效忠袁大公子的精锐铁军!“ ”陈先生真是妙人!“ 第029章解铃还须系铃人 袁枢望着陈明遇笑道:“陈先生是否奇怪,陈国栋区区两百人,如何能生擒白额虎所部五百余悍匪?” “没见到袁公子时,陈某确实疑惑!” 陈明遇淡淡地道:“在看到袁公子时,陈某大概可以猜测到,他们的身份……” “哦!” 袁枢笑道:“他们是什么身份?” “袁尚书曾坐临登莱,开创东江,厉兵秣马,练兵用戚继光水军先习陆战之法,积有战船四千艘,组成了一支五万余人的水师陆战军队……” 陈明遇既然已经猜测到了,袁枢也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他拍了拍手,堂外立刻走进十余名精壮汉子。这些人虽穿着普通军户服饰,但个个眼神锐利如刀,站姿如松,杀气内敛,一看就是百战老兵。 为首的一名独眼老者抱拳道:“拜见大公子!” “这些是我父亲旧部。” 袁枢语气平静:“天启三年,他们随我父亲在辽东与建奴血战,后因伤退役,隐居睢州。陈国栋麾下那两百军户,大半都是东江军老兵。” 赵延宗此时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陈国栋能势如破竹!东江军乃当年毛文龙麾下精锐,毛文龙虽然是东江镇总兵,可筹饷募兵、练兵的则是袁可立。 当年袁可立更是策反了努尔哈赤的女婿刘爱塔,夜袭金州,收复旅顺,连克金、复、盖三卫及红嘴、望海、永宁等多堡要地,收复辽南海岛疆土千余里,膏腴之地失而复得。这些将士与建奴厮杀十余年,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卒。 莫说五百土匪,就是上千卫所兵,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赵延宗忍不住问道:“袁公子,这些将士为何会听命于陈国栋?” 袁枢眼中闪过一丝悲悯:“陈国栋之父陈有时,当年是东江军千总,天启六年战死于辽东,这些大都是陈有时麾下的孤儿旧部,因他们在辽南立下大功,这才迁徙至睢州隐居!” 陈明遇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在崇祯八年,李自成进攻睢州,睢阳卫崩溃,袁枢募集两千青壮,不仅守住睢州城,更是重创李自成部,毙敌万余。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前任右千户陈秉义,实在不堪大用,袁枢这才换掉他,只是没有想到陈明遇上任以来,迅速让右千户所面貌焕然一新,他不仅想尽办法,给右千户所的军户们一条活路,更准备以战养战,就这份胆气和担当,就值得袁枢扶持他。 袁枢走到堂中央,声音陡然一沉:“自崇祯元年以来,睢阳卫军备废弛,军官吃空饷、通土匪,百姓苦不堪言,家父已经致仕,我本不欲过问,直到陈先生到任。” 袁枢目光灼灼地看着陈明遇:“你整顿军户、剿灭杨虎,所作所为,让我看到了父亲当年的影子。” 陈明遇心头一热。袁可立乃万历名臣,抗金名臣,曾以一己之力整顿登莱防务,令建奴多年不敢犯边。能与其相提并论,实乃莫大荣耀。 只是非常可惜,袁可立的一番心血,被袁崇焕毁了。 袁枢把袁可立的旧部交给陈明遇,其实还是因为没钱,袁家是归德府四大望族之一,可是他们根,还是学堂。相较这些东江军旧部,袁家投入最多的还是族学。 明朝读书的成本很高,一名私塾先生,一年的工资,就多达四五十两银子,另外纸张、墨、四书五经、历年考题等,费用就更多了。 综合下来,每培养一名读书人,每年最低生活成本就是八十两银子,参与同学聚会、送礼等,年支出不定,平均下来,一个读书人要花至少一百五十两银子。这还不算穿衣,如果算成衣靴子以及香囊等,可以说两百两开外。 当然,如果是普通人家,不需要那么讲究,最低每年也需要五六十两银子,如果是庶民,想培养一名读书人,那就需要举全家族之力,至少拥有二百亩以上的小地主才能支撑最低开支。 袁氏家族就相当于一个公司,袁可立这个董事长在担任兵部尚书时,他的决定没有人敢反对,可是随着他致仕,身体不好,家族中不满的声音也开始出现,并且愈演愈烈,袁枢虽然是袁可立的嫡长子,可他可没有威望服众。 这些东江军旧部,已经变成了袁氏家族的巨大的包袱。 陈明遇听到袁枢要将袁家东江军旧部交给他的时候,心中更是狂喜,东江军旧部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最大的劣势就是装备不好,可装备陈明遇不缺啊! “袁大公子放心,只要陈明遇不死,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东江军这些兄弟们吃饱穿暖,不用挨饿!” 陈明遇已经决定要以战养战,他招募的家丁兵还没有作战经验,有了这五六百东江军将士,那就容易多了。 陈明遇望着王铁柱道:“王铁柱,东江军旧部现在还有多少人?” 王铁柱躬身道:“共有三百七十六名弟兄,算上家眷八百五十二人!” 陈明遇松了口气,才八百多人,还可以养得起。 陈明遇想了想道:“你们这三百六十七人,全部享受家丁兵待遇,每个人管三顿饭,不限量,能吃多少吃多少,不许浪费粮食,每个人先发五石粮食,每月有二两银子的军饷,作战期间,斩首一人,赏银子五两,受伤赏伤五两,重伤十两银,阵亡给二十两抚恤银!” 王铁柱等面面相觑,他们难以置信。 “老七,你打我一下,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王铁柱此时激动得想哭,自从袁可立卸任登莱巡抚以后,他们东江军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特别是崇祯二年,袁崇焕杀了毛文东,东江军更成了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可怜虫。 他们实在活不下去了,只能泛舟渡海来到山东,可山东人不待见他们,他们只好一路流浪,好不容易到归德府…… 幸好袁可立还念及旧情,给他们一个落脚的地方,起初还好,他们虽然吃不饱,却饿不死,但是随着袁可立病重,袁府经他们的给养就更少了。 他们在袁大公子的带领下,想投靠陈明遇,银子从来没有想过,能吃上一顿饱饭就不错了。 可问题是,陈明遇给他们的待遇太好了,当家丁兵,不仅三顿饱饭,还有银子可以拿,哪怕是羽林军也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多谢千户大人!” 陈明遇淡淡地道:“先回去通过大家,都过来千户所,一家至少出一个人,先领五石粮食回去,让家人也吃上饭!” 袁枢看着这些东江军旧部满脸激动的样子,心中松了口气。 …… 右千户所喜气洋洋,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里。 周鼎接到了陈明遇全歼水贵杨虎的消息,他随手将捷报扔在桌案上,淡淡一笑道:“陈明遇还有几分聪明!” 杨虎虽然背后也有人,可真不是周鼎这个层面的人,刘焕摩挲着金镯子笑道:“周大人,想必陈千户闯祸了,那个几粮商该跳脚骂人了!” “活该!” 周鼎其实也知道,杨虎背后是归德府的几家粮商,与其他地方不同,归德府水路交通非常便利,西可去开封、洛阳,南可下徐州、杭州,北可上京津。 别看水路交通发达,但是因为地处黄河下游,黄河泛滥,一旦遇到灾荒年月,粮价飞涨,正是因为有了水鬼杨虎,外地的粮食进不了归德府。 可偏偏这些粮商的后台是归德府的士绅大户,他们根本就不鸟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虽然也会打点一下,给他们三瓜两枣,如同打发叫花子一般。 孙德海满脸堆笑道:“要不要利用姓陈的,把姓苗的也扫了!” 一名军户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扑通跪倒在地:“大人!右千户陈大人,禀告,他麾下马牧百户所,率领麾下军户歼灭了虎王寨,生擒白额虎,俘虏其下五百余众……” 刘焕豁然起身出来,走向屋外,外面就传来了刘焕的咒骂声。 周鼎与孙德海目光在空中一碰:“马牧百户所……” “陈国栋!” 周鼎沉吟道:“这个陈国栋这么能打吗?” 孙德海淡淡地道:“大人,您忘了,陈国栋也是袁大人安排进来的,他是辽东人!” “怪不得!” 周鼎淡淡一笑:“看来陈明遇跟袁尚书的关系不一般啊!” “姓陈的不过是个江湖郎中……” 刘焕的话没有说出来,再说就露馅了。 其实,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周鼎也知道刘焕与白额虎有勾连,可现在袁家出手了,这说明,接下来的事情,他必须袖手旁观,否则就是引火烧身。 孙德海看向刘焕的眼神,也像看一个死人。 刘焕方寸大乱,他心中非常着急,白额虎死也就死了,可活着的白额虎说不定就会把他咬出来。 孙德海皮笑肉不笑地道:“刘大人,身体不舒服吗?” “对,对!” 刘焕起身道:“周大人, 下官先告退了……” 周鼎看着刘焕的样子,也有些不忍,毕竟还是亲家,他咳嗽一声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030章马牧百户城 “东汉末年分三国,烽火连天不休……” 千户所后院木屋里,陈明遇手指轻叩桌案,口中哼着古怪的调子:“儿女情长,被乱世左右,谁来煮酒……” 王微端着一盏清茶走来,听到这从未听过的曲调,不由驻足。待他唱完,才笑着问道:“陈郎,这唱的是什么曲子?词儿听着新奇,调子也从未听过。” 陈明遇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忘形,竟把后世的《曹操》唱了出来。他轻咳一声,笑道:“闲来无事,随口胡诌的。” 王微将茶盏放在他面前,眸中带着探究:“陈郎,今日心情甚好?” 陈明遇端起茶抿了一口,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没有想到白额虎的家底这么厚!” “哦?” 王微在陈明遇对面坐下,有些不解,陈明遇从杨虎手中缴获一万六千多两银子,加上济世堂和天香阁的盈利,现在的陈明遇也是拥有五万多两银子的富豪了。能让陈明遇这么高兴,显然白额虎应该不少。 王微笑道:“那缴获了多少银子?” 陈明遇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一份账册笑道:“你看看!” 王微扫了一眼,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缴获的物资清算,第一页上写的是武器装备,布面甲、紫花罩甲、山文甲、锁子甲共计二十六副,士罩甲两百四十副。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事实摆在眼前,我也感觉奇怪,无论是紫花罩甲,还是山文甲、包括锁子甲都不是普通士兵可以披挂的铠甲,这需要正四品级别以上的将领才朋资格拥有,努尔哈赤就是依靠十三副铠甲起兵,建立了后金,这个白额虎,居然拥有两百六十六副铠甲!” 陈明遇收了袁枢送来的三百六十七人,这三百六十七人全部没有装备,哪怕他从后世购买镀锌钢片,也需要大几万块钱的成本。 这下好了,仅仅缴获的铠甲,就足够陈明遇四百八十七名家丁兵,完全百分之八十的着甲率,已经基本上够用了。 陈明遇最高兴的是,这一次缴获的军械非常多,什么锤子、斧头、腰刀、直刀、砍刀、共计六百多柄,三百多支长矛。 王微道:“陈郎,四百八十七名家丁兵,是不是太多了?” “多什么啊,我恨不得可以武装三千家丁兵!” 陈明遇非常清楚,崇祯八年三月份,李自成就会率领五万余精锐军队攻打睢州,发现睢州无法攻克,才会攻打归德府城,他这四百八十七名家丁兵,只是开始,没有上千精锐家丁兵真不敢跟李自成对上。 李自成的军事指挥能力非常一般,他却拥有大量炮灰,可以用人命把装备优势推平。 王微苦笑道:“那陈郎,可知一名家丁兵需要多少钱吗?” “不就是二两银子吗?” “那吃饭呢?” 王微拿出一个账本道:“你招募的家丁兵,一个人顶三个人能吃,他们现在每天可吃掉三升粮食,加上蔬菜、咸菜、偶尔的肉食,一天就是三钱三分银子,一百二十人就是三十九两六两银子,要是加上这三百六十七人,一天就是一百六十两银子,一个月就需要四千八百两!” 陈明遇微微皱起眉头:“这么多?” “还不止呢,你给队长开二两六钱银子,哨长开五两银子,百总十两,这些家丁兵一个月饷银是一千多两银子,加在一起就是六千两!” 陈明遇摇摇头道:“账不是这么算的,我们从杨虎那里缴获三千多石粮食,又从白额虎那里缴获六千五百多石粮食,除去粮食的费用,也没有那么多钱,一个月不到一千五百两银子。” 就在说话间,赵延宗匆匆来报:“大人,刘同知来了!” 陈明遇缓缓抬头:“带了多少人?” “只带了两个亲兵,看着不像来闹事的。” 陈明遇眯起眼睛。起初陈明遇以为刘焕就是白额虎的后台,等看到缴获的甲胄和装备,他就明白过来,刘焕应该是把睢阳卫的装备,卖给了白额虎,他现在过来,就是怕白额虎供出自己。 “让他进来。” 片刻后,刘焕迈入书房。这位曾经的指挥同知,如今只穿着一身素色直裰,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哪还有半分往日威风? “陈千户。” 刘焕拱手,声音沙哑。 陈明遇没起身,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刘大人好胆色,还敢来我这?” 刘焕苦笑::“刘某已是丧家之犬,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环顾四周,忽然压低声音:“陈千户,明人不说暗话。白额虎在你手里,我睡不安稳。” 陈明遇手指轻叩桌面:“刘大人是怕他供出你倒卖军械的事?” 刘焕脸色一白,随即坦然点头:“不错。这些年,我经手卖给土匪的火铳不下两百支,弓弩数十具,铠甲三百多副,按《大明律》,够砍十次脑袋了。” 陈明遇忽然笑了:“刘大人倒是坦诚。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过你?” 刘焕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推到陈明遇面前::“就凭这个。” 陈明遇翻开一看,瞳孔骤缩。 这是睢阳卫历年军械调拨的密账!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批遗失军械的去向,涉及的不仅是刘焕,还有指挥使周鼎、佥事孙德海,甚至河南都司的几位要员! “陈千户!” 刘焕声音发颤:“你就算杀了我,也动不了这张关系网。但若放我一马,这账本就是你的。往后在睢阳卫,你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掣肘。” 陈明遇合上册子,陷入沉思。 刘焕说的没错。睢阳卫早已烂到根子里,就算杀了刘焕,马上会有张焕、李焕顶上来。与其如此,不如…… “我要再加一个条件。” 陈明遇突然道。 刘焕眼前一亮:“陈大人请说!” “马牧百户所的兵工厂,我要光明正大地办。” 刘焕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可以!我可以说服周鼎,以剿匪需备军械为由,给你正式批文!” “还有一件事,希望刘大人能够成全!” “请陈大人吩咐!” “缴获的那批装备,我希望刘大人可以卖出去,卖给谁,我不管,但是,我要这个数……” 陈明遇有后世的镀锌钢板,还真看不上明朝制式的铠甲,明朝制式的铠甲,都是铁甲,无论硬度,还是防御力,远远不如后世的镀锌钢板,五个毫米厚的镀锌钢板,用刀砍不断,防御力比明光铠甲还好。 陈明遇自然看不上缴获的破烂了,但是这些破烂稍加修缮,就可以卖钱,而且价格不便宜。 “如此甚好!” 刘焕瞬间就放心了。 王微从屏风后转出,满脸不解:“陈郎,就这么放过他?” 陈明遇将账册锁进暗格,冷笑道:“谁说我要放过他?” 他走到窗前,望着刘焕远去的背影:“睢阳卫就像一棵烂透的大树,光砍几根枝丫没用,得连根拔起。现在,这账本就是最好的斧头。” 王微轻声道:“陈郎,是要借刘焕之手,先站稳脚跟?” “不错。” 陈明遇转身,眼中精光闪烁,“有了正式批文,我们的兵工厂就能名正言顺地扩产。等火铳、火炮形成规模……等我的家丁兵训练成军!” 王微懂了,乱世将至,手中有兵才是硬道理。 翌日一大早,方思明向陈明遇汇报:“大人,家丁兵已经整编完毕,按大人的意思,每十二人为一队,四队为一哨,设队长一人(为小旗官),四队为一哨,设哨长(总旗)一名,副哨长一名,每哨共计五十人。这是各哨拟定哨官和队官名单。” 哨是陈明遇家丁兵的最大编制,全军共计十个哨,其中一个不满编。 陈明遇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哨以上编制,一队十二人的辎重队,一队十二人炊事兵,一队十二人的军法官,五人医护兵,全局设百总(百户)一人,副百总一人,传令兵三人,共计两百四十六人。现在分为左右两局,你担心左局百总,王铁柱担任右局百总……” “谢大人!” 赵延宗匆匆走来:“大人,准备好了,咱们可以随时出发!” “微儿,咱们一起去马牧百户所看看!” 陈明遇其实一直没有去过马牧百户所,所有的一切,都是让陈国栋安排的。正巧陈明遇也是想着去看看白额虎。 此时的家丁兵经过整编,每天安排两个哨在千户所值守,其他家丁兵在城外的马牧百户所,接受王铁柱的训练。 当陈明遇和王微在十数名家丁兵的护卫下,来到马牧百户所的时候,陈国栋带着百户所的小旗和总旗们列队迎接。 “拜见千户大人!” 陈明遇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围墙问道:“陈国栋,这是你马牧百户所?” 明朝的屯田百户所,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大宅子,可眼前的这个马牧百户所却不是一个宅子,更像是一座小型城池,占地面积一千多亩,甚至超过北京紫禁城的面积。 这还是一个百户所吗? 第031章白额虎的秘密 当陈明遇和王微在十数名家丁兵的护卫下,来到马牧百户所的时候,陈国栋带着百户所的小旗和总旗们列队迎接。 “拜见千户大人!” 陈明遇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围墙问道:“陈国栋,这是你马牧百户所?” 原来这里还只是个破败的军屯,低矮的土墙围着一片茅草屋,军户们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而如今,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座正在崛起的新城。 夯土砌筑围墙已经延伸出数里,一眼望不到头,将整个百户所的范围扩大了十倍不止。 夯土的围墙此时才一人多高,数百上千户男女老少,正在井然有序的施工,挖土的挖土,和泥的和泥,夯实围墙的夯实围墙。 墙里一排排土匪房屋正在修建,看着工程进度,最多十天半月,这里就可以建起一排排整齐的新屋,沿着百户所正门进入,东西南北两条泥土路将整个百户所分成井字型,在井字型规划的区域内,又分成钢铁打造作坊区、甲胄组装区、木器加工区。 原本的破旧茅草茅草窝棚大都被推倒,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座座正在修建的建筑,数百名上千名工匠正在搭建新的坊区,更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石匠的凿刻声、搬运号子声交织在一起,热火朝天。 一座座烟囱正在冒着黑烟,位于百所户门口,原本的打谷场上,此时变成了整个工地的露出食堂,足足数十口大锅,正在做饭,还有不少人正在排队打饭。 陈明遇拍了拍陈国栋的肩膀,意外地道:“陈国栋,没想到过你不仅是一个猛将,更是一个管理人才!” 王微目瞪口呆地道:“这哪里是一个百户所?比很多县城都大了!” 陈国栋有些尴尬地道:“都是按大人吩咐做的,您说要扩建兵工厂,赵镇抚送来了三百多名工匠,还有一千多名家属,后来又要安置东江军老兵……卑职算来算去,原来的地方根本不够用,索性重新规划了一番。” 陈国栋说得轻描淡写,但陈明遇知道其中艰难。要协调数千人的衣食住行,分配各种建材物资,还要保证兵工厂进度和百户所扩建,没有极强的管理才能根本做不到。 王铁柱笑道:“千户大人有所不知,国栋以前海螺岛的时候,可是少岛主!” 陈明遇惊讶道:“少岛主!” 陈国栋苦笑道:“千户大人,别听他胡说!” 经过王铁柱介绍,陈明遇这才明白,早已毛文龙刚刚成立东江军的时候,陈国栋跟着他的父亲在海螺岛,陈有时是千总,统帅海螺岛六七百名东江军士兵。 由于他年龄小,不能上阵打仗,就留下在后方海螺岛,负责带着东江军的家属们修缮甲胄、打造器械,平时还要出海打鱼,种地。在人口最多的时候,海螺岛足足有六七千人。 “走,带本千户去看看。” 陈明遇来了兴致。 在陈国栋的介绍下,陈明遇这才发现,马牧百户所,分成五个大区,分别是居民生活区、生产区、仓储区、军营和管理区。 这五大区又分成若干小区,居民区按百户划分一坊,设坊长管理。 生产区分作木坊、铁坊、泥瓦坊等,同样设坊长,各司其职; 仓储区又分成粮仓、武库、柴火、马厩等,这个区全部采取砖石结构,防火防潮。 更绝的是,百户所内部的四条主街,全部挖出排水沟,并且修建了蓄水池。 “这些规划……” 陈明遇忍不住问:“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陈国栋挠挠头:“不瞒大人,卑职年少时曾在海螺岛,东江军如何管理海螺岛,也参与过营寨建设。这些法子,都是东拼西凑学来的。” 说到这里,陈国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名册道:“袁公(可立)送来的这些东江军旧部,可真是宝贝!” “哦?” 陈明遇在他对面坐下:“除了能征善战,他们还有何特别之处?” 陈国栋解释道:“千户大人,你看,王铁柱,东江军前哨营把总,擅练兵,赵德胜,原登莱水师炮师,精通铸炮;孙威,曾在工部军器局任职,专精火铳打造;还有这李长林,据说他做的弩机,百步穿杨!” “这么说,我们将来也能自己打造火炮?” 陈国栋兴奋地道:“我已经把赵德胜、孙威等些老匠人主持匠造,不出三个月,咱们就能自产火铳、火炮!” “走,咱们走工坊看看!” “大人请!” 王微走到陈明遇身边,忽然压低声音:“陈郎,此事需得保密。若让朝廷知道我们私造火器……” “如今流寇四起,建奴虎视眈眈,朝廷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这些?” 陈明遇冷笑:“再说了,这些人都有正经军户籍,我们造的兵器,也是用来剿匪安民,谁敢说半个不字?” 陈明遇也没想到陈国栋不仅骁勇善战,还有这等治理才能!这样的人才,放在百户位置上真是屈才了。 只是可惜,陈明遇自己才是一个千户,想给陈国栋升官也没有办法,他还要努力升官。 “啪!” “偷懒?找死!再偷懒别想吃饭了!” 陈明遇眉头一皱,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膀大腰圆的监工手持皮鞭,正抽打一个踉跄倒地的汉子。那汉子衣衫褴褛,手后背已被抽出血痕,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周围数十人看到这一幕,却见怪不怪了。 陈明遇脸色微沉:“怎么回事?” 陈国栋连忙解释:“大人,这些都是白额麾的土匪俘虏。卑职想着不能白养着他们,就让他们干些苦力活。” 走近细看,这些俘虏确实与普通军户不同。虽然瘦削,但骨架粗大,不少人身上还残留着刺青刀疤,眼神中透着桀骜。 监工见陈明遇到来,慌忙行礼:“千户大人!这些小贼偷奸耍滑,小的正教训他们……” 陈明遇没理会监工,而是走到刚才挨打的汉子面前:“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抬头,露出一张满是尘土的方脸,左颊一道刀疤从眼角划到嘴角。他盯着陈明遇看了几秒,突然咧嘴一笑:“老子行不更名,虎王寨六当家,疯虎刘三福……” 周围监工闻言大怒,举起鞭子又抽过去:“狗东西!怎么说话的……” 陈明遇抬手制止,饶有兴趣地问:“刘三福?” 刘三福啐了一口血沫:“是又怎样?狗官,爷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洗净脖子……” 出乎意料的是,陈明遇并没有动怒,他淡淡地道:“陈国栋,这些俘虏都没有审吗?” “没有!” 陈国栋挠头道:“卑职太忙了,哪有时间审他们……” “要审!” 陈明遇淡淡地道:“白额虎先不管,把这些俘虏分开审问,让他们相互检举揭发,手上有命案的,有花案的,一律送到训练场,让没有见过血的兄弟们练练手!” 刘三福突然狂笑起来:“好一个见血练手,你们官军比我们土匪还狠!” 陈明遇接着道:“没有命案的、花案的俘虏,判处一年劳改,表现好可以缩短刑期,对了,就算是手上有命案的,也要区分一下!劫富济贫留条活命,按照罪刑,设立三年至十年不等的刑期,劳动改造,屠戮百姓的一律送去练手!轻罪者,表现好可减劳作量;有特殊技艺的,若能立功,可酌情宽待。” 刘三福嗤笑道:“假慈悲!横竖都是死,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因为本官给你们一条活路。被逼为匪者,干满一年苦役,无重大过错者,可编入军户。” 此言一出,不仅俘虏们骚动起来,连陈国栋都露出惊讶神色。 “大人!这……” 陈明遇话锋一转:“若有人敢逃跑、造反,连坐!十人一队,一人逃跑,全队斩首!” 陈国栋忍不住道:“大人,对这些畜生何必仁慈?按律都该处斩……” 陈明遇摇头:“杀之容易,但如今百废待兴,劳力紧缺。让他们修城墙、挖水渠、建工坊,岂不比一刀杀了划算?” 他指了指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你看,这五百俘虏,就是五百个劳力。若用好了,马牧所的扩建能快一倍!” 陈国栋恍然大悟:“大人高明!如此一来,既惩戒了匪类,又不浪费人力。” “不止如此。” 陈明遇目光深远:“这些土匪熟悉匪情,将来剿匪时,或许能派上用场。” 陈国栋似乎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还要剿匪?” “剿匪是常态!” 陈明遇苦笑道:“咱们归德府境内,大大小小的土匪有三十多支,别的地方我不管,归德府境内,必须清剿干净!” 正说着,一个军户匆匆跑来:“大人!白额虎那厮说要见您,说……说有机密相告!” 阴暗的土牢内,白额虎手脚被铁链锁在墙上。 陈明遇独自走入,站在他面前:“说吧。” 白额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给我松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觉得本官会信你?” 第032章姐夫要杀我灭口 “关于虎王寨和指挥使司的勾当。” 白额虎眼中闪着诡异的光:“大人一定感兴趣。” 沉默片刻,陈明遇拔出匕首,割断绳索。 白额虎活动着手腕,突然压低声音:“虎王寨里有个秘密仓库,里面藏着三百支崭新的鲁密铳。” “胡说!睢阳卫所都没这么多精良火器!” “所以说,这是秘密啊。” 白额虎狞笑道:“那是去年卖给我的,准备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官员,比如大人您。” 陈明遇盯着白额虎看了许久,突然转身:“陈国栋!” “卑职在!”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让人给他上上强度!” 陈国栋隐隐有些奇怪:“大人,您不相信他的话?” “密鲁铳?” 陈明遇冷笑道:“整个睢阳卫,没有装备一支,就算他有,那些也是别人卖给他的,这是祸水东引!” 白额虎并不知道,陈遇遇手中已经有了刘焕给的账册。 说完,转身离开地牢。 陈明遇来到兵工厂,还未进门,就听见敲锣的声音:“吃饭了,吃饭了!” 工匠们开始排队打饭,打好饭的工匠们捧着粗陶碗,稀溜溜地喝着麦粥,虽然麦粥还算粘稠,可仅几片发黄的菜叶和萝卜条,不见半点油腥。 陈明遇站在坊外,脸色阴沉如水:“这就是工匠们的伙食?” 陈国栋额头沁出冷汗:“大人,百户所如今有四千七百余人劳作,光是每日口粮就要消耗六十石粮,再加上施工用的木料、石料、砖瓦、铁料……” “所以你就克扣工匠的饭食?” 陈明遇声音冷得像冰:“他们干的可都是力气活,饿着肚子,能挥得动锤子?” 陈国栋苦笑:“卑职也是无奈。若不从伙食上省,还能怎么办?” 陈明遇也没有心情参观工厂了,他跟着陈国栋来到百户所大堂。 陈明遇亲自翻看账册,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陈明遇终于体会到一句话,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现在马牧百户所就是这种情况,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理财,陈国栋看着周围的军户们吃不上饭,无论谁过来干活都收,结果就是整个百户所有四千七百余人同时在工作,如果算上五百多名俘虏,就足足五千两百多人。 “胡闹!” 陈明遇拍案而起:“饿垮了工匠,谁来打造军械?” 陈国栋垂首:“大人,实在是……这里靠近黄河故道,曾多次被黄河淹没,形成了盐碱和黄沙,只要发大水,这里肯定被淹,根本就种不成庄稼!” 陈国栋有自己的私心,借着这一次陈明遇支持,他决定把整个百户所的盐碱地给圈起来,打造一座城,万一黄河泛滥,就可以利用这座新筑的百户城,保护附近的百姓。 “那本千户在这里设厂,一旦发水,岂不是同样被淹?” 陈国栋笑道:“千户大人放心,黄河一旦发水,最多三五天时间,洪水就会退去,咱们只要把这外墙修好,洪水就进不来。” 陈国栋带着陈明遇来到百户所的前厅内,他指桌上的巨大沙盘道:“千户大人请看,这就是新建的百户所,只要洪水不超过三丈,百户所都没有问题!” 陈明遇问道:“咱们睢州没有山,归德府境内也没有山,石料如何解决的?” “但是单州有山啊,从单州运过来的!” 陈国栋兴奋地道:“千户大人,有所不知,如果不是采石场的工匠们帮忙,用火药炸开了虎王寨,卑职还真没有这么容易拿下白额虎!” “怪不得!”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难,但这不是办法。" 他大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忙碌的工地,沉思片刻,突然转身:“传我令,即刻起恢复工匠全额口粮,加三日一荤!” 陈国栋急了:“可银子……” “银子我来想办法!” 陈明遇问道:“你去把缴获的银子,全部兑换成黄金!” “黄金?” 当夜,千户所后院书房灯火通明。 王微端来参茶,轻声道:“陈郎,真要自掏腰包?咱们的家底也撑不了多久。” 陈明遇摇头:“不是长久之计。我已想到三条路子。” 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道:“其一,剿匪。归德府境内大小三十多股土匪,打下便是。其二,贸易。马牧所新烧的青砖、打造的农具,家具、可售与周边州县。第三,就是出售一批琉璃珍宝!” 王微眼睛一亮:“陈郎,你还有琉璃珍宝?” “有” 陈明遇冷笑:“我给你几件,你让人卖了!” 陈明遇现在已经有了一大批的古董,但是大部分价值不高,不容易在后世变现,眼下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变现方式,就是直接用黄金变现。 各地都在回收黄金的店铺,黄金可以小批量出售,直接要现金交易。 翌日一大早,陈明遇与王微分头行动,陈明遇将后世带来的珍宝,共计二十三件,全部交给王微,让王微出售或典当掉。 陈明遇则带着八十多公斤黄金金锭和共计十五公斤的黄金首饰,返回后世。 陈明遇率先出手的则是古董黄金首饰,他直接开着车,前往津门的十几家典当行,将十五公斤重的古董首饰,全部买掉。 用了足足一天的时间,总算将十五公斤首饰卖掉,共计获得三千一百八十多万元,陈明遇回到出租屋,将一百八十万现金直接扔在地上,他也累坏了,连澡也没有洗,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 然而,陈明遇却忘记关门了。 李蓉蓉回来的时候,发现陈明遇正躺在床上呼呼酣睡,这段时间,陈明遇神出鬼没,哪怕住在同一套房子里,也没有见过几次面。 李蓉蓉也是玩性大,决定捉弄一下陈明遇,结果不小心撞在陈明遇的越野背包上,她的腿被撞疼了,李蓉蓉又踢了两脚,这才拉开拉链一看,居然是钱…… 李蓉蓉吓坏了,她虽然是谢春晓的表妹,可事实上,谢春晓没少在她面前吐槽陈明遇没钱,这么多现金,李蓉蓉第一反应,就是陈明遇犯罪了。 她蹑手蹑脚走到客厅,掏出手机,就准备打电话,看着门没有关,就先关上陈明遇卧室的门。 电话拨通。 李蓉蓉带着哭腔道:“姐,我发现姐夫的秘密了!” 谢春晓漫不经心地道:“什么秘密,他跟别的女人……” “不是,不是……” 李蓉蓉急道:“他有很多钱,一大包钱,不会是抢银行了吧!” 就在李蓉蓉与谢春晓打电话的时候,陈明遇其实已经醒了,当李蓉蓉突然看到陈明遇从卧室里出来,她吓得直接把手机扔了:“你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第033章自杀的男人 “闭嘴!” 李蓉蓉看着陈明遇的眼睛,没来由的吓了一跳。 陈明遇没有理会李蓉蓉,直接关上门,他再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缓缓站起身,向浴室走去。关门的声音很轻,紧接着是水流的声响。 李蓉蓉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她掏出手机,犹豫着是否应该报警或联系谢春晓,但想到陈明遇刚才的状态,她又放下了手机。万一刺激到陈明遇,他真有可能杀他灭口。 李蓉蓉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难道说,陈明遇是一个隐形的富二代?她看过不少短剧,里面的总裁都喜欢假装穷人,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爱。 李蓉蓉马上掏出手机开始搜索陈明遇的名字,果然,她搜到了关于陈明遇企业信息:大明风华文化传媒有限公司,陈明遇是法人代表,也是最大股东,公司注册资本一千五百万元,实缴纳资本五百万元。 看到这个信息,李蓉蓉心里明白,陈明遇就是一个有钱人,他在装穷,他在欺骗谢春晓……想到这里,浮想联翩,她再次拨打谢春晓的电话。 “姐,姐夫骗你了!” 谢春晓在电话里还是给李蓉蓉说了实话:“蓉蓉,你别闹,我跟陈明遇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不合适!” 李蓉蓉还想再说什么,谢春晓已经挂断电话。 浴室门开了,陈明遇穿着他那件过于宽大的卫衣走出来,在客厅里,用吹风机吹着头发,却没有说话。 “姐夫,你饿吗?” 李蓉蓉试图打破沉默。 陈明遇回到卧室,开始换衣服:“你最好赶紧找个房子……” “你要赶我走?” “蓉蓉,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跟我住在一起,会影响你的名声!” 陈明遇关上门,这才提起装着一百八十万的背包,这个背包可不轻,足足四五十斤。他用意念,将这个背包放进空间。 眼下明朝那边马牧百户所正在启动,需要扩大投资,陈明遇想过把银子运到明朝卖钱,但是仔细一想,卖银子不如卖钢铁。 一根螺纹钢六块钱,打造成一柄刀,可以卖七八两银子,也就是六钱约十八克黄金,就算不打造钢刀,也可以打造菜刀、剪刀、锄头等东西,短时间内就可以盘活马牧的兵工厂。 明朝已经进入了半火器时代,火铳和火炮也是必不可少的装备,按照明朝打造一支火铳工部的成本,含铁四斤及铜、木料等材料,约需银四两八钱。 以上数据来自网络,按五两计算,这只是生产成本,虽然明朝初期,朝廷禁止民间持有火铳和火器,然而,明朝中后期,随着火器技术的进步和海外贸易的发展,火器开始通过多种渠道流入民间。例如,倭寇将单兵火器走私入境,郑芝龙也从海外采购枪炮。 陈明遇通过刘焕的账册,也可以看出,睢阳卫原本陆续打造了两千六百余支火绳火铳,不过现如今,两千多支已经被卖掉了,整个卫所仅存三四百支。 刘焕对外销售的火绳火铳,每支就是十五两银子,配铅子二十枚,比钢刀更值钱,陈明遇决定采购无缝钢管,送到马牧兵工厂加工成火铳,对外销售,用来赚钱。 明朝的火铳枪管都非常短,比如说制式的三眼铳枪管长度为43.5厘米,口径3厘米,如鲁密铳,枪管长度为1.44米(约4.76英尺),射程可达150米。此外,还有迅雷铳,这是一种多管火绳枪,每根铳管长64厘米,总重十余斤。 明朝打造火铳最困难的地方,就是制作枪管,可在后世,这种东西太简单了,直接可以按吨买,陈明遇决定采购外径三十二个毫米,枪管厚三点五毫米的无缝钢管,同样是六米每根,截成一米长,每根重0.75公斤。 陈明遇决定先买一吨试试水,火炮炮管采取,一百零八毫米,管壁厚十毫米,炮管长度一米五,直接也来一吨。 可问题是,这样的东西,无法直接拉到小区,需要一个仓库,进行周转,陈明遇看了看网上的房屋和厂房租赁信息,瞬间就有计划,必须租一个仓房和厂房,这样一来,还能解决每一次穿越用电的问题。 在网上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位于涿州境内的一个厂房,水电齐全,租金一年两万八,面积不算太大,与房东约好时间,陈明遇第二天决定去看看。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射进来,陈明遇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就在他洗漱的时候,发现厨房里李蓉蓉正忙碌着。 “姐夫……” 陈明遇记得李蓉蓉平时不睡到中午不会起床,今天怎么回事? 陈明遇拿着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出门。 他与房东约好时间,开着车导航到涿州。 五十分钟车程,陈明遇看着一家钢结构的厂房,电动伸缩门前一个约三四十岁的男子,正在玩手机。 “陈总!” “我是陈明遇!” 房东非常热情地介绍道:“这里交通好,非常适合做仓储或生产加工!” 厂房是独立厂房,水泥地面,天花板很高,角落里还有个小工作台。一间门卫室,还有四间办公室,这让陈明遇非常满意,当场决定以大明风华影视公司的名义。 “思维!” 陈明遇拨通李思维的电话,淡淡地笑道:“我找了一个厂房,可以做咱们公司的道具仓库,你派个人过来签合同!” “好的,老板!” 李思维问道:“地址是……” “距离不算太远,不堵车,四十分钟就到!” “好!” 陈明遇道:“先租五年吧!” 房东非常满意:“你先在这里等四十分钟,有人给你签合同,我到附近看看!” 陈明遇原本想要在网上订购无缝钢管,没想到这座厂房距离不到四百米,就是一家建材门市部,挂着一块“永固建材”的招牌。 陈明遇顿时大喜,他开着车直接进了建材店。店内堆满各种钢材和五金工具,一个五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的男人正在清点货物。 “老板,有十八毫米的螺纹钢吗?” 陈明遇直接问道。 老板抬头打量他:“要多少?” “先来十吨,不过要截成一米长一根!” 老板挑了挑眉:“工地急用?” “对,非常急。” 陈明遇点头:“今天能提货吗?” “加急要加钱。”老板拿出计算器按了几下:“螺纹钢现在市场价每吨4200,我给你截成一米一根,每吨算4500!” “没问题!” “这十吨螺纹钢,至少要付一半,我截了,就不能再卖了,你要是不要,我就亏大了!” “我可以全款!” “有二十八的螺纹钢吗?” “有!” 陈明遇算了一下,马牧兵工厂,不可能只生产雁翎刀,还需要长枪长矛,枪头可以用二十八毫米的螺纹钢打造。 “价格一样,如果需要加工,得加钱!” “需要加工!” 陈明遇从手机里调出几张图纸:“按这个尺寸切割二十八海米螺纹钢,每根截成一米,一头要斜切45度角,另一头加装这个规格的套筒。” 老板眯着眼看了看图纸:“你这是要做……破拆工具?” 陈明遇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不显,他本来是想用二十八毫米的打造长枪,五十公分的螺纹钢,经过加工以后,可以把木柄插入套筒里,简单省事。 “工地上的特殊设备,隧道用的。” 老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要多少?” “也来十吨吧!” “有无缝隙钢管吗?” “有!” 老板淡淡地笑道:“什么规格的?” “三十二毫米,管壁三点五毫米,每根截成一米!” 陈明遇接着道:“来三千根,一百零八毫米钢管,管壁厚十毫米,长度一米五,直接也来一吨。” “总共十七万六,加工费算你八千,现金还是转账?” 陈明遇道:“现金,什么时候可以做好?” “不超过四个小时!” 老板眯起眼睛:“钱到位,马上可以开始!” 陈明遇返回轿车,直接从背包里拿出两捆钱,直接放在柜台上。 老板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六子你们几个过来干活!” 不多时,李思维打来电话:“老板,我们马上到,你在哪儿?” “先签合同吧!” 陈明遇道:“我以会过去!” 老板将现金放进验钞机,开始点钞,就在等待的时候,天空居然下起了雨,陈明遇的心情相当不错。 陈明遇道:“老板,能送货吗?” “你要运到哪里?” “就隔壁,那个厂房是我租的仓库!” “那个没问题,我们这里有货卡!” 陈明遇拿起收据,直接离开,来到仓库这边,李思维带着一个眼着黑边眼镜的助理,已经完全了合同签订。 “老板,这里也太远了吧!” “这里便宜!” 陈明遇笑道:“距离也不算太远,开车一个小时,能省省该花花,对了……你可以以公司的名义,买两辆车,一辆商务车,一辆你代步!” 李思维眼睛眯起来:“预算多少?” “创业期间……” “能省则省,我明白!” “不超过一百万!” 就在他准备回到车里时,眼睛余光捕捉到桥边一个纤弱的身影。那是个男人,穿着单薄的黑色风衣,衣服湿了贴在身上。他双手抓着栏杆,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 陈明遇的心脏猛地收缩。他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冲了出去。 “等一下!” 陈明遇大喊着,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支离破碎。 男人似乎没听见,另一只脚也抬了起来。陈明遇一个箭步上前,拦腰将他抱住。 “放开我!” 男人挣扎着,声音嘶哑:“让我去死!” “想想你的父母……” “我爹早死了,我妈跟人家跑了!” 男人的眼睛红着,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嘶吼道:“我跟我奶奶长大的,我奶奶也死了……” “想想你的老婆孩子……” 陈明遇看出这个男子比自己略大一些,应该三十多岁。 “我老婆劈腿了……” “你还有孩子吧?” “孩子不是我的!” 男人情绪彻底失控,陈明遇趁机用力,两人一起跌坐在湿漉漉的桥面上。 男人望着陈明遇,愤愤地道:“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陈明遇愣住了:“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跳下去。” 男人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我死了对谁都好。” 陈明遇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到我车里坐会?” 男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陈明遇走向那辆二手的电动车。 陈明遇掏出一支烟,递给男人。 陈明遇给对方点了火:“哥们,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满脸苦涩:“我被骗了!” 陈明遇试图劝男人:“谁没有被骗过呢?” 经过男人絮絮叨叨的叙述,陈明遇终于明白了男人的遭遇,男人叫李顺,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建筑工,在南方打工的时候,出了意外,事后不久,他的母亲就卷钱跑路,把他一个人扔在老家农村。 李顺没有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就打工,开了一家小饭店,依靠着量大实惠,味道不错,生意还不错,后来他算是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结了婚,有了孩子。 按说他的生活应该不错,可是直接半年前,他的儿子到了上学的年龄,他们居住的片区,教育质量不好,就想着到实验小学附近购买一套房子,可问题是,他们家里已经有了一套房子。 如果购买第二套房子,那就会百分之三的税,这样算下来要十几万…… “哥们,你是说,你的妻子……” “前妻!” “对,你的前妻跟你说,先假离婚,买了学区房再复婚!” 陈明遇道:“结果是,你跟前妻离了婚,净身出户,她把房子卖了……” “对!” 李顺哽咽道:“最近餐饮生意不好干,我关了门店,在村里租了一套院子,不卖堂食,只做外卖,每个礼拜才回去一次,等我回去以后发现,房子已经卖了,他也跑了,我找了她半年,终于找到她了,她告诉我,孩子不是我的……呜呜……” 李顺又哭泣起来。 第034章陈千户的雄心 “你这样死,难道不遗憾吗?” 陈明遇望着李顺,恨铁不成钢地道:“你难道不想讨回公道?” “公道?” 李顺绝望地道:“我咨询过律师,连续找了三个,他们看完了所有文件,离婚协议、房产过户证明、购房合同……一切看起来都是合法合规的。” 陈明遇看着这个崩溃的李贤,他的胸口发闷,这种被法律认的合法,感觉不公。有时候,法律并不能带来正义。 “我再帮您问问。” 陈明遇拿起手机,他拿出手机,发送一条语音:“思维,咱们公司法务电话给我一下我咨询一个问题!” 陈明遇的手机响起:“陈总,你是不是应该来到咱们公司看看?” “公司在哪?” “豆各庄黄厂西路……6011!” 陈明遇望着李顺道:“李哥,我帮你找个律师,你把离婚合同和离婚证带着,咱们去咨询一下!” “不用了……” 李顺没有动弹,只是麻木地坐着。 “希望会的,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陈明遇总算来到了黄厂西路,也就是大明风华影视公司的地址,没想到这个写字楼管理非常严格,连电梯都需要验证码。 李思维在电梯门口等着陈明遇:“陈总,陈大老板,真是稀客啊!” “辛苦你了!” 陈明遇并没有把这个影视公司当成自己的事业来经营,他只是利用大明风华的壳子,来方便洗钱。 跟着李思维和她的助理,一路来到六楼,走出电梯,穿过过道,就是大明风华影视传媒八个大字,这八个字,还是陈明遇请王微写的,有一股婉约清秀的美感。 进入公司,左手边是一个开放式的办公区,一共有六排双拼办公桌,可以容纳六七十人办公。右手边则是一排独立办公室,财务室、总裁办公室、总经理办公室等等。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会议室,一个茶室。 李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公司,他没有想到陈总这么大的老板,居然开了一辆不到十万块的破电动汽车。 李思维带着陈明遇来到总裁办公室,办公室的面积不算太大,大约三十多个平方,三面环窗,进门是一组真皮沙发,一个小茶几,一个大办公桌,对面放着一台可移动的一百寸彩电,环绕立体音响。 靠近窗户的位置,摆放着一张足疗床。 李思维非常体贴地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放着十几家足浴会所的名片:“陈大老板,你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需要……” “就这样吧!” 陈明遇满意地点点头道:“律师来了吗?” “咱们这样的小公司,聘请一个专业法务不太划算,没名气的没实力,有实力有名气的成本太高,法务一般都是兼职,就是将公司业务打包给一个律师事务所。” 李思维道:“赵律师十五分钟前已经到了,在茶室等您!” “好!” “陈总,你好,我是赵铭城,大明风花的法律顾问!” 赵铭城穿着考究西装,约三十五岁左右,当然实际年龄肯定更大。赵铭城,这个名字陈明遇在法律新闻上见过,是本市最大律所的合伙人之一,专打商业纠纷官司,胜诉率惊人。 “赵先生您好,我朋友……” 陈明遇将李顺介绍给赵铭城,李贤将遭遇再次讲述给赵铭诚,又将协议离婚合同照片,递给了赵铭城。 良久,赵铭城苦笑道:“陈总,在法律上,李顺先生这就是真离婚,财产分割已成定局。而且这份离婚协议,是经过专业律师拟定的,房子、存款全部归对方所有,李顺先生属于净身出户,除非有对方婚内出轨、转移财产的证据!否则……” “那……就没办法了?” 李顺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只是麻木地坐着。 赵铭城突然笑了:“法律没办法,不代表其他方面没办法。但是,其他方面的办法,付出成本又很大,所以……” 像离婚案件,通过律师费在五千至一万元之间,财产分割按照百分比收取,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案子太小,涉及金额不大,不值得赵铭城出手。 “五十万!” “什么?” “这案子你若是能打赢,我出五十万,如果把对方送进去,再出五十万。” “我可以试试!” 赵铭城看不上几万块的代理费,但是五十万对于他来说,也不算是小钱了,作为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他每个月的收入平均下来,也就三五十万。 别以为三五十万很少,事实上这已经是律师天花板了,律师行业呈现明显的“二八法则”,少数资深从业者获得高额回报,而多数年轻律师需通过持续积累经验和拓展业务来提升收入水平。 百分之九十五的律师,年收入在五十万以下,像赵铭城这样年收入在数百万的是精英中的精英。 李顺听到赵铭城愿意代理他的案件,并没有多开心,因为他咨询过律法,胜算不大。 就在赵铭城签订合作协议以后,陈明遇拉着赵铭城笑道:“赵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谈谈!” “陈总您说!” 赵铭城对待金主,一直非常客气。 “来我办公室谈吧!” 陈明遇来到办公室,从书架里拿出从王微那里换来的《墨兰图》,直接递给赵铭诚。 赵铭诚接过名幅画,轻轻打开,看着墨兰图上,惊讶道:“陈总的意思是……” “大明风华是我创立的第一家公司,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公司没什么钱了,我只能再往里注资!” 陈明遇看中的是赵铭城在业内的名气,同时他拥有大量富豪人脉,当然,律师会把钱洗白。 陈明遇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式,把钱洗白,就是带着黄金去一趟澳门,随便输上几百上千万,就可以把剩下的钱洗白了。 一直以来,陈明遇花钱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盯上,事实上,他现在几千万的资金流动,已经被盯上了,必须尽快解决。 赵铭城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虽然不是古董鉴定师,但是知道董其昌的画有多贵,《书画合璧山水小景》7475万元,《仿黄公望富春大岭图》6267.5万元,《行书李白诗篇》5778万元。 这幅《墨兰图》是赠人之作,其实董其昌还有一幅赠友画作,那就是送给袁可立的《疏林远岫图》。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赵律,这件案子,能不能代理,我给你百分之二十的提成!” 一般拍卖行是百分之十至百分之十五的抽成,陈明遇不想上拍卖会,就想试试水,如果真成功了,他还有一幅仇英仿宋徽宗的画,一样值钱。 赵铭城呼吸急促起来,百分之二十,如果能卖三千万,那也可以提六百万,这相当于他将近两年多收入。 什么案子,也没有做这件事香。 他拿起手机开始对着墨兰图开始拍照。 陈明遇拿手机道:“思维,草拟一份授权协议!” 陈明遇也在感慨,如果不是他见李顺可怜,救下李顺,也不可能与赵铭城见面,不见过也想不到可以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签订协议之后,陈明遇收起《墨兰图》道:“赵先生,这幅画是董其昌赠给草衣道人王微的画,上面还有草衣道人王微的诗:“幽谷谁分九畹香,孤根原不借春光。风前翠带疑烟冷,月下清姿共雪苍。楚客纫时魂自远,骚人佩处骨先凉。任他桃李争新宠,一寸贞心向夕阳。我准备三天之后,开一个小范围的拍卖会,其中还有几件明代的瓷器,大概二十件左右,可以带鉴定师!” 赵铭城道:“那……” “一视同仁!” 陈明遇笑道:“百分之二十的提成!” “合作愉快!” 陈明遇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吩咐李思维:“思维,让人订个桌,咱们跟赵律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 赵铭城满脸笑容:“吃饭以后再说,先办正事!” “也好!” 回到租赁的仓库,此时螺纹钢以及无缝钢管已经按照陈明遇的要求,切割完成,陈明遇装模作样,将切割好的无缝钢管和螺纹钢,装进空间。 …… 明朝时空,陈明遇将六千根螺纹钢、一千根三十二毫米的无缝钢管,二十根一百零八毫米的钢管,以及两千根五十公分的二十八毫米的螺纹钢,放在马牧兵工厂。 赵德胜、孙威以及李长林眼睛都直了。 陈明遇望着擅长制作火铳的孙威道:“能不能做出火铳?” “有了千户大人的铳管,小老儿要是再做不出比鲁密铳更好的火铳,还不是撒泡尿淹死!” 孙威破不及待的上手,开始拿起锉刀,清理无缝钢管的毛刺:“铳托,机括!” 孙威的徒弟急忙将枪托替过去,按照枪管尺寸,开始开凿卡槽。 有了现成的无缝钢管,火铳马上就可以组装。 陈明遇又望着赵德胜道:“赵德胜,火炮能不能做出来?” “这个……” 赵德胜露出为难的表情,以往他铸造的红夷铁炮,炮管长约五尺四寸(172厘米),外径为八寸(25.6厘米)内径为两寸三分(7.36厘米),炮管炮管厚约五寸七分(18.24厘米)。 可陈明遇送来的管子,长约一米五,炮管厚约三分多(十毫米),管壁实在太薄了,哪怕是轰天雷的外壳,厚度也有四分(12.8毫米) “这个炮管长度倒是足够了,只是这管壁也太薄了,只怕会炸膛!” 陈明遇笑道:”你看看再说!“ 赵德胜拿起手指轻轻一弹:“这居然是钢……” “没错,是钢管!” “如果是钢,那就没有问题了!” 赵德胜认真地道:“可以试试!” 陈明遇从马牧百户所回去的时候,带了一支崭新的火铳,这是刚刚用后世的无缝钢管打造而成的,口径三十二毫米,三点五毫米厚,也就是二十八点五毫米口径。枪托采取桦树木打造而成。 由于枪管是用钢管打造而已,别看口径增大了,射程更远了,重量反而降轻了。 王微见陈明遇一直摩挲着那支新式火铳,不由轻笑:“陈郎,如此欢喜,倒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童。” 陈明遇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微儿,有了这些利器,我们何止剿匪?假以时日,就是建奴铁骑来犯,也有一战之力!” 王微神色一肃::“陈郎的志向,不止于睢阳卫?” 陈明遇望向北方,沉声道:“天下将乱,唯有手握强兵,方能保境安民。” 马车粼粼,驶向夕阳。 车辕上,赵延宗听着车内对话,暗暗握紧了缰绳。 他知道,这位年轻千户的野心,才刚刚开始…… 第035章鲁王算什么东西 赵延宗可以看出陈明遇有极大的野心,别人当官,是为了捞钱,可陈明遇这个千户上任以来,花了足足两万多两银子。 这还不算陈明遇送给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的贿赂,如果算上那些琉璃宝贝,陈明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花了至少五六万两银子。 陈明遇的家丁兵,原本一百二十人,加上袁枢送来的三百六十七名东江军旧部,共计百四八十七人,陈明遇又从归德府调来几名学徒,又从军户里招了十几名青壮,充当医护兵。 陈明遇将他的家丁兵编制成左右两局,以方思明和王铁柱分别担任百总。 每局除了下四个战兵哨以外,直辖一个十二人的辎重队、一个十二人的炊事兵队、一个十二人的军法队,一个十二人的医护兵队,一个十五人的综合队。 一局四哨五队,是陈明遇目前的编制,特别是综合队,里面包括五个人的护旗班,一个五个人的通信班,两名担任百总的护卫,全局满编人数是两百六十五人,陈明遇总共家丁兵共计五百三十人。 要知道,睢阳卫指挥使周鼎只有两百人的家丁兵,指挥佥事刘焕和甘延寿只有二十个家丁兵,陈明遇一个人的家丁兵,比整个睢阳卫所有军官加在一起都多。 对于明朝军队来说,基本上都是七八天一练,有的甚至十天一练,睢阳卫一年仅训练两次,五天一练的就称得上是精锐了,最精锐的戚家军也不过两天一训。 可陈明遇的家丁兵不仅每天训练,而且还是一天三训,早上起来就是五公里越野,然后吃饭,接着上午训练两个时辰,下午训练两个时辰,晚上还要学习军法。 陈明遇制定的军法有一百多条,就是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用家丁兵的话说,陈家的饭虽然香,不好吃…… 地狱有十八层,陈家军训练场就是第十九层地狱。 不过,尽管训练刻苦,也没有人愿意退出,因为陈明遇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陈明遇的家丁兵,每天都是精米白面,而且不限量,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就那些家丁兵的伙食水平,别说赵延宗羡慕,恐怕归德府境内,超过八成的地主财主也羡慕。 如果不是陈明遇不允许,他也想成为陈明遇的家丁兵。 睢阳卫右千户所,经过一个多月的修缮,终于有了样子,至少陈明遇可以搬进千户所衙门的正堂办公了。 “东家!” 刘三回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头发都贴在头皮上了。 “怎么样,问清了吗?” 刘三苦笑道:“问了,太贵了,一匹驽马就要二十两银子,要不小的去宣府走一趟,那边的战马,一匹才七八两银子……”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没那么简单,去一趟那是九死一生。” 陈明遇本来想给自己的家丁兵配上马,不要误会,不是建立骑兵,而是给辎重队、炊事兵队以及医护兵队,都配上马。 毕竟,在陈明遇的计划中,一支两百六十五人的部队,按照战事标准,每天定量一点五升粮食,就是三百九十七点五升,这就是将近四石粮食,加上盐、酱、醋、菜等约五石重物,如果军队外出作战十天,那就需要准备五十石食物。 明朝的两辆马车,可以拉动十二石五斗粮食,二百六十五人十天的给养,差不多需要四辆马车,如果算上马吃的草料和豆料,那就需要至少五辆大车。 除了辎重队需要马和大车,医护队需要马车拉伤兵、或药器、器械和绷带,也按五辆马车装备,再加上炊事队的锅碗瓢盆,也按五辆马车计算,陈明遇至少需要三十辆大车,以及六十匹马。 这就是一千两百两银子,陈明遇感觉肉疼。 陈明遇突然想起资料,归德府境内有大大小小三十余股土匪,可兖州府境内,还有一伙响马,为首的匪首叫秦五,绰号小孟尝,秦五有三四百人,人数虽然不多,可问题是,他麾下有三百多人的马队。 以前的时候,陈明遇真不敢碰他,现在不一样了,经过训练,他的家丁兵不仅鸟枪换炮,装备也提升上来了。 按照孙威的说法,他们可以每天做六十支火铳,赵胜德那边也能三天一门火炮,有了火铳和火炮,面对秦五,也不是不能打。 “赵延宗!” “大人!” 陈明遇道:“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马牧兵工厂,提二十支新式火铳!” “是!” 睢州,袁府后花园。 袁枢抚摸着手中崭新的火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铳管比寻常鲁密铳更长,铳托弧度也更贴合肩窝,最奇特的是火门处加装了一个精巧的铜盖,可防雨水浸湿引药。 “明遇,这火铳……” 陈明遇微笑:“请袁公子试射。” 袁枢也不推辞,装药、填弹、压实,动作一气呵成:“咦,这火铳怎么没有火绳?” “袁公子,这火铳最大的优秀就是不需要用火绳!” 为了制造这批火铳,陈明遇可算是煞费苦心,他在网上订购了二十支煤油打火机,将这些煤油打火机,送给孙威拆卸,他终于明白了陈明遇所谓自来火的原理。 这二十支火铳,清一色采用了打火机的原理,可以直接点燃火药。 袁枢这才举铳瞄准百步外的木靶,扣动扳机。 “砰!” 硝烟散去,木靶中心赫然一个碗口大的洞! “一百二十步!” 袁枢难得失态:“这比京营最好的火铳还远三十步!” 陈明遇笑而不语。这是袁枢运气好,这种火铳虽然拥有最远一百八十步的射程,可问题是,只要过了八十步,准头就几乎没有了,全靠运气。 袁枢突然眯起眼睛:“如此利器,你不装备自家军士,反倒送我二十支……所图为何?” 陈明遇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在石桌上铺开。 “兖州府,卧虎山。” 陈明遇手指点在一处:“响马小孟尝秦五,麾下八百悍匪,最难得的是……” “他有三百匹战马。” 袁枢接话,眼中精光一闪。 二人相视一笑,皆是心照不宣。 大盗秦五是最近窜起来的一支响马,据传闻他是孔有德麾下大将李九成的旧部,东江军骑兵将领出身,随着孔有德在登州弃城逃跑,他麾下四万余人马,仅一万余人逃了出去,投降了建奴。 其他的旧部,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虏,也有少部分,散落在山东各地,占山为王,当起了土匪。 秦五所部拥有的可不是山东的青马,而是产自辽东的战马,而且都是经过训练,受过枪炮脱敏训练的战马,敢迎着枪林弹雨冲锋的战马。 在缺马的中原,一支成建制的马队价值连城。 若能夺取,陈明遇可组建自己的骑兵,增强家丁实力,这对陈明遇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袁枢轻抚火铳:“越境剿匪,可是大忌。” “所以需要袁公子相助。” 陈明遇压低声音:“袁老大人曾任登莱巡抚,旧部遍布山东,若能……” “你要借我的名头?” 袁枢突然笑了道:“你的胆子不小。” “缴获的战马,咱们一人一半?” 袁枢摇摇头道:“没那么容易,秦五能横行多年,背后必有靠山。我怀疑……” “鲁王府?” 袁枢点头道:“八成是鲁王世子。你动他,就是打鲁王府的脸。” 陈明遇冷笑道:“藩王算什么东西?” 第036章大明朝廷是谁的朝廷 陈明遇的话,有些大逆不道,袁枢却没有感觉不妥。 “明遇,你想得太简单了!” 袁枢苦笑道:“自从阉党倒台,现如今无论中枢,还是地方,都是东林党一家独大,哪怕兵部右侍郎、山东巡抚朱大人(朱大典)也无法杜绝下面府县阳奉阴违。更何况,家父致仕多年……” 陈明遇也明白,袁枢所说的都是实情,只是没有袁枢的帮助,他拿不下越境剿匪的许可,这事就不好办了。 事实上,大明朝对军权非常敏感,归德府境内设了睢阳卫和归德卫两个卫所,这两个卫所却隶属不同的都司,睢阳卫归河南都指挥使司管辖,但归德卫却归中军都督府管辖,隶属于不同的指挥部门。 袁可立担任的是登莱巡抚,主要管辖的登州府、莱州府、以及整个辽东的军务,当时袁可立管的只有山东省的三分之一。 兖州府则属于山东巡抚的管辖范围。 袁枢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不过,我倒是另有一计。” 陈明遇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秦五贪财,尤爱良马。” 袁枢轻叩桌面:“既然不能越境剿匪,何不引他过来?” 陈明遇恍然大悟。 既然无法越境剿匪,可以诱敌深入。只要秦五敢进入归德府境内,就可以让他有来无回。 右千户所,管事刘三弓着腰站在陈明遇面前:“东家,您是说……要找个红毛夷人?” 陈明遇指尖轻叩桌面,淡淡道:“不错,要金发碧眼,能说几句番话的。一个月内,找到,赏银二十两。” 刘三咽了口唾沫:“这……睢州城里倒是有几个佛郎机传教士,可都是真夷人,怕不好收买……” “谁让你在睢州找了?” 陈明遇冷笑道:“你去登州一趟,至少找个夷人!” 刘三眼睛一亮:“小的明白了!” …… 归德府,七星楼。 七星楼是归德府境内的最大的青楼,单一规模而论,恐怕放在京城也能排得上号,要问为什么归德府青楼如此繁荣,不得不提归德府的文学之昌盛,像名扬天下的应天书院,范文正公书院、永城的太丘书院等等。 正是因为归德府拥有大明影响力较大的书院,也有大量的读书人,在大明朝,归德府有一百六十七位进士,举人六百六十二位,放眼整个大明,也是排得上好的,可以说,归德府是大明朝的科考大府。 出了一位大学士,九位尚书,九位侍郎,这些进士在朝野内外都有着重要的影响,所以归德府的青楼业也非常发达。 陈明遇来到七星楼的时候,侯方夏正在与搂着一名妓女,与一群同学喝花酒。 看着陈明遇进来,侯方夏瞬间起身:“陈先生,你来得正好……” 陈明遇故作着急的样子道:“侯公子,陈某有要事!” 侯方夏也知道,陈明遇去了睢州以后,很少回来。 他摆摆手道:“梅姨,过来一下,给本公子安排一个雅间!” 侯方夏与陈明遇进入雅间。 陈明遇急道:“侯公子,有一件生意,不知道你想不想做!” “能让陈先生看上的生意,想必不是小生意!” “这是自然!” 陈明遇压低声音道:“与我长期合作的夷人德科雷来了,现在已经到了登州……” 听到这话,侯方夏的眼睛陡然一亮。当初他从陈明遇手中购买了价值三万两银子的琉璃宝贝,本想利用宝贝,积攒人脉。 结果一场大火,让侯方夏损失惨重。 “有琉璃宝贝?” 陈明遇点点头道:“德科雷这一次带的宝贝不少,如果以前,我能吃得下,可现在,我真不吃不下,所以……好事想到了侯公子,谁让我们一见如故呢,更何况,侯公子还送了陈某五十亩药田!” “有多大!” 陈明遇伸出两只手:“一万两?” “区区一万两银子,陈某还拿得出来!” 陈明遇认真地道:“是价值十万两银子,陈某已经收了一些瓷器,一些丝绸,还差三万两银子,侯公子,陈某可以保证物超所值,如果那些宝贝,您看不上,你可以不买!” “三万两?” 侯方夏的眼睛眯起来:“少了!” “侯公子,让一步,你占四成,拿四万两银子!” 陈明遇装作肉疼的样子。 侯方夏摇摇头道:“我要八成!” “不行,绝对不行!” 陈明遇摇摇头道:“八成份子太少了,德科雷可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来的,侯公子,做人不能太贪心,如果只是两成,我宁愿不做这桩生意!” 侯方夏看着陈明遇拒绝,反而信了八分,如果陈明遇松口,他反而认为这是一个陷阱!” “最多五成,咱们五五分成,一起吃下这批货!” “七成!” 陈明遇与侯方夏经过反复磋商,最终侯方夏以六万两银子,拿这批货的五成八,陈明遇拿四成二。 双方约定好,开始各自筹钱。 经过六天时间的筹备,侯方夏终于搞定了六万两银子的货款,让陈明遇感觉可惜的是,这一次侯方夏动用了侯府的老本,也就是传说中的银冬瓜,他让人将银冬瓜融化,铸造了一批五十两的银锭。 因为是新铸造的银锭,反而没有了包浆和氧化痕迹,已经失去作为文物的价值。 陈明遇并没有与侯方夏同行,而是带了三个哨一百五十名家丁兵,提前出发,至于侯方夏则带着三百多名护院,押送着六万两银子前往登州。 在得知侯方夏亲自带着银子上路,陈明遇非常得意,现在布局已经完成,就等秦王上钩了。 兖州府曹州,悦来客栈。 陈明遇在悦来客栈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侯方夏,不过侯方夏却是被抬着进来的,他胸口挨了一刀,深可及骨。 他身边仅剩十几名家丁,几乎人人带着伤。 陈明遇故作惊慌:“侯公子这是怎么了?” “陈大人,我们家公子刚刚进入兖州,就遇到了响马!” 陈明遇道:“传文,准备针线!” “是!” 经过半个时辰的手术,陈明遇终于给侯方夏缝合了伤口,其他家丁则是陈传文处理的,此时的侯方夏醒来,看着陈明遇愤愤地道:“六万两!整整六万两啊!此事绝不能罢休!” 陈明遇叹了口气,递上一封密信:“侯公子,看看这个。” “这……”侯方夏手指发抖。 “秦五背后是鲁王府。” 陈明遇声音低沉:“侯家虽在归德有根基,但硬碰鲁王,无异以卵击石。若非秦五身后有鲁王府,区区秦五,我派两百人马,就能把他擒过来!” “砰!” 侯方夏一拳砸在炕桌上,药碗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鲁王府欺人太甚!” 侯方夏仿佛想到了什么:“陈兄,你是说,你的两百家丁就能灭了秦五?” “不是陈某吹嘘,秦五也就那样!” 陈明遇指了指身边的王铁柱道:“你了解秦五,告诉侯公子……” “这个秦五本身是东江军参将李九成麾下的一个百总,是辽东凤凰山千户所的军户,因为他排行老五,直到他四哥死后,才轮到他成为军户!” 侯方夏道:“我给你搞定出兵剿匪的军令,你能不能灭了他!” “有军令,绝对可以!” “等我一天时间!” 侯方夏的父亲是侯恂,户部尚书,当朝财神爷,管着天下所有军队的军饷,还真没有人敢不给他面子。 侯方夏在军中的排面,可远比袁枢这个前兵部尚书的大公子大。 第二天晚上,陈明遇就接到了兵部的火票。 兵部为剿捕兖州巨寇事。 兵部咨: 河南都指挥使司: 准山东巡抚衙门咨呈,兖州府巨寇秦五,啸聚山林,劫掠州县,荼毒生灵,罪大恶极。该寇拥众千余,盘踞卧虎山,屡抗官军,劫杀商旅,甚至私通藩府,祸乱地方。 查得河南都司睢阳卫右千户陈明遇,素有韬略,前剿水鬼杨虎、白额虎诸寇,屡建奇功,兵部记录在案。今特调该员统本部精锐,并兖州、归德附近卫所官军,合力进剿,务期殄灭渠魁,肃清地方。 一、调兵事宜:睢阳卫右千户陈明遇,率本部家丁兵二百、右千所新练精兵三百,共计五百人,克期进兵。 二、兖州卫指挥使司拨兵五百,归德卫拨兵三百,听陈明遇节制,协力合剿。 三、沿途州县预备粮草,不得延误军机。 陈明遇看到兵部和左军都督府如此高效,顿时笑了。 当初孔有德发起吴桥兵变,正式扯旗造反,而吴桥距离北京仅仅五百里,可兵部一个月后才洞悉此事。 然而,仅仅是侯方夏被抢了六万两银子,不仅兵部下达了调兵命令,还是横跨两省,让一个千户领三卫精锐剿匪,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这就是大明,有什么奇葩的事情,都不足以奇怪的大明。 陈明遇体会到了朝中有人好做官,那么问题来了? 大明的朝廷到底是谁的朝廷? 第037章火炮面前众生平等 睢州,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 兵部火票送达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的当日,整个卫所一个指挥使,两名指定指挥同知,四名指挥佥事,心中皆掀起滔天巨浪。 指挥佥事孙德海擦了擦额头的汗,凑近低声道:“大人,这秦五盘踞兖州多年,怎么突然就成朝廷心腹大患了?还指名道姓要陈明遇去剿……” 周鼎冷笑一声,将火票重重拍在案上:“秦五算什么巨寇?不过是鲁王府养的一条狗!可如今兵部却专门调陈明遇去剿,你们想想,这是为什么?” 堂下众官面面相觑。 刘焕捏着火票,手指微微发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环视堂下众官,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诸位,还看不明白吗?” 周鼎眯起眼睛,缓缓道:“陈明遇朝中有人,而且……是贵人!” 周鼎原以为陈明遇身后只有袁可立这么一尊大佛,可事实上,袁可立在几年前,还有这个能力,替陈明遇办到此事,可随着袁可立致仕,他的影响力早已不在了。 刘焕眯起眼睛道:“这……陈明遇难道不是一个江湖郎中吗?” “江湖郎中?” 周鼎淡淡地道:“江湖郎中可拿不出那么宝贝……” “那大人的意思是……” “此人万万不可得罪!” 周鼎认真地道:“他想要剿匪,就让他剿,只要咱们不犯错,不挡他的路……就没有问题!” …… 睢阳卫右千户马牧百户所。 陈明遇的家丁兵全部在马牧百户所里进行训练,不过此时,众家丁兵正满脸疲惫,他们趁着训练的空隙,抓紧时间休息,补充体力。 就在这时,哨声响起。 这些家丁兵如同火烧屁股一般,迅速向校场集结,短短一炷香时间,四百多人的家丁兵,迅速排成了十二乘以三十六的方阵。 陈明遇此时的家丁兵,不再是当初人手一件黑色的保安服,一根螺纹钢,现在经过马牧百户所兵工厂紧急生产,这支军队不仅拥有甲胄,而且还是清一色,镀锌钢片编制而成的鱼鳞甲。 此时的每局,下设三个步兵哨,一个炮兵哨,由于炮兵的火炮采取一百零八毫米的无缝钢管打造而成,整炮加上车轮和炮锄,全重不到两百斤,所以每个队,装备两门火炮,一个炮兵哨则是八门,全军装备十六门火炮。 由于陈明遇设立了专门的辎重队,有大车运输装备,他们每名家丁兵,不仅装备全副铠甲,还每人一柄腰刀,除此之外,根据兵种不同,分别装备自发火铳、长枪、弓弩、盾牌等装备。 负责训练家丁兵的方思明,马上大吼道:“命令,全体家丁兵,一刻钟准备,全副武装,辎重队和炊事兵队,准备三天给养,一刻钟后出发,前往曹县。” 一刻钟后,陈明遇的家丁兵就带着三十辆大车,大车上装备装备和粮草,开始浩浩荡荡朝着曹县进发。 出了马牧百户所,陈明遇的家丁兵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大步向前。 曹县,悦来客栈,天子号客房内。 侯方夏捏着酒杯,眼神阴鸷地盯着陈明遇:“陈大人,火票我已经替你拿到了,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兑现?” 陈明遇神色平静,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道:“侯公子放心,秦五活不过两天。” 侯方夏眉头一皱:“两天?秦五手下可有上千悍匪,盘踞卧虎山多年,兖州卫几次进剿都无功而返,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陈明遇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惹了不该惹的人!” “陈大人,漂亮话,谁都会说!” 陈明遇起身,淡淡地笑道:“最多两天之后,侯公子就会知道,陈某是不是光说不练!” 就在说话间,陈传文过来禀告道:“大人,方百总带着人来了!” 陈明遇望着侯方夏道:“侯公子,想不想看一场戏?” “什么时候?” “现在!” 陈明遇笑道:“现在若是赶过去,说不定还能见到活着的秦五,如果晚了,只能见到尸体了!” 兖州府,卧虎山。 卧虎山名为山,实际上跟山不沾边,这里地处曹县西南部, 地处黄河故道,南沙北淤形成了一座面积不大的土山,秦五见其形状如同卧虎,命名为卧虎山。 卧虎山南部,就是黄河故道留下的堰塞湖,面积约将近两万亩,差不多相当于两个西湖的面积。 卧虎山山寨,原为曹县杨氏故宅,杨氏本是曹县大户,拥有数万亩良田,整个老宅占地数十亩,被秦五占据以后,命名为卧虎山庄。 此时,秦五正搂着抢来的女子饮酒作乐,忽听寨外一阵骚动。 “大当家!有官兵!” “放屁!” 秦五摔了酒碗:“鲁王府早打过招呼,兖州境内谁敢动老子?” 更何况,秦五还是鲁王府的钱袋子,他抢到的很多宝贝,大都送给了鲁王府五王子朱以派。 “小的怎敢说谎,听说这一支军队是从河南调过来的!” “有多少人?” “三四百人!” 秦五一把推开怀中的女人,大吼道:“既然他们敢死,我就敢埋,小的们,跟老子去会会他们!” “是!” 时间不长,秦五披上铠甲,拿着长矛,带着麾下三四百名骑兵,浩浩荡荡冲下山寨。 此时的陈明遇与侯方夏,刚刚抵达卧虎山西,与方思明率领的家丁兵汇合。 侯方夏看着陈明遇居然只带来了三四百人,顿时大急:“兵部不是让归德卫和兖州卫各自支援……” “他们还在磨磨蹭蹭,等他们赶到这里,黄瓜菜都凉了!” “完了,完了!” 侯方夏当初也是率领三百多名家丁,侯府的家丁那也是习过武,敢拼命的狠人,结果三百多名家丁兵,连半炷香都没有坚持住,如果不是秦五当时眼里只有那些银子,侯方夏根本就跑不出来。 陈明遇地道:“我有五百家丁兵,足以碾死秦五!” 就在说话间,地面震动,砂砾开始挑动。 “来了,他们来了!” 侯方夏看着陈明遇,眼里充满了惶恐:“陈大人,你护着本公子返回曹县,我……银子,不要了!” 陈明遇淡淡地道:“全军列阵!” 陈明遇的家丁兵虽然训练时间不长,可每天训练,他们早已养成了本能听令,左右两局家丁兵,迅速摆开阵势,他们最大的优势是,背靠黄河故道堰塞湖,可以避免腹背受敌。 不多时,秦五率领麾下骑兵,来到阵前,秦五看着这四五百名河南兵,居然人人披着铠甲,装备精良,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这下发财了,这里有多少副铠甲,至少四五百副!” 虽然说朝廷每打造一副铁甲需要十二至二十五两银子,因为朝廷的工部有大量匠户,这些匠户没有工资,只是管饭,所以成本低。 可无论出厂价如何,民间禁止持有铠甲,所以铠甲在黑市的价格非常贵,一副半身铠甲就卖五十两银子,至于像陈明遇这样全身鱼鳞甲,一副就要上百两银子。 秦五朝着陈明遇等人大吼道:“你们的头头是谁,秦某不斩无名之辈!” 侯方夏看着秦五虽然三百名骑兵,可身后还跟着五六百名喽喽,顿时吓得脸如土色,身子抖动如同筛糠。 陈明遇此时还是一身便服,他出列道:“在下陈明遇!” “陈明遇,没听过!” 秦五嚣张地道:“秦某不是嗜血好杀之人,让你的人解下铠甲,放下兵刃,秦某饶尔等不死!” 秦五不是没有脑子的蠢货,别看他麾下大都是骑兵,可问题是,骑兵冲击步兵方阵,并不是明智之举,步兵手中的长枪,只要对着骑兵,完全可以做到一换一。至于说,陈明遇麾下还有十数门大炮,这才让秦五忌惮不已。 更何况,秦五想要陈明遇麾下的铠甲,只要打起来,铠甲难免会有损坏,这会让他感觉肉疼,在秦五眼中,这些铠甲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好说,好说,秦大当家只要愿意束手就擒,陈某可以留秦大当家全尸!” 非常巧合,陈明遇也看中了秦五麾下的战马,只要大炮一响,这些战马肯定会死伤惨重,死马对于陈明遇没有多少价值,最多可以吃马肉。 “你敢耍我!” 陈明遇淡淡地道:“你想死,本千户成全你!” 陈明遇马上压低声音道:“王铁柱!” “卑职在!” “命令炮兵,瞄准……” 不等陈明遇下令,秦五将手指塞入嘴里,吹出了口哨。 随着口哨声响,他麾下的骑兵左右分开,每队约两百骑左右,朝着陈明遇的家丁兵冲来。 马蹄阵阵,声若惊雷。 四五百骑骑兵举起马刀,大吼道:“杀……” 不直接面对骑兵冲锋,永远体会不到那种骇人的气势,哪怕是区区四五百骑,也让人感觉呼吸困难,手脚发软。 如果是睢阳卫的普通军户面对这种骑兵冲锋,不等对面的马匪冲上来,他们早已该吓跑了,可问题是,他们是陈明遇的家丁兵。 军规第一条就是临阵脱逃者斩,而且其父兄子侄,不得再入陈明遇麾下为兵,在大明朝,像陈明遇这样厚待家丁兵的将领可不多。 哪怕号称大明精锐的关宁军,他们步兵每个月军饷才一两四钱银子加五斗大米,骑兵一两六钱银子加一石大米。 陈明遇给的可是二两银子一个月,外加一石粮食,平时训练中过程中,饭菜敞开了吃,这种待遇,全天下只有一家。 他们虽然害怕,却不敢逃跑。 更何况,陈明遇还给他们斩首一级,赏银五两,受伤给治,残了给十两银子,阵亡给二十两银子。 “咦!” 当秦五麾下的骑兵冲到陈明遇家丁兵阵前不到一百步时,这些官军居然没有人开枪,也没有人放箭,这让秦五感觉到奇怪。 他这些年遇到官军围剿多次,非常清楚,这些官军是什么货色,只要马队一冲,马上溃不成军,可眼下这四五百人,居然阵形严整 ,不动如山! 秦五意识到了不妙。 就在他准备撤退的时候,陈明遇大手一挥:“开炮!” “轰轰轰轰……” 十六门佛郎机式子母炮,朝着秦五发射炮弹,秦五刚刚想拔出刀,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 他仿佛飞了起来,低头一下,一匹战马,倒毙在地上,马身上还有两条大腿,这两条大腿却非常熟悉…… 秦五艰难的回头,只见炮弹在骑兵阵中,肆无忌惮地跳跃着,那些炮弹碰着就伤,沾着就亡,三四百骑马队被炮弹炸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硝烟中,数十上百支火铳齐射,他麾下的响马如割麦般倒下。 陈明遇趁机大吼道:“跪下投降,投降免死!” 众家丁兵也大吼道:“跪下投降,投降免死!” 第038章被震惊的刘聚 侯方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在望着面前的四五百名马匪,这些马匪被火炮炸死数十人,被火铳打死打伤数十人,还剩足足三百多骑,一股脑的跑向卧虎山庄。 “这是赢了?” 侯方夏伸手抽向旁边的管事侯福。 “啪!” 侯方夏一巴掌抽上去,侯福感觉莫名其妙,他一脸委屈的捂着脸。 “疼,不疼!” “疼!” 侯方夏反应过来:“疼的话,那就不是做梦,这么说,陈大人打赢了?” 侯福此时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挨打,顿时更加委屈,他如同小媳妇一样幽怨地要着侯方夏。 在他的视线中,陈明遇麾下的黑衣劲军,如同潮明一向涌向那些土匪,挥起长刀,就砍向那些土匪。 一名土匪面对砍来的长刀,大声疾呼:“我投降了,别杀我……” 这名家丁兵挥刀砍向另外一名土匪。 土匪大哭:“我只是中了一枪,还有救!” 陈明遇淡淡地道:“战兵哨,前出,包围卧虎山庄!” 紧接着,三百黑衣劲卒如潮水般涌上,他们五人为一组,两组为一队,交替掩护前进,炮兵哨的十六门火炮,也迅速前进。 短短半个时辰,陈明遇的家丁兵分别从前后两个方向,把卧虎山庄堵得严严实实,接下来的战斗就没有任何悬念,随着秦五被炮毙,秦五麾下的人心就散了。 陈明遇望着卧虎山庄道:“限尔等半个时辰内投降,否则鸡犬不留!” 陈明遇的十六门火炮,一前一后,对准卧虎山庄的前后大门。 这个时候,侯方夏也有了胆子,他来到陈明遇面前,拍了拍陈明遇的肩膀道:“你的家丁兵真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侯公子,还记得我卖给你的那些宝贝吗?” “一万石粮食,两万两银子……” 陈明遇点点头道:“还有家中的积蓄,足足投入了三四万两银子!” 侯方夏冲着陈明遇竖起大拇指,侯方夏有钱,侯家更有钱,可是再有钱,也不舍得给这些穷军户花。 随着卧山庄举起白旗,方思明和王铁柱分别带人进入卧室山庄,此时开始打扫战场,陈明遇的家丁兵,早就准备,居然有人带着麻袋,一边砍脑袋,一边往麻袋里装首级。 他们丝毫没有感觉任何不适,就像农民面对丰收的庄稼一样,一刀就是一颗脑袋,一颗脑袋,就是五两银子。 卧虎山庄大院内,六七百名土匪,跪在地上,双手抱头。这里面,男女老少都有,其中不少衣着光鲜亮丽,油光满面,看上去应该是土匪头目的家眷。 还有数十名少年男女,莺莺燕燕也有数十名,这些人忐忑不安地望着周围的家丁兵。 陈明遇来到门口,望着这些土匪道:“你们谁是头目,是谁伤了侯公子,杀了侯公子的人,统统站出来!如果不站出来……” 一名身高六尺(约一米八六),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站了起来:“大人,小的……” 这名大汉别看长得五大三粗,却说话轻声细语。 “小的是卧室山庄三当家刘阳!” 陈明遇留意到这个叫刘阳的大汉居然没有喉结,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侯方夏也想知道谁伤了他,谁杀了他的人。 只是,刘阳还没有说话,只见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抱着侯方夏的大腿,嚎啕大哭:“二少爷,我终于见到你了……” 侯方夏这才发现,这名居然是他的长随侯肆。 侯肆连续指了几十人道:“二少爷,他们杀了咱们的人!” 陈明遇大手一挥,将这些土匪交给了侯方夏:“侯公子,这些人交给你处置!” “多谢陈大人!” 王铁柱来到陈明遇面前,朝着陈明遇使了一个眼色。 陈明遇会意,这是见到捡到宝贝了。 陈明遇跟着王铁柱,来到卧虎山庄的正房,这是一座青石为基建造的砖瓦房,看上去富丽堂皇,雕梁画栋。 王铁柱兴奋地道:“大人,里面都是钱,我从小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别说王铁柱没有见过,就连陈明遇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足足数十口樟木箱子,每一口箱子上面,镌刻着“归德府侯!”四个字。 陈明遇随便打开一口箱子,只见里面摆放着崭新的银锭,上面还镌刻着“积善人家有余庆,崇俭多福寿绵长的字,中间是一个“归德府侯”四个字。 陈明遇道:“这都是侯公子的银子!” 陈明遇倒是没有把这些银子隐瞒下来,反正这些银子用来购买琉璃宝贝,也不过是左手倒右手而已。 陈明遇道:“把这些刻有侯字的银锭,搬出去,送给侯公子,其他的……” 王铁柱笑道:“除了侯府的六万两银子,还有四万三千多两银子,七八千两碎银子,两千两银子,十几箱金银首饰,还有一些古董!” “全部带走!” 陈明遇大喜,这一次可以说是赚大了,不仅缴获了三百多匹战马,还有两百多头骡子,一百四十九头牛。 要知道,整个右千户所,只有十九头瘦牛,其中十七头,还在张彪手中。 陈明遇刚刚出来,方思明兴奋地道:“大人,咱们这一次发财了,在仓库里有大米六千多石,还有四万三千多石麦子,九千多石豆子!” 陈明遇笑道:“全部装车,运到马牧百户所!” “可是,没有那么多大车啊!” 方思明苦笑道:“卑职搜查了整个卧虎山庄,只有大车一百多辆,一次性最多才能运不到两千石粮食!” “派人去租车,咱们现在有钱,让人前往睢州、归德府、曹县分别租车,怎么也能租几千辆大车!” 陈明遇望着众家丁兵道:“不该伸手的不要伸手,谁敢动歪脑劲,别怪本千户翻脸不认人!” “大人放心,卑职知道怎么做!” 陈明遇的家丁兵来的时候,只带了三十辆大车,这些大车上装着备用装备和粮食,还有一部分药材,现在这三十辆大车,优先开始装载金银财宝。 众家丁们欢呼起来,因为陈明遇赏罚分明,他们这一次出战,肯定有不少赏赐,特别是秦五的仓库里,除了粮食,还有超过三千匹布帛,这也价值不菲。 …… 归德府归德卫指挥使司衙门里。 指挥使刘聚正在悄悄安排百户石良:“要挑你百户所里饭量最大的饭桶过去!” 在接到朝廷兵部的火票时,居然让归德卫派兵三百,交给陈明遇指挥,这让刘聚非常不舒服,就像吞了一颗苍蝇一样。 他和陈明遇是情敌关系,因为王微的关系,早就想纳王微为妾,只是王微不待见他,明明陈明遇也是武官,而且还是睢阳卫一个小小的千户,这让刘聚更加不舒服。 可问题是,兵部的火票,他不能不执行,可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却可以耍一些小手段,每个卫所,都有一些异于常人的饭桶,就像归德卫最能吃的军户叫徐猛,人如其名,非常猛,却是一个饭桶,他一个人一顿饭可以吃两斗粮。 两斗粮食就是三十斤,这是将近十三个人的定量,刘聚就是在整个归德卫挑选大胃王,当然,像徐猛这样一顿饭可以吃两斗粮的只是个例,但是一顿饭可以吃一斗粮的人,可以找到三五百人。 石良百户道:“大人放心,只要那姓陈的不让军户们吃饭,我就带着人闹,卑职倒想看看,姓陈的怎么办!” 刘聚压低声音吩咐:“告诉军户们,不要傻傻的往上冲,卖命的活,让姓陈的去干,他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养两百名家丁兵……” 就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一名传令兵:“指挥使大人,紧急军报!” “什么军报?” 刘聚眼睛一亮:“难道说,姓陈的……” “卧虎山大捷!” “大捷?” 刘聚一把夺过战报,匆匆扫了一眼战报,他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文书。 石良不解地道:“大人……” 石良的眼睛陡然瞪大:“睢阳卫右千户陈明遇麾下两百家丁,新募勇壮三百,合计五百兵力,一日三战,斩首秦五,以及麾下三百余众,俘获匪众七百,自身伤……不足二十人!” “这……” 当然,这其实是有水分的战报,所谓阵斩三百余人,其中包括被侯方夏斩杀的四十六名匪徒,至于说陈明遇麾下伤亡不足二十人,真正的伤亡只有十四人,包括六人因为冲得太快,扭伤了脚,唯一阵亡的一人,是从来没有骑过马,他骑上马,摔断了脖子,其中一人还是被卧虎山庄的山东细犬咬伤。 石良声音发颤:“大人,这……这陈明遇用兵如神,恐怕……” 刘聚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传令下去,你马上带着人前往曹县!” “可是大人,这仗已经打完了!” “打完了还有俘虏呢,还有缴获呢!” 刘聚闭上了眼睛,从今日起,他这个指挥使也惹不起陈明遇了,他看得非常清楚,陈明遇不仅在朝中有人,关键是他非常能打,五百家丁,灭掉了秦五所部千人,其中三四百名马队,在平原上,三百马队的战斗力,约等于三千步兵。 现在无论官面上,还是私底下,他都压不住陈明遇了! 压不住,那就只能示好。 想到这里,刘聚淡淡地道:“让肖大人进来!” 肖万全进来道:“拜见指挥使大人!” “咱们归德卫,需要采购一批药材,就按……五……不八千两银子采买!” 刘聚的目光落在陈明遇的名字上,肖万全会意道:“末将知道怎么做了!” 第039章归德府新贵 睢州,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 周鼎捏着刚送到的军报,手指微微发颤:“秦五……就这么没了?” 周鼎在接到兵部的火票时,其实心中也有看笑话的心思,陈明遇野心勃勃,一心想要立功,这样的千户,对于睢阳卫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家都是一个萝卜占一个坑,陈明遇一旦立功,立功肯定要赏,他再升官就是正四品指挥佥事,那么问题来了?睢阳卫只有四个指挥佥事,大家都干得好好的,谁的位置让给陈明遇? 当然,陈明遇虽然拿到火票,想要干掉秦五,并不容易,秦五可不是白额虎,白额虎是野路子出身,可秦五是东江军出身,原参将李九成的部曲,在辽东跟建奴拼过命,能够在建奴骑战下活下来的人,岂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秦五就这么死了。 堂下,指挥同知刘焕低声道:“指挥使大人,这个消息千真万确,陈明遇率五百人,并没有汇合兖州卫和归德府,直接全军压上去,野战中,阵斩秦五,一日破寨,俘虏七百余众,自身伤亡不过二十人。” 周鼎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军报,目光扫过堂下众将:“诸位,怎么看?” 指挥同知叶慎行抱拳道:“大人,陈明遇此人,不可小觑。他先灭水鬼杨虎,又灭了白额虎群匪,再破秦五,如今大胜,俨然已成河南都司新贵。” 刘焕眯起眼睛,心中暗道:“周鼎这个蠢货,至今还想着压他一头,殊不知陈明遇背后站着什么人……” 刘焕现在属于躺平了,他已经将自己的把柄交给了陈明遇,过了这么久,陈明遇没有利用这些把柄做什么,这说明,陈明遇不想收拾他。 刘焕在河南都指挥使司有关系,可这个关系也人走凉茶,关键时刻,还真保不住他,不如陈明遇后台硬,他身后站着袁可立,虽然袁可立已经致仕,但陈明遇在京城还有人。 毕竟,陈明遇有钱,手中还有宝贝,自然可以疏通关系,只要有钱,就算没有关系,也可以打通关系。 现在可以跟陈明遇好好谈谈,应该打通上面的有关系,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他忽然站起身,沉声道:“传令,明日备车,本官要亲自去归德卫拜访刘指挥使!” 睢阳卫不同,别看归德卫在归德府,在明初的时候,同隶属于河南都司,后来归德府改属于中军都督府。 从归德卫建立时起,刘聚的祖上刘显,就是归德卫指挥使。 归德府刘家从洪武年间便镇守此地,底蕴深厚。归德卫的卫所军田虽也被侵占,军官也吃空饷,可刘聚治军严谨,至少维持着五六千可战之兵,不像睢阳卫早已烂到根子里。 此时的归德府刘氏,已经成为归德府八大家之一,无论实力,还是影响力,远比周鼎强。 不像睢阳卫早已烂到根子里。 兖州府曹州,卧虎山。血腥味混着硫磺气息弥漫整个空间。陈明遇从卧虎山庄里出来,望着眼前这一幕,他的家丁兵们正弯腰在尸堆间翻检,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王铁柱,你这是在做什么?” 王铁柱正从一具尸体的上扒下还算完好的鞋子,闻言抬头:“回大人,收拾战利品。” 陈明遇皱眉:“兵刃铠甲收缴便罢,怎的连鞋袜都……” 话未说完,就见个东江军老兵利索地割下死尸的发髻,连沾血的布条都没有放过。更远处,几个士兵为争了磨薄的皮甲差点打起来。 王铁柱的眼里闪过一丝窘迫:“让大人见笑了。我们东江军……”他搓着满是老茧的手,:“穷惯了。” “这多脏啊!” 陈明遇指着大车上的鞋子、袜子、不少鞋子上沾满了血污,还有的铠甲上沾着马粪。 “脏了就洗!” 说到这里,王铁柱道:“天启四年,我们在宽甸打仗。大雪封山三个月,朝廷的粮饷迟迟不到……” 他掀起衣襟,露出腹部蜈蚣似的疤痕:“最后饿得没法子,割了阵亡弟兄的腿肉充饥这事我亲手干的。” 陈明遇这才意识到,东江军问题非常复杂,在明朝后期,吃兵肉和兵血,属于普遍现象,不是个例,袁崇焕给东江军定饷是和辽西一样的规格,就是在上报名额的基础上,直接砍掉一半。 但毛文龙上报的东江军拥有数十万人,可问题是,东江军是以南兵为主,与辽东人结合成立的军队,就像卫所里的军户一样,军士与随军家属在一起,足足有数十万人。 按孙承宗的奏折:“前崇焕今登州运买十万以济冬春,而收买迟悞,仅发二三万,其达于岛者不过数千而已。惟在皮岛者尚可与鲜人交易支吾,而各岛远在二千里间……” 购粮食就迟了,可以理解,发出去二三万,“其达于岛者不过数千”,漂没了80%以上。这还是在袁崇焕亲自查看了需粮甚急的情况下,平心而论,大明朝廷对东江军自始至终都不错,可惜有人不拿他们当人。 “后来毛大帅立规矩。” 王铁柱继续道:“但凡战死的,衣物器用必须收尽。一副皮甲能换五斗粟米,三双布鞋够换十个箭镞。” 陈明遇沉默了,他不能按照他的道德标准,要求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东江军老兵。 一名家丁兵憨厚的笑了笑道:“大人,活着的人最大!我们以前在辽东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这些家丁兵大都是东江军旧部,他们过惯了苦日子,节省习惯了,连一块破布,都不舍得扔。 就连被炮弹崩飞的甲叶片,也会一片一片捡起来,放在车上,他们扫打战场,那叫一个细,什么从尸体上掰金牙,那都是小儿科,别说金牙,就连铜牙也扣下来。 铜,那也钱。 更何况,陈明遇已经宣布了,战场上所有的缴获,一律上交,充作参战将军伤亡抚恤和犒赏。 为什么要成立一个军法队,就是为了做到公平公正。 这些家丁兵们也是痛并快乐着,他们打秦五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打场战场用了三个多时辰,直到天黑的时候,兖州卫急匆匆而来。 兖州卫可不像归德卫,本来秦五就是他们境内的巨寇,他们一个卫剿灭不了秦五,已经够丢脸了,没想到兵部直接调河南兵跨省剿匪,这就是在打他们兖州卫的脸。 兖州卫直接让各千户所,抽调两百精兵,调出兵器和粮草,浩浩荡荡上千人,来到曹州,他们刚刚来到曹州城门口,就发现所有车行,马车、牛车、甚至是独轮车,都在往城外走。 “仗打完了,你们才来,怪不得秦五可以横行数年……” “什么,打完了?” 负责带队的兖州卫百户看着这么多空车出城,显然是要运物资,兖州卫的上千军户急忙朝着卧虎山庄这里走来。 等他们到达卧虎山庄的时候,这才发现,睢阳卫的官兵正在转运物资,大车小车,密密麻麻,如同一条长龙。 “真打完了?” 直到兖州卫的军户们看到密密麻麻的俘虏,这些曾经凶神恶煞的俘虏,变得像绵羊一样温顺,他们每个人背着一袋粮食,跟着车队前往,别看陈明遇的家丁兵人数不多,但是,他们还真没有人敢跑。 陈明遇看着兖州卫的军官道:“你们是兖州卫的人?” “是,兖州卫前所百户梁方建,拜见陈大人!” 梁方建心里苦啊,跑了两百多里,仗没捞着打,自然也没有机会立功。 “让你的人看着俘虏,负责监视辎重转运!” 陈明遇总共才带了五百多人过来,可租赁的各种车辆绵延数十里,这些家丁兵,根本就看不过来。 更何况,有了这上千人干活,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陈明遇前往睢州城的时候,归德府指挥使刘聚,也在乘坐马车,前往睢州。 马车内,刘聚闭目养神。 身旁的心腹师爷低声道:“大人,咱们真要向陈明遇低头?” 刘聚轻笑一声:“低头?不,这是投资。” 他掀开车帘,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睢州城墙:“陈明遇能从区区江湖郎中,坐稳睢阳卫右千户,背后……” “袁氏……” “袁氏只是其一!” 刘聚脸色凝重地道:“若是十年前,袁氏可以做到,但现在……他在朝中必有贵人。如今朝廷动荡,流寇四起,这样的新贵……值得结交。” 第040章巨大的难题 睢阳卫,右千户所,十月初的天气,已经非常寒冷,尽管屋里已经烧了火盆,可王微依旧感觉如向置身冰窖之中。 她呆呆地坐在坐在窗前,手中攥着一封未拆的信笺,指尖微微发颤。这是三天前陈明遇出征兖州曹州秦五前留下的,嘱咐她若十日内无军报,方可拆阅。 窗外寒风呼啸,檐下铁马叮当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催命的更漏。 “姑娘……您该用膳了。”翠儿轻声道。 王微摇头,目光仍盯着院门。自陈明遇率五百家丁兵离营,她夜不能寐,稍有风吹草动便惊醒。 她本是不满前妻茅元义独宠她的闺蜜杨宛,愤而与茅元仪和离。她辗转流离,找了七年时间,却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入她的眼,直到她遇到了陈明遇,自从嫁给了陈明遇,她这才体会到了幸福。 然而问题是幸福的时间太短…… “砰!” 院门突然被推开,王微猛地站起,茶盏翻倒,热茶浸湿了裙裾也浑然不觉。 “可是陈郎回来了?” 此时的王微就像孤灯杜十娘,在苦苦等着她的陈郎。 然而,就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阵喧哗。 王微皱起眉头:“翠儿,你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是!” 翠儿刚刚出屋,迎面就碰到了赵延宗,他一脸紧张:“夫人,大事不好!” “怎么回事?” 赵延宗苦笑道:“百户张彪带着人来了,有二三百人……只怕是来者不善!” 陈传武听说来了二三百人,心中大急:“师娘,我护着你从后门走,咱们赶紧去归德府城……” “不用!” 王微淡淡地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此时留守右千户所的仅五十名家丁兵,还有五十名家丁兵留守马牧百户所,面对两三百名军户,王微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陈明遇的五十名留守家丁迅速行动起来,他们人数太少,守不住整个千户所,直接放弃前面的一堂和二堂,直接在三堂守住垂花门。 不多时,张彪带着他百户所的两名总旗,十名小旗,还有两三百名军户,浩浩荡荡冲进空无一人的一堂、二堂,来到三堂院内。 张彪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夫人……” 王微瞬间愣住了:“张百户,你这是……” “下官张彪,特来向陈大人请罪!” 王微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张百户,这是何意?” 张彪抬起头,脸色煞白:“下官糊涂,先前受高万青蛊惑,做了不少错事。下官愿洗心革面,誓死效忠!” 张彪原本非常不爽陈明遇,那是因为他也是有后台的人,他的后台就是指挥同知叶慎行,本来陈秉义这个千户不想干的时候,他就得到了消息,准备买下这个千户。 可问题是,袁枢张了嘴,睢阳卫上下也不敢不给袁枢面子,所以张彪非常气愤,认为是陈明遇抢了他的千户之职。 直到兵部的火票送到睢阳卫,叶慎行从火票上分析出,陈明遇在京城还有后台,陈明遇绝对不能得罪,这时正醉生梦死的张彪,接到便宜姐夫叶慎行的密信,瞬间醒悟了。 张彪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奉上:“这是高万青之前私吞军饷、倒卖军械的账册,下官……下官愿戴罪立功!” 王微接过账册,翻开一看,眸光微凝。 账册上不仅详细记录了高万青历年贪墨的军饷数目,更令人心惊的是,其中还夹杂着几封密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夫人!百户李建功求见!” “让他进来。” 李建功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夫人!下官李建功……” 李建功抬头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看到了跪在一旁的张彪。 二人四目相对,愣在当场。 李建功心中暗骂:“好你个张彪,居然一方面在高副千户面前大表忠心,转头就来投靠陈明遇……” 张彪的脸色还挺厚,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副千户高万青,带着一众军官,他们人人穿着簇新的官服,脸上堆满笑容进进右千户所。 当然,他并没有正式拜见王微,王微只是陈明遇的妾,并不是正妻。 高万青吩咐身边的军户:“都快点,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子!” 他对着一名哭丧着脸的军户就是一脚:“都他娘的精神点!” 这两三百名军户带着数十辆大车,开始在千户所正门布置起来,挂上崭新的灯笼,布置彩绸,都连光秃秃树,也包裹起来。 这一幕,反而让王微更加疑惑。 翠儿不解地问道:“夫人,他们这是……” 王微也不知道高长青等人是搞什么鬼。 就在这时,济世堂的坐堂郎中叶东阳大步进来,他脸上却带着喜色:“师娘,归德卫刚下了单子,要采购咱们济世堂八千两银子的药材!” 王微一怔,随即眼眶发热,她明白了。 归德卫指挥使刘聚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突然大笔采购,只有一个可能,陈明遇打赢了! 也可以说,陈明遇要发达了。 怪不得高长青等人来到千户所献殷勤,原来是他们知道了陈明遇打了胜仗。 “这是好事啊!” 王微不解地问道:“你济世堂没余钱进货了?” 叶东阳点点头道:“现在济世堂账上还有一千两百八十三两银子,可归德卫进货量太大,咱们仓库里可没有那么多存货!” 王微点点头道:“还差多少银子?” “至少四千两银子!” 叶东阳道:“归德卫订购的都是普通的外伤药,没有贵重药材,都是走量的药材,这一单若是做成,可以净赚一千六七百两银子!” 王微扫了一眼清单:“我给你准备六千两银子,一定要确保质量!” “东阳明白!” 翌日上午,陈明遇终于返回睢州城,睢阳卫右千户所。 远处尘土飞扬,陈明遇率领的凯旋的军队渐行渐近。 “来了来了!”张彪急忙整理衣冠:“都精神点!” 陈明遇坐着马车,缓缓而来,他透过纱帘看见高万青等人满脸谄媚地迎上去,心中稍安这次立下大功,这些墙头草总算知道低头了。 陈明遇并没有给高长青等军官面子,他的手指一扬,竟直接从众人身边掠过,连个正眼都没给! “陈郎,今日为何?” 书房里,王微话未说完,陈明遇已冷笑出声:“微儿,真当他们是来道贺的?” “难道不是?” 陈明遇叹了口气:“睢阳卫已经烂到骨子里,他们这些人,根本不配成为战士!” 王微道:“那陈郎是……” “不用理会他们!” 尽管陈明遇丝毫没有给高长青等人面子,可众人并没有生气,反而非常高兴。 陈明遇的脸色难看归难看,应该是想放过他们了,要不然,陈明遇应假以接受他的好意,出奇不意,一招致命。 陈明遇这一招借侯方夏的虎皮,效果非常好。他虽然借了侯方夏的势,却成功在归德府站稳脚,可问题是,右千户除了马牧、木兰、卢场三个百户所,还有七个百户所,对陈明遇是阳奉阴违。 现在他们表面上臣服,事实上是给陈明遇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第041章下雪了没活路了 睢阳卫右千户所。 天还未亮透,王微已经起身,亲手烧了热水,又往铜盆里加了几片干橘皮,淡淡的清香随着热气氤氲开来。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边,望着仍在熟睡的陈明遇。 男人面容清瘦,眉峰微蹙,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几分警觉。 王微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心,想要抚平那道皱痕。 陈明遇突然睁眼,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待看清是她,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微儿,你起得真早。” 陈明遇的嗓音微哑,带着晨起的慵懒。 王微抿唇一笑:“陈郎,昨日刚回来,千户所积压了不少事务,妾身怕误了时辰。” “再睡会!” 王微也是过来人,看着陈明遇热切危险的目光,她的脸有些羞红:“陈郎,你昨夜……你的身体……” 陈明遇的大手非常有力量,胸膛更加温暖。 等陈明遇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王微取来叠得整齐的青色长衫,又拿出一件厚实的棉布夹袄:“天冷了,多穿些。” 陈明遇任由她服侍自己穿衣,目光却透过半开的窗棂,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赵延宗!” “大人!” 陈明遇转身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一百六十匹战马,还有八十支自来火铳,配用铅弹三千枚!” 陈明遇坐上马车,前往袁府。 来到袁府门前,陈明遇直接进入袁府。 袁府中庭却热闹非凡,一百六十匹骏马在雪地里喷着白气,马车摆放着整齐捆扎着三百支长枪,装在木盒里的八十支乌黑发亮的新式火铳。 袁枢披着狐裘大氅站在廊下,指尖轻轻抚过一匹河曲马的鬃毛:“明遇,这份礼太重了。” 陈明遇哈出一口白雾,笑道:“若非袁公子指点,陈某哪能轻易剿灭秦五?这些马匹火铳,权当谢礼。” 袁枢忽然屏退左右,低声道:“陈兄可知,你的名字……”他指了指北方:“已经写在乾清宫的影壁墙上了。” 陈明遇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陈明遇虽然歼灭了秦五所部,虽然勉强算是以少胜多。 可问题是,现在的大明边军的战斗力还在,曹文诏、曹变蛟、卢象升等都是猛人。特别是曹文诏大部分时间都在与流寇作战,崇祯四年(1631年)六月,在山西阳城一带用计击破农民军王嘉胤部,升临洮总兵。此后先后追剿流寇于陕西、山西等省,击杀点灯子、张飞、红军友等流寇军首领。 陈明遇这点战绩,在曹文诏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陈明遇跟着袁枢来到他的书房内,炭火噼啪作响。 袁枢从紫檀匣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家父旧部、现任通政司右参议的密函。” 信笺上寥寥数语:“圣上日前于乾清宫影壁录名,河南都司睢阳卫右千户陈明遇列于能吏下首,与吴三桂并列。” 陈明遇手指一颤,茶盏险些脱手:“我草,这骂的真脏!” 吴三桂是什么人,但凡有点认知的人都知道,这是吴大汉奸,让陈明遇跟吴三桂并列,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袁枢道:“乾清宫影壁是陛下亲录文武重臣名录之处,能上榜者不过数人!” “袁公子莫要开玩笑。” “陈兄且看这个。” 袁枢又取出一卷黄绫:“这是兵部刚到的邸抄,尚未下发。” 陈明遇展开一看,赫然是奏折抄本。 “准河南都司睢阳卫右千户陈明遇呈报,崇祯七年十月初八日,该员统率本部精锐并归德卫协剿官兵,进剿盘踞兖州府曹州之巨盗秦五所部。 查秦五者,伪中兴福帝徐鸿儒之婿也,啸聚山林十余载,拥众万余,屡抗王师。该寇勾结鲁王府不法属官,劫掠州府,荼毒生灵,罪孽滔天。前据山东按察司呈报,仅崇祯五年至今,该寇即犯下:劫杀官商二十一次,戕害人命六百余口;焚毁驿站六处,致使朝廷公文阻滞;私设税卡,勒索过往商旅白银逾数万两。 陈明遇受命以来,夙夜筹划,亲率死士深入险地。十月初九寅时,官军分三路进剿: 中路以火铳队正面强攻,毙贼一千二百;左路出奇兵截断贼寇退路,生擒匪首刘孟汉、赵黑七等八百三十八人;右路伏兵尽毁贼巢粮秣,断其补给。 是役阵斩贼首秦五,毙匪两千四百七十二名,生擒五千六百三十八人,缴获战马三百二十匹,精铁铠甲三百五十副,火炮九门……我军阵亡二十六人,伤五十七人,可谓以少胜多,战功彪炳。尤可嘉者,陈明遇亲冒矢石,手刃秦五,其忠勇可昭日月。 据此,除将俘获人犯移交山东按察司审决外,理合飞报。 伏乞,天恩敕下部议,将陈明遇破格擢用,以励将士。其所部有功人员,容臣等另行具题请叙。 缘系剿灭积年巨寇事理,未敢擅便,谨题请旨。 崇祯七年十月十五日 兵部尚书、张凤翼(押) (附:缴获鲁王府密函副本、阵斩秦五画押供词) 擢升令:升河南都司睢阳卫右千户陈明遇为河南都司睢阳卫指挥佥事,仍兼睢阳卫剿匪事。” 陈明遇目瞪口呆,怪不得他可以进入崇祯皇帝的视线,兵部把他的战绩扩充了十倍不止, 秦五明明只有一千老弱病残,结果写成了拥众万余,他明明俘虏了七百人,结果变成了五千六百余众…… 直到此时,陈明遇终于明白过来,朱由校当上皇帝本来就是意外,如果天启皇帝不暴毙,如果天启皇帝的儿子没有夭折,朱由校当不成皇帝,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疯批养母李康妃。 这位也是朱由校的贵人,她可是生撕天启皇帝生母王皇后的猛人,明末三大案之一移宫案的当事人,她也是万历宠妃郑贵妃的表侄女。 可问题是,朱由校虽然当上了皇帝,可是他并没有接受当皇帝的培训,他连最基本的制衡之术都不懂,被东林党忽悠得找不到北。 作为一个听着话本和评书长大的王爷,崇祯皇帝用人全凭喜好,所以,他被袁崇焕忽悠瘸了,他最喜欢的就是白马银枪浑身是胆的赵子龙,卢象升这个天启二年的进士,在短短十三年,就升五省总督。 这升官速度,简直就是坐了火箭,当然,还有二十六岁的吴三桂,挂总兵印,这也是崇祯皇帝的手笔。 “袁大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袁枢笑道:“你不是走了侯公子的关系,拿到了剿匪授权吗?” “是啊!” 陈明遇明白过来,这份兵部奏折,可是层层加码,河南都司加了一层,山东都司再加一层,到了中军都督府又加了一层。 反正这种战绩,在卢象升、曹文诏等人面前,并不意外,卢象升依靠一万五千天雄军,把高迎祥二十多万流寇直接打崩了。 “那我……” “不要辜负侯公子的美意!” 等陈明遇返回右千户所的时候,天空开始下起了雪。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下雪了……” 王微点点头道:“也幸亏这段时间,军户们干活用心,千户所的房子,基本上都修好了!” 原本破破烂烂右千户不说是焕然一新,至少可以挡风避雨,没有原来的那种雕梁画栋,但胜在结实。 看着窗外在下雪,陈明遇心中着急似火。 他剿灭秦五,不仅获得了三百多匹马,还有两百多头骡子,以及一百四十九头牛,这让陈明遇的日子好过一点,可问题是,高长青、张彪等人已经向他低头,他们麾下的军户,也是陈明遇的兵,陈明遇也不可能看着他们活活冻死。 陈明遇穿好衣服,来到千户所的大院内,寒风刺骨。 陈明遇看着门下站岗的家丁兵,尽管这些家丁兵,吃得不错,也发了新的军服,却大多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脚上的鞋已经磨破,露出冻得青紫的脚趾。 陈明遇低声问:“赵延宗,卫所冬衣发了吗?” 赵延宗苦笑:“回大人,朝廷的冬衣……又被都指挥使司截留了,根本就没有往卫所发……” 陈明遇眸色一沉,他早该料到。 眼下的大明,可不仅仅是睢阳卫指挥使司有一帮蠹虫,现在大明朝廷也是从上到下,都烂透了。朝廷发出的军饷,没出户部,就少了两三成,到了都督府,再剥削一层,到了将领手中,能有一半就谢天谢地了,层层克扣,到了士兵手中,已经十不足一。 陈明遇坐着马车,前往马牧百户所。 平心而论,马牧百户所的情况还算不错,因为陈明遇把从曹州缴获的物资,除了金银财宝之外,粮食布帛以及其他物资,全部放在这里。 但凡军户过来干活,不仅可以混个温饱,马牧百户所的房子大都修建好了,除了工坊、仓库、军备库、马厩等设施用了砖瓦结构,但更多的则是土坯房。 土坯房挡风避雨不成问题,除了马牧、木兰、卢场三个百户所还能看,其他百户所,则如同叫花子窝一般,惨不忍睹。 陈明遇来到泥湾百户的时候,看着整个百户所死气沉沉,没有一个人出来,他来到一座 破败的土屋前,一个老兵正用枯草堵墙缝,见千户大人亲至,慌得就要跪下。 “小的拜见千户大人!” 陈明遇一把扶住他,触手却是一片冰凉,老人身上的棉袄薄得像纸,袖口还露着发黑的麦秸。 “家里几口人?” “回……回千户大人,小老儿和孙子两个。” 老兵佝偻着背:“孩儿他爹去年剿匪死了,娘改嫁了……” 炕角蜷缩着两个瘦小的身影,见陈明遇看过来,孩子惊恐地往墙角缩了缩。 陈明遇解下自己的斗篷,轻轻盖在孩子身上。 陈明遇现在有钱了,他完全可以从后世采购一批棉衣,别说他麾下的这七八千军户,加上东江军一千人,向一家棉衣工厂采购,最多花几十万块钱,就能购买一万套棉衣。 可问题是,陈明遇空间运载能力太小,一个立方的空间,运载钢材可以运七八吨,可运输棉衣,蓬松状态下撑死二三十件,就算真空压缩,那也只能运载一百件左右,一万件棉衣需要来回运输一百次。 那就需要几万度电,想不经过电网几乎不可能…… 陈明遇返回千户所的时候,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看到的是一张张绝望的脸。 王微不解地望着陈明遇:”陈郎,怎么了?“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现在下雪了,不知道会有多少军户冻死……“ 王微一怔,随即走到妆台前,从暗格取出一本账册:“剿匪所得还剩四万七千两,济世堂这个月进账八百两……” 她话未说完,陈明遇已经摇头:"不够。" 第042章触景生情 “陈郎,要做什么?” “买棉衣。” 陈明遇声音低沉:“至少一万套,才能让军户们熬过这个冬天。” 王微倒吸一口凉气,道:“一万套棉衣,最少也需要二十万两银子。恐怕,归德府买不到这么多棉衣,更何况……” 陈明遇其实也知道,大明虽然种植棉花,但由于生产力低下,棉花产量非常低,通过到五六十斤至七八十斤之间。 正是因为产量低,连粮食都不够吃,哪里有地种棉花? 陈明遇一旦大量采购棉花,哪怕是自己缝制棉衣,也会引起归德府乃至整个河南省的棉价上涨。 现在可不是工业时代,而是小农经济时代,陈明遇为了让他的六百名家丁兵吃上肉,也就每个月购买二十几头猪,居然引起了睢州猪肉价格每斤上涨七八文钱。 王微咬了咬唇,突然眼睛一亮:“妾身有个法子!” “什么办法?” 王微道:“我可以招募军户中的女眷……组织她们缝制棉衣。” “解决不了问题!” 陈明遇发现在大明解决不了的问题,在后世却非常容易解决,以前他最头疼的是电的问题,现在反而不成问题了。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耗电量非常大,而且功率足够大,完全可以偷电,一千度电在洗浴中心,完全不是问题。 像大型洗浴中心,那是耗电大户,商业(会所)按100W/m2~150W/m2计算,进入一个高档洗浴中心,出现一千度的电量误差,甚至不会惊动老总。 这主要是陈明遇以前没有去过大型洗浴中心,偶尔奢侈一把,也就消费百八十块钱。 陈明遇回到后世,手机马上响起。 “陈老弟!”电话那头传来李顺洪亮的声音,与之前那个绝望的男人判若两人:“证据确凿!邱月那女人终于认了!” 陈明遇一下子清醒过来:“真的?她承认假离婚骗财产了?” “岂止承认!” 李顺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赵律师找到那段车内谈话录音后,她又哭又闹,最后全撂了。原来她早就在外面有人,假离婚根本就是预谋好的!” “那小志……” “抚养权官司下周开庭。” 李顺的声音低了下来:“房子和钱……基本追不回来了。那女人把钱大部分都挥霍掉了。不过没关系,重要的是让她付出代价,也让小志知道真相。” 陈明遇默默点头。 这结局不算完美,但已是法律框架内能做到的最好结果。 “陈老弟,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好好谢谢你。” 李顺的热情透过电话传来:“我还叫上了我发小,他说很想见见你。” 陈明遇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晚上六点可以吗?” 陈明遇虽然很忙,但是却没有拒绝李顺的邀请,正是因为李顺,他才认识赵铭城,正是因为他的任性,这才发现赵铭城给他打通另外一条路。 傍晚,陈明遇按照地址来到一家老北京涮肉馆。 推开包厢门,李顺和一个陌生男人已经等在那里。李顺脸色红润,穿着整洁的POLO衫,完全不像当初那个想跳桥的绝望男人。 “陈老弟!” 李顺起身相迎,用力握住陈明遇的手:“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发小魏子东,他是……做旧衣服回收的!” 魏子东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站起来与陈明遇握手,手掌粗糙有力。 “久仰大名。” 魏子东的声音沙哑却充满热情:“顺子天天念叨你,说要不是你拦着他跳桥,又介绍赵律师给他,他现在早不知在哪了。” “别这么说。” 陈明遇有些不好意思:“是赵律师本事大。” 三人落座,服务员端上铜锅和新鲜羊肉。热气腾腾中,李顺详细讲述了案件的最新进展。 “那女人现在哭求和解,愿意吐出剩下的三十万。” 李顺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锅里:“晚了!我非把她送进去不可!她骗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小志?” 魏子东拍拍李顺的肩膀:“行了,今天高兴的日子,不说这些。来,喝酒!” 几杯啤酒下肚,话题转到了各自的工作上。 陈明遇简单说了自己影视公司的情况,魏子东则讲起了他的旧衣回收生意。 “你们别小看这行。” 魏子东眼睛发亮:“现在全国每年淘汰的旧衣服两千多万吨,能出口的不到十分之一。我专门做精品回收,专收那些八九成新的名牌衣服,翻新后卖到东南亚、非洲,每年少数也能挣几百……” 陈明遇来了兴趣:“具体怎么操作?” “很简单。” 魏子东掏出手机,展示几张仓库照片:“我在各小区设回收箱,雇人分拣。品相好的消毒翻新,差一点的打碎做再生纤维。现在政府提倡垃圾分类,我这算环保产业,还有补贴拿……” 照片里,成堆的衣物整齐分类,工人们正在操作各种机器。 陈明遇突然想到什么,心跳加速:“这些衣服……都是免费收来的?” “基本是。” 魏子东咧嘴一笑:“现在人扔衣服跟扔垃圾似的。有些老太太会要个十块八块的,但大部分白送。” 陈明遇的思绪飞速转动。 大明的穷人非常多,如果成本不高的话,可以把旧衣服,或棉衣送到明朝,这样一来,就可以救活无数百姓。 “你那里有棉衣吗?” “棉衣?什么样的棉衣?” 陈明遇笑道:“只要是棉衣就行,成年人,小孩子都可以!” “你要旧棉衣干嘛??” 李顺疑惑地问:“捐给山区?” “不是。” 陈明遇摇摇头,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我是做影视的,马上就有一场大戏要拍,场景就是位于国外的中国城被恐怖份子轰炸,我们原本计划搭建布景,可布景没有真实的服装市场有效果,现在不比从前,观众审美提高了,不好糊弄了!” 魏子东并没有怀疑陈明遇的话,他点点头道:“炸掉烧掉新衣服,确实让人真心疼,我那些货几乎没有成本,直接上真家伙……那场绝对壮观!” “魏哥!” 陈明遇放下筷子,身体前倾:“如果我想从你这批量收购一些品相好的旧棉衣,充当道具,你能提供吗?” “有意思!我仓库里积压了不少品相不错但款式过时的旧棉衣,正愁怎么处理呢。” 魏子东掏出名片递给陈明遇:“随时欢迎你去我仓库挑货,给你成本价。” 不远处,一个服务员不小心打翻了托盘,饮料洒在一位客人身上。领班正快步走来,脸色阴沉。 “对不起,先生!我马上给您擦干净!”一个瘦小的女服务员连连鞠躬,手忙脚乱地拿着毛巾。 “笨手笨脚的!” 客人甩开服务员的手:“叫你们经理来!” 女服务员浑身发抖,眼看就要哭出来。陈明遇注意到她最多二十出头,脸色苍白得不像话,黑眼圈浓重。 “算了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旁边一桌的客人打圆场。 领班赶到,又是一通道歉,最后带着女服务员离开了。 风波平息,餐厅恢复喧闹,但李贤发现陈明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瘦小的背影。 “怎么了?” 陈明遇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那女孩看起来……很累。” 这一幕,让陈明遇想起了从前,他以前也是这样,受尽苦累和白眼,多少心酸肚里咽。 饭局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 走出餐馆时,魏子东拉着陈明遇的手说:“周末来我仓库看看,保准你有惊喜。” “就这么决定了!” 魏子东看了看手机,笑道:“现在才九点半,时间还早,要不,咱们一起去泡个澡,我请客!” 李顺本来不想去,他望着陈明遇。 陈明遇此时也想试试能不能从洗浴中心偷电:“先说好,我请客!” 听到陈明遇如此说,李顺也没有扫兴。 陈明遇和李顺坐上魏子东大奔驰商务车,直接轻车熟路,来到凤凰楼。 “舒服啊……” 魏子东拉长声调,整个人瘫在洗浴中心的休息区沙发上,像一块融化的黄油。 陈明遇忍不住笑了,这位旧衣回收老板此刻只裹着一条汗蒸服,黝黑的皮肤被蒸得发红,活像只煮熟的螃蟹。 “老魏,注意形象。这好歹是高档场所。" “高档个屁!” 魏子东拍着肚皮:“我兄弟开的,给了五折!” 陈明遇轻轻笑着,寻思着如何偷电。 魏子东招了招手,一名服务生快步过来。 “给我们安排个VIP包间,给我这两个兄弟安排两个技术最好的技师,让七十三号过来!” 经理连连点头。十分钟后,三人躺在宽敞的包间里,脚下泡着中药浴盆。门被轻轻推开,两个技师端着工具鱼贯而入。 “晚上好,我是602号技师小雯,很高兴为您服务。”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陈明遇抬头,惊讶地发现正是在火锅店那个打翻饮料的女服务员。近距离看,她更加瘦弱,工作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陈明遇微微坐直了身子:“你……刚才不是火锅店工作吗?” 小雯低着头:“我是兼职,餐厅和按摩部都做。” 她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魏子东皱起眉头:“这么拼?一天工作多久?” “十六……十七个小时吧。” 小雯跪坐在陈明遇面前,开始准备足疗工具:“没关系的,我习惯了。” 陈明遇突然伸手抬起小雯的下巴,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在包间柔和的灯光下,小雯右脸颊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淤青:“这是怎么回事?” 小雯慌忙别过脸:“不小心……撞的。” 包间里陷入沉默,只有洗脚水晃动的声响。 陈明遇注意到小雯在按摩的手在微微发抖,指关节处还有几处结痂的伤口。 足疗进行到半个小时,一个妩媚的身影直接推门跑了进来:“东哥,你有阵子没来了……” 小雯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刮痧板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宽松的衣领下露出一片狰狞的淤紫。 “天啊!你身上……” 小雯手忙脚乱地拉好衣领,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对不起……我去换个人来服务……” 她起身就要走。 “等等……” 第043章李思维太狠了 李顺一把抓住小雯的手腕:“发生什么事了?谁打你了?” 小雯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李顺见状,赶紧拿出纸巾。出去买冰淇淋了。 “是……是我爸。” 小雯终于崩溃了:“他喝醉了就打我……说我没用,赚不到钱。” 陈明遇心中其实明白,这是常见套路:“滥赌的爸,病重的妈,上学的弟弟,破碎的她……” 果然,如同小雯接下的讲出的故事一样,她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她的爸爸是一个长途汽车司机,工作虽然辛苦,收入还不低,勉强可以维持生计。直到三年前,他的爸爸在别人蛊惑下,贷款购买了一辆大货车。 后来大货车出了事故,他的爸爸膝盖受伤,小腿骨折,不能再开车了,就把大货车卖掉,那段时间他的爸爸,心情不好,每日酗酒,在同村人的诱惑下,开始赌博,起初还能隔三差五赢点钱,后来大货车的钱全部输光,欠了一屁股债。 她母亲得了肾病,每周要做三次透析。还有个上初中的弟弟,全家就靠她一个人打工维持。 “我现在两份工!白天在火锅店当服务员,晚上给人按摩。” 小雯抹着眼泪:“可还是不够……爸爸昨天又输了钱,把妈妈的药钱都拿走了……我拦着他,他就……” 她说不下去了,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着。 陈明遇看着流泪的小雯,揣测着她说的是真还是假…… 然而,李顺却听得胸口发闷,这场景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自己被前妻邱月骗光了存款,骗走了房子,自己也同样绝望,同样走投无路。 他轻轻拍了拍小雯的肩膀:“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好不了……” 小雯抽泣着:“债主说下周再不还钱,就要……就要我嫁给我们隔壁村的吴老二,用彩礼抵债!” “放他娘的屁!” 李顺一拍大腿:“欠多少?” “十……十五万。” 李顺沉默了,这笔钱对他来说不算大数目,但也不是随便能拿出来的。 “你父亲打你是违法的。” 陈明遇感觉小雯所说的不像是是谎言,如果小雯在说谎,这说明她的演技太高深了,如果她有这么高深的演技,反而不会混得这么惨。 “你可以报警。” “没用的……” 小雯摇头:“警察来过好几次了,每次都说家庭纠纷调解一下就好。第二天他会打得更凶……” 陈明遇掏出手机:“等等,我认识个律师,可以处理这种案子!” 他拨通了赵铭城的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挂断后,他对小雯说:“赵律师说可以帮你申请保护令,还能追究你父亲的家暴行为。至于债务……如果是赌债,法律上可以不还。” 小雯睁大眼睛:“真……真的吗?” “当然。” 李顺兴奋地道:“赵律师非常厉害,你可以相信陈……陈总!” 陈明遇点头:“明天上午你有空吗?我带你去见他。” 小雯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因为希望:“我……我请假!” 陈明遇不是圣母,但他天性善良,在面对自己力所能及的援手时,他不会袖手旁观。就像当初遇到李顺绝望中想要自杀,陈明遇将李顺从绝望中拉了回来,他不仅因为李顺,认识赵铭城,发现赵铭城的能力。 赵铭城这个人虽然贪财,但是真有能力,只要给钱,他可以做到很多事情,比如说,陈明遇的那幅《墨兰图》,在他的动作下,连同二十九件明朝古董,完成了小范围的拍卖,共计获得税后三千七百八十万元。 陈明遇将其中一千万注入大明风华影视公司,他的个人账户上还有三千六百多万元,这些钱如果去采购一万套新棉衣,哪怕是军大衣这种最便宜也要三十多块钱,那也要花出去三百多万。 可问题是,如果是采购旧棉衣,每吨四千至六千块钱不等,按照每件成年衣棉衣三斤重量计算,一吨旧棉衣差不多六七百件,每件只有十块钱。如果是儿童棉衣,则更便宜。 当然,他在拉李顺的时候,并没有想过通过李顺,获得什么,可李顺也算是间接帮助了他,也不会做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 “对了,你妈妈腿脚没有问题吧?” “没有!” 陈明遇道:“我有一个仓库,平时存放道具,需要找一个人当保安,平时也就是看看监控,如果有异常,可以报警!工作时间自由,不耽误透析!如果没有地方住,那里也可以住!” “真的可以吗?” 小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李顺道:“我们……都明白走投无路是什么感觉。” 陈明遇趁着假装手机充电的时候,将灵蛇手环充满了一千度电,果然,这么大的洗浴中心,用电量大,出现一千度电的波动,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陈明遇心中非常高兴。 李顺以为陈明遇是可以帮忙小雯而高兴,对他一顿赞赏。 第二天陈明遇将小雯介绍给赵铭城,这一次没有提钱的问题。 主要是,这种案子,属于公益性质,一旦介入,对赵铭城的名望有着极大的提高,别说收费,就算是倒贴钱,赵铭城也愿意干。 接下来的事情,陈明遇就不用操心了。 “我们到底去哪?” 李思维好奇地问。 “一个旧衣回收仓库。” 陈明遇发动车子:“我有个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 大明风华影视公司招募的一个编导,是体制内大厂出身,他有一个剧本,写了十二年,一直没有机会拍摄出来,据说,这是他本人的亲身经历。 故事也不算复杂,就是主角前往欧洲旅游,主角太过善良,发现河边出现一个尸体,在他本想报警的时候,发现对方还活着,只是中了数枪,主角将女主带到唐人街救治,却不慎卷入政治斗争中。 陈明遇看到剧本的时候,只能感叹这个编导生不逢时,这是一个类似于《唐人街探案》与《战狼》糅合在一起的故事,带着悬疑元素,也带着动作元素,如果十二年前可以拍摄,说不定可以大卖。 陈明遇简单向李思维讲了他的想法,公司准备拍摄这部电影,但是要从成本的考虑,节约成本。 因为故事的主要场景发生在国外唐人街的服装城,他准备利用魏子东的旧服装,打造一个真正的服装城,在陈明遇的计划中,大约一百吨旧棉衣,外加十吨旧衣服,在五十万元左右,可以搭建一个主拍摄场景。 陈明遇说着自己的构想,李思维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或提问,她的助理则用录音笔,记录着。 魏子东的仓库位于河北省境内,属燕郊工业区,占地面积惊人。刚下车,他们就看见魏子东站在门口招手。 “欢迎欢迎!” 魏子东热情地迎上来。 陈明遇介绍道:“这是我们大明风华影视的李思维李总,首席执行官!” “女中豪杰啊!” 魏子东领着陈明遇和李思维进入仓库。 “这里是分拣区。” 魏子东指着一排排忙碌的工人:“衣服按材质、新旧程度分类。这边是准备出口的,那边是打碎做再生纤维的。” 李思维惊讶地看着堆积如山的衣物:“这么多……都还能穿啊。” “可不是嘛。” 魏子东摇摇头,苦笑道:“现在的人太浪费了。来,带你们看精品区。” 他推开一扇标着“A类”的大门,里面是另一番景象,面积超过数百平方米的大仓库,无数件衣物整齐挂在架子上,按季节和风格分类。从名牌大衣到设计师牛仔裤,应有尽有。 “这些都是八九成新,有的甚至吊牌都没拆。” 魏子东随手拿起一件米色风衣:“看,巴宝莉的,就袖口有点磨损。商场卖上万,我这里按斤称。” 陈明遇看向李思维,发现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件真丝衬衫的料子。 这是一个意大利奢侈品牌,连原装吊牌都没有摘掉。 魏子东道:“我们这里的服装、被褥都是经过洗清,高温消毒,不仅干净,也不会携带任何病毒!” 李思维瞪大眼睛:“陈总,我有一个想法,我们不仅可以进些服装作为道具,还可以进一些服装出租,特别是这些精品服装,一般剧组,大都是租赁,咱们可以把这些旧衣服全买下来,也可以形成咱们的盈利点!” “你看着行就行!” 陈明遇搓搓手道:“魏哥,我需要一些军大衣,你有没有?” “有,这玩意一般没有人购买旧的,都是用来打碎做成保温棉!” 陈明遇道:“成人军大衣先来一百吨,必须高温消毒,我这可是准备当出租用的,拍军旅戏,要么不用,要用就是几百上千套!” “小意思!” 魏子东道:“棉衣出口六千一吨,给陈老弟你,四千一吨,陈老弟,你有仓库吗?我给你送过去!” “仓库有,面积一千七百多平方!” 正在说话间,陈明遇发现一个仓库里存满了老式的粗布:“你这里不是只有旧衣服吗?怎么还有布?” “当破烂收的,现在谁还穿这种布料的衣服?” “这些布,我要了!” 陈明遇望着李思维道:“这种老粗布,可以做成年代服装,用来出租,保证足够真实!” 魏子东拍拍手:“那正好!来,我给你们看个东西。” 他领着两人来到仓库角落的一个小工作间,面积不大,只有三四百平方,里面摆着十几台缝纫机和各种布料工具,墙上还挂着几件改造过的服装样品。 “这是我去年尝试做的改造作坊,雇了个设计师。” 魏子东耸耸肩:“但那家伙嫌工资低跑了,这里一直闲置着。” 陈明遇眼睛露出精光:“这些设备和布料,我都要了!” “好说好说!” 魏子东无意间谈起一笔大生意,心中甚是高兴:“陈老弟,就这么说定了!” 谈价格的事情,陈明遇没有操心,女人砍价是专业的。 果然,半个小时后。 陈明遇在外面抽烟,魏子东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陈老弟,你这个首席执行官,太狠了!” 第044章让大明重生 魏子东叼着烟,站在仓库门口,看着工人将最后一台分拣机搬上货车,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娘们,杀价杀得骨头都不剩!” 陈明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能卖掉就不错了,你不是说这批设备放仓库里都快生锈了吗?” “话是这么说……” 魏子东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白雾:“但这价格,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魏子东这批旧设备加上六十七吨积压的旧布,总共才卖了五十八万,价格压得极低,但没办法,魏子东在谈价的时候,露出了自己急着回笼资金,李思维看到机会,狠狠压价,他最终只能咬牙认了。 “行了,别郁闷了。” 陈明遇笑着道:“等我将来电影大卖了,再给你一个大红包。” 如果让陈明遇自己谈价格,这些旧棉衣加上布料,还有服装加工设备,至少需要两百万,可李思维只出到一百零八万。 魏子东叹了口气:“也就是,换了其他人,我绝对不卖!” 陈明遇笑了笑:“改天一起去泡澡!” “好说!” 陈明遇位于涿州的仓库,第一个员工,也就是小雯的母亲郑爱华。 郑爱华今年四十六岁,瘦削的脸上带着病容,但眼神却很坚毅。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大衣,站在仓库门口,有些拘谨地看着陈明遇:“陈老板,我……我能干点什么?” 陈明遇笑着摆手:“郑姨,别叫我老板,叫我小陈就行。” 他带着郑爱华在仓库大院里转了一圈,指着堆积如山的旧衣服说道:“咱们的活儿很简单,一般也没有外人过来,反正保卫室里有监控,你每天看看监控,就是注意防火就行。” 郑爱华点点头,伸手摸了摸那些衣服,忽然低声说道:“这些衣服……其实很多都能穿。” 陈明遇一愣:“您要是喜欢,可以随便挑几件。” 郑爱华连忙摇头:“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 陈明遇笑了笑,直接走到一堆女装前,随手挑了十几件递给她:"郑姨,您别客气,这些衣服放着也是放着,您拿回去改改,说不定还能穿出花样来。” 郑爱华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但眼神里还是带着些局促。 陈明遇则是进入棉衣区,趁着郑爱华旧意棉衣,陈明遇的意念一动,一百多件大衣收入空间。 陈明遇此时才发现,意念可以把棉衣压缩起来,装进那个系统空间里。 郑爱华发现前面的棉衣似乎少了几十件,现场只有她和陈明遇两人,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陈明遇从仓库返回离开,开着车返回出租屋,在返回出租屋的路上,他经过一家劳保用品店,又购买一些工装棉袄棉裤,由于现在并不是寒冬腊月,属于棉衣的淡季,每家店里备货不多,几十上百件而已。 将这些劳保棉衣搬进出租屋,陈明遇试着用一个绷带,将这些棉袄和棉裤,一起搬到明朝。 随着意念一动,陈明遇回到明朝。 陈明遇将空间里的军大衣以及购买的棉袄棉裤, 此时的陈明遇来到睢阳卫右千户所的院子里,望着方思明道:“思明!” “大人有何吩咐!” “通知千户所里执勤的家丁兵!” 陈明遇接着道:“过来领棉衣棉裤!” 方思明道:“不是说,咱们睢阳卫的冬装被都司……” “本千户自己买的!” “千户大人,这可使不得!” 方思明也知道,随着天气逐渐寒冷,棉衣越来越贵,原来一套棉衣需要二十两银子,现在已经涨到二十五两银子,六百三十多名家丁兵,这就需要一万五千多两银子。 陈明遇淡淡地道:“本千户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兵受冻!” 随着方思明吹响哨声,千户所的家丁兵迅速集合。 陈明遇拿出一件件棉衣,分别发给这些家丁兵。 家丁兵接着手中的黑色棉袄、棉裤,还有一件军大衣,激动得跪在陈明遇面前:“大人……” 家丁兵刘大牛的眼泪就滚落下来,他从小到大,还没有穿过新棉衣,其实这些棉衣,很多都不是新的,然而,在刘大牛眼中,这就是新棉衣,松软,干净,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起来,都不许跪!” 陈明遇板着脸道:“你们都是我的兵,膝盖绝对不能软!” “是,大人!” 接过陈明遇手中的棉衣,这些家丁兵,心中非常感激,他们最庆兴的一件事,就是成为了陈明遇的家丁兵。 五十名家丁兵发完棉衣,众家丁兵就迫不急大待的穿在身上,这些棉衣虽然大部分是旧货,可却是货真价实的棉衣,非常暖和。 尽管寒风呼啸,却吹不进他们的棉衣。 陈明遇看着还剩余五十多件棉衣道:“方思明,其他人的棉衣,还没有到货,需要等等,让兄弟们不要着急,人人都会有!” “卑职明白!” “大人!” 陈明遇看到赵延宗过来,他身上穿着一件棉衣,应该是穿了很多年,棉花已经不再蓬松,陈明遇指着厢房到:“延宗、思明,你们进入各挑五件棉衣,回去拿给家里!” “这可使不得!” “没事!” 陈明遇书房,并没有在明朝过多停留,毕竟他需要很多次,才能把这些棉衣搬过来,回到现代。 陈明遇这一次搬回的货物有点多,他发现手环耗电量居然高达八格,他非常疲惫,本想找个地方吃饭,又想起凤凰楼里有自助餐。 陈明遇就直接开到凤凰楼,先去泡澡,然后去自助餐厅吃饭,可别说,凤凰楼的厨师厨艺不错,最关键的是,这里面的食材不错,并不是像一般自助餐厅里,用的是合成牛肉。 当然,价格也有点小贵,人均是269元,陈明遇吃到非常开心,随后开了一个房间,做了一个全身按摩,不知不觉间,陈明遇就深深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陈明遇先从充满电,前往前台结账。 前台服务员笑道:“哥,充卡现有优惠,充一千赠门票一张,充三千赠……” 陈明遇道:“充一万呢!” “赠两千!” “那就充一万!” 陈明遇寻思着只要自己每来一次,充一千度电,自己也不算亏。 陈明遇刚到仓库门卫室前就愣住了。 郑爱华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改良旗袍。那旗袍原本是一件过时的长款连衣裙,但被她重新裁剪后,腰身收得恰到好处,下摆开衩,袖口还绣了几朵暗纹小花,整件衣服瞬间从土气大妈款变成了复古高级风。 “郑姨,这……这是您自己改的?” 陈明遇惊讶地问。 郑爱华有些不好意思:“昨晚睡不着,就随手改了一下……不合规矩的话,我明天换回来。” “不不不!” 陈明遇连忙摆手:“这太合规矩了!” 他走近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件衣服的做工极其精细,针脚细密均匀,就连内衬都处理得一丝不苟。 “郑姨,您以前……是裁缝?” 郑摇摇点点头:“年轻时候,我读的是二纺厂技校,毕业后在二纺厂干了十几年,后来二纺厂倒闭……就没再做了。” 陈明遇眼睛一亮:“那您还会做别的款式吗?” 郑爱华笑了笑:“只要给我布料,什么款式都能做。” 陈明遇二话不说,直接掏出手机,给李思维打了个电话:“思维,你快来仓库一趟!我发现了个宝藏!” 半小时后,林雨晴赶到仓库。 当她看到郑爱华身上那件改造的旗袍时,眼睛瞬间睁大:“这……这是您自己改的?” 郑爱华点点头,有些忐忑:“是不是……不太好看?” “不!是太好看了!” 李思维激动地拉住她的手:“郑姨,您这手艺,比专业设计师还厉害!” 陈明遇在一旁笑道:“我就说吧,咱们捡到宝了!” 李思维立刻拉着郑爱华坐下,拿出自己手机,从里面调出一些明朝制式皇后宫装图:“郑姨,您看看,这些款式您能做吗?” 郑爱华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点头道:“不难,就是细节上要调整一下。” “那太好了!” 李思维兴奋地说:“咱们可以专门做一个高端宫装系列,让旧衣服变成独一无二的设计款!” 陈明遇点点头道:“有搞头?” “当然有搞头了!” 李思维指着图片上的高端汉服道:“这样的衣服,剧组租至少每天要三五百块,咱们出租一次,就能回本,剩下来就是赚的!” 陈明遇看着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成就感。 李思维突然道:“苏桐!” 直到此时,陈明遇这才知道,李思维的助理叫苏桐。 “你身上带着用工合同吗?” “带着呢!” 苏桐取出背包,从背包里拿出十几份合同模板。 李思维道:“郑姨,我现在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大明风华影视公司,担任服装部副主管,底薪一万二,加项目提成,五险一金,享受国家假日补贴,上五休二,你感觉怎么样?” 郑爱华愣住了:“什么?” 天地良心,她从十九岁中专毕业以后,工作了将二十九年,还没有拿过一万二的工资。 “您不满意?” “满意,满意!” “满意的话,那就签字!” 李思维直接将笔塞到郑爱华的手中。 陈明遇也在感慨,原本只是想帮郑爱华一份工作,可以在治病的时候,有一份收入,却没想到,她的加入,竟然让大明风华服装部的价值直接翻倍! 陈明遇没有打扰李思维与郑爱华的交流,他则是来到棉衣仓库,将空间装满,然后又般往大明! 此时的陈明遇,通过反复机械式的劳动,利用洗浴中心充电,仓库搬运的模式,一天六趟,将六百多套棉衣,六百多件军大衣搬到大明。 他麾下的军户暂时管不上,可陈明遇的六百多名家丁兵,人人配发了棉袄、棉裤、军大衣三件套。 陈明遇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仓库,虽然他从仓库里搬了六百多件棉衣,可放在一百多吨的大仓库里,还真看不出来。 郑姨突然低声说道:“小陈,谢谢你。” 陈明遇一愣:“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郑爱华的声音有些哽咽:“自从生病后,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用了……没想到,现在还能靠手艺赚钱。” 陈明遇笑了笑:“郑姨,是您自己的手艺好,我们才是沾光的人。” 郑爱华摇摇头,没再说话,但眼神里的感激却藏不住。 陈明遇看着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仓库,心里默默想道,旧衣服可以重生,人其实也是一样,虽然他没有重生,可他拥有了重生的能力。 他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利用后世的知识,后世的科技,让那个满目苍夷的大明重生。 第045章你想怎么谢陈郎 大明,睢卫、睢阳卫右千户所。 陈明遇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上,他开始思考。 其实一直以来,陈明遇并没有把全部心思用在大明身上,他明明有能力改变大明,却始终当作一个看客,哪怕成为睢阳卫右千户以来,他还是秉着立足归德府,赚点小钱钱的心思。 李思维的遭遇,其实和郑爱华差不多。 李思维没有能力吗?大明风华影视公司从注册,选址、人员招聘、公司架构组建,陈明遇完全放手,并没有过问,他付出的只是五百万注册资金,以及后续的一千万资金注入,可李思维这个连部门主管都没有当过的人,却可以胜任一个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就目前为止,大明风华第一个项目已经通过审核、剧组以及拍摄团队已经开始全国选景,马上可以进入实际拍摄阶段,哪怕陈明遇没有搞过影视,但是他会看一个故事精彩不精彩。 李思维、郑爱华、还有那个怀才不遇的编导项浩,他们并不是能力不足,而是缺乏一个机会,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大明其实与郑爱华、李思维一样,有很多人缺乏一个展示自己能力的平台。 因为陈国栋第一个投靠他,他才在陈国栋的马牧百户所建立兵工厂,可结果发现,陈国栋是一个优秀管理式的人才,管理五六千人一边施工建造厂房,一边生产。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马牧兵工厂依靠着他提供的七八吨螺纹钢、三吨多无缝钢管、以及两吨多镀锌钢片,马牧兵工厂已经生产出了六百六十余支燧发铳,一千多柄长刀,三百五十支长枪、七百八十副铠甲,十六门一零八毫米孔径的佛郎机子母炮。 虽然他往马牧兵工厂前前后后投入了四万多两银子,外加五万多石粮食,不仅打造了一座占地一千多亩的小城,还实现了数万两银子的产值。 如果这些铠甲和火铳对外销售,陈明遇不仅不亏钱,反而会小赚一笔。 那么问题来了,其他人呢? 李建功、张彪呢?高长青呢?他们是不是人才? 陈明遇已经得知,兵部已经提拔他为睢阳卫指挥佥事,只要走完程序,他就升官了。官越大,责任越大,能够做的事情也就越多。 王微捧着热茶站在一旁,看着陈明遇盯着窗外出神,轻声道:“陈郎,不高兴?” 陈明遇摇头,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不是不高兴,是在想……值不值得。” “什么值不值得?” “为这个朝廷拼命。” 王微心头一跳。她早知道陈明遇对大明没什么忠心,可亲耳听他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窗外飘着雪,陈明遇忽然问:“微儿还记得陈国栋吗?” 王微点头:“马牧百户所百户官,妾身知道他,他很有的本事,放在太祖爷或成祖爷时期,他一定能封侯拜将!” 陈明遇冷笑:“可在我手里,他能养活半个卫所。” 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名册:“张彪,世袭百户,弓马娴熟,曾一箭射穿百步外的铜钱,却因无用武之地,当了十年百户。” “高长青,精通算学,能双手同时打两把算盘,结果被派去管仓库,整天和老鼠斗智斗勇。还有李建功……” 陈明遇突然把名册摔在桌上:“这些人哪个不是人才?可大明用他们了吗?” 王微沉默,她知道陈明遇说的没错,大明不缺能人,缺的是肯用能人的人。 正说着,赵延宗匆匆进来:“大人,张彪求见。” 陈明遇挑眉:“让他进来。” 张彪一进门就跪下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下官愿誓死效忠大人!求千户大人,救救我们百户所的军户……” 陈明遇没叫他起来,只是问:“为什么?” “我们百户所军户,就近去木兰百户所扛活,也能混上饭吃,可现在天降大雪,天气骤冷,军户们缺衣少食,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陈明遇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道:“若我让你去干一桩掉脑袋的事情,你敢吗?” “敢!” “若我要你对抗鲁王府呢?” 张彪咬牙道:“下官这条命,早就是大人的了!” 陈明遇终于笑了,亲手扶起他:“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陈明遇在后世,查过归德府境内的资源,整个归德府境内,拥有丰富的资源,其中煤炭资源超过一千亿吨,而且还是全国六大无烟煤基地之一。 归德府境内的煤炭资源虽然丰富,可问题是,超过九成的煤炭,开采难度极大,除了位于永城境内的永夏矿区,煤层在地下三百至六百米之间以外,大部分煤层在一千二百米至一千八百米之间。 别说在大明,就算在后世,像这种深井超过一千米的煤层,开采成本太难,没有商业竞争优势。 但是在归德府与兖州交界处的胡庄却有商丘唯一的浅煤矿区,这座胡庄煤矿虽然属于浅煤矿,但储存量不大,只有二百三十万吨,在后世属于特小型煤矿。 陈明遇虽然可以通过后世,获得大量的物资,可问题是,他总不能无条件送给这些军户,一旦送了棉衣,是不是还需要送粮食? 没错,陈明遇现在能养活右千户的八九千人,可问题是,他马上就要成为睢阳卫指挥佥事了。 也就是说,他从上校团长升为师级参谋或作训科主任,每个卫所有四名指挥佥事,分别负责屯田、军事训练、军纪以及维护地方治安工作。 陈明遇看过他的擢升令,他是负责治安和剿匪的指挥佥事,也就意味着,他不再担任右千户的千户,还有权调动整个睢阳卫,到时候,理论上,整个卫所都是他的兵,睢阳卫虽然只有五千六百人的编制,却有八万多军属,占了整个睢州城四分之一的人口。 他还能养活一座州城的人口不成?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军户们,自给其力,他可以给军户们一个机会。 张彪跟着陈明遇来到千户所大堂,陈明遇指着归德府境内的地图道:“这里是胡庄,也是归德府与兖州府交界处……” 张彪明白过来:“大人的意思是,我把这里拿下来?” “如果是土匪,你能把他们拿下来,可问题是,他们都是大明的良民百姓,你怎么拿下来?” 陈明遇还在思考,如何把这个只有两百多户,不到一千人的村子拿下来,只要拿下这里,就可以开设一座煤矿,可以通过采煤养活数千上万人都不成问题。 陈明遇将一叠黄册重重拍在案上,溅起的灰尘在晨光中飞舞。 “胡庄一千七百三十亩上等水浇地,本该是卫所军屯。” 陈明遇手指划过册页上的朱批:“如今却被胡守仁这个举人占去,养着两三十户佃农给他种桑养蚕!” 张彪盯着册页上密密麻麻的红圈,喉结动了动:“大人是要……” “十日内,让这些田地回到千户所手中。” 陈明遇写了一张条子:“这是马牧百户所兵工厂的提货条子,二十弩机,两万支箭,一百柄刀,许你便宜行事。” 张彪接过字条,基本上明白了陈明遇的打算,这是对他的考验,也是让他拿出投名状。 胡守仁这个举人,可不是普通的举人,他是在鲁王府担任教席,也是五王子朱以派的老师。 以鲁王府的实力,别说他这个百户惹不起,就算是陈明遇也惹不起。 明面上想要拿回这些地,肯定不容易。 张彪当夜回到百户所,就带着人前往马牧百户所,准备提走陈明遇许给他的兵刃,当张彪来到马牧百户所的时候,看着高大的院墙,以及百户所院内的发出熙熙攘攘的声音。 张彪的亲兵目瞪口呆地道:“这里是马牧百户所?这恐怕比守御千户所还要大吧?” 陈国栋这个马牧百户所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张彪非常清楚,以前他比自己更穷,现在听说陈国栋发达了,他们整个马牧百户所,富得流油,放屁都油裤裆。 张彪见到陈国栋的时候,陈国栋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些装备。 两辆大车装着一百柄刀、二十具弩机离开马牧百户所。 当夜张彪带着其麾下的三十余人,连夜潜入胡守仁的宅子,胡守仁也养了三十多名仆从,可面对张彪麾下,不堪一击,短短两炷香时间,他就控制住了整座胡宅。 张彪抢走胡守仁家中的浮财,共计八千两银子,两百多贯铜钱,还有三百提生丝,以及六十多头牛。 临走的时候,张彪让人绑架了胡守仁的小儿子胡进,并留下一句话:“想要儿子,拿一万两银子前往赎人李家寨赎人!” 归德府,济世堂,后院。 苏小小穿着一条崭新的粉色棉衣,这件衣服,其实是陈明遇从旧货堆里找出来的,只是腰部松紧带有些松动,被郑爱华三两下就修好了。 “神仙哥哥,好看吗?” 苏小小转了个圈。 “特别好看。” 陈明遇由衷地说。 苏孟娘抱着几件衣服,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笑容:“陈明遇,今晚来我家吃饭吧。我……我想好好谢谢你。” “你想怎么谢陈郎?” 王微从外面进来,端着一壶热酒。 苏孟娘有些心虚,吓得不敢说话。 第046章紧急集合 “夫人容禀!” 苏三娘突然进来道:“陈大哥是南京人,姐姐前日救了杨二的婆娘,杨二送送了六条黄鳝作为谢礼,姐姐想着陈大明是南京人,就想做一道南京特色菜炖生敲,给陈大哥补补身子!” “有心人了!” 王微用帕子掩住鼻子退后半步,不是嫌腌臜,而是苏三娘补丁摞补丁的裙角扬起灰尘,扑在了她新裁的月华裙上。 苏孟娘不敢直视王微的目光,她低着头,脚指头能扣出三室一厅。 王微的目光落在苏孟娘的手腕上,苏孟娘刚刚想缩手,却被王微一把抓住手腕:“这琉璃手链倒有些眼熟……” 苏孟娘手上的镯子,自然是陈明遇送的,其实也是后世九块九包邮的玻璃手链,放进大明可以值数十两银子。 此刻在王微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苏孟娘感觉手链有些烫手。 陈明遇与苏孟娘清清白白,正准备解释,可话到嘴边,却感觉不妥当,现在解释,岂不是等于掩饰? “神仙哥哥快看!” 稚嫩的童音劈开凝滞的空气。苏小小举着撕破的画纸扑来,墨汁在陈明遇袍角绽开大团乌云。画中持剑的英武男子被拦腰截断,小丫头急得直跺脚:“妖怪把哥哥吃掉了!” 翠儿要拦住苏小小,反被小丫头抓伤了手背。满屋人仰马翻间。 陈明遇突然大笑,就着墨渍在残纸上挥毫:“小小你看,这是哥哥在云里翻跟斗呢!” 墨龙在云端腾跃,撕破的裂痕化作雷电。 苏小小挂着鼻涕泡拍手,浑然不觉王微的帕子已绞成麻花。 王微看着陈明遇与苏小小在一起玩耍,似乎明白了什么。 “明日让锦绣坊来量尺寸。” 王微突然开口,腕上翡翠镯子磕在药柜发出清响:“给两位娘子裁两身新衣,她故意抚过苏三娘袖口的补丁:“总不好叫人以为,我们陈家亏待故人。” 苏三娘朝着苏孟娘使了一个眼色,二人急忙进入后院的厨房。 王微递来热酒:“陈郎现在想做什么?” 陈明遇接过热酒仰头饮尽:“接下来,咱们恐怕要一直住在睢州城了,这边的济世堂也顾不上了,不如……” “陈郎是想把济世堂搬到睢州?” 陈明遇摇摇头道:“不是搬到睢州,而是准备在睢州开一座济世堂分店!” 说到这里,陈明遇转身道:“传文,你让东阳过来一趟!” “是!” 不多时,叶东阳进来,躬身道:“拜见师父!” “东阳,为师准备在睢州再开设一家济世堂分店!” 陈明遇望着叶东堂道:“以后,归德府城这边的济世堂,就依靠你了,如果遇到病症你救治不了可以移送至睢州!” “师父,我想跟你去睢州!” “你要是去了睢州,那这边的济世堂谁来坐堂?” 叶东阳笑了笑道:“可以让鹤年堂的秦郎中过来坐堂!” “秦郎中?” 叶东阳解释道:“鹤年堂秦家,本来是归德府有名的名医,只是老师开设济世堂以后,依靠着老师医术和灵药,咱们济世堂把鹤年堂挤得已经没有生意可做了!” “不会吧” 陈明遇难以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 虽然陈明遇从后世先后购买了三四万元的非处方药,基本上可以应对头疼脑热之类的常见病。 “师父有所不知,鹤年堂主打的就是医治补肾壮阳之类的疾病,自从师父的龙虎丹一出,鹤年堂几乎门可罗雀!” 叶东阳苦笑道:“特别是归德卫下了八千两的订单,秦老郎中一气之下病倒了,现在鹤年堂的坐堂郎中是秦朗中的二儿子秦世秀,秦世秀早就想拜老师为师!” 就在说话间,赵延宗突然跑进来:“大人,出大事了!” 叶东阳明白是怎么回事,起身要告辞。 陈明遇道:“东阳,你先等等!” 陈明遇来到后院的书房里,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赵延宗急道:“张彪……张百户,带人把胡守仁的独子绑了!” “什么?” 陈明遇让张彪解决胡庄军田问题,其实这个问题有很多种解决办法,可以向卫指挥使司衙门告状。陈明遇马上就要成为睢阳卫的指挥佥事,只要张彪在这个时候告状,陈明遇在升任指挥佥事以后,就可以借机清查军田被侵占的案子。 当然,还有其他方式,就是让张彪借着剿匪的名义,把土匪往胡庄赶,只要土匪过境,把胡庄抢了烧了,让胡守仁感觉肉疼,胡守仁为了报仇,还会求到陈明遇头上,到时候主动权还在陈明遇手上。 可现在,张彪这个明明苦主,硬生生变成了凶手。 陈明遇起身道:“张彪现在在哪儿?” “在他们百户所!” “备车,马上去张庄百户所!” 陈明遇也顾不得济世堂开分店的事情了,乘坐着马车,急忙前往张庄百户所,张庄百户所距离归德府城更近一些,与木兰百户所挨着,是属于睢阳卫在城外的四十二个屯所之一。 陈明遇抵达张庄百户所的时候,发现张彪并不在张庄百户所,整个百户所倒是喜气洋洋,家家户户都在做饭,空气中弥漫着粥的香味。 “千户大人!” 陈明遇来到张庄百户所大堂,整个百户所大堂只有三四名军户,大堂没有点燃火盆,比马车里还冷。 陈明遇冻得直哆嗦:“让张彪过来见本千户!” “千户大人……我们百户不在百户所!” “不在,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百户大人外出的时候,并没有吩咐卑职!” 陈明遇的脸色阴沉下来:“赵延宗,咱们走!去马牧百户所!” 陈明遇并没有在张庄百户所停留,张彪这下闯大祸了,这让陈明遇没有安全感,他决定马上前往马牧百户所,与自己的家丁兵在一起。 然而,陈明遇的马车刚刚出了马牧百户所不过十数里,就看到官道上出现数十名骑士,看对方的服饰,每个人的头上,都带着绣有獬豸的交脚幞头。 “千户大人,应该是山东按察使司的人!” 陈明遇心中一动:“难道说对方行动这么快?” 数十名骑士,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上前道:“陈大人!” 陈明遇走出马车:“阁下是……” “在下杨释,山东按察使司指挥佥事,有一个案子,还需要陈大人协助调查!” 杨释大手一挥,数十名骑士,端着弩机对准陈明遇一行人。 陈明遇转身,却见身后又出现数十名骑士。 “杨大人,你是专门来捉拿本官的吗?” 杨释冷笑道:“一个小小正五品千户,也敢在本官面前自称本官,真是好胆!拿下!” “我看谁敢!” 陈明遇心中暗暗叫苦,他这一次返回归德府城,因为归德府不是睢州,他的家丁兵可不能披甲,也不能携带枪支弓弩。 他身边的家丁兵只有一柄刀,面对弩机的射击,毫无还手之力。 杨释淡淡地道:“陈千户,你想造反不成?” “有驾帖吗?” 陈明遇也知道驾帖,就是明朝的逮捕令。 杨释伸手入怀,随即掏出一份文书。 陈明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山东按察使司咨:准兖州府衙、睢阳卫指挥使司联名呈报,查河南都司睢阳卫右千户所千户陈明遇,身膺武职,不思忠勤报国,反行悖逆之事。据查实迹: “一、杀良冒功。该员借剿匪之名,屠戮山东兖州府曹州曹县良民共六百三十八人,构陷从匪,擅改军功。二、擅权虐民。纵容部将张彪等劫掠士绅,绑架举人胡守仁之子,酷刑逼供,坏朝廷体统。三、勾连匪类。其名下济世堂私贩硝石火药,暗通鲁南巨寇,有缴获匪首密信为证。” 依《大明律·刑律》:“武官杀良冒功者斩”;《兵律》:“私通贼寇者凌迟”。今证据确凿,合行拿问。 为此帖仰指挥佥事杨某、锦衣卫百户高某,率缇骑一百三十名,星夜驰赴睢阳卫,会同兖州府衙:即刻锁拿陈明遇并一干党羽,查封济世堂及各田庄;追缴私占田亩册籍、军械火药等赃证,敢有抗命者,以谋逆论,就地正法。 陈明遇看着这份驾帖,看着睢阳卫指挥使司这七个字,心中除了苦笑,还是苦笑,自己太大意了,也可以说是中计了。 难道说,张彪的投靠,本身就是一个局? “陈大人,这上面有山东按察司印、锦衣卫北镇抚司关防,这可是如假包换的驾帖,怎么样?跟本官走一趟?” 陈明遇叹了口气:“好!” 陈明遇此时没有办法反抗,首先是他身边只有十二名家丁兵,没有铠甲的家丁兵,对方巴不得陈明遇反抗呢,顺便给陈明遇扣上谋反的帽子。 陈明遇不怕扣上谋反的帽子,只是……如果以来,会牵连袁可立、袁枢,当然,最重要的是,陈明遇真不怕他们,现在陈明遇的手换里还有八格电,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原地消失,回到现代。 赵延宗和陈明遇一起被捉拿住。 马牧百户所,突然响起浑厚的牛角号声:“全军紧急集合!” 第047章咱们反了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马牧百户所的土墙上突然响起牛角号。这浑厚的牛角号声音像是把钝刀划破夜幕,惊得屯堡里炸了锅。 王铁柱这个右局百总现在有了自己的坐骑,但凡军人就没有不爱战马的,他正给战马刷毛,闻声紧急集合的牛角号声,他放下刷子,大吼道:“右局甲哨、乙哨、丙哨、迅速披甲,炮哨准备好火药和炮弹,马哨,马上出发,放出警戒响……” 屯堡巷道里,陈明遇的家丁兵们边跑边套铠甲,军户们也迅速向校场集合。 马牧百户所的大堂里,王铁柱人未到,声音先至:“谁吹的号,什么情况?” 王铁柱一眼就看到大堂中正躺着一名青年,这名青年背上插着数只弩箭,弩箭不长,仅有八寸。 “锦衣卫的诸葛连弩?” 受伤的青年强撑着道:“是山东按察司的人,把大人抓走了!” 王铁柱一把抓住受伤的青年:“按察司的人为什么要抓大人?” 青年脑袋一歪已经陷入昏迷。 医护兵上前,就地开始处理青年的伤口。 方思明急道:“老王,你说说,现在怎么办?” “这个……” 王铁柱刚刚成为陈明遇的家丁兵百总不过一个多月时间,他刚刚领过一个月的军饷,现在锦衣卫抓了陈明遇,只怕没有以后了…… 方思明大吼道:“左局,骑哨全部散出去,找,他们跑不远……” 王铁柱道:“你想做什么?从锦衣卫手中抢人?” 方思明怒视着王铁柱道:“你的意思是,不管大人了?” “我……” 王铁柱一时语塞。 “怪不得你们东江军混成这个鸟样……” 陈国栋朝着王铁柱吐了一口口水。 王铁柱勃然大怒道:“你……” “你什么你!” 陈国栋满脸不屑地道:“我有说错吗?袁崇焕跑到你们东江军的地盘上,一刀砍了毛文龙,你们东江军敢吱声吗?” 王铁柱根本就没有办法辩驳,陈国栋说的是事实。 其实,从根子上来说,陈国栋其实也是东江军旧部出身,他对东江军的各种隐秘,如数家珍一般,接着说道:“东江军副总兵陈继盛陈帅,为了大局,忍气吞声,可结果呢,陈帅也被人杀了,现在的东江军都剩一群软骨头!可怜啊,陈大人花了数万两银子,几千石粮食,养了一群白眼狼!” 方思明道:“陈百户,你准备怎么做?” 陈国栋淡淡地道:“咱们反了!” 马牧百户所的校场上,此时的家丁兵已经集合完毕,陈明遇的家丁兵自剿灭山东响马秦五以后,获得了两百多头骡子,一百六十多匹战马,陈明遇利用这些骡马,全部加强在了他的军队中。 陈明遇原本的家丁兵,是一支没有骑兵的纯步兵部队,现在则是成立了两个骑兵哨,共计一百名骑兵,装备战马一百六十匹,每哨备用战马三十匹。 增设的骑兵哨以外,还把原来的辎重队增设成辎重哨,全哨共装备二十辆马车,装备四十头骡子,医护兵队和炊事兵队各装备五辆马车,各装备十头骡子。 同时,炮哨也采取骡马拖拽火炮和炮弹。现在每个局在增设一个骑兵哨的情况下,增加一百人,多装备七十头骡子以及八十匹战马,陈明遇本想把这支军队打造成骡马化军队,只是非常可惜,一切都没有来得及实现。 陈国栋登上点校台,望着六百多名陈明遇的家丁兵。 此时的这些家丁兵,人人披着铠甲,腰挂横刀,背着自发式火铳或长枪,还有的人拿着盾牌。由于陈明遇给家丁兵最好的待遇,哪怕当初瘦骨嶙峋的军户,现在脸上也有了肉,变得红光满面。 王铁柱虽然有点怂,但练兵还是有真本事的,这些家丁兵现在精神抖擞,士气高昂。 陈国栋别看骂王铁柱的时候非常利索,上了点将台,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愣了一会儿,搜肠刮肚想着戏文里人家怎么做的,可问题是,戏文里可没有讲过如何造反。 想不通的情况下,他索性不想了,他大声道:“兄弟们,咱们反了吧!” 下面的众家丁兵一片哗然。 平心而论,陈明遇对他们实在太好了,好多人以前就想过,陈明遇是不是想造反,毕竟整个大明,所有的军队,也没有像他们一样,每天可以吃三顿干饭,而且不限量,随便吃,也没有哪支军队,每天三训。 陈国栋接着道:“诸位兄弟,自从陈大人当了咱们千户,兄弟才活得像个人,你们身上的穿的衣服,吃的粮,还有手中的拿的钱,都是陈大人自掏腰包给你们的,你们现在肚子里有食了,家里的婆娘孩子也吃饱穿得暖了,现在这狗造的官府抓了咱们陈大人,听说还要抄了济世堂,这就是要砸了咱们兄弟的饭碗,断咱们的活路……兄弟们,咱们反了吧!” “反了!” 方思明振臂大呼:“兄弟们,这该死的世道,贼老天的眼早就瞎了,没有陈大人,咱们活不过这个冬天,更何况,咱们是陈大人的家丁兵,谁都可以退,但是咱们不能退!” 方思明的话,是压倒众家丁兵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在成为陈明遇的家丁兵时,就与陈明遇结成利益联盟,陈明遇升官发财,他们跟着沾光,可是陈明遇倒霉,他们也会被清算,他们现在连军户都不是。 “反了!” 王铁柱捂着脸:“兄弟们,你们这是造反,要诛九族的!” 王铁柱不说这话还好,一名身材高大,却非常瘦弱的军户道:“老子全家都死绝了,就剩我这条烂命,他们想诛九族,我可没有九族给他们诛!” “徐猛兄弟好样的!” 徐猛并不是睢阳卫的军户,他是归德卫的军户,因为太能吃,根本就没有军户愿意要他,他是应募辎重,因为力气大被选拔上来的。 徐猛来到马牧百户所,第一次知道,天底下居然真人不怕士兵能吃的将官,陈明遇让他每天吃饱,他这条命就卖给陈明遇了。 王铁柱还想再劝众人不要冲动,毕竟,王铁柱当过军官,非常清楚,大明朝廷的实力,这里是归德府,自古以来就是四战之地,在这里起兵造反的人不少,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这里是中原的门户,一旦有变,无论山东,还是河南,或者北直隶、南直隶都可以迅速调集大军平叛。 如果陈明遇手中有六七千人,还勉强可以一战,可问题是,眼下陈明遇被抓了,陈明遇连儿子都没有,一旦陈明遇被朝廷一刀砍了,他们这些人该何去何从? 王铁柱还想再劝众人冷静,这时,他身后出身一只大手。 正是赵德胜。 赵德胜道:“铁柱,你真错了!” “我错了吗?” 王铁柱自从出生以来,接受的就是忠君为国,可现在明明是在造反。 赵德胜道:“只要速度够快,朝廷只会诏安!” 就在他们说话间,陈国栋大手一挥道:“马牧所的兄弟们,想不想成为陈大人的家丁兵?想不想天天吃上饱饭?” 此时的马牧百户所,可不止一百军户,因为这里面不仅有五百多名白额虎的土匪俘虏,还有秦五所部的俘虏,外加附近的军户,他们都是在兵工厂打工。 陈国栋大吼道:“现在咱们陈家军马上扩编,过来排队,会火铳的去火铳队,会打炮的去炮队,会骑马的去马队……” 方思明道:“陈百户,兵贵神速,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陈大人救出来!” 陈国栋道:“找到陈大人了吗?” “不好了,陈大人被抓进睢州城了!” “什么?” 方思明顾不得其他,大手一挥:“左局的兄弟们,跟我去救陈大人!” 随着方思明一声令下,左局三哨步兵,一哨炮兵,共计二百人,马上跟着方思明向睢州城跑去。 第048章天要塌了 杨释与锦衣卫百户高怀德,押着陈明遇顺利来到睢州城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 “杨佥事一路辛苦!” 周鼎蟒袍上的狮子补子晃着金光,亲自接过缰绳:“快请进去歇息,本官备了兰陵春酿……” 杨释淡淡一笑:“周大人,你是不是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陈明遇腕间铁链哗啦一响,他抬眼望去,正撞上周鼎堆满笑纹的眼角,那笑意比三九天的冰棱还冷。 “杨佥事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办了!” 周鼎淡淡地笑道:“指挥佥事孙德海与指挥佥事甘延寿,分别率领前千户所、左千户所、后千户所,中千户所四千人马,这个时候差不多该抵达马牧百户所了!” 高怀德听到这话,满脸不屑地道:“周大人,你居然派了四千人马对付一个小小的百户所,未免小题大作了吧?” 周鼎苦笑道:“高大人有所不知,这个陈明遇可养了五六百名家丁兵,还真不好对付!” 陈明遇此时已经明白了,周鼎这个指挥使在里面扮演的角色,他淡淡笑道:“周大人,咱们睢阳卫的事,无论有什么矛盾,可以关起门来自己协商解决,何必劳烦山东按察司的人呢!” 陈明遇此时倒没有天真的认为,可以说通周鼎高抬贵手,他只是想拖延时间,自己的家丁兵已经跑出去了三人,至少可以让袁枢接到消息。 周鼎还没有说话,杨释淡淡地道:“你别指望袁枢能够救你,他现在自身难保,你是聪明人,最好不要做傻事!” 杨释说完,大步朝里面走去。 周鼎凑近陈明遇:“陈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一次,你自求多福!” “周大人打算如何处置陈某?” “处置你自然上面的事!” 周鼎叹了口气道:“陈明遇,年轻有冲劲是好事,可你也不能断了大家伙的活路!” 两名锦衣卫,押着陈明遇前往地牢。 沿着昏暗的甬道,陈明遇几乎看不清路面,越往里面走,血腥味和臭味就越浓。 “进去!” 昏暗的地牢里,陈明遇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 一个遍体鳞伤的伤的人,陈明遇走近一看,却发现居然是刘焕 刘焕明显是被打得不轻,看着腿上的伤痕,显然是受了大刑。 陈明遇看着周围没有人,就从空间里取出一瓶水。 刘焕喝了一点水,缓缓醒来,他认出陈明遇,激动地道:“陈大人,他们让我……我没有出卖你!” 陈明遇此时也感觉有些荒诞,原本与他势成水火的刘焕刘同知,反而跟他站在一起,原本他的下属副千户高长青以及张彪,却摆了他一道。 “我相信你!” 刘焕与高长青不一样,他接触不到更高层次的问题,刘焕不一样,他猜测到陈明遇上面肯定有人。 特别人看到陈明遇哪怕来到牢内,丝毫不慌,感觉这把稳了。 陈明遇如果知道刘焕的想法,肯定会笑死,他不慌的原因是,他可以随时逃回后世。 刘焕接着道:“周大人抓了刘三!” “什么?” 陈明遇这才恍然大悟,他接连剿灭水鬼杨虎、白额虎和秦五,已经得罪了归德府的本地士绅,外加兖州府的鲁王府。 陈明遇想获得跨境剿灭山东响马秦五时,他设计引侯方夏入局,借侯恂的关系,拿到了兵部出兵火票。 这原本就是在鸡蛋上跳舞,就算侯方夏当时反应不过来,可毕竟历史上,侯方夏也是一个进士,能够考上进士的人,智商肯定足够高,那可比后世的高考困难多了。 侯方夏哪怕当时没有想通里面的猫腻,事后也会想明白,陈明遇利用了他。 周鼎自然知道刘三是陈明遇的心腹,抓了刘三,就可以弄清陈明遇的计划,哪怕刘三不知道多少细节,可是陈明遇命他前往登州找一个洋人。 虽然陈明遇在利用侯方夏之前,也想过对策,就是让利给侯方夏,把一批琉璃珍宝贱卖给侯方夏,非常可惜,周鼎却拿捏住了陈明遇的软肋,刘三多少知道一些陈明遇的计划,最关键的是,陈明遇有一批价值十万两银子的琉璃珍宝。 这个秘密,引起了侯方夏与周鼎的贪念,当然,也有可能是马牧兵工厂,现在马牧兵工厂已经生产了一千多副精钢铠甲,一千多柄军刀,三百多支长枪、外加五百多支火铳,五十余门佛郎机式子母炮。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陈明遇在京城并没有后台,只是借着侯方夏的关系,扯虎皮拉大旗,侯方夏非常清楚,兵部的火票是怎么回事,他只要指出陈明遇没有后台,周鼎自然敢对付陈明遇。 现在的陈明遇不仅仅是因为有大量琉璃珍宝,还有价值数万两银子的装备,更为关键的是,陈明遇只有袁枢这一个后台。 现在可以说,山东按察司背后的主谋是鲁王府,睢阳卫的指挥使周鼎,河南都司和兵部那边,侯恂肯定也打过招呼,陈明遇几乎已经山穷水尽,无力回天了。 …… 睢阳卫指挥使司大堂。 周鼎宴请杨释一行人,不仅准备了好酒好菜,还请了睢州城的十数名妓女陪酒,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事情办完了吗?” 周鼎听到声音,醉意瞬间就被吓醒了。他抬头望着大堂,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堂里多了一个年轻人,正是侯方夏。 “侯……侯公子……” 侯方夏淡淡地道:“陈明遇呢?” “押到地牢去了!” 周鼎擦擦额头的冷汗道:“我等一下就去审他!” “现在他还不能死!” 侯方夏顿了一顿道:“整整一船琉璃宝贝,价值不下二十万两银子,必须弄到手里!” “是,是!” 侯恂虽然是户部尚书,可眼下大明财政收入困难,到处都是窟窿,国库那点银子,盯着的人太多了,侯恂只能用这种方式,上下打点,否则他坐不稳这个户部尚书。 这批琉璃珍宝,不仅关系着侯恂能不能坐稳户部尚书的位置,还关系着侯家能不能在东林党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马牧百户所那边怎么样了?” “孙德海和甘延寿已经带着兵去了,最迟晚上,就能解决他们!” 侯方夏淡淡地道:“尽量少杀人,不要激怒袁家,否则,那个老头子闹起来,不好收场!” 周鼎淡淡地笑道:“侯公子放心,某知道怎么做,无非是夺了陈明遇的兵权,整编他的那些家丁兵……” “孙德海和甘延寿?” 侯方夏微微皱起眉头:“为什么不让叶同知或刘焕去?” 如果说,整个睢阳卫能够让侯方夏入眼的人,只有一个半人,其中一个人就是叶慎行,他人如其行,行事谨慎,至于半个,就是刘焕这个指挥同知,刘焕虽然也是世袭指挥同知,可他还是在崇祯二年,带着睢阳卫北上勤王。 两千五百多人,带到京城,虽然没有与建奴碰面,也没有打一仗,但是,能够带着两千五百人,来回两千多里行军,也算刘焕有点本事。 “侯公子放心吧!” 周鼎不以为然地道:“马牧百户所只有陈明遇的五六百名家丁兵,姓陈的家丁兵,训练不过一个多月,不足为虑!” …… 马牧兵百户所。 王微在得知陈明遇被抓后,也是方寸大乱,好在苏孟娘经历苏家被差抄的事情,她非常经验:“夫人,必须马上走!” “对,走!” 王微也知道,必须跑出去,现如今陈明遇已经被抓,她如果再被抓,只怕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叶东阳等徒弟迅速关停济世堂和天香阁,将济世堂和天香阁能带走的金银财宝,迅速带走。 只是,王微的动作太快,就在她们前脚刚刚出城,就有锦衣卫的人前往归德府城,只要再慢一步,王微他们就要被堵在归德府城内。 坐在马车上,王微此时也是方寸大乱,以前她倒是结交不好达官贵人,可问题是,她认识的人,大都在吴中地区,远水解不了近渴。 在归德府境内,她认识的人有限,侯方域离开了归德府,她连侯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求见袁枢。 正是因为看到了锦衣卫进了归德府城,王微也熄灭了前往睢州城找袁枢求救的心思,而是直接转道,直接前往马牧百户所。 等王微来到马牧百户所,发现马牧百户所大门紧闭,不少军户出现在城墙上,如临大敌。 王微下了马车:“怎么回事?” “是夫人!” 现在陈明遇并没有正妻,王微这个如夫人,就是陈明遇最亲密的人。 马牧百户所的大门打开,王微以及数十辆大车,鱼贯而入。 陈国栋急道:“夫人,大事不好了,睢阳卫出兵了,整个睢阳卫、包括咱们右千户所在内,将近五千人马,已经抵达百户所以北三里,最多一炷香,就能来到马牧百户所前!” “里面的人听着,本官乃睢阳卫指挥佥事孙德海,献尔等一刻钟之内投降,否则视为陈明遇同谋,格杀勿论!” 王微听到这话,感觉天都要塌了。 第049章睢州兵变 马牧百户所,此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孙德海此时非常高兴,为了促成这一次出兵,周鼎这个指挥使也算是大出血,不仅拿出了三千石粮食,还拿了一万两银子。 这个是一个肥差,刚刚出了睢州城,他和甘延寿一个人分了两千两银子,四个千户每个人分了五百两银子,还有高长青行贿的三百两银子,他一个人就拿了两千三百两银子,这些银子足够他在睢州当半年新郎。 如今他骑着高头大马,在百户所面前耀武扬威,好不得意,听说百户所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光粮食就四五万石…… 周鼎自然是吃肉,他也跟着喝点汤。 “他说了什么?” 赵德胜和王铁柱站在城门楼上,孙德胜是铸炮师,因为工作原因,他有些耳背,清不楚对面孙德海说的是什么。 王铁柱道:“他说陈大人克扣军饷,杀良冒功,已经被撤职查办,劝咱们投降……” “他娘的!” 赵德胜破口大骂:“这狗官眼睛瞎了吗?咱们陈大人什么时候克扣过军饷?朝廷给咱们发过一文钱的军饷吗?” 王铁柱叹了口气:“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都是他的理!” “谁说不是呢?” 赵德胜愤愤地道:“当年朝廷的那个袁狗官,污蔑咱们毛大帅克扣军饷呢,咱们毛帅,直到死,都没有穿上一件新衣服,抄了毛帅的家,抄了不到三千两银子,还不够那些狗官喝一顿花酒……不行,老子忍不住了!” 赵德胜直接走到一门火炮前,将炮管对准孙德海。 大明制式的佛郎机式子母炮,其实并没有装备方向机和高低机,也不能灵活调整上下左右发射角度,只能依靠挪动炮锄,实现发射角度轻微调整。 陈明遇发现这个问题后,直接从后世购买了旧的方向机,虽然增加了火炮的重量,却可以轻松调整火炮的发射角度。 随着赵德胜迅速调整好火炮的发射角度,他大吼道:“装弹!” 佛郎机火炮是世界上第一款后装式火炮,也是当时的一种速射型火炮,也是拥有独立炮弹的火炮。 由于大明制度的佛郎机火炮密封性较差,这种火炮只有五百米左右,最大射程约一千米,就火炮气密性较差的问题,陈明遇给赵德胜这个铸造师,提供了一个改善方案。就是将炮弹放进炮膛之后,用机械装备,将炮弹直接顶进炮弹。 这样一来,气密性不好的问题就可以完全解决,由于膛压更高,火炮的射程更远,威力更大,所以一百零八毫米的佛郎机火炮,居然可以打出一千八百斤红夷火炮的威力,而且不用清理炮膛。 “轰!” 随着火炮一震,炮管喷出一团橘红色的火焰,炮弹飞向正在耀武扬威的孙德海。 孙德海正准备下令进攻的时候,没想到城墙上火光一闪,他就感觉自己身体轻了起来,仿佛长了翅膀。 由于他距离太近,火炮的炮弹直接将他的战马和他的大腿炸成碎片,他还没有任何反应,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孙德海的两名亲兵直接被满头淋了一头血,这才意识到,马牧百户所居然开炮了。 赵胜海直接开炮,反而让陈国栋下定了决心:“反他娘的,都开炮!” 要知道,此时马牧兵工厂一共铸造了五十二门一百零八毫米的使用佛郎机子母炮,按照陈明遇的命令,每门火炮不再装备七枚子炮(炮弹),而是标准装备六十枚子炮。 五十二门火炮,除了家丁兵两个炮哨十六炮摆在正门,其他方向则是每面十二门,五十二门火炮同时开火。 睢阳卫指挥使司派出的五千大军,其实都是利用粮食和银子忽悠过来的军户,他们连披甲兵不到两百人,有制式兵器的不过千余人,其他四千人都是拿着棍子,壮壮声势还行,根本就不会打仗。 随着大炮一响,他们瞬间就放羊了。 看着百户所外面的卫所军崩溃,陈国栋大吼道:“兄弟们,杀出去!” 此时的王铁柱脑袋里反而没有了其他想法,大炮已经开了,睢阳卫五千大军,死伤两三百人,自相踩踏也伤了数百人,他们已经是反贼了,除了杀出一条生路,没有其他办法。 王铁柱大吼道:“马队,截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回城,右局甲哨为左翼,乙哨为右翼,其他人随百总冲出去,包了他们!” 陈明遇的家丁兵右局,二百多名家丁兵如同猛虎出笼,杀向城外的睢阳卫士兵。 甘延寿看着孙德海被炮炸死,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来,他本来吓得已经想要逃跑了,可问题是,看到百户所冲出二百多人,顿时大喜:“冲上去,跟他们搅在一起,他们就不敢开炮了!” 睢阳卫的军户虽然不会打仗,可甘延寿与孙德海的家丁兵却会打仗,也敢拼命,他们二三十人就迎了上去。 只是非常可惜,这些家丁兵虽然勇猛,可问题他们的装备并不好,仅仅抵抗片刻功夫,就被杀得七零八落。 其他军户本想逃跑,可发现远处有骑兵,身后就二百多人,反而有了胆子:“兄弟们,跟他们拼了,他们才这点人!” “布阵!” 王铁柱大吼道:“盾牌手在前,火铳装弹!” 燧发枪与火绳枪的最大优势,不用专门准备火折,也不用点燃火绳,随着一两百名鼓起勇气的军户想要以多胜少。 只是更可怜,他们冲进陈明遇家丁兵不过二十步。 “砰砰砰在……” 枪声响起,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哪怕是没有膛线的火铳,也能命中目标,一百多人瞬间就被击毙。 一名老兵反应过来:“别打了,我投降!” “放下兵器,跪下!” 随着一片一片的睢阳卫军户投降,陈国栋在后面看得直摇头,就睢阳卫这种货色,他们怎么敢逼反陈明遇? 那些当官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 就在马牧百户所开战的时候,方思明率领左局的三个哨也来到了睢州城下,距离城门不过一百步,城门楼上没有守军士兵,门口也没有执勤的士兵。 此时方思明反而不敢进了,他以为城里有埋伏,要知道南城门可是有瓮城的,一旦进入瓮城,那就是瓮中捉鳖。 方思明对身边的六弟道:“六子,你去城里看看!” “是!” 六子也不怂,直接朝着城内走去,不多时就走到了瓮城,想象中的被伏击并没有出现,他忐忑的走到城里,遇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兵,正在烤火。 六子倒也机灵,上前问道:“大爷,打听一下,我来找我哥,我哥叫刘二,他以前在这里……” 老兵摆摆手道:“今天不行了,他们就出去打仗了!” 六子问到了想问的东西,这才走到方思明身边道:“问清了!” “怎么回事?” “睢州城现在没有守军了,他们都去攻打马牧百户所了!” “这个怎么可能?” 方思明不解地道:“咱们从马牧百户所过来,路上没有碰到他们。” “这就不知道了,马牧百户所到睢州城两条路,咱们走岔了吧!” “有没有打听到千户大人被抓到哪里去了?” “问清了,抓到指挥使司衙门了!” 方思明道:“咱们兵分三路,我率甲队去卫指挥使,乙队去知州衙门,把知州衙门里的官,都抓起来,丙队去堵死指挥使司衙门后门,别放跑一个王八蛋!” 睢阳卫指挥使司后衙。 杨释、高怀德的宴席已经结束,二人早就抱着美女进入了梦乡,只有指挥使周鼎正搂着新纳的扬州瘦马吃酒,忽听前院传来脚步之声,他醉眼朦胧地推开窗。 “指挥使大人!” 周鼎急忙上前道:“如何?” “已经控制右千户所,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右千户的只抄得不到五千两银子,还有两千三百石粮食!” “不对啊!” 周鼎疑惑地道:“陈明遇剿灭水鬼杨虎,白额虎以及大盗秦五,缴获钱粮不数万两银子,怎么才这么点?” 前院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就在周鼎疑惑的时候,方思明带着甲哨五十人来到指挥使司衙门大门口。 “什么人!” 站在门口的哨兵刚刚张嘴,方思明扬起雁翎刀,他的刀没有出鞘,直接把雁翎刀当成棍子,朝着哨兵抽去。 “砰!” 哨兵腰弯正准备大喊,冰冷的刀刃抵在他的脖颈。 方思明冷声道:“你一个几两银子?敢跟老子拼命?” 周鼎可没有想到有人敢杀进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整个指挥使司衙门足足有上百名军户执勤,可问题是,他们碰到了杀气腾腾的方思明,几乎没有受到阻挡,就一路杀进衙门。 直到后衙遇到了周鼎的家丁兵。 “砰砰砰……” 一阵乱枪响起,周鼎的家丁兵瞬间倒下一片。 硝烟中,数十支火铳齐射,守衙门的士兵如割麦般倒下。紧接着,五十名黑衣劲卒如潮水般涌来,三人一组,交替射击,竟打得周鼎的家丁兵抬不起头! 屋里的周鼎意识到不对劲,正准备逃跑,却被方思明一脚踹倒在地上。 烛火将方思明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踩着周鼎的蟒袍,刀尖抵住其咽喉:“说!陈大人在哪?” 周鼎怯怯问道:“你是谁?” “鼓噪!” 方思明扬起刀背,朝着周鼎的嘴上抽去。 “啪……” “咳咳……” 周鼎吐出半颗断牙,指着外面:“地牢!” “一队跟我,其他人控制住衙门,所有人都捆起来,敢反抗格杀勿论!” 方明遇来到地牢里,发现地牢里只有昏迷不醒的刘焕,陈明遇却不见踪影。 方思明一把抓起周鼎:“陈大人呢?” 周鼎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的话未说完,雁翎刀已削去他半片耳朵。 周鼎捂着耳朵惨叫连连。 方思明红着眼睛,怒视周鼎,道:“陈大人要是掉一根乱,老子剥了你的皮!” 六子上前抓住狱卒道:“说,陈大人在哪里?” “小的不知道?” “还敢嘴硬!” 方思明扬起滴血的刀,挥刀向砍狱卒。 狱卒大急,他为了活命,信口道:“陈大人在锦衣卫手中!” 第050章陈家军扩军 马牧百户所,此时充斥着血腥味。 睢阳卫指挥佥事孙德海与指挥佥事甘延寿,率领睢阳卫五千大军进攻马牧百户所,结果在短半个时辰内,就被全部缴械。 此战中,指挥佥事孙德海被火炮击毙,五千余大军共计战死六百二十八人,其他四千三百六十三人被俘虏,其中包括一百三十二名伤员。 在战死的这六百二十八人中,有一名正四品指挥佥事,一名正五品的前千户,三名正六品百户,十一名正七品总旗。 此战中,陈明遇的家丁兵出现了成军以来,第一位阵亡士兵,他是被睢阳前千户郭蕴用手铳击中,当场阵亡。 平心而论,这并不算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马牧百户所仅仅有三个步兵哨,一个骑兵哨,外加一百三十三名工匠配合作战,总兵力四百七十四人,防守一方,人数不足进攻方的十分之一。 然而,从装备的角度来说,双方实力其实相差不多。 此战中,马牧百户所一共缴获,各种铠甲两百三十一副,其中包括牛皮铠甲二十三副,棉甲一百零三副,铁甲一百零五副,腰刀一千余柄,长枪六百三十余支,步弓五十张,弩机六十具,火绳火统八十三支,虎蹲炮四门。 陈明遇的家丁兵人数虽然不多,披甲率却高达百分之八十,而且全部都是精钢鱼鳞甲,火铳一百五十支,火炮多达五十二门。 将所有的俘虏全部关在马牧百户所,由于马牧百户所可没有那么多房屋关押这四千多名俘虏,陈国栋安排军户看管着这些俘虏,让他们挖地窖。 其实归德府的海拔只有三十至五十米,并不适合挖地窖,可问题是,如果不挖地窖,把这些俘虏关在百户所大院里,只怕一个晚上,这些俘虏可以冻死七八成。 陈国栋安排好这些事情,这才回到马牧百户所大堂,陈明遇不在,方思明和赵延宗也不在这里,陈国栋成了最高级别的官员。 等陈国栋来到百户所大堂的时候,王铁柱正对着右千户所的副千户高长青拳打脚踢,此时的高长青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仅剩一口气。 “且慢!” 陈国栋制止了王铁柱:“还要留他一条命!” “这种吃里扒外的畜生,留着他只会浪费粮食!” 王铁柱此时非常生气:“这狗造的,居然带着右千户所的军户,攻打咱们马牧百户所……” “如何处理高长青,那是陈大人的事情!” 此时木兰百户所的百户马洪建也赶到现场,他紧张地道:“杀了六百多人,这如何向周指挥使和朝廷交待?” “还怎么交待?” 马洪建痛心疾首地道:“咱们闯大祸了,这算什么?兵变?普通军户倒没有什么,咱们几个军官,都要被诛九族的!” 王铁柱不以为然地道:“兵变也好,造反也罢,反正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眼下只有先救回咱们陈大人,再考虑其他的!” 马洪建愤愤地道:“你想得太简单了,造反哪有这么容易?你知道咱们这是在哪里吗?咱们这是在归德府,归德府自古以来,就是四战之地,在咱们东面就是山东都司,除了山东都司下辖的十九卫十六个千户十数万人马,还有备倭军、登州营和即墨营,二十多万大军……” “行了!” 陈国栋摆摆手道:“马百户,你要是怕了,现在就可以走,此事跟你们木兰百户所没有关系!” 马洪建一听这话,顿时急了:“陈国栋,你是什么意思?马牧百户所是陈大人的心血,我木兰百户所难道就不是吗?” “木兰百户所是大人的心血,卢场百户所也是!” 陈明遇当初受到陈国栋、马洪建和卢建这三个百户投靠的时候,他将马牧百户所打造成兵工厂,木兰百户所改为窑场、卢场那边则是因为靠近沱河,有水运的优势,打造成了木器工厂。 这三个百户所都因为陈明遇的巨大投降,百户所里的军户们,虽然没有编练成军,却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 卢怀让最后到来,他挠挠头道:“造反的事情,我不懂,也没有经验,但,陈百户,你应该有经验啊!” 陈国栋仰起脸,他感觉卢怀让在骂人,不过,这也不是争执此事的时候,当然,卢建其实并没有说错,要说哗变、闹军饷,陈国栋为主的东江军,其实更有经验。 “其他的废话先不说了,反正咱们人也杀了,反也造了,关键是下一步,怎么办!” 陈国栋盯着百户所大堂里的六个关键人物,王铁柱、赵德胜、孙威、马洪建以及卢怀让道:“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就算想下船也迟了,陈大人若是倒了霉,我陈国栋跑不掉,你王铁柱也跑不了!” “赵德胜,是你一炮轰死了孙德海,孙威,你一枪击毙了前千户郭正裕,马洪建和卢怀让,你们俩虽然没有动手,可整个睢阳卫,谁不知道,你们俩跟我一样,都是陈大人的心腹?银子你们也拿了,粮食也吃了,将来要秋后算账,你们俩和下面的总旗小旗,一个人跑不掉!” 陈国栋一脸严肃地接着道:“当年东江军毛帅被杀,朝廷也说了只追究毛帅一人,可事实上呢?毛帅提拔的一百多位将官,死死的,免的免,现在还有几个在位置上??更何况,今天咱们指挥使周大人,摆明了是不弄死咱们不罢休,咱们谁都没有退路了!” 卢怀让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咱们好好的过日子,谁想走到今天这一步?梁山都是被逼上去的,姓周的,是没给咱们活路,这么多年,咱们右千户换了几个千户,一个比一个会刮地皮,咱们陈大人不愿意跟他同流合污,陈大人把咱们军户当人待,姓周的就坐不住了……” 马洪建点点头道:“卢老弟的话,正是我想要说的,咱们右千户所一直以来,都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其他千户所多少还能混个水饱,可咱们呢?哪个百户所没饿死人?直到咱们陈大人来了,别人大人新官上任,都是找几个刺头,砍几颗脑袋立威,咱们陈大人二话不说,就带来了一万石粮食,陈大人对兄弟们怎么样?兄弟们心里都有数!” “马洪建,你这话说得还像人话!” 陈国栋接着道:“那我就直说了吧?咱们右千户所,有了陈大人,才有了主心骨,才能吃上饱饭,才能活得像个人,要是没了陈大人,以后换了任何人当千户,谁管咱们右千户所?别人都会说,陈大人花了数万两银子,养了一群白眼狼,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咱们就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混账,咱们以后,谁敢对咱们好?” 马洪建接着道望着众人道:“如今咱们陈大人遭人构陷,生死不明,如果能救出陈大人,咱们还有以后,可是万一陈大人没了,咱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陈国栋指着马洪建道:“马洪建,你狗日的想什么呢?” “陈百户,你别急!” 马洪建严肃地道:“你听我说完,咱们现在不能干等着,必须做些什么,现在朝廷已经裁撤了驿站,这事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到上面,所以,老王,你赶紧把马队派出去,控制住前往归德府城的路,不要让……” 就在说话间,左局的方六快步进来。 陈国栋顾不得马洪建,急忙起身道:“六子,情况怎么样?” 方六喘着粗气道:“陈百户,诸位大人,方百总带着左局的兄弟们,杀进了睢州城……” “什么?” 陈国栋难以置信地道:“就你们不到两百人?” “周鼎那个王八蛋已经把能派出来的兵,都派到咱们这里了,整个睢州城,不过一百多个兵,周鼎那个王八蛋把咱们陈大人交给锦衣卫了,不在指挥使司衙门!” 方六急道:“我们的人太少,控制不住睢州城,希望王百总带人去控制住睢州城门,别让锦衣卫把陈大人带出睢州!” “陈大人还活着对吗?” 方六点点头道:“没错,现在周鼎那个王八蛋在方百总手中,他说,陈大人要押到山东按察司受审……” “不用再等了,咱们必须马上把陈大人抢回来!陈大人要是出了意外,咱们都得死!” 陈国栋大急道:“锦衣卫有一百多人,他们的消息灵通,万一得知孙德海兵败,就会向归德卫求援,我可是听说归德卫指挥使刘聚跟咱们陈大人不对付!” 王铁柱道:“陈百总,你说吧,咱们怎么办?” “兵分两路,老王,你带着右局,马上去睢州城,控制住睢州城,许进不许出,整个睢州城,一只鸟也不要让他们飞出去!” 王铁柱道:“我要是带着右局走了,这里可有四千多名俘虏,还有一千多名土匪俘虏……” “别忘了,这里是马牧百户所!” 陈国栋道:“咱们辽东人还有一千多人,我马上打开武库,把他们武装起来,守住百户所不成问题,更何况……” 王铁柱听闻不再废话,起身大步往外面走去。 王铁柱刚刚走到门口,王微和苏孟娘、苏三娘以及叶东阳等人站在院里。 王铁柱道:“夫人!” “你带着人护着我去睢州城!” 王微道:“现在能救明遇的,只有袁大公子!” “好!” 王铁柱大手一挥:“马哨分出一个队,护着夫人的马车前往睢州!” 王微道:“给我一匹马!” “两匹!” 苏三娘道:“我也会骑马!” 马牧百户所距离睢州城只有四十里,如果走路差不多需要大半天,但是骑马则需要两刻钟。 王微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骑术居然非常不错。 半个时辰后,在王铁柱以及右局,还在半路上时,王微已经来到了袁府。 王微上前拍门。 大门打开,门房道:“你是……” “我姓王,是袁大公子旧友!” 王微急道:“我想求见袁大公子……” “不好意思!” 门房躬身道:“王姑娘,我家大少爷前日已经前往高阳,不在府中!” “那袁尚书可在?” 管事摇摇头道:“正是因为我们老爷的老友病重,我家老爷担心见不到老友……不知王姑娘有什么要事,在下可以传达……” 第051章生死时速 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陈明遇的家丁兵正举着火把,将四周围照得一片通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关防森严。 一队家丁兵在四周巡视,警惕地望着空荡荡的街道,街道两旁家家关门闭户,上了门板。白日间熙熙攘攘的人流,此时间都不见了踪影。 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内传来鞭子抽打肉体的声音及压抑的惨呼声。 锦衣卫百户高怀德与山东按察司指挥佥事,被绳索绑在柱子上,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打得稀烂,露出肌肉,上身布满道道青紫的鞭痕。 两个人的头都耷拉着,显然已经晕了过去。 “哗……” 一桶加了盐的凉水泼在了高怀德的身上,高怀德浑身颤抖了一下,缓慢抬起头来,浑身上下一阵颤抖和痉挛。他咬着牙,从喉咙里微弱地吐出四个字来:“杀了我吧!” “说,陈大人在哪里?” “我真不知道!” 方思明咬牙切齿地道:“很好,很好,听说锦衣卫诏狱刑罚极其残酷,有拶指、上夹棍、剥皮、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种,号称诏狱十八刑,咱们现在还有时间,一样一样试,我要倒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钢铁硬!” 高怀德现在也是满身是嘴也解释不清,狱卒只是说是锦衣卫把陈明遇从地牢里带走了,那名狱卒直接指认的就是高怀德。 方思明却认为高怀德在说谎,事实上,陈明遇确实是从地牢里回到了现代,这时他还不是真想逃跑,而是因为刘焕的伤势太重。 刘焕的伤口多处发炎,他的体温升高,已经陷入了昏迷,陈明遇只是返回后世,从采购一些药品,他总不能看着刘焕死在地牢里。 如果现在方思明派人前往地牢一看,陈明遇正在地牢里救治刘焕。 陈明遇没有马上逃回后世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不是没有后台的人,虽然说,现在归德府侯家官职做得最大,侯恂是当朝户部尚书,可问题是,袁可立还活着,他是四朝老臣,在南京担任户部尚书,以兵部尚书的身份致仕。 大明朝廷是两京制,南京六部虽然不如北京六部有实权,可问题是,南京六部都是一群在政治斗争中失利的人,也是一群喷子,侯恂这样的户部尚书收拾一个千户非常轻松,可问题是,陈明遇身后也有人。 特别是袁枢给陈明遇运作睢阳卫右千户的时候,用的是袁可立留下的人脉,侯恂收拾陈明遇,可不单单是收拾一个正五品的千户,而是攻击袁可立的开始。 袁可立也是大明的一面旗帜,东林党在打击阉党的时候,没少开地图炮,也没少炮制冤案。可以说,没有获得执政权的东林党,那是举世皆友,到处都是为东林党说话的人。 可现在不同了,东林党执政以来,表现出了极为低能的执政手段,朝野怨声载道,更重要的是,现任首辅温体仁不是东林党,而是东林党的大敌。 最让陈明遇安心的是,他现在是官,如果真判处他斩首,需要把他拉到京城菜市口斩首,所以他还有时间。 王铁柱带着右局三百多人抵达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子时,他在没有进入睢州城的时候,就分别下令,让右局四哨人马,分别防守四城。 当然,睢州城不像一般的城池,只有东西南北四座城门,而睢州有七座城门,南城有三座城门,分别是左光门,右光门,中间是鸣凤门。东城有两座,分别是正东朝阳门,东北左翼门,西城是翙蕤门。北城是右翼门。 王铁柱分出右局四哨,每哨控制一面城门,北门或西门,五十人控制一座城门还行,东城二十五人控制一座城池,还勉强,若是南城三座城门,每门才十五人,容易出问题。 王铁柱道:“甲哨负责东城,乙负责南城,丙哨负责西城,丁哨负责北城,把左翼门、左光门,右光门关门城门,降下千斤闸,毁掉绞盘,各留五人守着!” 思来想去,王铁柱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千斤闸一旦降下来,只能依靠城门楼上的绞盘,才能慢慢升上去,如果毁掉绞盘,短短时间内,根本就升不上去,自然也无法打开城门。 安排好四面城门的控制,王铁柱这才带着一百多人前往指挥使司衙门。 他刚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杨释惨叫:“我说,我说,这事与我无关,我只是来送驾帖,抓人的是锦衣卫,我就一个人,此事与我无关……” 此时高怀德也被打急眼了:“放你娘的臭狗屁,姓杨的,是你们按察司行贿我们锦衣卫北镇抚司,我们镇抚大人才派我来的……” 王铁柱看着院里一百三十名锦衣卫,全部如同小猫一样,老老实实蹲在指挥使司衙门的大院里,这些人被寒风一吹,全部都冻得瑟瑟发抖。这些锦衣卫人人鼻青脸肿,显然是被收拾了。 “思明,大人呢?” 方思明红着眼睛道:“这王八蛋不招!” “此等亡命之徒,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说到刑讯,衙门里的公人,更在行些。” 王铁柱的话音刚刚落,高怀德吓得直哆嗦,他本身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可问题是,他真不知道陈明遇此时在哪里,可是他说了真话,方思明根本就不相信。 眼看又要被上大刑,高怀德大叫道:“我说,我说!” “早说了,你就不用受苦了!” 王铁柱上前拍了拍高怀德的脸,冷冷地道:“我们陈大人在哪?” “在归德府!” 方思明道:“怎么会在归德府?你他娘的少扯淡!” 睢州距离山东更近,哪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高怀德喘着粗气道:“我没必要骗你,你们想必还不知道陈明遇得罪了谁吧?他又没有得罪我们锦衣卫,他得罪的是户部尚书侯恂侯大人的二公子,他把陈大人带到归德府了……” “什么?” “归德府?” 王微和苏三娘此时正好进门,王微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指挥使司衙门大堂里,方思明与王铁柱对视一眼:“现在怎么办?” “不管了,归德府城,就归德府城,咱们去归德府城,把陈大人抢出来!” 方思明的话还没有说话,王铁柱一脸郁闷地道:“你能带着不到两百人进入睢州城,那是因为赶巧了,周鼎这个王八蛋把睢阳卫的兵,都派到马牧百户所了,这才让你钻了空子,可归德府城不同,里面驻着归德卫!” 方思明道:“那又怎么样?睢阳卫五千人还不是被咱们一个冲锋解决了?” “那能一样吗?” “睢阳卫还能叫军队吗?他们连流寇都不如!” 王铁柱叹了口气道:“归德卫指挥使刘聚向来治军极严,装备精良,咱们现在要守着睢州城,最多能抽二百人,可归德卫有五六千人,如果动员全城,那就是上万人!” “若是我们速度够快,应该还有机会把陈大人从归德府城抢出来!” 方思明道:“还是老规矩,我带着左局去归德府城,你带着人在后面支援!” “你是疯了!” “没错,我就是疯了!” 方思明愤愤地道:“我早就被这狗日的世道给逼疯了,你不是睢州人,我可是睢州人,我们方家,早在洪武二十二年,就给大明卖命,我们方家现如今只剩我跟六子两个人了,我们方家差点死绝了……” 王铁柱道:“动了归德府城,这就算是把天捅一个窟窿……” “管不了那么多了!” 方思明道:“先把大人抢出来,剩下的事让大人想处置,就算大人拿我这颗脑袋,平息上面的怒火,我也认了!” 说到这里,方思明大吼道:“左局,集合!” 王微道:“方百总,不要冲动……”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你不是陈夫人,只是陈如夫人而已!” 王微被方思明一句话呛得火冒三丈,可问题是,方思明说得没错,她只是陈如夫人,而不是真正的陈夫人,就算是陈夫人又能如何? 方思明望着左局四个哨二百人,他望着众人道:“归德府城有五千驻军,一旦知府大人动员全城民夫协助守城,一天可以增至万人,我们只有两百人,要把陈大人从归德府城抢出来,谁怂的吗?” “没有!” 众人大吼。 “很好,陈大人对我们这些家丁兵怎么样,大家心里有一杆秤,自己掂量掂量,大道理我不会说,我只知道一点!” 方思明的眼睛越来越红,他攥紧拳头道:“我现在有三十九两银子,这是我这辈子挣到最多的银子,我家里有六石粮食,身上第一次穿着新棉衣,新棉裤,这一切,都是陈大人所赐,你们差不多跟我一样,身上穿的衣服,吃的肉,喝的酒,还有手里的银子,都是陈大人赏的,现在陈大人陷在归德府城,哪怕归德府城是龙潭虎穴,我方思明也闯了!” “我们一起闯!” “人死鸟朝上。” “怕个鸟!” “不就是一个死吗?” “怕死就能不死吗?” “拼了!” “好,卸甲!” 方思明道:“我们现在只有一个机会,趁归德府城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跑到归德府城,冲进去,拿住侯府一家老小,换咱们陈大人。现在距离归德府一百里,咱们还有四个时辰天亮,但凡还有一口气,给我跑到归德府城!” 这个时候,左局的四个哨,两百名家丁兵,开始解开身上的甲胄,丁零当啷的响成一片。 “出发!” 方思明第一个冲出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 此时高怀德望着方思明的背影,露出狞笑,他心道:“真是傻子,这么好忽悠!二百人去归德府城,简直就是送死!” 第052章灭了你们侯家满门 方思明刚刚出城,就遇到了从马牧赶来的陈国栋、马洪建等人。在王铁柱率领家丁兵右局支援睢州之后。 陈国栋以陈明遇的名义,下令在马牧百户所扩招家丁兵,陈明遇其实并不了解大明此时的情况,他养家丁兵的待遇,天下没有第二家,用家丁兵自己的话说,陈明遇这是把他们当死士来养。 这其实并不是吹嘘,而是事实,每个人最低二两银子虽然不多,可问题是,陈明遇还有其他赏赐,比如说参战,陈明遇组成家丁兵以来,其实只打了三仗,都是轻松获胜,哪怕最少一次,也缴获一万六千多两银子。 陈明遇在后世,就是一个普通人,可不是黑心的资本家,当初王微让要削减家丁兵的赏赐时,陈明遇就不同意。 方思明等一百二十人,缴获一万六千多银子,仗是家丁兵打的,人是家丁兵杀的,陈明遇就规定,参战给五两银子,斩首一级给五两银子,受伤给五两银子包治愈,死亡给二十两银子。 这样一来,陈明遇的家丁兵,虽然看上去每个月给的不多,只有二两银子,可事实上,这些家丁兵,哪怕是参战最少的,也参战一次,也多了五两银子的参战补贴。 哪怕当时陈国栋率领马牧百户所的军户担任诱敌,陈明遇同样赏赐他们五两银子的参战补贴,五两银子的军功赏赐,外加参战期间的伙食供应。 正是因为陈明遇有了良好的口碑,陈国栋提起陈明遇要扩招家丁兵,马牧百户所的军户、马牧兵工厂的东江军工匠、甚至是来马牧兵工厂打工的临时工,全部踊跃报名。 到了崇祯七年底,大明王朝的统治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外衅内讧,特别是军户们早已牢骚满腹,怨气冲天,大家都不是傻子,马牧百户已经干翻了整个睢阳卫的五千军户,俘虏了四千多人。 他们虽然不知道实情,却可以猜测到陈明遇这是准备干大事,至于说,反了朝廷,以前他们是真不敢,可现在都没有活路,不反也活不下去。 看着足足两千多人报名陈国栋、赵德胜、孙威、马洪建和卢怀让一商议,干脆直接扩军三个局。 陈明遇家丁兵的编制,虽然是效仿戚家军,可东江军在成军之初的编制,也是袁可立利用戚家军的编制之法改良而成的。 只是与陈明遇的编制略有不同,陈国栋以马牧百户所的二百军户骨干,外加马洪建和卢怀让各自调来自己的心腹,共计三百三十人,以此为基础,成立陈家军前局、后局以及中局。 与左局、右局一样,每局下辖三个战兵哨,共计一百五十人,一个炮兵哨,共计五十人,一个骑兵哨,五十人(暂用骡子代替)一个辎重哨,五十人,外加军法队、医护队、炊事兵队、综合队。 每个局共计三百五十人,陈国栋自领中局百总,马洪建担任后局百总,卢怀让担任前局百总。 三个局经过简单整编,火炮和火铳都不缺,可问题火炮是技术兵部,不是给了火炮就有战斗力,三个炮哨和非战斗人员留在马牧百户所,陈国栋则带着三个局,一千余人紧急而来。 特别是马牧百户所拥有大量的马车,这些辎重马车本身就是为了打劫睢州城而准备的,此时全部是空车。 “方思明,你这是……” 方思明急道:“咱们陈大人被侯方夏那种王八蛋抓到归德府城了,我要趁天亮之前,抵达归德府城。” “归德府可足足有一百多里!” “顾不了那么多了!” 方思明道:“就算是跑死,累死,也要把陈大人救出来!” “你们这二百人太少了!” 方思明认真地道:“归德府只能智取,别说你们这一千多人,就算是把咱们所有人拉上去,也啃不动归德府城!” 陈国栋也没有反驳,方思明说得是事实。 卢怀让道:“让方思明先去,我随后跟上,准备支援!” “好!” “分批上车!” 二十辆马车每辆车上坐十个人,虽然有点积,但是坐着马车,速度瞬间就提高了不少。 辰时一刻,如果是大晴天,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然而,现在还下着小雪,天空还泛着青黑色。 虽然乘坐着马车,方思明还是利用了三个半时辰抵达归德府城城下,归德府北门守卒王二狗打了个哈欠,把长矛倚在箭垛上。 “贼他娘,真冷!” 王二狗缩回了城门楼内,此时城门楼内燃烧着火盆,十数名守城士兵,睡得鼾声如雷,正是因为这些鼾声,很好的掩饰住了城下人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 方思明贴在冰冷的城砖上,听着头顶传来寒风呼啸的声音,寒风中,隐隐约约还有阵阵鼾声。 他朝身后比划三个手势,二十名黑衣士兵,快速来到城墙下,他们立即叠起人梯,这可不是翻越一面院墙,而是高达三丈的城墙,也就意味着,最底下的士兵,肩膀上要承受至少五个人的重量。 现在陈明遇的家丁兵由于伙食待遇好,他们体重都在一百五十斤以上,加上躺在的棉衣和兵刃,每个人差不多一百六七十斤,也就是要承受八九百斤的重压。 位于最底层的军汉筋肉虬结的臂膀稳如铁墩,十数息的时间,方思明已扣住女墙,他腾身跃上城头。 王二狗迷迷糊糊抬头:“现在没到换班……” 方思明的已经冲进城门楼。 “敌……” 方思明身后的士兵,举着弩机,对准王二狗的面门扣动机括。 “咻……” 锋利的弩箭射中王二狗的面门,此时已经惊动了城门楼里的戍卒们,他们醉眼朦胧地摸向兵器架,却见寒光连闪,十数柄雁翎刀已架在颈间。 方思明道:“开城门,都老老实实别动,否则死!”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靠近北门,卖早点的刘老汉,抬着望着,城门打开,二十辆马车,鱼贯而入。 刘老汉没有再看一眼,宵禁和城门门禁的都是普通百姓,对于权贵而言,门禁算个屁,宵禁也算个屁。 呼呼啦啦一两百人进入北门,此时的归德府城还在沉睡之中,街道上,除了这个平时早开门半个时辰的刘老汉以外,其他店铺,还是大门紧闭。 “六子,你带着人把归德卫指挥使司拿下来,千万不要让归德卫敲墙聚将鼓!” “是!” 方六带着一百人前往归德卫指挥使司衙门,方思明望着辎重队的哨长道:“你分出二十人,控制住北门,如果他们换班的人过来……” 方思明感觉有些为难,他只有二百人,这些辎重哨可不是战兵,他们干的其实是民夫的活。 “方百总放心,交给我!” 辎重哨的哨长王大牛太想进步了,陈明遇的家丁兵,每一级军饷都不一样,到了百总级别,每个月十两银子,外加五石粮食,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可是一笔巨款了,大明毕竟底层劳工年收入约五至十两银子,仅勉强覆盖单人基本生存。 像百总这样年入一百二十两银子,六十石粮食的人,属于黄金打工人级别,放在商号里属于掌柜级别的收入,哪怕五口之家,也可以保证比较富裕的生活。 侯府大院,实在太好找了。 方思明本想不惊动侯府护院,可问题是,他们刚刚抵达一进院,就惊动了侯府的护院,数十名护院手持刀枪,朝着方思明等人冲来。 为首的护院大吼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方思明大手一挥:“开火!” 陈明遇的家丁兵扣动簧轮,燧石擦出的火星溅在侯府护院的脸上。濒死的恐惧让他膀胱发紧……这些人的火铳没有引线…… “砰砰砰……” 侯府护院纷纷中枪倒在地上,口径二十八点五毫米的燧发枪威力极大,在近距离射击之下,哪怕击中四肢,也让这些护院瞬间失去战斗力。 哪怕一瞬间击毙二三十人,侯府的护院们却没有溃逃,反而更多人涌了过来,不少护院拿着火绳火铳。 侯家大院的护院教头听见撞门声时,正给火铳装填铅子。他从西洋商人那学来的定装药包还未撕开,门闩已爆成木屑。 硝烟中冲入的黑影手持火铳,一枪轰碎了他膝盖骨。 侯方夏激动得一夜没睡,临近天亮了,他又忍不住掀开床头的紫檀木匣。七彩的西洋琉璃马车(其实是后世彩色玻璃马车摆件)在烛火下流转着七彩光晕,在烛光下映出他扭曲的笑容,这是上一次,他花了三万两银子从陈明遇手中购买的一件宝贝。 其他的宝贝早已毁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这是唯一一件没有放在藏宝阁的宝贝,也是唯一幸存的一件宝贝。 “公子,该安歇了。”小妾娇声呢喃,却被他一掌推开。 侯方夏赤着脚在波斯地毯上踱步,陈明遇卖的价格倒是不贵,他所说的价格十万两的琉璃宝贝,至少应该值二十万两,甚至有可能更高。他想那日,平时高高在上的礼部侍郎,东林党党魁、诗坛领袖钱谦益见到这辆马车时,那副恨不得跪下来舔的谄媚相。 “有了这些,钱大人答应给咱们的盐引……” 侯方夏猛地灌了口冷茶,喉咙被冰得生疼,茶盏是琉璃盏,茶水在棱面折射下竟泛着血光。 突然一声炸响,侯方夏手一抖,茶盏在波斯毯上摔成十八瓣。他刚要破口大骂,却见窗外火光冲天,那分明是火铳齐射的闪光! “来人,护院!护……” 侯方夏的喉咙突然被铁钳般的手掌扼住,床幔后闪出十余名黑衣军士,方思明在琉璃镜的折射中宛如恶鬼。 “侯公子兴致。” 方思明用长刀挑起他下巴,冰冷的利刃贴着喉结滑动:“陈大人在哪里?” “陈大人?” 侯方夏不解地问道:“哪个陈大人?” “不说?” 侯方夏却见寒光一闪,他按着琉璃马车的右手已齐腕而断。 “啊……” 侯方夏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好汉饶命!” 方思明大吼道:“侯方夏,我们陈大人在哪?再不交出陈大人,我灭了你们侯家满门!” 第053章归德府变天了 侯方夏用尽力气直咬牙,切肤断腕之痛,一般人没有机会体会,他现在体会到了,可问题是,他不敢动怒,因为他和他们全家的性命,直刻掌握在方思明手中。 “你想做什么?” “我最后再说一遍,放了我们陈大人!” 侯方夏脸色惨白:“陈明遇不是在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地牢里关着吗?” “啪……” 方思明甩手给了侯方夏一个响亮的耳光:“侯公子,你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怎么能办傻事呢?你的儿子不到三岁吧?你不想看着他现在就夭折吧?” 此时的方思明也是忍耐到了极点,他很想一刀砍了侯方夏,不过现在陈明遇生死未卜,他还不能冲动。 “来人,把侯家老的少的,全部赶到大院里,命他们跑着!” 方思明下令道:“别让他们穿太多,让他们清醒清醒!” “你……” 侯方夏此时已经方寸大乱:“我真不知道陈大人在哪里!” 就在说话间,外面传来激烈的枪声。 “砰砰砰!” 方思明的脸色大变,归德府城与睢州城可不一样,睢州城远不如归德府城大,这么激烈的枪声,显然是方六进攻归德卫时惊动了里面的守军。 归德卫指挥使司衙门,与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几乎一样,是一座用青砖灰瓦建造的堡垒式建筑群,如同一座堡垒,一旦惊动守军,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方思明抓起侯方夏的衣领道:“医护兵,过来给他包扎一下,别让他流血流死了!侯公子,跟老子走一趟!” 归德府衙门后衙,知府高宏图山东莱州府胶州人,他是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进士出身,授中书舍人,累功升为御史。 他不结党营私,放在大明是清流中的清流,在天启朝,当时东林党、齐党、楚党、宣党、浙党互相诋诽,高宏图也不结党,得罪阉党崔逞秀,魏忠贤大怒,他被罢官。 到了崇祯元年,他因为得罪阉党的原因,被起复,高宏图看出这是东林党拉拢人心的伎俩,推辞不受。 崇祯五年(1632年),高弘图擢升为工部侍郎。当时太监张彝宪备受宠幸,奉旨督查六部事务。他听说高弘图忠直刚介,想和他攀交情、结党援。被拒绝后,张彝宪告了他一状,他被罢官。 原归德府知府沈宏儒食用补药过量,死在任上,时任南京吏部尚书郑三浚举荐,高宏图担任归德知府。 高宏图自四月就任知府以来,过得非常惬意,此时的归德府与后世的那四线商丘不同,此时的归德府是中原第一府(因为河南明朝封了十一位藩王,像开封府、南阳府十之三四的土地被藩王所占,当时官府非常穷。),拥有重要的水运枢纽,经济实力雄厚,经济发达,归德府的文化发达,科举人才辈出。 更为关键的是,睢阳是平原地带,在大明如今狼烟四起,遍地流寇,豫西已经打成一锅粥的情况下,这里依旧是太平盛世。 哪怕境内的土匪,也只敢劫掠商旅,丝毫不敢冲府撞府,这让高宏图非常高兴,最让高宏图感觉高兴的是,归德府虽然有四大望族、八大家、七大户,可各大家族相互制衡,没有任何一家独大,这让他这个知府,并没有被地方架空。 最近天气骤冷,高知府邀请各大家族说了城内城外出现流民,各大家族当时就表态,纷纷捐献钱粮,筹集了五千多石粮食,也给足了他这个知府的面子。 “砰砰砰……” 外面响起鞭炮声响起,明朝的火铳用火药发射,响声与鞭炮差不多,外面的声音,把正在睡梦中的高宏图惊醒。 高宏图睁开眼睛,看着屋里青蒙蒙亮光:“来人!” “老爷?” 高宏图脸上带着温怒:“出去看看,今天是谁在放鞭炮!” 老仆还没有来得及出去,外面跑进来一名衙役:“知府大人,大事不好了,城里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 “小的不知道!” 高宏图脸色大变,如果是流寇打进来,他这个知府就当到头了。 “快!” 高宏图急忙穿上衣服,他指着老仆道:“搬梯子!” 古代房屋不像后世,谁想建多高,就建多高,在一座城里,最高的建筑肯定是知府衙门,高宏图爬上屋顶,向四处张望着。 他一眼就看到硝烟升起的地方是归德卫指挥使司衙门方向,还有侯府方向。 让高宏图感觉欣慰的是,尽管归德卫指挥使司衙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可随着归德府援军陆续抵达,袭击着进攻的势头被挡住了。 高宏图顿时松了口气:“刘聚是怎么带兵的?” 高宏图可不是官场新丁,他非常清楚,各地的卫所到底是什么货色,可以说,归德卫的战斗力,已经可以碾压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卫所。 眼看着袭击者已经被压缩到一堂到二堂之间,高宏图道:“安师爷!” “学生在!” 高宏图淡淡地道:“让刘聚过来见本府!” “是!”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轰轰轰……” 三声炮声响起,归德卫指挥使军衙门方面连中三枚炮弹,仅仅是这三枚炮弹,归德卫的军阵,顿时被炸得七零八落。 北城门方向杀喊声震天,莫约五六百名穿得五花八门的乱兵,浩浩荡荡杀进归德府府城,一支正在从东城方向调过来的卫所兵,迎面对这五六百人撞上。 双方在街道上发生激烈的白刃搏杀,让高宏图感觉匪夷所思的是,这支乱兵十数人为一组,组成十数支锋利的矛头,把归德卫东城援军打得七零八落。 “这是怎么回事?” 高宏图非常不解。 方师爷道:“府君大人,学生护着您赶紧出城,只怕迟了,就出不去了!” 乱兵之中,有一名身披铠甲,戴着黑色面甲的将领大吼道:“杀进归德府,救出陈大人,救出陈大人者赏银万两,官升三级!” “杀进归德府,救出陈大人!” 高宏图听到传来的声音:“这个陈大人是谁?” 方师爷想了想道:“莫非是掌书记陈世英?” “不可能!” 高宏图摇摇头:“陈世英若是有如此大的能量,何至于委身一个小小的从八品掌书记?” 就在这时,东城门方向也传来阵阵杀喊声,又有三四百名乱兵冲进归德府城,与北门的乱兵不同,这支乱兵装备更差,很多人拿的居然是锄头、木枪甚至是柴刀一类的装备。 高宏图此时想跑的时候,已经迟了。 …… 睢州城,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 陈明遇利用从后世带来的药品,简单给刘焕这个指挥同知处理好伤口,又给刘焕喂了一些消炎药,等了两个多时辰,陈明遇实在太困了,就在大牢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陈明遇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陈明遇摸了摸刘焕的额头,发现他的烧已经退了,可是自从下午被抓,关了一夜,陈明遇此时又冷又饿,他用力的拍着牢门:“来人,来人,你们想饿死我不成?” 陈明遇意外发现,这个牢门居然开了,原来锁在牢门上的大铁锁,现在已经掉在地上,地牢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 陈明遇迈出走到甬道里,他发现整个大牢已经空了,除了他和刘焕,并没有其他犯人,直到陈明遇走到门口,陈明遇想到一个可能…… 难道说,这个周鼎故意撤走狱卒,给自己制造一个可以逃走的假象,只要自己逃走,他就以越狱为由,将自己当场斩杀? 陈明遇越想感觉这个可能性很大,他是正五品官员,虽然官职不大,可问题是,大明可不像其他朝代,卫所之所以崩溃,就是因为卫所里虽然指挥使与千户是上下级关系,可问题是,卫所是世袭制,哪怕是指挥使,也无法斩杀千户。 指挥使想要处理下面的千户,需要按照军事法规和程序进行,不能随意处置,需要将千户的罪行上报给上级管辖的河南都指挥使司,河南都指挥使司,再上报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程序非常复杂。 这也是陈明遇这个右千户,明明知道高长青和张彪等人不服他,他也只能拉拢陈国栋。马洪建和卢怀让等百户,却不能直接处理他们。 正是因为如此,陈明遇走到门口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已经断定,这是周鼎的诡计,他想钓鱼执法。 然而,就在陈明遇想退回去的时候,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千户大人!” 陈明遇与刘焕来到睢阳指挥使司衙门大堂的时候,只见看到了王铁柱。 王铁柱赶紧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事情原本并不算复杂,山东按察使司,拿到驾帖,派指挥佥事杨释与锦衣卫百户,率领一百三十缇骑,将他抓了起来。 在得知陈明遇被抓走之后,右千户所下辖的马牧百户所百户陈国栋,以及陈明遇的家丁兵们发动了这场兵变。 大明历史上兵变的次数真不少,据历史资料统计大大小小共计六百四十七次,其中比较著名的兵变有五次,如土木之变、蓟州兵变、大同兵变、宁远兵变以及甘州兵变,也包括相对有名的吴桥兵变,这些兵变都有一个相同的原因,那就是因为钱粮不足。 可这一次睢阳卫马牧百户所兵变,与以往历次兵变完全不同,因为马牧百户所不缺粮食,也不缺钱,他们是因为上官陈明遇被抓,怒而发动兵变。 这次兵变,不仅领导组成者级别很低,为首的只是陈国栋、方思明、王铁柱、赵德胜、马洪建、卢怀让等人,他们之中,级别最高的只是百户,参加的人数也少。 最开始仅仅是方思明麾下的一百五十人,可问题是,就是三个百户加两个百总,以陈明遇两个局,七百余名家丁兵,在短一天一夜时间内,成功歼灭睢阳卫五千大军,击毙其中六百多人,俘虏其中四千三百多人。 不仅拿下了睢州城,更是将归德府城全部拿下,俘虏了睢阳卫指挥使周鼎以下,连同指挥同知叶慎行等三十二名将官,俘虏睢州知州以下,一百零七名官员,俘虏归德卫指挥使刘聚以下,四十四名将官。 听到王铁柱的解释,陈明遇此时感觉如同做梦,李自成五万余大军加张献忠七万余人马,共计十二万大军,没有攻克的归德府与睢州城,这两位明末狠人在归德府扔下三万多具尸体,狼狈撤退。 不能说张献忠和李自成没有能力,不会打仗,毕竟张献忠随后就攻陷凤阳,掘了老朱家的祖坟,可问题是,他只有七百余名家丁兵,哪怕经过陈国栋再次扩军,也不过一千多人,他们居然做到了。 当然,这件事比较偶然,首先是周鼎这个指挥使,为了控制马牧百户所的兵工厂,集结了睢阳卫可以调动的所有兵力,五千余人马,进攻马牧兵百户所,周鼎人为的制造出了睢州城虚为设防,让方思明钻了空子。 方思明趁机进入睢州城,以微弱的代价,拿下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随后王铁柱带人控制了睢州城,陈国栋连夜扩军,方思明乘坐马车,奇袭一百多里外的归德府城,趁着归德府交班前,守军疲惫不堪,他以搭人梯翻进城墙,顺利拿下北门。 然后兵分两路进攻侯府和归德卫指挥使司衙门,更加巧合的是,归德卫左千户董袭,霸占了其麾下火器百户王景略的妻子田氏,王景略非常生气,迫于董袭的威势,他也不敢反抗。 直到腊月十八日夜,王景略的妻子田氏不堪受辱,在家中吃了砒霜自杀,王景略瞬间暴走,他带着心腹,准备了六百斤火药,原本准备与董袭同归于尽。 结果,十九日晨曦,王景略看到方六率领一百人进攻归德卫,他趁机将放在城墙上的火炮,调整炮管,对着城内归德卫指挥使司衙门,开了三炮,这三炮,把归德卫原本占据的优势给炸没了。 正是因为王景略这个百户倒戈,这才让陈国栋、马洪建、以及高怀让三人,率领部队及时赶到归德府城,三人分别从三个方向攻进归德府城,在经过半个时辰的拼杀,随时方六和王景略联手,俘虏了归德卫指挥使刘聚,刘聚看着王景略准备的那六百斤黑火药,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伤亡,这才下令归德卫投降。 到此,陈明遇的麾下的家丁兵和三个百户所的军户,基本上控制住了睢州和归德府的局面。 此战中,睢阳卫阵亡六百七十九人(其中五十一人在城内阵亡),归德卫损失更大,共计五百五十二人阵亡,伤者约四百六十人,超过千人伤亡。 陈明遇麾下的家丁兵也损失不轻,其中六十一人阵亡,伤者一百二十二人,这相当于五分之一的战斗力没了。 一夜之间,陈明遇成了归德府的掌控者,他同时也成为了睢阳卫和归德卫的毁灭者,此时睢阳州城也好,归德府城也罢,百姓忐忑不安中,悄悄打开门,发现街道上,出现的是一支陌生的军队,黑衣黑裤,银色的铠甲,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大明的龙旗虽然没有降下来,却升起一面”陈“字旗,他们都意识到归德府变天了。 第054章下一步计划 兵变? 以陈明遇六个哨三百人的步兵,两个哨的骑兵,两个哨的炮兵,仅仅十个哨,五百战兵,这里面还包括一百人的骑兵,勉强可以骑马,丝毫不具备骑马冲锋的战斗力。 问题的关键是,居然还成功了。 无论是方思明率领一百五十人直扑睢州城,还是他率领二百人奔袭归德府城,在陈明遇看来,这简直就是飞蛾扑火,哪怕陈明遇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方思明居然能够成功。 且不论睢州有一个睢阳卫,哪怕睢阳卫再烂,也有八万余军户,随随便便拉起五六千人马的军队,可问题是,归德卫却拥有着不俗的战斗力,其中但凡任何一个环境出现失误,他们就会被轻松镇压。 陈明遇很希望这是一场梦,他更希望这场梦快快醒来。 平心而论,这场兵变的导火索,就是新旧势力的碰撞。以陈明遇为首的归德府新势力,在崛起的时候,被以周鼎为首的睢阳卫指挥使旧军阀以及侯方夏为首的地主势力联合打压,他们想着趁陈明遇羽翼未丰之际,将陈明遇按死在地上。 只怕侯方夏也好,周鼎也罢,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一点,陈明遇无意间培养了一头怪兽,在陈明遇看来,他对家丁兵的待遇,甚至不如戚家军普通士兵的待遇。 要知道戚继光在创立戚家军的时候,普通士兵年薪是十八两银子,按购买力,约合三十六石大米,在战斗力,戚家军将士每斩首一名倭寇,赏赐三十两银子。 陈明遇给家丁兵的银子虽然二两,但那个时候,银子的购买力强,可以购买两石粮食,一两五钱银子,可以购买三石大米。 陈明遇付出二两银子,只能购买两石粮食,更何况斩首赏赐只有戚家军的六分之一,只不过,戚家军到后期,已经长期欠饷,蓟州兵变时,已经欠了十三个月军饷。 正是因为有了同行的对比,在方思明等家丁兵看来,陈明遇给他们的待遇,数倍于军户,每名普通士兵的待遇,已经堪比正七品的总旗。他们这些军官的待遇,甚至比陈明遇这个千户还要好。 更为关键的是,陈明遇给了他们无限的希望,陈明遇在马牧、木兰、卢场三个百户所,分别建立了兵工厂、砖瓦窑场、服装加工厂,给了家丁兵和他们家属生活下去的希望,陈明遇除了给予家丁兵丰厚的待遇,在各个工厂用人的时候,管理的小头目,一般都是家丁兵的亲属。 陈明遇用利益,将他们拧成了一股势力,内部团结的势力。 无论怎么说,已经造成了既定事实。 陈明遇望着他对面的王铁柱,内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崇祯七年(1634年)的冬天,各地农民起义军云集在荥阳,共商推翻明朝统治的大计,历史上称其为“荥阳大会”。在这次聚会上,李自成锋芒初露,脱颖而出,他提出的作战建议受到了大家的肯定。 算算时间,荥阳大会已经结束,李自成等十三家七十二营,共计二十万大军,这二十万大军距离归德府仅二百多公里,约合四百五十里地,哪怕以农民军缓慢的行军速度,最多十数天,就能抵达归德府。 荥阳大会以后,李自成率先打的就是开封,只不过在开封这一次守住了,如果这个时候,归德府兵变的消息泄露,归德府就会成为流寇眼中的香饽饽,此时的归德府可是中原第一大府,论繁华程度,比开封府和洛阳府、南阳更繁荣,人口二百七十八万人 陈明遇望着王铁柱道:“方思明呢?陈国栋呢?” “他们还在归德府!” 陈明遇追究责任,他需要尽快收拾好烂摊子,他创立家丁兵,不惜代价,一次又一次扩充家丁兵,其实防的就是李自成东进。 “派人通知他们回来!” “是!” 陈明遇又问道:“周大人呢?叶同知呢?” 王铁柱大手一挥,两名家丁兵推着周鼎,踉跄着进入大堂。 第一眼,陈明遇真没有认出周鼎,因为这段时间,周鼎没少挨揍,鼻青脸肿,眼睛肿成一条缝,更为关键的是,他的耳朵被方思明割下一半,他的脑袋被包成了阿三。 叶慎行虽然还好,只是相对而言,他应该是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穿的非常单薄,现在已经冻得直哆嗦。 陈明遇看着周鼎没死,顿时松了口气。 他现在真不想把这件事闹大,因为闹大了以后,就会便宜李自成,陈明遇实在难以想象,一旦让流寇在崇祯七年底,拿下一座拥有二百七十八万人口的归德府,一座拥有数百万石粮食,李自成会膨胀成什么样子。 “下官拜见周大人!” 陈明遇一脸诚恳地道:“惊扰了周大人,下官罪该万死,还请周大人见谅!” “哼!” 周鼎此时也被收拾怕了,他用鼻孔望着陈明遇,这算是他最后的倔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他参与迫害陈明遇,肯定必死无疑。 王铁柱怒了:“你他娘的……” “不得对周大人无礼!” 陈明遇道:“来人,送周大人去休息,准备点热粥,暖暖身子……” 陈明遇上下打量着这位很少露面的指挥使司指挥同知叶慎行,叶慎行不喜不怒,也没有任何惶恐不安。 “请叶大人陪周大人下去休息!” 王微提着裙裾奔过前堂,当她看见廊柱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金累丝点翠簪当啷坠地,在青砖上碎成三截。 “陈郎!” 王微顾不得周围有其他人在场,她颤声扑向陈明遇,伸手去碰陈明遇的脸,自从陈明遇被抓走以后,王微可是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她甚至在想,如果陈明遇遭遇不测,她也不活了。 她还在诗坛有些薄面,她唯有用她的死,让迫害陈明遇的那些人付出代价, 陈明遇摸索着握住王微发抖的手腕:“莫哭……” 王微突然发了狠劲撕开陈明遇的中衣,露出胸前光滑的皮肤,再看看其他地方。 “行了,我没受罪!” 陈明遇眼睛的余光,看着门口出现了陈国栋、方思明等人的身影,他柔声道:“微儿,我要处理大事!” 王微自然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她擦擦脸颊的泪痕:“妾身去做饭!” “不用!” 陈明遇淡淡地道:“微儿,让人找一个铜盆,烧点水就行!” 陈明遇其实早就饿了,好在他的空间里备了一点方便面和饼干,他的空间容积不大,储备量不大,仅仅十几包白象方便面而已。 “都饿了吧?” 陈明遇淡淡的笑道:“咱们边吃边聊!” 陈传文很快就摆过来一个装满了木炭的火盆,直接将铜盆放在上面,然后倒入烧开的水,陈明遇将十几包方便面的面饼放在水里,然后加入料包,香味瞬间就出来了。 陈国栋进入指挥使司衙门大堂,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来,望着装修奢华的大堂,他笑道:“他娘的,姓周的真会享受!” 方思明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陈明遇,要说享受,周鼎只是山猪吃不了细糠,陈明遇那才是真会享受,在右千户所的大堂,砌了火墙,放在室外燃烧火墙,尽管外面滴水成冰,屋内却温暖如春。 更何况,陈明遇平时吃饭,向来讲究。不过在方思明看来,这是应该的,陈明遇本身就是富家子,他手中有大量的宝贝,还有上好的百炼精钢,一次性可以拿出好几万斤精钢的人,生活好一点怎么了? 陈明遇搬了一张凳子,指着铜盆道:“一起吃点,饿坏了!” 王铁柱其实早就被方便面的味道给熏迷糊了:“千户大人……我就不客气了!” 王铁柱一筷子下去,至少有一块面饼,他也不嫌烫嘴,呲溜一下了,一块方便面的面饼子就进了他的肚子里:“牛肉味的?” “老王,你他娘的给老子留点!” 看着王铁柱吃得满嘴流油,陈国栋也急了。 赵延宗还以为这些面饼是陈明遇从周鼎那里搜出来的,他愤愤地道:“狗娘养的周鼎,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不给大人吃,我去扒了他的皮!” 赵延宗比陈明遇还惨,陈明遇至少没有被用刑,周鼎为了得到陈明遇的宝贝,先对赵延宗用了刑。 陈明遇问道:“杀了他,那以后呢?” 方思明第一个表态:“我们拥立大人为睢阳卫指挥使!” 陈明遇望着大吃特吃的陈国栋,他留意到陈国栋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故意吃得非常大声。 “我猜第一个动手的肯定是思明,思明没脑子掌控大局,在背后出谋划策的是你吧?” 陈明遇望着陈国栋:“老王想拦没有拦住?是不是这么回事?” 陈国栋起身道:“大人明鉴万里,所说的丝毫不差,这事是我捣鼓出来的,老王大哥死命阻拦,不过我没听他的,真听了他的,兄弟们被缴了械,这不是把脑袋送给姓周的砍吗?我坚决要先救大人出来,思明兄弟先追到睢州,是我下令放开武库,炮轰睢阳卫兵,所有的罪责,我一人承担……” 王铁柱听到这话,吓得冷汗直流。 这陈国栋真不是东西,明着请罪,实则揽功,顺便还告了他一状,王铁柱急道:“大人……我!” 赵德胜道:“大人,这事我也有份,国栋虽然是马牧所的百户,可我们兵工厂不归他管,没有我的点头,他也一根火铳,一门火炮都动不了,更何况,孙德海是我亲自开炮轰死的!” 孙威也道:“我也有份,有十几个吃里扒外的混蛋,被我关在兵工厂的仓库里,没杀他们,只是……” 陈明遇淡淡一笑:“国栋,你可知铁柱为什么不让你们莽撞行事?” “这个……” 陈国栋反而不好说了,王铁柱虽然开始不同意动手,可是真正动手的时候,他也没有含糊,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好刻意针对。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当年毛文龙毛帅,如果不愿意,凭袁崇焕那两千人马,真能杀了毛帅吗?” 陈国栋瞪大眼睛,满脸不解。 陈明遇接着道:“毛帅深知,袁崇焕代表着朝廷,他可以死,但是东江军不能动手,一旦动手反抗,那就是反抗朝廷,若是东江军被视作叛军,朝廷肯定会命关宁军与登莱新军,水陆并进,前后夹击,那个时候,东江军能怎么办?” 陈国栋隐隐明白了什么。 陈明遇微微一笑,人死为大,就东江军这件事情上,朝廷明显对不起东江军,对不起以辽东人组建的东江军。 正所谓,不谋一域者不足以谋全局,不谋一时者不足以谋万世。 现在的陈明遇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他已经没有退路,无论他想不想,愿不愿意,他必须成为军阀,成为一个大大的军阀。 归德府可不是一个作为基地的理想选择,这里是四战之地,他将来要建立强大的骑兵,光依靠河南人不行,河南人不擅长骑马,他需要依靠东江军为骨干的辽东人,他要打进辽东要打建奴,就需要承认东江军的合法性。 反正,人死为大,毛文龙的功也好,过也罢,都是过往云烟,不妨碍,陈明遇让毛文龙更加伟大。 “东江军与大明朝廷决裂,无论胜败,损失的都是大明的军事力量,身在沈阳的建奴,做梦都会笑醒!” 陈明遇脸色凝重地道:“所以,毛帅自愿束手就擒,自愿承担骂名,为的就是给朝廷一个宣泄口,让东江军的兄弟们,可以活下去,可惜,毛帅把朝廷的某些人想得太好了,那些人真没有把东江军的兄弟们当人。” 陈国栋不解地道:“可是,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 陈明遇指着西北方向道:“一个多月前,流寇领袖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十三家七十二营二十余万人在荥阳聚会,商议打败朝廷的大计,你们这么一闹,让朝廷怎么办?流寇是什么玩意,你们都清楚,流寇如同蝗虫,所过之处,无论良善,寸草不留……” 陈国栋脸色大变:“那大人的意思是……我们错了?” “错了,也没错!” 陈明遇认真地道:“如果站在大局通盘考虑,此次兵变,那肯定是错了,如果站在本千户的角度来说,那肯定没错,本千户不是毛帅,我可没有毛帅那么伟大,我不愿意死,也不想这么窝囊的死,更何况,不打这一仗,谁会正眼瞧咱们兄弟?” 陈国栋也松了口气:“大人,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第055章这是不对的 “你们想怎么办?” 陈明遇望向陈国栋,转而望向方思明和王铁柱。 陈国栋一脸认真地道:“咱们现在控制着睢州城,还有归德府城,睢州知州、归德知府、所有的官员,都在咱们控制之中,大人想自立为王,也不是不可以!” 陈明遇点点头道:“国栋这话说得没有毛病,本官确实是可以自立为王,也可以自立为皇帝,可问题是,眼下我们不能这么做!” 方思明急道:“为什么?” “因为天下大势,也因为格局!” 陈明遇感觉众人恐怕无法理解,他斟酌道:“首先第一点,关外的建奴,亡我大明之心不死,他们时刻准备着,吞并大明,奴役我等大明百姓,国栋、铁柱、德胜、孙威,你们四个都是辽东人,亲眼见过建奴有多残暴,在万历年间,辽东有四百多万大明百姓,自天启元年,建奴侵占了整个辽东,努尔哈赤向大明百姓,举起屠刀,上至八十岁老翁,下至不足月的婴儿,他们全部都不放过……” 说到这里,陈国栋和王铁柱、赵德胜、孙威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杀气,他们四人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拳头攥得死死的。 陈明遇接着道:“崇祯四年大凌河之战时,朝廷前后四次派出援军支援大凌河,哪怕第四次监军道张春率领四万大军,中了建奴的埋伏,四万大军全军覆没,朝廷并没有想过议和,而是准备继续再战,朝廷下令抽调登莱新军支援大凌河,可孔有德却在吴桥发动兵变。” 陈国栋与王铁柱对视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陈国栋道:“大人的意思是,孔有德不该反吗?” “该!” 陈明遇道:“无论从私情上来说,还是从公义上来说,孔有德部朝廷不给给养,地方商人不卖粮食,士兵们饿得受不了,偷吃了东林党王象春家仆的一只鸡,孔有德上门赔礼道歉,处置偷鸡的士兵,插箭游营,可以说处理非常严重,因为该丁怒杀杀该家仆,事后王象春之子不肯罢休,最终孔有德在李九成的蛊惑下,趁机造反。” “可话又说回来,东江军将士为什么在山东无法立足?为什么辽东人与山东人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这难道说,全部都是因为山东人极度排外吗?辽东人在山东胡作非为,难道就没有责任?” “山东人与辽东人的矛盾,咱们以后再讲,问题的关键是,孔有德这货,他造反了,将整个山东打得洗把脸,皇太极做梦都能笑醒,你们恐怕不知道,张春麾下四万大军,虽然全军覆没,他们却也给建奴造成五千余人的伤亡,更为关键的是,这一仗,建奴虽然胜了,却是惨胜!” 陈明遇认真地道:“建奴为了打这一仗,调集八旗几乎八成以上的精兵,前后历时四个月,十数万兵马,四个月吃多少粮食?祖大寿投降的时候,大凌河城没有一粒粮食,四万明军虽然携带了不少粮食,却被建奴自己放火烧掉,他们也没有什么缴获,这一战,皇太极赢了面子,却丢了里面,他不仅没有缴获多少粮草,还有两万八千余明军俘虏,在这个时候,皇太极其实是最虚弱的时候,他是要粮没粮,要钱没钱!” “偏偏在关键时刻,孔有德在吴桥发动兵变,让朝廷不得不派出北直隶、南直隶、山东、备倭都司,共计二十余万大军平定孔有德之乱,这让皇太极熬过了最虚弱的时候,更为关键的是,孔有德这货,他反就反吧,如果他自立为王,我敬他是一条汉子,他千不该万不该,去投降建奴!” 陈明遇痛心疾首地道:“朝廷新编练的六千火铳新军、一百六十多艘战舰,四百多门大小口径的火炮,登州、莱州搜刮的三四百万两银子,大量粮食,这些东西,都让孔有德送给了皇太极,让皇太极原地满血复活!” “砰!” 陈明遇一拳砸在桌子上:“你们以后,无论是谁,遇到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尚可信,这几个八王蛋,直接砍了,不要犹豫!” “是!” “大声点,重复一遍!” “无论是谁遇到孔有德、耿仲明、尚可信、尚可喜,直接砍了,不要犹豫!” “很好!” 陈明遇接着道:“咱们现在不能扯旗造反,因为一旦扯旗造反,就等于帮了皇太极这个王八蛋,同样,也会帮了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这群流寇,这群流寇,也不是好玩意,他们如同蝗虫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他们这群屠夫,侩子手,根本就不把人命当回事,我不扯旗不造反,宁愿委屈一时,也不能便宜这些王八蛋!” “是,绝对不能便宜这群王八蛋!” 陈明遇指了指袁府方向道:“你们都知道,归德府袁氏是归德府四大望族之一,本千户这个千户的官职,也是袁大公子给我买来的,他对我有知遇之恩,当然,还有王铁柱、赵德胜你们,也是他介绍过来的,袁大公子和袁老大人,不仅仅对我陈明遇有恩,对你们也有大恩,咱们现在扯旗造反,就等于要把袁老大人和袁大公子给害了,咱们能像洪武皇帝一样,把大明掀翻了,那还好,若是咱们失败了,杀头的时候,袁老大人和袁大公子,也会陪咱们一起砍头,你们说说,咱们现在能马上扯旗造反吗?袁大公子对咱们怎么样,你们自己拍拍胸口说!” 王铁柱道:“我们听大人的!” “话还是要说清楚,要让大家明白怎么回事!” 陈明遇认真地道:“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绝对不能恩将仇报,其次,咱们看着是控制住了睢州,也控制住了归德府城,可不等于控制了整个归德府,今日咱们这个事情,虽说是被逼无奈,但是却毕竟是以下犯上,是造反,归德府的百姓,其实不会支持咱们,也不会支持我陈明遇!” 用句不好听的话说,归德府就没有造反的土壤。道理是很简单,一个地方越穷,也容易滋生犯罪,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 可归德府是地处华北平原东部、中原门户,山东、北直隶(河北)、河面三省交界处,水运交通枢纽,商业繁荣、经济发达、人口多,文风极盛世,李自成直到崇祯十五年,才算攻破归德府城,还是因为归德府内部矛盾,侯方夏引李自成入城,否则光凭李自成的实力,很难攻破归德府城。 因为归德府代表着归德府二百七十八万百姓,这是人心所向。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归德府是四战之地,也是中原的门户,朝廷绝对不允许归德府失陷,一旦咱们在这里扯旗造反,山东兵马上就会西进、河南兵东进,南直隶和南京的兵北上,北直隶的兵南下,咱们就会陷入四面八方的包围!” 陈明遇拿起筷子,蘸着面汤在桌案上画了归德府的地形图:“咱们这四周无险可守,只能硬碰硬的打,咱们才多少人?算上你紧急扩充的一千多人,还不到两千人,可朝廷随时可以动用数十万大军,咱们会被朝廷的大军淹没,我虽然造了一千副铠甲,五十二门火炮,一千多支火铳,可火药却不足两万斤,我们这点人,根本就不够朝廷塞牙缝的!最后,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陈国栋不解地问道:“什么最关键的?” “军人的职责!” 陈明遇解释道:“有一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就是我们这些军人的职责是什么?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不就是当兵吃粮吗?” 方思明道:“我们吃的粮是大人给的,我身上穿的衣服,用的兵刃,花的银子,都是大人给的,我们自然要给大人卖命!” 陈明遇摇摇头道:“这是不对的!” 第056章谁才是我们的敌人 陈国栋非常不解,陈明遇提出现在不适合造反的五条主要原因,他是可以理解的。 首先是现在选择,就会便宜建奴和流寇,其次是现在造反会牵连袁可立和袁枢袁大公子,再次的原因是,归德府的老百姓不会支持他们,表面上看,他们控制了归德府,只是暂时的控制,老百姓被蒙蔽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最后一个原因就是,归德府的地利太差,在这个四战之地造反,他们是要被山东、北直隶。南直隶以及河南的军队围殴。 陈明遇望着众人道:“我知道,我们很多人都认为,我们吃朱家的粮,就要为朱家而战,你们现在吃的是我陈明遇的粮,就要为我而战。大家有没有想过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朱家也好,我陈明遇也罢,我们都没有种地,你们吃的粮食,是农民种出来的,你们身上穿的衣服,是大明百姓纺织成布,做出来的,兄弟们能够吃上饱饭,穿上棉衣,真正养活我们这些当兵的,是那些默默无闻的农民!” 陈国栋反驳道:“大人说得没错,可农民虽然种了地,谁有钱他们才会卖给谁,以前农民也种地,我们也一样要饿肚子,真正让兄弟们吃上饱饭的是大人,让兄弟们活得像个人的,还是大人!” 陈明遇被陈国栋怼的非常无语,陈明遇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军队要知道为什么而战,他现在成了归德府的新晋军阀,正是因为他给家丁兵提供了足够的粮食,足够的军饷,精良的铠甲和兵刃,这些家丁兵在得知陈明遇被抓以后,马上行动起来,迅速攻占睢州城,不惜冒着被杀,被诛连九族的代价,夺取归德府城,占领了睢州城。 陈明遇现在成了军阀,可不代表他就安全了,陈国栋利用他的名头,在没有经过他允许的情况下,迅速拉起来一千多人的军户,将他原本两个局的家丁兵,迅速扩充到了五个局,虽然装备和训练,还没有提上去,至少已经架起了架子。 陈明遇成了军阀,可问题是,军阀下面还有更小的军阀,他可是深知唐末军阀割据,民国军阀混战。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最终遭受折磨的还是普通的百姓。 他绝对不能盲目的扩军,也不能骄傲自满,军阀的军队没有灵魂,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活下去,升官发财,陈明遇现在给他们每个月二两银子,他们认为陈明遇是好人,可问题是,将来呢? 如果一个比陈明遇更有钱的人,可以出得起十两银子,一百两银子,他们是不是会马上改投新的主子? 答案是肯定的,历史早已证明了,就像民国时期的西北王,部队号称有五十万之众,可以说是妥妥的一方军阀。即使西北王的西北军有吹牛的嫌疑,但这个数字打个折扣,西北军有三十万之众却是板上钉钉的现实。 中原大战的时候,韩复渠、石友三、吉鸿昌、梁冠英、焦文典先后倒戈,西北王也因此黯然倒台。 军阀的心里基本是没有什么家国情怀的,完全是出自个人利益,就像孔有德,造反之后,很多人认为他没有退路,其实他的退路可不少,依靠着强大的水师力量,完全可以南下,哪怕投靠郑芝龙,也是一条出路,投靠高迎祥也是一条出路,当然,更简单的是,他完全可以利用海军的优势,从海上迂回,南下江南,或是沿淮河逆流而上,攻占江淮…… 只是非常可惜,有军阀思想的孔有德与石友三一样,当了汉奸。 陈明遇现在成了一个大明的军阀,可他却不愿意成为西北王那样的军阀,西北王是大军阀,可他下面的各军长、师长、旅长、团长又是小军阀,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今日为了利益可以投蒋,明天为了利益也可以反蒋。 陈明遇不被下面的军头架空,也不想被下面的军头背刺,唯一的办法,那就是提前布局,等将来部队人数越来越多,成员越来越杂,那个时候,再想动手,就要自相残杀了,还不如现在就开始动改革。 陈明遇也深知,以陈国栋、王铁柱、赵德胜等辽东人,因为长期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他们对大明朝廷没有任何忠心可言,正是因为如此,陈明遇才要在众将士心中树立一个奋斗目标,当然这个目标也可以理解为价值观。 只要有统一的价值观,才能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我陈明遇,不是不分好歹的人!” 陈明遇望着众骨干成员道:“这次兄弟们为了我陈明遇,做了多少事,我心中还是有数的,我非常感激兄弟们,那么问题来了,我想问问兄弟们,有什么理想!” “理想?什么是理想?” “理想,就是愿望!” 陈明遇望着陈国栋道:“国栋,你先说说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永远实现不了了,我想让我爹活过来,我让想我大哥、二哥、四弟、还有娘、妹妹,我们全家人都活过来……” 陈国栋说到这里,眼睛红了,红得吓人。 陈明遇拍了拍陈国栋的肩膀道:“你的愿望虽然实现不了,可问题是,你要明白,你的悲剧,是谁造成的?” 陈国栋愤愤地道:“朝廷……” “不对,你弄错目标了!” 陈明遇大声道:“国栋,你们在辽东的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 陈国栋想了想道:“那个时候,我们一大家子生活在凤凰山(今丹东)守御千户所,我们家当时有一百多亩地,种的粮食不够吃,我爹带着我们哥几个,又开垦了六十多亩地,日子过得虽然苦些,却非常幸福。那个时候,大哥刚刚娶了大嫂,小侄子刚刚满月,胖胖的非常可爱……”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国栋终于明白了他们这一家悲剧的真正原因:“建奴反了,他们率军打进凤凰山,他们见人就杀,见女人就抢,见房屋就杀……我二哥就是被建奴杀死的,我三伯一家更惨,全家十九口人,一个人也没有跑出来!” “我家更惨!” 孙威叹了口气道:“我们家原来住在沈阳城,我爹还是沈阳卫的世袭百户,不过我爹当时说了,百户官传给我大哥,让我跟着城西的老冯头当铁匠学徒,建奴杀进沈阳城的时候,大家都在跑,我爹说,不用跑,无论谁坐天下,老百姓就向谁纳粮,可狗造的建奴……” 赵德胜、王铁柱也跟着说出了自己的遭遇,虽然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可相差不大,辽东由于地广人稀,土地根本就不值钱,正是因为土地不值钱,大家只要不懒惰,不遇到天灾人祸,日子还过得下去。 直到建奴起兵造反,可把他们害苦了,正是因为建奴造反,原本殷实人家的陈国栋,就丢了一百六十多亩地,还有十三间大瓦房,在逃难的途中,陈国栋的妹妹走丢了,他娘因为被建奴射中大腿有,也为了不拖累大家逃命,趁着一家人不注意,跳了悬崖…… 陈明遇望着众人道:“你们想过,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惨吗?” “是因为建奴!” 陈明遇摇摇头道:“对,也不全对,建奴造反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大明的卫所兵,大明在辽东设有二十五卫一百三十八个千户所,军人的责任就是保护百姓,如果他们可以与建奴拼死作战,就算他们不敌建奴,至少你们的家人可以逃出来,可问题是,辽东二十五卫啊,加援辽大军, 足足二十多万人,建奴仅仅用了十八天时间,不到一个月,就算是二十多万头猪,建奴一个月也杀不完!” 陈明遇的话,如同锋利的箭一样,狠狠地插在王铁柱、陈国栋、赵德胜等人的心口,让他们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虽然他们都是辽东事迹的幸存者,在陈明遇没有点醒他们之前,他们必中对朝廷充满了怨气,认为朝廷才把他们逼得家破人亡。 现在听陈明遇这么一分析,他们反而反应过来,他们之所以家破人亡,最大的罪魁祸首是建奴,其次是大明辽东都指挥使司下辖的二十五卫二十多万大军,是他们没有尽到一个军人应该做到的本分。 陈明遇望着众人道:“是朝廷想让建奴造反吗?” 哪怕陈国栋不承认,可问题是,朝廷面对建奴造反,并没有听之任之,反而一次次派出攻打建奴,朝廷对建奴的态度非常强硬。 “没有!” “是朝廷下令让辽东二十五卫,二十多万大军抛弃四百多万辽民,独自撤退吗?” “没有!” “那么问题来了!” 陈明遇接着望着众人道:“谁才是我们的敌人,谁才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关键着我们的生死存亡,弄不清谁才是我们的敌人,那是好赖不分的糊涂蛋,弄不清谁才是我们的朋友,那是是非不分的蠢货,现在我问问大家,谁才是我们的敌人?” 第057章向洪武皇帝学习 陈国栋等人感觉隐隐不安,经过厮杀,原本他们还非常有成就感,睢阳卫五千大军,被他们以少敌多,打死六百多人,俘虏四千三百多人。 随后,他们奇袭归德府城,给归德卫造成一千一百余人的伤亡,其实五百五十二人直接阵亡,伤重不治而亡的多达九十余人。 果然,陈明遇率先问道:“归德卫的军户是咱们的敌人吗?” 方思明摇摇头道:“不是……可是……” 陈明遇制止了方思明的解释,接着道:“那么睢阳卫的军户是咱们的敌人吗?” “是……” “是个屁!” 陈明遇没好气地道:“陈国栋,你自己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孙德海带到马牧百户所的那五千多名军户,他们有能力攻破马牧百户所吗?别说他们只有五千人,就算是有一万人,他们要火炮没火炮,要攻城器械没攻城器械,甚至没有带辎重,没有携带帐篷,根本就不用你们打,到了晚上,五千军会一哄而散!” 陈国栋对此还真是哑口无言。 方思明躬身道:“大人,此事怪我,是我分不清轻重,也被杨释那个狗贼欺骗,闯下大祸,害了诸位兄弟,害了大人,卑职这就去找周……”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抬高八度:“直到现在,你们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你有什么错?你向谁请罪?” “指挥使大人?” “他算个屁!” 陈明遇不以为然地道:“周鼎算什么东西?他也配?咱们睢阳卫是睢州人的睢阳卫,可不是他周鼎的奴才,他周鼎不过是倚仗上宗族的余荫,骑在咱们睢阳卫八万余军户头上作威作福的虫豸而已,他除了贪墨军饷,对咱们睢阳卫的军户盘剥,他有什么本事?我陈明遇从来没有把周鼎当成上司恩主,他担任睢阳卫指挥使三十多年,咱们睢阳卫的军田,缩水三十八万多亩,他除了向归德府的士绅豪强摇尾乞怜,手握五千六百余大军,境内却有三十多股土匪,对内不能庇护百姓,对外不能抗击建奴、蒙古,这样的指挥使,这样的蠢猪式的指挥使,值得我们效忠吗?” 陈明遇望着陈国栋等人吃惊的样子,淡淡地笑道:“这很奇怪吗?本千户早就有取周鼎而代之的想法,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实施罢了!本千户为什么要养七百多名家丁兵?为什么要不惜花费数万两银子打造铠甲、打造火铳、打造火炮?” 陈国栋恍然大悟,怪不得陈明遇购买了十数万斤钢铁,这些钢铁打造的兵刃,别说装备几百名家丁兵,就算是把右千户全部武装起来,还绰绰有余。 王铁柱眼中闪烁着精光,他真不怕陈明遇有野心,反而担心陈明遇没有野心,陈明遇有野心,对于他而已,才是好事。 陈明遇养几百名家丁兵,他最多做到不被朝廷承认的百总,可陈明遇一旦成了正三品指挥使,他们这些跟随陈明遇早的人,就算是排队也会排到千户副千户的级别,有可能还会成为指挥佥事。 陈明遇因为知道历史,所以才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也就是三个多月以后,李自成会率领五万大军杀进归德府,先打睢州城,睢阳卫五千六军户,一哄而散,袁枢破家散财两千金募勇杀敌,擐甲登陴,倡先固守,力战七昼夜,至目生疮痏,睢州城得以保全。 陈明遇其实早就想过要利用这一次的机会,只要周鼎表现得差,陈明遇这个右千户表现足够好,陈明遇不用花一文钱,袁枢肯定会为把他推上指挥使的位置上。 袁枢别看是在仕林间以书画名扬天下,可他与卢象升一样,也是上马可领管,下马可治民文武全才,他真正名扬天下是崇祯十一年,清军大举侵明,明将多畏缩,袁枢不避死,以户部郎中文职督饷于辽左军前,因功升为河南右参政兼按察使司副使(其实也是卢象升以前当过的官职)。 历史上,袁枢直到崇祯十一年才升为从三品的高官,主要原因是崇祯七年十一月十二日,袁可立病逝,袁枢为他守孝三年。 陈明遇非常相信,有了自己的存在,给袁可立续命几年不成问题,更何况,明年就是他和袁枢共同崛起的关键一年。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不可能一蹴而就!” 陈明遇笑了笑道:“袁家凭什么会支持我?他凭什么相信我?这些事情,都不是简单的简单,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事世,当然,前提条件是你要能打,别人才会给你们讲人情事世,如果咱们不能打,被人家一根手指捏死了,那也没有什么人情事世!” “归德府有二百七十八万人,当然,这只是户籍上面的人数,事实上,归德府不下三百万人,这三百多万老百姓会不会支持咱们?他们凭什么支持咱们?俗话说得好,打铁还要自身硬!” 陈明遇认真地道:“想要袁家支持咱们,想要让归德府的百姓相信咱们,只有一点,咱们要讲规矩,没有人愿意跟不讲规矩的人打交道,这就像做生意,一个人的生意好不好,跟他的人品有直接关系,一个人良好的口碑,需要数年,甚至一辈子才能建立起来,想要毁掉一个人的口碑,一两件事就能做到,首先是咱们要团结在一起,不要以为占了睢州,占了归德府城,就可以无法无天!” 陈明遇望着方思明道:“归德府城没有乱吧?” 方思明摇摇头道:“没有!” 陈明遇接着道:“只有让咱们归德府的老百姓,看到咱们跟其他兵痞不一样,咱们可以保护他们,他们才会支持咱们,袁家、汪家、蒋家,甚至是其他八大家七大户,都相信咱们可以保护归德府,会保护他们的利益,咱们才能在归德府立足,我才能取周鼎而代之,要想立足归德府,可不是依靠一场兵变做到的,也不是依靠杀几个人可以做到的,小聪明只能糊弄一时,解决不了永远的问题。” 王铁柱似乎也慢慢明白过来:“原来 ,大人制定严苛的军纪,为的就是将来!” “没错!” 陈明遇认真地道:“唐太宗曾经说过,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很多人不信这个邪,但是洪武皇帝相信,他就带着一群从来没有被人正眼瞧过的泥腿子,推翻了蒙元,匡复了我们汉家江山,人心是什么?人心就是就实力,人心就是大势所驱!” 陈国栋听着陈明遇的话,隐隐抓住了其中的重点,陈明遇的野心比他们相信中的更大,他们以为陈明遇会是另外一个毛文龙毛帅,带着他们在这个万马齐喑的世道上,杀出一条生活。 现在看来,陈明遇的野心,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大,想得更远。陈国栋没有太大的志向,他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封侯拜将,能够延续陈家的香火,能够有朝一日,返回辽东的凤凰山,回到老家看看…… 陈明遇道:“我们现在都是过命的兄弟,兄弟们为了陈某人,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但是,我要说的是,我接下来要走的一条路,是九死一生的路,困难重重,要走下去,并不容易,我平心而论,这条路能够走到最后,能够走向胜利,希望渺茫,因此不愿意跟我陈某人走下去的兄弟,陈某人也不勉强,为了感谢兄弟们的付出,微儿……” 陈明遇朝着屋里的王微喊道:“把东西拿出来吧!” 王微抱着一个小匣子,她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面出现一叠银票:“这是归德府最大的银号兴隆钱庄的银票,共计三万六千两银子,谁现在退出,可以拿五千两银子!” 陈国栋等人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伸手去拿银票。 陈国栋跪下道:“国栋愿誓死效忠大人!” “铁主愿……愿誓死效忠大人!” “思明愿愿誓死效忠大人!” “孙威愿愿誓死效忠大人!” “赵德胜愿愿誓死效忠大人!” 陈明遇大喜道:“诸位愿意与陈某一起走下去,愿意在这乱世之中,杀出一条希望之路,愿意杀出一个朗朗乾坤,陈某在此立下誓言,诸位不负我陈明遇,我必不负诸位!” 陈明遇愿意浪费口舌,长篇大论,其实就是想打造一支不一样的军队,这样的军队,其实是损害了各级将领的切身利益。 陈明遇要用这个长篇大论为这支军队树立统一的价值观,用最简单的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也告诉大家,在眼下这个局势下,他们不能随意而为,不能想什么做什么,要克制自己的欲望。 当然,更重要的是,陈明遇给这支军队铸造了灵魂,当然,这是后面需要做的工作,而且工作量巨大。 “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 陈明遇摇摇头道:“我们可以向洪武皇帝学习!” “什么?” 陈明遇淡淡地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第058章老子真发财了 听到陈明遇平淡说出这九个字,陈国栋和王铁柱对视一眼,他们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果然,陈明遇的野心更大,他要走的路是一条铺满荆棘的路。 如果说,陈明遇刚刚担任右千户时,他说出这番话,陈国栋只会当他是在放屁。可问题是,从陈明遇身上,他看到了很多很深层次的东西,不一样的东西。 哪怕前任千户陈秉义在担任千户时,他在短短一个月内,纳了五房美妾,可问题是,陈明遇却是一个纯粹的人,明明是富家公子,却可以跟他们这些大头兵,在一个马勺里捞食,明明拥有数万两银子,他却不乱花一文钱。 就连平时不动脑的方思明,此时也深深思考着,他们有一个远大的目标,作为大明的军户,其实也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当然这并不是直接的爱国主义教育,而是间接的。 哪怕军户们不识字,他们也知道,朱元璋曾叫朱重八,他出身农家,在那个战乱频仍的黑暗时代,他像一道闪电,照亮了华夏的夜空。 他曾是皇觉寺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沙弥,数十年披荆斩棘,最终登上了天下权力的巅峰。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即便坐在御座上,口含天宪,抚御万方,他也依然还是当年那个骑在牛背上仰望苍穹的放牛娃。 朱元璋的一生,从未背叛过自己的阶级。哪怕多年并肩战斗的战友一一离他而去,哪怕被士大夫们描绘成杀人魔王、一代独夫。 自古以来,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是历朝历代统治者们恪守的潜规则。 只有淮右布衣朱重八,不信这个邪。他深信,自己是真正的天子——天下苍生的儿子,逐鞑虏、恢复华夏衣冠;允文修武,缔造大明江山;自古得国之正,无过于朱重八者。 当然,陈明遇现在要走一条朱重八走过的路,陈国栋马上就会想到,自己是不是可以成为魏国公、中山王徐达? 陈国栋下意识地望向方思明,方思明确实也够猛,同样不喜欢用脑子,不代表他真没脑子,他会不会成为开平王常遇春? 当然,那道屏风之后,还坐着王微,这个出身风尘的女子,此刻也激动不已,陈明遇有如此野心,那岂不是意味着,她也可以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历史已经给过她答案,那就是有可能的。 大宋章献明肃皇后刘娥,自幼父母双亡,长大后成为歌女,不但歌声婉转动听,还善于播鼗(一种类似拨浪鼓的乐器),她先嫁银匠龚美,后被龚美卖掉。直到刘娥遇到三皇子赵恒…… 孙威和赵德胜也在思考,陈明遇的话深深击中了他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们以前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的悲剧是朝廷造成的,听了陈明遇的话,他们这才明白,自己恨错了人。 朝廷纵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可问题是,无论万历皇帝,还是天启皇帝,包括现在崇祯皇帝,还真没有逼他们家破人亡。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女真人,是建奴,其次就是不作为的辽东军,明明拥有二十多万大军,却打不过建奴数万人马。 赵德胜躬身道:“家父只是一名普通的军户,为户卫沈阳百姓,战死在萨尔浒,家父还活着的时候,经常教导我,要心存仁念,不可肆意妄为,德胜不才,愿追随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方思明一听这话,也豁然起身道:“俺也一样!” 直到此时,陈明遇松了口气,他终于给这支军队注入了灵魂,就如同《亮剑》里李云龙所说的台词一样:“任何一支部队都有着它自己的传统。传统是什么?传统是一种性格、是一种气质!这种传统与性格,是由这支部队组建时首任军事首长的性格与气质决定的。他给这支部队注入了灵魂。从此不管岁月流失,人员更迭,这支部队灵魂永在。这是什么?这就是我们的军魂……” 戚家军是戚继光给这支军队注入的灵魂,哪怕戚继光死后,这支军队一直奋战在前线,直到浑河之战中,三千八百名戚家军将士,列战车,布置枪炮,挖壕沟,设立栅栏,严阵以待来袭骑兵,面对潮水一般的建奴八旗精兵。 戚家军将士用火器应对,给予建奴很大杀伤,火药用完之后就是短兵相接,戚继光立下的严厉军规此时仍然根植在戚家军将士的心里,他们打得异常顽强,甚至和历来以格斗悍勇著称的八旗兵打成了平手,努尔哈赤的十六名巴图鲁,在此役中战死五个…… 陈明遇望着方思明道:“国栋、思明,你们现在返回归德府城,一定要控制好军队,不得让任何士兵扰民,谁敢浑水摸鱼,斩立决!” “是!” 陈明遇望着王铁柱道:“带着人,给我抄了周鼎和孙德海的家!” “是!” 陈明遇接着道:“抄家归抄家,能不杀人就不要杀人!” 陈明遇其实对归德府有一个非常长远的规划,归德府虽然是四战之地,却也是风水宝地,这里有一千多万亩耕地,特别是在明末这个小冰河时期,归德府的耕地,受到的影响却不大。 哪怕北直隶干旱,依靠着黄河等九条河,这些河流基本上都是西北、东南流向,大致平行相间分布,也方便灌溉。 正是因为有着如此的优良条件,陈明遇可以把这里打造成苟着基地,胡庄有煤矿,单县就有石山,完全可以依靠运河,土法生产水泥,有了水泥就可以高筑城,广积粮,别看归德府的实际面积只有关中平原的四分之一,可论粮食产量,却比关中平原更多。 就在陈明遇浮想联翩的时候,王铁柱道:“大人,您过来看看!” “什么?” 陈明遇在王铁柱的带领下,来到周鼎的府邸,周鼎的府邸,距离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并不远,只有不到四百步,这是一座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宅子,与陈明遇在归德府的天香阁面积差不多,只有一千多个平方,不过看上去更破旧。 然而,走进府邸里面,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特别是后罩房,这座四间罩房大约有一百多个平方,里面装满了大箱子,由于时间久远,箱子上落满了灰尘,木质的纤维也早已腐朽不堪。 随便打开一个箱子,里面密密麻麻摆放着乌黑的银锭,看着银锭上的字迹,居然是弘治十二年(1499年) 陈明遇仔细想了想,一百三十多年前了,除了弘治年间的银锭、还有正德、成化、万历,年间的银锭,还有四麻袋制钱,粗略估计,这些银子和铜钱总共有不下五十万两银子。 除了这些铜钱和银子,还有将近八百斤黄金,以及各种金银器皿,当然还有陈明遇送来的玻璃茶盏,那套六十九块九的玻璃茶盏,被周鼎用黄花梨制成为的匣子装着,就这个黄花梨木的匣子,可以买几千套玻璃茶具。 陈明遇实在想难想象,一个卫指挥使,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不过,在陈明遇看到周鼎宝贝的瞬间,他就想把这里搬空,不算文物的价值,仅仅这些银子和黄金,足够陈明遇扩充上万大军。 就在这时,陈明遇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周鼎并不是归德府的四大望族,也不是八大家,他甚至连七大户都不是,只有归德卫指挥使刘聚挤进了八大家,而且还是排在最末…… 陈明遇现在有一种把归德府八大家七大户,全部洗劫一空的想法,不过这个念头想想就算了,因为这些地方豪强,并不一定有多少现银,这个排名是根据名望排出来的,而且大户主要的财产,其实是田地。 归德府的田地价格波动非常大,从十两银子的田骨,至四十两每亩的水田,就像侯恂的家族,至少有三十万亩地,哪怕按最低的田骨价格,他们的家产也有三百多万两银子,绝对不是周鼎可以相提并论的,当然,侯家占据着归德府大量上等良田,土地价格也会翻倍,现在还不是跟侯方夏清算的时候,等将来……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这个宝库给封存起来,其实陈明遇的空间太小,装不下这么多银子和黄金,陈明遇直接把八百斤黄金装进空间。 他现在思考的是,谁来管理这个宝库?按说他平时都是让赵延宗负责,可问题是,现在这么多银子,交给赵延宗,陈明遇真不放心。 至于说陈国栋,陈明遇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陈国栋已经私兵扩军一千多人,虽然说他是为了救自己,可问题是,陈国栋自己也不相信,他没有小心思吧? 他已经掌握了这么多兵,再给他钱,以后归德府谁说了算? 不是说陈明遇小心眼,如果毫无底线的信任一个人,大概率是会害了他,人心最经不起考验。 方思明,他倒是纯粹,也非常适合,可问题是,他现在去了归德府…… ”大人,大人,袁大公子来了!“ 第059章没死就好 袁枢原本与袁可立一起,前往高阳,袁可立听闻孙承宗病重,据说熬不过这个冬天,这让袁可立的心情非常沉重,袁枢和袁可立就前往高阳。 当然了,袁可立的年龄大了,而且还大病初愈,速度并不快,这还多亏了陈明遇,陈明遇不仅送了袁枢一百六十匹战马,还送了一辆四轮马车。 这辆马车虽然是马牧百户所打造而成的,有很多部件,其实是从后世带过来的,这辆马车本身就是一辆电动载货型三轮改造而成的。 原本这辆电动三轮车长四米二,宽一米五,将前辆转向装置焊接在一辆两轮马车上,就形成现在的四轮马车,整车长约六米二四,约合两丈,宽约六尺,采取桥式减震装置与弹簧减震装置结合,虽然不如后世的轿车减震效果好,却也已经不错了。 车轮则是换成了钢制车轮,外层用的是实心橡胶轮胎,整车则是被改造成了马车房车,除了前面驾车的车夫,占据了一米多的空间,整个房厢是采取,前会客区。后纵床设计,在马车尾部,还设立了卫生间。 如果不是有了陈明遇送的这辆马车房车,袁可立根本就没有办法前往一千多里外的高阳县,马车里还布置有柴火取暖炉,不仅随时可以在马车上烧茶,还能做些简单的餐食。 袁枢与袁可立走了两天,才抵达定陶县,距离睢州有一百五十里,这个速度算不上快,主要是袁枢也怕袁可立被颠坏了。 在袁枢刚刚抵达定陶,就接到了家仆的传讯,陈明遇被山东按察司抓了,当然,袁枢得到的消息,并非是因为王微前往袁府求见袁枢,而是因为袁家是归德府四大望族,无论归德府发生什么事,只要触及袁府的利益,袁家都会知道。 要不然,袁家也成了归德府四大望族,在接到这个消息后,袁可立非常生气,他还没有死呢,现在就有人开始对付袁家了,如果他什么都不做,肯定让人小瞧了,更何况,陈明遇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于是,袁可立就吩咐袁枢直接返回睢州,等袁枢一路上快马加鞭紧急返回睢州的时候,已经到了早上,他在进城的时候,发现城门守卒居然换成了黑衣黑裤的军士,这让袁枢非常意外,直到回到家里,睢州和睢阳县的官员们早已等候多时了,他们向袁枢汇报了睢阳卫指挥使周鼎调集睢阳五千大军,前往马牧兵百户所,结果却被陈国栋与王铁柱二人,三下五除二给收拾了。 也就是他和袁可立刚刚离开了睢州,陈明遇就被抓了,他麾下的家丁兵就发动了兵变,等袁枢听完汇报,还恍然如梦,睢阳卫五千大军,被陈明遇手下的一个百户外加三百多名家丁兵,不到五百人,一战打崩了,还俘虏了四千多人。 方思明也好、王铁柱也罢。包括陈国栋,袁枢都认识,怎么转眼间,这几个人变得这么能打了? 袁枢没有时间思考他们几个发现了什么,可问题是,这场兵变,马上让归德府陷入万劫不复,他必须马上见到陈明遇,收拾这个烂摊子。 可问题是,袁枢刚刚离开家门,就被崭新出炉的陈家军将士挡在家里,袁枢亮出身份,要见陈明遇,可陈家军将士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袁枢与陈明遇的真正关系,他们也大都不认识袁枢,就这样,一层一层上报。 陈明遇见到袁枢的时候,袁枢的胡须、眉毛都结成了一层霜,如同白须子老子,他原本为了救陈明遇,不惜跑了一百五十多里,要知道,袁枢可不是武将,他虽然会骑马,骑术也不错,但他是属于玩票,几乎没有骑马行驶三十里,这一次一口气跑了一百五十里,他的大腿都磨破了。 好不容易来到睢州,又被陈明遇的兵挡住了,袁枢已经气坏了,他看到陈明遇的第一瞬间,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袁公子……” 袁枢摆摆手道:“当不起陈大人的大礼!”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袁公子说笑了,现在我头大如斗,正准备请袁公子商议……” “商议什么?” 袁枢没好气地道:“你的兵占了睢州,封了归德府,许进不许出,凡事可随性而为,归德府二百八十万人的性命,皆在你陈大人一念之间,还需要商议什么?” 陈明遇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看着袁枢袁大公子的神色,他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冷意,更多的则是失望。 陈明遇这才明白过来,袁枢其实和陈国栋等人一样,都是大明的军户出身,袁可立的仿世祖袁荣,就是随朱元璋打下来的老兵,因功授予睢阳卫世袭百户,历史上的袁枢,得知清军攻克南京,眦裂发怒,与越其杰相继绝食数日,忧愤而亡。 他是一个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官员,自然看不惯自己这等乱臣贼子,陈明遇想了想道:“袁大公子,现在……事已至此,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如今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成了你陈明遇的私宅?” 袁枢淡淡地道:“你现在握着刀子,掌握着归德府二百八十万人的生死,我若不从,你是不是要让你的兵,押着我进去,跪在你面前?只恨我袁伯应识人不明,怎么就没有看出你有如此狼子野心?” 袁枢的话,可算是惹恼了一旁的方思明,方思明与王铁柱不一样,王铁柱自从辽东流落到归德府,受过袁家的恩惠,可方思明是世袭睢阳卫的军户,他可不管什么归德府四大望族,他眼中只有陈明遇。 “我看你是活腻了……” 方思明看着袁枢居然如此不给陈明遇面子,当即拔出刀。 “思明,退下!” 陈明遇摆摆手道:“都退下!” 陈明遇上前拉着袁枢的手,走进大堂,这才柔声道:“袁公子,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那你说说,睢州兵变是怎么回事?” 袁枢也知道陈明遇被抓的突然,他没有来得及安排,可问题是,凡事要看结果,陈明遇从一开始就养了六七百名家丁兵,又是打造兵刃,又是打造枪支,很难说清楚这场兵变是怎么回事? 就像当年的陈桥兵变,赵匡胤被麾下士兵黄袍加身,历史书是这样记载的,可作为袁枢这样的读书人,他们不相信史书上记载的半个字。 这都是糊弄鬼的,柴荣这个皇帝可不是昏君,他虽然驾崩了,可他留下了大量的政治遗产,还有数十万精锐部队,如果赵匡胤没有异心,他大可以学诸葛亮,附着幼主。 陈明遇虽然被山东按察使司抓走了,这是既定的事实,可问题是,这样的事实,也有可能是陈明遇自编自演的苦肉计。 要不然,陈明遇的兵,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控制住睢州城,凌晨奇袭一百多里外的归德府城,在战斗最关键的时刻,归德卫百户王景略临阵倒戈,炮轰归德卫指挥使司衙门,这才让归德卫全军崩溃。 王景略这个百户与陈明遇也打过交道,他的儿子王福安曾经前往济世堂求医,还是陈明遇用神药救活了王福顺,更为关键的是,陈明遇还没有收王景略的药钱,只是让王景略替济世堂挑了六缸水…… 如果陈明遇知道袁枢的真正想法,他比窦娥还要冤枉,他救过王景略的儿子,这是事实,因为当时送医的,并不是王景略,而是王景略的妻子田氏,当时田氏穿得破破烂烂,一看就不像有钱人的样子。 陈明遇只是感觉田氏肯定有穷,就没有收钱,当然,济世堂的规矩是,有钱人出钱,没钱人要出力气,以田氏那小身板,六缸水,估计她要干大半天。 至于说,王景略临阵倒戈,有没有陈明遇救他儿子的恩情在里面,只有王景略自己才能知道! 陈明遇进入大堂,认真地道:“袁公子,事情是这么回事,卑职清点右千户所的军田发现,胡庄以及胡庄附近的田地,都是被举人胡怀仁强占的军田,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上万军户衣不遮体,天降大雪,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卑职也没有办法,偶然间听说,胡庄有石炭,卑职就想采石炭,给军户们取暖,至少不用冻死那么多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没曾想,周指挥居然暗中设局,他让百户张彪假意投靠卑职,卑职可从来没有下令让他绑架胡怀仁的儿子,可是给他一百柄长刀、还有长枪,这批装备价值上万两银子,本想用这些装备,换回胡庄的地,谁知道……” 陈明遇其实想的就是利用张彪,看看张彪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结果张彪给他玩了一个大的。 陈明遇道:“卑职下过几道军令,全部都有记录,下给张彪的只有一道命令,袁公子若是不信,可以查看卷宗!” 袁枢看着陈明遇的表情,反而信了几分,起初他感觉陈明遇早有定计,可问题是,这场兵变如何真是陈明遇指挥策划的,那么归德府城之战,绝对不会如此凶险,陈明遇在归德府可是有一定人望的,被他救治的百姓不少,如果他蛊惑百姓,制造事端,肯定可以让归德卫守军顾此失彼。 “卑职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周指挥使,他居然联合山东按察司、归德府侯家要置卑职于死地!他不仅让山东按察司派人抓了卑职,还派出了五千大军去攻打马牧百户所,陈国栋也是出于义愤,这才在打崩了睢阳卫后,派人冲进睢州,想把卑职救出来,兵变这事纯属巧合!” 陈明遇接着道:“要不然,卑职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只派一百五十人进攻睢州,更不敢派二百人攻打归德府城,卑职还没有疯狂到如此地步!” 袁枢此时已经相信了九分。 陈明遇故作哽咽的说道:“袁公子,卑职也知道兄弟们为了救卑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以下犯上,挟持周指挥使和叶指挥同知、知州大人,事已至此,陈某也不能推脱,更不能让属下背锅,陈某愿受军法和国法处置,无论是凌迟还是大辟,绝无怨言,还请袁公子,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护兄弟们一个周全,他们都是仗义的好汉……” 说到这里,陈明遇已经泣不成声,他为了演戏演得更像一些,手指甲掐进肉里,疼得他直冒冷汗。 袁枢缓缓闭上眼睛,陈明遇与袁家现在是一条线上的,正如之前陈明遇面对陈国栋等人所说的一样,陈明遇造反,作为举荐陈明遇的恩主,袁家也会被清算。 袁构也在考虑得失,如果把陈明遇推出去,将来谁给袁家卖命? 那袁家成什么了? 想要解决睢州兵变的残局,当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袁枢上前扶起陈明遇道:“明遇,你现在也是一军之主,如此做小女儿态,成何体统?你且起来……” 袁枢望着陈明遇认真地问道:“周指挥现在何处?” “后衙关着呢!” “没死!” “受了点伤,没死!” 袁枢松了口气:“没死就好!” 第060章兵变善后 袁枢真怕陈明遇脑袋一热,把周鼎一怒之下杀了,杀人倒是容易,对于陈明遇来说,最简单不过了,可问题是,人一旦死了,睢州兵变的盖可捂不住了。 至于说死了一个指挥佥事,这真没有什么大不了,死了也就死了,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袁枢拍了拍陈明遇的肩膀道:“真没有想到,周鼎……如此废物,不过,就算是一个废物,也有利用的价值。” “卑职明白!” 陈明遇现在只想苟着,正如他与陈国栋等人商量的一样,现在起兵造反,等于帮了李自成和张献忠一个大忙,张献忠会在攻打归德府失败后,调头南下,把凤阳给攻战了,张献忠砍光皇陵的几十万株松柏,还拆除了周围的建筑物和朱元璋出家的龙兴寺(又名皇觉寺),然后掘了皇帝的祖坟,同时将凤阳富户杀的一干二净。 崇祯皇帝被逼得差点上跳,不得不下罪己诏,此举更让关外的建奴,看清了大明朝廷的虚弱,为了应付关外的建奴,崇祯不得不捏着鼻子诏安张献忠这个疯子。 陈明遇现在明明知道,他已经在崇祯皇帝那里挂了号,自然而然想忍一时,只要朝廷对付不了张献忠,就会想到少年英雄陈明遇,那个时候,陈明遇率领他的军队,南下攻打张献忠部,就可以迈出成为军阀的关键一步。 袁枢点点头道:“你的兵虽然控制住了睢州,这只是暂时的,这个局面你控制不了太久,你不杀周鼎这是对的,周鼎的脑袋不大不小,正好适合背这个黑锅……” 说到这里,袁枢开始给陈明遇说起来,他接下来该如何办。 陈明遇听了一会,顿时目瞪口呆。 都说读书人的脑子转得快,陈明遇实在没有想到袁枢的脑子转得如此之快,事实上,他在前来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该如何处置睢州兵变的残局。 “袁公子,我没杀周指挥,并不是他没杀我,我感激他的恩情,只是……”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现在我真想活刮了他!” 袁枢不解地道:“我刚刚还夸你有格局……” “袁公子,请你进来看看!” 说着,陈明遇将袁枢引进周鼎的库房。 袁枢望着库房里的银子,也是目瞪口呆:“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陈明遇道:“我看了睢阳卫的卷宗,洪武二十二年(公元1389年),调开封周王府所辖坚城卫屯驻睢州,改名睢阳卫,当时归德府受黄河泛滥的影响,百姓十不足一,为此朝廷特批在睢州附近,划出四十二个屯所,普通军户,人分良田八十亩,小旗一百二十亩、总旗一百五十亩,百户两百亩,每个屯所(百户所),拥有一万亩至一万零八百亩不等,整个卫所共计军田七十三万九千五百亩……” 袁枢微微皱起眉头:“现在睢阳卫还有多少军田?” “右千户所一万九千三百多亩,前千户所,两万三千四百余亩,后千户所共计两万七千四百余亩,左千户所两万一千五百余亩、中千户所仅剩一万四千七百余亩!” 陈明遇苦笑道:“十万六三千百余亩!” “六十三万多亩!” “没错,六十多万亩军田,几乎都跑到归德府大户手中!” 陈明遇起初还以为周鼎搞了这么多钱,非常意外,不解他是怎么做到的,可是看着六十三万多亩地不翼而飞,哪怕这都是最廉价的田骨,田骨意指田地的拥有权,田皮是指使用权,可问题是,这些消失的六十三万亩军田,可是连田皮田骨一起发卖的,也就意味着价值上千万两银子的国有资产转移到了私人手中。 袁枢望着陈明遇道:“你打算如何处置周鼎?” “暂时放他一马!” 陈明遇认真地道:“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我现在还吞不下周鼎,我准备拿下睢阳卫指挥佥事这个官职,孙德海现在死了,正好空出这么一个位置,另外就是前千户所千户郭正裕也死了,我准备拿下右千户和前千户所,把指挥使司衙门还交给周鼎!” 袁枢微微一愣,按照他的意思,陈明遇以指挥同知,行使指挥使的权力,也就是架空周鼎,没有想到陈明遇的胃口居然如此之小。 当然,这也是因为袁枢与陈明遇的信息不对等,这是信息差的优势,最多三个月,李自成就要攻打归德府了,到时候,流寇入境,周鼎就可以光荣下岗了,他没有必要这么做。 …… 梆子敲过三更时,归德府知府高宏图才发现自己被关的知府衙门的后院里,回想起耳畔的喜乐声,此时才意识,这哪里是他洞房花烛夜,这分明是归德府兵变时的炮声、枪声。 高宏图气坏了,他自万历三十八年高中进士以来,授予中书舍人,不久就当上了御史,大明的御史官职不高,却权力极大,他更是喷过内阁首辅、喷过东林党、也喷过权倾天下的魏忠贤。 因为他的战斗力惊人,东林党也好、阉党也罢,都对他百般拉拢,无论是巡案陕西、还是担任太仆少卿,高宏图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对面对皇帝,还是内阁大臣,或者阉党,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骄傲。 因为他官声好,名气大,哪怕是魏忠贤,也不敢杀他,只是把他赶出京城,可是昨天早上,归德府城发动了兵变,来自睢州的睢阳卫,两百余名士兵,居然杀进归德府,要营救被山东按察使司抓住的千户大人陈明遇。 这件事,其实他这个归德府知府是知情的,毕竟山东按察司来到归德府执法,要提前知会他这个知府大人。 在看到陈明遇这个千户的罪名时,并不意外,这是大明眼下的顽疾,几乎所有的武官都会犯的错误,杀良冒功,侵占军田、勾结匪类之事。 他当时就在驾帖上顺手写了一个“可”字,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个陈明遇与其他人不一样,他是济世堂的郎中,在归德府拥有着极好的名声,不少人受过陈明遇的恩惠,高宏图其实也很喜欢这个郎中,他还暗中吩咐过,不准任何人骚扰济世堂。 这也是因为高宏图发现,陈明遇是一个侠医,济世堂的药费,向来是看人收费,贫困病患,就少收钱,甚至不收钱,帮忙济世堂干活,就可以免除药费,有钱人,或者是富户,那药费就贵多了,有一次高宏图的小妾梅娘,得了风寒。 就在高宏图认为,他将要失去这个美妾的时候,他的师爷带着梅娘去了济世堂,三副药,药到病除,在得知梅娘是他这个知府大人的美妾,但凡是一个脑子正常的郎中,都不敢收药费,可济世堂不同,开价八十八两银子。 高宏图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陈明遇这个郎中是劫富济民,他是劫了知府大人,救济归德府的穷人。 直到被抓的时候,他这才反应过来,陈明遇不仅是济世堂的神医,还是睢阳卫的右千户,他实在难以想象,二百人如何杀进归德府城的,更加难以想象,陈明遇的兵,不仅把归德卫的指挥使司衙门攻占下来,更是控制了整座归德府城。 陈明遇的兵倒是没有为难他这个知府大人,而是派人两个小队,各十二一前一后,堵死了归德府知府衙门,更让高宏图感觉无语的是,知府衙门正堂办公,前来办事的百姓也好,商贾也罢,可以正常进入衙门,甚至是连小吏也可以正常出入,唯有他这个知府大人,寸步不得离开知府衙门。 当然,高宏图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兵变的乱变,洗劫归德府城,把归德府城杀得血流成河,这是以往兵变的乱兵,最喜欢干的事。 他连做梦的时候,都非常担心乱兵大开杀戒,杀得归德府城人头滚滚,只是让他感觉不可思议的是,陈明遇的兵进了归德府城,只是取代了归德卫的守卒,防守住归德府城城门,许进不许出,并且让他这个归德府知府,颁布一道安民告示。 高宏图看到安民告示的时候,顿时惊呆了。 归德府正堂为严拿逃犯安靖地方事: 照得巨寇秦五余党马鹞子许高杰,系天启七年劫杀官商、戕害十七命之元凶,凶悍异常,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该犯于本月十五日自按察司大狱脱逃,现查实已潜入本府境内。为保阖城百姓安危,肃清奸宄,合行严加缉拿。 即日起封闭四门五日(自即日卯时至本月二十二日卯时),除军情急报、赈灾粮运及临盆产妇、垂危病患(须经里甲作保、医官勘验)外,一概人等不得出入。运送柴米油盐之车辆,每日辰时于南门经查验放行。 各坊里甲须率保甲昼夜巡查,客栈、赌坊、娼寮等所在严查投宿者路引。凡面生可疑、身带创伤、操北地口音者,即刻押送衙门。 有擒获许高杰者,赏银二十两;通风报信助官府拿获者,赏银十两。知情不报或窝藏逆犯者,依《大明律》以同谋论斩。 城内米行、药铺不得借机抬价,每日粮价由府衙核定。各水井增派衙役看守,防歹人投毒。 须至告示者 崇祯七年十二月十八日。 无论公文格式,还是遣词造句,这与大明正式公文一模一样,只要盖上他这个知府大人的大印,这就是一份正式的,且具有法律效力的安民告示。 高宏图不得不按照这名百户官的命令,盖下了大印。 谁曾想,这些乱兵,非但没有趁火打劫富户,也没有骚扰百姓,整个城市还与之前一样,陈明遇的兵,在高宏图看来,这简直就不是大明的兵,他们人人穿着黑色的棉衣、棉裤、还穿着怪异的棉大衣。 站在知府衙门的时候,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如果不是铠甲服饰不对,他还以为,这些士兵是紫禁城里的禁军呢,就算是禁军士兵,也不会如此表现,只要没有人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能是偷懒就偷懒。 高宏图发现这些士兵,六人一组,一组休息,一组站岗,每一个时辰换一次岗,他们不仅仅在知府衙门门口规规矩矩,就连在城内也是如此。 城门位置他看不到,但是知府衙门前街上,这支黑衣黑裤的军队,每五十人为一队,排得整整齐齐,同时抬脚,同时落脚,脚步声整齐而有节奏,短短一天时间,归德府的百姓,就不再害怕这些乱兵。 这些乱兵买东西给钱,也不抢东西,遇到百姓拉车上坡吃力时,他们还主动帮忙为百姓推车,遇到野狗朝小孩狂吠,他们还主动把野狗捕杀。 高宏图现在对陈明遇这个人产生了好奇,他倒是想见见这个兵变的主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他对人性的了解,这个陈明遇,有点像曹操,是一个治世能臣,也是乱世英雄! 高宏图等着陈明遇跟他谈判,可问题是,这一等居然是五天。 高宏图自然不知道,其实这五天来,陈明遇几乎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他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他现在不仅承担着睢阳卫指挥使的工作,还兼职睢州知州、归德府知府、以及归德卫指挥使的职责,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首先是安民,抚恤战死的家属。此事还引起了陈国栋、方思明、王铁柱等心腹的不满。 第061章收买人心谁不会啊 陈明遇自从与袁枢商量好对策以后,马上就返回后世,首先就是从后世的仓库里,把购买的棉衣、棉袄还有军大衣,以及劳保棉鞋,一趟又一趟的运到睢州城。 现在扩军一千多人,也就意味着他需要十多次才能搬运这么多的物资,陈明遇没有扩军的时候,只需要负责他的家丁兵,可现在陈国栋以他的名义,扩招了一千多名家丁兵,他就需要完善这些新招家丁兵的待遇问题。 新招家丁兵的待遇问题其他都好解决,比如每个人先发五石粮食作为安家费,毕竟不少新招家丁兵已经断粮了,要不然,在明明知道陈明遇在造反,他们还当陈明遇的兵?他们不傻,只是被生活所迫。 陈明遇可没有跟这些人画大饼,而是直接发粮食,粮食好解决,陈明遇手中不缺粮食,可问题是,衣服却五花八门,有的人穿陈明遇发的棉衣,这是老家丁兵,新招收的家丁兵,大都穿的是从睢阳卫或归德卫仓库里缴获的鸳鸯战袄。 一支军队穿得五花八门,很难形成凝聚力,最好还是统一服装,把棉衣、棉裤、棉鞋、棉大衣,分发给这些新招家丁兵。 陈明遇也算走出了当军阀的第一步,拥有将近两千人。 这将近两千人,按照原来的编制,分为前后左右中共五局,每局三百五十人,合计一千七百五十人,同时,成立一个亲兵哨,负责自己的安全,一个综合哨和一个辎重哨,一个医护兵哨, 暂时总兵力是一千九百五十人。 当然,这只是开始,远远没有达到陈明遇的要求。 陈明遇给全军分配好棉衣和劳保鞋,形成统一服装以后,就继续让王铁柱负责全军的军纪训练和学习,什么合编演、作战技能,统统靠后。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阵亡的家丁兵的家属,进行抚恤。 陈明遇望着名册道:“此次事件中,有六十二位兄弟离开了我们,本千户非常心痛,兄弟们流了血,绝对不能让兄弟们的家属流泪,原规定,阵亡将士每人发抚恤银二十两……” 顿了一顿道:“这远远不够!” 听到这话,陈国栋也松了口气。 他真怕陈明遇为了省钱,让兄弟们空欢喜一场,他也了解陈明遇的难处,毕竟,短时间内,给兄弟们弄来将近两千套棉衣、棉裤和棉大衣,这种针脚细密的棉衣,恐怕每件就需要二三十两银子。 别看陈明遇有钱,他虽然有数万两银子,可这一次购买棉衣,外加给一千多人发安家粮,就掏空了陈明遇的家底。 当然,陈国栋其实并不知道,陈明遇从周鼎家里抄了五十多万两银子,从孙德海家里抄了十三万两银子,陈明遇手中现在拥有八十多万两银子。 陈明遇道:“咱们兄弟们的命,不能这么贱,二十两银子够干嘛的?买一匹马?咱们兄弟们的命难道就值一匹马吗?” 陈国栋道:“那大人的意思是,该给多少银子?” 陈明遇道:“按朝廷的标准,凡军职战没,无子弟承袭而有父母若妻者,给以全俸,三年后减半给之……有子弟年幼者亦如之,俟袭职给本俸,罢优给……其病故,无承袭而有父母若妻者,给半俸终身!” 陈明遇在查到大明军人的抚恤条例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明军战斗力这么强悍了,朱元璋本人出身寒微,他深知底层百姓辛苦,对于跟随征战数十年的士兵厚待有加,此外朱元璋还积极进行顶层设计,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军士军官优抚体系,为保障阵亡士兵老有所终,妻子有所养,解除了将士的后顾之忧,稳固军心发挥了重要作用,是明代初期南征北战,战无不克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大明财政体系没有崩溃的时候,军人的抚恤政策其实不错的,当然,如果是没有上司贪墨的情况下,当然是不错的,可是随着贪墨腐败,到了明末阵亡的将士,朝廷拨款抚恤,到了阵亡将士家属手中,能领到几斗粮,就不错了。 陈国栋摇摇头道:“大人,你这是洪武年的旧例,,嘉靖六年(1527)朝廷新制规定:各卫故官优养亲母、亲女月支米五石者,给本色米二石、折色三石,内一石折银二钱五分、二石折钞四十贯。” 大明的宝钞,其实就是废纸一纸,也就意味着,嘉靖六年以后的大明将士,阵亡抚恤标准变成了两石粮食,两钱五分银子(宝钞约等于零)。 陈明遇摆摆手道:“咱们阵亡的兄弟,月薪二两银子,给米一石,按制给三年全薪,也就是每个人三十六两银子,一次性支付,以后每年给其家属幼子,直至成年!” 这样一来,陈明遇的负担其实更重,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第一个阵亡的家丁兵李三虎,他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但是他有一个弟弟,年方十六,可以安排在军户,可大明规定女十六方为成年,可以出嫁。 陈明遇接着道:“此役中,阵亡的六十二人,共有遗孤三十三人,其中女十七,男十六,本千户全部收为养女,供其读书识字,直至抚养成人!其妻若改嫁,本千户给每个二十两嫁妆,若不改嫁,给米一石,终身!” 在场的家丁兵瞬间感觉值了,他们为了陈明遇卖命,图的就是给自己的家人换一条生路吗? “可是……” “都不要再说了!” 陈明遇大手一挥道:“就这么决定了!” 陈明遇接着道:“此战中,咱们共有三十一名兄弟残疾,这三十一名残疾的兄弟,安排至兵工厂看守大门,按普通门卫给薪水,另外每人赏银十两,凡后,每年补五石米,终身。” “大人仁慈!” “卑职替兄弟们谢谢大人!” 方思明非常感激陈明遇,他还没有遇到这么好的上官。 陈明遇道:“在此次事件中,睢阳军户死了六百七十多人,归德卫死了五百五十多人,还有七百多人受伤,其中四百七十余人残疾,本千户决定,每名阵亡的军户,按照二十两银子,外加二十石粮食,允许子承父业,择其子一人进入卫所,如果没有儿子的,或儿子年龄小,就让其兄弟或子侄代替……” 方思明感觉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道:“大人,他们打我们,我们把他们杀了,怎么还要赔钱?他们打我们还有理了?” “大人,请您三思!” 陈国栋愤愤地道:“李三虎就是被睢阳卫的火铳击穿肚肠,现在要给他仇人家里送银子?我想不通!” 王铁柱道:“大人,卑职也想不通!” 此时除了没有说话的孙威和赵胜德以外,就连马洪建和卢怀让也表示强烈反对! “这是要收买人心。” 陈明遇道:“今日我们葬了他们的亲人,明日他们的子弟就不会再为周鼎卖命……” 方思明突然道:“收买人心?大人不如直接开门迎周鼎!” “大人可知,这样会让兄弟们寒心!” 陈明遇望着赵延宗和陈国栋,二人也都义愤填膺的样子。 “都是蠢货!” 陈明遇怒道:“一群掉在银子眼里的蠢货,昨天怎么跟你们讲的?我们现在不能造反,不能造反,不能造反,听明白了没有?” 陈国栋隐隐约约明白了陈明遇的用意。 陈明遇接着道:“那我再问问你们,睢阳卫的军户是咱们的敌人吗?” “是……” 陈国栋感觉自己的声音很小,说出来没有底气。 陈明遇指着外面关押着俘虏的大院道:“睢阳卫的军户,与我们大家一样,都是普通的军户,本千户念在他们无知,被人蒙蔽的份上,不与他们追究,但是死者为大,阵亡者,每人给粮十石、抚恤银十两,安排他们的子弟,录入军籍,或者任凭他们自愿,若是不愿意从军,可转为民籍!” 陈明遇现在确实是花钱买平安,用后世的话说,这可争取受害者家属谅解,在取得受害者家属谅解的情况下,才能完全压下此次睢州兵变。 陈明遇舍得花那些银子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真不舍得,可问题是,不舍得也得花,这是唯二可以压下此事的办法,除非下令把那一千多名阵亡军户的家属全部杀光,可问题是,军户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与世族豪强大户一样,相互联姻,打碎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好不容易解决了内部问题,也算是让陈明遇松了口气。 可问题是,直到腊月二十日晚上,归德府境内又下了暴雪,一夜之间,归德府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陈明遇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如此美景,却接到赵延宗的汇报:“大人,大雪压垮了数百间民房,大批百姓无家可归,在街上流浪……” 陈明遇赶紧披上大衣:“走,出去看看!” 刚刚走到街道上,陈明遇就看着一辆车从前面走过,车厢用一张席子盖着,露出被冻得青紫的脚趾。 陈明遇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安排人赈灾!” …… 归德府知府衙门后院,高宏图这个被软禁的知府,每天就是登上层顶,看着衙门外面的世界。 他揉揉眼睛,发现自己确实是没有看错:“这些乱兵在做什么?” “回禀大人,他们似乎是在赈灾!” 高宏图喃喃自语:“这个世界怎么了。乱兵在赈灾,我这个堂堂大明知府……” “尔等都听着,因知府高大人不知开仓放粮赈灾,睢阳卫右千户陈明遇陈大人已经把知府大人囚禁起来了!” 高宏图听到这话,脸色大变:“竖子尔敢……” 此时与高宏图堪称难兄难弟的,还有归德卫指挥使刘聚刘大人。 陈明遇带着一队家丁兵,大模大样的走进关押着归德卫俘虏军营。 陈明遇望着众军官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陈明遇,睢阳卫右千户,本千户听说归德卫的兄弟们已经半年没有发军饷了,本千户想请刘聚刘指挥使发军饷,让兄弟们过个好年,他不同意,我派人把他关起来了,现在归德府遭了雪灾,本千户自作主张,先给兄弟们发半年军饷!” 其实,陈明遇也知道,卫所的军户其实是没有军饷可以拿的,他们种地收获的粮食,还要上缴给指挥使司衙门,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大家也都听着。 陈明遇用刘聚的家产和粮食,来收买人心,大家感觉像是在做梦。 “五个月军饷,每个人先领五石粮食,外加五两银子!” 陈明遇也不心疼,花刘聚的银子,发的是刘聚的粮食,收买人心,众归德卫军户们领到粮食和银子的时候,对陈明遇千恩万谢。 陈明遇接着道:“领到粮食的兄弟们,先把粮食放回家里,赶紧回来,归德府现在遭了大灾,需要兄弟们帮忙救灾,不让兄弟们白忙活,干一天,给一斗粮,多救活一个人,赏一斗粮!” 第062章陈明遇的胃口 “陈千户,你这是要造反呢!” 归德卫知府高宏图从角门钻出来,貂皮大氅下露出半截绯色官袍。几个衙役哆哆嗦嗦举着水火棍,被军汉们用刀背一磕就瘫坐在地。 高宏图现在站出来,并不是因为陈明遇败坏他的名声,平心而论,他是一个刚直的好官,为官以来,从来不是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心中装的是天下百姓。 他的原则就是,为官一任,不说造福多少百姓,至少不要让百姓骂他为狗官,看到陈明遇的兵,在控制归德府城以后,比原来归德卫的卫所兵还像王师,他就明白,陈明遇被山东按察司抓捕,肯定有猫腻,肯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他连这点事情都想不通,他也没有资格成为魏忠贤的心腹大患,直到高宏图意识到,陈明遇的兵,除了控制归德府知兵衙门、归德卫指挥使司衙门,以及北城侯府以外,没有骚扰其他大户和百姓,他基本上明白,这是侯家惹了陈明遇。 别看侯恂现在是大明的户部尚书,高宏图向来对侯恂这个东林党干将不爽,别人不敢得罪侯恂,他高宏图敢,只要侯家的人敢犯法,他就让侯家人知道,什么是破家县令,灭门府尹。 陈明遇看到高宏图出现,他隐隐有些感动,别看高宏图嘴上质疑他造反,现在却是为他站台,让他的兵变行得合法化。 陈明遇手心里多了一个纸条,他悄悄扫了一眼,大声道:“弘治三年《大明救灾令》写得明白,州县逢大灾可先开仓后奏报。今夜开仓,陈某担着!” 说到这里,陈明遇再次望着下面归德卫的军户们,对于慷他人之慨的事情,陈明遇是不介意去做的,当然,对于归德卫阵亡将士的抚恤以及伤兵的抚恤,同样用的也是刘聚的钱粮。 与敛财五十多万两银子的周鼎不同,作为归德府八大家之一的刘氏,刘聚其实并没有多少银子,他甚至不如睢阳卫指挥佥事孙德海有钱,孙德海家中的浮财还有十三万多两银子,可刘聚仅仅只有七万两银子出头,其中包括四颗银冬瓜,就是每颗八百多斤的银冬瓜,相对周鼎这个虫豸,刘聚已经算得上清廉了。 “传我军令!” 陈明遇大声道:“趁乱私拿粮米者,斩!欺辱灾民妇女者,斩!救灾不力偷奸耍滑者,鞭三十!” 雪光映着刀锋上的云纹,那是永乐年间工部军器局打的制式雁翎刀。 陈明遇举着雁翎刀道:“王景略!” “卑职在!” 陈明遇道:“本官任命你为校检归德卫镇抚司镇抚,择忠厚刚直者五百人,充任军法者,监督归德卫军户救灾!” “是!” 王景略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他炮轰归德卫指挥使司衙门开始,他这个百户就干到头了,没想到陈明遇居然提拔他为镇抚,这虽然是临时性官职,只要陈明遇不倒,他就不会有大事。 陈明遇再次颁布命令道:“归德卫镇抚何在?” 两名官员同时出列:“请大人示下!” 当官的人,都没有傻子,如果高宏图不出现,不给陈明遇站台,陈明遇就是一个造反的兵变军头。 可问题是,现在归德府暴雪,陈明遇现在只是顶着责任,行救灾之实,如果是正常年月,陈明遇此举仍然是死路一条,可现在大明天灾人祸不断,民不聊生,属于特殊时期,只要禀告到朝廷那里,陈明遇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甚至在朝廷看来,这场所谓的兵变,就是高宏图这个知府大人自编自演的,毕竟,陈明遇这个千户,手里只有六七百人,二百人打下归德府城,要不是归德卫放水,根本就说不过去。 他们这些亲历者,非常清楚,归德卫没有放水,是真打不过陈明遇的兵,可朝廷不一定会相信。 “打开军械仓,清点帐篷!把军械库的帐篷布全拉来。” 陈明遇道:“由卫所军户在城外搭建帐篷,以供灾民临时居住……现在天气寒冷,归德卫必须在今天天黑之前,完成帐篷搭建工作!” 在陈明遇的命令下,归德府城内搭建十八个施粥棚,城外搭建二十二个施粥棚,军户与灾民百姓一起,迅速将帐篷搭建起来。 为了让灾民可以取暖,陈明遇命赵延宗用银子购买城外百姓的麦秸秆和豆秸秆,将这些麦秸秆和豆秸秆,放在冻硬的地面上,可以阻挡寒气。 为了让灾民少受寒风吹,陈明遇还让军户把积雪铲出来,筑成雪墙…… “去把城里木匠、泥瓦匠都找来,每日管三顿稠粥,工钱照市价给。” 陈明遇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马洪建道:“派两哨人去城隍庙,把那些冻僵的灾民手脚用雪搓热了再喂姜汤,直接烤火要死人的。” 午时放赈,灾民在刀枪监督下排成长龙。有个蓬头垢面的老汉突然扑到陈明遇面前:“青天大老爷!小老儿的闺女被魏家庄的人牙子掳了,说是要卖到亳州……” 他话没说完,后头窜出个戴方巾的汉子拽人就跑。 陈明遇长刀一扬,亲兵哨立刻按住那汉子。 “砍了。” 陈明遇突然说。 在众人惊呼声中,血花喷溅在雪地上格外刺目。 陈明遇扫视噤若寒蝉的人群,提高嗓门:“本官在此负责,有敢趁灾作乱者,视同谋逆!” 陈明遇的一举一动,高宏图都在旁边暗中观察着,他发现陈明遇的安排极为细致,也是一个精通庶务的能吏,命军户参与救灾,这可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以往遇到天灾的时候,除是洪水灾害,黄河或其他大河溃坝,才会命军队参与筑堤,或者是保护赈灾粮食,帮忙发放赈灾粮食,却不会直接让军队救灾。 因为嘛,军队的军纪,简直一言难尽。 归德卫的军户名义上还是军户,可是他们已经被陈明遇的兵缴械了,他们此时手中没有刀,也没有枪,别看陈明遇在归德府城只留下不到一千人,可是这一千人却手持着锋利的钢刀、身披铠甲、还背着自来火铳。 他们这五千多人真要反抗,也会死伤惨得,血流成河。 对于陈明遇的种种行为,高宏图并没有生气,虽然此举坏了他的名声,对于陈明遇的无耻行为,他倒看得很开,看不开又能怎么样呢? 陈明遇现在握着刀子,更何况,陈明遇虽然有些无耻,可是实实在在的做着善事,如果这数万百姓,得不到及时赈灾,他们很可能就会化身流寇,冲州撞府,流寇可不像陈明遇的兵这么讲规矩。 陈明遇把归德府赈灾事宜安排好,这才来到知府衙门。 陈明遇其实抽空回了一趟后世,查了一个知府高宏图的履历,在历史书的记载上,并没有高宏图担任归德府的记载,不过其他方面显示,直到崇祯十六年,他才成为南京兵部右侍郎,迁户部尚书。福王朱由崧立,改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朝廷大议多出其手,为马士英、阮大铖所忌……清兵下江南后,逃野寺中,绝食而卒。 这是一个大节不亏的官员,在明末也算是一股清流。 陈明遇现在有些尴尬,毕竟,他打着高宏图不作为的名头,一时间陈明遇陈大人在归德府的名声,迅速提高。同样的,知府大人高宏图、归德卫指挥使刘聚、睢阳卫指挥使周鼎、睢州知州王维周的名声也变得臭不可闻。 陈明遇满脸疲惫,他拿着一瓶酒,一包酒鬼花生米,还有一包椒麻鸡,两听罐头,让人找来盘子,摆放在桌上。 高宏图看也没看桌上的菜肴,淡淡地问道:“陈大人,这几天成为归德府之主的感觉如何?” 高宏图非常清楚,别看归德府的四大望族八大家七大户这几天没有任何动作,这些豪门大户都憋着坏呢,巴不得陈明遇倒霉,顺便牵连袁家。陈明遇依靠着这几百名士兵(他还不知道陈明遇这个千户有两千多人)成为归德府的草头王,那就可笑了。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陈某总算明白了一件事,现在想当一个好官,真难,难如登天!” 高宏图有些意外,他发现陈明遇的身上沾了不少血迹:“又杀人了?” “今天砍了十九人!” 陈明遇无奈的摇摇头道:“十一个趁机想玷污妇人的军户,四个中饱私囊的胥吏,还有四个地痞流氓!” 高宏图满脸冷笑:“你把我这个老头子关在衙门里喝风的时候,想没有想过今天?” 陈明遇摇摇头道:“我说没有想过,高大人肯定不相信,事实上,这是事实,卑职是一名郎中,在归德府经营着济世堂,本来与世无争,这个睢阳卫右千户,也是为了避免济世堂的宅子僭越……可是,我不争不抢,他们却逼着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我不走,只有死路一条,我不想死,又有什么办法?” 高宏图拿起筷子,疑惑的望着花生米:“这是何豆?居然如此之大?” “此乃花生,原产自万里之外的美洲!” 陈明遇的话锋一转,接着道:“高大人,这场兵变的闹剧,真不是我鼓捣出来的,是侯恂侯大人的二公子侯方夏,他看中了我手中的一批琉璃珍宝,他伙同周鼎这个败类……” 高宏图淡淡地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陈明遇淡淡地道:“这场兵变是睢阳卫指挥佥事孙德海,因为满指挥使周鼎贪墨冬衣,怒而造反,伙同正前千户所千户郭正裕,山东巨寇秦五余党马鹞子许高杰,一起进攻睢州,卑职接到周鼎周大人的命令,率部平定叛乱,孙德海与郭正裕等被卑职击杀,许高杰逃进归德府城,卑职……” “你还有什么条件?” 高宏图淡淡地道:“不要绕弯子!” “是!” 陈明遇诚恳地道:“孙德海这个指挥佥事和郭正裕这个正前千户的位置空出来了,卑职想,要了指挥佥事这个位置,加上右千户和正前千户,这两个千户所!” “就这些?” 高宏图非常意外,他以为陈明遇的胃口非常大,至少要一个指挥同知的位置,没想到陈明遇却只要一个指挥佥事。 第063章本府保你做指挥使 残雪压着归德府衙的鸱吻,高宏图特意将炭盆摆在签押房正中。绯色云雁补子公服下衬着狐裘,却仍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自打陈明遇的兵围了府衙,地龙就再没烧热过。 “陈千户只要一个指挥佥事吗?” 高宏图用火钳拨弄炭火,余光瞥着陈明遇腰间佩刀。刀鞘上残留的褐斑不知是锈还是血,随着主人的动作在青砖地上投出细长的影。 “高大人说笑了!” 陈明遇淡淡地道:“我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指挥佥事,还有编制,包括两个正五品的千户,睢阳卫前千户所千户、右千户所千户,四名从五品的副千户,两名从六品千户所镇抚,二十名正六品百户!” 陈明遇考虑的是跟着自己造反的这些兄弟,陈国栋担任一个小小的百户,有些屈才了,可以考虑提拔为右千户,当然,还有方思明可以提拔为正前千户,马洪建、卢怀让、王铁柱、包括王景略,也可以提拔为副千户。 毕竟王景略在归德卫已经待不下去了,自己暂时也无法插手归德卫的事情,不管王景略,王景略必然被刘聚收拾,任何人都容不下叛徒。 高宏图没接话,指尖摩挲着太师椅扶手的云纹,这黄花梨木料分明是运河上走私的南洋货,知府大人倒不避讳。他忽然笑道:“这有什么区别?” 陈明遇淡淡一笑:“府台大人,我要是的朝廷任命的告身!” 高宏图面无表情地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府台大人,你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帮你自己!” 陈明遇笑道:“若是睢州失守、归德府失守的事情捅到京城,我陈明遇自然要被砍头,可府台大人的下场未必好过,登莱巡抚孙元化孙大人,已经被砍了脑袋,想必府台大人也不想重蹈孙元化孙大人的覆辙!” “你!” 高宏图颈后渗出冷汗。他当然知道,如果只是卫所因为军饷问题,引发兵变,跟他这个知府没有多大关系,可问题是,陈明遇的兵不仅杀进了睢州城,同时也控制住了归德府城,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陈大人要的两个千户,四个副千户……” 高宏图改了口:“按制需都指挥使司呈报五军都督府,便是走加急文书,也要三个月……” 陈明遇起身淡淡地笑道:“忘了告诉府台大人了,袁老大人已经返回了睢州了,府台大人可没有直奏京城的权利,但袁老大人却有,袁老大人向来疾恶如仇,眼里揉不进沙子……” 高宏图瞳孔骤缩,他终于明白陈明遇为何敢狮子大开口,侯恂之子侯方夏伙同山东按察司以及睢阳卫对付陈明遇,明着是对付陈明遇,暗中却是想借机对付已经致仕的袁可立,甭管侯方夏当时是不是这么想的,在高宏图看来,侯方夏的用意就是收拾袁可立。 高宏图也非常清楚,袁可立当年初入官场,因为他的骨头硬,不畏强权,与东林党的理念有着相似之处,所以东林党对袁可立也有过支持,可是袁可立的政治立场坚定,他与敢于挑战巡抚整顿吏治,不畏权势,他提出的策略触犯了东林党的利益,导致他在天启年间遭到恶意攻击,他心灰意冷请求致仕,也是因为不满崇祯皇帝宠信东林党。 当然,别看东林党势力,风头一时无两,可问题是,袁可立本身并没有可以攻击的弱点,他不贪污、不腐败、私德无亏,东林党几乎找不到攻击他的弱点,这一次收拾陈明遇,就是因为袁可立在任命陈明遇的问题上,确实是有徇私的嫌疑。 不过,从陈明遇发动兵变,控制归德府这五天以来,高宏图不得不承认,袁可立不仅骨头硬,他也有识人之明,陈明遇明明只是一个江湖郎中,不是进士,也不是读书人,却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胆大心细,对庶务极为精通,也算是一个能吏。 既然袁可立举荐陈明遇并非徇私,在受到构陷污蔑的时候,他可是敢把天捅漏的狠人,更何况,最关键的是,陈明遇已经化被动为主动,兵变的屎盆子已经扣在了周鼎、刘聚以及他这个知府头上。 高宏图当然也没有被陈明遇几句话吓倒,他淡淡的道:“节寰公(袁可立的号)回到睢州城,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我陈明遇烂命一条!” 陈明遇淡淡的笑道:“我仅仅用了一百五十人,就杀进睢州城,用了三百多人就打睢阳卫五千大军打崩,俘虏了四千三百余人,击毙六百七十余人,用了二百人杀进归德府城,击毙五百五十余人,造成六七百人伤亡,归德卫现在仅剩不足八成的兵力,在我控制睢州和归德府这几天,我打开了睢阳卫的军械库,获得制式明光铠甲十二副、棉甲四百五十五副、骑兵甲一百八十九副、上等木枪九百六十支、长刀一千六百二十二柄……” 陈明遇说到这里的时候,高宏图的冷汗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你……归德卫!” “府台大人非常明鉴!” 陈明遇接着道:“与周鼎不同,归德卫指挥使刘聚刘大人治军有方、归德卫的军械库装备精良,拥有铁甲两千副、制式长枪三千五百余杆,弓弩八百具、火铳六百二十支,长刀五千余柄、盾牌六百余面、还有虎蹲炮十二门、仿制红夷大炮四门,战马两百二十八匹,卑职可以依靠这些装备和归德府的钱粮,随时扩军万余人,当然,卑职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我现在扩充了五个局(骗高宏图的)” “多少?” “没多少!” 陈明遇淡淡笑道:“五个局,每局三百五十人,其中步兵四个局、炮兵一个局,对了,卑职原本有马队两个哨,现在扩充五个哨,共计三百二十名骑兵,全军两千多人而已!” 高宏图听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已经颤抖起来,陈明遇的兵比卫所兵能打,这是肯定的,毕竟陈明遇担任睢阳卫右千户不过两个月而已,仅仅依靠着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陈明遇就训练了五六百名精锐,而且是可以以一挡十,以一挡二十的精锐。 现在陈明遇扩军两千多人,就算他现在马上向朝廷禀告,先把奏折送到开封府,可开封府能够调动的军队不过是陈州卫和睢阳卫,甚至连开封卫都不敢动。 睢阳卫已经没了,陈州卫开过来也是送菜,跨省调动,就需要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协调,等消息传到京城,至少要五六天以后,再就近调动兵马,一来一回,至少月余。 一个月足够陈明遇把新兵训练成精兵,也足够陈明遇再次扩军,因为陈明遇在此次雪灾中,活民无数,他只要振臂一呼,那就可以响应者如云。 高宏图甚至不敢往下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高迎祥、李自成等流寇距离归德府不过四百五十里,那个时候,整个中原就会被打成一锅粥,可问题的关键是,朝廷完全没有必要打这么一仗。 高宏图一脸严肃地道:“陈大人,你其实找错人了,本官只是归德府知府,你应该知道,知府不是巡抚,知府对驻军可没有指挥权,本府就算是想支持你,也是有心无力!” “府台大人莫要诓我!” 陈明遇抽出雁翎刀削断烛花,刀光映出梁柱上明镜高悬的匾额:“我虽然没有混过官场,却也知道破家县令、灭门府尹,你去周鼎和刘聚去,他们都是聪明人!” 高宏图现在非常不爽,作为一个进士,一个文臣,自从土木堡之变后,没有哪个武夫,敢对一个进士如此态度。 “我就直说了吧,睢阳卫指挥佥事,我是志在必得,正前千户所一正两副、右千户所一正两副、共计六位千户,二十位百户,也是志在必得!” 陈明遇接着道:“还有一份奏书,需要您老人家用印!” 高宏图拿起奏折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河南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归德府知府臣高宏图谨奏为擒剿叛将事,臣高宏图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 窃照崇祯七年十二月十八日申时,据睢阳卫经历司呈报,该卫指挥使周鼎因用人失察,误信指挥佥事孙德海谗言,致令孙逆并正前千户郭正裕等,阴结亡命九百余众,诈称操练兵马,实于戌时三刻突袭卫衙。彼等枭獍之徒,竟敢焚毁洪武年间钦赐符验、劫夺卫所印信,更扬言欲屠睢州城以泄私愤,阖城二十万生灵危如累卵。 臣闻变惊悚,当即会同河南都指挥使司签书王秉忠,并飞檄睢阳卫右千户陈明遇,谕以"朝廷养士二百载,正为今日戡乱"之大义。该员陈明遇忠勇奋发,亲率家丁百二十七人、精骑一百六十,夤夜驰援。子时初,陈部绕道商丘驿,潜行至睢州西水门,用火铳惊溃叛军马队;丑时二刻,复以钩镰枪破其盾阵,阵斩郭逆于马下。孙德海见势危,挟周指挥使欲走归德,幸赖陈明遇先遣死士焚毁涡河浮桥,终在寅时末于白庙渡口擒获二贼。 今查叛党首级六百七十三颗,生擒四十五人,缴获私铸佛郎机炮二门、伪札十二封。周指挥使虽身陷贼手,然有纵容属僚、怠忽职守之罪,已暂押归德府大牢候审。其指挥佥事一职,非忠勤夙著者不能胜任。陈明遇本系靖难功臣之后,世受国恩,此番荡寇尤见韬略,合依《大明会典·武职袭替例》,权授睢阳卫指挥佥事,俟兵部勘合。 臣谨将逆党孙德海等口供、伪札并阵获器械,封送刑部查验。伏乞圣明垂鉴,敕下兵部速发新印,另委贤能接掌睢阳卫事。臣未能先察奸宄,致劳王师,请自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缘系擒剿叛将、安靖地方事理,臣未敢擅便,谨具本专差承差李顺赍捧,谨奏闻。 崇祯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归德府知府臣高宏图,谨奏! 高宏图一脸呆滞地望着陈明遇:“你居然……把本府架在火上烤!” “府台大人见谅!” 陈明遇一脸诚恳地道:“只有如此,卑职才能相信……你不会秋后算账!” 高宏图气得直咬牙,这是禀告给河南承宣布政使司转逞京城的奏折,不仅要给内阁大学士过目,还要转逞皇帝批阅,也就是说,从此以后,陈明遇就是他高宏图举荐的人,一旦陈明遇再造反了,高宏图就要负举荐失察之责,轻责罢官、重则抄家。 高宏图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百般不情愿地道:“所有的好处,都让你得了,本府能得到什么?” “巡抚河南怎么样?”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府台大人为官清廉,从来不徇私枉法,方正不阿,不畏强权,卑职愿与府台大人一道,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本府观你陈明遇,大忠似奸!” 高宏图拿出大印,仿佛这道奏折就是陈明遇,他双手用力,重重盖在他的签名上。 “多谢大人成全!” 陈明遇终于松了口气:“府台大人误恼,卑职可以送府台大人一桩富贵!” 高宏图并没有说话,他露出一副你猜我还相信你吗的表情。 陈明遇也不介意,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琉璃小瓶:“大人且看,此物名曰玉米,原产自美洲,是西洋人带过来的,耐旱性、耐寒性及耐贫瘠性突出,可在多种土壤条件下生长,生育期在一百二十天左右,亩产八百至一千两百斤之间!” “多少?” 高宏图起初不以然,直到听到居然有八百斤至一千二百斤的产量后,顿时惊呆了:“当真?” “卑职敢拿脑袋担保!” 陈明遇最大的劣势是他不能从后世大量携带种子,哪怕是玉米,最多一次可以携带一立方米,也就是七百公斤左右,但玉米每亩地只需要四至六斤种子,也就意味着,他一次性可以携带足够二百三十多亩地的种子。 “若此物能有六百斤产量,本府保你坐上睢阳卫指挥使的位置!” 第064章狮子大开口 虽然高宏图只是一个归德府的知府,对睢阳卫和归德卫也没有直接的管辖权,但他对陈明遇的承诺,还真不算是给陈明遇画大饼。 首先高宏图已经被陈明遇绑架住了,上奏的奏折里,高宏图已经给陈明遇作了背书,他甚至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了,其次现在大明也是多事之秋,几乎三分之的府,已经被战火波及,陈明遇在此次兵变中,表现出了极强的军事指挥能力。 手底有陈明遇这样的武官,高宏图也非常省心,最后,还是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因为高宏图是京官出身,别看他在崇祯皇帝身边待了三年,早已摸清崇祯皇帝的脾气。 现在大明朝廷非常缺钱,也缺粮食,如果陈明遇真能拿出亩产六百斤的高产粮食,崇祯皇帝别说赏赐一个卫所指挥使,就算一镇总兵官,也没有半点问题。 前提条件是,这个玉米必须真有这么高产! 好在问题是,这种农作物成熟期非常短,不需要半年,只需要四个月。 高宏图也是一个非常光棍的人,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再迟疑,他让人撰写一份安民公告,分别张贴在归德府的一州九县。 公告的内容,与他上报的奏折内容差不多,就是睢阳卫指挥使周鼎用人不察,听信孙德海谗言,孙德海发动兵变,他当即立断,派睢阳卫右千户陈明遇平叛,陈明遇在击毙前千户郭正裕以后,孙德海挟持周鼎这个指挥使逃往归德府城,经过陈明遇连番苦战,终于将孙德海麾下尽数歼灭,解救出周鼎,击毙巨寇秦五余党马鹞子许高杰…… 高宏图让陈明遇把周鼎周指挥使带到归德府知府衙门。这段时间,周鼎被陈明遇的兵看押着,虽然没有遭受大罪,可是没少被收拾。 特别是方思明,安排人给周鼎送饭,热馒头偏偏放在雪地里冻硬,冻得像石头一样坚硬,短短五六天时间,周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在见到高友图高大人的时候,周鼎嚎啕大哭,眼睛鼻涕横流,就连高宏图还以为陈明遇的兵把周鼎糟蹋了呢。 直到高宏图听完周鼎的哭诉,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是被人冻了一番,捉弄了一番。 高宏图拿出抄录的奏折:“周大人,看看这个!” 周鼎仅仅扫了一眼,就满脸悲愤道:“高大人,请恕周某无法做到!” “做不到?” 高宏图冷哼道:“那么,睢州周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周鼎听到这话,心中一惊。 他实在没有想到陈明遇居然能够搞定高宏图,自从高宏图来归德府担任知府的时候,周鼎不是没有想过巴结他,他让还人从胶州找来两名清倌人,可高宏图不收,他还以为高宏图不爱美女,又送了六十枚标准官银五十两,足足三千两银子,还有十六颗龙眼大的走盘珠,价值五千两银子,可没想到他还是被高宏图赶了出来。 周鼎恐怕永远想不到,促使高宏图帮助陈明遇的原因之一,就是周鼎这一次送礼。 大明的官员俸禄极低,像周鼎这样正三品的卫指挥使,一般初授昭武将军,每年俸禄为四百二十石,实际领到手的只有八成左右,也就是每年三百三十石粮食,其中一半俸禄折成银子,每年仅一百六十两银子。 周鼎一次性可以给高宏图送价值八千两银子的贿赂,自然而然就是一个贪官,当然,高宏图可管不到他,也没有发作。 直到现在,高宏图总算明白了这个周鼎不仅贪,还蠢,陈明遇一个右千户,都知道养几百名家丁兵,可周鼎这个指挥使,却养了不到两百名家丁兵,问题的关键是,这两百名家丁兵,还不堪一击。 “高大人,您有所不知,就算周某想向河南都指挥使司,举荐陈明遇为指挥使佥事,也需要银子打点……” 周鼎满脸委屈地道:“陈明遇已经带兵把我家抄了,一文钱也没有留下!” 高宏图淡淡地道:“周大人,本府记得,你名下可是有一万七千三百亩良田,归德府、睢州还有大小七家店铺!” 周鼎满脸不忿:“所有的好处都给陈明遇,我还剩什么?” “你还剩下睢阳卫指挥使!” 高宏图起身盯着周鼎道:“你若识实务最好,要不然,本府的奏折就重写一份,你承担的就不是失察之责了!” 周鼎在高宏图的逼迫下,最终还是按照高宏图的意思,向河南都指挥使司禀告睢阳兵变,不睢州叛乱始末。并且举荐平叛功臣右千户陈明遇,顶替孙德海为指挥佥事,并上报陈国栋担任正前千户、王铁柱、马洪建为正前副千户,方思明为右千户、卢怀让、王景略为副千户, 至于下面的二十名百户官,则不需要周鼎任命,任命百户官的权力在千户手中,千户才是百户的直接上司,一般而言,千户举荐,卫指挥使司通过,并且上报兵部,吏部建档后,就可以正式任命。 崇祯七年腊月廿三日,微恙六天的归德府知府高宏图,终于正式露天,在城中巡视城内百姓受灾情况,并且亲自为百姓施粥。 归德府城外的官道被雪压成了白蟒。 李二牛背着高烧的婆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三岁的小栓子用麻绳拴在他腰上,像条冻僵的狗崽般拖在雪里。 昨夜刘家集的草房塌了半边,隔壁王寡妇被梁木砸碎脑壳时,红白浆子溅在雪堆上凝成冰碴。 “官仓开粥啦!”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灾民堆里突然炸起骚动。李二牛被撞得踉跄,怀里的粗陶碗摔成八瓣,那是他拿祖传的犁头跟人牙子换的。满地碎瓷片上立刻趴满人影,有个老汉哆嗦着舔碴口上的粥渍,舌头当场被豁开血口子。 城门口忽然飘来粥香,巡城的兵丁在垛口架起铁锅,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袅袅蒸汽,小栓子突然挣开麻绳,野狗似的往城墙根扑。 李二牛刚要追,却见墙根雪堆里戳着半截青紫的小腿,昨日饿晕的流民被活活踩成了肉泥。 “陈大人放赈了!” 城头传来铜锣声,饥民们轰然涌向吊桥,李二牛被人流卷着往前挤。怀里的婆娘突然抽搐,他这才发觉女人早咽了气…… 归德卫的士兵就是这时候冲出来的,李二牛恍惚间看见领头的总旗举着黄绫告示:“奉陈大人钧令,流民滋事者格杀勿论!” 随着军户出来维持秩序,难民们终于排队领到了粥,粥并不是什么美味,而是用陈年的麦子和豆子、高粱、谷等粮食混合在一起熬制而成,里面加了一些盐,还有一些白菜叶。 可对于小栓子而言,这是世界上最美的美味。 等小栓子吃饱以后,这才发现他的娘亲已经死了,小栓子哭得昏迷了过去,李二牛抱着儿子,蜷缩在帐篷里,一顶帐篷里安排了大大小小十数人,人多,也暖和起来,远处传来打更声,他忽然想起今日是灶王升天的日子,往年这时候该用饴糖糊住灶君的嘴。 雪还在下,风卷着碎雪灌进喉咙,像吞了满口的绣花针。 …… 归德府城侯府,陈明遇还是第一次来到侯府。 “大人小心脚下!” 小厮掀起湘妃竹帘,暖风裹着龙涎香扑面而来。陈明遇的锁子甲霎时蒙上水汽,甲叶间缀着的红绒球都蔫了,这地龙烧得比卫所炼铁炉还旺,侯家竟用上等松炭烘屋子。 转过紫檀雕花的月洞门,整面墙的《清明上河图》惊得他按住刀柄,细看才知是北宋李公麟真迹,画前摆着张花梨大理石案,镇纸是尊缺了耳的青铜爵。 “陈公子觉得这雪浪斋如何?” 侯方夏从黄花梨木屏风后转出,月白直裰下隐约透出缠枝莲纹的松江棉。此时的侯方夏已经被拘禁在家里六天,虽然没有被苛待,但足不出户,可把他给憋坏了。 别看侯方夏也是迫害陈明遇的主谋之一,可他仿佛像陈明遇多年的老友一样,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非常热情地介绍着侯府。 陈明遇盯着他腰间羊脂玉带钩,想起灾民啃食的树皮也是这般惨白。 廊下忽然传来环佩叮当,十二个丫鬟捧着建窑兔毫盏鱼贯而入,为首的大丫鬟发间别着支金累丝点翠簪,那蓝羽足够换三石赈灾粮。 陈明遇接过茶盏时手一颤,盏底宣德年制的款识灼得他眼底生疼。 “侯公子,这假山石倒是别致。” 陈明遇指着院中丈高的太湖石。 侯方夏捋须笑道:“这是万历爷赏的,先祖父连夜用二十匹辽东健马拉回归德。” 话音未落,假山后转出个抱琴的娈童,腕上金镶伽南香镯足有卫所箭杆粗细。 烛火哔哔声中,陈明遇突然话锋一转:“侯公子非常喜欢我那批琉璃珍宝?” 侯方夏后背陡然一凉:“误会,绝对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侯公子清楚,我也清楚!” 陈明遇摆摆手道:“咱们推开天窗说亮话,侯公子想要那批宝贝,我可以卖,只是价钱嘛!” 陈明遇也想过,眼下他还不想造反,同样的道理,那就不能把侯方夏逼得太狠,不过,不把侯府剥下一层皮,也解不了陈明遇心头之恨。 思来想去之后,陈明遇决定把那些琉璃珍宝卖给侯方夏。 侯方夏也深知,他现在是陈明遇的人质,陈明遇明明可以直接抢,却偏偏卖给他,显然是不想把侯家得罪死。 “价钱好说!”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侯公子,最好还是先看看货再说价钱,如何?” “如此甚好!” 陈明遇拍了拍手,陈传文带着一队家丁兵,两个人为一组,抬着一口箱子进来,不多时,共计大大小小二十四口硕大的箱子,放在房间内。 “打开!” 陈明遇一声令下,二十四口大箱子全部打开,在烛火的照耀下,整个屋里一片璀璨的光芒。 “这是……” “正是那批琉璃珍宝!” 陈明遇从义乌商品店按照进货价拿的货,数量可不少,共计三百六十多件,其中不少是价值好几百块的高档货,当然,其中以中国传统的仙鹤系列、天鹅系列、鹿、麒麟瑞兽系列、马以及车系列、梅兰竹菊系列等等。 侯方夏看着这些琉璃宝贝,顿时感觉呼吸急促起来:“这是……那价值十万两银子的宝贝?” “以前值十万两银子,可是现在嘛!” 陈明遇淡淡地道:“十万两银子,远远不够!” “多少?” 侯方夏知道自己这一次亏大了,他真想抽自己一巴掌,明明当初只需要花六万两银子,可以获得其中五成五,也就是一多半,可现在恐怕二十万两银子也满足不了陈明遇的胃口。 果然,陈明遇狮子大开口道:“这个数!” “六……六十万两银子?” 第065章成立睢阳军 侯方夏想过这一次侯家会大出血,没有想到陈明遇会如此狠,张嘴就是要六十万两银子,他愤愤地道:“你怎么不去抢?” 话刚刚出口,侯方夏这才想起,陈明遇现在软禁着侯家一百多口人,包括他在内,除了侯恂和侯方域之外,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握在陈明遇手中。 陈明遇淡淡一笑道:“侯公子,咱们算一笔账,为了将这些珍宝运到大明,德科雷损失了全部的五条船,他的船可不是小船,而是三千料的弗鲁特船,还有三百多名水手,这需要花多少钱?” 侯方夏隐隐听说过,弗鲁特船是荷兰人的一种大型帆船,按照大明建造战舰,一料需要二两银子,那三千料就需要六千两银子,五艘就是三万两银子,这点钱肯定要算在成本里。 “这里一共有三百六十三件琉璃珍宝,六十万两银子,每件才一千六百五十二两银子!”陈明遇随手拿起一件仙鹤造型地玻璃摆件,这件摆件在后世,也价值三百多块钱,虽然不算太贵,却也属于精品了,他淡淡地笑道:“侯公子,你感觉这样一件宝贝,卖一千六百多两银子贵吗?” 侯方夏自然明白,一千六百多两银子购买一件宝贝,真不算贵,他一脸为难地道:“陈大人,侯家还真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用!” “我杀你干什么?” 陈明遇一本正经地道:“侯公子,你以为陈某像你一样吗?动不动就要人性命?陈某只有求财,当然,陈某也知道,侯家一时会儿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不过没有关系,没有银子,可以用粮食抵,侯家在归德府有大大小小十七座田庄,在归德府城商丘县的粮仓里,还有三十万石粮食!” 侯方夏叹了口气,他知道陈明遇已经发现了侯家的田庄,这些粮食肯定保不住了,陈明遇明明可以抢,还给他这些宝贝,已经算得上仁义了。 侯方夏苦笑:“侯家真没有那么多银子,最多八万两银子!” “还差二十二万两银子!”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我给侯公子出一个主意,咱们归德府,除了侯家,还有沈家、宋家、侯家没有那么多银子,可沈家和宋家,绝对有这么多银子,没有银子,拿粮食出来也行,这些宝贝暂时寄存在咱们,我想侯公子在三天之内,利用这些宝贝,换到二十二万两银子,不成问题吧?” 此时,侯方夏非常后悔,可问题是,陈明遇已经露出了獠牙,他麾下的家丁兵可以轻松杀进归德府城里。 事实上,侯方夏也听到一些风声,睢阳卫指挥使周鼎派了睢阳卫五千大军,攻打陈明遇的马牧百户所,五千大军被陈明遇麾下三百多人一战打崩,二百多人杀进归德卫府,击毙归德卫上千人,现在归德卫也在陈明遇的控制之下。 面对手握精兵的陈明遇,侯家跟他们打,就是拿玉石跟瓦罐碰,无论输赢,都是侯家吃亏,要收拾陈明遇,也需要以后,现在绝对不能逼急他,要不然,他是真敢杀人的。 在陈明遇非常热情的劝说下,侯方夏与陈明遇签订了购买协议,以侯家储存在归德府的三十万石粮食、八万两银子,以及欠下二十二万两银子,购买陈明遇手中的三百六十三件琉璃宝贝。 陈明遇临时走的时候,还顺走了侯家那幅李公麟模仿《清明上河图》,同时还包括那套宣德年制茶盏,连同那面黄花梨屏风也没有留下。 陈明遇不知道的是,他刚刚走后,侯方夏侯二公子就气得吐血了。 当然,陈明遇不知道,就算知道的话,他也不会在意,因为他想要的东西,现在基本上都拿到了手里,他甚至连与归德卫指挥使刘聚的面都没有来得及见,就命令马牧百户所、木兰马户所、卢场百户所,以及归德府城,所有能够调集的大车、马车、牛车、以及独轮车,将侯家的粮食,往马牧百户所转运。 别看从归德府侯家的粮仓到马牧百户所只有不到八十里,可三十万石粮食,却不容易运输,好在现在陈明遇手中有的是人。 用了两天两夜时间,总算把侯家的粮仓全部运到了马牧所的粮仓内,手中有粮,陈明遇也不慌了。 陈明遇表面上没有怎么动侯家,可事实上,侯家几乎所有的现钱,包括一些铜钱和碎银子,陈明遇直接打包运走,连毛都没有给侯家留下,却把侯家的根给挖了一半。 陈明遇手中有了粮食,还有从归德卫和睢阳卫缴获的大量铠甲和装备,随时随地可以再次扩军,至于说他拥有的两个千户所,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手中有兵,在归德府谁也不敢忽视陈明遇的存在。 此时重新掌握归德府衙门权力的高宏图,都不知道如何评价陈明遇了,如果说他精通权术吧?他又肆意妄为,凡事硬着来,无论是攻打睢州城,还是攻打归德府城,没有半点犹豫。 要说他是莽夫吧?周鼎也好、侯方夏也罢,他们两个家族,几乎所有人都掌握在他手里,包括归德卫指挥使刘聚,刘聚还与陈明遇有过矛盾,但,陈明遇却没有乱杀人,甚至连侯方夏一根毛都没有碰。 要说陈明遇心胸宽广吧?他不仅把周鼎数代人积累的财富,一扫而空,侯家虽然没有被搬空,却也搬空大半,没有剩下什么。 侯家十七座田庄,一千多头牛,两千六百多头骡子,陈明遇也没有提还的事情,直接顺手牵羊牵走了。 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兵变细节,也送到高宏图的案头,看着调查来的情报,正如陈明遇当初所说的一样,陈明遇确实是被抓后,周鼎派出五千大军,准备攻打马牧百户所,因为陈明遇自上任睢阳卫右千户以后,他并没有控制整个右千户所。 仅有率先投降陈明遇的马牧、木兰、卢场三个百户所,得到了陈明遇的支持,不仅这三个百户所分别建立了工厂,分发了粮食,百户所的军户也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在高宏图看来,陈明遇这分明是想用分化拉拢的方式,掌握整个千户所,可周鼎抓了陈明遇以后,最愚蠢的就是派兵攻打马牧百户所,让马牧百户所的工厂工匠以及军户们感觉到了危机,所以铤而走险。 当然,高宏图看到的可不仅仅是方思明、王铁柱以及陈国栋三人的勇猛,而是因为他们在失去了陈明遇这个千户指挥以后,仍然兵分两路,一路攻击睢州卫,一路抗击睢阳卫的五千大军。 随后又是在没有陈明遇指挥的情况下,一路连夜突袭归德府城,一路彻底掌握睢州城,作为一省巡案出身的高宏图,他太清楚“没有主官”对于一支军队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支军队有着一个极强的指挥核心。 高宏图不禁想到了当年浑河之战中,戚家军(官方称为浙军)总兵官戚金在率部进攻建奴,在浑河之岸陷入重围,随后阵亡,在戚金阵亡以后的四个时辰内,戚家军并没有崩溃,而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高宏图沉吟着:“难道说,时隔四十多年,大明再出一个类似戚少保一样的名将?” 崇祯七年腊月二十六日,睢州城,睢阳卫右千户所。 此次兵变的主要骨干方思明、王铁柱、赵德胜、孙威、陈国栋、马洪建、卢怀让,也包括赵延宗和王景略,还有归德卫指挥同知刘焕,众人齐聚一趟,召开一场别看生面的会议。 据《后明史载》此次会议称为圆桌会议,也称为火锅会议。 会议在右千户所大堂举行,大堂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圆桌周围摆放着十二张椅子。 每个人面前摆放着一只铜火锅,火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水花,陈明遇坐在主座上,一边吃着火锅,涮着羊肉,一边淡淡地笑道:“本官已经决定,正式扩军!” 听到这话,众人心中大喜。 现在天下狼烟四起,手中有兵,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和富贵,当然,还可以换句话说,此时可以论功行赏了。 陈明遇望着众人道:“在咱们睢州,八百多年前,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役,大唐河南防御使张巡,率领七千军队与十八万叛军,展开历时十个月的惨烈战斗,史称睢阳之战,或者是睢阳保卫战,前后大小数百战,共计歼敌十二万人,使叛军不能南下江淮,保全了江淮,为平定“安史之乱”立下了大功,为唐朝恢复元气提供了时机,所以本官决定,成立睢阳军!” “好!” 陈明遇淡淡一笑,他其实叫什么军,并不重要,未来大概率会将这支军队,称为陈家军。 “睢阳军,按原来的队、哨、局三级编制,设左、右、前、后、中共五个战兵局,每局三百五十人!” 陈明遇接着道:“局以上不设其他编制,由本官担任指挥,除了五局以外,指挥直属骑兵哨、直属辎重兵哨、直属医护兵哨、直属综合哨,直属军法哨,亲兵哨、警卫哨,全军共计两千一百人。” 陈明遇接着道:“下面我宣布睢阳军各级军官任命,赵延宗!” 赵延宗听到这个任命,激动坏了:“赵延宗,本官任命你为睢阳军司务参军!” 虽然赵延宗不明白司务参军是什么官职,还是躬身道:“谢大人!” “这个司务参军、享受从五品副千户待遇!” 赵延宗这个从六品的千户所镇抚,晋升为从五品待遇,激动得胡子乱颤,当然,他现在还不知道,他这个从五品的待遇,只是待遇,也就是陈明遇给他发工资,他的正式官职,还是从六品镇抚! 陈明遇接着望着陈国栋道:“陈国栋!” “卑职在!” “本官任命你为睢阳卫正前千户!” 陈明遇淡淡地道:“有没有信心,半个月内,掌握前千户所?” “有!” 陈明遇接着开始任命其他官员,要说最失落的还是赵德胜和孙威,他们与王铁柱同时投靠陈明遇,结果王铁柱成了从五品的副千户,他们俩却原职未动,还是百户一个。 就连王景略也成了副千户,他们不擅长掩饰情绪,失落挂在了脸上。 第066章人心不是小事 平心而论,在这次兵变中,赵德胜和孙威出力不少,特别是赵德胜,最终迫使王铁柱下定决心的,还是因为赵德胜,同时也是因为赵德胜一炮轰死了孙德海,这才将睢阳卫五千大军打崩。 对于赵德胜和孙威的贡献,陈明遇也是心知肚明,不过,他并没有当场表示出来,而是看看二人的心性,虽然陈明遇并没有当过官,也没有当过管理干部,但是,他见过别人是如何当官的。 当初他在前公司的时候,与其他三位同时,成为项目经理的预备人员,无论工作经验,还是业务技术,陈明遇明显比其他人要高,而且是阶梯式的差距。 可问题是,公司里很快就传出传言,公司内定了某位同事,陈明遇当时非常生气,他采取了沉默的抗议,结果原本到手的鸭子,最终还是飞了。 因为领导发现,陈明遇虽然工作经验丰富,业务技术能力强,可缺乏作为项目经理的城府,一个不确定的谣言,就扰乱了他的心态,这让领导不敢把项目交在他的手上,经过此事以后,陈明遇变得成熟多了。 哪怕他在谢春晓刚刚通过面试的时候,就知道了谢春晓成功上岸了,如果按照以前陈明遇的脾气,他马上就会准备礼物,与谢春晓庆祝。但是,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知道这个消息的样子,而是暗暗压在心里。 正是因为任何人,都有着自己的私心,陈明遇也不确定谢春晓会怎么处与他的关系,果然,陈明遇没有表现出来是对的,要不然,他会更加狼狈。 安排陈国栋担任正前千户、王铁柱、马洪建担任副前千户,方思明担任右千户、王景略和卢怀让担任副千户,这是让他们各自官升一级,也是目前陈明遇可以做到的。 除了前千户所和右千户的安排,还有在睢阳军的安排,方思明兼任左局百总、王铁柱担任右局百总、陈国栋、卢怀让、马洪建各自担任百总。 新成立的三个局,加上陈明遇直辖的七个哨,需要提拔二十五名哨长、二十五名副哨长、五十九名队长,这些人全部从左局和右局里提拔,加上阵亡的六十二人,伤残的三十一人,左局和右局出现了二百零二名空额。 陈明遇并没有把左、右两局的老兵打乱重新整编,以新代新是非常容易形成战斗力,但有一个致命性的问题,军队的战斗力会突然下降,凡事都有两面性,陈明遇把老兵集中在左局,右局经过拆分,与其他各局混编。 这样一来,哪怕有突然事件,陈明遇手中仍然拥有三百五十名老兵可以使用,可以从容应对突发状况。 虽然解决了军官论功行赏的问题,可士兵们同样也需要赏赐,这一次的作战强度与以往剿匪完全不同,再按照以往剿匪每个五两银子的补贴实在太少了。 陈明遇思来想去,决定采取按照唐朝军功十二转的方式,给予补贴,唐朝府兵按照参战人数分为上阵上获、中阵上获,下阵上获、上阵下获、中阵下获、下阵下获共六级。 此次兵变,哪怕放在唐朝军制中,也绝对属于上阵上获,需要赏赐五转军功,结合军法军统计的战果,陈明遇决定采取梯次递增的赏赐方式,不能简单粗暴。 崇祯七年腊月二十八日,上午。 马牧百户所的校场上,陈明遇大吼道:“擂鼓聚将!” “咚咚咚……” 浑厚的战鼓声响起,赵延宗抱着整理好的功劳簿来到陈明遇身边:“大人!” “把银子抬过来!” 三通鼓罢,校场中央已垒起二十口包铁木箱。陈明遇特意命人揭开箱盖,雪花银在晨光下泛着冷芒,映得前排军汉们瞳孔发亮。 这些银子其实并不是从周鼎家里抄来的银子,而是从侯方夏那里讹诈过来的银子,银子的价值与成色有着直接的关系,侯方夏当初为了购买琉璃珍宝,重新铸造了六万两银子,不过,这些银子镌刻着侯府的标志,陈明遇又让马牧兵工厂直接融掉重新铸造而成。 当然,为了方便分配,不再是统一的五十两银锭,而是分成了五十两、三十两、二十两、十两、五两以及一两,共计六种规格。 这些银子没有杂质,品相极佳。 这些士兵看着如此多的银子,眼睛冒出狼一样的绿光。 “方思明何在?” 陈明遇突然暴喝,一身崭新镀锌钢甲的方思明大步来到点将台前,麻布下的伤口又洇出血来。 “卑职方思明拜见大人!” 陈明遇点点头道:“十八日戌时奇袭睢州,攻破鸣凤门,杀进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 陈明遇每说一句就抛出一枚铜钱,五枚铜钱叮当落在方思明膝前,子时,率部百里奔袭归德府,血战归德卫指挥指挥衙门,控制归德府城……杀进侯府,控制侯府……” 陈明遇扔在方思明面前的铜钱已经多达十三枚。 方思明有些疑惑,还是捡起了这十三枚铜钱。 陈明遇望着方思明道:“睢阳军军制,方思明以下左局,甲、乙、丙三哨,共一百五十人,计参战补贴,一百三十两,丙哨计八十两!” 校场上顿时骚动起来,几个老兵掰着手指头,怎么算不明白,他们以为陈明遇此战赏银二三十两就顶天了,没想到居然光参战补贴就赏了一百三十两。 日上三竿时,赵延宗掏出功劳薄念头:“左局甲哨丙队王大有,奇袭睢州、斩首两级,夜战负伤,轻伤不下火线,奔袭归德府,在归德府之战中,斩首十三级,参战补贴一百三十两、战功赏七十五两,因伤补贴赏银五两,合计二百一十两银,表功晋三级担任哨长!” 王大有蹒跚上前,跪在陈明遇面前泣不出声。 他参军十六年,跟过六个千户官,大大小小打过十几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 陈明遇上前扶起王大有道:“你是全要银子,还是要牛,或者是粮食?” 王大有眼睛红了:“大人,俺想要二十石粮食!” “归德府现斗粮一钱,二十石粮合计二十两!” 校场瞬间死寂。 特别是那些新兵,他们听说陈明遇的家丁兵待遇好,可没有想到如此之好,不仅受伤给赏银,还给免费医治,阵亡还有抚恤,关键是一战下来,赏赐太丰厚了。 特别是王大有从一名小兵,升为哨长。哨长每个月可是有五两银子,有五两银子的收入,想娶媳妇,那太轻松了。 如果王大有愿意,媒婆可以踏他破的门槛。 要知道现在一个五口之家,二十两银子可以满足温饱,两百一十两银子足够一家五口生活十年。 王大有向抱着银子,与老父亲一起去领粮食。 随着时间的推移,军功赏赐还在继续。 “左局丙哨甲队队长张栓柱,十八日奇袭睢州,斩首一级,百里奔袭归德府,斩首七级,参战补贴一百三十两银子,战功赏四十两,合计一百七十两银子,论功晋副哨长!” 等所有士兵赏赐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 哪怕是刚刚成为家丁兵的新兵,他们也获得了攻进归德府、控制归德府期间赏银十两,斩首不等的赏赐。 几乎所有将士看到这一次的赏赐,他们都在心中憋着一股劲,下一次一定替陈大人多砍几颗脑袋。 别看陈明遇现在两千一百名家丁兵,单人最多分了两百六十两银子,可事实上,这一次赏银并不多,仅仅发出去了六万余两银子。 主要是因为参战的士兵并不多,这次兵变的主力,其实只有不到五百名战兵,像左卫的辎重队和医护队、包括军法队,都没有参战,他们并没有斩首缴获,甚至有些人没有参与军事行动。 众将士非常高兴,欢呼声如雷。 陈明遇望着众将士道:“今天本官准备了肉,还有酒,除了亲兵哨和警卫哨以外,其他人都可以敞开肚皮吃,酒尽管喝!” 明朝的酒很贵,但是后世的酒却非常便宜,当然,并不是工业酒精勾兑的酒,陈明遇在后世仓库那里,其实就是国内著名的酒水制造基础,很多贴牌酒就在徐水生产。 只要有钱,什么样的酒都能买到,由于陈明遇没有要包装,而是要散装白酒,陈明遇也没有亏待他的兵,购买的可是后世的普五,除了包装以外,口感是不错的酒,但是原材料成本并不贵,每斤仅需要三十多块钱。 他一次性购买三千斤,花了九万块钱,还包送货上门。 普五放在后世,也属于中高档白酒,放在明朝,简直就是大杀器,此时的马牧百户所,气氛非常热烈。 众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几乎人人都非常开心,他们成了陈明遇的兵,不仅可以吃上饱饭,还能改善全家人的生活,真正做到一人当兵,养活全家。 看着将士们人人喝得红光满面,赵德胜与孙威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却不是滋味。 心中尽管不爽,可赵德胜也不敢抱怨什么,毕竟,陈明遇是他和孙威从军以来,接触过最好的将领,最可靠的将领。 陈明遇对他的兵非常好,每个人发放棉衣、棉裤、棉鞋、棉大衣、被褥,还有上好的精钢打造成铠甲,给他们最好的装备,最好的待遇,无论从哪个纬度来说,陈明遇都算得上是一个爱兵如子的名将。 更何况,陈明遇除了没有给他升官,给他的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哨长级别每月五两银子,可他和孙威,每个月拥有十两银子,外加两石粮食,这样的待遇,可比百总还要高。 孙威拍了拍赵德胜的肩膀道:“老赵,咱们跟着陈大人还是不错的,你要体谅陈大人的难处!” “说实话,我没有怪罪陈大人,只是怪狗操的老天!” 赵德胜思来想去,他为什么没有被陈明遇提拔,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黑历史,他在东江军的时候,闹过军饷,也杀过他的上官。后来,他成了刘兴治的兵,跟着刘兴治受到袁崇焕收买,杀了毛文龙,他非常不爽,就投靠陈继盛,陈继盛被刘兴治杀害的时候,刘兴治并没有杀他,而是接纳了他,他捅了刘兴治一刀,这才逃到睢州。 按照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他就是一个三姓家奴,反复无常的小人,可问题是,赵胜德心里苦,就像女人失贞一样,无论是什么原因,失贞是事实,他洗不白了。 赵胜德满脸无奈:“要是早点遇到陈大人就好了!” “你们俩怎么没有去喝酒?今天特殊,本官特批的可以饮酒,平时咱们军中不能饮酒!” 陈明遇的声音从他们二人身后传来。 赵德胜心中一紧,转身跪下:“拜见大人……我……” 陈明遇从怀里掏出两块卤肉,一块大约一斤重。 这是后世的卤牛肉。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你们俩没有当上官,心中都不舒服?” “大人,我……” 赵德胜的眼睛红了。 陈明遇指了指一座屋子,淡淡地笑道:“外面太冷,进去说话!” 赵德胜和孙威低头跟着陈明遇走进屋里。 陈明遇坐在主座上,一脸认真地道:“德胜、孙威,你们俩按照资历,至少跟王铁柱一样,领一个局,担任百总,最不济也要挂一个副千户!” “大人,我……” “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你跟铁柱、思明他们不一样,你的长处不在领兵打仗,你的位置在这里!” 第068章侯方夏的报复 归德府侯府,东厢房里烛火悠悠,侯方夏赤着上身,趴在小榻上,背上有二十来道鞭痕。侯恂拿着药瓶,抖着手,亲自给侯方夏上药。 侯恂沉声说道:“现在还不行。” 知子莫若父,侯恂太了解自己的这个二儿子了,自从长子夭折以后,侯恂开始培养侯方夏,准备让他接任侯家的家主。 侯方夏愕然,回首望着侯恂,没有说话。 侯恂缓缓道:“我知道你想杀他,现在还不行。” 侯方夏咬着牙道:“就因为他上面有袁家护着?” 侯恂道:“你的眼界还太浅,陈明遇今日不同以往,之前为父给兵部打了招呼,兵部的那些人,以为陈明遇是为父新收的门生,就在公文上润色了一下,他现在在皇帝那里挂了号!” 侯方夏非常懊悔:“这狗东西运气真好!” 侯恂不悦道:“还不是因为你的眼皮子太浅?陈明遇一个江湖郎中,凭什么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夷人,会把价值数十万两银子的琉璃宝贝交给他?你有没有想过这里面的事?” 侯方夏瞪大眼睛:“他是袁家……” “还算不太笨!” 侯恂叹了口气道:“自二月,温体仁以平定登州叛乱(吴桥兵变)的功劳,进中极殿大学士,加少师,成为内阁首辅,他因周阁老,嫉恨我等东林同道,自上任以来,先后铲除李长庚,他现在一手掌握着吏部,一手掌握着拟票大权,他视我等东林同道为洪水猛兽,欲除之而后快,他已经盯上为父了,为父这个户部尚书现在更是如履薄冰,要是让他抓到机会……” “袁家那个老不死的……” “慎言!” 侯恂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可知道,如今流流肆虐,汉中、汉南、南阳、信阳、以及陕西多个府县失陷,官军接连战败,陛下震怒,就在此刻,递送塘报的驿骑,已经奔出两百里了,日夜不辍,三日之内,写着陈明遇名字的公文,就会摆在内阁阁老们的案头上,这个时候杀他,侯家转眼就有族灭之灾。” 侯恂其实说错了,公文比他想象中的要快,这主要是自荥阳大会以后,流寇东进,引得开封府上下如热锅上的蚂蚁,要知道整个河南在明朝只设八府,现在郑州、南阳府全境、包括汝宁府大部,将近三分之一的府县已经被流寇攻陷。 开封府恨不得一天三封奏报向朝廷告急,河南都指挥司和布政司,每一次汇报的消息,全部都是噩耗,不是这个县被攻陷,就是那个城被屠了。 高宏图的奏报送到开封府的时候,这个平定归德府之乱的奏折,马上就像暗夜的明灯,也可以说是整个河南省唯一的遮羞布。 就如同当初陈明遇围剿山东巨寇秦五一样,在高宏图奏报的基础上,河南都指挥使司大手一挥,改…… 于是,睢阳卫孙德海拥数千,就变成拥众数万,原本斩首千余,也变成了斩首数千,甚至加油添醋,变成了陈明遇率领麾下,将孙德海部叛军赶入归德府南湖,数千贼寇被淹死、冻死。 这个奏折变成了归德大捷。 北京,紫禁城,内阁大堂。 内阁首辅温体仁坐在案子后面,按说朝廷现在文武官员都在放假,他这个首辅大人也不需要亲自值班,可温体仁非常清楚,崇祯皇帝是一个勤政的皇帝,时常突袭内阁。 为了投崇祯皇帝所好,温体仁就假装自己非常勤政,白天当值的时候,他就闭目养神,非要等到晚上,半夜与崇祯皇帝偶遇。 这也是崇祯一朝换了四十多个内阁大臣,唯有温体仁一个人干了八年内阁,就在这时,一名堂官捧着塘报,脚步如风,走进了内阁大堂。 “拜见首辅大人!” “哪里来的墉报?” “河南来的!” “放下吧!” “是!” 温体仁听着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以为崇祯皇帝又过来突袭了,他急忙将塘报展来,平铺在案子上。 “首辅大人,河南陈州急报!” 温体仁的眉关紧锁,缓缓开口道:“来人!” 一名堂下官进来,躬身向张协施礼:“首辅大人!” 温体仁道:“去问问,乾清宫今天是哪位太监(指的是御前太监)当值?” 堂下官愕然看着他。 温体仁冷峻的面容没有丝毫笑意,冷然道:“我要面圣。”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 温体仁一身公服,躬身肃立在丹墀之下。 丹墀上,崇祯皇帝一身常服,站立在书案之前,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气,低沉着声音质问道:“洪承筹怎么说?” 随着陈奇瑜被撤职查办后,洪承筹以兵部尚书受命兼摄陕、晋、楚、豫、川五省军务,准备更大规模地围剿流寇大军。 可问题是,高迎祥、李自成等部由陕东出终南山,进入河南,连克陈州,灵宝、汜水、荥阳等地,声势复震,开封更是一日三惊。 温体仁恭敬地答道:“陛下,如今河南暴雪,数百万人受灾,军粮转运困难,已有十余日了。” 崇祯皇帝怒声道:“那朱大典呢?流寇复振,一个五省总督,一个巡抚,连一道请罪奏疏都没有吗?” 温体仁躬身道:“陛下,河南报塘,走的八百里加急,昼夜不停。三日内,抵达京师。寻常奏疏,要七日才能抵达京师。何况,西安距开封府还有几百里路程。臣以为此时此刻,洪大人和朱大人请罪奏疏,应该刚刚上路,也未可知。” “哼,好一个应该刚刚上路!难道朕就只能在这里干等着?流寇肆虐,河南大半府县沦陷,百姓受苦,朝廷颜面何存!” 崇祯皇帝来回踱步,眼神中满是焦虑与愤怒。 温体仁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心里暗自揣测着皇帝下一步的想法。 崇祯皇帝突然停住脚步,看向温体仁,问道:“河南此次送来的塘报,除了陈州急报,还有何事?” 温体仁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回道:“陛下,还有归德府传来的捷报。” 崇祯皇帝微微一怔,疑惑道:“归德府捷报?速速说来。” 温体仁便将那被夸大其词的归德大捷之事详细禀明,崇祯皇帝听后,神色稍缓,说道:“在这满是败绩的时刻,总算是有个好消息。这陈明遇是何人?朕隐隐记得好像听过他的名字,他竟能立下此等战功。” 温体仁心中一动,思索着如何借此事做文章,面上却依旧恭敬地回答:“陛下,据臣所知,陈明遇本是睢阳卫一千户,月前,他就率部平定山东兖州府巨寇秦五……” “朕想起来了!” 崇祯皇帝接过兵部的奏报,知道陈明遇是一个勇猛的将才,以少胜多。 温体仁看着崇祯皇帝的眼色,笑道:“此次凭借自身谋略与英勇,平定归德府之乱。若非此员,只怕归德府再乱,河南就雪上加霜了!” 崇祯皇帝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如此人才,不可埋没,着吏部查明此人,予以嘉奖。” 温体仁心中暗喜,嘴上却道:“陛下圣明,只是如今局势复杂,还需谨慎行事。” 崇祯皇帝看了他一眼,不悦道:“有何谨慎?有功当赏,有过当罚,难道还要朕再三叮嘱?” 温体仁赶忙谢罪:“陛下息怒,臣遵旨。只是河南局势危急,还请陛下早做定夺,如何应对流寇。” 崇祯皇帝皱着眉头,陷入沉思,片刻后说道:“传朕旨意,令洪承畴、朱大典速速整顿兵马,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剿灭流寇,收复失地。若再延误战机,定斩不饶!” 温体仁领命,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利用这局势,打压东林党人,同时也暗自警惕着这个突然冒头的陈明遇,不知此人将来会对局势产生何种影响。 归德府,侯府。 侯恂在归德府仅仅待了三天,大夜初三的晚上,就返回了京城, 侯方夏看着侯肆一瘸一拐地走进他的房间。 侯肆也被侯恂执行了家法,侯恂连亲儿子都揍了,更何况侯肆只是一个家奴? 侯方夏手里捏着一枚形制奇特的玉佩,正在摩挲把玩,眼中闪现着怨毒的光芒。 侯肆在他背后跪下:“二公子,小的才来了。” 侯方夏转身看了他一眼:“能动弹了?” 侯肆道:“托二公子的福,好些了。” 侯方夏说着将玉佩递了过去:“拿着。” 侯肆诧异地望着侯方夏道:“二公子,这是?” 侯方夏认真地道:“这是信物!” 侯肆不解地道:“信物?” 侯方夏摘下挂在墙上的长剑。 仓啷一声,看着剑刃上的波浪纹,缓缓说道:“你拿着它,替我跑一趟荥阳,找一个叫郝幺七的人,他在李自成麾下!” 郝幺七是归德府商丘县人,此人原为戚庄人,自幼特别能吃,力气很大,他曾当过侯方夏随从,也是侯方夏的打手之一。 因为争风吃醋,郝幺七失手打伤了杨惟忠,杨惟忠是前兵部侍郎、辽东经略杨镐的侄子,杨惟忠要断郝幺七的手,不是说侯方夏有多么护短,他只是丢不起这个人,作为归德府八大家排名前三的侯家,怎么可能向排名第七的杨家低头? 所以,给了郝幺七二十两银子,让他逃跑。 郝幺七跑到陕西,跟了李自成,原本担任中军旗手,现在混成了一营主将,还有六七千人马。 这也是崇祯十五年,李自成第二次攻打归德府里,侯方夏为什么要带着家丁打开城门,放李自成进城,因为他与郝摇旗是旧识。 侯方夏一身利落的武士服,手中提着一把带鞘长刀,大步往前走着。 侯肆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他神色有些犹豫:“二公子,真的妥当吗?万一老爷怪罪下来……” 侯方夏冷声道:“流寇攻击睢州城,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次我又没有借助老头子的权力,我不光要姓陈的那畜生死,还要动那个婊子?让幺七把那个婊子的衣服扒了,扔到那畜生的军营里,那些贱军汉,什么时候见过娇滴滴的美人儿,怎么还能忍得住吗?” 侯肆忧虑道:“万一老爷,疑到咱们身上……” 侯方夏冷笑道:“怀疑到又如何?我现在就去南园查账,十六个账房都在,一年多的烂账,没个十天半月查不清,我都不会离开南园,出了事情,也找不到我头上。” 侯肆苦笑,一瘸一拐骑上战马,他顶着寒风,朝着荥阳方向去了。 第069章牛金星拜见大人 崇祯八年正月初一,马牧百户所大食堂。 “睢阳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 王微与陈明遇来到食堂外面的时候,她听着里面传来的歌声,感觉非常好奇,陈明遇却非常有成就感。 从睢阳军成立到现在,两千一百余名睢阳军将士,并没有展开什么队列训练,或体能训练,几乎所有人都在马牧百户所的食堂里学习睢阳军的军纪。 为了方便这些大字不识的士兵们记住军纪,陈明遇甚至把后世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稍加修改,教给他们当成歌唱。 也幸亏陈国栋当初有远见,百户所的集体食堂一共三个,分别是为兵工厂集体食堂,家丁兵集体食堂,百户所军户集体食堂。 其中面积最大的还是兵工厂集体食堂,可以同时供两千人同时用餐,此时兵工厂已经停工,工匠们回到各自的家中,这里就变成了睢阳军的培训教师。 虽然这座食堂面积足够大,可问题是,这座食堂外形却非常丑,由于时间太紧,当时建造的非常粗糙,外形仿佛像一只爬在地上的乌龟。 睢阳军的军纪大大小小有一百多条,最重要的其实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可以涵盖了,其他军规,其实都是大明军纪的变种。 在历史上,很多人对明军的军纪涣散,事实上,明军的军纪不仅数量众多,而且执行严格。只是到了后期,军制崩溃,军纪就形成了一纸空文。就像吴桥兵变中,孔有德处罚偷鸡的士兵,插箭游营。 在其耳朵上插上箭,最后让犯人游街示众。这种惩罚方式不仅体现出对犯人的身体折磨,更是一种心理上的巨大压力。 五军都督制定了二十二条军规,这些规定对军队的行为进行了详细的约束,还制定了《行军号令》二十四条,这是关于行军、作战方面的军事法规。 同时,还针对各兵种制定了详细的战斗中士兵行为的详细规定,以及严格的赏罚制度,确保军队的团结和战斗力。 睢阳军的军纪,主要是剔除了一些侮辱性的惩罚条款,比如插箭游营、砍手、砍脚之类的惩罚,把惩罚制定分为三类,一类是警告、通报批评,二类严重的则是打军棍、关禁闭,最严重的则是斩首。 陈明遇正准备进入食堂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传来赵德胜的声音:“我赵胜德是大人亲自任命的睢阳军都监,你们不明白都监是什么官职,没有关系,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后来,我就找到了秀才,秀才告诉我,这个都监,就是唐朝的一个官职,就是负责监督各路兵马!” 王微在外面有些冷,正准备进去,陈明遇拉住了王微,淡淡笑道:“等等!” 陈明遇此时也非常想知道赵德胜会如何理解这个职务,事实上,上一次他正准备给赵德胜详细说明都监的职责时,侯方夏派人送来二十二万两银子,陈明遇带着人清查银子,随后又准备给全军将士过年的礼品。 明朝是小农田园经济,除了粮食以外,很难大规模采购,就像猪肉、羊肉和牛肉,不仅价格贵,而且不容易采购,毕竟,粮食太少,人都不够吃的情况下,谁舍得养殖牲畜? 地主家倒是有粮食养殖,可人家地主和士绅、富户都不差钱,你想买,人家不愿意卖,他也不能硬抢。 陈明遇就返回后世,直接去新发地采购,他同样来来回回忙了好几天,终于采购到了大量赏赐给士兵的 ,其中包括猪两万斤,面粮一万斤,普五四千斤。 赵德胜大声道:“你们效忠不效忠朝廷,效忠不效忠皇帝,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们谁敢对大人有异心,我赵德胜认识你们,我手中的刀可不认识你们……兄弟们,今年过年,咱们今天吃饺子,白面猪肉馅的饺子,你想想,爹亲娘亲,还能有咱们大人的恩情深……” 听到这里的时候,陈明遇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恨不得用脚指头扣出一个三室一厅,实在太尴尬了。 陈明遇走到食堂门口,负责在外面站岗的士兵大喝道:“拜见大人!” “免礼!” 陈明遇走进食堂。 食堂里的将近两千名士兵,整齐起立,朝着陈明遇和王微躬身施礼:“卑职拜见大人,拜见如夫人!” “免礼,稍息!” 赵德胜躬身道:“指挥大人,卑职正在率领全军将于进行政治思想教育,请指示!” 陈明遇此时很想踹赵德胜一脚,他居然在军人搞个人崇拜,再这样搞下去,他岂不是成了袁大头? 当然,想到赵德胜也是从东江军出来的,这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毛文龙在东江军有不少养子,最有名的就是三顺王,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他们都是毛文龙的养子。 陈明遇望着众人道:“今天过年,本官宣布几件事情,第一件,睢阳军只有两件事,打仗和准备打仗,所以大年初六以后,无论刮风下雨,就算是天上下刀子,军事训练不能停!” “遵命!” 陈明遇接着道:“第二件事,咱们兄弟们多了,原来盖在马牧百户所的房子就不够住了,还有不少人住在其他地方,等开春以后,本官给你们所有人,人人建一座宅子!” 陈明遇直到现在,仍然担心他的兵被别人拉拢走了,这不是陈明遇杞人忧天,而是士绅豪强最擅长干的就是这事,睢阳卫六十三万余亩的军田不翼而飞,就是他们腐蚀了军官,把军田变成了民田。 明朝末年,将领带着兵今天姓蒋,明天姓汪的事情也不罕见,已经成为了常态,陈明遇就是要提高难度,拉拢他的兵,代价会非常高。 别看陈明遇许诺给每人一座宅子,他其实真花不了多少钱,现在他有将近四十万石粮食,七十多万两银子,别说一人一套宅子,就算一人一套别墅,也花得起。更重要的是,他建房子不需要花多少钱。 睢阳卫右千户所和前千户所加起来,将近两万军户,其中过半都是青壮劳力,他们早已断粮,给他们提供每天一斗粮食工钱,砖瓦也是木兰所烧制,这些房子就可以盖起来了。 “谢大人!” 陈明遇淡淡地道:“第三件事,也是大好事,本官准备在马牧建立睢阳军学,但凡全军将士的孩子,子侄都可以来军学读书,读书不收学费,八岁以上十六岁以下,都可以办理入学!” 这些将士顿时激动起来,卫所其实是卫所学的,不少卫所出身的人,也可以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袁可立家族,在袁可立六世祖袁荣时,袁荣还是睢阳卫的世袭百户,袁荣通过培养儿子读书,终于脱离了军籍。 大明与宋朝几乎一样,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们这些军汉,最大的想法就是让自己的孩子可以脱离军籍,哪怕成为民籍,也是最好的归宿。 “多谢大人!” 陈明遇大手一挥:“现在大家吃饭,肉不能管够,但酒管够,饭管够!” 赵德胜道:“大人,里面请!” 食堂里还有一座大约四五十平方的雅间。 陈明遇和王微走进雅间,赵胜德、陈国栋、方思明、王铁柱等人,跟着进来。 饭菜非常丰盛,有鸡有鱼有肉。 陈明遇与王微落座后,陈国栋端起酒碗:“第一杯,卑职敬大人!” 陈明遇小抿了一口,摆摆手道:“趁着没有喝酒,脑袋清楚,我说一下,咱们新年规划!” 陈明遇看了一眼王微,王微起身展开一个竹筒,竹筒里是一张巨大的地图。 陈明遇来到地图前道:“国栋,现在胡庄属于你们前千户所的地盘!” 胡庄是陈明遇这一次发动兵变的导火索,陈国栋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里有一座石炭矿!” 陈明遇指着道:“你现在赶紧挑选熟练的矿工,把这座矿开出来!” “是!” 陈国栋点点头领命。 陈明遇接着道:“马洪建,原木兰百户所的窑场,过完年,产能要扩充十倍,木兰所的百户,必须是一个能干事的!” “卑职明白!” 陈明遇又指着胡庄至木兰百户所方向,这里出现一条虚线,他接着道:“从胡庄挖出来的石炭,一部分可以炼焦,焦炭可以炼钢,咱们需要疏通沱河,保证沱河可以全线通航,还好,工程量不大,最多新挖十数里!” 陈明遇望着方思明道:“右千所境内,你负责,前千户所境内的部分,国栋负责!” “保证完成任务!” 陈明遇又指着单县方向道:“咱们归德府境内,唯有永城县境内有一座石山,但是运输有些困难,从单县运石料,更为方便。国栋,你要把胡庄与黄家堡百户所合并,将黄家堡百户所搬至胡庄,这里不仅挖石炭,还有利用从单县运来的石料,烧制石灰!” 石灰是制造土法水泥的关键步骤,没有煤炭,陈明遇不敢开动这个工程,经过陈明遇的规划,首先打造胡庄煤炭和石灰生产基地,利用河道运输,实现石灰和煤炭,运输到马牧百户所,再利用木兰的窑场生产大量的砖瓦。 陈国栋隐隐明白了陈明遇的意思:“大人的意思是,重新筑造马牧百户城?” “你在马牧百户所筑造的只是一座土城,而且城墙太薄,几炮下去,就轰碎了,咱们必须建一座石城!” 吃过饭后,陈明遇面前罢放着一份是文收,是陈国栋呈上的《请赈灾民疏》,陈明遇仅仅扫了一眼,心中就明白了。 陈明遇其实从睢阳兵变中,发现了一个问题,陈国栋手底下应该有能人,此人草拟的安民公告也好,奏折也罢,全部都是大明制式公文,普通人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如何书写了。 就算在后世,不是体制内的人,根本就不懂应用公文的书写格式,更何况文盲率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明朝。 陈国栋虽然识字,他的文化程度有限,这一切绝对不是出自他之手。 陈明遇没有追问陈国栋,而是等着陈国栋自己说,当然这也是一次试探。 陈明遇淡淡一笑。 陈国栋脸色一红:“大人,我向您举荐一位大才!” “哦?” 陈明遇心想,陈国栋到底还是藏不住了。 陈国栋道:“进来吧!” 一名约莫四十岁的男子,缓缓进来,他裹着件油光水滑的貂裘,内里却是浆洗得发白的澜衫,袖口磨破处缠着莲纹衬布。 陈明遇注意到他腰间玉带缺了两銙,断口处沾着朱砂,那是官印被夺时留下的残痕, “学生牛金星拜见大人。” 牛金星长揖及地,身体隐隐有些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第070章归德府之虎 “牛金星?” 陈明遇想过陈国栋后面至少有一个能力,而且还是混过体制内的人,至少是一个官员,非常熟悉朝廷的制式公文,可问题是陈明遇也没有想到陈国栋身后的人居然是牛金星。 陈明遇直接称呼牛金星的名字,在大明这属于比较失礼的行为,不过牛金星却不以为然,反而认真地问道:“大人认识学生?” “只闻其名,未见其面!” 陈明遇自然知道牛金星是明朝末年主要的历史人物之一,他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精通天官、风角及孙、吴兵法,具有深厚的军事策略知识,父亲也是鲁王府的纪善。 纪善是一个亲王府的属官,正八品,虽然官职不大,却是亲王的老师,负责教导亲王。 没有得到牛金星帮助的李自成,只是一个比较强的流寇而已,直到牛金星投靠李自成,他在李自成起义军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提出了“少刑杀、赈饥民、收人心”的策略,为李自成政权的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 在李自成进入北京后,牛金星热衷于登极礼仪,不断劝进李自成称帝,这一行为被认为是为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制造了借口。 在陈明遇看来,这就是放屁。李自成杀进北京,他的路已经走到头了,必须登基,从而安抚人心,其次是就是设计样了李岩,同样也是为了李自成考虑,李岩为李自成提出了:“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可同样这个口号有着局限性,李自成当了皇帝,建立了大顺政权,就不能再抢了,杀了李岩也是为了人亡政息。 “归德府安民告示,以及那道奏折,都是先生的手笔?” 牛金星听到陈明遇称他为先生,顿时大笑道:“大人好眼力!” “这不难猜,国栋那点墨水,还写不出如何惊艳的文章!” 陈明遇有些好奇,他记得历史上应该是崇祯十年,他才被人诬陷偷税抗欠赋税、强占妇女十八人,被革去举人功名,发配卢氏充军。 陈明遇问道:“先生怎么会流落至此?” 说到这里,牛金星扯开貂裘,胸口赫然有道三寸长的烙伤道:“学生遭奸人陷害,欲发配卢氏充军,行至曹州,被白额虎所掠为人质,幸被陈百户所救!” 原来,牛金星的父亲牛垧是鲁王府纪善,却卷入世子斗争之中,他的父亲牛垧是鲁王朱寿镛长子朱以潢的老师,牛金星就成了牺牲品。 陈明遇这才明白,为什么牛金星在明明考上举人以后,还被革除功名,要知道革除一个举人的功名,这个罪名虽然不算太重,要是毁了一个人的仕途,非生死大敌,不会这么做。更何况,这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圈人,包括坐师、同年、同窗等等,至少一省提学才有权利。 陈明遇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他在被抓以后,陈国栋为什么反应如此激烈了,这说明牛金星在后面分析了利害关系。 陈明遇道:“先生看这《睢阳卫垦荒疏》如何?” 牛金星瞥见“请以罪卒屯田”字样,突然提笔在“罪”字旁添个“义”字:“天启朝以来被黜的边军,正可充作屯田死士。” 王微捧来酒时,见陈明遇正与牛金星同执一管笔。狼毫在《河南舆图》上勾画,马牧被圈成朱砂色的楔子。 “学生尚有一请。” 牛金星躬身道:“请大人准我以马牧塾师之名行走。” 陈明遇非常清楚,这是牛金星准备给他送上一份大礼。他是一个怀才不遇的典型,特别是他的举人功名已经被革除,这辈子在大明做不了官了,最好的下场,就是择一明主充当幕僚。 可问题是,一般朝廷大员,有更多的选择,未必愿意用他,可陈明遇不一样,他是武人出身,别说举人投靠他,秀才也从内心里鄙视他,这是他的机遇,他早就看出陈明遇有着极强的野心,特别是通过睢阳兵变,他更可以看出,陈明遇不仅仅有野心,还有着极强的政治手段。 现在陈明遇拥有两千余甲士,放眼整个大明,也算是一股新锐势力。他更可以看出,归德府的士绅,对陈明遇非常满,双方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准!” 陈明遇淡淡笑道:“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司务参军赵延宗!” “谢大人支持!” …… 想要拉起一支军队,成为真正的军阀,并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喝一顿大酒,发个血誓就行了。造反可不仅仅是杀头的买卖,同时还是九族消消乐。 正是因为陈明遇经历过兵变,这才非常清楚,想要拉起一支军队不容易,要建立一支完全效忠自己、可以如臂指使的军队更难。 陈明遇每天都非常忙碌,两个时空都在忙碌,这段时间他从后世购买了不少肉食和精粮,为了避免引起有关部门注意,陈明遇在后世承包了一个社区食堂,打是打着社区食堂的名义采购这些肉食和大量蔬菜。 他的这个社区食堂并不对外营业,一个厨师、两个厨工做出的饭菜,陈明遇直接装进盒饭,送到医院附近,直接打着一元爱心餐的旗号,将饭菜送出去。 陈明遇本来想低调行事,反而被一个户外网红发现了他,将他的善举发到了网上,一下子让陈明遇成了一个网红。 这样给陈明遇造成了极大的麻烦,吓得他赶紧关停一元爱心餐厅,更让陈明遇措手不及的是,陈明遇的很多事情被人扒了出来,比如他救了走投无路想要自杀的李顺,帮助李顺寻找法律援助,帮助李顺重拾生活的信心。 在李顺的带领下,李顺带着一群网红和媒体记者,找到了大明风华服装厂,通过郑爱华献身说法,众人这才知道,陈明遇就是了为帮助郑爱华,这才做起了旧衣改造的生意,成立了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 这个注册资金仅仅只有三十万元的小公司,本来经营状况一般,通过郑爱华介绍,又有十几个人加入这个公司,都是五六十岁生活困难,身患重病的老人。 陈明遇本着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的原则,全部收下,大明风华服饰公司的产能其实非常有限,但问题是,因为睢阳兵变,陈明遇直接抄了周鼎、孙德海、以及郭正裕三个人的家,不仅抄没了银子,还抄出来一些奢华的明朝服饰。 陈明遇本意是拿来给郑爱华当样品,可随着郑爱华向媒体介绍,众人这才知道,这家叫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的小厂,是一个全体员工,都是重病患者,为了方便这些员工治病,他们上班的时间,非常自由。 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瞬间成了爱心企业,良心企业。 大明风华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还没有开始盈利,甚至连网店都没有,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刚刚生产的六千多件(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抄家得来的真品),被爱心网友,现场抢购一空。 陈明遇有更多的事情被曝光出来,他并不是富二代,也不是优秀企业家,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还被前公司辞退,被前女友谢春晓分手,然而陈明遇并没有一蹶不振,反而重新振作了起来。 至于说陈明遇的那些资金来源,东城有关部门其实查到了一些线索,虽然不完全,却也能说明了问题。陈明遇得到了一批文物,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陈明遇卖出了一支金刚橛、数量相当的铜钱、大明官银。还有价值最高的那幅董其昌的画。 “陈明遇,快跑!” 陈明遇原本想在后世采购一批机械外骨骼,打造他的重装步兵军团,接到这个乱码发来的信息,陈明遇不敢怠慢,直接带着三吨多螺纹钢,来到大明。 “陈郎,你怎么了?” 王微发现陈明遇额头布满冷汗,她非常担心地问道。 陈明遇摇摇头道:“我险些误了大事!” “什么事?” “还没有去给袁大人拜年!” “妾身已经去了,只是……” 王微毕竟不是陈明遇的正妻,她只是送了一些礼物,却不没有被邀请进入袁府。 “我去吧!” 陈明遇没有给王微说出实情,现在他真想把那个混蛋网红捏死,坏了他的好事,现在还不知道有关部门会不会抓他,如果后世真回不去了,他只能待在大明当一个军阀。 袁府门口,陈明遇递上拜帖,老老实实等着通传。 作为归德府的实权派,陈明遇就算是要想见归德府知府高宏图,高宏图绝对不敢给陈明遇甩脸子。 可问题是,袁可立不仅敢,陈明遇还真没有办法发作,毕竟,陈明遇这个千户的位置,还是袁枢运作的,袁可立对他有提携之恩。 如果陈明遇当初身后不是有袁可立,侯方夏也好,鲁王府也罢,根本就不会给陈明遇反应的机会,他们都是顾及袁可立的颜面。 袁可立是四朝老臣,他的面子别说是鲁王府,别说是侯方夏,侯恂,就算是当朝首辅温体仁也不敢不给。毕竟,袁可立的门生故吏可真不少,敢硬刚阉党和东林党的猛人,是天下年轻官员的偶像。 “陈大人,里面请!” 袁枢领着陈明遇进入袁府。 陈明遇在袁枢领着进入大堂的时候,大堂里可不止袁可立一个人,而是老老少少,少数也有十数人。 他们与袁可立正在有说有笑,气氛一片祥和。 陈明遇大声道:“卑职睢阳卫指挥佥事陈明遇拜见尚书大人,给尚书大人拜年!” 陈明遇的声音洪亮,大堂内的众人说话声戛然而止。 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陈明遇,能够给袁可立过来拜年的人,不是他的门生故吏,就是归德府望族和八大家的子侄。 毕竟袁可立的身份在那里放着,真正是往来无白丁,陈明遇现在是正四品指挥佥事,当然,朝廷的公文还没有正式下达,他自领指挥佥事,可以说非常大胆,但是没有敢站出来质疑他。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前提条件是你只有先能打打杀杀,才能让人家跟你讲人情世故。 陈明遇不认识大堂里的其他人,但是在场的人几乎全部听过他的名字,毕竟睢阳兵变虽然变成了归德大捷,可具体怎么回事,归德府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清楚? 陈明遇被山东按察司抓了以后,他麾下的右千户所的兵,直接反了,不仅仅一战打崩了睢阳卫五千大军,直接控制了睢州城,更让众人惊讶的是,陈明遇麾下二百士兵,居然奇袭归德府城,把归德卫数千大军打得没有脾气。 陈明遇这个新晋军阀在大明全国还没有什么名气,可在归德府这个小地方,已经是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了。 在他们想来,陈明遇应该是身高过丈,虎背熊腰、杀气腾腾的武夫,可看到陈明遇居然是肤色白净,下巴光溜溜的,比文弱书生更像书生。 袁可立摆摆手道:“明遇来了,我们正说你呢,大家都想见见你这位归德府之虎!” 第071章明遇你没有时间了 陈明遇此时还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绰号。 “尚书大人说笑了!” 陈明遇可不敢自称这个归德之虎。 当然,袁可立也不算是揶揄陈明遇,而是表示亲近。 此时陈明遇平静落座,态度非常自然。 众人更加好奇了,陈明遇可算是归德府的传奇人物,仅靠手底下几百名军汉,差点将归德府的天给翻了过来,就连自成年以后,在归德府各方势力中游刃有余的刘聚,也给弄得灰头土脸,听说刘聚还吐血了。 袁可立指了指旁边一名身五六十岁的便装男子,男子坐在众人之中的时候,明显与众人不太一样。因为此人的目光非常锐利,如同一柄锋利的宝剑,他的目光如同实质,陈明遇被看得非常不自在。 这名男子突然起身,朝着陈明遇拱手道:“在下练国事,陈指挥,久闻大名……” 陈明遇心中一震,练国事? 又是大明一名重臣,陕西巡抚,他曾平定神一元、红军友等叛乱,后因陈奇瑜放走张献忠事牵连,现在是被罢官状态…… 陈明遇躬身道:“抚台大人客气了,让卑职惭愧,久闻抚台大人威名,今日得见,卑职三生有幸!” 练国事淡淡道:“陈指挥不必客气,练某如今是戴罪之身,当不得如此恭维!” 陈明遇其实并不是恭维练国事,大明在崇祯年间能臣干吏其实并不多了,像袁可立这样能坚持原则的人则更少了,练国事虽然在能力上与袁可立无法相提并论,他也是一个不结党,不畏强权,敢于坚持原则的耿直之臣。 因为总督陈奇瑜判断失误,下令招抚官军包围圈中的八大王(即张献忠)的部队一万三千余人,蝎子块的部队一万零五百余人,张妙手的部队九千一百余人,发文令诸军不要攻击,贼寇脱离危险,就大规模掳掠凤翔、麟游、宝鸡、扶风、汧阳、乾州、泾阳、醴泉。 陈奇瑜把罪名推给练国事来为自己开脱,事实上招抚的主意是崇祯皇帝出的,再加上温体仁维护陈奇瑜,练国事就背了黑锅,随后被罢官,直到崇祯八年张献忠,攻陷凤阳,崇祯皇帝又想起这个放跑张献忠的罪魁祸首,他又被发配到广西。 陈明遇看着在场的众人,直奔主题,开门见人的道:“尚书大人,卑职此次前来,除了给尚书大人拜年之外,还有一件要事!” 袁可立淡淡笑道:“何事?” “归德府要大祸临头了!” 陈明遇的话,引起惊呼声一片。 袁可立倒不慌不忙:“何以见得?” “尚书大人是在考校卑职吗?” 陈明遇平静地笑道:“去年冬天,流寇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十三家七十二营共二十余万众,在荥阳召开大会,商议共抗朝廷之策,这二十万众贼寇距离咱们归德府不足五百里!自郑州以东,几乎无险可守!” 练国事却沉吟道:“就算这二十余万流寇东进,还有开封坚城阻挡,陈指挥何以判断,流寇会进攻归德府?” “很显然,开封府是一座坚城,城中还有河南玄默玄抚台大人招募的新军一万余人,河南都指挥使司以及河南总兵麾下的驻军,总兵力不下三万人马!” 陈明遇现在是开卷考试,知道答案的情况,反推过程,就更加容易了,他一脸严肃地道:“可是,我们归德府只有五千残兵败将,是攻打开封府容易,还是攻打归德府容易?” 袁可立点点头道:“流寇不会如此愚蠢,若是执意东进,身后还有三万余大军,岂不是腹背受敌?” “若是有人刻意祸水东引呢?” 陈明遇掏出一份塘报,递给袁可立。 袁可立接过一看,眉头微微皱起。这份塘报就是河南都指挥使司以及河南布政司共同上报的归德大捷,虽然名义上是给陈明遇请功,但是却直接扩大了孙德海部的叛乱规模,扩大了陈明遇的战绩。 归德府只有两支驻军,分别是睢阳卫和归德府,全军共有一万一千两百人的编制,可墉 报里,陈明遇一战就歼灭了其中八九千人。 只要流寇之中有人留意塘报,就知道归德府发生叛乱,虽然被朝廷成功镇压,但归德府损失近万卫所兵,这是事实。 袁可立隐隐明白陈明遇的意思了,他望着陈明遇道:“明遇,若流寇东进,攻打归德府,你愿意率部出战吗?” 大堂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在场的都是归德府的士绅大户,他们的人倒是可以跑,可是田地跑不了,一旦流寇东进,损失最惨的并不是普通农民,而是他们这些士绅大户。更何况二十多万流寇,这才要命。 朝廷调集了十数万军队,兵分五路,耗时一年多,非但没有歼灭这些流寇,反而让这些流寇杀进河南,糜烂数十个州县,现在轮到他们,要说不紧张才是怪事。 “愿意!” 陈明遇毫不迟疑的回答:“纵然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漂亮话谁都会说,陈明遇现在还不知道后世能不能回去,这一战,关系着陈明遇能不能立足归德府,能不能立足大明。 练国事道:“你现在有多少兵?” 陈明遇倒也没有隐瞒:“原本两个局,现在扩充三个局,共计五个局,每局三百五十人,共计一千七百五十人!” “不够啊!” 袁可立叹了口气道:“纵然你的兵可以以一当十,可流寇足足有二十余万!” “流寇肯定不会是蠢货,他们自然会留下大量殿后部队,即使不能攻克开封,也会看着开封守军,逼着对方不敢出城!”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卑职判断,东进流寇不会太多,应该只有十万人马左右,能战之兵不过两三万人,对付他们,应该足够了!” 袁可立叹了口气道:“若是十万流寇东进,纵然可以守住睢州和归德府城,只怕各乡里也会被流寇……” 陈明遇道:“所以卑职准备主动出击,率部西出,与宁陵、睢县交界处,伏击流寇!” 陈明遇了解过明末流寇的作战方式,他们就像滚雪球一样,所过之处,贫困百姓,全部挟裹成军,在攻城的时候,普通百姓就是炮灰,守军都是当地人,面对攻克的乡亲父老,根本就下不去手,不少城池,都是这样被攻克的。 晚宴过后,袁可立留下陈明遇。 袁可立挥退的伺候的丫环,只留下了袁枢:“年前的时候,你没受伤吧?” “没有大碍!” “你没事就好!” 陈明遇不知道袁可立这句话的意思。 袁可立叹了口气道:“周指挥使,怕是活不了了,你们下手也未免太狠了!” “尚书大人,卑职是无辜的!” 陈明遇也没有办法解释,方思明为了逼问出陈明遇的下落,对周鼎可是使了不少手段,割了周鼎的耳朵,更是让其在外面冷静冷静,腊月的天气,年轻力壮的青年也受不了,更何况,周鼎的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了。 “你抄了他的家,连一文钱都没有留下,你还敢说自己无辜?” “尚书大人,那些钱我可没有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抄出来的银子,都是民脂民膏,卑职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袁可立其实并不知道,陈明遇从周鼎那里抄了多少银子,袁枢虽然知道抄了不少钱,他却没有跟袁可立说实话。 毕竟,袁可立当年没有发迹时,受过周鼎的父亲周密的恩惠,特别是白连教造反的时候,还是周密护着袁家老小。 陈明遇不知道周鼎与袁可立的这些关系,但是袁枢却非常清楚。 袁可立冷哼道:“若非你心中还装着百姓,就凭你冲州撞府,老夫就上书朝廷,派出玄大人的大军平了你的马牧所,省得养护为患,要是你一朝得势便猖狂,肆无忌惮,老夫岂不是成了归德府的千古罪人?” “尚书大人言重了,若是抚台大人来了,只怕卑职与抚台大人拼得两败俱伤了,归德府才会生灵涂炭!” 袁可立轻轻一笑,满脸不屑地道:“你的一千多兵,还真能跟玄大人的兵拼得两败俱伤?” 袁可立也承认,那些东江军旧部作战经验非常丰富,他们长期与建奴战斗,放在中原,简直就是成年人欺负小孩。 陈明遇道:“我不是只有一千多兵,而是一千多名甲士,甲士与兵的区别,尚书大人最清楚不过了,再说,我还有六十八门火炮,全部都是新打造的佛郎机子母炮,摆开阵势,玄大人也会大吃苦头!” “流寇东进,你真守得住归德府吗?” 陈明遇认真地道:“现在大雪封路,流寇即使东进,速度也不会快,他们只会一路走,一路打过来,按照卑职推算,流寇最快也要到一月底,甚至是二月上旬才能抵达归德府境内,还有一个月时间,卑职能把新兵训练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袁枢上前开门,门外进来一名身材高大壮汉:“老爷!” 壮汉看向陈明遇。 袁可立淡淡地道:“元弼,无防,都是自己人!” 叫元弼的壮汉道:“老爷,卑职一直盯着侯府,侯府果然派人出去了,一路向西!” “派人跟着了吗?” 袁枢急忙问道:“不要跟丢了!” 袁枢非常清楚,陈明遇这一次不仅扫了周鼎的面子,更让侯家颜面扫地,侯家若是忍气吞声,那就不是侯家了。 壮汉道:“乌鸦跟着,他若跟丢了,天底下就没人跟住了。” 然而,打脸来得非常快,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老管家满脸愤怒:“老爷,乌鸦没了!” 乌鸦也是袁家的死士,当然也是好手。 袁可立愤愤地骂道:“侯恂!” 从某些方面来说,侯方夏其实比侯方域更像侯恂,表面上温文尔雅,实则心胸狭隘,无所不用其极。 父子二人都在演戏,他们二人非常清楚,归德府四大望族八大家七大户,向来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侯恂明面上不让侯方夏报复陈明遇,这是演给外人看的,就是让家中的眼线,把侯恂向袁家低头的态度传出去。 侯方夏与郝幺七的关系,侯恂这个当爹,怎么可能不清楚?侯方夏派人想引来流寇,他就暗中帮助,派人除掉了袁家的死士。 陈明遇意识到了问题不对劲。 “侯家果然贼心不死!” 袁枢看着陈明遇不解,压低声音道:“流寇之中的郝摇旗,曾是侯方夏的亲随,现在是闯王高迎祥麾下骨干,排名第四,任掌旗官,高迎祥手中最精锐的马队,掌握在他手中!” 陈明遇目瞪口呆,心中直呼:“我草!” 袁可立皱起眉头:”明遇,你可没有一个月练兵了!“ 第072章熟悉的身影 睢州,马牧百户所,集体食堂内。 陈明遇组建的睢阳军,虽然招募了一千五六百名新兵,可事实上,这并不是一支新兵组成的军队,而是依靠着睢阳卫精锐老兵组成的军队。 他们最缺的并不是战场上的作战技能,无论是个人的火铳射击、箭术、刀术、枪盾术,还是团队协作合击之术,都经过一定的训练。他们最缺的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而战。 按说,他们还是大明的士兵,可大明朝廷对他们,简直就是一言难尽…… 自从成了睢阳军的士兵,他们都明白一件事,他们不隶属于大明朝廷,也不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他们只为陈明遇而战。 众将士在吃完晚饭以后,并没有解散,而是认真地在学习识字,陈明遇在睢阳军的军规中规定,但凡哨长以上级别的军官,必须识字,现在不识字的军官,给他们三个月时间学习识字,如果三个月后考核,识字不满一千字,从哨长降至副哨长,军饷也从十两银子,降至八两。 事关众将士的切身利益,没有一个人不重视,哪怕没有强制要求队长级别的军官必须识多少字,可在晚饭会,参加学习识字的人多达六七百人。 其中过半都不是军官,而是普通士兵。 陈明遇来到食堂的时候,牛金星正在带着众军官们学习识字,牛金星想到了一个非常简单而有效的方式识字,那就是将每一位哨长,都披着披风,披风上,最开始写的是,某某局、某某哨某局队,某某人。 例如,王大有身后的披风上,就写着“睢阳军前局丙哨哨长王大有”共十二个字,有的则是写着:“睢阳军左局甲哨副哨长张栓柱!”等字。 “拜见大人!” 陈明遇抵达食堂的时候,看着众人都在热情的学习识字,他心中非常高兴,这是他的军队,将来睢阳军肯定要扩军,扩军就需要军官,一支军队的骨干,就是军官,只有充足的军官,才能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陈明遇走到食堂,来到正中央。 牛金星躬身道:“学生拜见大人!” “卑职拜见大人!” “坐下!” 陈明遇望着众人道:“现在宣布一件事情!” 众将士看着陈明遇如此凝重的神色,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陈明遇的目光缓缓在众人身上扫过:“刚刚接到消息,流寇朝着咱们归德府杀来了,归德府是咱们睢阳军的地盘,他们过来砸咱们的场子,你们说,怎么办?” 众将士听到流寇到来,并没有感觉害怕,反而隐隐有些蠢蠢欲动,这就是陈明遇利用以往剿灭水鬼杨虎、白额虎、山东响马秦五以及睢阳兵变等战斗,建立的良好口碑。 众将士屏声敛息,呼吸开始粗重起来。 方思明马上站起来大吼道:“杀光他们!” 众将士也跟着大吼道:“杀光他们!” 陈明遇点点头道:“本来,本官准备趁着开春以后,天气转暖,给兄弟们每个人造一套房子,疏通咱们境内的沟渠,本官还从西洋采购了大量高产种子,准备让咱们兄弟们都住上大房子,家家户户有余粮,可现在流寇居然胆敢来归德府捣乱,没说的,必须收拾他们,现在我命令!” 众将士马上起身。 陈明遇喝道:“陈国栋!” “卑职在!” 陈明遇道:“咱们睢阳军现在有五个哨的骑兵,现在本官把各局骑兵哨抽出来,交给你统一指挥,你率领骑兵,前往宁陵巡视,发现流寇踪迹,立即汇报!” “是!” 陈明遇原本只有一百六十多匹战马,睢阳兵变时,从睢阳卫缴获三十多匹战马,从归德卫缴获两百多匹战马,这些战马,陈明遇自然是笑纳了。 不过这些缴获的战马,并不能称为合格的战马,只能勉强算是驽马,暂时也只能凑着着用,别看陈明遇成立了六个哨的骑兵哨,事实上,这些人几乎都是骑在马背上的步兵,让他们骑马冲锋杀敌,他们还真做不到。 “方思明!” “卑职在!” 陈明遇接着道:“明天你带着左局,进驻右千户所!” “是!” “赵德胜!” “卑职在!” “你给本官盯着马牧兵工厂,所有工匠尽快通知他们上工,过年期间,工钱翻倍!” “是!” 虽然说马牧兵工厂现在不缺装备,可问题是,每一战装备都会有损耗,特别是流寇有二十多万人,现在因为陈明遇的出现,天知道李自成会率领多少人马进攻归德府,总之,弩箭、炮弹,铳弹,准备越多越好。 睢阳军的战争机器,随着陈明遇一声令下,开始缓缓启动。 与此同时,睢阳军的五个哨三百多匹战马,也连夜奔向睢州西北方向,马蹄声如雷,睢州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吓得睡不着觉。 翌日清晨,陈明遇从睡梦中醒来,在王微的服侍下,穿好衣服,陈明遇道:“微儿,今天你收拾收拾,咱们搬到马牧百户所!” “今天搬吗?” “今天就搬!” 陈明遇可不敢睡在睢州城,还是住在马牧百户所,他才能感觉到有安全感。 王微的手指抚过紫檀妆奁上,妆奁里躺着支鎏金点翠簪,簪头嵌的碧玺被烛火照得璀璨夺目。 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王微也不例外,她与陈明遇不同,陈明遇非常清楚,现在表面团花锦簇的大明,实则如同烈火烹油,危机四伏。 王微并不知道这些,虽然可以听到来自各地流寇肆虐的消息,她还以为,这如同沿海地区的倭乱一样,对于中大型城池的百姓,没有太大的影响。 更为关键的是,这座右千户所,是陈明遇花了一万多两银子修缮的,这里不仅有陈明遇的心血,还有她很多美好的记忆,仅仅住了三个多月,现在离开,这让她百般不舍。 “姑娘,这官窑梅瓶还带么?” 翠儿捧着个霁蓝釉瓶发愁,她和王微从归德府来的时候,只带了两辆马车,一些换洗衣物,后来陈明遇被山东按察司抓了,王微就把归德府城济世堂、天香阁以及醉山居的宝贝、金银细软,书籍、字画、甚至马桶都带过来了。 安不容易安顿下来,现在大过年的,就要搬走,翠儿感觉有些折腾人。 “带着吧!” 王微望着窗外新砌的箭楼,瓦当上蹲着的嘲风兽才描了金粉,檐角铜铃犹带苏州匠人的吴侬口音。 翠儿长长叹了口气,开始指挥着仆从们搬家。 “你们轻点,这可都是宝贝!” 位于千户所前厅里,方思明这个右千户感觉有些不好意思,陈明遇大过年搬家,给他腾地方:“大人,要不,卑职留着一堂大院办公,二堂和三堂这边您先住着!” “不用!” 陈明遇认真地道:“名不正、言不顺,再说了,睢州城,马上就不安全了!” 方思明微微皱起眉头:“不安全,怎么回事?”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流寇要东进了,归德府首当其冲!” “他们怎么会……” “有人要是他们流寇,他们只要前往归德府,他们按兵不动,你说流寇会不会东进?” “这……” 方思明不敢赌大明将领的善良,他们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不的? 就像大凌河之战,援军前后四次支援大凌河,前后四次扔给建奴数万精锐,就连亲手缔造关宁军的孙承宗孙阁老也指挥不动关宁军,他火速回京,不等崇祯皇帝罢免他,直接辞职。 这是因为孙承宗发现那支他亲手缔造的关宁军,已经彻底沦为了军阀,眼中只有利益,再也没有朝廷。 大明花费数千万两银子打造的精锐部队,终于养虎为患了,尾大不掉了。 陈明遇拍了拍陈国栋的肩膀道:“睢州城还不是咱们的睢州城,只是睢州人的睢州城,本官睡在这里,睡不安稳!” 王微掀开樟木箱时愣了神。箱底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支琉璃发簪,还有精致的梳妆盒,这都是陈明遇送给她的礼物。 “这些全部都带走!” 王微指尖发颤,现在的陈明遇表面上非常风光,可事实上,他已经成了整个睢州,乃至整个归德府士绅的公敌。 睢州城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里是一个避风的港湾,对于陈明遇而言,无疑是龙潭虎穴。 不知道有多少人盼望着陈明遇倒霉呢,因为陈明遇以下犯上,破坏了归德府士大夫建立的秩序。 “走吧,微儿!” 陈明遇从右千户所搬出来,其实也是为了给方思明这个新任千户腾地方,他现在已经不是归德卫右千户了,再待在右千户衙门,名不正言不顺。 最关键的问题是,王微就是陈明遇的软肋,他也不想让自己的软肋,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只有在马牧百户所,那里才是陈明遇的真正地盘。 装车的骡马踩着卯时积雪出发时,王微发现,睢州城里居然响起了鞭炮声。 “噼里啪啦……” 王微自然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他们仿佛在送瘟神。 马车里,王微气得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陈郎,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陈明遇淡淡地道:“留着他们!” “留着?” 王微不解地道:“这些人都是反复无常,冷酷无情,怕是要养虎为患!” “正是因为他们反复无常,才更好用!”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一块石头,一片破布,都有它们的实际用处!” “他们有什么用处?” 陈明遇淡淡地道:“让他们真正见识到了流寇的残酷无情,才会明白,只有我才能救他们……” 就在马车刚刚准备离开睢州城南门的时候,陈明遇透过马车车窗,看到了巷口的角落里,有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陈明遇大喝道:“传文!” “师父!” 此时的陈传文也是水涨船高,他已经担任了陈明遇的亲兵哨长。 陈明遇伸手一指小巷:“我看到张彪那个王八蛋了……” 陈传文自然知道张彪摆了陈明遇一道,他大手一挥:“甲队跟我来!” 陈传文紧紧地盯着人群那个身影,立刻追击。 也就是眨眨眼光景,陈传文和张彪已经不见了踪影。 前面有人发出一声惊叫。 睢州柴市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陈传文带着一队士兵冲进来。 不明真相的百姓,吓得纷纷躲避。 陈传文道:“封锁这里,一个人也不要走脱!” 第073章杀回归德府 陈传文只率领一队也就是十二名亲卫哨,随着他一声令下,这十二人,分成四个战斗小组,每三个人为一组。 这并不是后世的三三制,而是戚家军的作战方式,一个十二人的鸳鸯阵,可以随时变成两才阵,也就是十二人分成左右两个小队,盾牌手分别护在左右两侧。 也可以变成三才阵,分成右中队三个战斗小组,从而适合复杂地形,睢州城的柴市,如骡马市一样,其实是一个分别拥有四条通道的大院,类似于后世的农贸市场。 十二人的小队,就以三个人为一组,分别守住四个门。别看睢阳卫是按照戚家军的训练方式训练的,事实上睢阳军是加强版的戚家军,历史上的戚家军披甲率并不高,甚至装备了狼筅。 并不是因为狼筅杀伤力强,而是因为便宜,陈明遇可没有给全军装备狼筅,他是把狼筅,换成了二十五毫米螺纹钢打造的长矛。 士兵们喜欢把这种长矛称为步槊,而且全部披甲率为战兵百分之一百,就连医护兵、辎重兵也会装备轻便的皮甲或棉甲。 眼看着柴市四个门都被三名士兵守住,张彪从一辆柴车上下来,他举起手道:“传文兄弟,带我去见大人!” “呸!” 陈传文没好气地道:“你这个叛徒,跟谁称兄道弟呢,你也配!” 其他士兵看着张彪出现,就从四面八方将其包围,小心翼翼地将张彪捆起来。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官道上,外间斑驳的光影,透过窗帘,投射到陈明遇的身上、脸上,让他看上去说不出的深沉阴郁。 自从他给张彪调拨了那一批武器,张彪就消失不见了,随后就是传来张彪绑架了胡怀仁的小子儿,山东按察司和锦衣卫上门,而张彪却一直没有出现。 高长青好歹带着他拉拢的几百名军户,配合孙德海进攻马牧所,他运气不好,被火铳击中,又被马蹄踩中腹中,重伤不治而亡。 可张彪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 不仅仅是他,甚至连张彪麾下的军户,三十多人至今下落不明。 就在陈明遇浮想联翩的时候,陈传文道:“大人,人抓住了!” 陈明遇淡淡地道:“先回马牧!” “是!” 马车的对面坐着王微,她正翻着账本絮絮叨叨地说着:“咱们去了马牧所,可不能再修新宅子了,在那边还不知道能住多久!” 陈明遇点点头道:“是,马牧百户所的宅子,我们不修!” “陈郎,你得改改你乱花钱的毛病了!” 王微又开始唠叨起来:“赏赐将士们的赏钱,那就算了,你怎么还把缴获的甲胄,还给刘聚,就算用不着,那卖了也行,就算给了刘聚,咱们也回不去归德府城了,我可不敢住在归德府城里,要不,咱们把济世堂那座宅子卖了吧?还有醉仙居的宅子,要不,现在卖了吧!” 陈明遇发现王微变了,以前的王微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现在她已经变成一个普通的女人,开始精打细算,算计着每一笔支出,每一文钱的进项。 陈明遇点点头:“好,听你的!” 陈明遇并没有嫌弃王微在他面前唠叨,因为他非常清楚,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琐事。 王微合起账本,望着陈明遇一脸认真地道:“陈郎,你是一个念旧的人,不如纳了苏孟娘吧,想必你也不会亏待孟娘!” 陈明遇愕然:“微儿,你这是……” 王微深深叹了口气:“陈郎,我这身体怕是不成了……” 不等王微说完,陈明遇打断道:“微儿,你想多了,咱们在一起才多久!” “不是,妾身年纪大了!” 王微的眼睛微微红了,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女人,正是因为她懂,才明白陈明遇对她有多好,这一次让她从右千户所搬到马牧百户所,肯定不是陈明遇所说的那样,让出千户所,给方思明这个新任右千户腾地方。 方思明是陈明遇的家丁兵,最信任地的人,就算一直住着,方思明绝对不会说什么,可陈明遇执意要搬走,搬到马牧所,肯定是为了她的安全。 马牧百户所不仅仅是一座百户所,更是陈家军(睢阳军)的军营,里面驻着两千士兵,正是因为马牧百户所不是一座城,平时外人进不去,这里更加安全。 王微已经三十三岁了,在普通人家,与她年龄相当的女人,已经做祖母了,而她却不能给陈明遇生下一儿半女,这让王微非常焦虑。 王微还想再劝,马车停下,陈明遇偏了偏头,问道:“到了吗?” 马车外传来翠儿的声音:“老爷,到了。” 陈明遇走下马车,掸了掸袍袖,气度沉凝地看着孙威和赵德胜。 赵德胜和孙威上前躬身施礼:“见过大人。” 孙威躬身道:“宅子已经打扫完毕!!” 陈明遇摆摆手道:“进咱们进去吧!” 孙威领着陈明遇和王微沿着笔直的甬道,缓缓地走着。 马牧百户所也拥有外城和内城,内城就是原来的马牧百户所,面积不大,是一座坞堡式的建筑群,占地将近百亩。分为八栋大院、二十四栋小院,从南向北分隔在两旁,四周都是高达近四丈的青砖厚墙,将整个百户所围成城堡。 陈明遇不是第一次马牧百户所内城,但是对于百户宅却还是第一次来,他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院落中的景色。 孙威笑道:“大人,陈千户大人的运气非常好,当初,马牧前任百户成思行上任后,非常会敛财,他利用马牧百户所的军户,在沱河上跑船,赚了不少钱,就修了这座百户宅!用了五年时间,好不容易修好百户宅,却因为……” 陈国栋倒是跟陈明同讲过前任马牧百户成思行的丰功伟绩,成思行犯了李隆基一样的错误,他居然看上了自己的儿媳妇安氏,他就借故将自己的儿子成诺支开,让他负责率领军户跑船。 结果有一次成诺前往徐州,在行至夏邑的时候,遇到顶头风,船翻了,不得已,成诺只好返回马牧百户所,正巧碰见成思行与其妻安氏在颠鸾倒凤,成诺勃然大怒,就拿起瓷枕,将成思行活活砸死。 成诺以子弑父,也被处于大辟,陈国栋这才被袁枢运作成百户。 这座宅子占地将有一千多个平方,好几栋独立的阁楼、还有三四十间厢房,更让陈明遇意外的是,这里不仅仅装修非常气派,布局也是能工巧匠设计的。花园、池塘、假山、阁楼、亭榭一应俱全。 王微看到这里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陈明遇像在睢阳卫右千户所时那样,花钱修缮这座宅子。 其实这座宅子,她也不知道能住多久。 陈明遇来到客厅里,发现偌大的大厅,有三间面阔,至少有一百多个平方,两面开窗,光线非常好,特别是客厅里摆放的家具,虽然不是黄花梨木,却是上好的红木,不仅典雅,而且还非常精致。 陈明遇与孙威、赵德胜议事的时候,王微则是带着翠儿参观这座新家,让她感觉意外的是,这座宅子还有一座三间面阔,一百多个平方的书房,还有一座暖阁、琴房、绣房。 特别是主宅卧室,居然是五间正房,这可是僭越了。 好在这座宅子建在百户所,这里是军事设施,外人进不来。 陈明遇问道:“兵工厂那边开动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 孙威愤愤地道:“流寇居然如此大胆,胆敢进犯我们归德府!” “不是归德府,不出意外的话,那些流寇主要目标,就是这里!” 陈明遇指了指马牧百户所:“咱们这里有将近四十万石粮食,还有大量的兵刃,对于流寇而言,这里的价值可比归德府更重要!” 赵德胜目光一凝:“有内鬼?” 陈明遇笑道:“人家吃了这么大的亏,丢了这么大的面子,怎么可能不声不响?” 赵德胜愤愤地道:“我这就带人把他们……” “暂时不急,他们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陈明遇认真地道:“咱们准备开采煤矿,还要烧制石灰、疏通沟渠、这都需要很多人,你需要暗中通知兄弟们,能不杀人,就不要杀人,能俘虏尽量俘虏!” …… 中牟县齐礼乡,昔日这座繁华的乡镇,现如今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这些尸体被冻成了紫黑色。 流寇大军攻破中牟县以后,十三家七十二营,如同蝗虫一样,扑向四面八方的乡镇,作为流寇名义上的首领高迎祥率领亲兵驻在齐礼乡,并不是他不喜欢驻在县城,而是县城其实并没有齐礼乡有油水。 齐礼乡出了一个大官,叫张孟男,他曾官居刑部员外郎、尚书宝丞、太常寺卿、大理寺卿、南京工部右侍郎、南京工部尚书、南京户部尚书等职,虽然张孟男此时早已死了,可张孟男的儿子张民表(张林宗)响称神笔,家境殷实。 特别是张家老宅,占地一百多亩,是一座堡垒式的建筑群,高迎祥是年前攻破县城,并且在张宅过了一个大肥年。 郝摇旗的大营扎在张宅的边上。侯肆掀开帐帘时,被浓重的血腥气呛得倒退两步,帐中挂着一张近乎完整的人皮,面庞轮廓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 “拜见郝爷!” 侯肆刚刚进入开封府现祥符县,就被流寇的探马抓住,好在现在荥阳大会已经召开,会议上不仅确立了高迎祥的地位,同时也规定,十三家七十二营不得相互攻伐。侯肆亮出身份,要是前来投奔郝摇旗,他就被送到了齐礼乡。 看到侯肆的时候,郝摇旗也非常激动,毕竟他们有七八年没有见过面了:“四哥,咱们有日子没见了!” “有八年又三个月了!” 侯肆抱着郝摇旗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四哥,莫哭,莫哭,有话好好说!” 侯肆一边哭,一边将睢州兵变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他直接隐瞒了侯方夏因为窥视陈明遇的琉璃珍宝,联合山东按察司和睢阳卫,迫害陈明遇,这才逼反了陈明遇。 而是直接说成陈明遇野心勃勃,因不满顶头上司周鼎,就起兵造反。造反成功以后的陈明遇,控制了睢州城和归德府城,不仅抄家睢阳卫指挥使司周鼎、指挥佥事孙德海,还把侯家给抢了,光粮食就抢走了三十多万石。 如果算上陈明遇从睢州和归德府的银子,他手中至少有一百多万两银子,还有六七十万石粮食。 “砰!” 郝摇旗愤愤地将一个精美的茶杯扔在地上,这只精美的茶杯,被摔得粉碎。 如果陈明遇在这里,一定会非常心疼,这可是正德年间的青花瓷,随随便便可以卖几十万。 “四哥,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怎么敢欺郝爷!” 郝摇旗虽然是高迎祥的心腹,他非常残暴,杀人如麻,打起仗来悍不畏死,颇有几分拼命三郎的架势,他没有那么多心眼,也不会主动拉拢人心,高迎祥非常信任他。 郝摇旗望着侯肆道:“四哥,二公子难道没给姓陈的说,二公子是我郝老七的贵人?” 自从荥阳大会以后,郝摇旗单领一营,三千余人,作为中军精锐中的精锐护旗军,就连张献忠、李自成也会称呼他为郝爷。 这个时候的郝摇旗已经漂了,找不到北了。 侯肆听到这话,哭得更加伤心:“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茬,他们打得更狠了!” 侯肆指着自己的伤道:“你看看,这就是他们打的(其实是侯恂执行的家法)。” “姓陈的居然如此不给老子面子!” 郝摇旗觉得丢了大脸,他急得暴跳如雷,用最恶毒的话,至少骂了陈明遇半个时辰,就连侯肆也被吓得瑟瑟发抖。 他现在虽然有了一定的名气,可实权不大,他率领的护旗营虽然都是精锐,却没有直接统兵在外打仗的权力。 当然,并不是郝摇旗没有心眼,他其实是一个猛张飞,粗中有细,侯方夏是什么样的人,他其实非常清楚。 当然,郝摇旗从原来归德府的小喽喽,跟着高迎祥,他的地位了水涨船高,高迎祥成了天下义军的总盟主,他也成了护旗营营头。 正所谓,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 他当初也是被逼着逃出归德府的,如果可以杀回去,那岂不是可以报仇?什么归德府八大家七大户,统统在跪在他面前。 第074章这剧本不对啊 理想很丰满,可现实太骨感了。 郝摇旗本想求见高迎祥,说服高迎祥攻打归德府,可他连高迎祥的面都没有见到。 高迎祥的亲卫营统领李护望着郝摇旗笑道:“老郝,你先等等,闯王正在会见贵客!” 郝摇旗淡淡地笑道:“当官的来了?” 李护点点头:“没错,而且官不小!” 郝摇旗听到这话,露出一个厌恶的神色,当然他厌恶的不是高迎祥,而是大明的官员,这些官员打不过他们,也不想弃官逃跑,因为一旦弃城,当官的就会罢免。 为了能够继续做官,各地的官员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送银子、送粮食,也有的送女人。 在崇祯三年十一月,闯王进攻喜闻的时候,当时的平阳府知府谭继策就派心腹师父,带着三万六千两白银,想求闯王高迎祥高抬贵手。高迎祥当时为了麻痹谭继策,就说他听闻谭大人的继室林氏,号称延安第一美女。 结果,谭知府当夜就让人把他的继妻林氏送给了高迎祥,高迎祥的十数名小妾,几乎清一色都是官宦人家的妻女。 郝摇旗等着高迎祥会见,结果他一等就是大半天。 此时的高迎祥房间里确实是有一位贵客,这位就是河南右参政兼副使丁启睿的幕僚叶兴山。 侯恂虽然判断出侯方夏肯定会派人联络郝摇旗,可问题是,侯恂曾担任过兵部右侍郎,非常了解流寇骨干成员,郝摇旗的地位虽然不低,也是七十二营之一,可问题是,他与李自成、张献忠并不一样,他没有单独领兵之权。 于是明着是侯方夏派人,暗中他则通过丁启睿这个归德府永城县人,直接联系高迎祥。别看高迎祥在召开过荥阳大会以后,各路流寇有二十多万人马,事实上,真正能打的不过四五万人,剩下的十几万人马,都是充数的炮灰。 叶兴山并不是空着手来见高迎祥的,而是带着三样礼物。 首先摆在高迎祥面前的是一柄用螺纹钢打造的腰刀,这种腰刀是在归德府之战中,方思明的部下遗失的,由于左局陈明遇最早成立的部队,所以装备的这种腰刀,非常粗糙。 甚至刀柄都是在螺纹钢的基础上,缠绕着麻线。螺纹钢刀不像大明制式的雁翎刀,也不是锦衣卫佩戴的绣春刀,而是与倭刀有几分相似,同样的刃薄脊厚,区别只是没有弧度,而是直刃。 这是陈明遇按照唐横刀的样式,让工匠们打造的,刀尖要更直,比倭刀更重,这是陈明遇考虑到,将来他的部队要面对建奴,建奴的甲士,披甲率在百分之六十以上,特别是白甲兵,身披三重铁甲,雁翎刀对白甲兵几乎造不成伤害。 陈明遇查过资料,想要对重装步兵造成伤害,要么采取钝器,使用锤、斧、甚至狼牙棒之类的兵器,要么就是采取长矛直刺的方式,建奴的重甲甲片厚度在一点五毫米至两个毫米之间,刀不易辟开铠甲,但是,却可以刺进去。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高迎祥拿起这种螺纹钢刀,轻轻一弹,就发现刀身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是百炼钢刀?” “闯王可以试试!” 高迎祥直接拔出腰刀,他的腰刀是缴获的一名总兵的佩刀,朝廷制式的雁翎刀,锋利异常,用了数年,不知道砍了多少颗脑袋。 高迎祥左手持雁翎刀,右手持螺纹钢刀,双刀猛然互砍。 “当啷……” 高迎祥手中的那柄雁翎刀断成两截,而且断口处非常光滑。再看右手手中的螺纹钢刀,仅仅出现些许凹痕。 “闯王可知,就这种成色的钢刀,陈明遇手中不下六千柄!” “一个小小的千户,居然有这么多宝刀?” 高迎祥马上就喜欢上了这种螺纹钢刀,淡淡一笑:“看来能让你们如此煞费苦心,这个陈明遇不好对付!” 叶兴山笑道:“闯王说笑了,陈明遇在闯王面前,无疑是……” “哼!” 高迎祥直接将一份缴获的塘报,拍在叶兴山面前:“你当俺老高不识字吗?陈明遇在上个月,率领不足千人,平了孙德海麾下万余人马叛乱!” “闯王有所不知,这份捷报里有水!” 叶兴山急忙解释道:“他是袁大人的门人,所以,兵部为了提拔他,不得不……” 高迎祥收起螺纹钢刀淡淡地笑道:“来人,送客!” “闯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高迎祥淡淡地道:“想借我老高这把刀杀人,你们至少要拿出足够的诚意!” “闯王若是率部东进,河南都指挥使司保证可以按兵不动!” “不够!” 高迎祥道:“这个陈明遇能以数百人,连扫睢阳卫和归德卫,那肯定也是大小曹一样的猛人,他手底下还有几百精兵,我的兵要是过去,肯定损失惨重!” 高迎祥其实并不像他嘴上说的那样,在听说陈明遇发动睢阳兵变的事情,他就想着拉拢陈明遇入伙了,如果有陈明遇入伙,那他们反明义军就能如虎添翼。 现在的义军真正能打的人可真不多,一个曹文诏,一个曹变蛟,把他当成沙包打,打得他没有半点脾气,特别是曹变蛟,敢率八百人马,冲他十数万人的中军,问题的关键是,他十数万人,挡不住曹变蛟麾下的八百人,好不容易拉起来的老营,一战就被打崩了。 经过双方拉扯,在勒索了十数万石粮食以后,高迎祥总算答应了叶兴山的提议,率部东进,进攻归德府。 “轰轰轰……” 马牧百户所外面的沱河河畔,睢阳军火炮正在紧张的训练。 操炮是一个技术活,大字不识的士兵,想要熟练且准确的命令目标,不仅需要天赋,更需要炮弹来喂。 睢阳军炮兵经过实际演练,在排炮轰击的时候,两个人就可以直接操作这种佛郎机火炮,只是火炮在移动的时候,两个人忙不过来。 陈明遇虽然只有六十八门佛郎机式子母炮,却准备将五个哨炮兵、亲卫哨、警卫哨甚至连军法哨八个哨的士兵,都训练成合格的炮兵。 赵延宗非常不解:“大人,咱们这样训练下去,可太浪费银子了!火炮的炮管有损耗,打一枚炮弹出去,就是二两五钱银子!” 按照朝廷的工费,每枚佛郎机子母炮弹需要一两四钱九分银子,可陈明遇可不像工部对工匠敲骨吸髓,而是给工匠们的待遇非常好,工部的工匠每个月只有四钱至八钱银子的工钱,但是陈明遇给工匠们的工钱是每个月一两银子,外加工作期间,免费三餐,额外还有工装、鞋子外加一石粮食的补贴。 正是因为工匠待遇好,所以打造成本,反而比工部更高。 陈明遇不以为然地笑道:“银子挣来就是花的,不让将士们训练,将士的火炮怎么打的准?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功,不能在军事训练中心疼钱!” “可是……” 赵延宗这个司务参军,也就是后勤部长的心在滴血,陈明遇的两千一百多名士兵,比其他军队八千人还能吃,不是说其他明军将士不能吃,只是其他明军没有敞开吃饱的条件。 睢阳军两千一百人,每天需要消耗的粮食平均是四升,这可比千户的待遇还要好,千户级别的军官,才能享受三升粮。 陈明遇又开始做妖了,他朝着正在训练的将士道:“兄弟们,今天训练,每炮三发,三发中一,赏肉四两,三发中二,赏肉八两,三发全中,赏肉一斤!” 众将士听到这话,高呼:“谢大人赏赐!” 众将士的训练热情更加高涨,只有赵延宗哭着脸,平时每天训练的炮弹,就是六七百两银子,其实这并没有多少,仅仅相当于打出去三四百枚炮弹而已。 陈明遇的兵工厂正在抢班加点生产炮弹,他可是准备用炮弹把李自成给埋了,李自成可没有根据地,他现在还是流寇,一路走,一路抢,现在李自成手里至少有几十万两银子,或者是更多。 陈明遇已经盯上了李自成小金库。 赵延宗望着陈明遇道:“大人,卑职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咱们各局都有一个哨的辎重,还有直属哨,足足有三百人都是辎重兵,这些辎重兵,干的活,咱们从各百户所挑点人都能干,可是把辎重兵与战兵同等待遇,兄弟们会有意见的!” 赵延宗认真地道:“从军户里挑出来的辎重兵,根本就不用发饷,只要给他们一顿饭两个饼子一条咸菜,这活大家都抢着干!” 陈明遇似乎意识到了问题,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后世的军队,不仅配置了军法官(督察),还有军医。 “至于说炊事兵队,也可以用军户替找,这样一来,咱们每个月至少可以省七八百两银子!” 陈明遇望着不远处的赵德胜道:“德胜!” 陈明遇将赵延宗提出的问题说了一遍:“兄弟们有意见吗?” “有!” 赵德胜叹了口气道:“兄弟们有说怪话的,都被我收拾了,是谁的嘴没有把门的?我去收拾他!” “算了,不是收拾的问题!” 陈明遇现在也意识到他想的太简单了,大明可不是后世,后世的战场上,已经没有前后了,一颗导弹飞过去,无论是前线,还是后方,一样挨炸。在后世信息化时代,辎重兵的作用,甚至比战兵还要高。没有辎重兵补充弹药,战兵手中的枪支和火炮,只能是烧火棍。 现在不同,战兵是战兵,辎重兵是辎重兵,就算敌人遇到辎重兵,也不会杀他们,而是俘虏他们,就算辎重兵逃跑,也没有人会追击。 陈明遇想了想道:“从现在开始、咱们辎重哨、炊事兵队、军法队、医护兵队包括综合队,与战兵队一起训练,不分彼此,所有局的辎重哨,转为战兵丁哨,如果训练考核不合格,一次警告,二次严重警告,三次不合格,直接清退!” “大人英明!” 赵延宗这番话,其实并不是没有私心,因为扩军的时候,主要是陈国栋负责的,抽调的士兵,也大都是马牧、木兰、以及卢场这三个百户所的军户,其他百户所和千户所,都没有几个人进入陈明遇的家丁兵队。 军户与军户之间,也是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 水至清则无鱼,反正大战就要来临了,把辎重等非战斗力员加强到战兵队,这样一来,陈明遇的睢阳军就可以增加到一千八百多人,原来战兵仅一千三百多人。 就在陈明遇的命令下达下来,马牧百户所外面就出现足足两三千人,前来应募陈明遇的辎重兵。 “得得得……” 就在陈明遇刚刚开始选拔辎重兵的时候,远处出现一队骑兵。 为首陈国栋,满脸结满了白霜:“大人,大人……” “怎么了?” 陈明遇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应该是流寇来了。 陈国栋喘着粗气,压低声音道:“大人,流寇真来了,密密麻麻四五十里,可不止二十万人,至少二十五六万人往上!” “看到高迎祥的旗帜了?” 陈国栋点点头道:“八大王、闯将李自成、老回回马守应、曹操刘汝才,左金王贺一龙,都来了,他们前锋已经到了考城!” 陈明遇目瞪口呆:“怎么回事?这剧本不对啊!” 第075章天降火雨火烧联营 归德府,考城(今兰考和民权县部分区域)。 考城是一座古城,最初是周文王长子伯邑考的封地,命名为考城,睢州领两县,一为拓城另外就是考城。 崇祯八年正月二十三日,考城上空乌云密布,仿佛预示着一场大祸将至。 张明远站在自家院中,抬头望着那压得极低的云层,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明远,快进来!” 屋内传来妻子芸娘焦急的呼唤。 他转身进屋,看到芸娘正将家中的金银细软塞进包袱,她纤细的手指微微发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屋内,父亲张举人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铁青,手中紧握着一卷《春秋》,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十四岁的妹妹明兰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眼睛红肿。 “爹,不能再等了。” 张明远走到父亲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听说闯贼的大军马上就要杀到考城了,那些流寇……他们破城后从不留活口。” 张举人缓缓抬头,眼中满是血丝:“我张家世代诗礼传家,岂能如丧家之犬般逃走?况且城外到处都是流寇,又能逃到哪里去?” “可是爹……” 远处传来的惨叫和呐喊:“流寇杀进来了!” 街上有人惊恐地大喊。 张明远冲到门口,只见西面腾起巨大的烟尘,火光冲天。街道上瞬间乱作一团,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 “快走!” 张明远转身冲回屋内,一把拉起父亲:“爹,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芸娘已经背好了包袱,拉着明兰的手。 张明远从墙上取下祖传的弓箭,君子六艺,其中也有射礼,这张弓已经三代未沾人血,今天恐怕要破例了。 五人刚冲出大门,就见一队溃散的官兵从街角跑来,个个满身血污。 为首的军官看到张明远手中的剑,嘶哑着嗓子喊道:“秀才快跑!流寇见人就杀,连妇孺都不放过!” 话音未落,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正中军官后心。 他瞪大眼睛,扑倒在地。街道尽头,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手中各式兵器在火光中闪着寒光。 “往东门跑!” 张明远拉着父亲,芸娘牵着明兰,混入逃难的人群中。 街道上已是一片混乱。有人被推倒在地,转眼就被无数双脚踩过;有妇人抱着孩子哭喊,却被逃命的人撞倒;老人拄着拐杖,绝望地站在原地等死。 转过一个街角,情况更加骇人。 几十具尸体横陈路中,有官兵,也有平民,鲜血汇成小溪流入路边的沟渠。一户人家的大门被撞开,里面传出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狂笑。 “别看!快走!” 张明远挡住明兰的视线,推着她向前。 突然,前方路口冲出十几个手持大刀长矛的流寇,见到逃难的人群,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冲杀过来。 “分开跑!” 张举人猛地推开儿子张明远:“明远,带你媳妇和妹妹走!我来引开他们!” “爹!” “快走!张家不能绝后!” 张举人从儿子手中夺过宝剑,转身迎着流寇走去,白发在风中飘扬。 张明远咬破嘴唇,拉着芸娘和明兰钻进一条小巷。 身后传来父亲的怒骂声,然后是兵刃相交的铮鸣,最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哥……爹他……” 张明兰泪流满面。 “别出声!” 张明远捂住妹妹的嘴,三人蜷缩在一处倒塌的墙垣后。 透过缝隙,他看到父亲倒在血泊中,那把祖传宝剑断成两截。流寇们围着尸体,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弯腰从父亲怀中摸出几两碎银,哈哈大笑。 “老东西还挺有钱!兄弟们,城里这样的肥羊多的是,给我挨家挨户搜!” 流寇们欢呼着散开,有几个径直朝他们藏身的方向走来。 “跑!” 张明远低喝一声,三人猫着腰沿小巷狂奔。 背后传来喊声:“那边有人!追!” 芸娘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张明远转身去扶,却见两个流寇已经追到近前。 “好俊的小娘子!” 满脸横肉的流寇淫笑着伸手去抓芸娘。 张明远怒吼一声扑上去,却被另一个流寇一棍打在背上,顿时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明远!” 芸娘尖叫着扑向他。 “小娘子别急,爷们先疼你,再送你们夫妻团聚!”流寇一把扯开芸娘的衣襟,雪白的肩膀露了出来。 “畜生!放开我嫂子!” 明兰不知哪来的勇气,捡起一块石头砸在流寇头上。 流寇吃痛,放开芸娘,转身一巴掌将明兰打倒在地:“小贱人找死!” “明兰!” 芸娘想去救小姑子,却被另一个流寇拦腰抱住。 张明远挣扎着爬起来,眼前却阵阵发黑。他看到第三个流寇走过来,揪着明兰的头发往外拖。 “哥!救我!” 明兰哭喊着伸手。 张明远拼尽全力扑过去,却被一脚踹中胸口,重重撞在墙上。他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拖走,芸娘被按在地上撕扯衣服,耳边充斥着她们的哭喊声。 张明远远咬紧牙关,血从嘴角渗出。他勉强站起身,扶着墙望向流寇走去,他想救下妻子和妹妹,哪怕是死,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芸娘停止了挣扎,按着她脑袋的流寇甚是得意,张明远却看到芸娘的胸口,插入一柄银妆刀,这柄小刀不长,仅仅只有一寸八厘,但是却足够刺进她的心脏。 芸娘不甘受辱,流寇终于发现了芸娘已经断了气,可他并不在乎,依旧粗重的喘息着:“妈的,小娘子等着,你这是何必呢……” 流寇发现了张明远,他的裤子都没有来得及提,扬起手中的短弩,对准张明远就是一箭。 一股巨力扑向张明远,二人一起滚落在墙角。 “秀才,我们先躲起来!” 张明远看到瘦弱的男子,正是他父亲的学生,也是他的师弟刘承祖。 张明远抱着头大哭:“明兰……我要救明兰……” “你谁也救不了!” 刘承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我们先躲起来……等天黑再找明兰……” 追了半天,三个流寇没有追上地形熟悉的张明远和刘承祖,三个流寇就骂骂咧咧地走了,张明远来到明兰离去的方向,那里只剩下飞扬的尘土和妹妹的一只绣花鞋。 人互相搀扶着,躲进一处半塌的民宅。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具老妇人的尸体躺在堂屋的地上,看样子是服毒自尽的。 张明远颤抖着为老妇人合上眼睛,在里屋的卧室里,床上还躺着一具年轻的女性尸体,尸体下身一片狼藉,尸体的手用粗重的铁钉,钉在床上,鲜血已经将被褥染红…… 刘承祖突然咒骂起来:“畜生,都是畜生!” 房梁上是一具孩子的尸体,只有三四岁大小,孩子的尸体被一根长枪,钉在房梁上,鲜血似乎已经凝结。 张明远从窗缝中往外看,整个开封城已经陷入火海,浓烟遮蔽了半个天空。 街上不时有流寇队伍经过,押解着一串串被绑着的男女。有反抗的,当场就被砍了脑袋;有女子哭闹的,立刻遭到拳打脚踢。 一队流寇赶着一群赤裸上身的俘虏,强迫他们搬运抢来的财物。一个瘦弱书生模样的人体力不支倒下,监工的流寇二话不说,一刀砍下他的头,鲜血喷出老远。 “那不是……县学的周秀才吗?” 张明远认出了死者,胃里一阵翻腾,他感觉奇怪,身后的刘承祖却没有回应,他扭头一看,刘承祖脸色苍白如纸,腹中中了一刀,肠子已经流出来了。原来,刘承祖早已身受重创,只是强撑着,现在他终于撑不住了。 刘承祖用力的抓住张明远的手道:“师兄,去睢州,找陈明遇!” “陈明遇是谁?” 刘承祖虚弱地道:“归德之虎,唯有归德之虎,才能救归德!” 傍晚时分,一队骑兵从街上经过,为首的举着一面"闯"字大旗。张明远屏住呼吸,那应该就是闯王高迎祥本人。他看起来并不像传说中的青面獠牙,反而相貌堂堂,只是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传令下去!” 高迎祥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明日午时,在鼓楼前处决所有被俘官员及其家眷。其余人等,三日不封刀!” “闯王万岁!” 周围的流寇欢呼雀跃。 张明远的心沉到谷底。三日不封刀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三天里,流寇可以随意烧杀抢掠,不受任何约束。 夜幕降临,但考城亮如白昼,到处都是燃烧的房屋。哭喊声、惨叫声、狂笑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零星的抵抗和战斗声。 张明远试图寻找明兰的下落。他避开主要街道,穿行在小巷中,却不断遭遇更骇人的场景: 一处院子里,十几个妇女被扒光衣服绑在柱子上,流寇们轮流施暴;一口水井边堆着数十具孩童尸体,都是被活活摔死的;粮店门前,几个老人被倒吊着烧成了焦炭…… 最令张明远崩溃的是在一处大宅前,他看到一排木杆上插着上百颗人头,其中一颗赫然是妹妹明兰的,她死不瞑目,脸上还带着惊恐的表情。 张明远死死捂住嘴才没叫出声来,他跪在地上,无声地流泪。他想冲出去抢回妹妹的头颅,却在耳边响起父亲的话:“明远……张家不能绝后!” 张明远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他的大脑越来越清明,他耳边又响起刘承祖的声音:“去归德,找归德之虎!” …… 马牧百户所已经做着最后的出兵准备,二百六十辆马车装载着帐篷、粮草、炮弹、箭矢、药品等物资。 本来陈明遇想沿着黄河故道列阵,以阻击流寇大军。可没有想到剧本变了,不仅李自成和张献忠来了,就连高迎祥、马守应、刘汝才,贺一龙等都来了,这可不是五万流寇。 凭借着睢阳军两千余人马,陈明遇有信心在归德卫的配合,击退李自成,毕竟,在历史上是袁枢与刘聚二人,分别一南一北,守住了睢州和归德府城。 可眼下流寇却有足足二十多万人,他这两千人马只怕不够给流寇塞牙缝的,流寇就不是一般的军队,他们承受伤亡的能力极强,流寇会把百姓挟裹成炮灰,命他们去消耗官军的箭矢和炮弹,只要十三家七十二营的老营不崩,他们都能一直战斗下去。 杀伤再多炮灰,对于流寇而言,没有多大用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陈传文的声音:“大人,袁公子请大人请进一晤!” “知道了!” 陈明遇披上披风,坐上他的马车。 在一哨亲卫的护送下,陈明遇前往四十里外的睢州城,刚刚离开马牧百户所,官道上就出现了大批逃难的百姓,这些百姓,全部拖家带口,大人叫,小孩哭,乱作一团。 众难民看着陈明遇的马车和军队,吓得急忙跳进官道旁边的沟里,大明的军队军纪可不是一般的差,在城内还好点,在城外,比流寇也不分上下。 陈明遇看着流民出现,长长叹了口气。流寇大军由于挟裹了大量的百姓,行军速度非常缓慢,一天只有二三十里,加上大雪封路,速度更慢。 进来睢州城,袁枢直接领陈明遇进入袁家大堂。 袁府大堂里,此时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偌大的大堂里坐着五六十人,门外的院中,还有一些没有资格进去的角色,足足有上百人,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部非富即贵。 陈明遇躬身道:“卑职拜见尚书大人!” “免礼,请坐!” 袁可立道:“陈大人,你可知考城已经被流寇攻克?” 陈明遇点点头道:“已经接到消息,我已经准备,下午正式出兵!” “已经来不及了,流寇已经出现在睢阳县西北方向,距离睢州不足六十里了!” 袁可立颤颤巍峨来到陈明遇面前,压低声音道:“你给我一句准话,能不能守住睢州!” 陈明遇除了苦笑,还是苦笑,依靠着睢阳军两千人马,对付李自成麾下五万大军并不困难,李自成虽然号称是五万精锐,事实上他身边只有八千老营,外加李过、高杰麾下两个人,共计一万四千余人马是真正的精锐。 可高迎祥率领二十多万大军杀进归德府,光精锐部队就不止五万人马了,再加上他们会一路挟裹百姓,到睢州城下,人数最少会暴涨到三十万。 拿两千余人马,怎么对付三十万人? 陈明遇也明白袁可立的意思,这是让他这个归德府之虎,给在场的士绅安心。 “陈某不死,流寇进不了睢州城!” 陈明遇心中苦笑,只能这样承诺。 他唯一破局的机会,就是回到后世,回到后世他虽然采购不了军火,但是可以依靠民用设施,采购一些汽油和白糖,用无人机放火,火烧联营。 第076章为何而战 袁可立淡淡地笑道:“明遇,你可是担心军粮不足?” 陈明遇本想摇摇头:“不是担心军粮不足,而是担心一旦流寇包睢州,我麾下的这两千多人,可坚持不了多久!” “你准备主动出击?” 袁可立曾是兵部尚书,也担任过登莱巡抚,也是一个知兵的官员,被动防守是兵家大忌,特别是现在朝廷新败,士气不振,最关键的是,朝廷没有钱,指望朝廷大军平叛,不知道要等多久。 陈明遇点点头道:“尚书大人明鉴,下官准备率领麾下两千精锐,主动出击,沿黄河故道,列阵迎敌。现如今,闯贼高迎祥接连攻克多座州县,正是目中一切,骄横自大的时候,他一定不会把我麾下的将士放在眼中!” 袁可立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归德府是大明南北漕运交通枢纽,为了京城百万军民,朝廷必不会坐视归德府陷入流寇之手,只是……短时间内!” “尚书大人提携之恩,明遇唯有舍命相报!” 袁可立拍了拍陈明遇的肩膀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 陈明遇抱拳道:“尚书大人,军情紧急,明遇先告辞!” “去吧!” 袁可立认真地道:“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 陈明遇转身离去,袁可立给袁枢使了一个眼色。 袁枢会意,随着跟上陈明遇。 陈明遇来到马车前,正准备上马车,袁枢道:“明遇,你等等!” “大公子莫非信不过明遇?” “你说的是哪里话!” 袁枢淡淡地道:“我们袁家也是军户出身,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阵仗,让我看看你的兵怎么打仗的不行吗?” “行,大公子请!” “我们不必如此见外,家父视你若子侄,我叫你明遇,你叫我伯应即可!” “伯应兄,请!” 陈明遇与袁枢登上马车,陈明遇也非常无奈,他不会骑马,只能坐着马车,当然,他的四轮马车与当初送给袁可立的那辆四轮马车同样是来自后世的半成品。 无论是车架、车轮、减震装置、轴承,都是后世的电动载重三轮车上的部件,不过,这辆马车陈明遇有了私心,外表与袁可立的那辆四轮马车差不多,却内有乾坤。 陈明遇的这辆四轮马车搭载了磷酸铁锂电池,以及30KW永磁同步电机,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拆掉拉车的马,哪怕在载重一吨的情况下,依旧可以行驶二百多公里。 袁枢坐在陈明遇对面,马车开始缓缓驶向马牧民百户所。 陈明遇望着袁枢凝重的神情,隐隐感觉有些不安:“出了什么事吗?” “侯恂那个老匹夫……” 袁枢愤愤地道:“他派人去见了丁启睿!” “丁启睿?” 陈明遇微微一愣:“三边总督?” 陈明遇并不算是真正的官场中人,他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归德府虽然有四大望族、八大家、七大户,可事实上,这四大望族八大家七大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侯恂是归德府人,最初并不是东林党,也不是东林党的骨干成员,早在天启年间在贵州安邦彦反叛后,侯恂多次上疏提出应对策略,但由于魏忠贤的专权和剪除异己的行为,侯恂被视为东林党,最终侯恂与父亲侯执蒲和弟弟侯恪一起被罢官。 在这个时候,侯恂彻底倒向东林党,并且开始为他的儿子侯方域造势,侯方域成了东林党四公子。 在获得东林党的支持后,特别是崇祯皇帝继位,侯恂因打击阉党有功,东林党全面掌权,侯恂作为东林党党魁之一,也迅速水涨船高,他自兵部尚书王洽罢官以后,时任兵部尚书梁廷栋与袁崇焕不和,为了对付袁崇焕,梁廷栋放权给侯恂,侯恂在兵部的话语权极大。 在兵部任职的五年多时间内,侯恂拉拢了一大批心腹和党羽,其中实职掌兵的就是左良玉,左良玉是崇祯三年投靠侯恂。 那个时候,左良玉受到了宁远卫兵变,巡抚毕肃自杀,时任辽东车右营都司的左良玉被罢官,左良玉挨靠侯恂以后,很快获得提拔,仅仅不到一年,就成了副将,崇祯六年,左良玉已经升任总兵官兼任左军都督府指挥同知。 陈明遇隐隐有些明白:“你是说这个三边总督是侯恂的人?” “没错!” 袁枢叹了口气道:“侯恂在担任兵部右侍郎的时候,丁启睿是兵部郎中!后来,丁启睿升任太原知府,就是侯恂举荐的!” 陈明遇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你是说,丁启睿会按中开封那边的朝廷大军!” “恐怕不止!” 袁枢一拳砸在桌案上:“如果不是那些蛀虫暗中许诺了条件,高迎祥怎么敢率领大军东进?朝廷在豫西布置重兵,五省总督洪承畴洪大人驻军汝州,尤世威把守洛南,陈永福(河南总兵)控制卢氏、永宁、邓玘(山西总兵)、尤翟文、张应昌、许成名在湖广,我们归德府无险关,流寇来归德府,万一攻城不顺……” “大公……伯应有没有想过!” 陈明遇神色凝重地道:“周鼎……” “他不敢,除非他想家破人亡!” 袁枢与陈明遇来到马牧百户所的时候,马车直接走进军营:“擂鼓集合!” “咚咚!” 浑厚的战鼓声响起,各营房内的将士开始紧急披甲,拿着兵器出来列队。两千多人的集合,并不一蹴而就,袁枢也明白。 袁枢最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军营的校场上,停放着密密麻麻数百辆四轮马车。 “明遇!” 袁枢指着军营道:“你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马车?” 他可以看出,这些马车,大都是最新打造的,不少马车甚至都没有使用的痕迹。 陈明遇淡淡一笑道:“这样的四轮马车可以载十二个人,若是有兵站可以更换战马,四十里换一次马,最多三个时辰,就能把一个小队的士兵,送到归德府的任何一个县城!” 归德府下辖一州九县,归德府城位于全府正中,往东南最远一百二十公里,可达永城,往西最远一百一十公里,可达考城。 袁枢指着这数百辆四轮马车道:“你可以一天之内,把你的兵,运到全府一州九县?”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现在做不到,路况太差!” 就在二人说话间,陈明遇面前的校场上,睢阳军的五局排成了四十五乘五十人的方阵。 陈明遇望着众将士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流寇杀进咱们归德府了,这一次流寇有点多,足足二三十万人,你们可悠着点,本官可没有百万两银子赏赐你们!” 众将士哄然大笑。 袁枢点点头,他发现陈明遇带兵确实是有两下子,短短几句话,说明了敌我军情,力量对比,非但没有引起将士们的恐慌,反而让将士们嗷嗷叫,士气高昂。 “不过,你们放心,咱们还是老规矩,斩首一级,赏银五两!” 陈明遇指着西北方向大吼道:“本官虽然没有百万两银子,可流寇有,这伙流寇,先后洗劫山西、陕西、河南数十个府上百个县,他们抢了数十万两银子,只要你们打败流寇,那些银子都是咱们的!” 此时的睢阳军将士眼睛露出绿油油的光芒。 陈明遇:“各局骑兵负责把流寇找出来,发现敌情随时汇报,全部出发!” “是!” 五个局的士兵以前局为前导,开始陆续登上马车,这是陈明遇利用了睢阳卫、归德卫以及数次战争的缴获,收集了四百多头骡子、还有三百多匹战马,打造而成的一支骡马化的部队。 一辆一辆载着睢阳军将士的马车,缓缓出营,每辆马车用两头骡子拖拽,速度虽然不算快,但也可以轻松跑出一百多里。 陈明遇也在庆幸,高迎祥出兵太早了,如果他再过两个月出兵,那个时候,冰雪融化,道路泥泞,陈明遇也没有办法提高行军速度。 随着大军出发,陈明遇望着司务参军赵延宗、都监赵德胜以及马牧百户所百户孙威三人道:“这里我就交给你们了,按照原来的计划,从各百户所中挑选三百五十名军户,担任辎重兵,把粮草和武器装备运上去,我再给你留下一个哨的士兵协助守住百户所!” “大人尽管放心!” 赵德胜抱拳道:“卑职一定守看好家,不会让任何人偷了家!” 崇祯八年正月二十六日,北风卷着细雪掠过睢州城头,睢阳卫指挥使周鼎扶在箭垛上的手指节发白。 他望着庞大的车队,从城外绕城而过。 两百多辆四轮马车,车队绵延数里,还有二三百匹战马,呼啸而过,周鼎感觉呼吸困难,他看着城外陈明遇的兵,感觉一辈子想找回场子,几乎不可能了。 陈明遇抄了他的家,让他一贫如洗,现在真正拿他还当指挥使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特别是与陈明遇关系不错的刘焕,每一句话都往他肺管子上戳。 刘焕看着陈明遇麾下兵强马壮,反而更加得意,一朝天子一朝臣,放在睢阳卫也是如此,陈明遇身后有袁家,可周鼎早已被侯家当成了弃子。 刘焕此时还在庆幸,他们豪门大户争,他们这些武夫最好不要参与,否则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通惠渠,考城阳固镇。 浓烟滚滚,渐渐的浓烟消散了一些,火焰却冒了起来。 与此同时,数十名流寇从镇里走了出来,一路在扬着刀“呜呜”的叫,腰间还悬着带血的人头! 他们身后,是一长串捆住手的大明百姓,有男有女。 众百姓神色凄惨,脚步稍慢,流寇上前就是疯狂地抽着鞭子。 众百姓被打得皮开肉绽,哀嚎连天。 为首的头目骑着一头驴,行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他们与另外一支流寇相遇,对面为首的头目笑着:“吴老二,你们收获不错啊!” 吴老二道:“比不上你啊,刘老七!” 邱宁远等人在躲在河沟里,他们用白色的布,当成伪装,与周围的积雪融为一体,透过积雪,望着官道上耀武扬威的流寇,以及那些哀嚎遍野的百姓。 众睢阳军将士几乎同时血脉喷张,眼睛发红!尽管他们多次接受到理论培训,陈明遇和赵德胜也多次告诉他们流寇都是畜生,可事实上,他们并不相信,因为他们也是穷军户,同情那些活不下去的流寇。 直到现在,邱宁远这个骑兵哨长牙关紧咬,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 道路边上,一名被砍倒的尸体,尸体眼睛圆瞪,嘴巴张得老大。 邱宁远出奇的冷静,一双冰冷的眸子里仿佛看不出不半点他的情感波动,就像是一座冰原下的火山。 终于流寇越走越远,直到对方应该听不见动静了,他身边的副队长杨二发出了低声的咆哮“邱宁远,就这样放这群杂种走了?” 邱宁远道:“再吵就砍了!” 杨二恨得咬牙切齿,但是闷着没有再作声了。 “快禀告大人!” “报!” 睢阳骑兵传令兵跌跌撞撞冲到陈明遇的马车前:“流寇已破阳固镇,距离大军不足三十里!” 陈明遇道:“去阳固镇!” “明遇,不可!” 袁枢死死拽住陈明遇的胳膊:“大军太过深入了……” 陈明遇指着前方道:“不亲眼看看这群畜生做了什么,怎么教儿郎们明白为何而战?” 第077章以身入局下战书 陈明遇的车队缓缓向前,行不过十数里,马车停下。 外面传来阵阵将士们哽咽的声音。 袁枢正准备出去,陈明遇按住他的胳膊:“你最好别去!” 袁枢正坐在马车里,他非常好奇的用马车里的柴火炉,烧烤着一块五花肉,油脂落在木柴上,香气四溢。 袁枢不信邪,直接推开马车的车门,跳了下来。 “哕(河南方言拟声月)” 袁枢扶着官道旁边的树,开始干呕起来。 官道上,是一辆被掀翻的两轮马车,七具尸体呈放射状倒在地上。 最中间的妇人双臂仍保持着护住怀中婴儿的姿势,三支箭矢穿透她的后背,将襁褓钉在泥地上,凝结的血冰里混着乳白色的脑浆。 其他三名女人的大腿,扭成诡异的弧度,很显然,她们生前遭遇了非人的折磨,一名秀才模样的男子,跪在地上求饶,他的脑袋滚落的地上,距离跪而不倒的尸体,约三尺远,那颗脑袋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造孽啊……” 陈明遇的亲兵副哨长张石头滚鞍下马,他跪在地上,用披风裹住婴尸的手直哆嗦。这个辽东老兵曾在抚顺关外手刃过六个鞑子,此刻却连刀鞘都握不稳。 这一幕,他十三年前见过,眼前的场景,让他不禁想起十三年前,那一年,他还是稚气未脱的大男孩,在父亲的操办下,时年十六岁的他,与同百户所的刘细花成亲,刘细花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可惜,他儿子连名字都没有来得及取,建奴冲进了他的家里…… 也如眼前这一幕一样,区别是刘细花身中六箭,他那个连名字还没有的儿子,也同样惨死在家中。 张石头双红赤红,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一般嘶吼的声音。 “大人……” “前往阳固镇驻营!” 陈明遇对于这一幕,早有就预料。 二十多里的距离,对于陈明遇的睢阳军将士来说,时间并不长,特别是现在路面已经被冻实,反而方便马车通知。 阳固镇这座拥有两千人的镇子,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镇堡一人多高的土墙,已经塌了半边,还有不少焦黑的梁柱间冒着青烟。 几十具尸体在镇中央摆成个歪扭的“闯”字,最上面的老者须发皆白,胸口插着块木牌:“抗拒闯王天兵者同此下场!” 袁枢的脸色苍白,他胃里能吐的东西,都吐多光,他强撑着在阳固镇转一圈,他看到无数名少女衣不蔽体的尸体,看着同样不少母亲为了保护孩子,母子同时惨死,也看着不少为了保护妻儿的男子,被乱刀砍死。 “将……军!” 一座倒塌的院落里,地窖从里面推开,露出一只血手。 陈明遇箭步上前,却看着地窖里钻出一个满脸血污的书生,书生的面目狰狞,他朝着陈明遇大声咆哮:“将军,你来晚了……” 袁枢盯着书生看了一会儿:“你是明远兄?” “全死了……” 张明远空洞的眼窝里流出血泪:“他们当着我的面……十几个人……我娘子……我妹子……天啊……” 他突然剧烈抽搐,嘴里涌出黑血:“将军……杀光……杀光……” 声音戛然而止,陈传文上前探了探鼻息:“还有气!” “医护兵,赶紧救人!” 陈明遇大吼道:“搜索整个阳固镇,看看周围还有没有活的!” 经过半天的搜索,阳固镇幸存的七十三人百姓齐刷刷跪在雪地里,抱着幼子的妇人额头磕出血印:“多谢将军救命,我们阳固镇五百户两一百五十七口,就剩这些了……” 这幸存的七十三名百姓,大都是年幼的孩子,年轻的妇女,并没有一名青壮,唯一一名断了左腿的老人,也奄奄一息。 陈明遇道:“炊事兵,烧点热汤,给乡亲们暖暖身子!” 方思明、陈国栋、王铁柱、马洪建、卢怀让等军官此刻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陈明遇的睢阳军在阳固镇开始扎营,其实这座镇堡已经不具备防守的价值,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随着大营扎好,陈明遇让人集合全军将士。 陈明遇站在那个用尸体摆成的闯字前,大吼道:“你们都看清楚了吗?” 众将士沉默不语,他们现在怎么好意思回答。 陈明遇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刀锋:“本官创立睢阳军,给你们大明最好的待遇,每个月二两银子,外加一石粮食补贴,每个人可以在军营食堂不限量吃饱饭,这个待遇,朝廷的正六品百户都享受不到!” 在陈国栋心中,别说百户,就算是千户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千户官想领到俸禄,那需要看上面的意思,遇到有良心的上官,还能偶尔领三瓜俩枣,像陈明遇担任千户快半年了,他一文钱的俸禄都没有领过。 “本官给你们最好的兵器,用百炼精钢打造的刀枪,用百炼精钢打造的甲胄,作战中伤了给治,死了给抚恤,你们之中,如果谁不幸阵亡了,本官给你们的家属三十六个月薪水的抚恤。” 陈明遇说到这里,方思明振臂大吼道:“愿为大人效死!” “打住!” 陈明遇摇摇头道:“本官没有想过要造反当皇帝,也不需要你们效死,只是希望,流寇造反的时候,关外的建奴越马扬刀杀进来的时候,你们可以义无反顾的顶上去,用本官给你们最精良的铠甲,最锋利的兵刃,护住我们这脚下的土地,护住我们身后的百姓,如果我们退下,固然可以跑掉,可你们的妻儿老娘,老父亲,怎么办?他们跑得掉吗?今天阳固镇的百姓,明天就是你们的父母妻儿!” 校场死寂,只有火把噼啪作响。 突然有人举起长刀:“杀流寇!保家乡!” “杀!杀!杀!” 三千人的怒吼震落树上的积雪,陈明遇望向北方愈发明亮的火光。他知道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但此刻睢阳军的魂,立住了。 陈明遇接着道:“在我们前面,有二三十万流寇,我们只有两千多人,我们怎么办?” “杀,杀,杀!” 袁枢望着杀气腾腾的睢阳军,眼神热切危险,他心中狂呼:“天下精锐,天下精锐!” “伯应!” 陈明遇躬身道:“还请劳烦伯应修书一封,送给闯贼高迎祥!” 袁枢淡淡笑道:“好说!” 陈明遇最大的劣势就是他的兵太少,他并没有马上扩军,再扩军,他的兵与其他卫所兵一样,战斗力就会进一步降低,现在睢阳军战斗力如何,陈明遇自己也没有底。 他的兵少,面对二三十万流寇,无论是守睢州,还是分兵守归德府,他其实都挡不住高迎祥麾下的二三十万大军,唯一的办法就是激将法,故意激怒高迎祥,引他率军进攻阳固镇。 只要高迎祥中计进攻阳固镇,他就有机会让高迎祥掉一层皮。别看现在无论是洪承筹、卢象升、左良玉、朱大典等都没有进攻高迎祥,一旦高迎祥露出败迹,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 正所之前陈明遇所说的那样,归德府是四战之地,也是兵法上的死地,别看归德府是平原,看似一片平坦,可以从任何方向逃窜,事实上,归德府河流众多,特别是冰雪融化后的三月春汛,哪怕在马牧百户所外面不起眼的沱河,水面也有三至五百米,没有桥梁,没有渡船,很容易被困在某地。 高迎祥遇到挫折,就会采取壁虎断尾的方式求生,他会把挟裹而来的十数万百姓,也就是炮灰扔给朝廷,利用老营精锐逃跑。只要老营的精锐损失不大,他很快就能东山再起。 而归德府其实比山谷之类的险地更容易让高迎祥中计。 袁枢登上陈明遇的马车,取出笔墨,开始书写。 不多时,袁枢将一篇文章书写在纸上。 “尔本卑贱马贩,荷蒙圣朝雨露,不思忠义报国,反效豺狼噬主。自号闯王而实为闯贼,假仁义之名而行屠戮之实。所过州郡,老弱填壑,婴孩贯槊,纵汝麾下犬羊之辈污人妻女,此等禽兽行径,天厌之!地弃之! 昔者陈阁部督师于兴安,卢抚台(卢象升)破阵于勋阳,尔等鼠窜狼奔之态,犹在目前。今汝裹挟饥民二十万,不过驱市人而战,吾以睢阳虎贲三千,足破汝辈乌合之众!若尚有半分丈夫气概,可敢亲率精锐,会猎于阳固镇?此地平野三十里,正宜为尔辈掘坟瘗骨! 特告尔知:吾已备红衣大炮十二门列于石马岗,神机火铳八百杆伏于中军,更悬白银万两于辕门,此非劳军之资,实为购汝首级之赏!汝若畏死不来,亦可学妇人裁裙自缚,本将当奏请圣天子开恩,赐汝全尸。 嗟尔闯逆,勿谓言之不预!昔岳武穆破兀术于郾城,文丞相摧伯颜于常州,今大明忠烈之士犹在,岂容尔等魑魅魍魉横行中原?战书到日,宜速决断。若迟至惊蛰,则尔项上头颅,当悬于睢阳戟门示众矣!” 陈明遇看后大笑:“好,伯应好文才!” 袁枢有些不好意思,此檄文就怕高迎祥看不懂,他才没有用典故。 “来人!” 陈明遇道:“将战书送至高迎祥……” 张石头伸手接过战书。 “且慢!” 此时满身血污的张明远从后面出来,他躬身道:“陈大人,学生愿往闯贼军中!” “闯贼反复无常……” “正是因为闯贼反复无常,不可让大人麾下将士赴险!” 张明远的父亲死了,妻子死了,妹妹也死了,他们全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活着也非常难受。 陈明遇道:“可此去九死一生,凶险万分!” “学生不怕死!” 张明远躬身道:“学生有一事相求,还请大人应允!” “但说无妨!” 张明远道:“若学生侥幸不辱使命,请大人收下明远为卒!” 第078章你的买命钱 陈明遇望着张明远道:“你可以告诉流寇,本官给他们的条件是,放下武器投降,本官可以既往不咎!” 张明远其实不相信流寇会投降,现在流寇声势大振,冲州撞府,接连攻克钧州、尉氏、杞县、中牟、考城,怎么可能轻易投降? “谢大人成全!” 张明远想投笔从戎,并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为了复仇,他活着,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复仇。 陈明遇望着身边的亲卫道:“张石头!” “卑下在!” 陈明遇道:“你带着一队士兵,护着张明远,前往闯贼大营!” “是!” 张石头带着他的小队共计十二,连同张明远,一起离开阳固镇,一路向西。 刚刚出了阳固镇,就遇到一个披头撒发的女子,女子衣衫褴褛,抱着一个孩子拼命狂奔。 在看着张明远一身儒袍,她眼睛里有了一丝光彩:“公子,救救我家孩儿!!” 张明远勒马俯身,却见襁褓里裹着半截婴儿身子,襁褓渗出暗红血迹。 女人已经疯了,孩子已经死了,她惨笑,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张明远:“公子,我家孩姓李,小名唤作长生,还请公子给孩子赐个名……” 女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体已经软软的倒在地上。 张明远感觉自己的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让他无法呼吸。 张石头上前道:“秀才,埋了吧,正事要紧!” 张明远朝着张石头嘶吼道:“我现在想杀人,想杀光那些流寇!” 张石头没有说话,他解下自己的白色的披风,将这名倒毙的妇女裹起来,连同孩子,也塞入妇女的怀中。 几名士兵沉默着,挖开积雪,将尸体用雪埋起来。 张石头叹了口气:“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将来打退流寇,再她们收尸吧!” 远处的官道上,出现一群百姓,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呼喊着,女人寻找丈夫,或者孩子,孩子哭着找爹娘。 这些百姓大都认为,流寇要抢只会抢富户地主,他们穷得只剩一条命,所以在流寇到来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有逃跑的意思,直到流寇举起屠刀,砍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再想跑已经迟了。 看着张明远等人出现,他们下意识的朝着相反的方向逃跑。 张明遇等人也没有管他们,因为顾不过来。 就在张明远等人走后,陈明遇突然接到了方思明的汇报:“大人,有一群百姓逃过来了!” “让人引着他们前往睢州!” 陈国栋叹了口气道:“大人,只怕睢州……” 现在睢州城门已经关闭,他们进不了睢州城,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中,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陈明遇道:“那让他们等等,等赵德胜派人把军粮送上来,让人带着他们返回马牧百户所,在马牧百户所外安置!” 陈国栋道:“这只是第一批,谁也不知道流民会有多少人,大人想接济他们,只怕……” “尽人事,听天命吧!” 陈明遇心里也是非常急躁,以睢阳军现在的两千多人,肯定挡不住高迎祥麾下的二三十万人,他只要带人过来,肯定会用炮灰,把睢阳军给淹没了。 陈明遇想到这里,他必须回去后世,准备大量的汽油,虽然现在回后世,非常有危险,可问题是,再危险,也没有睢州更危险。 陈明遇返回中军大帐里道:“传文,守着外面,本官休息一会,没有大事,不要打扰本官!” “是!” 陈明遇来到大帐里,取出缴获的飞鱼服,这件飞鱼服是锦衣百户高怀德的,其实飞鱼服是仅次于麒麟服的皇帝赐服,相当于满清时期的御赐黄马褂,只有极少数人才有。 不过“飞鱼服”是个大名称,凡是装饰有飞鱼纹样的衣服都叫飞鱼服,而纹样包括这样过肩式的、补子式的等等,衣服款式则各种都可以。 陈明遇直接玩起了coss play,一身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用黑巾蒙着脸,大规大样走在街上。 虽然有不少喜欢汉服的美女,找陈明遇合影,却没有让他发现异常,他没敢开自己的车,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为了避免让人认出来,故意将口音换成了东北腔,事实上,陈明遇也不是语言天才,东北话是勉强能说的方言。 “师傅,去凯乐金汤!” 陈明遇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他来到凯乐金汤,换好衣服,并没有去泡澡,而是直接趁人不注意,赶紧给灵蛇手环充电。 随着电量满格,这才让陈明遇有了稍许安全感,只要有电,就算是有关部门,也不能轻松抓住他,他随时可以跑到大明,大不了,大变活人。 泡澡、搓背的时候,陈明遇望着搓背师傅,放在架子上的手机道:“师傅,你的手机能不能借我打个电话!” 搓澡师傅倒没有想太多,直接将手机递给了陈明遇,陈明遇接过手机,开始思考到底打给谁? 李思维是一个人被排除的目标,别看李思维现在是大明风华的总经理,他与李思维已经说好,李思维不会替他背锅。 李顺问题的关键是他真记不住手机号,他的手机已经放在空间里,手机卡也扣了,思来想去,陈明遇拨通了一个很少拨通的电话。 这个号码时隔多年,是陈明遇不需要借助手机记录,可以记住的号码,这是他真正的兄弟,除了他的父母之外,能够让陈明遇真正信任的兄弟。 他们一起逃过学,一起打过架,一起追过女孩…… “猴子!” 陈明遇拨通电话,对面响起了一个激动的声音:“我草!” “哪儿呢?” 猴子,并不姓侯,只是从小就瘦,也是陈明遇从小学、初中一直到高中的好哥们。 只是陈明遇考上大学,开始北漂,猴子则是南下,二人分开了。 猴子激动地道:“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什么?这么巧?” 猴子激动地道:“我陪我媳妇,回娘家了!” “我去,你小子结婚也不告诉我!” “怎么可能,媳妇是媳妇,还没有领证!她是易县的,距离你不太远!我想着,我们……” “不远,确实是不远!”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我给你一个地址,凯乐金汤!” “这是你的电话,不是我借别人的,手机坏了,泡水里了,你来的时候,帮我买一个手机,随便买个流量大的号!” “知道了!” 猴子听到陈明遇这么说,判断出陈明遇肯定是遇到了大麻烦。 陈明遇将手机还给搓澡师傅,迅速用手机结账,他其实也是在试探,他的账户有没有被有关部门冻结。 “成功支付6990元……” 陈明遇顿时松了口气,他故作惊讶地道:“哎呀,不好意思,我按了一个零!” 前台笑眯眯的道:“老板办卡吧,办卡有优惠……” “可以!” 陈明遇笑道:“我充两千办个卡,剩下的给我现金!” 前台明白过来,陈明遇是故意按多一个零,就想套现:“手续费百分之五!” “没问题!” 从凯乐离开,陈明遇直接扣掉手机卡,打上出租,直接城中村方向。 任何地方,都有一定的灰色地带。 城中村是鱼龙混杂的地方,陈明遇利用套现的现金,在一个维修苹果手机店,花两千块钱购买一部八九成新的手机,同时购买一百张不记名手机卡。 然后离开,前往汉服店化妆,直到原手机面部识别无法通过,陈明遇将自己的飞鱼服,换成文士服。 陈明遇心中既紧张又刺激,感觉自己无师自通,成了特工。 永泰典当的铜铃叮咚作响。陈明遇把帆布袋放在柜台:“老板收黄金吗?” 陈明遇想让发小猴子替他办事,这事有风险,不能让人家冒险再花钱,他就取出一锭万历年间的金锭。 “成色不错。” 鉴定师用试金石划出三道金痕,忽然眯起眼睛,他突然笑出声:“小兄弟,这些金锭是哪来的?” “祖……祖传的。” 陈明遇后退半步,准备随时逃跑。 鉴定师掏出放大镜凑近金条:“万历三十年的金锭含金量91.6%,你这批……” “收不收吧?” “收!” 鉴定师给旁边一名穿唐装的伙计道:“拿来电子秤!” “1856.32克!” 鉴定师拿起计算器,开始计算:“除去杂质,只有纯金一千七百克,每克按七百收,就是1190272.38,给你凑着整,一百一十九万一千元,转账……” “稍等!” 陈明遇拿出新办的手机,拨通猴子的电话:“猴子,把你的卡号发给我!” 陈明遇收到卡号,递给鉴定师:“卡里转一百万,剩下的要现金!” 不多时,陈明遇的手机响起,里面传来猴子结结巴巴的声音:“我卡里怎么多了一百万?你转的?” “嗯!” 陈明遇道:“见面再说!” 对方递过来十九万现金,陈明遇清了一下,直接装进帆布包,转身离去。 …… 高碑店服务区。 猴子夏文杰站在车旁边一根接着一根抽烟。 他的女朋友李暖儿催促道:“文杰,你都抽七根烟了,少抽点!” 夏文杰将烟蒂狠狠地扔在地上,他用脚踩灭。 “暖儿,一件事,我必须先告诉你!” 说着,夏文杰掏出手机,指着短信道:“你看……” “个十百千万……一百万!” 李暖儿惊讶的捂住自己的嘴:“这是哪里来的?” “我兄弟!” 夏文杰叹了口气道:“陈明遇那个小子,肯定是遇到大事了!” 李暖儿仿佛想到了什么:“这不会是……他给你的……你的……买命钱吧?” 第079章谁给他的胆子 夏文杰摇摇头道:“应该不会吧!” “人心隔肚皮!” 李暖儿道:“你不是跟他好久不见了吗?” “他跟我不一样,他从上高中开始,就是好学生,不像我瞎胡混!” 夏文杰淡淡地道:“我又没有犯法!” “万一他用你的账号洗钱呢,你的这个账户就会被冻结,到时候有你哭的!” 夏文杰道:“到时候再说吧!” 他还是相信,陈明遇不会害他,毕竟,他除了这条命,外面还欠着大几万块钱的债,如果真冻结他的账号才好呢,他欠的网贷也暂时不用还了。 陈明遇其实也担心,有关部门会查到他跟夏文杰的关系,毕竟他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哪怕他与夏文杰多年不经常联系,也很容易调查出来,他与夏文杰关系好。 陈明遇一边走,一边思考,没有看清路况,与一名外卖小哥撞上。 对方吓坏了:“哥,你没事吧!” “没事!” 陈明遇看着对方包裹得严严实实,顿时有了主意:“对了,兄弟,你现在单忙不忙?” “哥,有啥事?” “找你咨询一些事情!” 外卖小哥以为对方也是想干外卖,看了看手机道:“我还有五分钟,送完这一单!” 陈明遇掏出手机:“加上好友!” 陈明遇从怀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想不想挣点外快?” 外卖小哥马上脑补一个画面,陈明遇与女朋友或妻子,异地,突然回来,想找他看看对方在做什么,或者是盯梢。 “哥,你稍等!” 外卖小哥倒没有拒绝,现在已经是空窗期,看陈明遇的打扮,肯定是汉服爱好者,汉服社的人,都是有钱人,没有钱的人,玩不了汉服,毕竟汉服很贵。 陈明遇等了七八分钟的样子,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过来。 “哥!” 陈明遇淡淡笑道:“帮我一个忙,不让你白帮!” “啥事!” 陈明遇淡淡地道:“我在网上交了一个女朋友,对方是社会大哥的女人,我也不知道,那个大哥知道我了,约我见面,我把他带人干我,你能不能帮我去探探路!” 外卖小哥听到这话,眼睛瞪大,心中暗道:“这不是小说情节吗?” “行,是行,只是……” 陈明遇也不废话,从怀里掏出现金,数了数,拿出二百块钱:“这是你的辛苦费,你帮我看仔细一点,看看周围,有没有车,特别是大面包车,那样的车里容易藏人!” “哥,我先说好,我可不认识对方,我也不知道谁是……” “你拿着手机,录一段录像!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三百块!” 陈明遇道:“我知道那个大哥的几个骨干,只要他们在,我就不出面了!” “好的!” 外卖小哥赶紧点头,这事虽然有一定的风险,可问题是再是黑道大哥,也应该不会为难他,再说到处都是外卖员进进出出,他的目标小,应该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陈明遇担心有关部门布控。 陈明遇与夏文杰约的地方在凯乐,他其实在凯乐斜对面的天府饭店三楼,预付三百块,订了一个临街包间。 他前往凯乐的时候,就发现了问题。出租车当时开的方向是往琉璃河方向,国道旁边出现一辆奥迪轿车,上面有一个打印的牌子,出售CD光碟。 陈明遇知道这其实是暗场的眼线,他们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出售这种早就淘汰的CD,挣的是望风的钱。只要发现这种隐秘角落,出售光碟的车辆,一般不远处就有暗场。 在离开的时候,他故意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同样也遇到了这种停在路边望风的车,陈明遇有很大机率可以肯定,凯乐是一场不正规的店。 一个小时后,外卖小哥走进包间,将手机录像传给陈明遇,陈明遇也没有废话,直接给对方三百块钱。 陈明遇认真地看着录像的内容,他看了好一会儿,并没有发现异常,这才给夏文杰发信息:“我在天府酒家,3008号包间!” 夏文杰将轿车掉头,由于此时不是吃饭的时候,天府门口的停车位非常充足,夏文杰与他女朋友直接上了三楼。 陈明遇装着刚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样子:“猴子!” “明遇,你玩的这是哪一出?” 陈明遇笑道:“这是弟妹吧!” “叫嫂子!” 李暖儿甜甜一笑:“你好!” “嫂子,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准备!” 陈明遇将一块白玉手镯,递给李暖儿。 这是明朝的古玉,陈明遇其实也不知道值多少钱,当然,李暖儿也不认识,她赶紧推辞。 “明遇送的,你就拿着吧!” 夏文杰与陈明遇闲聊一会,他拿着菜单道:“暖儿,你去点菜吧,喜欢吃什么点什么,咱们今天吃大户!” 李暖儿也明白,夏文杰这是在支走她,男人之间的事情,不方便她听。 李暖儿起身离开后,夏文杰道:“明遇,你出了什么事?” 陈明遇现在最急的并不是打探大明风华影视公司那边,而是尽快购买到大量的汽油和白糖,以及一些废旧轮胎,从而可以制造凝固汽油燃烧弹。 在见夏文杰之前,陈明遇其实已经想好了说辞:“猴子,兄弟我这一次真是遇到难事了!” “我就知道!” 夏文杰拿起一包烟,递给陈明遇一支:“说吧,什么事,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你也知道,我能力有限!” “是这么回事!”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我一个大学同学,那个胖子,你见过的!” 夏文杰愤愤地道:“是他?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玩不过那些二代!” “谁说不是呢,以为可以跟他挣点小钱,现在事情漏了!” 陈明遇现在也是说谎不脸红:“他依靠着家里的关系,倒腾一些油,现在出事了,上面在查账……” “没少搞吧?” 夏文杰道:“想要跑路的话,我可没有门路,不过,我有一个地儿,可以暂时躲一段时间!” “我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再说了事又不是我干的!我凭什么要躲?” 夏文杰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一批油,没有来路见不得光的,拿来充账?” “嗯!” 陈明遇知道猴子其实有门路,以前干过这事,就是利用灰色渠道,采取成品油,廉价卖给货运公司或者是跑运输的个体户。 “我好几年不干了,这查得严!” 夏文杰的眉头拧起来:“你需要多少?” 陈明遇伸出一把手。 “哦,才五百吨!” 夏文杰道:“问题不大,我可以给你联系!” 陈明遇摇摇头道:“不是五百吨,只是五十吨,我就是帮他拉了一单,五十吨汽油!” 夏文杰道:“才五十吨啊?” 在陈明遇看来非常棘手的事情,在夏文杰看来,完全不是事,虽然他已经不干这个生意很多年了,不过渠道还在。 任何行业都有见不得光的地方,就像钢厂会瞒报产量,那么瞒报的产量最终哪里去了?肯定是卖掉了。 炼油厂也是一样,特别是地方炼油厂,存在着市场竞争关系,可油价却不能采取市场方面的竞争,最终这些过剩的产能,最终通过私人关系,消化掉了。 夏文杰拿着手机拨打着电话,开始联系。 时间不长,他就联系到了:“九二号四千八百九,不能再低了!” “价钱没有问题!” 陈明遇道:“帮我顺便租两辆二十五吨油罐车,等货到了联系我!” 陈明遇拉起他的帆布背包,从里面掏出十万块钱:“这是订金!” “你不是往我卡里打了一百万吗?” 夏文杰皱起眉头道:“这笔钱是怎么回事?” “我做生意挣的,我当时太害怕了,如果我的账户被冻结,这是我的安家费!” 陈明遇道:“等我暂时解决了麻烦事,我再联系你!” “你小子还有其他事?” “有,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不好!” …… 明朝时空。 “来者止步!” 芦苇荡里突然窜出十数名流寇,为首的流寇戴着狗皮帽“你们是什么人?胆子不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敢来?” 张明远勒住缰绳,战马前蹄在冰面上划出两道白痕,他大声道:“睢阳卫信使,奉陈佥事命,面呈闯王战书。” 流寇头凑近,突然狞笑:“老子认得你!在考城县,跟着你的那个小娘子咬断我兄弟手指……” 张明远也认出来,这名流寇正是当初拖走明兰的那人,他的笑声,张明远永远也忘不了,他突然拔出螺纹钢刀,挥刀砍向流寇头目。 流寇头目轻轻一闪,躲开这致命一刀。 “让老子教教你怎么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发现张石头的马鞭已经他咽喉,十数名流寇大惊失色,纷纷大吼:“敌袭……” “袭恁娘!” 张石头挥刀砍下头目的首级,其他十二人纷纷出手,这十数名流寇面对睢阳军,非常绝望,他们挥刀或是出枪,击在睢阳军将士身上,睢阳军将士,毫发无伤,而睢阳军将士挥出的每一刀,每一枪,都会见血。 一炷香功夫,十数名流寇倒在地上,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又一队流寇冲过来,张明远大吼道:“住手,我们是睢阳卫的信使,前来送战书,带我们去见闯王,耽误了大事,你们担待不起……” 这伙流寇也不知道张明远说得真假,但是,正如张明远所说,真出了问题,他们担待不起。 子时三刻,流寇大营的篝火照亮半边夜空。张明远穿过挂着人头的辕门,看到校场上正在举行肉宴,十几个赤身男子被铁钩穿过锁骨,在火堆上翻转炙烤。血腥味混着肉香扑面而来,他的胃袋猛地抽搐。 中军帐前,高迎祥高坐在主座上,在场还有流寇首领,如八大王张献忠、闯将李自成等人。 “闯王有令,唱名而入!” 此时的张明远与张石头等十三,目不斜视,大吼道:“睢阳卫信使,前来送战书!” 当张明远递上战书时,正在啃烤羊腿的高迎祥突然将腿骨砸向身旁谋士。 “好个陈明遇!” 高迎祥展开战书,羊油在宣纸上晕开血渍:“去年朝廷十五万大军都被老子冲得七零八落,他三千人马就敢叫阵?谁给他的胆子?” 众流寇首领肆无忌惮的狂笑起来。 第080章流寇上钩了 “哈哈……” 高迎祥也狂笑起来道:“好,好,好……” 流寇大帐里,流寇头目们兴奋得手舞足蹈。 张明远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心中暗道:“笑吧,笑吧,但愿意你们见到睢阳军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高迎祥与叶兴山暗中达成合作协议,率部东进,只要拿下睢州,不仅三边总督的大军、河南都指挥使司的军队,包括河南巡抚的军队,都会按兵不动。 为什么愿意合作?替他们借刀杀人? 主要原因是陈奇瑜采取的四面围堵战略,取得了成功,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被困在车厢峡,车厢峡四面山石陡峭,中间长达四十里,易进难出。义军误入险地,山上的居民扔下石头打击他们,有的扔下火把,山口垒起了石寨,切断了他们的通路。 又碰上阴雨连下七十多天,弓箭都丢失了,衣甲全部浸透,人数日没有一顿饭,马没有草吃,死去的人数超过了一半。 这个时候只要官军冲上去,可以全部歼灭他们。高迎祥看到形势逼迫,为了摆脱这种困难局面,决定采取诈降手段。他下令把军中劫掠、缴获所得金银财物集中起来,派人进入陈奇瑜营中,用重金宝物贿赂了陈奇瑜以及各位官军将领。 成功突围以后,在荥阳与天下各路义军会师,对外号称拥有二十多万大军,可事实上,这二十多万大军,真正能打就五六万人马,更为关键的是,兵器,铠甲、刀枪奇缺无比。 这段时间,他们攻个多个州县,看似声势浩大,却是一个空架子,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虚弱。 大明的一般县城,是没有驻军的,他们攻克的都中虚不设防的州县,他们虽然抢了不少粮食和财物,对于最缺的兵刃和甲胄,几乎没有什么缴获。 高迎祥大吼道:“传令各营,明日卯时埋锅造饭,巳时全军开拔!” 帐中诸将轰然应诺,郝摇旗把剥皮刀咬在嘴里,兴奋地磨着那口黄牙。 只是没有想到,陈明遇这个棒槌,居然不死守睢州城,反而出城主动迎敌,这简就是自寻死路。 “闯王且慢!” 李自成却按住正要传令的亲兵,解下腰间骨刀削了片风干兔肉。 高迎祥淡淡笑道:“鸿基是担心陈明遇用了激将法?” “闯王英明!” 李自成道:“归德府虽然是平原,无险可守,正是因为无险可守,无论是睢州城,还是归德府城,都是青砖用糯米汁浇筑的城池,不仅高大,而且坚固,特别是睢州城,崇祯四年才大规模修缮的,增设了女墙、羊马墙、敌台、全部焕然一新。哪怕只攻打睢州,我们现在所有的火炮几乎丢光,甲胄也损失殆尽,很难攻克睢州城,陈明遇弃睢州,而直抵阳固镇,肯定暗中布置了陷阱,闯王还请慎重!” “放屁!” 郝摇旗啐出口浓痰,不等高迎祥说话,就反驳道:“我们三十多万大军,不用打,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们,踩也能踩死他们,陈明遇的三千人马算个屁,你不会是在车厢峡吓破了胆吧?” 与李自成平时不和的流寇首领顿时哄笑起来。 张明远看着这一幕,暗暗惊讶,原来流寇也不是铁板一块? 郝摇旗没给李自成面子,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淡淡地道:“闯王,以末将之见,不如让摇旗兄弟带前锋营三万人马正面进攻……我率老营精锐走黑松岗,绕过阳固,直插睢州城!” 李自成虽然不清楚陈明遇会埋下什么杀招,他第一时间就想到,陈明遇肯定不是善茬,他能够率领本部人马,镇压睢阳卫上万人叛乱,那肯定会有勇有谋的角色。 既然郝摇旗不服,就让他去试探一下陈明遇的成色如何。 高迎祥并没有做出决定,他是非常清楚,叶兴山的目标就是陈明遇,这说明陈明遇得罪了人,借他这柄刀,杀的就是陈明遇,这说明陈明遇并不好对付,要不然,还真轮不到他出手。 那些当官的可没有好东西。 帐中顿时分成两派,陕北大汉们拍着桌子吼叫,荆楚老兵则盯着地图皱眉。 正吵嚷间,帐帘被掀开道缝。李过带着寒气闪进来,斗篷上结满冰晶:“禀闯将!” 李自成看着侄子李过进来,退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李过用仅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侄儿发现,陈明遇的兵……” “不对劲吗?” 李过摇摇头道:“是一只大肥羊!” “肥羊?” “没错,侄儿在阳固镇以西的官堂镇撞见一伙难民,顺着踪迹摸到阳固镇……”李过兴奋地道:“侄儿发现,陈明遇的人马,太肥了,两千多人,都身披铁甲,手中的家伙,全部都是百炼精锐打造而成的!” 李自成闻言瞳孔骤缩:“说清楚!” “陈明遇还有一支马队,大约三四百骑,还有四五百头骡子,几百辆怪异的马车,这只肥羊,实在太肥了,如果我们……” 在李自成和李过叔侄二人暗中商议的时候,八大王张献忠也反对直接出兵:“闯王, 崇祯六年,洪承畴在陇州就是这么诱杀王嘉胤的。先派精兵示弱,待我军追击,伏兵尽起……” 郝摇旗大声道:“老八,你不会是被陈明遇吓住了吧?” 张献忠忍了,可他身边的养子张宏远(李定国),也是一个暴脾气:“你算什么东西?怎么敢如此跟八大王说话!” “老八,你手下就这么没规矩?那我替你给他立立规矩!” 郝摇旗扬起拳头,朝着张宏远(李定国)打去。 高迎祥并没有制止,他们这些人都是粗人,郝摇旗虽然百般不是,对于高迎祥而已,郝摇旗就是他的李逵。 张宏远是崇祯三年,年仅九岁的时候,就跟着张献忠造反,他年龄虽然不大,身手极为高强,别看郝摇旗名气大,力气也大,他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郝摇旗一拳击向张宏远,张宏远也知道郝摇旗是有名的猛将,性格粗鲁,喜欢用蛮力,他肯定不是对手,他反手抽出腰刀,挥刀劈向郝摇旗。 郝摇旗虽然勇猛,但也是肉血之躯,被劈中也一样会受伤,他若是被张宏远一刀砍伤,也太丢人了,他只能收拳双手拍向张宏远手中的刀。 张宏远手中的腰刀,被郝摇旗一掌拍飞,他冷冷地道:“小崽子,你敢在老子面子动,简直就是找死!” 张献忠嘴里说着:“郝爷,郝爷,有话好说!” 张献忠却暗中给孙可望使着眼色,孙可望举起长枪,朝着郝摇旗冲去:“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汉!” 却见张宏远(李定国)从孙可望手中夺过长枪,他借力腾空,蟒袍下摆猎猎作响。枪杆在火光中弯成满月,啪地抽在郝摇旗的左颊,顿时皮开肉绽。 围观流寇哗然。 谁不知郝摇旗最恨被人打脸?当年攻破延安的时候,有个歌姬不慎将酒洒在他脸上,被他活活撕成两半。 郝摇旗抄起狼牙棒,狼牙棒带起腥风,将丈余外的火盆掀飞。 张宏远旋身避过,炭火在空中爆成流星雨。 眼看张宏远不敌,孙可望、刘文秀三人挺身而出,郝摇旗的亲兵也见状加战团。 局势愈演愈烈,差点失控,高迎祥一拳砸在桌案上:“住手!” 郝摇旗非常听高迎祥的话,就不忿的收下狼牙棒。 高迎祥环视大帐之中,却没有发现李自成,他也没有看到李自成麾下的李过、刘宗敏等人,他疑惑地道:“鸿基呢?” “有事回去了吧?” 话未说完,帐外突然传来喧哗。 亲兵队长滚进来哭喊:“闯王!闯将带着本部人马杀向阳固镇了!” 张献忠心中一惊:“不好,他想吃独食!” 张献忠一眼就看出了李自成的用意,事实上在李过和李自成商议的时候,张献忠其实也接到了消息,陈明遇是一只大肥羊。 此时,距离高迎祥中军大营一百三十里外的阳固镇,陈明遇正在与送来辎重的孙威等人紧张地制作汽油凝固燃烧弹。 陈明遇在后世,通过发小夏文正的渠道,利用油耗子,其实也算不得油耗子,他们只是私营燃油,一切都是在法律框架内进行的。 不过固定的加油站、没有工作人员、场地以及其他方面的开支,成本极低,陈明遇租了一个临时仓库,当然也是以夏文正的名义租的,位于石桥附近,这个仓库,原本是一个印刷厂,因为发洪水的时候被淹了,损失过亿。 印刷厂就退租,搬到了其他地方,这座占地约六十亩的印刷厂,空置了将近两年,夏文正找到村委会,以六十万元,租下了这座大院。 最让陈明遇感觉方便的是,这里不仅完善的工业电,还有库存的一百多吨肥皂,就是那种硬皂。 陈明遇看到这些肥皂的时候,也没有迟疑,直到从村委会购买了下来,按照处理价,每吨一千四,其实肥皂(如天然橡胶、天然松脂、石蜡、肥皂等)具有较高的凝固点,能够在燃烧弹中起到凝固作用。通过将肥皂与其他材料(如碳粉、锯末、汽油等)混合,可以制作出具有一定硬度和形状的燃烧弹。 现在陈明遇又采购一批白糖,就开始在明朝打造汽油凝固燃烧弹,陈明遇起初以为,制作汽油燃烧弹,需要大量的汽油。 可是事实上,汽油凝固燃烧弹用的最多的反而是肥皂、碳粉、锯末、汽油、甘油、按照一定比例调配好以后,直接装在陶制的罐子里。 经过实验,燃烧效果还不错,陈明遇感觉不错,可孙威却感觉头皮发麻。 陈明遇望着孙威道:“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投石机有没有人会做?” “这个倒是不难,咱们兵工厂有人会做!” “那就好!” “尽快!” 就在说话间,方思明与陈国栋二人联袂而来。 “拜见大人!” 陈国栋道:“闯贼上钩了?” “哦!” 陈明遇道:“来了多少人?” 陈国栋道:“斥侯来报,两万多流寇正扑来,打头的是闯字旗。” 第081章陈明遇的秘密武器 阳固镇是一片平原,一览无余。尽管如此,李自成的依旧非常小心,他派出了所有的马队,侦察阳固镇方圆三十里,连一座村落,一条河沟,但凡可以藏人的地方,全部都没有放过,这份谨慎,就差掘地三尺了。 李过感觉不解:“阿叔,陈明遇不过两千余人,他还能掀起什么浪不成?” 李自成摇摇头道:“关于这个陈明遇,还有其他确切消息吗?” “还有一些未经证实的传闻!” 李过道:“据说此人是江湖郎中,医术非常高明,在归德府活人无数,不少百姓家中供着他的长生牌位,还有人说,他与归德卫指挥使刘聚因为一个青楼老妓,因此结下仇怨,也有人说,他身手高强,尤其擅长棍法,他的双手短棍(驱猪神器),无一回合之敌,在歼灭水鬼杨虎时,他曾出手,一人对付十数人……” “看不透啊,看不透!” 李自成骑在马背上,遥望着远方,喃喃自语道:“关于陈明遇的消息太少了,没有办法判断,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阳固镇怕是一个大坑!” “阿叔,是不是过虑了?” 李过不以为然地笑道:“他只不过有两千多人,我们有五万多人,只怕用不了老营过来,光前锋这两万人马,就能踏平阳固镇!难道说,阿叔不想打了?” “万万不可大意!” 李自成道:“打肯定是要打的,我们现在没有摸清陈明遇的虚实,陈明遇能够率领几百名官军,能够平定上万军户叛乱,那些军户虽然比不上咱们的老营,但也是很能打的,弄不好这个陈明遇,又是一个曹疯子(曹变蛟)一样的人物,曹疯子的兵不多,在他手底下吃亏的人还少了?” 听过李自成的话,李过真没有办法反驳。 曹变蛟勇武过人,紫金梁就死在他的手中,连老回回、过天星、大天王、蝎子块、闯塌天等都吃过亏,损失惨重。 哪怕只有一百三十里路,李自成的大军用了三天,依旧没有抵达阳固镇,而是在阳固镇外围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阳固镇,此时的睢阳军大营,并没有在这座破败的镇子里扎营,而是在距离阳固镇以西莫约一千五百步的空地上扎营,这里是一片麦田。 当然,现在刚刚过完年,并没有种上麦子,在大明中期,小冰河天气还影响不大的时候,北方地区,包括河南都是一年两种,就是麦子收割后,种植大豆或其他农作物。 但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只能每年一种,只有江南地区,勉强可以一年种两季。 陈明遇收到了李自成大军到来的消息,却发现李自成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在阳固镇外围形成一道巨大的包围圈,并且逐渐压缩这个包围圈。 袁枢微微皱起眉头道:“这些流寇,真不简单!” 陈明遇利用了阳固镇外围的积雪,堆雪墙,虽然雪墙并不高,却形成了坚固的营墙,并不比城池的防御力弱。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不管他们来不来,我们先忙我们的!” 袁枢点点头。 陈明遇道:“赵延宗!” “卑职在!” “让军户们开始熬粥!” 睢阳军的大营里,排着一排用后世的汽油桶,制成的火炉,炉子上面架着大锅,大锅里开始烧着热水,将大米八倒在锅里,开始熬着粥,不多时,米粥的香气开始弥漫开来。 崇祯八年二月初三,陈明遇率领麾下两千余将士,离开睢州前往阳固,主动迎战流寇二三十万大军的消息,最终传到了京城。 这个消息,如同热锅里浇了一盆水,让整个朝廷瞬间沸腾了起来。 看着奏报的崇祯皇帝,更脸色大变,他差点站不住了,扶着御座的手,关节因为用力,也变成发白。 内阁首辅温体仁更是勃然大怒:“鲁莽、自大,谁允许他擅自出兵的?流寇主力大军有二三十万人,他陈明遇敢率领两千人出战野战,真让他自己是冠军侯再世,楚霸王复生不成?用两千人迎战二三十万人,简直就是找死!” “现如今大好的局面,将毁于一旦!” 侯恂趁机道:“臣建议,马上将睢阳卫指挥佥事陈明遇革职查办,将其麾下兵马,交给稳重的睢阳卫指挥使周鼎统帅!” 众臣也一拥而上,纷纷声讨陈明遇。 面对这个情况,温体仁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侯恂就是归德府人,按说陈明遇在归德府,他应该维护陈明遇,替陈明遇说话。 可现如今,侯恂对陈明遇喊打喊杀,恨不是将陈明遇置于死地,这让温体仁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赶紧给心腹使了一个眼色,赶紧调查侯恂与陈明遇有什么矛盾。 别看陈明遇是睢阳卫指挥佥事,正四品官员,可大明是文贵武贱,别说四品武官,就算是正二品武官,在朝廷里不算什么。 大臣们吵得越来越激烈,崇祯皇帝反而越来越冷静。已经做了八年多皇帝的崇祯,早已今非昔比,他非常清楚,大明看似猛将如云、良臣如雨,可事实上大都是夸夸其谈之辈,最让崇祯皇帝感觉愤怒的是那些东林党人。 在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天天听着东林党众君子诋毁阉党,崇祯也把大明内忧外患,甚至是天灾人祸的原因,按在了阉党的头上。 他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罢了魏忠贤,开始清算阉党。 五年多的时间过去了,阉党成员已经被清算的差不多了,可问题是,大明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艰难。特别是崇祯二年,皇太极率领八旗精锐,杀到京城城下,将整个京畿十数州县,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光人口就掠走了将近三十万人。 崇祯发现袁崇焕欺骗了自己,他发现他的内阁首辅韩爌也骗了自己,钱龙锡、李标也把自己耍得团团转。 崇祯皇帝开始罢官东林党的内阁大臣,把他们赶出内阁,可问题是东林党势力太大,内阁里虽然没有了内阁大臣,但是侯恂长期执掌兵部、成基命、李邦华、钱士升,崇祯也感觉有心无力。 在这种情况下,崇祯开始提拔他自己的人,如大名府知府卢象升、河南巡抚范景文,他们都是在崇祯二年,建奴入关时,主动北上勤王的大臣,卢象升如今官居总督,而范景文也成了南京兵部尚书。 除了文臣,他还越级提拔了武官,如左良玉、吴三桂、当然,陈明遇这个睢阳卫千户,也刚刚进入了崇祯皇帝的视野。 崇祯通过他提拔的这些官员,前期这些人的表现非常都非常亮眼,崇祯开始迷信自己的识人之名。 听到陈明遇主动迎敌的消息,崇祯皇帝脑袋中产生一个错觉,难道说,自己错了,真认错人了?这个陈明遇只是有勇无谋的莽夫? 就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温体仁的一句话,反而把他拉回现实:“陛下,臣以为自流寇从车厢峡逃窜以后,声势大振,各军停滞不前,畏流寇如虎,丢城失地越来越多,流寇也越来越猖獗,陈指挥敢不畏流寇,敢于出城迎敌,且不论其他,光这份勇气,这份担当,应该予以嘉奖!” 温体仁与东林党不对付,可侯恂和东林党要置陈明遇于死地,他温体仁就要保下他。政治斗争就是这么回事,不管对错,你支持的,我肯定反对。 此时崇祯皇帝也恍然大悟,他脑中的终于想明白陈明遇为什么要主动出城迎击流寇了,他记得归德府是一个大府,一州九县,虽然驻扎着睢阳卫和归德卫,可河南东部,承平日久,卫所兵早已不堪大用。 陈明遇用不一千多兵平定上万叛军,这就是明证,陈明遇肯定是想到了,他就算能够守住睢州,也守不住归德府,就算守住归德府城,也守不住睢州,他的兵太少了,若是无兵,就容易被流寇各个击破…… 侯恂道:“陈明遇固然勇武过人,但,流寇势大,还是据城而守,方为上策!万一败了呢?归德府仅有陈明遇麾下两千精锐,一旦折损,归德府就无兵可守了,后果不堪设想!” 崇祯皇帝一拍案几:“退朝!” 众臣赶紧停止议论。 侯恂还想再劝,温体仁满脸得意。 回到寝宫的崇祯皇帝满脸疲惫,眼中的焦虑之色,不加掩饰。 周皇后端着一碗参汤过来:“陛下,喝点参汤,歇息一下!” “国事要紧!” “可国事远不如陛下的龙体要紧!” 崇祯叹了口气道:“太凶险了,后果不堪设想!” 周皇后道:“何事凶险?” 崇祯皇帝将手中的奏报,放在周皇后面前。 周皇后微微一愣:“这……陛下,军事大事,臣妾一介妇道人家,也不懂,只是这个陈将军……倒也与众不同!” 崇祯苦笑道:“是啊,这么多年,卫所兵早已不堪大用,没曾想睢阳卫还能出一个勇于任事的陈明遇,他怎么就如此不省心呢,万一败了,万一……” 周皇后故作天真地问道:“这个陈将军有多少兵?” “两千有余,真正能打的只有一千多人马!” 周皇后满脸惊恐地道:“他才一千多人,敢迎战二三十万流寇,这……太不思议了吧,陛下,您怎么不让他多统领一点兵马?若是他有一万人,那岂不是!” 崇祯皇帝一拍脑袋:“此事怪朕了,当初兵部奏报,他作为千户,率领九百余人,歼灭秦五麾下数千人,又以数百人马,平定上万叛军,朕应该升他的官,让他多带兵,对了,打败了也不怕,大不了朕给他银子,让他再募青壮,训练成军,卢卿能训练出天雄军,他应该也不差!” 就在崇祯皇帝决定给陈明遇升官,让他训练出一支精锐军队的时候,阳固镇的决战,终于开始了。 阳固镇,睢阳军阵前。 李自成麾下部将刘宗敏,望着四五千名流寇大吼道:“今天加餐,每个人赏两个饼子,一条咸菜!冲上去,回来赏肉半斤,饼子管够!” 数千流寇如同数千头猪,疯狂的啃食着手中的饼子,他们感觉手中的饼子,如同世界上最美的美味。 “咚咚咚……” 战鼓响起,数千衣衫褴褛的流寇,如同丧尸一般,朝着睢阳军的大阵冲来。这些流寇大军,越跑越快,他们呐喊着,嘶吼着。 陈明遇缓缓扬起手:“预备!” 数百名睢阳军士兵出列,他们从大锅里将熬成糊糊的米粥,不顾着烫手,当然,也不太烫手,毕竟天气太冷了。 这些米粥捏成团子。 “投!” 随着陈明遇一声令下,数百名士兵,将拳头大小的米粥团子,扔向蜂拥而来的流寇。 “砰砰砰……” 米粥团子砸在流寇头上、身上、甚至是脸上,这些流寇还以为对面的官军用雪球砸他们呢,直到他们看清,这不是雪球,还是冒着热气的米粥团子。 “大米……” 一名流寇双手捡起散落的米粥团子,直接往嘴里塞,其他流寇也顾不得冲锋,纷纷弯腰捡地上的米粥团子。 数百颗米粥团子,根本就不够四五千名流寇吃,大部分流寇并没有捡到,他们就瞄向周围捡到米粥团子的流寇,众流寇你争我抢,乱作一团。 袁枢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这就是你的秘密武器?“ 第082章骚年你太天真了 陈明遇淡淡一笑道:“你就说,管用不管用吧?” “管用!” 袁枢也不得不承认,陈明遇的办法确实是管用,几百个米粥团砸下去,四五千名流寇瞬间乱了,几百个拳头大小的米粥团,撑死了也不过几石大米,几两银子而已,想要用炮弹打崩这四五千流寇,也要发射几百枚炮弹,少说也要花上千两银子。 陈明遇指着这些流寇道:“伯应你看看他们,说的是豫西方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很显然,他们都是刚刚被挟裹而来的农民,他们并没有什么战斗力,流寇让他们冲上来,就是消耗我们的箭矢和炮弹,当然还有体力!” 袁枢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陈明遇大手一挥:“方思明!” “卑职在!” 陈明遇道:“你过去问问,他们是哪个营头的,首领是谁,愿不愿意投降!” “是!” 身在后面观阵的李自成,也微微皱起眉头,由于进攻的时候,天空又下了小雪,虽然雪下得不大,可视线受到了影响。 三十步外,还有勉强看清人影,五十步外,却是白茫茫一片,特别是像现在这样,三百四步之外,他几乎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进攻受阻。 当然,这并不奇怪,如果四五千名充当炮灰的流民,成功攻克陈明遇的军阵,那才有鬼呢。 李过道:“阿叔,让他们撤下来吧,我带着老营的兄弟们上……” “不着急!” 李自成淡淡地道:“现在还早呢,再等等看!” 方思明带着一哨士兵,举着盾牌大吼道:“你们谁是领头的,属于哪个营头,出来回话!” 对面的流寇,出来一名约莫四十多岁的大汉,大汉满脸冻疮,哆嗦地上前道:“我们是闯将麾下白马银将无敌将的手下!” 陈明遇微微皱起眉头:“白马银枪无敌将?好狂的绰号!” 袁枢见陈明遇不解,解释道:“刘芳亮,字明远,是是延安府人,原为榆林边军骑兵军官,从贼以后,担任李自成前营先锋官!” “伯应为何如此清楚?” “墉报里已经写了,现如今刘芳亮是李自成麾下四猛之一,他的第一猛绰号赛秦琼刘宗敏、第二猛是一只虎李过,第三猛,就是白马银枪无敌将刘芳亮,第四猛是小太保张鼐,李自成的养子!” 陈明遇有些尴尬。 流寇头目听着方思明的口音问道:“大人的口音,莫非是郑州人?” 方思明摇摇头道:“不错,我是郑州荥阳人,十五岁才去了归德府,被义父收养,成了军户,听你的口音是汝南人?” “大人去过汝南吗?” 方思明道:“十五岁以前我是吃百家饭(要饭)长大的,当然去过汝南,那可是好地方方啊……” 头目叹了口气:“好啥好,我们家还有三十多亩地,日子虽然苦,还得过得下去,这狗操的刘老财,串通衙门里的公人,非要诬陷我通匪,抓了俺爹,还有俺大哥,俺大哥被生生打死了,俺爹也气死了,我就趁黑摸进了刘老财家里,把他杀了,投了闯将,活一天是一天!” 方思明道:“活着不容易……你们现在造反,冲州撞府,这可是要杀头的,你们不怕?” “怕啊,可是我们更饿!” 陈明遇望着众人道:“归德府的睢阳军很厉害,你们不怕他们把你们灭了?” “左右是一个死,多活一天是一天!” 袁枢的表情有些古怪,这些善良的百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陈明遇道:“老子就是睢阳卫指挥佥事,你们现在投降!” “官府骗俺们投降,然后把我们杀了,你不会骗我们吧?” 陈明遇指着身后一排数十口大锅,里面煮着热气腾腾的米粥道:“就我说我不骗你们,你们估计也不会相信,这里有米粥,临死前吃一顿热乎的饱饭,愿意不愿意进营?” 为首的汉子一脸狰狞:“算球,死就死吧!” 为首的流寇头目叫罗士明,他不是怕不死,他算是明白过来,李自成是陕西人,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每逢打仗,就让他们河南新加入的人冲阵,每次冲阵,都是九死一生,他作为汝南人,带着三十多个同乡投靠刘宗敏,被分配到刘芳亮麾下,几仗下来,罗士明的三十多个兄弟都死光了。 他虽然成了营将,早晚也是死。正如陈明遇所说的那样,临死前做一个饱死鬼不亏了,罗士明也认了。 随着罗士明投降,他光棍的将手中的大砍刀扔下,举着手,进入睢阳军将士身后,来到大锅前,一名军户给盛了一大盆米粥,还有一勺子咸菜。 罗士明大吃起来,直到吃得打饱嗝,这才舒服地道:“好了,你们可以砍我的脑袋了……” “砍你干毛线!” 陈明遇道:“过来干活,老子不养闲人!” 罗士明在军户的指挥下,开始挖雪烧水,等雪融化,就提着桶,倒在雪墙上,积雪拍成的雪墙,浇上水以后,寒风一吹,冻得坚硬似铁。 罗士明没有被官军杀人,越来越多的流寇开始进营,他们交出兵刃,其实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器,要么是一根铁枪,要么是一棍木根,很多人拿着柴刀、甚至锄头之类的农具。 前面的骚乱越来越小,刘宗敏感觉到了不对劲:“不会是死光了吧?” 李自成点点头道:“陈明遇不愧为归德之虎,两千多人,仅仅用了不到一刻钟(十五分钟),就干掉了我们四五千人!” “宗敏!” 刘芳亮道:“闯将,让我上吧!” 在李自成军中,最能打的就是这个刚刚入伙的刘宗敏,其次就是以前入伙的刘芳亮,现在刘宗敏地位上比刘芳亮高,甚至高过了李过,这让他有了危机感。 刘芳亮道:“我带本部人马冲!” “也好!” 刘宗敏知道刘芳亮是李自成的旧部,刘芳亮勇猛有余,却不知亮通,真是因为刘宗敏粗中有细,所以才成了李自成军中的二号人物,可以代替李自成发号施令,连其妻邢氏、心腹高杰、李过也要听从刘宗敏的命令。 这让李自成麾下产生第一次内部矛盾。 当然,李自成信任刘宗敏的原因,就是因为几个月前,陈奇瑜将李自成、高迎祥、张献忠等人逼进车厢峡,困了两个多月,所有人都被逼到了绝境。 就是刘宗敏提出建议,让他们将缴获的金银财报收集上来,送给陈奇瑜以及他麾下的将官,换取生路。 这一计,不仅救了李自成,还救了高迎祥等人,刘宗敏也被视为智多星。 刘芳亮这一次出动的可不只是炮灰,而是摆了一个类似于三明治夹心面包的大阵,他在最前面是两三千名普通炮灰,后面则是四千余名河南籍的精锐,接着才是普通炮灰,约莫千人,最后才是四千余名真正的老营精锐,陕西籍的流寇骨干。 上万人马呐喊着朝着睢阳军的大阵发起了冲锋,很快刘芳亮就感觉不对劲了,虽然视线看不清楚,可问题是,四五千炮灰就算全部阵亡,他们应该会有很多人逃跑。 冲了几百步远,依旧没有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别说是尸体,就连血迹都没有看到多少,刘芳亮隐隐约约感觉不安。 此时睢阳军大营中,陈明遇看着对面流寇再次发起冲锋,他又扬起手:“预备!” 随着流寇大军的两三千炮灰抵达营前:“投!” 又是数百颗带着温热的米粥团投过去,这些普通的炮灰,可没有什么军纪可言,他们看到米粥团,不顾三七二十一,弯腰就去捡。 后面的精锐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大呼小叫:“起来,起来,继续进攻,违令者斩……” 陈明遇望着身后睢阳军将士道:“弩手准备,抬高一指,放箭!” “咻咻咻……” 睢阳军将士朝着炮灰部队身后的精锐流寇,这些人马,其实都是敢在战斗中杀人,手上有数条人命的狠人,他们装备说得过去,当然,仅仅是说得过去,手中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制式兵刃,铠甲自然是没有的。 因为不怕死,敢打敢拼,普通官军遇到流寇的精锐,基本上是五五开。 睢阳军的弩机,少部分是自己制造的,大部分是从睢阳卫、归德卫缴获的,都是万历年间制造的山桑弩。 这种弩机射程有一百五十步(约二百二十五米),实际有效杀伤射程可能更短约一百二十步,如果这是一支披着铠甲的精锐部队,如此距离射击效果肯定有限。 可这支流寇是轻装步兵装备,仅少数头目拥有半甲或铁盔,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甲胄,所以射击效果非常好。 “噗嗤,噗嗤……” 锋利的弩箭入肉的声音响起,这四千余名流寇瞬间倒下数百人。 刘芳亮听着前面的惨叫声,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嘶吼起来:“不要停,冲上去,杀光官军……” 刘芳亮冲上来的时候,终于看清了前面的情况。 一堵墙,由冰雪拍实的雪墙,雪墙不高,仅仅齐胸高,每堵墙也不长,约莫二三十步,呈环形布置,中间留下一道道两三人可以通过的空隙。 前面炮灰没死多少人,大都躲进了墙内,他们正在官军的指挥下,开始拼命筑墙雪墙,远处的雪墙正在一座座拔地而起。 陈明遇望着身边的罗士明道:“这是流寇中的精锐吧?” “对,他们都是精锐,一天吃两顿干饭,有时还有酒喝……” 陈明遇道:“命令各炮组,准备开炮!” 陈明遇不想对被挟裹而来的流寇进行大规模杀伤,但是对于双手沾满鲜血的流寇精锐,那就不用客气。 六十八门佛郎机子母炮在接到命令后,开始调整发射角度,为了提高命中率,陈明遇让人在军阵前,标出了一个个的小格子,小格子代表着目标区域。每门火炮,只需要负责他们所负责的格子。 只要看到格子区域内有人,就可以发射,当然,陈明遇虽然有望远镜,却无法穿透风雪,但是,他有无人机,而且还是带红外扫描的无人机。 现在的战场,对于陈明遇而言,是单方面透明。 流寇看不清风雪后面的睢阳军大营,但是陈明遇却可以清晰地看出流寇的位置。 “开炮!” “轰轰轰……” 六十八门佛郎机火炮依次开炮,随后炮兵将子炮(炮弹)从炮膛里用铁钩子钩出来,然后放入新的子炮(炮弹),再次发射。 四千余名流寇轻装步兵精锐,在火炮的炮弹打击下,血肉横飞,瞬间被犁出了数十道血肉胡同。 由于现在天气寒冷,炮弹击在冰冻的地面上,冰冻的地面就被砸出若干细小的碎冰,这些碎冰,又像炮弹的弹片一样,对周围的流寇精锐造成二次杀伤。 “噗嗤……” 刘芳亮感觉自己的脸陡然一热,他伸手一摸,血肉模糊,他以为自己受伤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并不是他受伤了,而是一名流寇的肠子,被炮弹炸出来,飞到了他的脸上。 “冲,继续冲!” 刘芳亮大吼着驱赶着身边的流寇上前猛冲,他非常清楚,此时撤退,就等于前功尽弃,前面的人白死了,只有一口气与官军短兵相接,他们才有取胜的可能。 陈明遇若是知道刘芳亮的想法,只会冷冷一笑:“骚年你太天真了!” 第083章睢阳士绅归德府人心 “冲啊,杀光官军!” 流寇终于冲到了睢阳军阵前,这些流寇感觉非常措手不及,他们看到的是一堵堵冰雪组成的冰墙。 一名流寇头目叫得虽然欢,却没有上前。他身后的流寇精锐倒是怯怯上前,他们朝着冰墙与冰墙交界的空隙蜂拥而去。 王铁柱大吼道:“稳住,不要慌,三才阵御敌!” 睢阳军的训练方式源于东江军,东江军又是被袁可立按照戚家军的训练方式训练出来的,从起手式就能看出,睢阳军的战法,与戚家军一般无二。 陈明遇布置的环形冰墙,其实可以看出是后世的堑壕,当然,由于现在天气寒冷,想要挖堑壕并不容易。反而是就地取材,垒雪墙更加容易。 流寇头目,拿起一张宽大的木弓,朝着第一道冰墙开始射箭。 陈明遇此时还是第一次,真刀真枪与流寇对战,他也想知道流寇的作战方式和技巧。只见这支长箭飞到第一道冰墙与第二道冰墙之间,然后落了下来。 睢阳军的主要作战单位就是哨,一个哨五十人,分成四个小队,每队十二人,一个小队防守一面环形冰墙,约三十米左右,加上中间的空隙,仅仅一个局,负责的面积就是一千五百多米。 别看冰墙不高,却可以防御流寇的箭矢射击,想要翻越齐胸高的雪墙,也不容易,分成三个战斗小组睢阳军,一组守着雪墙,防止流寇翻墙,左右两组各守着雪墙与雪墙的结合部。 由于结合部空间太狭小,仅能并排过三个人,流寇冲进雪墙结合部,马上就被接连响起的火铳击中。 要知道此时的睢阳军距离雪墙结合部列阵,距离冲进来的流寇仅十米不到,几乎算是顶在对方脑门上开枪。 这种距离,哪怕没有训练过的普通人,也能击中目标。 仅仅交战片刻功夫,流寇就扔下了六七百具尸体,将第一道雪墙间的结合部,堵得严严实实。 这时从结合进攻,已经不可能了,流寇这才想起翻墙而入,可惜,他们想翻墙的时候,首先要承受的就是被一支支长达五多米的长枪,刺成血葫芦。 陈明遇并没有给全部将士装备狼筅,而是用了二十五毫米螺纹钢打造的长枪,也可以称为长矛,这种用螺纹钢打造的长枪刃,长约半米,三面开刃,具有极强的破甲能力,就算流寇手中的木盾,也挡不住这种长枪的全力一击。 这让流寇非常绝望,他们现在几乎没有什么火器,有的只有冷兵器,没有披甲的亡命徒再拼命,也打不过武装到牙的睢阳军将士,他们有的人确实是非常勇猛,挥刀砍向睢阳军将士。 可问题是,他们手中的刀也好,枪也罢,根本就无法刺穿镀锌钢片编制而成的铠甲,虽然这种镀锌钢片仅五毫米厚,但在编制的过程中,是两片镀锌钢片叠在一起,无论攻击任何角度,都是两层钢片十个毫米。 他们的刀砍在睢阳军的铠甲上,仅仅留下一道刀痕,可睢阳军将士一刀下去,他们非死即伤,这仗让他们怎么打? 双方交战两刻钟,伤亡超过四五千人的流寇开始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任凭刘芳亮派出老营精锐当督战队,砍杀了数十名退回来的流寇,依旧没有阻止住溃势。 “退兵吧!” 李自成按住了不甘心的刘芳亮,淡淡地道:“退兵,等明日再战!” 李自成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仅仅小半天时间,他已经损失了近万人马,虽然大都是廉价的炮灰,可问题是,再打下去,他的炮灰已经不多了,陈明遇虚实都没有试探出来,让老营精锐上,他舍不得。 刘芳亮非常郁闷,李过上前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李自成骑着马,来到睢阳军阵前,现在的风雪小了一点,视线勉强可以看得更远一些。 他看着陈明军的军阵非常单薄,单薄的让人感觉如同纸糊的一般,仿佛一碰就碎的样子,完全不像其他明军那么严实。 可问题是,经过刘芳亮的试探,这个阵明显不一般,此时的睢阳军将士,非常开心,开心愉快的打扫着战场,将阵亡的流寇脑袋砍下来,装在早就准备好的大车上,现在天气寒冷,时间一长,脑袋就冻在地上,不好处理了。 李自成还想再看,却听到轰隆一声炮响。 睢阳军冲李自成等人开炮了,虽然炮弹没有击中李自成,却把他吓了一跳。 “撤!” 在回营的路上,李自成望着刘宗敏道:“宗敏,看出了什么吗?” “这个陈明遇不一般!” 虽然刘宗敏说的是废话,李过却不敢反驳,他上一次顶撞刘宗敏,就被李自成抽了十鞭,把一只虎,差点抽成一只猫。 刘宗敏喃喃道:“要是之前劝降就好了!” 李自成也想过要直接劝降,可刘芳亮、李过等元老都不同意,李自成麾下最近投靠的人是刘宗敏,现在刘宗敏已经骑在他们这些老人头上,万一陈明遇真投降了,李自成再提拔陈明遇,毕竟陈明遇是朝廷正牌子正四品指挥佥事,目前为止,是他们之中官职最高的人。 如果放在从前,就连李自成本人,面对陈明遇这样的高官时,也要跪着说话。 他们极力反对招降,李自成也要顾及老兄弟们的面子。 双方休兵罢战,陈明遇倒没有在太意,现在仅仅是刚刚开始,他已经确定外面的人是李自成,他准备给李自成一份大礼。 此时睢阳军大营里,足足有五六千军流寇,这些流寇非常老实,他们发现陈明遇果然没有杀他们,而且睢阳军将士也没有欺负他们,除非有人惹事。 问题的关键是,这些睢阳军将士吃的是真好啊,白面馒头,一颗颗如同雪一样洁白,哪怕没有菜,他们也能吃掉十几个。 可是,睢阳军将士不仅有菜,还有一些肉,陈明遇对于后世渠道,感觉利用一次机会少一次,在租赁汽油储存仓库的时候,发现当地村委会还有大量蔬菜滞销,白菜便宜到每斤两毛钱,特别是青辣、萝卜、土豆、茄子之类。 由于两个时空不对等,在大明冰雪覆盖的寒冬腊月,在后世还是酷热难奈的七八月份,正是蔬菜旺季。现在解决了用电问题,陈明遇直接从军营返回仓库,然后充电,从仓库里带着蔬菜返回。 虽然肉不多,最便宜的五花肉在后世仅八九块钱,量大还能再便宜,睢阳军将士吃着猪肉炖白菜,可把流寇给羡慕坏了。 “军爷,军爷!” 一名流寇俘虏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还招兵吗?” 正在吃饭的睢阳军士兵道:“怎么?想当陈大人的兵?” 流寇俘虏挺起胸,说道:“军爷,你别看我瘦,我可是有武艺的,家传的,要不我给你耍一套太祖长拳……” …… 睢州,袁府。 陈明遇率领睢阳军两千余人出城迎击流寇,正是因为陈明遇在阳固镇挡住了流寇大军,这让不少百姓,成功逃进了睢州。 可睢州城门紧闭,这些流民无奈,围着城池不愿意离开,后来一夜之间,城外数千上万的流民居然消失,这引起了各家的注意。 他们派人打探,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这些流民去了马牧百户所,马牧百户所提供粮食,马牧百户所外面施粥棚,接济流民。 这让各家家主和代表再次齐聚袁府,在众大户看来,陈明遇这是准备养望,当一名官员,想在地方成为大族,那就需要养望。 一旦养足声望了,别说一般官员对付不了这样的家族,就算是皇帝也奈何不了,比如说张居正,张居正是一个权臣,让万历皇帝非常不爽,可问题是万历也只能等张居正死后,才收拾他。 周鼎也是四代世袭睢阳卫指挥使,可问题是,周家在归德府根本就没有挤进七大户,更别提八大家了。 但是刘聚祖上是刘显,刘聚虽然官职不如杨镐,实权更没有办法相比,可归德府刘家,仍旧排在八家大第五,而杨家只排在八大家之末。 这就是养望不够。 陈明遇利用这一次机会,开始收买人心养望。这是可成为归德府新晋八大户之一?陈明遇是袁可立的门人,这是在归德府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知道。可问题是,袁可立要干什么要培养一个大户出来? “袁公,陈明遇这是要做什么?” 直到此时,袁可立才知道陈明遇在赈济流民,他望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样子道:“都是乡里乡亲的,难道尔等要坐视数千上万百姓无辜枉死不成?” 袁可立也非常清楚,这一次归德府遇到大难,只要挺过去,袁家在归德府的声望,还能再提高一个台阶。 当然收益最大的还是陈明遇,他若是可以保归德府二百多万百姓平安,不受流寇洗劫,陈明遇的声望,就不再是一个让人鄙视的武夫了。 归德府四大望族之中,袁家排第三,袁家和归德府四大望族之首的汤家没办法比,因为汤家是显贵,归德府汤家祖籍是滁州人,也是大明开国功臣、东瓯王汤和的后裔,归德府汤氏始祖汤宽是汤和孙子汤景之子,也是汤和的曾孙。 归德府四大望族排在第二的是汪氏家族,汪氏家族可以追溯到后周名将王彦超之后,汪氏是大明开国功臣王纬,其之王绅迁居至归德府,已经三百多年,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声望极佳。 在场的人都没有傻子,袁可立是支持陈明遇赈济流民的,这就是袁家的态度。 归德府八大家之一的叶家,现任家主叶廷桂是袁可立的学生,他是天启二年进士出身,而袁可立当时就是主考官。 叶廷桂的叔父叶士超笑道:“诸位乡贤,现如今流寇凶猛,在各地肆虐,冲州撞府,势不可挡,朝廷大军新败,士气低迷,又畏敌如虎,恐怕短时间内,无法援援归德,陈大人麾下将士,虽然勇猛,但若没有赏银,也不会卖命死战,到时候,睢州危矣,睢州四十余万民众危矣,我们叶家原出资三千两银子,助陈大人犒赏将士!” 叶士超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反思。 叶家虽然是八大家之一,排名第四,仅次于侯家。叶家人自然不是傻子,为什么他们主动出资犒军?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家虽然有钱,但是叶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叶家这么做的用意是…… 结果,叶家刚刚表态,八大家之一的杨家也站出来道:“我们杨家愿出资三千两银子助陈大人犒军!” “我们余家也出三千两银子!” 很多人都认为,当地的大户和士绅都不是东西,就连陈明遇也认为归德府八大家七大户不是好东西,陈明遇的依据是侯家的侯方夏,他不仅迫害了陈明遇,更是在崇祯十五年,因为利益问题,引李自成杀进归德府,致使归德府被李自成屠城。 事实上,地主与后世的企业家一样,里面有好人,也有坏人,现在大明虽然狼烟四起,可谁也没有预料大明会轰然倒塌。 眼下,就是一个收取声望的机会,无论动机如此,他们确确实实是在做善事,睢州的数十家士绅,居然凑了四万多两银银,以及七千多石粮食。 陈明遇接到消息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 第084章演一出大戏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陈明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不思议,直到跟谢春晓在一起的时候,她告诉陈明遇,泰戈尔这句话的意思是指,雪崩的罪魁祸首就是雪花,如果没有雪花,何来雪崩? 直到此时,陈明遇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道理。历史上李自成率领五万流寇大军进攻归德府,同时张献忠率领麾下精锐从陈州境内,杀进归德府,一南一北,夹击归德府。 按照当时的双方实力对比,归德府很难守住,可问题是,归德府不仅守住了,而且还造成了李自成部两万余人伤亡,张献忠怒而南下,攻陷凤阳。 睢州和归德府,都没有失陷,不仅仅是袁枢临危不惧挺身而出,还是因为归德府的人心,在面对流寇大军的时候,归德府的所有人都凝聚在了一起,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众志成城,才守住了归德府。 袁枢也兴奋地道:“真没想到这帮铁公鸡,居然会大出血,有了这四万多两银子和七千多石粮食,总结解了明遇你的燃眉之急!” 陈明遇从马牧百户所,运来的粮食是不少,足足够两千四百多人吃两个月,可问题是,现在陈明遇收降了五六千名流寇俘虏,这些人虽然按每人每天一升粮食,可却加重了陈明遇所部粮食的消耗。 陈明遇摇摇头道:“这里不用担心,我其实更担心睢州!” “睢州?睢州怎么了?” 袁枢不解地问道:“睢州还有周鼎,他手中还有四千多名士兵,又有睢州坚城可以依托,就算流寇绕过阳固镇,抵达睢州,恐怕也奈何不了睢州吧?” “正常情况下,确实是这样,可问题是,伯应有没有想过有人不想守睢州呢?” 袁枢微微一愣:“谁不想守住睢州?明遇,你是说周鼎?” 陈明遇点点头道:“我抄了周鼎的家,要说这个世界上最恨我的人,肯定是周鼎周指挥使,可问题是,他现在奈何不了我,所以非常郁闷,他除了恨我,也恨袁家!” 袁枢也沉默了,如果没有袁家庇护,就像上一次睢阳卫兵变,如果陈明遇身后没有袁家,他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问题是,陈明遇不仅没事,反而官升一级,这让周鼎心中非常难受,这是肯定的,一个人如果被仇恨控制,做出什么事情也不奇怪。 尽管想到这里,袁枢还是摇摇头道:“应该不至于,周家也是世袭指挥使,对朝廷……明遇,你莫要多心。” “不是我多心,而是我们输不起!” 陈明遇淡淡地道:“睢州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设想。” 袁枢后背渗出冷汗,他们袁家大部分人,都在睢州,如果睢州城破,只怕会被一锅端了。 “袁兄可愿陪我演一场戏!” 陈明遇突然朗笑道:“我手中有将近六千流寇俘虏,若是李自成再进攻,俘虏会更多,这些俘虏在大营中用处不大,不如袁兄带着这些俘虏,让他们直接前往睢州,如果周鼎忠心耿耿,没有异动,你就带着这些俘虏在睢州城外筑造雪墙,如果他有想起,正好可以将计就计!” “也好!” 袁枢道:“只是李自成会放这些俘虏离开吗?” 陈明遇淡淡笑道:“李自成想拦也拦不住!” 袁枢难以置信地道:“他还有一万多人马……” “袁兄请拭目以待!” 陈明遇转身道:“把俘虏全部集合起来,本官要训话!” “是!” 不多时,这些俘虏被要求集结起来,这种突然的集合,反而让流寇俘虏们忐忑不安,难道说,陈明遇要送他们上路? 想到这个可能,这些俘虏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只是他们手中没有武器,面对如狼似虎的睢阳军将士,想反抗也不敢。 不少人甚至咒骂带着他们投降的头目罗士明,还有几人对着罗士明挥起了老拳。 “肃静!” 陈明遇的声音压不住五六千名流寇,陈传文等亲兵也跟着大吼:“肃静!” 这些俘虏这些慢慢安静下来。 陈明遇大声道:“你说本官该如何处置你们这些人呢?” 罗士明大叫道:“大人,草民冤枉啊,我们都是被逼的!” “大人,流寇不是人啊,我们不从贼,他们就把我们杀了!” “大人,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陈明遇大吼道:“都闭嘴,谁再说话砍了!” 在陈明同传令兵的吼声中,现场终于安静了下来。 “就算被逼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陈明遇望着众俘虏道:“你们从贼了,跟着流寇攻城掠地,杀人如麻,总不能既往不咎吧?碰到本官,算你们运气好,本官不杀你们,但是……惩罚还是有必要的,你们将被安排到矿上,干最苦最累的活,而且没有工钱,一天两顿饭,用你们的双手和汗水洗清你们身上的罪孽!” 从俘虏又开始鼓噪起来。 “都闭嘴!” 陈明遇接着道:“本官会派人查清你们干了什么破事,根据你们的所作所为,决定你们的劳改刑期,真是像你们所说的那样,被逼无奈不得已从贼,处以半年以上刑期,你们只要老老实实接受劳动改造,刑满以后,你们可以回家,也可以在这里继续工作,刑满以后,就有工钱可以拿了,回家也给你们路费……” 此时这些流寇俘虏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罗士明道:“大人,在矿山干活,是不是一天两顿饭,一干一稀?” 陈明遇道:“矿上的活是重体力活,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流,两顿都是干饭|!” 众流寇俘虏听到这话,眼睛里浮现惊人的亮光,他们没有从贼的时候,已经活不下去了,不少人就是想临死前当一个饱死鬼。 可问题是,他们成为流寇以后,喝酒吃肉的是老营的精锐,能吃饱饭的是数战不死的新编精锐,普通炮灰,最多一天两个饼子,吊着命不死而已。 陈明遇让他们当矿工干活,还给他们两顿干饭吃,在陈明遇眼中,这是劳动改造,可在流寇俘虏眼中,这哪里是劳动改造,这是一个好工作。这年头,什么工钱不工钱的,能吃上饭,比什么都强。 陈明遇道:“下面,本官将从你们中间征召两百人监工。十人为一小队,设小队长,十小队为中队,设中队长一人,十中队为一大队,设大队长一人……” 这些流寇俘虏瞬间就乱了,监工不用干活,而且吃的还能更好一些,这些待遇他们做梦都不敢想。 “大人,小的会武,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陈明遇抬腿朝着这名大叫的流寇踹去,对方没有闪,也没有躲,硬挨了一脚,只是他脚下的布鞋太滑,足足滑出了十数步远。 “你很不错!” 陈明遇伸手一指道:“现在开始,你是中队长,挑选十名小队长!” “是!” 经过简单整编,这些俘虏共计被编成六个大队又四个中队,共计六千四百余人。 陈明遇望着众俘虏道:“你们要是表现好,可以缩短刑期,如果表现不好,那就劳改一辈子!” 此时下面的流寇俘虏相视而笑,他们真巴不得劳改一辈子呢,对于他们而言,睢阳军伙食实在太好了,当然,他们作为俘虏的伙食也不差,大米饭,虽然是糙米饭,但也是米饭,米饭属于精粮,普通人一辈子,不见得能吃上一次。 也只有北方的地主或财主,家里预备一点,有人生病的时候,用米粥吊命,当然,米粥还是婴儿的口粮,现在可没有奶粉,如果一个女人生了孩子,又没有奶水,大户人家可以请奶妈,可贫困人家,只能熬制米油。 他们很多人是第一次吃大米粥,特别是加了咸菜的米粥,那滋味恨不得把舌头吃进肚子里,就算让他们跑,他们也不想跑。 还有几名老营的俘虏,想蛊惑着其他俘虏闹事,还没有他们发动,就被其他俘虏揭发了。 对于这些满手鲜血,杀人不眨眼的老营贼寇,陈明遇也不客气,大手一挥:“全部砍了!” 数十颗人头落地,众俘虏开开心心排着队,跟着袁枢前往睢州。 陈明遇望着这些流寇俘虏,甚至出现有一种错觉,这些俘虏们在开心的大笑,那模样,比过年还高兴。 陈明遇走到袁枢面前道:“你到了睢州,先不要露面,就让他们在睢州城外,垒雪打造一座大营,最好是可以安置五六万人的大营!” 袁枢点点头道:“我明白!” 第085章赶羊进圈 阳固镇对面,莫约三里,流寇大营,李自成中军大帐中。 李自成此时高坐在主座上,他面前摆满了抢来的鸡鸭鱼肉,十数道菜肴,色香味俱全,可李自成却没有一点胃口。 李自成一筹莫展,刘芳亮突然跪下,磕头道:“大王,末将无能,没有拿下陈明遇,辜负了大王的信任!” “这话就不要再说了!” 李自成摆摆手道:“喝酒!” 大帐里,众将领烈酒入喉,更加苦涩。 损失近万人马,连毛都没有捞到,李自成感觉自己亏大了。 “这个陈明遇真不简单!” 刘宗敏拿出酒囊,递给了李自成。 李自成喝了一口道:“宗敏,你说现在咱们怎么办?” “等!” 刘宗敏叹了口气道:“等咱们主力上来!” 刘芳亮不悦道:“就这么干等着?” “不然呢?” 刘宗敏也非常生气,如果不是刘芳亮等人反对,最先开始的时候,就应该劝降,陈明遇也是造过反的人,对于大明朝廷没有多少忠心,有了陈明遇加入,归德府就垂手可得。 可刘芳亮等人为了自己的地位和权势,却故意睁着眼睛说瞎话,这让刘宗敏也非常无奈,陈明遇布置的雪墙虽然不高,却非常有效果。 李自成的主力三万余人马终于到了阳固镇,这其中,可是有李自成上万嫡系老营人马,包括他的心腹高杰、第二任妻子邢巧儿。 邢巧儿生于甘肃武威官宦世家,父亲邢良为边军千户。 崇祯五年(1632年),邢巧儿的家族遭李自成灭门,十六岁的邢巧儿被李自成部将刘芳亮掳获。因她通晓算术且姿容出众,被献予李自成。邢巧儿主动提出代管军需以赎身,三个月内将混乱的军资账目理清,赢得李自成信任。 崇祯七年(1634年),邢氏已全面掌控李自成后勤系统。 邢巧儿来到大营中的时候,并不是一身女装,而是一身红色牛皮铠甲,显得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我的女葛生来了(女诸葛的意思)” 李自成说着,伸手搂向邢巧儿的腰肢,腥臭的大嘴朝着邢巧儿的脸上凑来。 邢巧儿垂眸掩饰眼底的厌恶。三年前也是这般雨夜,这个自称闯将的男人踏着她父母的尸首闯进闺房,却在看到她腕间守宫砂时大笑:“读书人家的小姐,留着给俺生个状元儿!” 那一夜,她们邢家满门三十七口,就连她八岁的小弟,四岁的侄儿,都未曾幸免。 邢巧儿看着整个大营死气沉沉,不解地道:“今儿这是怎么了?” 邢巧儿其实早就知道李自成初战失利,损失近万人马,其中被俘虏六千多人,阵亡两千多人,还有一千多名伤兵。 “夫人,前军折了八千弟兄。” 李过的声音刚刚落下,邢巧儿望着刘芳亮道:“明远,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打区区两千人的官军,折了八千多兄弟,你是干什么吃的?” 刘芳亮本来就憋屈,被邢巧儿这么一怼,更是勃然大怒:“你懂个屁!” 李自成大喝道:“老刘,少说两句!” “巧儿给俺算算!这姓陈的究竟使的什么妖法?" 邢巧儿道:“妾身需要陈明遇情报,越多越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自成伸手一推,案几上一些关于陈明遇情报,推到了邢巧儿面前。 邢巧儿看着这些情报,忽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渗出黑血,这是她每日在胭脂里掺砒霜的代价。 邢巧儿主要是不想给李自成生孩子,她吃砒霜堕胎,还在胭脂里掺砒霜,李自成亲她一口,就中一分毒。 “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亲兵的禀告道:“大王,姓陈的押着被俘虏的兄弟,出了大营!” “我去把兄弟们救回来!” 刘芳亮双目赤红,起身就朝着帐外走出。 邢巧儿摇摇头道:“且慢!” 刘芳亮望着李自成,李自成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李自成笑道:“我的女葛生有何高见?” “这是一个圈套!” 邢巧儿淡淡地道:“我军刚刚会师,急行军百里,师老兵疲,此时若战,十成的战斗力,发挥不出来三成,若是此时开战,正中了陈明遇的诡计!” 李自成点点头道:“巧儿所言极是!” 二更天,李自成鼾声如雷,邢巧儿走出营帐,独自登上大营中的望楼,来到三丈六尺高的望楼上,远处阳固镇灯火如星,她摸出偷藏的千里镜,望着阳固镇方向。 此时睢阳大营中静悄悄的,没了大营中的六千多名流寇俘虏,大营空了许多,一队睢阳军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沿着雪墙巡视着大营。 睢阳军将士披着镀锌鱼鳞甲,这些镀锌的鱼鳞甲在火把的照耀下,甚是耀眼。 邢巧儿意外发现,此时睢阳军大营中,一队队士兵正在集结,她正想出声示警,可话到嘴边,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这个陈明遇居然想着偷袭? 要知道大明末年无论是军户和百姓,都严重营养不良,很多人都有夜盲症,几乎没有人发动夜袭。 当然,睢阳军没有这个问题,就算以前有营养不良的士兵,现在也没有了。 这些睢阳军将士身披着白色的披风,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她仔细观察,都不会发现。 “轰……” 一团橘红色的火球腾空而起,一颗加倍了火药的炮弹飞向李自成的大营,炮弹砸在大营的空地上,激起了团团积雪,炮弹余势不减,又撞中一座帐篷,里面传来阵阵惨叫声。 原本陷入昏睡的流寇,纷纷起来,流寇们大呼小叫,乱作一团。 李自成也从大帐里出来,看着望楼上的邢巧儿,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扰敌而已!” 邢巧儿淡淡的说道。 果然,话音未落,大营外传来阵阵马蹄声。 陈国栋带着三百多名骑士,来到李自成大营前,高呼:“起床尿尿!” 众睢阳军将于哄然大笑。 刘芳亮大怒,带着亲卫马队道:“把这些狗杂的脑袋拧下来……” 刘芳亮刚刚出营不久,睢阳军方向再起响起火炮的声音。 十数枚火炮开始发射,刘芳亮的马队损失数十上百人,心疼得他直掉眼泪,炮灰部队损失再多,他真不心疼。 可问题是,老营的兄弟,损失一个,他都会心如刀绞。 刘芳亮虽然暴怒,却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下令撤退,陈国栋又带着睢阳军的骑兵冲了上来。 刘芳亮狼狈撤回大营,一清点亲兵,三百余人的亲兵队,现在仅剩一百出头,折损过半人马。 睢阳军将士已经出营,开始打扫战场,他们将流寇的战马牵走,受伤的战马,给它们一个痛快,连炸碎的马肉也没有浪费。 马肉虽然不好吃,可再不好吃的肉,那也是肉! 流寇大营里,流寇好不容易睡下,刚刚过三更天,帐外就响起密集的炮声,又是十数枚炮弹飞来,这次打得更准,造成了数十人伤亡。 刘芳亮这一次也学乖了,他也不敢出营,生怕被伏击。 刘芳亮虽然学乖了,可一只虎李过却直接冲了出去,他在渑池的时候,抢了一个富家大小姐,一直等在身边,刚刚一炮下去,李过好不容易抢来的美人,被炸成了肉块,拼都拼不起来。 李过的遭遇与刘芳亮一样,被一阵炮击,一个骑兵反冲锋,又损失五百六人马。 不用李自成下令,大营中的流寇们,也不顾得夜里看不清,开始拔营,朝阳固镇更远的方向挪动。 陈明遇看着这一幕,淡淡的笑道:“铁柱,你见过放羊吧?” “见过!” “羊不进圈怎么办?” “打!”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没错,就是打,咱们现在要做的是,赶羊进圈!” 李自成不知道的是,他的大营在睢阳军的炮击中,从原来的三里地,越来越向陈明遇预定的羊圈转移。 第086章一招鲜,吃遍天 陈明遇站在睢阳军的军前,看着李自成的大营,在短短半夜时间,向后方挪动了八百余步,此时,他们距离睢阳卫最近的距离,也超过两千三百步。 已经超出了佛郎机子母炮的有效射程,从战略目的上来说,陈明遇成功了,可问题是,陈明遇此时的滴血。 昨夜半夜的时间,睢阳军发射了四百九十余枚炮弹,然而天亮后,陈明遇发现这四百九十余枚炮弹,九成五都打空了,给流寇造成的伤亡,屈指可数。 亏大了。 方思明不解地道:“大人,您为什么要连夜打炮?” “你不知道吗?” 陈明遇不解地望着方思明,方思明摇摇头,非常诚恳地道:“不知道!” 王铁柱道:“大人在试炮!” 方思明不解地问道:“试炮?火炮不是早就多次校正了吗?” 王铁柱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老方,你不知道,这火炮发射一次,炮位就会移动,再次发射,必须校正,否则就打不准!” 陈明遇长长叹了口气,他想打造一支现代化的军队,还任重而道远。大明的军队,最大的特点是没有多少人识字,尤其是边军。 相较而言,内卫的卫所,世袭军官反而识字率更高一些,就连陈明遇也感觉不可思议,直到了解到大明卫所的世袭,才明白真正的原因。卫所军籍子弟当有一丁继承军职,充任在卫军士,也就是卫所正军,除此之外,这户军籍人家中的其他男性被叫作“余丁”或“军余”,选择其他职业或参加科举不受限制。 明代有很多高官便是军籍出身,卫所将官的嫡长子弟则被叫作“应袭舍人”,被视为武职的世袭者。 虽然有应袭制度,但并不代表将官的子嗣可以轻易继承父亲的军职。想要继承职位,首先要经过朝廷组织的特殊考试。“凡袭替官舍,以骑射试之”,如果“初试不中,袭职署事,食半俸”。 一年后,第一次没合格的应袭舍人们还要再参加一次考试,考中者即袭父职,如果还没考中,那就只能被充军处理了。 卫所千户以下官员,考试内容,分为四大项,分别是兵法、骑射、技击、步射,就像睢阳卫,全编五千六百人,其中包括指挥使司衙门二十八员将官,千户副千户三十员,其中包括五名正千户,十副副千户,五名余正千户,十名副余千户。五十名正百户,五十名试百户,一百名总旗,五百名小旗。 哪怕是小旗官,在世袭的时候,也要考校军令,军纪等相关条例,就像后世的驾校考试一样,有一千多道题库,但是想要过关,也需要识字。卫所里军户识字率比一般普通百姓识字率略高,现在各地的卫学已经废弃,要不然,识字率会更高。 陈明遇望着陈国栋道:“袁公子那边还顺利吗?” “回禀大人,非常顺利,他们现在已经进入睢阳县,距离睢州不到二十里!” 陈国栋笑道:“此时他们再出兵,已经来不及了!” “甚好!” 经过半夜打炮,李自成大营的将士根本就没有睡着,加上他们连夜拔营,又重新扎营,累的也不轻,天亮以后,哪怕视线开阔,却没有发起进攻。 陈明遇赶羊入圈有两个目的,虽然没有给李自成的大军造成重大伤亡,可已经取得了掩护袁枢的目的。 陈明遇故作瞌睡的样子,淡淡地道:“你们在这里盯着,有事情告诉我,我还睡会儿!” “是!” 陈明遇说是回去睡觉,其实则是返回后世,从后世将采购的蔬菜和肉食带过来,陈明同其实就是一个BUG,他可以带一立方的物资,这样一来,哪怕不需要马牧那边运输粮食,他仍旧可以给全军将士提供粮食。 一次是八百多公斤,三个来回就足够两千大军的一天口粮,陈明遇还寻思着,必须在后世找到可以出国的渠道,买些后世的枪械或火炮,增加自己的实力。 直到中午时分,流寇大营里的流寇,正在呼呼酣睡,此时的邢巧儿倒也没有睡意,她披着铠甲,带着十数名女亲卫,在大营里巡视。 巡视到后营的时候,遇到了高杰。 高杰是李自成的同乡,他原本是李自成的左营统领,与前营统领刘芳亮是李自成的左右手,在崇祯七年,陈奇瑜派出贺人龙抗击流寇大军,贺人龙却被流寇大军包围,处境十分艰难。因为贺人龙与李自成是同乡,所以李自成得知消息后,就想要趁这个机会去招降贺人龙,加入他的部队。 李自成就需要一个心腹去说降贺人龙,李自成想到了同乡的高杰,就派他负责招降贺人龙。高杰穿过层层阻挠,成功将招降信送进城池中,贺人龙看见信后却迟迟没有回复,高杰自然也没有办法回禀李自成。 当时战况胶着,高杰久久也没能与贺人龙沟通成功,李自成只好将他调回了大本营,这个时候,李自成已经有了刘宗敏,在高杰去招降贺人龙的时候,高杰的左营,已经交给了刘宗敏管理,高杰却没有位置了。 李自成只好把高杰放在后营,负责协助邢巧儿处理后勤事务。高杰是个心胸狭隘之人,繁杂的军中后勤工作让他对李自成心生怨恨。他又没法当面发泄情绪,就只能拿手下撒气。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的顶头上司是邢巧儿这个女人,邢巧儿也看出高杰对李自成不满,暗中挑拨,二人矛盾越来越深。在历史上,正是邢巧儿在李自成攻打归德府期间,损失两万余人马,却久攻不下归德府,邢巧儿勾引高杰,又称若被李自成发现,二人必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高杰一不作二休,带着邢巧儿和李自成的后营人马,以及李自成抢劫而来的金银财宝,投降了官军。 邢巧儿故作大怒道:“高杰,你过来告诉我,这笔粮草是怎么回事?” 高杰看着邢巧儿突然大怒,感觉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进来给我说清楚,这两千石粮草去了哪里!” 邢巧儿给高杰使着眼色,高杰终于领会了邢巧儿的意思:“我对闯将忠心耿耿,你不要污蔑我!” “污蔑你!” 邢巧儿的声音抬高八度:“你最好解释清楚,否则,今天我就要以家法处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 二人越吵越激烈,高杰的部曲因为高杰非常残暴,对他们非打即骂,早就看高杰不顺眼了,不少人甚至刻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看着周围的将领纷纷离开,邢巧儿压低声音道:“高杰,你的机会来了!” “什么?” 邢巧儿淡淡地道:“你愿意让刘宗敏那个铁匠踩在你的头上拉屎撒尿?” “你!” 高杰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 邢巧儿道:“你觉得他能赢吗?” “应该能吧?” 高杰虽然知道李自成在陈明遇手底下吃了亏,损失近万人马,可问题是,李自成的主力仍在,还有四万多人马,特别是老营人马,基本上没有损失。 “哼哼!” 邢巧儿冷笑道:“他大祸临头了,不出意外的话,最多明天,他必死无疑!” “你……怎么知道?” 邢巧儿伸手一指睢阳军方向:“你多次与官军交手,一支军队若两千余精锐甲士,这支军队的主将,会有多少兵?” “最少不低于万人!” 邢巧儿道:“那你觉得他还有赢的机会吗?” 高杰淡淡地明白了邢巧儿的用意:“你是想报仇?” “难道我不应该报仇?” 迫使邢巧儿下定决心的是,她意外发现了陈明遇的布置,陈明遇早就算到了流寇来攻打睢阳军的大营,肯定会在对面扎营,只是他没有想到李自成来得太迅速,只带了两万余人马,提前抵达,安置的大营在陈明遇的埋伏圈之外。 邢巧儿发现陈明遇的布置,还是一个意外,邢巧儿管理着后营,里面有大量李自成抢来的金银财宝,其中一辆装载着黄金的马车,意外压中了一个陶罐,这个陶罐里有刺鼻的气味,如果是一般人,真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可邢巧儿却知道,这是石脂水(古代对石油的称呼),她马上判断出陈明遇准备火烧李自成的大营,一旦大营辎重被烧,李自成除了逃跑,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高杰道:“你想怎么做?” “等会议事,你主动请战,要求证明自己!” 邢巧儿蛊惑道:“你可以带着这封信,假装被俘虏,只要把信交给陈明遇,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你就立下大功!” 高杰冷冷地笑道:“立下大功又能如何,陈明遇不过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他……” “他手底下没有骑兵将领,昨夜你也看到了,若是让你率领陈明遇的马队,刘芳亮能活着回来吗?” 邢巧儿淡淡地道:“你也看到了,陈明遇麾下的战马,是真正的战马,咱们老营,还有一千多匹战马,到时候,你就是骑营将领,还怕没有富贵?更何况,陈明遇虽然只是正四品指挥佥事,别忘记了,他身后还有袁可立袁老尚书,袁大人可是四朝老臣,面子大的很……” “咚咚……” 脚步声响起,高杰脸色一变,一把从邢巧儿手中夺过信,直接塞进怀里,他拔出刀,作势劈向邢巧儿。 邢巧儿吓得连连后退,可是高杰如同狗熊一般,一把抓住邢巧儿的衣领,长刀架在邢巧儿脖颈上:“你……” “住手!” 李自成掀开帐篷,就看到高杰将刀架在邢巧儿的脖子上。 高杰故作愤愤地道:“闯将,这贱婢血口喷人,构陷我贪墨军中粮草,请闯将兄弟一个公道!” “高杰,放下刀,有话咱们好好说!” 高杰放下了刀。 邢巧儿耿着脖子道:“妾身没错,大王将后营交给妾身管理,妾身要给军中粮草负责,高杰必须解释清楚,这些粮草是怎么回事!” 李自成拍了拍高杰的肩膀,最终还是和稀泥。 这让高杰更加坚定叛出之心,因为邢巧儿所说的粮草问题,本身就是一个说辞,只要认真查,就会发现,这只是一笔错账。 可李自成明着维护高杰,事实上,却认定了高杰贪墨,这是李自成不相信他的表现。 流寇大营吃过饭,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李自成带着众将领来到睢阳军阵前,李自成望着众将领道:“谁去试试姓陈的?” 高杰和刘芳亮几乎同时出列:“我去” 高杰望着刘芳亮道:“老刘,咱们兄弟一场,你别跟我抢!” 刘芳亮也知道高杰这段时间过得非常郁闷,左营现在姓了刘,成了刘宗敏的部曲,他成了伙头军的军头,上面还有一个娘们压着。 刘芳亮道:“老高,你去吧!” 李自成也点点头道:“高兄弟,注意安全!” 这一句高兄弟,让高杰差点回心转意,五年了,李自成自从与高杰成了上下级,他们再也不是兄弟了。 高杰带着五千余名炮灰,向睢阳军再次发起进攻。 现在没有下雪,阳光明媚,视线开阔。 随着高杰带领的流寇炮灰抵达睢阳军阵前,陈明遇摆摆手:“投!” 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 陈明遇发现对付流寇,用米粥团子,比炮弹更省钱,几百上千颗米粥团子不过几十两银子,却让高杰麾下五千余炮灰,瞬间大乱。 第087章斩李自成首级纳投名状 “原来如此!” 李自成直到看清陈明遇用了什么办法,消灭了他的近万大军,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刘芳亮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怪不得他的前锋营几乎损失殆尽,原来是用米粥团,不过就算看出来了,这一招并不好破解。 流寇虽然冲府撞府,抢了不少粮食,可问题是, 他们的粮食相对二三十万大军而言,肯定是不够吃的,当然,也不是不够吃,只是为了方便控制麾下的军队。 李自成也好,高迎祥也罢,他们控制麾下的军队,用的方式非常简单,那就是给粮食的数量。李自成的军队为分亲军(老营精锐)左营、右营、前营和后营。前锋营,也就是普通流寇,也就是炮灰部队。 左营是陕西籍的流寇,数战不死,可以成为精锐,右营则是当地招募的,数战不死的老兵,后营则是一部分拥有技术的工匠和有点文化的人,可以说是非战斗部队。 总体而言,地位最差的肯定是前锋营的炮灰,其次是前锋营数战不死淘汰下来的精锐。 李自成望着刘宗敏道:“宗敏,你以为该如何破阵?” “唯有让老营精锐上了!” 刘宗敏苦笑道:“可是如此一来,会让老营损失惨重!” 就在说话间,高杰麾下的五千大营,已经被睢阳军如果放羊一样,缓缓引起了睢阳军雪墙后,睢阳军将士不时的丢着米粥团子,那些流寇炮灰,就会在米粥团的刺激下,本能的朝着前面出现米粥团的地方前进。 骑在马背上,李自成看得更加清楚,前面第一道冰墙与第二道冰墙之间,出现一条条通道,这些流寇炮灰就像水坝一样,从不可控制的洪流,变成更细小的溪流,这些流寇只有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后,才会放进大营。 刘芳亮急道:“大王,我上带老营上吧!” “晚了!” 李自成苦笑道:“高杰的人没剩多少了,下令退兵吧!” “是!” 随着李自成下令退兵,流寇大军中响起了鸣金的声音,所谓的鸣金之声,就是敲锣,敲锣收兵,敲鼓进攻。 此时高杰身边还有两千余人,他如果撤退,肯定是可以撤退下来的,可问题是,高杰现在反而不想撤退了,他决定让陈明遇看看他真正的本事,只有陈明遇看中了他的本事,才会给他相应的待遇。 “成栋!” 高杰与李成栋在没有投靠李自成之前,他们俩就是合伙盗贼,李成栋绰号李诃子。 李成栋听到高杰的声音,就明白了高杰想要怎么做。 “这是要拼命了?” 高杰淡淡一笑:“我们爷们本烂命一条,卖给姓李的是卖,卖给姓陈的也是卖,你看看,姓陈的这些兵,虽然不高大,吃的可都是油光满面,他娘的,一个个穿着多厚实,还都是制式棉衣,咱们爷们也不亏,让姓陈的看看咱们的本事,也看看是不是识货的!” “好,我左你右!” 陈明遇一直在观战,他以为戚家军的鸳鸯阵,已经是天下无敌般存在了,可没有想到,在他眼皮子底下,居然发生了惊天逆转。 高杰和李成栋二人各带着二三百名亲兵,如同巨大的矛头,居然轻松凿穿了第一道冰墙,高杰的进攻方式简单粗暴,这个时代的火铳装备速度太慢,打完一枪之后,火铳手根本就来不及装填子弹。 在兵刃搏杀中,高杰一手短矛,一手长枪,一个人就把四个人组成的战斗小组轻易破解,睢阳军将士发现高杰之后,马上变阵,以整编十二人的小队,开始阻击高杰。 正在进攻中的李成栋,舍弃了他面前之敌,调头直冲鸳鸯阵侧后,二人合力又冲锋这个鸳鸯阵。 就连已经敲响铜锣的李自成,也挥手道:“停止鸣金,明远(刘芳亮),带着你的本部精锐,准备好!” 李自成以为高杰肯定要无功而返,损失五千炮灰,对于李自成而言,屁都不算,可没有想到,高杰居然拼命了,他让亲兵组成人梯,直接冲过冰墙,一下子杀进了第一道冰墙。 冰墙后面的睢阳军锋线,也被高杰搅乱,陈明遇明显没有预料到高杰会如此破阵,虽然睢阳军将士又摆成了哨级鸳鸯阵。 高杰和麾下的亲兵如同蛮牛一样,直接冲了上来,高杰身披三层铁甲,连螺纹钢锻造的钢刀,也无法破甲。虽然用螺纹钢打造的长枪有破甲能力,可长枪刺过去,他用胳膊一搂,腰部用力,硬生生将长枪的枪杆折断。 陈明遇惊出一身冷汗:“这是谁,如此勇猛?” “翻山鹞!” 一名流寇低头道:“闯将麾下大将,翻山鹞高杰!” “原来是他!” 陈明遇自然听说过高杰,高杰不仅最后背叛了李自成,还给李自成戴了绿帽子,把李自成的第二任妻子邢巧儿给拐跑了。 当时,陈明遇看到这里的时候,还感觉李自成肯定有男性方面的障碍,他两次被戴了绿帽子,第一任妻子韩金儿,她在与李自成结婚后,在村里与盖虎儿肆无忌惮地厮混在一起。后来,李自成回来发现韩金儿与盖虎儿偷情,李自成怒杀其妻韩金儿。第二任妻子就是邢巧儿,据说也非常漂亮,被他抢来的,不过被高杰勾搭跑了。 陈明遇发现高杰接连杀伤十数名睢阳军将士,连破三阵,这个时候,睢阳军布阵单薄的劣势也被高杰捅破,马洪建负责的阵前,他的其他哨还有数百步之外。 高杰几乎要杀到他的面前,陈明遇的亲兵哨一直没有出动,火铳里还有子弹,已经摆好阵子,准备把高杰打成筛子。 没想到,高杰与李成栋破阵之后,却不再进攻,反而举起长枪,跪在地上高呼:“陈将军,末将高杰愿弃暗归明……” 此时马洪建率领麾下将高杰后路堵死。 陈明遇愣住了:“你说什么?” “投降!” 高杰倒也光棍,不仅扔了手中的兵刃,也解开铠甲,脱掉棉衣,露出上身。 高杰其实也不傻,他在对阵的时候,就发现睢阳军将士装备的火铳实在太多了,当然的火铳手,是他利用了亲兵,消耗掉了火铳的子弹,可陈明遇周围的亲兵,一直没有开枪,枪里肯定有子弹。 高杰掏出邢巧儿的密信,高高举起。李成栋虽然不解高杰的真正用意,不过他向来以高杰马首是瞻,高杰负责动脑子,他负责动手。 李成栋也扔掉兵刃,解开铠甲。 陈传文上前,接过密信,检查一番,发现没有猫腻,这才递给陈明遇。 陈明遇并没有看信,他知道高杰会背叛李自成,可问题是,这会在崇祯八年的八月份,距离现在还有六个多月,怎么就投降了呢? 不过,陈明遇没有让高杰久等,而是解下自己的披风,学着古人的样子,走到高杰面前,将披风披在高杰身上。 陈明遇的披风,与普通将士的白色披风不同,这是一面黑色绒布的披风,虽然不厚,却让高杰感觉非常温暖。 “高杰,请起!” “谢将军不杀之恩!” 陈明遇敢走到高杰近前,并不是他相信高杰,而是他手中的驱猪神器,无论高杰再猛,陈明遇一下子可以让高杰瞬间倒在地上。 功夫再高,一电棒撂倒。 虽然高杰进攻受挫,让李自成感觉有些遗憾,不过,这一幕,却给李自成打开了思路,高杰虽然猛,在李自成麾下,比高杰更猛的是刘芳亮和刘宗敏,还有一万多精锐的老营人马,他对攻破陈明遇的大阵有了信心。 “收兵!” 李自成收兵的时候,陈明遇这才起着高杰和李成栋前往睢阳军的中军大帐。 睢阳军的中军大帐,与李自成的中军大帐,完全不是一回事。陈明遇中军大帐里,地上铺着光滑的布(防水帐篷布),里面烧着柴火炉,外面寒风呼啸,里面却温暖如春。 “高将军,李将军,且做!” 陈明遇坐在中军大帐的主座上,这才展开邢巧儿的密信,他展开一看,上面是娟秀的蝇头小楷,上面告诉陈明遇,她派高杰前往军中送信,希望与陈明遇联手攻破李自成大营,信中甚至画出了李自成大营的布置,以及前后左右各营头人数以及兵马配置。 邢巧儿还告诉陈明遇,她本是官宦之后,全家被李自成灭门,希望陈明遇相信她,无论陈明遇相信不相信她,今夜五更,她就会在营中放火为号。 陈明遇也没有想到,邢巧儿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在阳固镇已经耽误三天多时间,他虽然成功的挡住了李自成,可张献忠还是像历史一样,从陈州(今周口)杀进归德府,归德府城他倒是不担心,可担心周鼎以及睢阳卫。 万一睢阳卫和历史上一样一哄而散,万一睢州被攻破,袁可立估计一家老小都跑不掉,周鼎恨陈明遇,何尝不恨袁可立? 所以陈明遇准备给李自成来一个天女散花。 陈明遇望着高杰和李成栋道:“高将军……” 高杰躬身道:“陈大人,卑职字英吾,你叫我英吾就好!” “英吾!” 陈明遇拍了拍高杰的肩膀道:“你能弃暗投明,本官甚是欢喜,你的功劳,等消灭流寇后,本官自会禀告朝廷,为你论功行赏!” “来人!” 陈明遇道:“让伙房准备饭菜,先让兄弟们饱餐一顿!” 饭菜其实一直在做,特别是几十锅的大米粥,当然,这些米粥与睢阳军的伙食没有办法相比。 不过,在高杰和李成栋眼中,他们四五千人,只有他们二人的亲兵,不到五百人才是他们的兄弟,这五百来人来到用餐的帐篷里,看着睢阳军给他们准备的饭菜,顿时惊呆了。 白面面条,白面馒头,还有白菜炖猪肉。 “这是给我们的饭?” 高杰目瞪口呆,他在李自成军中,地位算是高的了,哪怕被李自成剥夺了左营的统兵权,他的待遇还是与以前一样,吃最好的饭菜。 可问题是,哪怕是李自成,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白面馒头,他当然不知道,这种白面馒头用了科技。 五百人同时进餐,那场面非常壮观,简直就像五百头猪在疯狂进食,就连高杰也没有例外,五百余人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连盘子也如同狗啃的一样干净。 高杰打了一个饱嗝,李成栋在他耳边低语一阵,他目瞪口呆地道:“真的?” “真的,我都打听清楚了!” 李成栋道:“陈大人的兵,一个月有二两银子,官越高,银子也多,哨长每月就有十两银子!” 高杰不以为然地道:“才十两银子?” “哨长,就是总旗官,管五十个兵!” 李成栋的目光望着马洪建道:“你猜猜他什么官,多少两银子一个月?” “他手底下有好几百个甲士,应该是大官吧?” “他是百总,每个月五十两银子,睢阳军就五个百总!” 李成栋接着道:“但是……” “但是什么?” “睢阳军所有人都可以吃饱饭,就咱们这顿饭,就是睢阳军的普通一餐!” 李成栋道:“你可知道,陈大人还给所有将士,每个人盖一套房子!” “什么?有这样的好事?” 高杰起身,跪在陈明遇面前道:“大人,高杰愿为大人效死!” 他想投降官军,可问题是官军的待遇真不怎么样,在贺人龙那里待了两个多月,就连贺人龙这个总兵,吃的也真能算不错而已,绝对不能像陈明遇的兵这样,天天白面馒头管够,偶然还有肉吃。 陈明遇微微一笑:“睢阳军军纪有严!” “高杰不怕,能吃饱饭就行!” 陈明遇对收高杰还是有一定想法的,他沉吟道:“不过……” “卑职明白!“ 陈明遇一愣:“你明白什么?” 陈明遇心中其实并没有想要计划。 高杰却道:”今夜我带着兄弟们打头阵,与邢巧儿里应外合,斩李自成首级,纳投名状!“ 第088章今天要发大财了 陈明遇不知道如何评价高杰,他在跟随李自成的时候,高杰是是一个战功显赫的将领,深受李自成的信任。然而,他与李自成兄弟关系,导致他对李自成怨恨,他被李自成撤职,也体现了李自成对管理方面的不足。 陈明遇根据后世的记载,高杰是拐跑了李自成的第二任妻子邢巧儿,跟着大明成了镇压流寇的急先锋,他击败过张献忠,追杀李自成六十余里,表现出了他极为冷酷无情的一面。 当然,他被许定国设计杀害,最终死在了内部斗争之中,从历史评价来看,高杰被形容为“有勇无谋的莽夫”,民间则称他为“明末第一搅屎棍”。 他的行为和决策常常被认为是不明智的,导致了他最终的悲剧结局。然而,他的一生也展示了在乱世中顶流人物的复杂性和多面性,这是草根的悲哀,也是小人物的悲哀。 高杰有错吗? 至少说,他被撤退,就是场职最典型外来和尚好念经,他是李自成的元老,左营统领,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替李自成招降贺人龙,结果回来的时候,自己的位置没了,自己的部曲也没了。 换个人都会有脾气,同样的问题是,陈明遇如果用高杰,如何平衡他内部的关系?李自成一招失误,让高杰怒而背叛,可陈明遇如何处理不好,睢阳军内部的事情,同样也会出现类似的高杰。 最让陈明遇想不通的是,你投降就投降吧?为什么还要对睢阳军将士造成重大的杀伤?当然,站在陈明遇的角度,他其实明白高杰的打算,他是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高杰看着陈明遇没有表态,心中开始冷了下来。 陈明遇道:“高英吾!” “卑职在!” 陈明遇道:“你跟我走一趟吧!” “是!” 陈明遇带着身边就跟着陈传文和张明远,张明远这个秀才,也被陈明遇正式收为睢阳军的一员,担任陈明遇的传令兵。 陈明遇不怕高杰反复,因为他有驱猪神器,随时可以教高杰如何做人。 高杰看着陈明遇往后营方向走,越走血腥味越浓,这让他感觉隐隐有些不安,不过高杰也是聪明人,他没有追问陈明遇。 陈明遇如果想要告诉他,他不问陈明遇也会说,如果陈明遇不想说,他问也不会说。 陈明遇来到一座独立的军营,这是一座用大车组成的军营,与普通士兵的营房不同,这里并没有一座帐篷,所有的帐篷,全部搭在大车上。 “啊……” 陈明遇来到睢阳军的伤兵营,就听到伤兵营里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是……” 陈明遇也在苦笑,后世自然是有麻药,可麻药是违禁品,他没有办法获得,少量获得麻药还成,可是大量获得就不容易了。 “睢阳军的伤兵营!” 陈明遇刚刚进入伤兵营,马洪建这个百总躬身道:“拜见大人!” 当马洪建看到陈明遇身后的高杰时,他的勃然大怒:“你来做什么?” 此时马洪建身边的士兵,纷纷拔刀枪,怒视着高杰。 高杰此时有些明白过来,陈明遇让他来伤兵营的真正用意,他想加入陈明遇的部队,首先要处理好,与陈明遇嫡系人马的关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来向诸位兄弟赔罪!” 高杰认真地道:“以前我们各为其主,现在高某投靠陈大人,咱们算是一家人……” “放屁,谁跟你一家人?” 马洪建还想请求陈明遇主持公道,陈明遇已经进入了正在手术的帐篷内。此时正在救治伤兵,负责手术的是睢阳军医护兵哨长,也是陈明遇的徒弟陈天赐,陈天赐是陈明遇从归德府购买的十七名少年之一,从简单培训到可以动手手术,仅仅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陈天赐天赋很高,主要是,大明有太多伤病患者可以供他练手,仅仅在睢阳兵变过程中,陈天赐作为医护兵队的队长,他和十二队员就处理了三百多名受伤的士兵。 “都用点力气,摁住他,别让他动!” 陈天赐一边大吼,一边用锋利的手术刀清理着一名伤兵的坏死的皮肉,鲜血不断地涌出,但陈天赐却丝毫不慌。 陈明遇进来的时候,手术基本上完成,陈天赐正在进行了最后的伤口处理,陈天赐大喜:“师父!” 陈明遇戴上手套,拿起医用棉,擦拭着伤兵的伤口,指挥道:“用雪冰他的额头,不让他睡着!” 原本已经陷入昏昏沉沉的伤兵,被雪一冰额头,瞬间就清醒过来,他看到陈明遇,满脸激动。 陈明遇其实是一个半吊子,他这个归德府神医,其实是冒充的,别看他是救了袁可立,又是救了很多人,还成了济世堂的神医。 他其实并没有正式学过医,不过还真接触过一定的医学知识。他在老家的时候,他隔壁的邻居陈卫国,是一位祖传中医,后来他参军以后,在部队做了六年卫生员,八三年从部队退役以后,就在老家开了一个诊所。 陈卫国在当地非常有名气,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却没有人愿意学医,陈明遇在小的时候,家里穷,没有钱给他买零食,他就去邻居家的诊所,帮着打下手,收集诊所的输液瓶、纸箱之类的卖钱。 陈卫国很喜欢陈明遇,就教他如何识药理、背汤头歌,只是后来陈明遇上了初中、进县城读高中,就与陈卫国接触少了。 陈明遇道:“天赐,酒!” 陈明遇从陈天赐手中接过酒,将酒葫芦递给伤兵嘴边:“慢慢喝点酒,暖暖身子!” 五粮液缓缓入喉,伤兵有了一些精神:“大人!” “不要说话,注意节省体力!” 陈明遇望着陈天赐道:“伙房正在熬制肉汤,等出锅了,每个人必须喝一碗,睡觉的时候,一定要烧着火炉,不要怕费钱!” 伤兵张着嘴,眼泪哗哗直流,他是东江军老兵出身,是打过十数年仗的老兵,也跟过多个将军,他的伤太重,放在东江军的时候,有良心的将领会给他一个痛快。 可陈明遇却还在极力救治他。 高杰的一个反冲锋几乎把前局的三个战兵哨给打残了,伤兵营里光失去战斗力的伤兵,就多达六十八人,其中重伤员十九人,幸亏陈明遇给全军将士装备的钢片编制的铠甲,否则死的就不是七个人,有可能是七十个人。 至于说轻伤员,还多达五十余人,三个哨一百五十人未受伤的仅有十数人。 陈明遇一个一个查看这些伤兵,用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每名伤员,都说几句话,让他们知道,陈明遇在意他们。 陈明遇此时也感觉自己有些虚伪,他就如同后世的老板一样,鼓励员工,给员工画大饼,比如说,娶媳妇,生个大胖小子之类。 等陈明遇出来的时候,发现高杰和李成栋都不在外面,陈明遇不解地问道:“高杰和马洪建他们呢?” “在外面!” 此时睢阳军的校场中,高杰与马洪建的较量,已经落下帷幕,马洪建和高杰各率领五十人,进入对战,马洪建完败,方思明大怒,就要趁马洪建讨回公道,可王铁柱制止了方思明:“你不要去了,你打不过他!” 方思明非常不服气,与马洪建所部不同,左局才是睢阳军最精锐的部队,成军时间最早,训练时间最长,全员都是老兵。 王铁柱正准备劝方思明。 “大人到!” 众将士急忙起立:“拜见大人!” 陈明遇望着马洪建,此时马洪建的脸已经胖了一大圈,显得挨了不少拳脚。 陈明遇望着马洪建道:“洪建,你们这是……” 高杰道:“大人,我与马兄弟切磋一下拳脚,没动真格的!” 说着高杰还亮起了手中的木枪,这种木枪在顶端用厚布包裹住了枪头。 陈明遇道:“洪建,你知道你和高杰的差距在哪里吗?” 马洪建此时感觉非常窝囊,他负责的防区被高杰冲散了,如果不是高杰投降,高杰就会冲到陈明遇面前,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耻辱,他在得知高杰投靠陈明遇后,就与高杰约架,再比试一场。 没想到这次败得更惨,他和麾下五十人,几乎人人都判定了“阵亡”,反观高杰那边,仅仅六人受伤,几乎取得完胜。 可高杰麾下亲卫装备的还是更差的铠甲,不少人还是牛甲铠甲、或者是棉甲,防御能力远远不如睢阳军的钢甲。 马洪建道:“请大人责罚!” “是应该责罚!” “现在是战时,暂时记下,将来回营,一并计算!” 陈明遇望着在场的睢阳军将士道:“你们知道差距在哪里吗?” 王铁柱道:“高杰麾下的兄弟,都是老兵!” “回答正确!” 陈明遇道:“老兵和新兵最大的区别,就是生与死的区别,老兵是什么?老兵不是老兵油子,从军多年的老兵油子,混得再久,那也是油子,老兵油子!” 众人哄然大笑。 陈明遇道:“什么是精锐老兵?王铁柱算是一个,他多次了出生入死,他从来不会嫌弃自己的装备不好,不会抱怨自己手中的家伙不趁手,他们只会把自己手中的家伙,利用到最大化,老兵不会望着敌人的刀枪抱头鼠窜,而是想着如何致命一击,老兵不会望着枪林弹雨逃跑,而是想着接近敌人,与敌人白刃搏杀……” 陈明遇说到这里的时候,作为亲身经历的马洪建和前局的将士,终于明白过来,他们与高杰麾下的亲兵,差距在哪儿了。 马洪建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他错的太离谱了。 睢阳军最大的优势,就是他们装备了足够多,足够精良的火铳,他们的火铳与朝廷制式的火绳火铳不同,而是自来火。同时也装备了大量的火炮,他们一个队十二人装备的火铳是十二支。 其中队长和监事,装备的是双联发短火铳,只要配合好,火铳可以保持持续的火力输出,特别是队长的双联发火铳,本身就是弥补遇到高杰这样勇猛的勇士。 双联发燧发式短铳,枪管仅十二厘米,口径与火铳一样,在十五步之内,可以射穿三层铁甲,他们在训练中,火铳在开发的时候,保持着三段击,就是一人射击,一人准备,射击后前排火铳手后退装弹,第二人上前射击,第三人准备。 可是在他们实战中,他们把训练的三段击给忘了,特别是不少队长,腰间的短铳根本就没有发射。 睢阳军最大的火力优势,被悍不畏死的老兵冲散了,特别是看到第一阵鸳鸯阵被攻破,左右两翼士兵,急忙过来支援,他们因为防守的距离太长,在五十至八十步的距离就开火了。 可问题是,他们手中装备的火铳是没有膛线的火铳,五十步想击中目标,几乎不太可能,通常情况下,睢阳军火铳手开火的距离是二十步,甚至是十步。 不过,这件事还不算是坏事,至少高杰获得了睢阳军上下将士的认可,军队是一个讲实力的地方,高杰虽然是流寇出身,直到现在,睢阳军将士发现,高杰其实已经手下留情了,如果他真杀拼到底,估计睢阳军的损失更大。 晚上的时候,高杰与众将士一起,又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陈明遇望着高杰道:“英吾,成栋,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们睢阳军与其他官军不同,军纪极严,我们睢阳军是按戚家军的军法训练的,你们如果受了不约束,最好还是……” “大人放心!” 高杰还没有说话,他的一名亲兵嘟囔道:“大人让俺们天天这样吃,让俺干啥俺们干啥,绝对没有二话!” 第二顿饭,让高杰以及李成栋麾下的老营亲兵嚎啕大哭,早知道当官军能吃这么好,谁愿意当流寇? 陈明遇道:“那好,今天本官宣布一条新军规,斩李自成麾下老营老兵一人,赏银十两,斩掌旅(百人长)赏银二十两,都尉赏赐百两,将军赏银千两!” 高杰与李成栋对视一眼,心中狂喜,发财了。 第089章李自成死了 陈明遇这一次并没有宣布像以往一样,每名普通的士兵斩首赏银五两,因为李自成麾下的超过一半的都是炮灰,也是他们挟过而来的普通百姓。 陈明遇以前的时候,还因为流寇大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事实上,通过张明远得知,其中超过三分之二的百姓,都是被逼着从贼的。 不从,那就是死路一条。 陈国栋道:“大人,我们怎么知道哪些是流寇老营老兵?” 陈明遇还没有回答,高杰淡淡笑道:“其实很好认的,长得壮,谁就是老营精锐老兵,在李自成麾下,只有老营的老兵待遇最好,不仅可以吃饱,还有酒喝,他们都披着铠甲。” 陈明遇点点头道:“那些瘦得皮包骨头的,一看就知道被挟裹的百姓,等俘虏他们,让他们去挖煤,去烧石灰,去修路,也给给众位兄弟盖房子,都有大用处!” 高杰可熟悉李自成麾下的全部将领,可陈明遇麾下的那些士兵,估计连李自成都认不清。 随着全军将士吃完饭。 陈明遇朝着张明远摆摆手:“明远!” “大人!” 张明远来到陈明遇身边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陈明遇道:“你去安排一下,让辎重营那边调一百坛好酒,送给俘虏们,让他们配合咱们演一出戏!” 张明远瞬间就明白过来:“是!” 张明远急忙出去。 陈明遇望着众人道:“诸位,赶紧回营休息,今晚杀贼!” “是!” 众将士领命。 不多时,一群流寇俘虏就被睢阳军将士叫了起来,他们按照四五十人分一个帐篷,帐篷里燃烧着篝火。 每个人发一个酒葫芦,葫芦里装着掺了水的普五, “哥俩好啊!” “六六六啊!” “五魁首啊!” 睢阳军大营里响起了阵阵划拳耍酒令的声音,还有不少将士大呼小叫,非常快活。 潜伏到睢阳军大营附近的眼线,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了流寇大营中的李自成。 李自成望着刘宗敏道:“宗敏,你怎么看?” “陈明遇治军极严,对阵以来,从来没有发现这样的事情,他在诱敌!” 刘宗敏道:“大王,万万不可上当!” “我可没有想过要夜袭!” 李自成淡淡地笑道:“高杰已经试出了陈明遇的虚实,明天咱们不计伤亡,一战拿下陈明遇!” “大王,明天俺老五打头阵!” 过天星张天琳起身请战。 他本身是在李自成麾下排第五,位在一只虎李过之后,可随着刘宗敏成了二当家,他这个老五也只剩下一个名头,他成了刘宗敏的五位副将之一,与张黑脸、高杰麾下李成栋、刘芳亮麾下柯天相平级。 这对于无老而言,简直生不如死。 李自成点点头道:“好,让陈明遇见识见识过天星的厉害!” 就在说话间,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李自成大惊:“怎么回事?” “禀告大王,明军向我们大营开了一炮,没有什么损失!” 刘宗敏道:“这个陈明遇也就这点能耐了!” 望着大帐里,李自成麾下众将领推杯换盏,好不快活,最紧张的人,莫过于邢巧儿,她心里想不通,陈明遇为什么还要故意…… 直到此时邢巧儿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故作无聊地道:“你们喝吧,妾身回去先歇息了!” “夫人好好歇息!” 李自成对邢巧儿也失去了以前的新鲜感,相对女色而已,李自成更在意权势。 与昨夜里一样,睢阳军又向流寇大营发射炮弹,得益于流寇大军已经迁徙了大营,睢阳军的火炮,已经无法直接打进流寇大营中。 深夜子时,睢阳军大营中,三盏孔明灯,缓缓升起。 位于流寇大营中的邢巧儿,看着这红黄绿三色的孔明灯,她激动得想哭,这是她与陈明遇约定的信号。 邢巧儿在流寇大营中的心腹其实并不多,哪怕李自成后营之中,也有不少抢来的女人,其中九成九,与邢巧儿的遭遇差不多,她们都是出身豪门大户,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官员或富户的妻妾。 可问题是,这些女人被驯服了。像邢巧儿这样,对流寇保持着深仇大恨的女人,反而没有几个,这主要是与大明的社会风气有直接关系。 就像陈明遇在进攻秦五所部的时候,也营救了一百多名女子,这些女人特别得知获得自由以后,非但没有开心,反而趁机自杀。 当时陈明遇非常不理解,在王微的解释下,他才明白过来,这些被土匪掠走的的女人,都失了清白,他们就算回家,夫家不要,娘家不留,天下再大,她们无处可去。有些大户人家出身的女人们,更是担心影响家族的名声。 邢巧儿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掌握了李自成的辎重营,三年下来,却只有十数名心腹,她将心腹召集起来分成两波,一波在大营里准备制造混乱,一波人也就是四个人,准备等李自成回来的时候,暗杀李自成。 可问题是,邢巧儿这次失算了,直到二更天的时候,李自成依旧没有回来,邢巧儿望着心腹吴婶道:“吴婶,你去大营那里看看,大王在做什么!” “是!” 吴婶其实年龄不大,不过三十五岁,然而,她却是一个有当祖母的人了,只不过她的丈夫、儿子、孙女,全家十九口人,全家被流寇杀光,若非当时邢巧儿护住她,她会被流寇杀掉。 就在吴婶前往李自成的中军大营时,高杰、李成栋也率领他们二人各自的亲兵,共计五百人,分成左右两路,在夜色的掩护下,向流寇大营摸去,为了避免过早惊动流寇,所有人都咬着木棍。 陈明遇在大营前,等待着信号。 “左局甲哨就位!” “左局乙哨就位!” …… “后局丙哨就位!” 陈明遇深深吸了口气,这一战有胜负关键,其实并不是高杰和李成栋,而是他现在手中的二十个战兵哨,本来陈明遇可以出动二十五个哨,一千两百五十人。可因为高杰的反冲锋,几乎三个哨失去了战斗力。 现在只有二十个哨可以投入使用,具体战斗,陈明遇就不再指挥了,在夜里,没有通信设备,他根本无法指挥这二十个哨。 甚至说,像方思明、陈国栋包括王铁柱,他们五个百总,一样也无法直接指挥军队,只能任由各哨哨长根据战场实际情况,自由发挥。 “开始吧,听火光为号,只要流寇大营火光亮起,各哨按照计划开始直接进攻。” “是!” 随着方思明、陈国栋分别率领各自局部直属部队摸向流寇大营,陈明遇身边只剩下马洪建和陈传文。 陈明遇则望着早已严阵以待的火炮炮组道:“火光就是目标,只要流寇大营起火,你们就按照规定的区域,发射炮弹,不要心疼炮弹,有多快,就给本官打多快!” “是!” 陈明遇登上望塔,他从空间里取出无人机,将无人机投弹装置安装在无人机上,并且将十二枚燃烧弹,挂在投弹器上。 终于,邢巧儿接到了吴婶的汇报:“大王已经歇息了!” “是跟那个田玉峰吗?” 吴婶点点头。 邢巧儿感觉莫名的恶心,李自成有一个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他其实是一个双性恋,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李自成的心腹田见秀田玉峰,就与李自成是断袖之恋。 “算了,开始吧!” 流寇大营中突然燃烧起火光,这种火不像是普通的木柴或其他易燃物,从火光出现,到烧起几丈高的大火,仅仅眨眼之间。 陈明遇知道,这是邢巧儿的人,找到了陈明遇提前布置流寇大营的火油罐子,这种用水缸制成的汽油凝固燃烧弹,里面还放着三至五枚用黑火药制成的炸弹。 当然这种用小瓷瓶装着的炸弹,威力不算太大,也就一两斤黑火药,五六个也就十来斤黑火药,但是将这水缸约莫两百升汽油凝固燃烧弹炸开,还是问题不大的。 “轰轰轰……” 数个汽油凝固燃烧弹开始爆炸,每一个水缸里面的的炸弹开始引爆炸,随着爆炸的冲击波,这些埋在在雪地里的汽油凝固燃烧弹,如同天女散花一样,到处开始播撒火种。 随着流寇大营的大火越燃越旺,特别是汽油凝固燃烧弹引燃了流寇大营中的粮食,柴火、草料,还有帐篷,火势已经无法收拾。 不少被烧中的流寇,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李自成也第一时间,赤着身子冲出大帐,他身后就是田见秀。 李自成大吼道:“怎么回事?” “轰轰轰……” 已经将火炮发射阵地前移的睢阳军炮兵,按照计划,开始对流寇大营展开炮击,趁着火炮齐射的动静,在望塔上观阵的陈明遇,也启动了无人机。 无人机迅速升空,区区不到三公里的距离,半分钟就飞到了流寇大营上空,此时流寇大营一片混乱。 高杰一脸狰狞地大吼道:“兄弟们,杀……” 两名流寇头目看到高杰,他们还愣在当场,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高杰却一枪将他们刺倒在地上。 周围传来阵阵杀喊声,李自成再傻也知道他中计了。 刘宗敏骑着战马,来到李自成面前大吼道:“大王,快走!” 李自成的大营之中,人马虽然多,现在已经全乱套了,他们根本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特别是冲得最快的高杰所部,已经几乎杀透了前营。 李自成也是一个狠人,咬咬牙道:“撤!” 李自成与刘宗敏等人开始吹响骨哨,这种独特的声音,对于老营精锐老兵来说,就是信号,他们开始慢慢朝李自成汇聚。 陈明遇控制着无人机,开始在流寇大营里寻找着李自成的踪影,虽然他第一时间将无人机飞向李自成的中军大帐,可是当时李自成冲出来的太快,无人机还没有飞过来,等无人机飞来的时候,李自成已经与刘宗敏汇合了。 直到李自成身边人马越聚集越多,当他身边有两三千名流寇精锐的时候,陈明遇终于找到了李自成,当然,陈明遇其实并不认识李自成,他看着威风凛凛的“李自成”,按下无人机的投掷命令。 连续六枚燃烧弹向李自成方向落下,四枚汽油燃烧弹在李自成周围形成一个面积超过三四百平方米的火海。 李自成被火海吞噬,瞬间烧成了火人。 第90章当老子是软柿子 陈明遇通过无人机,观察到睢阳军的二十个战兵哨,与高杰、李成栋所部,都取得了全面突破,此时的流寇大营,已经彻底失去了指挥,乱成一团。 高杰还是发挥他以往的特色,率领麾下亲兵,猛打猛冲,虽然无人机无法收音,陈明遇也听不到现场的声音,却发现高杰所部越打人数越多,从最开始两百多人,慢慢汇聚了四五百人,不少流寇遇到高杰,就临阵倒戈。 相较而睢阳军的推进速度就慢得多了,他们就像一台巨大的推土机,不应该像是一台配合精密的收割机,睢阳军以每队为一个作战小组,前面的重盾手负责掩护推进,后面的火铳装填好子弹,就直接架在盾牌上,向面前的流寇开枪。 枪声响起,流寇应声而倒,睢阳军现在表现相当出色,他们不再像当初高杰进攻时那样,距离五六十步就开枪,而是顶在流寇的脑门上开枪,只要枪声响起,流寇就倒下一大片。 这让李自成大营中的流寇非常绝望,在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流寇大营中的普通炮灰,就跪在地上投降,敢反抗的都是那些流寇精锐,可问题是,他们明明拥有官军十数倍的人数优势,真打起来以后,发现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手中的弓箭射向官军,官军将士几乎不躲,只是略微低头,就继续冲锋,他们的弓箭,射在睢阳军将士身上,火星四射,箭矢根本就射不进去。火枪也好(数量很少),弓弩也罢,远程兵器,没有取得半点效果。 他们就想着冲上去,白刃搏杀,这让他们更加绝望,睢阳军将士根本就不跟他们拼刀,直接是火铳手顶头脑门开枪,特别是官军的火铳,不需要点燃火绳,至于说他们想用人海优势,可他们刚刚集结起来,睢阳军的炮弹就呼啸而来。 平心而论,他们遇到过的官军不少,无论是各地的卫所兵,还是精锐的边军,可他们从来没有遇到睢阳军这样的军队,你们的人还在冲锋,难道不怕炸到自己人? 睢阳军的炮兵还真不怕,当然,不怕的前提是,他们的目标区域内,真没有睢阳军将士,李自成的流寇大营,东西约宽两千七百米,南北长约三千五百余米,在这个约一万四千多亩的大营内,陈明遇将这块区域,分成了如同棋盘一样的格子,中间以水缸燃烧弹,作为定位点。 每个炮组,负责一块区域,他们只需要用望远镜确定两件事,第一目标区域里有没有睢阳军将士,第二,目标区域有多少流寇是否具备开炮价值。 流寇也非常为难,少数人马打不过睢阳军将士,想用人多欺负人少,马上就会挨炮。 陈明遇也想玩步炮协同战术,非常可惜,他手底的兵,没有这个本事。 “大人!” 陈传文在望塔下兴奋地道:“各哨都按计划攻进去了!” “辎重营留守大营,全军准备,跟本官杀出去!” “是!” 陈明遇也顾不得查看轰炸情况,他将无人机上剩余的六枚小型燃烧弹,直接扔在人多的地方,随后收起无人机,放进空间。 陈明遇身穿防刺服,倒没有拿着刀枪,而是左右各一支长柄型驱猪神器,睢阳军的亲兵以为这是陈明遇的独门兵器,不少人都见过,陈明遇的棍法,那是碰着就倒,沾着就伤…… 此时的流寇发现四面八方都是官军,官军人数不多,他们冲了几次,反而损兵折冲,最让他们感觉无奈的是,李自成麾下八大金刚之一的赛张飞张黑脸,张黑脸也拥有万人莫敌之勇,一身蛮力连刘芳亮也不敢硬抗。 张黑脸是步将,不会骑马,可问题是他刚刚对上睢阳军的一个小队,就被监事熊文明用短铳打成了血葫芦。 高杰走到熊文明身边,拍了拍熊文明的肩膀道:“兄弟好运气,你杀了李闯将麾下的八大金刚之一的赛张飞张黑脸,按大人的意思是,这颗人头赏银一千两!” 高杰也羡慕这个好运的熊文明,他对睢阳军还不太了解,但是看着熊文明胸口有一颗铜质的扣子,代表着他是一名队官。如果是哨官,就有两颗铜扣,到了百总级别,就是三颗铜扣。 睢阳挂着三颗铜扣的人只有五六个。 高杰想立功,可问题是,他直到现在,还没有遇到李自成麾下的将领,虽然斩杀了六名都尉级别的头目,可都尉才值一百两银子。 就在这时,高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吼道:“李自成,哪里跑!” 尽管李自成此时穿的是一件普通的铠甲,但是高杰却直接从人群之中认出了他,有几名流寇老兵挥刀扑向高杰,大骂道:“叛徒!” “叛恁娘!” 高杰手中的长枪连挑带刺,转眼之间就将四名流寇老兵放倒,他抢过一匹战马,翻身上马,长枪一指:“跟上我,杀了李闯,大人赏银万两!” 赏银万两还真不是陈明遇颁布的赏格,可高杰身后的亲兵,还有睢阳军将士听到这话,嗷嗷叫地朝着李自成杀去。 此时的睢阳军将士如同猛虎下山,杀得流寇老营老兵节节败退,火铳声阵阵,宣告着一条条生命的终结。 与高杰麾下相比,睢阳军还是文明了,高杰麾下的亲兵以及临阵倒戈的旧部,最擅长的就是以乱打乱,看着李自成麾下在逃跑,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短柄斧头、锤子、透骨钉、甚至是长枪,各种武器甩向狂奔的流寇,这些武器取得不俗的战果,不少流寇被砸中,倒在地上,他们这才冲上去,手起刀落,一颗颗脑袋就被砍了下来。 “太残暴了!” 陈国栋看着高杰杀起流寇来,丝毫不手软,他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暗想,一定要提醒陈明遇,高杰此人非常勇猛,弓马娴熟,在睢阳军中,只怕最猛的王铁柱也不是其对手,用倒是可以用,但必须防着他。 李自成匆忙逃跑,眼看着距离高杰越来越远,随着他身边聚集的流寇老兵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几十人,慢慢汇聚成了数百上千人,特别是李自成让人立起了闯字大旗。 他想吸引大营中的老营兄弟向他靠近,只是李自成没他国有预料到的是,睢阳军炮兵不像是其他军队,一旦双军接战,炮兵就不再开炮。 可睢阳军的炮兵,利用了格子战术,想打某个区域,只需要从提前划化的格子里寻找标尺,大差不差,基本上能够打进目标区域。 正是因为这点不同,李自成就悲剧了,三枚炮弹朝着他呼啸而去,这三枚炮弹,如同锋利的矛头,将李自成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人马,炸得七零八落。 别看睢阳军装备是佛郎机式火炮,可问题是,他们的炮管来自后世的无缝钢管,虽然火炮重量与朝廷铸造的五点五厘米中型火炮差不多,可事实上口径却比大型佛郎机火炮还大一些(八厘米),睢阳军的火炮内径是一零八毫米,倍径达十三点八九倍。 第一次挨炸之后,李自成的人马散而复合,可他刚刚再次聚集几百人马,火炮声再次传来,这一次火炮命中率不高,五枚炮弹,仅仅命中一枚。 李自成也发现不对劲了,他下意识地朝着明军大营方向望去,只见明军炮兵阵前方向,树立起十几座望塔,这种望塔,根本就不是搭建的,而是一辆辆大车,大车上的观察哨,发现目标,就开始向下面的火炮炮组指示目标。 李自成心一横:“宗敏,我们往官军的炮兵那里冲……” “好!” 刘宗敏也意识到,明军的火炮是他们的劲敌,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人马,几炮就打散了,再次集结就会更加困难。 李自成带着几百名人马,朝着睢阳军的火炮阵地方向冲去,只是李自成的命运齿轮,开始转动了,就在李自成朝着睢阳军火炮阵地冲来的时候,陈明遇带着睢阳军的主力正好出营。 陈明遇身边的旗手,打着一面“睢阳卫指挥佥事”的大旗,一面陈字大旗。 李自成看到陈明遇出营,身边仅有六七百名士兵,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明遇现在已经把李自成好不容易积攒的人马,给打得七零八落,李自成心一横,朝着陈明遇冲来。 陈明遇发现李自成带着几百人朝着他冲来,顿时惊呆了:“我草,当老子是软柿子好欺负?” 第091章被气得吐血昏迷了 陈明遇望着身边的将士大吼道:“火铳准备,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开枪!提前开枪,格杀勿论!” 众将士非常不解陈明遇的命令,可问题是,陈明遇在睢阳军的威望太高,没有人敢不执行陈明遇的命令,更何况,睢阳军将士阵亡以后,拥有三十六个月的军饷,那可是七十二两银子,如果是军官阵亡,抚恤补偿更多。 这些睢阳军将士巴不得可以用自己的一条烂命,给自己的家人换一条活路。 “且慢!” 刘宗敏望着李自成大声道:“大王,不对劲!” 李自成也醒悟过来,他们这几百人冲向陈明遇的散兵阵,按说他应该列阵应敌,可问题是,此时他们非常没有列阵,也没有恐惧,反而有些兴奋。 经过刘宗敏提醒,李自成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他不再身先士卒,而是任由麾下的过天星张天琳率部继续冲锋。 陈明遇率领的睢阳军各直属哨,虽然没有正式列阵,不是他们吓傻了,而是准备给这股流寇一记重击。 过天星距离陈明遇所部不过五六十步,终于看清了陈明遇所部将士,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他以为这是陈明遇故伎重施,用米粥团扰乱他们的冲锋队形。这一招对于普通流寇炮灰非常有用,因为这些流寇炮灰,一直以来都没有吃饱过,面对扔在地上的米粥团,他们会本能的弯腰去捡,也会去抢。 可过天星麾下率领的都是李自成麾下的老营精锐,他们或许会挨饿,比如说李自成被困在车厢峡的时候,可为了让他们保持战斗力,李自成忍痛杀了三千多匹战马,他们大部分时间有肉吃,有酒喝,别说米粥团,就是用银子砸他们,他们也不屑去捡。 就在双方接近二十余步的时候,睢阳军将士纷纷亮起火铳,毫不迟疑,直接端枪就开火。 “砰砰砰……” 如此近的距离,二十八点五毫米的燧发火铳对准大致方向开枪,都不会落空,二百多支火铳整齐开火,过天星麾下的流寇瞬间就中枪倒地将近两百人。 正在冲锋的流寇前锋,如果激流遇到顽石,冲锋之势戛然而止,不等这些流寇踩着袍泽的尸体冲上去。 陈明遇下令道:“投!” 数百颗白花花的东西飞向空中,如同下冰雹似乎的落在流寇阵中,不少白色的瓷瓶撞在流寇的铠甲上,应声而碎,里面黑乎乎的液体撒在流寇身上。 过天星张天琳闻到难闻的气味,意识到不对劲:“不好,快退!” 此时再想退,哪里还来得及? 呼啦一下,十几丈高的火势冲天而起,数百名流寇瞬间就变得了火人,他们暂时还死不了,发出了如同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陈明遇!” 李自成看着心腹老营的老兵,葬身火海,他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发起嚎叫声。这些老营老兵,求生意志非常顽强,作战经验也非常丰富,他们很多人,赶紧在地上打滚,或者是解开着火的铠甲,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只是非常可惜,他们现在是被汽油凝固燃烧弹点燃了,别说把身体埋在积雪里,就算是把燃烧的皮肉割下来,一样无法灭火。 直到此时,李自成这才明白,陈明遇的兵排成如此松散是方面投掷燃烧弹,陈明遇一排枪,几百颗投掷型的燃烧弹,一下子吞噬了他的六七百名精锐老兵。 “大王,快走,高杰那个叛徒又追上来了!” 李自成推开刘宗敏,大吼道:“我不走,我要清理门户,杀了高杰这个叛徒……” 不等李自成说完,刘宗敏一掌击晕李自成,将李自成扛起来,扔在马背上,他朝着李过道:“一只虎,掩护!” 李过道:“是!” 刘宗敏望着身边不足两百人的老兵,大叫道:“绕过去,以后再收拾高杰!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成栋看到刘宗敏只有不到两百人,他身边也如同高杰一样,已经多达千人:“姓刘的,哪里走……” 刘宗敏看着李成栋的长枪刺过来,他不慌不忙一把薅住枪尖:“撒手!” 刘宗敏是铁匠出身,他在打铁的时候,十六斤重的大铁锤,每天可以挥击上千次而力不竭,李成栋虽然勇猛,跟刘宗敏的力气没法比。 李成栋的长枪瞬间就被刘宗敏夺去,刘宗敏也不停歇,反手就朝着李成栋投去,长枪发出呜呜的破空声,一连刺中两名李成栋的亲兵。 随着刘宗敏带着李自成突围,这场战斗基本上落下帷幕。 “别杀我,我投降!” “别杀我,我也投降!” 不少反抗流寇看着李自成的大旗向西北方向转移,赶紧放下武器投降,他们也不想打了,老大都跑了,还打个屁? 就这样,越来越多的流寇精锐选择投降,陈明遇率领睢阳军主力人马抵达流寇大营的时候,战斗基本已经结束了。 有了邢巧儿这个内应,李自成麾下的后营,几乎没有抵抗,八千多名有技术的工匠,以及挟裹而来能识字的读书人,都被他交给了邢巧儿。 邢巧儿第一时间就下达命令:“任何人不许乱动,违令者斩!” 在以往的战斗中,李自成的大营并不是没有被官军袭击过,仅曹变蛟就袭击过两次,只有后营不乱动,反而是大营是一件好事。 还真是习惯害死人,他们倒是不动,等他们发现陈明遇冲进来的时候,再想动就晚了。 李自成在后营,还安排了数百名老营老兵,充当督战队,监督着后营的这些民夫和工匠。 一名独眼的流寇再怎么反应迟钝,也知道邢巧儿已经背叛了李自成,他举起长枪扑向邢巧儿:“贱人,你敢背叛大王!” 邢巧儿虽然出身军户,可是她却没有学过武,吓得花容失色,愣在当场,吴婶倒是勇敢,挡在邢巧儿面前。 陈明遇手中的短驱猪神器,打开强光手电,黑夜中这名独眼流寇下意识的用手挡住眼睛,陈明遇冲到对方面前,驱猪神器放电。 独眼流寇就抽搐着倒在地上。 “邢姑娘受惊了!” 邢巧儿淡淡一笑:“妾身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陈明遇道:“邢姑娘,你知道李自成的……” “大人请随妾身来!” 邢巧儿带着陈明遇来到一个独立的小营区,这座营区,与睢阳军的伤兵营一样,采取大车围起来,形成一座独立的营区,营区的面积不是很大,最多三四亩地的样子。 营区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马厩,马厩里有数百头耕牛,耕牛不远处,就是一排排四轮马车。 邢巧儿指着这一排马车,马车上都装着硕大的箱子,箱子上还贴着封条:“大人,这是李贼抢来的财物,共计有银子七十四万余两,一万三千多两黄金,丝绸共计一万五千七百匹,还有二十三车各种各样的金银首饰……” “我草!” 陈明遇不得不佩服李自成抢劫的手段,要知道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李自成与高迎祥还被困在车厢峡,他以行贿的方式,才逃出来。也就意味着,这些财物,是李自成最近四个月之内抢来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高杰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身后跟着足足五六百名骑兵,浩浩荡荡而来。 “大人,让李自成跑了,末将前来请罪!” 高杰嘴上说着请罪,嘴角都比AK还难压,他身后捆绑着两名满脸不忿的流寇,他指着其中一人道:“大人, 这是李自成麾下八大金刚之一,这是二只虎刘体纯……” 陈明遇拍了拍高杰的肩膀道:“英吾,你干得不错,非常不错!” 高杰接着道:“大人,李自成麾下的八大金刚之一的赛张飞张黑脸,已经被斩杀,还有过天星张天琳,据说被火烧死了,不知真假,还需要验证!” 陈明遇道:“这么说,李自成麾下八大金刚只剩四金刚了?” “大人,他最多只能剩三金刚了!” 高杰淡淡地笑道:“还有一个金刚已经归顺大人!”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此战,计你次功!“ 高杰微微一愣。 ”首功是邢姑娘,你有意见吗?“ 高杰躬身道:”大人英明,高杰心服口服!” …… 阳固镇西北方向四十里,夹河滩李自成从马背上醒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周围,此时跟着他冲出来的只有不到三百人,将领仅刘芳亮、李过、刘宗敏三人。 李自成咆哮道:“我的兵呢,我的兵呢?” 刘宗敏长长叹了口气,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刘芳亮也非常较惨,他被李成栋偷袭,肩膀上中了一枪(长枪),李过也非常惨,他本不是高杰的对手,被高杰当成沙包打,如果不是以前李过与高杰关系还算不错,他不见得可以活着跑出来。 一夜之前,李自成还有四万余大军,猛将如云,麾下八大金刚,可问题是,现在他只有不到三百人。 “噗嗤!” 李自成被气得吐血昏迷了。 第092章阴沟里翻船了 崇祯八年二月初七,北风如刀,寒风卷着雪粒子狠狠抽打在李自成的脸上,他终于从昏迷中醒来。 李自成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刘宗敏正在远处,挥刀砍杀着一群流民,在他的视线之内,如同一个修罗炼狱,到处都是尸体…… 有人,有马,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妇女,各种残缺不全的尸体,铺满了整条黄河故道。 一名流民妇女从尸体中爬了起来,她满是血污的手,伸向李自成,李自成下意识的摸向后腰,佩刀还在,他抽出佩刀,挥刀砍向这名女人。 “滚开!” 李自成猛地挥刀,刀锋卷着寒风。这名女人浑浊的眼珠里只剩下绝望的哀求,刀光闪过,一只枯瘦如柴、布满冻疮的手齐腕断开,飞出去砸在冰面上,像块破败的木头。 女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软倒在冰上,身下的冰迅速被温热的血染红,旋即又冻结成一片狰狞的暗褐。 李自成看也不看,一夹马腹,黄骠马嘶鸣着从女人身上踏过,骨头碎裂的声音淹没在风吼里。 李自成身边只剩下稀稀拉拉跟着不足三百骑,个个狼狈如鬼,他们逃出大营的时候,不仅没有机会携带粮草和银子,就连甲胄都没有多少。 本来他们是被陈明遇率部夜袭,仓促应战,不少人甚至连铠甲都没有来得及披上,当然,他们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刘宗敏就带着这支残兵,袭击了一支逃难的流民,这支流寇在黄河故道里避风,刘宗敏没敢挟裹这些流民从军,而是将他们杀光,从他们手中抢一些物资。 终于,刘宗敏满载而归,此时的刘宗敏头盔丢了,半边脸被火燎得焦黑,胳膊上出现一个血窟窿,只用一块破布胡乱缠着。 李过左臂软软垂着,显然已经断了,仅靠右手死死攥着缰绳;刘芳亮更惨,大腿上插着半截断矛,每颠簸一下,那矛杆就随着马的起伏微微颤动,带出丝丝缕缕的血线,滴落在冰面,迅速冻成细小的红珠子。 他们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残兵,踏着无数老弱妇孺的尸骸,疯狂地鞭打着同样疲惫不堪的坐骑,只想逃离身后那片吞噬了五万大军的血肉磨盘。 “大王,歇息一下吧!” 刘宗敏将一个酒囊递给李自成,酒囊虽然是捡来的,不过刘宗敏放在怀里暖着,多少有些温度。 李自成接过酒囊,满脸苦涩:“兄弟们……” “都折了!” 刘宗敏苦笑道:“若非高杰临阵倒戈!” 李自成恍然大悟,他们造反以来,不是没有打过败仗,但是至今为止,还没有败过这么惨的,虽然说,明军之中,也有像卢象升、曹变蛟、祖大弼、曹文诏等猛人,追着他们打。 可问题是,他们再猛也有限度,取得的战果,大都是他们抛弃的炮灰,可问题是,李自成麾下的一万多名老营精锐,却死伤殆尽。 在以往的战斗中,李自成的老营精锐老兵,可以与大明精锐边军打一个半斤对八两,面对普通明军,那是一面倒的碾压。 流寇是靠什么聚集起来的?答案是,大明官军不堪一击,大明官军不堪一击的形象已经植入了流寇的心中,形成了固有的印象。 如果承认陈明遇厉害,只怕会让流寇这股心劲泄掉,一旦失去这股心劲,流寇就再也难以整合起来,会对天下义军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特别是天下百姓,若是知道陈明遇这个猛将,两千多人一战近乎全灭他们五万余人马,他们还有未来吗? 本来李自成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刘宗敏给他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借口,高杰投降了,其实高杰并不是第一个投降官军的流寇,最早从流寇投降官军的是白广恩。 崇祯朝初期跟随大盗“混天猴”刘国能(后来绰号,闯塌天)造反作乱,也是刘国能的心腹大将,正是因为白广恩的背叛,刘国能从最初与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同时造反,后来还结为异姓兄弟。 正是因为白广恩的投降,刘国能当时差点裸奔,他当时比李自成现在还惨,李自成现在至少还有将近三百人,刘国能当时可是单人独骑从三边总督洪承畴包围圈中逃出来的。 李自成不愧为可以在明末流寇中单独列传的雄主,他杀伐果断,马上给这场惨败,盖棺定论:“正是因为高杰背叛,他才一败涂地!” 刘芳亮和李过也开始纷纷咒骂起高杰这个叛徒。 …… 李自成的大营中,田副爷田见秀终于见到了陈明遇,他以为陈明遇这个归德之虎,会是类似于一个曹变蛟一样的人物,曹变蛟二十一岁的时候,就成为了正四品游击将军,也是流寇望风而逃的猛将。 可曹变蛟符合他们对猛将的认知,因为长得虎背熊腰,尤其是双臂粗且长。陈明遇虽然与曹变蛟的身高差不多,都是六尺有余(一米八六),但是陈明遇却太瘦,而且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不像曹变蛟豹头环眼,满脸胡须,声若巨雷,陈明遇的脸非常白,白得不像是一个武夫,反而像是卢阎王。 卢阎王就是卢象升肤色白皙,人很瘦,胳膊上长着一根粗大的骨头,力气特别大,卢象升虽然是文臣出身,正牌子进士,却比武夫还武夫,他擅长使一柄镔铁大刀(嘉兴博物馆现有卢象升的练功刀重一百三十六明斤,约合现在一百五十六斤)。 田副爷田见秀是后来的绰号,他原来的绰号叫“ 锁天鹞”。副爷,是他在李自成军中的地位,他与刘宗敏是李自成的左右手。 “陈大人如何处置田某?” 田见秀亲眼看到睢阳军向李自成大营发起进攻,他是一个知兵的人,他看出陈明遇的兵,甚至比卢阎王的兵,打仗更为章法。真正做到了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正是因为车厢峡被困,勋阳被卢象升追得上天无门,这让田见秀有了退出的想法,他甚至在想,看来大明气数未尽。 陈明遇望着田见秀淡淡地道:“你最好还是在煤矿老老实实接受劳动改造,只要干满二十年,你就可以获得自由!” 田见秀非常愤怒,他怎么说,也是李自成军中的二号人物,别看李自成视刘宗敏为心腹,可以临时代替他发布军令,正是因为有他这个心腹可以制衡刘宗敏,李自成才敢放权。 刘芳亮会嫉妒刘宗敏,可田见秀不会,他与李自成那才是激情满满,感情牢不可摧,他很想挣脱束缚他的麻绳,上去跟陈明遇拼命,可是看着身边的翻山鹞高杰,李诃子李成栋,他暗暗熄灭了反抗的念头。 高杰的武功就不用说了,在十三家七十二营里可以排进前五,田见秀与高杰对战,能胜也非常困难,更何况还有李诃子,诃子原本指的是女性的内衣,又称为“抹胸”或“肚兜”。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这从侧面说明李成栋的胸肌发达,力气惊人,让他全副武装,他没有信心对战高杰和李成栋的联手。 更何况,陈明遇身边还有不好惹的方思明、王铁柱以及陈国栋,就连陈明遇这个年轻人,能够让高杰甘心臣服,恐怕也是一个类似于兰陵王一样的角色。 真正的人不可貌相。 陈明遇自然不知道田见秀在心里这样蛐蛐他,事实上,陈明遇只是一个空架子,卖相不错,实战在没有驱猪神器的帮助下,就是一个战五渣,对战普通人还凑合,面对高杰、李成栋甚至田见秀这样的高手,他是一招被秒的角色。 高杰臣服陈明遇,那是因为陈明遇有钱有粮食,可以让高杰吃饱吃好,还有美酒可以喝。 陈明遇现在还不知道,他降服高杰的法宝,居然是从后世买来的散装普五(普通五粮液)。 看着陈明遇对田见秀不感兴趣,高杰反而松了口气,他在李自成军中敢不服李自成,却不敢不服田副爷,那是因为田副爷不仅有手段,功夫高强,还深得军心,一呼百应,他论武功不是锁天鹞田见秀的对手,论管理能力,也远远不如。 陈明遇要是降服田见秀,地位只怕不会比他低多少,更为关键的是,田见秀明显有了投降的意思,他有能力迅速爬到他的头上。 此时的流寇大营中,到处都是尸体,特别是汽油凝固燃烧弹,被直接烧成灰的流寇还好些,还有不少人被烧成了焦炭,看着就恶心。 这也让睢阳军将士非常无奈,此战之中,斩首数量真不多,居然不到两千级,当然,这并不是李自成麾下只死了不到两千人,主要是汽油凝固燃烧弹之下,大都尸骨无存,更何况,睢阳军的六十八门火炮,半夜时间向流寇大营发射了一千八百多枚炮弹。 平均每门火炮发射三十多发,这些炮弹虽然不像后世的榴弹炮一样,一炸一大片,可问题是实心炮弹,只要碰着就伤,沾着就亡,在炮弹之下,很难保住完整的首级,斩首数量少,不代表真正死亡的人数少。 正是因为汽油凝固燃烧弹与火炮的加持下,这些投降的流寇数量虽然多,却非常老实,这一场无论如何也无法扑灭的地狱火,让这些流寇对睢阳军将士恐惧到了骨子里。 陈明遇望着张明远道:“战果统计出来了吗?” “统计出来了!” 张明远做这些事情,比赵延宗更擅长,陈明遇还以为大明的秀才,如同后世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只会掉书袋。可事实上张明远这个秀才,不仅精通四书五经,算学和统筹学都非常厉害。 这里不得不多提一句,虽然宋朝与明朝都是采取科举取士,进士、举人都可以做官,可事实上明朝官员的整体能力,要远高于宋朝,甚至甩清朝八条街,这主要是,明朝朱元璋,在开国之初,发现人才凋零,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文官帮助他治理天下。 为了有效管理国家、规范官员行为和保护百姓权益,仿照 《唐六典》 的体例编制了《大明会典》。 这部法典以六部官制(吏、户、礼、兵、刑、工)为纲目,系统记载了各行政机构的职能、运作规范及实例,旨在明确国家机关的权责分工与行政程序。 《大明会典》的编纂过程经历了多个阶段。最初, 朱元璋 在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敕修 《诸司职掌》 ,为《大明会典》的编纂奠定了基础。 随后,在 弘治年间 , 明孝宗 命 大学士徐溥 、 刘健 等人进行全面的修订和整理,最终在弘治十五年(1502年)修成 《大明会典》。 《大明会典》就是大明官员的工作职能,也是官员的岗位职责,以及行为操作规范,这也是明明科举不考业务技术,进士做官的时候,基本上可以合格的真正原因。 张明远躬身道:“此役,我军共俘虏两万七千八百九十三人!” 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陈明遇微微一愣:“怎么才这么点?” 陈明遇在接到邢巧儿密信的时候,得到了李自成大营中确切的人数,当时,李自成的五个战兵营(前、后、左、右以及中军)合计共计三万六千八百余人,辎重营里有八千八百多人,整个大营共计四万五千余人。 张明远正想着解释,突然留意到俘虏人群中有人神色不对,他大声道:“大人小心!” 话音未落,俘虏之中,两名莫约十二三岁的少年男女,一左一右,向陈明遇扑来。 张明远急忙挡在陈明遇面前,可陈明遇却直接推开了张明远。 两只锋利的匕首,刺中陈明遇的胸口和腹部。这两名少年男女如同猛虎一般,将陈明遇扑倒在地上。 他们二人手中的短刀,疯狂地捅向陈明遇,一刀接着一刀,快如闪电。 所有人目瞪口呆,现场一片寂静。 谁能想到俘虏之中的孩子居然想要陈明遇的命? 第093章张献忠的震惊 “保护大人!” 张明远的嗓子瞬间就破音了,他本是大明的年轻秀才,有着大好的前途,可是流寇却毁了他的家,将他的妹妹、父亲、妻子,全部残忍杀害。 张明远虽然一心想要报仇,可是他第一反应,并不是找陈明遇,而是找到了开封的河南巡抚玄默玄抚台,非常可惜,如果张明远拥有一个举人的学历,玄抚台或许会收下他,可问题是,张明远只是一个秀才。 整个大明一共录取了十万名举人,共计举行八十九场科考,平均每场一千多人,事实上举人的录取比例就是三十比一,但是秀才可就多了,每二十名秀才,才能考中一名举人。 在玄默玄抚台眼中,张明远这个秀才还不值得他拉拢,直到遇到了陈明遇,陈明遇不仅救了张明远的命,更是帮他报了仇,给他一个发挥才华的舞台。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哪怕张明远不会武功,还是扑向陈明遇,想用身体替陈明遇挡刀,只是,让张明远没有想到的是,陈明遇居然毫发无伤。 因为天气寒冷,陈明遇并没有披着厚重的铠甲,他穿的是羽绒服,外面则是花重金购买的防刺服。 这两名刺客,疯狂地向陈明遇身上捅刀子,他们连续数刀之后,这才发现根本就刺不进去,对方意识到陈明遇身上有软甲,就想拿着刀子捅陈明遇的脖子。 这个时候,高杰也冲了上来,他来到刺客跟前,这才认出这两名刺客居然是李自成的养子李双喜以及养女李锦凤。 高杰还真没有把李双喜放在眼中,他伸手抓向李双喜的脖子,想把他生擒,结果,李双喜反手就是一刀,如果不是高杰披着铠甲,这一刀足以给他开膛破肚。 陈明遇眼看着这两名少年出手狠辣,于是,驱猪神器开动。 “刺啦” 李双喜与李锦凤二人双双倒在地上抽搐着。 陈传文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起来吧!” 陈明遇并没有责怪陈传文,不是陈传文大意,就连陈明遇本人也没有想到。 陈明遇像没事的人一样,他还能怎么样呢?已经丢了大脸,再咆哮如雷?岂不是更加丢人? 陈明遇望着高杰道:“你认识他们吗?” “认识!” 高杰倒没有隐瞒,指着已经被捆成粽子的李双喜和李锦凤道:“他叫李双喜是李自成养子,他本姓张,是米脂人,崇祯二年的时候,被收为养子。” 李双喜瞪着眼睛:“我要杀了你!” 陈明遇突然想起,历史上李自成在进攻北京城的时候,麾下先登部队就是孩儿军,这是李自成的嫡系部队之一,主要由十四至十六七岁的少年组成。这些少年从小受尽官府和豪绅的欺凌,具有强烈的反抗性,是李自成军中不可忽视的力量。 李自成重视对孩儿兵的培养教育,通过精兵养子制,让具有战斗经验的精兵收养孩儿兵为养子,进行言传身教。孩儿兵在精兵的指导下,学习作战本领,勤学苦练,不少人成为机智勇敢的少年将士。 第二支以少年孩童组成的部队,叫童子军。年龄也在十二三岁至十五六岁不等,童子军大多是随军家属。因为这些少年热情高、单纯、好管理。 李自成将童子兵混编在各营各队中。童子兵主要从事非战斗性的工作,如养马、保管兵器、打柴烧饭、站岗放哨、鼓动宣传等。在行军作战时,童子兵负责携带辎重,极大地增强了主力部队的机动性。 “啪!” 高杰一巴掌抽在李双喜的脸上:“瓜怂!” “呸!” 李双喜倒不怵高杰,被高杰抽了一巴掌,他反而朝着高杰吐口水,并骂道:“叛徒,不得好死……” “瓜怂,瓜怂……” 高杰扬手又抽了李双喜几下,大骂道:“你真是认贼作父的瓜怂,你又不是李鸿基的种,你知道恁哒(父亲)是谁弄死的吗?” 李双喜道:“知道,是狗官……” “日八歘!” 高杰又抽了一下李双喜:“你还记得恁亲哒思啥吗?你是张桥恩的种,你叫张三虎,弄死恁哒的是一只虎李过,二只虎刘体纯也看着呢!” 李双喜瞬间懵了。 “大人!” 高杰没有理会李双喜,只是暗暗叹了口气,在他看来,李双喜行刺陈明遇,必死无疑,可问题是,陈明遇想的却是更多。 在这一战中,得益于炮兵的出色发挥,睢阳军伤亡非常有限,可问题是,哪怕李自成的老营精锐已经投降,反抗最激烈的反而是孩儿军和童子军。 哪怕收缴了这些孩儿军和童子军的武器,这些孩子依旧顽强反抗,就连陈明遇也差点受伤。 风卷着浓烈的血腥和尸体焦糊的恶臭,一阵阵地扑上来。 陈明遇极目远眺,视野之内,目光所及,是真正的尸山血海。 一队队睢阳军的士兵,沉默地穿行在尸堆之间。他们手中的长枪不再是杀敌的利器,而是用来翻动、拨开那些层层叠叠、姿态各异、冻得僵硬的尸骸的工具。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熟练,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每翻开一层,那被短暂覆盖的血腥和尸臭便猛地蒸腾上来,更浓烈几分。 几十上百辆牛拉的大车停在空地边缘,车上已经堆叠起小山般的尸体,手脚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空洞的眼窝瞪着灰蒙蒙的天空。 赶车的兵士面无表情,只在装车时偶尔低声呵斥一下疲惫的牲口。 几个医官带着随从,背着药箱,在尸堆边缘艰难地跋涉。他们主要的目标是那些在尸堆缝隙里偶尔发现的微弱呻吟,重伤但尚存一息的俘虏,或者被遗弃的伤兵。 一个医官跪在雪地里,正用剪子小心地剪开一个年轻流寇腿上被血和泥浆冻得硬邦邦的裤管,露出底下深可见骨、边缘已经发黑的伤口。 那少年兵双目紧闭,嘴唇乌紫,只有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水……娘……” 少年嘴唇翕动,发出破碎的呓语。 睢阳军的军医官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小锡壶,小心地往他嘴里滴了几滴温热的酒。旁边的助手迅速打开药箱,准备处理那可怕的伤口。 不远处,一个睢阳军的老兵发现了什么,用枪杆小心翼翼地拨开几具叠压的流寇尸体。底下露出的,竟是个蜷缩着的女人,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襁褓。 女人早已冻僵,身体硬得像块石头,保持着护卫的姿势。老兵蹲下身,试探着去碰那襁褓,里面竟传出极其微弱的、猫儿似的哭声! “活的!这里有个娃儿!还活着!” 老兵嘶哑地喊起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浓重的悲怆。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掰开那冻僵母亲的手臂,将襁褓抱了出来。周围的几个士兵立刻围了上去,有人赶紧脱下自己尚算干净的里衣,裹住那微弱的小生命。 陈明遇看着这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看着士兵们沉默地搬运、翻检尸体,看着医官们在尸堆里抢救微弱的生机,看着那被救出的婴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当场吐出来。 “禀大人!” 张明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战场初步清点完毕。贼首张天琳、张黑脸伏诛,尸首已验明;贼兵尸首……漫山遍野,不计其数。初步估算,李闯此役,遗尸当在两万以上,余者非死即俘,溃散者寥寥。” 陈明遇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两万具尸体。这个数字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让他透不过气。他目光投向那片巨大的、刚刚被肃清出来的空地。 空地上,还有三四千名女人,这些女人大都是被抢来的,有的是流寇头目和妻妾,有的则是营妓,无论是哪种身份,她们现在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大人,战……此战足可彪炳史册!李闯精锐尽丧,元气大伤,中原危局……” 张明远顿了顿,似乎想找个更合适的词,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暂解矣。此战皆是大人运筹帷幄之功!待清理完毕,当择高处立碑,详述此役,以彰我睢阳军赫赫武功,震慑宵小,激励后人!” 此时的张明远也没有了大仇得报的快感,他心里只剩下让人窒息一般的沉重。 陈明遇踏入那片清理中的战场,浓烈的死亡气息几乎令人窒息。脚下的土地早已被血浸透,又冻结成硬邦邦、滑溜溜的一片暗红冰面。 睢阳将士兵们见主帅亲临,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整齐行礼:“拜见大人!” 陈明遇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被翻捡出来的尸体,现场的尸体,大多数是流寇的炮灰部队,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冻僵的脸上凝固着临死前的恐惧、痛苦或茫然。 武器散落得到处都是,卷刃的破刀、折断的梭镖、粗陋的木棒、甚至还有农家的锄头、铁叉。 “大人,您看这个。” 一个年轻的队长指着刚被翻出来的一具尸体。 这是个穿着破烂长衫的男人,看年纪不过三十,像个书生。他俯身扑在地上,背部插着几支羽箭,身体微微蜷曲,双臂死死地护在胸前。 士兵们费力地将他翻过来,发现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团东西,被他的身体和冻结的血块牢牢封住。 张明远上前,小心地用匕首割开那冻硬、粘连的衣襟。一本沾满污血、被冻得硬邦邦的书卷显露出来。 封面早已破损不堪,但还能勉强辨认出两个模糊的墨字《论语》。书卷的一角,被死者的手指抠出了深深的印记。 陈明遇蹲下身,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拂去书卷封面上的冰碴和污雪。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陈明遇沉默地看着那半卷《论语》,许久没有说话。 周围只有寒风呼啸和士兵们搬运尸体的沉重脚步声。 “还有这里,将军。” 另一个方向传来喊声。几个士兵围着一具佝偻的老年尸体。老人穿着打着满是补丁的袄子,头发花白散乱,仰面倒在冰上,身体几乎冻成了弓形。 他枯瘦如柴的右手,却以一种超乎想象的巨大力量,死死攥着一件东西,一把铁匠用的长柄铁钳!那铁钳的尖端,深深地扎进了冰层里,仿佛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绝望的连接点。 …… 归德府城西南的官道上,张献忠自被李自成抢先以后,就拔营而走,他先是经陈州绕过阳固,直取归德府城。 为了拿下归德府这座中原第一府,他甚至连陈州城都没有攻克,就随便扫荡了几座城镇,获得补给之后,直扑归德府城。 此时归德府城,如同一只庞大的远古巨兽,匍匐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张献忠一脸感慨:“中原第一府,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这时,马蹄声响起。 一名信使来到张献忠身后:“禀告大王!” “何事?” 信使躬身道:“李自成栽了!” “什么?” 张献忠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自车厢峡之战以后,天下义军损失惨重,就连张献忠也仅剩不到一万五千人马,经过三四个月的发展,他虽然又有七八万人,可问题是,这些人马,大都是重新挟裹而来的,大都是炮灰。 可李自成并不一样,他的老营保存下来三分之二,骨干基本都在,放下天下十三家七十二营,李自成的实力是最强的,他甚至强过了闯王高迎祥。 第094章陈明遇一战成名 崇祯八年二月初八,归德府城南十五里打鸡园。 这座打鸡园是侯家的产业,原本是侯氏在城南的柴火院,天启四年阉党大举攻击东林党,侯恂落职而归,就像这座柴草园修缮一番,成了打鸡园。 打鸡园的来历,就是因为侯恂整日郁郁寡欢,以打园里的鸡为乐,故名打鸡园,虽然名字不雅,但,这却是一座具有中原风格的园林。 中原风格的园林虽然不如苏州园林名气大,但更具有自己的特点,那就是类似于城堡一般,拥有极强的防御功能。 张献忠带着人马杀进归德府城下,还没有拿下归德府城,却率先住进了侯氏的打鸡园,这座在侯家柴草园基础上修建的中原式的园林,坐落在归德府的古宋河河畔,是一座占地超过十数亩的堡垒式建筑群。 别看打鸡园建在城外,一般的土匪和小股流寇却奈何不了这座庄园,只是张献忠明显不是小股流寇,他在车厢峡之后,拥有一万五千余精锐老营人马,在攻克光州(今天信阳)、邓州,又扩军到了四万余人马。 面对张献忠的大军,侯氏的打鸡园直接投降,此时的打鸡园左跨院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 张献忠赤着毛茸茸的胸膛,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一只脚搁在鎏金的炭盆边沿,烤得靴底滋滋冒油星子。 他手里把玩着颗鸽卵大的东珠,那是昨天从侯氏抢来的。暖阁正中的红毡子上,侯家养在打鸡园里的戏班子正咿咿呀呀唱着《关云长单刀赴会》。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 扮关公的老生唱得声若洪钟,一柄刷了银漆的木刀舞得呼呼生风。 张献忠听得眯起了眼,粗大的手指跟着锣鼓点在膝盖上敲打。他爱听这出戏,尤其爱听关云长独闯龙潭虎穴的孤勇。 这让他想起当年在米脂县,自己单枪匹马挑了巡检司的壮举。坐在下首的养子李定国(张鸿远)却盯着戏台角落瑟瑟发抖的琴师,那姑娘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纤细的手指在弦上抖得不成调。 “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关公唱到酣处,木刀猛地劈下,带起一股风。 “好!” 张献忠拍着大腿狂笑,唾沫星子混着酒气喷了旁边侍妾一脸。他抓起案上的琉璃杯,仰头就要灌下那猩红的西凤酒。 暖阁厚厚的棉帘子就在此刻被猛地撞开,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子倒灌进来,吹得炭火猛地一暗。 一个浑身裹着冰霜的探子,连滚带爬地扑倒在红毡子上,正摔在“关公”脚下。他脸上全是冻裂的血口子,嘴唇乌紫,牙关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嘶喘。 戏腔戛然而止。锣鼓铙钹像被掐住了脖子,老生手里的木刀“哐当”一声砸在红毡上,滚了几滚。 满室死寂。只有炭火爆裂的噼啪声和探子粗重艰难的喘息。 张献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捏着琉璃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盯着毡子上那摊迅速洇开的、带着泥雪的湿痕,那是探子身上融化的冰水。 “八大王!” 探子猛地抬起头,眼白里全是惊怖的血丝,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阳固闯将败了!五万大军,十去十去其九!高杰投敌!田爷、刘爷被擒!张黑脸、过天星…脑袋…脑袋都叫砍了挂睢阳军挂起来示众了了!” 他像用尽了最后力气,瘫软下去,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砖地上:“据说,李爷……李爷只带不足三百骑……逃……逃出生天……去向不明!” 张献忠其实最先接到李自成战败的消息时,并没有马上相信,他判断李自成的实力其实比他还强,手底下的八大金刚一个比一个勇猛,这让张献忠羡慕不已。 张献忠急忙派人前往阳固镇的方向打探更加详细的消息,阳固镇位于睢州城约六十里,距离归德府城一百六十余里,对于骑兵探子而言,只是半天路程。 张献忠勃然大怒:“放你娘的屁!”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张献忠手中的琉璃杯被他生生捏碎,锋利的玻璃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掌,猩红的酒液混着鲜血滴滴答答,落在他赤裸的胸膛和雪白的虎皮上,像绽开的毒花。 他猛地站起身,那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一脚将沉重的紫檀木案几踹得凌空飞起!案上盛满珍馐的银盘、镶着象牙头的令箭筒、稀里哗啦地砸向墙壁、柱子,滚落一地狼藉。 戏班子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蜷缩到角落,琴弦崩断的刺耳声格外清晰。 “李鸿基会败?五万人马叫一个卫所杂碎吃干抹净了?” 张献忠双目赤红,像被激怒的棕熊,几步冲到探子跟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他的后颈,像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喷着酒气的血盆大口几乎怼到探子脸上:“说!是不是卢阎王那狗官设的埋伏?还是洪承畴老贼亲至了?” 李自成败了,张献忠相信探子不敢欺骗他,因为欺骗他的下场会非常惨,他其实派了三路探子,随后就会得到其他两路探子的情报,没有人敢欺骗他。 放眼天下,可以让张献忠忌惮的人物,只有三个,分别是祖大弼祖二疯子,卢象升卢阎王,当然还有洪承畴。 探子被张献忠掐得翻白眼,双脚离地乱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拼命摇头。 “没……没有大……军,就……就一个陈明遇……睢阳卫的……指挥佥事……”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陈明遇?” 张献忠一愣,这名字对于张献忠而言,并不算陌生,当初他其实也看上了陈明遇以及他麾下的两千余甲士,陈明遇麾下的装备,就如同一块大肥肉,张献忠也想吃,只是被李自成抢先了。 他与李自成是结拜兄弟,李自成抢了先,他就不能再抢,所以急得他当时直扑陈州。 张献忠的手一松,探子软泥般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喘息。 张献忠像困兽般在暖阁里踱步,沉重的皮靴踩在破碎的瓷器和食物上,咯吱作响。他猛地停在李定国面前,独眼死死盯着养子年轻的脸:“鸿远!你脑子灵光!你说!李鸿基五万精兵,就算五万头猪!他陈明遇三千人抓三天也抓不完!怎么可能?” 李自成字鸿基,他就给李定国取名张鸿远,这样一来,张鸿远就与李自成,看上去像是一辈的,这也是张献忠利用这种方式蛐蛐李自成。 李定国站起身,少年挺拔的身姿在混乱中显得格外沉静,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瘫软的探子身边蹲下,解下自己的水囊,小心地喂了他两口温水。 探子缓过一口气,看着少年将军清澈而锐利的眼睛,恐惧似乎平复了些,断断续续地补充:“少……少将军……小的……小的后来冒险摸进战场看过……大营附近三十里……全……全是尸首!冻得跟……跟冰坨子里的鱼似的……层层叠叠……那血把冰都染透了……冻成红琉璃了……好多……好多是咱们陕西老营弟兄啊!还有……还有……” 探子想起那地狱般的景象,身体又控制不住地抖起来。 李定国眉头紧锁。他扶着探子坐好,转身对暴怒的张献忠道:“父王息怒。此事太过蹊跷,恐非寻常败仗。一个卫所佥事,若无通天手段,绝无可能全歼闯将麾下五万余众。当务之急,是立刻派人,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此战详情打探清楚!尤其是那个陈明遇……他用的什么战法?麾下是何等兵马?阳固镇的地形究竟如何!” 张献忠喘着粗气,独眼里的狂暴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枭雄特有的、冰冷的算计。他死死盯着虚空,仿佛要穿透这暖阁的墙壁,看到百里之外那片吞噬了他结义兄弟五万余大军的血色冰原。 “查!” 张献忠猛地一挥手,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给老子往死里查!孙可望!” “孩儿在!” 一个精悍的年轻将领应声出列,正是张献忠的另一个养子孙可望。 “你和鸿远自带老营一千精锐过去,就算把阳固镇给老子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败兵里还有气的,都给老子拖回来!老子要亲口问!” “得令!” 孙可望和李定国抱拳,眼中闪过狼一般的狠厉,转身掀帘冲入风雪。 李定国和孙可望各率领一千老营精锐,就算不敌陈明遇,在张献忠看来,他们还能跑得掉。 暖阁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 戏班子的人早被张献忠的亲兵连踢带打地轰了出去。 张献忠颓然坐回那张沾了他血迹的白虎皮上,也不管手上的伤口,抓起地上一个没摔碎的半坛酒,仰头就灌。 冰凉的酒液顺着他虬结的胡须淌下,冲淡了血迹,却冲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寒意。 李自成,他那个勇猛如虎、狡诈如狐的结义兄弟!十三家七十二营里公认最能打、家底最厚的闯将! 高迎祥是盟主,可真正能让各路头领又敬又怕的,是他李闯将!当年在车厢峡,官军围得铁桶一般,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是李自成带头诈降,硬生生骗开了口子,领着大伙杀出生天! 这样的李阎将,带着五万余大军,怎么会……怎么可能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卫所小官手里? 还败得如此之惨! “什么?鸿基全军覆没?” 考城,流寇中军大营中,高迎祥一脸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信使,他实在难以相信,李自成会败,而且还会败得如此之惨。 “回禀闯王!根据逃回的伤兵说……说明军有妖法!他们的炮弹跟长了眼睛似的,专往人堆里钻!” 高迎祥还在呆滞之中,他的心腹大将刘哲(绰号蝎子块)大怒道:“放屁,就算是神炮将军李辅明,他玩了三十多年炮,能十发中七就不错了,已经号称神炮,天下还有比他更会玩炮的人吗?” “就是!” 高迎祥也发现了这个致命性的漏洞! “报,闯王……有伤兵说,说……那陈明遇会驱雷火!平地炸响,人马俱碎!” “有败兵说,高杰倒戈,李闯将才战败的!” “报,田见秀、刘体纯两位将军被俘后……要被押在睢州城示众……听说……听说那陈明遇没杀他们……” 高迎祥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闯王!” 黄龙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和冰霜寒气进入大帐,他身后几个剽悍的亲兵,用门板抬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人。 那人裹着脏污不堪的皮袄,头发纠结,脸上全是冻疮和血痂,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却像垂死野兽般,燃烧着怨毒与恐惧。 高迎祥认出此人,正是李自成麾下八大金刚之下十六将之一的“乱点兵”党守素。从绰号就可以看出党守素是一个擅长带兵的将领,虽然他自诩小韩信,有吹牛逼的成分,可无论败得多惨,党守素向来可以保住自己的部曲,全身而退。 只是此刻的党守素,哪还有半分昔日“乱点兵”的威风? 他左臂齐肩而断,伤口只用烧焦的破布胡乱堵着,散发恶臭。脸色灰败如死人,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乱点兵?” 高迎祥蹲下身死死盯着党守素道:“说!阳固之战到底怎么回事?鸿基呢?五万余大军怎么就没的?” 党守素的眼皮费力地抬了抬,浑浊的目光聚焦在高迎祥的脸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破旧的风箱:“闯王……闯王!” 他声音微弱,断断续续:“陈……陈明遇……不是人……是……是阎王派来的……” 他眼中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恐惧,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火!到处都是火!从天上掉下来!……还有炮!那炮……那炮会拐弯!他们的枪,特别准,兄弟们一排排倒……跟割麦子似的……跑……跑不掉!地……地面……全是血……滑……滑倒就被踩死……” 党守素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显然精神已经崩溃。 高迎祥听得心头火起,又烦躁又惊疑。他猛地抓住党守素完好的右臂,低吼道:“说清楚!他用什么打的?阵法?火器?” “阵……阵……” 党守素似乎被疼痛刺激得清醒了些,眼中闪过刻骨的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迷茫:“他……他的兵……穿着银色的铁甲……可……可聚在一起……就跟铁打的王八似的……刀砍不进!枪扎不透!” 第095章现在投降咋想的 高迎祥瞪大眼睛,枪扎不透的铠甲不是没有,可问题是,那需要使用打造火铳的精铁(钢)这样的精铁,每斤就需要二两银子(约六百克),一套重达三十多斤的重铠甲,光精铁就需要四五十斤,仅精良就需要八九十两银子,算上工匠的伙食和工钱,一副制造出成本就高达百两银子。 两千多副重装步兵铠甲,就需要多达二三十万两银子。 然而,问题是,就算陈明遇有钱,也可以解决工匠和技术难题,成功打造了两三千副重装铠甲,陈明遇在哪儿找来的两三千名壮士? 能够披着三十多斤的重装作战的壮士,每一个都是十人敌,或百人敌,归德府虽然有两百多万人,可问题是,两百多万人也挑不出来两三千名身材高大的猛士。 猛士可不是大白菜,随便都能找到,更何况,陈明遇从担任睢阳卫右千户到现在,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的箭……射不到他们,他们的枪却能……能射死我们……像……像长了眼睛……” 党守素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喘息着,目光投向自己空荡荡的左肩:“我……我就是被他们阵里射出来的铳子,把我的胳膊打碎了……才……” 话没有说完,这位在原来的时空里,跟李着李自成反抗大明朝廷,后来反清的将领,失去了生机。 “报!有败兵说……李闯将最后……最后是踏着咱们自己老营家眷的尸首……才……才冲出去的……” 每一条消息传来,高迎祥脸上的肌肉就抽搐一下,眼里的阴鸷便更深一分。 尤其是最后一条,让他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他高迎祥杀人如麻,屠城灭寨眼都不眨,但动老营家眷……那是所有流寇头领心照不宣的底线! 李自成,他竟敢! “闯王!” 黄龙看着党守素死后,就让人将他的尸体抬走,沉声道:“闯王,我查验过乱占兵的伤口,也看过其他被俘伤兵的。他们身上的铳伤、刀伤,炮伤,位置都极其刁钻致命,绝非普通卫所兵能造成。而且……” 黄龙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物件,双手呈上:“这是在战场边缘,从一个明军大营的废墟里挖出来的。” 高迎祥接过来,入手沉重。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块被火烧得边缘卷曲发黑的厚木牌。木牌上用朱砂和墨笔,画着许多奇怪的符号和线条,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注释。 他看不懂那些符号,却能认出一些字:“0022,风向:西北偏西……风力:三刻……仰角:六分……修正:东二尺……0023,风向……旁边还画着简易的抛物线图。 高迎祥皱起眉头问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本想抓一个舌头拷问……” 黄龙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凝重:“咱们老营里有一个边出身的老兵,他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明军的射表和校射牌。据那老兵说,他们每次开战前,都要按这牌子上写的,先射几箭试风向、算距离、校角度……校好了,才让所有弓箭手照着这个射,所以……所以他们的箭才能……才能指哪打哪!” 高迎祥眼光骤然收缩!他猛地想起年轻时在边军贩马,曾远远见过一次精锐边军操演。那些军汉们也是摆弄着些木牌,射出的箭又远又齐,跟下雨似的! 当时只以为是花架子!难道……难道不是? 高迎祥道:“怎么没有见到箭伤?” 黄龙苦笑道:“陈明遇麾下没有装备弓箭!” 一股寒意,比门外的风雪更刺骨,悄然爬上高迎祥的脊背。 他捏着那块焦黑的木牌,指关节捏得发白。五万大军……不是败给了刀枪,不是败给了勇武,甚至可能不是败给了阴谋诡计……而是败给了这些鬼画符? “还有这个,闯王。” 黄龙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残破不堪、沾满泥污的书册。封面只剩一半,但能隐约看出几个字《纪效新书》。 “在阳固镇军官废弃大营里里找到的,里面……有很多图……画的都是这些……阵法、旗语、火器操作……还有……还有这校射之法……” 黄龙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亲眼见识过那修罗场的惨状,也亲自审问过溃兵,再结合这本残书的内容,一个可怕的、超出他理解范围的真相正逐渐清晰。 高迎祥一把夺过那本残书。 书页粘连在一起,被血和泥水浸透,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怪味。他粗暴地撕开几页,在昏黄的烛光下,一幅幅精细的阵型图、兵器图、操演图映入眼帘。 那些工笔描绘的士兵、旗帜、车辆,那些密密麻麻的注解,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的眼睛。 他高迎祥,屠刀之下冤魂无数,自认已窥尽人间杀戮之道。 可这本破书里记载的东西,却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一个将血腥的杀戮变成冰冷计算的门! 人命在这里不再是需要敬畏或恐惧的东西,而是可以像算盘珠子一样拨弄的数字!五万条命,就这样被这些图、这些字、这些鬼画符,轻飘飘地抹去了! 中军大帐里,此刻寂静无声。 只有炭火爆裂的轻响,还有众将领沉重的呼吸声。 众将领看着高迎祥,此时的高迎祥仿佛像变脸一样,脸上出现复杂的神色,暴怒、惊疑、困惑,还有一丝……被冒犯的、难以置信的茫然。 高迎祥猛地合上那本残破的《纪效新书》,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陈明遇……好……好得很!” 他转身大步走向那张巨大的舆图,独眼死死钉在归德府睢阳卫的位置上。那眼神,不再仅仅是仇恨和杀意,更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如临大敌般的凝重。 “刘哲!” “属下在!” “传令十三家七十二营!” 高迎祥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属的颤音:“给老子搜!搜罗所有识字的!抢!抢光所有带字的书!管他是四书五经还是黄历医书!再给老子找!找那些卫所逃出来的老军汉!花银子!给女人!老子要知道!要知道这陈明遇……到底是从哪本书里……钻出来的阎王!” 高迎祥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本沾血的残书,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忌惮,最终咬着牙补了一句:“还有这劳什子的《纪效新书》……给老子……也弄几套完整的来!” 刘哲领命而去。 大帐里再次剩下刘迎祥粗重的呼吸和炭火的噼啪。 他走到门口猛地推开厚重的木窗。刺骨的寒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啸而入,瞬间冲散了大帐里污浊的空气和浓重的血腥味。 帐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风雪。 高迎祥望着那吞噬一切的黑色,阳固镇李自成的惨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他这个屠夫的心头。 他隐隐感觉到,脚下的路,似乎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个叫陈明遇的人,和他手里那些冰冷的规矩,像一片巨大的、不祥的阴影,正从血色的归德府方向,悄然笼罩过来。 黄龙默默走到他身边:“闯王……若那陈明遇的规矩……真能练出那样的虎狼之师……我们……又该如何?” 高迎祥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黑暗深处,那只独眼里,燃烧着被挑衅的狂怒,也沉淀着枭雄面对未知强敌时,本能的警觉与算计。 风雪更急了。 …… 阳固镇, 睢阳军与李自成一夜之间决出胜负,也决出生死。可是打扫战场却变成了繁重的工程,不仅睢阳军将士累成了狗,就连俘虏也加入到了打扫战场工作中。 “所有缴获一律上交!” 高杰望着亲兵大喝道:“兄弟们,你们以前怎么样,我可以不管,咱们我们吃了陈大人的粮,要守陈大人的规矩,我现在背过身,你们把藏起来的东西扔下,既往不咎,要不然,我高杰认识你们,我手中的枪可不认识你们!” 随着高杰一声令下,他果然开始背过身子,然后大喝道:“十,九,八……!” 高杰听着耳边呼啸的寒风,也有阵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 高杰转身望着众亲兵道:“兄弟们不要不高兴,咱们陈大人可跟李贼不一样,这些缴获交上去,大人会统一分配!充当我们兄弟的抚恤和军饷,咱们现在加入了睢阳军,以后再也不是孤魂野鬼,死了大人给抚恤,伤了大人给医治,看到这些俘虏了吗?陈大人说了,让他们给咱们兄弟盖房子,每个人都有新房子住!” 李成栋压低声音道:“老高,我还让人……” “你他娘的疯了吗?” 高杰一把薅住李成栋的脖子:“你想死可以抹脖子,也可以上吊,不要连累兄弟们,兄弟们有个家容易吗?” 李成栋陡然转身,不远处,睢阳军将士传来阵阵的欢呼声。 李成栋将藏起来的缴获交了出来,虽然邢巧儿将李自成的辎重营财宝交了出来,陈明遇一共获得了价值八十多万两银子的财宝。 然而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李自成的老营老兵尸体上,还有投降的俘虏身上,搜出了足足二三十万两银子的财物。 李成栋不解地问道:“他们高兴什么?” 高杰道:“大人要建学堂。” 寒风卷过空旷的战场呜咽着,将高杰最后三个字吹散,却又似乎重重地敲打在每一个听闻者的心上。 特别是那些高杰的亲兵们搬运尸体的动作似乎停滞了一瞬。 李成栋猛地抬头看向高杰的背影,他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有震动,有恍然,更有一种深沉的敬意。 “建学堂”这三个字,李成栋再看看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 陈明遇的靴子踩在冻结的血冰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咔、咔”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历史的伤口上,又像是走向一片尚未开垦、却注定要用血泪浇灌的荒原。 陈明遇弯下腰,亲自帮一个士兵抬起一具沉重的尸体。那尸体穿着破烂的流寇号衣,脸上还带着稚气,至多不过十五六岁,胸口一个狰狞的血洞早已冻结。 陈明遇的手触碰到少年冰冷僵硬的手臂,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只有一种近乎肃穆的凝重。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呜咽的风声里,隐约夹杂着远处俘虏营伤兵的呻吟,婴儿断续的啼哭,以及士兵们搬运尸体时粗重的喘息。 陈明遇在这一战中,赏出去了将近十几万两银子,要说不心疼,那是肯定不可能的,不过,陈明遇也不太在意,这些钱,又不是他的钱,这是李自成的钱,也是李自成抢的士绅大户的银子,特别是那些银锭上,还镌刻着各大家族的印记。 甚至还有南阳唐王府的印记,虽然陈明遇比较佩服隆武帝,可是银子落袋为安,陈明遇绝对不会吐出来。 陈明遇最大的遗憾,那就是李自成麾下四千余匹战马,大都被火炮轰得七零八落,超过三分之二的战马被击伤或击毙,要不然,哪怕一人两匹战马,陈明遇也能组建起一支骑兵部队。 “马肉不浪费!” 陈明遇安排好,这才开始踏上返回马牧百户所之路,走到最前面的是睢阳军的伤兵们,还有一具具阵亡将士的尸体,一将功成万骨枯,陈明遇此时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正的含义。 睢阳军全军将士阵亡四百七十余人,伤六百七十余人,陈明遇从马牧百户所带过来的睢阳军加上军户,不到两千五百人,此战过去,累计阵亡超过五百人,加上伤病死亡,直接损失十个哨。 算上伤兵失去战斗力的,睢阳军已经被打残了。 在运送伤兵和阵亡将士的尸体的车队之后,才是装载着缴获的各种财物、粮草,由于流寇大营里的很多车辆被炸毁或烧毁,车辆已经严重不够了,却临打造了不少雪橇,总算没有把缴获物资扔下。 庞大的车队过后,大量的俘虏队伍,陈明遇的整个的队伍,前后绵延十数里,非常壮观。 “得得得!” 马蹄声响起,陈明遇眯起眼睛,望着远处飞奔而来的骑士。 “陈大人何在,陈大人何在!” 马背上的骑士距离陈明遇还有一百多米,就扯着嗓子大吼道:“陈大人何在!” 陈明遇道:“本官在此!” 马上的骑士大吼道:“陈大人,大事不好了,睢阳军指挥使周鼎携睢州城向流寇投降了!” 陈明遇微微一愣:“现在投降?咋想的?” 第096章陈明遇你的死期到了 “卑职泣血顿首!周逆鼎,于崇祯八年二月八午时,竟缚献睢州知州王维周大人首级于贼酋张献忠!伪称此乃投名状,更开睢州四门,引八贼(张献忠)入城!睢州四十余万百姓一朝尽丧贼手!周逆更下令,凡不从者,立斩!卑职拼死护家小匿于地窖,方得传讯……将军!速救睢州百姓!” “王维周……首级?” 陈明遇捏着信纸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指节泛白,几乎要将薄绢捏碎:“周鼎……周鼎他是疯了吗?” 张明远脸上血色尽褪:“我军新破李闯,声威正盛!张献忠纵是虎狼,也需掂量!他……他身为卫指挥,世受国恩,竟……竟做出这等猪狗不如之事?” 陈国栋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平素沉静如渊的眼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声音却冷得像冰河下的暗流:“姓周的疯了啊?” “他没疯。他精得很!他降张献忠,不是怕张献忠!”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刮擦般的锐利:“他是怕我!怕我陈明遇腾出手来,拿他开刀祭旗!” 陈明遇非常清楚,他将周鼎几代在睢阳卫搜刮钱财,一次性抢光,周鼎虽然没有了浮财,还有一些固定资产。 但是,随着陈明遇成为睢阳卫指挥佥事,又创立了睢阳军,在睢州,陈明遇要兵有兵,要后台有后台,周鼎没有任何办法扳倒陈明遇。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忍着,可问题是,现在陈明遇大胜了李自成,将李自成五万余流寇大军,一朝尽数歼灭。 陈明遇这次立下大功,不仅保住了睢州的四十余万军民,更是救济了上万考城百姓,陈明遇无论会不会再升官,陈明遇在睢州的声望,绝对会再上一个台阶。 这样一来,周鼎再想报仇,这辈子就没有任何希望了。更何况,周鼎非常清楚,他自己一屁股屎,不干净。 “周鼎这厮,克扣军饷、倒卖武备、私通土匪,这些证据,都在本官手中!” 陈明遇接着道:“阳固镇大捷以后,本官要整肃军务、清查积弊的名单,头一个就是他周鼎!” 周鼎最为重的罪其实是勾结藩王,大明文武官员的斗争向来激烈,文官打压武官,这是大明的政治正确,更何况,大明的藩王也被文官死死的盯着。 哪怕如同戚少保戚继光,也要夹着尾巴做人,几乎所有的文官都会用放大镜盯着武官,一旦揪住武官的半点错漏,那就是穷追猛打,往死里整。 周鼎与鲁王府构陷陈明遇,这件旧案,肯定会被人翻出来。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陈国栋道:“周鼎是怕他周家几代在睢阳卫搜刮的泼天富贵,一朝化为乌有!他这是……这是要用睢州城,用满城百姓的身家性命,给他自己铺一条苟活路!” “无耻之尤!” 张明远愤愤地咒骂着。 方思明道:“大人!卑职请命!即刻点兵!杀回睢州,活剐了周鼎这狗贼!救出父老乡亲!” “不可!” 张明远虽也气得浑身发抖,却还存着一丝理智:“方千户,我军虽胜,亦是惨胜!将士疲惫,亟待休整。阳固镇内粮草军械,经此一役消耗大半。且张献忠新得睢州,士气正盛,必有防备!贸然强攻,恐……” 陈国栋点点头道:“明远所言有理。周鼎敢降,必有所恃。张献忠敢收,必有图谋。强攻,正中其下怀。” 陈明遇虽然知道陈国栋和张明远说得都有道理,可问题是,睢州是陈明遇现在和将来的根基所在,他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 “高杰!” “末将在!” “你立刻带上最精干的老兵,乔装潜入睢州左近!本官要知道周鼎献城详情,张献忠兵力部署,粮草囤积何处,尤其是……” 陈明遇眼中寒光一闪:“周鼎本人和他的家眷,现在何处!” 现在睢阳军参战的主力二十个战斗哨,伤亡过半,主力直属各哨虽然损失不大,但这些兵以新兵居多,此时陈明遇手底下还能保持战斗力的,反而是高杰和李成栋麾下的流寇降兵。 “得令!” 高杰抱拳,眼中是决死的厉芒,这是陈明遇再次交给他一个重要的任务。 “英吾!” 陈明遇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要给本官活着回来!” “是!” “邢姑娘!” 陈明遇转而望着邢巧儿道:“你自督办三件事:第一,封锁睢州沦陷消息,尤其对降卒!第二,清点我军现存所有粮草、火药、箭矢,精确到石、斤、支!第三,将阳固镇缴获中那些能用的武器和装备,统统给本官找出来!” 邢巧儿一愣,旋即明白了陈明遇的用意,眼中闪过一丝惊佩:“将军是想……” “周鼎想用睢州城换他的富贵平安?” 陈明遇嘴角勾起一抹冷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森然的杀机:“本官就让他看看,这富贵,他有没有命消受!这平安,他跪着求也求不来!” …… 睢州城头,昔日飘扬的“明”字大旗已被粗暴地扯下,踩在泥泞里。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硕大、狰狞、用不知是人血还是朱砂染就的“八大王”杏黄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野蛮的得意。 城楼上,周鼎裹着一件崭新的、却明显不太合身的貂皮大氅,那是张献忠赏的。他脸上带着谄媚到近乎扭曲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陪在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眼睛精光四射的巨汉身边。 此人正是八大王张献忠。张献忠粗大的手指正捏着一颗血淋淋、经过简单防腐处理的人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那人头双目圆睁,凝固着愤怒与不甘,正是睢州知州王维周的脑袋。 “嘿嘿,周指挥使,这份大礼,咱老子收下了!” 张献忠咧开大嘴,露出黄黑的牙齿,目光扫过周鼎那张谄媚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玩味:“说吧,想要咱老子赏你点啥?金子?娘们?还是……想当个真正的将军?” 周鼎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折成两段,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能为大王效力,是卑职……不,是小人祖上积德!小人不敢奢求厚赏,只求大王……只求大王保全小人一家老小性命,还有……还有小人在睢州城内的……些许薄产……” 周鼎偷偷抬眼,用眼睛的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张献忠的脸色。 张献忠在得知李自成被陈明遇打得全军覆没的消息后,查到了不少详细的情报,比如说睢阳军准得吓人的炮击,还有用《纪效新书》,按戚继光练兵之法,训练的睢阳军,这就像武侠小说里写的一样,只要略微出手,就能被人一眼看出师承何人,是什么门派。 戚继光创立的鸳鸯阵实在太有名了,陈明遇已经用事实证明,大明军官只要训练,就能打造出一支精兵,张献忠也要利用睢阳卫的官军,强化他的军队的战斗力。 “薄产?” 张献忠嗤笑一声,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周鼎肩上,拍得他一个趔趄:“放心!咱老子说话算话!你周家的宅子、田地、铺子,连根毛都不会少!咱老子还要用你这忠义榜样,给那些死脑筋的明官儿看看呢!” 张献忠的眼睛眯起,透出毒蛇般的阴冷:“不过嘛……陈明遇那小子,听说手里有点扎人的硬刺?陈明遇要是知道他的顶头上司,现在跪在咱老子脚下,会不会气得发疯,带他那点残兵败将来送死啊?” 周鼎脸上谄媚的笑容一僵,随即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芒:“大王英明!那陈明遇自恃阳固小胜,目中无人,早已视小人为眼中钉!如今睢州已归大王,他若敢来……正是自投罗网!小人……小人愿献一策!” “哦?说说看!” 张献忠来了兴趣。 “陈明遇新胜李闯,看似威风,实则兵力疲惫,粮草匮乏,尤其缺粮!” 周鼎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背叛者特有的阴狠:“阳固镇存粮虽然不少,可随着李闯麾下两万余人投降陈明遇,这多了两万多张嘴,他的粮食再多,恐怕也消耗大半。小人深知其底细!” 周鼎的这个说法,张献忠倒是认可。 “大王,陈明遇的根基并不在睢州城,而是在马牧百户所,那里不仅存放着陈明遇的钱粮,还住着陈明遇如夫人王微,大王可知,陈明遇的这个如夫人啊,就是名扬天下的草衣道人!” 张献忠还真听过王微的名声,明末的歌妓,像王微、河东柳如是之流,虽然是妓,却不是谁想亲近就亲近的,她们作为顶流,如同后世的明星,也是张献忠这等人求而不得,高攀不起的存在。 周鼎道:“大王只需要放出风声,就说……就说马牧百户所仓禀丰实,堆积如山!再派小股疑兵,佯装邀请其他各路义军,齐攻马牧,……那陈明遇军中家眷和他的家眷皆在马牧,必会遣精锐来救,大王只需在马牧设下伏兵……定可叫他有来无回!” 张献忠的眼前猛地一亮,爆发出贪婪而残忍的光芒:“好!好一条毒计!周指挥使,你这脑袋瓜子,转得够快!就依你!” 张献忠转头对身后的养子李定国吼道:“鸿远(李定国)听见没?这事交给你办!给咱老子做得漂亮点!多抓几个活口,咱老子要亲自问问那陈阎王,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 “孩儿领命!” 李定国抱拳应道,年轻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扫过周鼎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厌恶。 周鼎心中狂喜,脸上却愈发谦卑:“大王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小的万分佩服!” 张献忠也得意洋洋,不费吹灰之力拿下睢州城,拿下这座中原第一州的州城,让他非常得意。 周鼎脸上谄媚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一丝即将大仇得报的扭曲快意,他在心中暗道:“陈明遇……你的死期到了!” 睢州城,袁府,府内大堂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如铁。 第097章陈明遇回来了 睢州城这座飘着墨香与茶烟、萦绕着市井喧嚣的城池,在初春清冷霞光里,彻底袒露出它绝望的胸膛。 噩梦的序章,由尖锐的铜锣声撕开。 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在刮擦耳膜,粗暴地穿透每一扇紧闭的门扉,钻进每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耳朵。 “奉八大王令!睢州富户,限期一个时辰,凑足十万两现银!白花花、响当当的银子!交不出?” 铜锣声猛地一滞,取而代之的是押队军官野兽般的咆哮:“满门抄斩!鸡犬不留!听见没有?!” 这催命的锣声和吼叫,如同瘟疫般在城中的深宅大院间流窜。 往日高墙朱门、庭院深深的富户们,此刻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惊恐的哭喊、绝望的哀求、翻箱倒柜的撞击声、瓷器玉器摔碎的脆响……汇成一股绝望的洪流,在往日宁静的巷弄里冲撞奔涌。 一箱箱积攒多年的金银细软被胡乱抬出,在张献忠亲兵狼一样的目光注视下,叮叮当当地倒进巨大的箩筐里。 “大爷!大爷开恩啊!实在是……实在是凑不齐了!铺子、田契都在这儿了……再宽限半日!半日!” 睢州粮商李崇义哆嗦着双手捧起一叠地契房契,如同捧着自己最后的心肝。 押银流寇头目,脸上斜贯着一条蚯蚓似的刀疤,不耐烦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身后一个身材魁梧、面目狰狞的流寇猛地踏上一步,手中那柄厚背鬼头刀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毫无滞涩地掠过李崇义那肥硕的脖颈。 “噗……” 血泉冲天而起,喷溅在朱漆大门和冰冷的石狮子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那颗滚圆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如同皮球一样弹跳了一下,滚到旁边堆积如山的田契房契上,将那雪白的纸页染得一片刺目的猩红。 李崇义无头的尸身又抽搐了几下,才轰然倒下,溅起一片尘土。 “下一个!” 刀疤流寇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喊牲口入圈。 死亡的恐惧像无形的巨手扼住了睢州所有人的咽喉。哀求和哭喊奇迹般地消失了,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粗重压抑的喘息,抬银子的人动作更快了,眼神空洞麻木,仿佛灵魂已被抽走。 睢州书院,也是宋朝时期的应天府书院,更是洛学(洛学是以北宋政治文化中心洛阳程颢、程颐兄弟为首的学派。洛学奠定了宋明理学的基础,在中国哲学和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在明朝睢州的延续。 这片供奉着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牌位、浸润了数百年文脉书香的地方,此刻成了另一处人间炼狱。 朱漆的大门被粗暴地撞开,沉重的门栓断裂落地。一群如狼似虎的流寇挥舞着刀枪棍棒,冲进各个学舍、书斋,像驱赶牲畜一样,将那些身着襕衫、头戴方巾的秀才、廪生们粗暴地拖拽出来。 他们多是些年轻面孔,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苍白和文弱,此刻却被恐惧扭曲,徒劳地挣扎哭喊。 “凭什么抓我们?圣人之地,岂容尔等亵渎!” 一个老廪生须发皆张,试图用身体护住几个吓得瘫软在地的年轻学子,厉声质问冲进来的兵丁。 回答他的是一记沉重的枪杆,狠狠砸在他的后脑。 老廪生眼前一黑,哼都未哼一声便扑倒在地,花白的头发迅速被涌出的鲜血浸透。 流寇们狞笑着,用绳索将剩下的人像串蚂蚱一样绑成一串,棍棒雨点般落在他们背上、腿上,驱赶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踉踉跄跄地走向文庙中央那片象征斯文尊严的露天庭院。 冰冷的青石地面,曾经是士子们衣冠楚楚、肃然行礼的地方,此刻却被绝望的脚步践踏。秀才们被驱赶到庭院中央,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流寇们围成一圈,手中的长矛大刀闪着幽冷的寒光。一个头目模样的流寇歪着嘴,露出熏黑的牙齿,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动手!八大王说了,念书的,心最脏!不降,就杀!” 命令如同丧钟敲响。雪亮的刀光毫无怜悯地落下,矛尖毒蛇般刺出。惨叫声、骨肉分离的闷响、身体倒地的扑通声…… 瞬间打破了睢州书院死寂的空气,温热的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流淌,迅速汇成一片片刺目的猩红,肆意地漫过古老而洁净的青石台阶,渗入砖缝,将上面镌刻的岁月痕迹彻底淹没。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睢州书院里残留的檀香和墨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般的气息。 圣人的泥塑木雕在缭绕的血腥气中沉默着,空洞的眼窝仿佛也在凝视这场对文明本身的屠戮。 消息如同裹着冰碴的寒风,瞬间吹遍了睢州城残存的角落。 那些侥幸暂时躲过了抄家,或者倾家荡产凑够了买命钱的富户士绅们,此刻正蜷缩在各自藏身的阴暗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们彼此传递着睢州书院惨状的消息,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恐惧。 “听说了吗?书院……睢州书院那边,全完了!血把台阶都淹了!” 一个躲在米仓夹层里的布商,牙齿咯咯作响地对旁边的同伴低语。 “畜生!一群畜生!孔圣先师面前啊……” 同伴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中,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带着迟来的、锥心刺骨的悔恨,猛地撞进了他们的脑海。 此时,幸存的士绅,大都齐聚在睢州城的袁家大堂,流寇开始在睢州城逼着士绅大户出银子,不出就死,经过血腥的屠杀,一日之间,这座城池内,至少有上千人被杀。 “悔不听明遇兄的劝告!” 此时大堂里,袁枢袁大公子猛地抓住自己的衣襟,浑浊的眼泪滚滚而下,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当初……当初,他说周鼎不可信,要提防他投靠李自成……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以为明遇是想趁机收拾周家……我……我这是……都干了些什么啊!” 袁枢非常自责,陈明遇的意思是让他带着六千余名流寇俘虏,假装流寇,佯攻睢州,周鼎若是投降,就收拾他。 可袁枢感觉陈明遇的心太脏了,这是在算计周鼎,也是想对周鼎赶尽杀绝。 迟来的悔恨像毒藤般缠绕住袁枢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当初那个声音清朗、目光执着、带着几分书生意气的倔强身影,仿佛又站在他面前,苦口婆心地劝说。 而袁枢的回应的,是敷衍,是嘲笑…… 如今,屠刀悬颈,血海滔天,袁枢才无比清晰地看到,那个他眼中的痴人,才是唯一清醒的烛火。 绝望的阴云尚未散尽,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睢州城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 消息是从城南柴家那尚未被完全洗劫的大宅里传出的。 几个像老鼠般躲在柴房夹壁里的仆役,透过缝隙,目睹了人间至恶。柴老爷柴惟贤,祖上是北周皇祖,他们柴家从宋朝就开始在睢州居住。 柴家也是睢州有名的书香门第,位列归德府四大望族八大家七大户之一,平日乐善好施,多行善事。 柴家论家产,在睢阳甚至排不进前五十名之内,但是柴家的名望却非常高,仅有在睢州就出了三名进士,十七名举人,秀才数十人。 此刻,年近六旬的柴惟遇,却被几个如狼似虎的流寇,死死按在冰冷的庭院石桌上。他的小儿子,那个才八九岁、总喜欢缠着父亲要糖吃的幼童,小小的身体就躺在旁边一张粗糙的木案上,已经没了声息,小小的胸膛被残忍地剖开…… “吃。趁热。” 张献忠指了指那木案上血淋淋的景象,又指了指面无人色、喉咙里发出嗬”怪响的举人老爷:“吃了,你就能活。” 周围的流寇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如同群鸦聒噪。 柴惟贤的眼珠瞪得几乎要裂开,喉咙里的怪响变成了不成调的嘶嚎,身体爆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力量,疯狂地挣扎起来,指甲在石桌上抓出刺耳的声音和道道血痕。 然而,几个壮硕流寇的铁臂纹丝不动。 张献忠挥了挥手。 一个流寇狞笑着,用刀尖挑起一小块猩红的东西,强行塞进了柴惟贤因嘶嚎而大张的嘴里。他的挣扎瞬间僵住,身体剧烈地痉挛,眼睛翻白,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怪异声响…… 当这个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幸存者之间隐秘传递时,所有的语言都失去了意义。 极致的恐怖彻底碾碎了人性。 有人当场疯癫,狂笑不止; 有人彻底崩溃,屎尿失禁; 更多人则是陷入一种死寂的麻木,瞳孔扩散,灵魂似乎已从躯壳中飘走。 睢州城,已然沉入一片比死亡更冰冷、更粘稠的绝望深渊。 然而,就在这连绝望都已麻木的时刻,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睢州城外。 陈明遇回来了。 第098章陈阎王你开炮啊 崇祯八年二月初九,睢州城头覆着肮脏的残雪,张献忠那面“八大王”的杏黄旗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猎猎招摇,像一块溃烂的疮疤。 陈明遇站在护城河外三百步,身后仅余不足两千残兵。阳固之战,陈明遇虽然取得胜利,却是一场惨胜。 没有办法,双方实力实在悬殊。也幸亏李自成只是号称五万精锐,并不是真正的五万精兵,尽管如此,李自成仍旧拥有老营精锐和河南籍精锐两万余人马,十倍于睢阳军。 如果不是高杰投降加上邢巧儿的配合,陈明遇想要取得惨胜也会更加困难,此战,抽干了睢阳军的骨血,特别是李自成的孩子军和童子军,他们利用睢阳军将士,对他们这些少年警惕性不足,突然发难…… 给睢阳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哪怕算上睢阳军的辎重军,陈明遇手下还能站着的不到一千六百人马,更为关键的是,火炮炮弹几乎耗尽,铳子也所剩无几。 在这种情况下,陈明遇只能采取下策,他以身入局,诱张献忠出现,然后在接到他的信号后,十二门火炮齐射,对张献忠实施斩首战术,博一线胜机。 陈明遇的脚步很稳,一步一步,踏在积雪上,靴底每一次落下,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这片死寂得只剩下远处零星惨叫和兵丁呼喝的城外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此时的睢阳城门口,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城内惨叫声,焦臭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残肢断臂散落在被血染黑的城门洞里,一群流寇正嬉笑着,用长矛拨弄着尸体,寻找值钱的金牙或玉饰。 当陈明遇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口,逆着门外惨淡的天光,清晰地映入他们眼帘时,所有的嬉闹戛然而止。 流寇们愣住了。他们见过跪地求饶的,见过疯狂逃窜的,见过呆若木鸡的,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一步步走向这刚刚吞噬了无数同类的修罗场。 五百步之外的睢阳阵中,王铁柱喝道:“大人说,力不能及,唯以身饲虎,搏一线天光,让一军之主帅,以身诱敌,是我们睢阳军的耻辱,机会只有一次,打准了。” 十二门沉重的佛朗机子母炮,炮身冰冷,黝黑的炮口沉默地指向睢州城楼。炮手们用冻得通红的手,最后一次紧张地校准角度,用红布条测试着风向,用木楔固定炮架。 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在抬棺。 城楼之上,人影晃动。 片刻,一彪人马涌出,当先一人,身形魁梧如铁塔,裹着猩红的斗篷,正是张献忠! 他身边带着张鸿远和孙可望等数十名亲卫,策马直至吊桥边缘,勒住那匹神骏的黑马,隔着护城河升腾的寒气,死死锁住陈明遇。 “陈阎王!” 张献忠的声音炸雷般滚过空旷的原野,带着毫不掩饰的狂傲与戏谑:“咱老子等你多时了!怎么,带着这点叫花子兵,就想来给那些软骨头报仇?还是想给你那破朝廷,再挣一块牌坊?” 陈明遇微微一愣,为什么他多了一个“陈阎王”的绰号,号称阎王的不应该是卢象升吗? 陈明遇向前几步,停在护城河的边缘,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张献忠,你屠戮生灵,祸乱中原,罪该万死。睢州城,不是你的巢穴。滚出去,尚可留你全尸。” “哈哈哈!” 张献忠仰天狂笑,震得城头积雪簌簌落下:“好大的口气!陈明遇,咱老子敬你是条汉子!阳固镇那手鬼画符,玩得漂亮!李闯将栽你手里,不冤!” 张献忠的笑声骤停,独眼眯起,射出毒蛇般的光:“可你瞧瞧你身后!还有几个能喘气的?跟着那姓朱的昏君,能有什么前程?不如跟了咱老子!掀翻朱家的朝廷,等咱老子坐上皇帝,就封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比你在这冰天雪地里啃沙子,强一万倍!” 张献忠顿了顿,语气带上一种刻意的诱惑:“周鼎那狗东西献的城,算个屁!咱老子要的是你这颗脑袋……不,是你这身本事!只要你点个头,睢州城里的粮仓,随你取用!被周鼎克扣的军饷,咱老子十倍补给你手下的弟兄!如何?” 他大手一挥,指向身后黑洞洞的城门:“这满城的金银财宝,娘们,都是你的!” 寒风卷过,死寂一片。 只有陈明遇身后疲惫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和火炮引信在风中轻微的嘶嘶声。 张明远和陈国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明遇沉默片刻,寒风瞬间扑打在他苍白而棱角分明的脸上,那上面布满了未愈的细小伤痕和深重的疲惫,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寒星。 “张献忠!” 陈明遇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寒风,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我陈明遇的骨头,是直的。膝盖,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豺狼,更不跪屠夫!” 张献忠大怒:“你!” “你问我跟着谁?” 陈明遇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悲怆的弧度,目光扫过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士兵,扫过远处在流寇铁蹄下哀嚎的土地:“我跟着他们!跟着这千千万万被你踩在泥里的黎民百姓!跟着我大明三百年煌煌正朔!今日,陈某在此,只求一死!死前,必取尔狗头,祭我睢州冤魂!” 话音未落,陈明遇右手已高高举起,他手中的驱猪神器开始爆闪,这是炮击的信号! 张献忠脸色剧变!他万万没想到陈明遇竟如此决绝,连一丝谈判的余地都没有! 更没想到对方竟敢在兵力绝对劣势下,将火炮推到如此之近!那高举的手,在他的眼中如同催命符! “好!好!好你个陈阎王!” 张献忠须发戟张,独眼瞬间充血,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凶光:“给脸不要脸!想轰死咱老子?做梦!咱老子防着你呢!” 张献忠猛地扭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带上来!” 凌乱的脚步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大队人马从城门洞里涌出来,当然,这些人马并非张献忠的披甲精锐,而是黑压压、踉踉跄跄的人群! 数百名百姓!男女老幼,被如狼似虎的流寇用刀枪驱赶着,推搡着,哭嚎着,跌跌撞撞地冲过吊桥,被粗暴地驱赶到护城河外,挡在了张献忠及其亲卫骑兵的前方! 如同一道由血肉组成的、绝望蠕动的堤坝! “陈明遇!” 张献忠狞笑着,策马稍稍后退,将自己庞大的身躯隐入人群之后,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看清楚!这些都是你大明的好百姓!你的炮呢?开啊!朝着他们开炮啊!让咱老子看看,你陈阎王是怎么用大炮,把你想救的黎民百姓,轰成肉酱的!哈哈哈!” 眼前的景象,让天地都为之窒息! 人群在寒风和刀锋的逼迫下,挤成一团。白发苍苍的老者被推倒在地,瞬间被无数双脚踩过,发出濒死的呜咽。 妇人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婴儿的啼哭撕心裂肺。瘦骨嶙峋的少年惊恐地睁大眼,望着前方黑洞洞的炮口,浑身抖如筛糠。 一个穿着破烂儒衫的书生,脸上带着淤青,试图挺直脊梁,却被身后的流寇一枪杆砸在腿弯,扑倒在地,他挣扎着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绝望地望向陈明遇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乎在喊:“陈将军……开炮……” 陈明遇高举的右手,僵在了半空中。那支驱猪神器,也被他关掉,缩回大袖之中。他的胳膊,如同冻结的铁铸,微微颤抖着。 陈明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地上的积雪还要苍白,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此刻被巨大的、冰冷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暴怒所充斥,几乎要裂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 风停了,连哭嚎声都似乎被这极致的恐怖和绝望所冻结。只有火炮引信燃烧的微弱嘶嘶声,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张明远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刀的手几乎要捏碎刀柄。 陈国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晃了晃,被亲卫扶住。 炮营阵地上,王铁柱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按在一门佛朗机炮滚烫的炮身上,指节捏得发白,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道绝望的人墙,又猛地看向将军那僵硬的背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狗杂种……” “陈阎王!你开炮啊!” 张献忠得意忘形的嘶吼再次炸响,充满了恶毒的挑衅:“怎么?手软了?刚才那股子要取咱老子狗头的狠劲儿呢?你的煌煌正朔呢?你的黎民百姓呢?哈哈哈!狗屁!都是狗屁!在咱老子眼里,人命就是草!就是垫脚石!你陈明遇想当英雄?来啊!踩着他们的尸骨,来轰老子啊!” 陈明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扫过身后每一个士兵的脸。那是一张张年轻或疲惫或愤怒、此刻都写满了痛苦挣扎与茫然无措的脸。他们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他那只僵在半空、承载着千钧重量的手上。 开炮? 数百条无辜性命顷刻化为齑粉,睢州百姓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灭,他陈明遇从此与张献忠何异? 不开炮?战机转瞬即逝,张献忠一旦缩回坚城,睢州再无光复之望,城中幸存者将永坠地狱!而他自己,连同这两千残兵,今日恐难逃覆灭! 两难的抉择,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看着陈明遇如此为难,张献忠再次挑衅:”陈阎王,你倒是开炮啊!“ ”开炮啊!” 周围的流寇头目们肆无忌惮的狂笑起来。 这些笑声,让陈明遇感觉窒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足以将钢铁意志都压垮的死寂之中,陈明遇那只僵硬的右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爆响! 他的手没有挥下,而是狠狠地向下一压!同时,一声穿云裂石、带着无尽悲愤与决绝的怒吼从他胸腔炸出,响彻云霄:“王铁柱……” 第100章归德府第五望族 “大人,大人!” 张明远的声音带着狂喜和后怕的颤抖:“打中了!打中了!张贼……张贼完了!” 陈明遇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望着张献忠本人,所在那片被密集炮火反复犁过的死亡区域。 此时李定国(张鸿远)率领着亲卫扑向张献忠所在的区域,他找到了倒在地上的张献忠,张献忠孤零零地躺在血泊里,格外刺眼。 陈明遇缓缓放下手臂,身体里那股支撑他站到现在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他晃了晃,被冲上来的张明远死死扶住。 “不对……” 陈明遇猛地抬起头,铁青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冰封的火焰骤然爆燃!他一把推开张明远,目光如电,死死钉向硝烟弥漫的城楼豁口!张献忠那庞大身躯却不见踪影! 陈明遇急道:“张献忠没死透!他跑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判断,睢州那扇被炸得半毁的包铁城门,在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中,轰然向内倒塌! 烟尘未落,一股黑色的铁流已如决堤的熔岩,裹挟着疯狂的杀意与震天的咆哮,狂涌而出! “救大王!” 当先一骑,白马银枪,正是张献忠养子李定国!他英俊的脸庞此刻因极致的焦灼与愤怒而扭曲,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城下陈明遇的方向,如同盯着不共戴天的仇雠! 在他身后,是张献忠最核心、最剽悍的老营精锐!这些百战余生的亡命之徒,如同被激怒的狼群,完全放弃了阵型,只以最原始、最狂暴的姿态,朝着炮阵的方向,朝着陈明遇所在的位置,发起了决死的冲锋!目标只有一个救回他们的八大王! 黑色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护城河外因爆炸和炮击而陷入混乱的流寇溃兵,也冲散了那些刚刚脱离虎口、正四散奔逃的百姓! 人仰马翻,惨嚎连连! 李定国的白袍上瞬间溅满自己人和无辜者的鲜血,他却视若无睹,银枪如毒龙般点刺,清开一切挡路的障碍,直指陈明遇! “敌袭!结阵!护炮!护将军……” 张明远目眦欲裂,嘶吼声变调!他猛地拔出腰刀,刀锋在昏暗天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 刚刚经历了一场精神洗礼、体力尚未恢复的睢阳军残部,骤然面对这如同地狱恶鬼扑来的冲击,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 特别是那些新补入军户青壮们脸色煞白,手脚冰凉,看着那如林般刺来的长矛和狰狞的面孔,不少人双腿发软,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长枪。他们下意识地想后退,眼神闪烁,寻找着掩体。 “稳住!给老子稳住!” 左局百总方思明狂吼着,他猛地抽出短铳,一铳击倒一个冲得太前的流寇骑兵,滚烫的血喷了他一脸:“鸳鸯阵!变三才小阵!快他娘的变阵啊!” 睢阳军的老兵的本能在生死关头被唤醒!数十名经历过阳固血战,被陈明遇用戚家军战法淬炼过的老兵,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在方思明的嘶吼下,迅速以哨为单位,一百五十人结成简陋却有效的三才阵! 刀牌手顶在前,火铳枪居中负责火力输出,长枪手与盾牌手配合,伺机破甲刺马!他们像一块块骤然投入激流的礁石,虽被黑色的洪流冲击得摇摇欲坠,却死死钉在原地,用身体和兵器构筑起一道单薄却顽强的堤坝! “噗嗤!” 一个刚结成阵的新兵,被老营骑兵沉重的马槊当胸刺穿!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口中喷出血沫,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飞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土地上。他身旁的刀牌手目眦欲裂,嘶吼着挥刀砍向马腿,却被另一名流寇的顺刀削去了半边脸颊! 血腥味瞬间浓烈得令人作呕! “啊!” 第一次经历如此惨烈战斗的陈传文,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名队长被一名流寇用狼牙棒砸碎了头颅,红的白的溅了他一身。 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胃里翻江倒海,他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就在这瞬间,一柄带着倒刺的钩镰枪毒蛇般刺向他的后心! “传文,低头!”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耳边响起,亲兵哨的副哨长王老五,如同疯虎般从侧面撞来,用自己裹着铠甲的肩膀狠狠撞偏了钩镰枪! 枪尖擦着陈传文的铠甲划过,带起一溜火花!王老五反手一刀,狠狠剁在偷袭者的手腕上,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 此时睢阳军爆发自成为以来最惨烈的白刃战,其实阳固之战,并不算是最惨烈的一战,这一战从开始到战斗结束,睢阳军一直压着李自成军队在打,虽然出现了较大的伤亡,这个伤亡主要出现在打扫战场的时候,睢阳将士没有防备,那些原本老实得像小猫一样的孩儿军突然发难。 就连陈明遇本人也被李双喜和李锦凤联手刺杀,现在睢阳军将士与张献忠所部的流寇老营人马,搅和在一起,后面的炮兵也不敢开火,只能硬挺着,进行着机械性的白刃搏杀。 混乱的战场中心,陈明遇面前的左局一百五十人,与五十名亲卫组成单薄阵形,已经被李定国冲得摇摇欲坠。随着多名睢阳军将士阵亡或受伤。 方思明再次大吼道:“变阵,前后两翼阵!” 睢阳军将士还在拼命抵抗着,他们咬牙坚持着,死死抵挡着老营精锐一波接一波的冲击。 “陈明遇!还我父王命来!” 李定国的怒吼如同受伤的孤狼,带着刻骨的仇恨!他银枪如电,瞬间挑飞两名挡路的睢阳军刀牌手,白马如龙,直扑陈明遇中军! “保护将军!” 张明远狂吼,挺刀迎上!两柄兵器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李定国含怒出手,力道刚猛绝伦,震得张明远虎口崩裂,长刀几乎脱手!他身后的亲兵家丁立刻补位,数杆长枪毒蛇般刺向李定国坐下白马! 李定国枪法精绝,银枪化作一片光幕,格开刺来的枪尖,但坐下白马却发出一声痛嘶,被一支阴险的队长用火铳击伤了后腿!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空隙! 陈明遇动了!他从空间里用意念取出两只仅有汽油凝固燃烧弹,他并未直取李定国,而是将两枚汽油燃烧弹投向李定国身侧,这是一名挥舞着沉重铁鞭、正疯狂砸击睢阳军盾牌的老营悍将! 那悍将注意力全在前方,猝不及防,燃烧弹命中头部,他被燃烧弹砸得晕头转向,问题却不大,直到燃烧弹被点燃。 “呃啊!” 悍将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沉重的铁鞭脱手砸落!周围的流寇攻势为之一滞! “结阵!向前!把狗日的推回去!” 方思明浑身浴血,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他抓住敌人攻势稍缓的瞬间,声嘶力竭地怒吼!他身前的两翼小阵爆发出惊人的韧性,盾牌死死顶住,火铳几乎顶着对方的脑门开枪,长枪手不顾一切地上前补刀! 一个、两个、三个……简陋却有效的两翼小阵如同被激流反复冲刷却始终不倒的礁石群,竟在局部稳住了阵脚! 那些原本慌乱的新兵,看着老兵们浴血死战,开始疯狂搏杀,一股血勇之气被点燃!他们学着老兵的样子,嘶吼着,笨拙却坚定地互相靠拢,用身体填补空缺,用长矛和刀牌组成并不规整却充满决死的防线! “杀!杀!杀!” 睢阳军的战吼,从最初的混乱惊恐,渐渐汇聚成一股虽然嘶哑、却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坚定的声浪! 这声浪穿透兵刃交击的铿锵,压过伤者的惨嚎,带着一股惨烈的新生力量! 李定国被王老五数名亲兵死死缠住,银枪虽舞得风雨不透,一时却难以突破。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战场,睢阳军那如同野草般顽强、在血火中迅速蜕变凝聚的阵线,让他心头巨震! 更让他心急如焚的是,他派去搜寻张献忠的亲信骑兵,在混乱的城楼豁口废墟附近,只找到了几片斗篷碎片!父王生死不明! “父王……” 李定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声音中充满了惶急与恐惧,再无半分之前的狂傲。他猛地虚晃一枪,逼退睢阳军将士,竟不再恋战,调转马头,对着身后疯狂厮杀的老营精锐嘶声下令:“撤!撤!速寻大王!回城……” 就在说话间,艾能奇骑着一匹黄色在大马,从城门方向冲出来,他身前的马背上,趴着一个人,看服饰应该是张献忠。 “鸿远,义王还活着,此地不亦久留!” 艾能奇大叫道:“城内乱了,咱们撤,与文秀汇合!” 艾能奇的这道命令,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浇下一瓢冷水! 正在狂攻的老营精锐们顿时一滞!他们可以为了救张献忠而死战到底,但张献忠被抢了过来,现在生死不明,继续缠斗下去又有何意义? 尤其是看到睢阳军那越战越勇、如同淬火重生的铁壁,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心头。 “撤!” 流寇的头目率先反应过来,狂吼着招呼部下。黑色的洪流逆竟然比来时更加迅猛,骤然转向,丢下满地尸体和伤者,裹挟着不甘与惶惑,潮水般向睢州之前涌去。 “想跑?!追!” 方思明杀红了眼,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就要带人追击。 “穷寇莫追!” 陈明遇的声音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睢阳军刚刚燃起的追击冲动,他胸膛剧烈起伏,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复杂地扫过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睢阳军的尸体与流寇的尸骸交错叠压,残破的兵器、倒毙的战马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硝烟和内脏的腥臭味。 在短短一刻钟的血腥拼杀中,睢阳军伤亡足足五六百人,此时陈明遇的睢阳军哪怕算上伤员,也不足千人。 陈明遇缓缓抬起刀,指向那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的睢州城门,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睢阳军!目标睢州城!前进!夺回我们的家!” “夺回我们的家!”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刻骨铭心的仇恨,以及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坚韧,在尸山血海的睢州城下轰然炸响! 残存的睢阳军将士,无论新兵老兵,无论身上带伤与否,都挺直了染血的脊梁,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踏着同袍和敌人的尸骸,跟随着那面虽残破却依旧猎猎飘扬的陈字将旗,向着睢州城,向着他们失落的家园,发起了最后的、一往无前的冲锋! 随着李定国、艾能奇率领流寇从老营撤退,后知后觉的流寇,特别是刚刚加入张献忠麾下的流寇,他们大都是当地的地痞流氓,或者是被挟裹的流民,战斗力非常有限。 特别是混进来的高杰和李成栋,也彻底不装了,他们挥刀砍向这些流寇,这样一来,让流寇产生一种错觉,到处都是陈明遇的兵。 越过那片还在燃烧的城头废墟,越过混乱奔逃的流寇,落在了护城河外那片空地上。那里,散落着百姓奔逃时掉落的破鞋、头巾、还有……点点刺目的鲜红血迹。 一个穿着破烂儒衫的书生,倒在不远处,一支流矢穿透了他的胸膛,身下的白雪被染得一片殷红,他的眼睛还睁着,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上喉咙, 陈明遇猛地推开张明远,踉跄着冲到阵前,对着那片沾染了太多无辜鲜血的土地,重重地跪了下去! 冰冷的雪泥浸透了膝盖处,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陈明遇挺直的脊梁第一次弯曲下来,额头抵在冰冷肮脏、混杂着血与泥的雪地上,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悲恸与无力。 陈明遇用力的挤出几滴眼泪,哽咽道:“我来晚了,我有罪!” 半个时辰后,睢阳城的战斗彻底结束了。 睢阳军将士夺回了这座睢州城,当大明日月旗重新在睢州城升起的时候,陈明遇却没有进城,他与一众亲兵,跪在城外,如同一尊塑像。 袁枢搀扶着袁可立来到城外,他身后则是一众幸存的睢州士绅大户。 陈明遇对睢州城全城军民有活命之恩,可陈明遇这个夺回睢州城的大英雄,却不愿进城。 看着陈明遇的样子,袁可立非常欣慰,现在的陈明遇这才是真正的良帅,也是一个拥有政治头脑的将军,从此以后,睢州陈氏将取代归德府陈氏,成为归德府七大户之一,不,有可能成为八大家,或者是第五望族。 第101章拿什么主持大局? 睢州城残破的西门,像一张被撕裂后勉强合拢的烂嘴,歪斜地敞开着。 寒风卷着未烬的焦糊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在门洞内外盘旋呜咽,如同万千冤魂的低泣。城门下,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杂物填塞得半满,凝固成一片暗红发黑的、令人作呕的冰坨。 陈明遇就跪在这片冰坨的边缘。他褪去了冰冷的山文甲,只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绯色旧官袍。那袍子下摆被血和泥浆浸透,冻得硬邦邦,沉甸甸地压在他跪地的膝盖上。 他面前,是几十具刚从冰窟和尸堆里扒拉出来的百姓尸体,用破草席勉强覆盖着。草席不够,露在外面的肢体冻得青紫扭曲,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态。 一个妇人蜷缩着,至死还紧紧抱着一个襁褓,襁褓早已僵硬,小小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 陈明遇的头深深埋下,额头抵着冰冷肮脏、混杂着血冰的泥土。他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压抑的呜咽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沉闷而痛苦,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在死寂的城门洞下显得格外刺耳。 那不是表演,是目睹炼狱后灵魂被撕裂的真切痛楚。张明远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看着将军那从未弯曲过的脊梁此刻痛苦地佝偻着,看着他紧握的双拳深深陷入泥泞,指节因用力而惨白,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红的泥血。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茫然涌上张明远心头:“将军……为何如此?” 陈国栋压低声音,看着陈明遇身后那些衣冠楚楚的睢州士绅,愤愤道:“乞食!” “乞食?” 张明远满脸不解:“什么乞食?” “咱们这些兵,在那些官老爷眼中,算个屁啊?” 陈国栋是此时作秀的具体执行人,起初他也不理解,为什么仗打完了,他们不能进入睢州城,而是要在城外受冻,更加不解,为什么他们明明拥有精钢打造而成的铠甲(镀锌钢片),却要披着流寇尸体身上的破烂铠甲。 直到陈明遇也脱掉铠甲,跪在一堆尸体前,他用了让《让子弹飞》的黄师爷的台词告诉陈国栋:“在百姓眼里咱们是大明官军,可是在归德府那些士绅老爷眼中,咱们就是要饭的!” 陈国栋对于大明官军要饭这件事,那是深有体会,当初他们还是东江军在编的士兵时,朝廷的官员,对他们,就像是对付叫花子,而且还不让他们吃饱,文官有他们的一套逻辑,叫什么养狗不能喂饱,饿狗才够凶猛。 陈明遇何尝不想像张麻子一样,站着把钱挣了?他其实非常想,可问题是,大明现在气数未尽,现在看着强盛一时的流寇,马上就会迎来新一轮惨败。 闯王高迎祥会被孙传庭抓住,送到北京凌迟,张献忠会也打得被迫逃进四川,然后再被秦良玉按在地上摩擦,李自成更惨,他身边仅剩十八骑…… 陈明遇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造反的,他要是成了大明的靶子,岂不是让建奴和张献忠、李自成他们笑死? 思来想去,陈明遇想站着挣钱,但是他必须跪下,跪那些士绅老爷,陈明遇弯不下他的腰,可是跪这些被流寇屠杀的百姓,他还真跪得下去。 刚刚开始,陈明遇确实是在演戏,可是演着演着,陈明遇也被带入了进去,他的眼泪是真的流下来了,他的哭,也是真情流露。 这些睢州百姓,真的太惨了。 “陈将军!陈将军节哀啊!” 苍老而悲怆的声音传来,袁枢搀扶着颤巍巍的袁可立,在几位同样形容憔悴、面带戚容的士绅簇拥下,踉跄着穿过布满残骸的吊桥,来到陈明遇身后。 老尚书袁可立须发皆白,老泪纵横,看着眼前惨状,看着跪地恸哭的将军,更是悲从中来,几乎站立不稳。 袁可立能够一眼看出陈明遇跪在睢州百姓尸骸面前的用意,所以,他才判断,陈明遇将成为归德府新晋大族,他不是大族出身,却会成为归德府陈氏的始祖。 “将军!睢州……睢州能重见天日,全赖将军神威!将军乃是我睢州再造父母!万不可如此自苦!折煞我等啊!” 一位穿着锦缎皮袄、却沾满灰烬的叶士超叶员外带着哭腔劝道,作势就要去搀扶陈明遇。 “再造父母?” 陈明遇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混杂着污泥,狼狈不堪。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叶员外,又扫过袁可立、袁枢和所有士绅,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质问:“看看!诸位都睁开眼看看!这满地的尸骸!这被血染透的土地!他们是谁?是你们的街坊邻居,他们……他们本不该死在这里!” 此时,陈明遇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士绅们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是我陈明遇无能!” 他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冻土坚硬,拳峰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渗出:“是我守土无方!是我没能护住他们!让他们被驱赶着,像猪狗一样挡在刀锋之下!让他们的血……白白流干在这冰天雪地里!我陈明遇……有何面目进城?有何面目受你们一拜?有何面目……称什么再造父母?!” 陈明遇声音哽咽,再次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袁枢此时更加悔恨,如果陈明遇没有提醒他,周鼎不可靠,他心里还好受点,可是现在,他……最终,袁枢上前一步想要强行搀扶:“明遇兄!此非你之过!是张贼残暴!是周鼎狗贼背主求荣!若非你力挽狂澜,睢州早已是人间地狱!城中幸存的百姓,都盼着你进城主持大局啊!” “主持大局?” 陈明遇惨笑一声,任由袁枢将他半扶半拉地拽起身。他站直了身体,却显得异常单薄和疲惫,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缓缓转身,指向身后。 直到此时,袁可立和众士绅才真正看清陈明遇身后那支沉默的军队。 不足一千马人。 他们如同从地狱血池里刚刚爬出,几乎人人带伤,相互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残破的鸳鸯战袄早已看不出颜色,被刀枪撕裂,被血污浸透,又被寒风冻硬,如同披挂在身上的褴褛铁片,露出的棉絮被血染成黑褐色,冻成了冰坨。 绷带胡乱缠裹在头上、胳膊上、腿上,渗出的血迹在寒冷中凝结,他们的脸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冻裂的血口子,以及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尚未褪尽的惊悸。 手中的兵器,卷刃的刀,折断的枪,豁口的盾……没有一件是完好的。 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胜利者的昂扬,没有收复故土的狂喜。 只有一种沉重的、近乎麻木的悲怆,和一种透支生命后的极致疲惫。寒风卷过,吹动他们残破的衣甲,发出哗啦的轻响,如同呜咽。 队伍中,不断有人因伤痛和虚弱而身体摇晃,又被身边的袍泽死死架住。几个重伤员被安置在临时拼凑的担架上,气息微弱。 这就是浴血夺回睢州城的军队? 这就是将不可一世的张献忠打得落荒而逃、几乎丧命的睢阳铁军?眼前这凄惨狼狈的景象,像一盆冰冷的雪水,狠狠浇在袁可立和所有士绅的心头! 远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胜利宣言,更让他们感到震撼和刺骨的寒意!原来这胜利的代价,竟是如此惨烈!惨烈到…让人不忍直视! “看清楚了?” 陈明遇的声音疲惫而沙哑,指着他的兵:“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神威!这就是替你们夺回睢州的兵!他们……已经流干了血!打光了力气!现在,连口热乎的吃食,连块能裹身的布,连个能遮风挡雨、躺着养伤的窝棚……都快没有了!”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锥心的质问:“诸位大人,诸位员外,各位乡绅,我陈明遇,带着三千儿郎,在阳固血战三夜三夜,拼掉李闯将麾下五万大军,在得到睢州失陷,就马不停蹄驰援睢州,经过浴血拼杀,九生一死,好不容易夺回睢州……可是我们的血快要流干了……诸位!你们告诉我!我拿什么主持大局?拿什么抚恤这些为你们战死的、战残的弟兄?拿什么给他们治伤,拿什么去……去主持大局?” 第102章多谢成全 陈明遇的话,如同重锤重重捶打在众士绅的心头,让他们感觉有些羞愧。陈明遇这个武夫,与他们见到的武夫完全不一样,是一个另类。 特别是陈明遇麾下的兵,与睢阳卫和归德府的兵也不一样,他们很少出现在城里,就算出现在城里,也不会抢老百姓的东西,不会欺负妇女和弱小,更不会偷鸡摸狗。 更为关键的是,陈明遇虽然也造过反,把周鼎的家产全部抄光,当初,众人还对周鼎同情,认为陈明遇太过分了。 可现在看,周鼎为了自己的私欲,带着睢阳卫投靠了张献忠,造成睢州数千人惨死,陈明遇当初还真不如直接砍了周鼎这个孬种。 袁可立浑身剧震,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支残兵,看着陈明遇那悲怆而绝望的眼神,再看看城门下那几十具冻僵的尸体,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淹没了他。 其他士绅更是面色惨白,有人掩面,有人叹息,有人偷偷用袖子擦拭眼角。 袁枢扶着摇摇欲坠的老父,心中也是翻江倒海,他明白了陈明遇为何执意不入城,为何要在这尸骸前痛哭自责。这不仅仅是悲悯,更是一种无声的控诉! 一种将血淋淋的现实,狠狠摔在他们这些衣冠楚楚的士绅面前!让他们无法回避!让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听着陈明遇不愿意入城主持大局,这些士绅们慌了,张献忠现在只是撤走了,他麾下虽然死伤五六千人,却仍旧有四五万人,听说张献忠的人正在围攻马牧,这时他们才想起陈明遇为什么不愿意入城。 因为睢州可不是陈明遇的家,归德府府城才是,马牧才是。 陈明遇如夫人想要关掉归德府城的济世堂,是归德府城的百姓,手挽手,不让济世堂走,可睢州城,陈明遇有什么? 他没有一座宅子,也没有一亩地。 “明遇!” 袁可立挣脱儿子的搀扶,颤巍巍地走到陈明遇面前,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老朽……老朽代睢州幸存的父老,感谢你的再造之恩!更代那些枉死的冤魂,谢明遇你……替他们雪恨!” 说到这里,袁可立直起身,浑浊的老眼扫过众士绅:“诸位!睢州遭此大劫,非陈将军之过,实乃我等守土无力之耻!将军与将士们以血肉之躯,救我等于水火,护我桑梓!如今将军有难,将士无依,父老冤魂未安!若我等坐视,与禽兽何异?” 袁可立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老朽归德袁氏一族,愿献出城外南河洼祖田一千三百亩!以供阵亡将士家属耕种栖身!另捐银五千两,粮一千石,以供抚恤伤残、安葬死难、重建之用!老朽家中存粮、布匹、药材,凡将军所需,尽可取用!” 老尚书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死水中投入巨石! 叶士超叶员外脸色变幻,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我叶家……愿献城西熟田八百亩!捐银三千两!粮八百石!” 紧接着,李员外、王员外……一个个士绅,或真心愧疚,或迫于形势,纷纷上前认捐。田亩、银钱、粮食、布帛、药材……数额虽不等,但汇聚起来,已是一笔惊人的数目! 寒风依旧凛冽,吹动着士绅们华贵的衣袍和陈明遇那身破旧的绯色官袍。 张明远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将军那依旧悲怆却似乎挺直了些的背影,看着那些争相报出数目、脸上带着复杂神情的士绅,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心头的迷雾! 将军的痛哭,将军的自责,将军的狼狈…… 这一切,都是为了此刻!为了给身后这些流干了血的兄弟,给那些死去的冤魂,争一条活路!争一块立足之地! 陈明遇没有立刻回应那些报出的数字。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袁可立,对着所有认捐的士绅,深深地、一揖到底!这一揖,沉重如山! “陈某……代睢阳军战死、伤残的数千将士,代睢州城内外枉死的数万百姓……谢过老尚书!谢过诸位高义!” 陈明遇直起身,脸上的悲怆并未完全褪去,声音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力量:“这些田亩银粮,陈某分文不敢自用!必用于安葬死难、抚恤孤寡、安置伤残将士及遗属!每一笔,都将由袁枢兄会同睢州父老共同监管,张榜公示,若有半分差池,陈某提头来见!”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那八百残兵。将士们疲惫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微的光亮,尽管那光亮依旧微弱,却不再是彻底的绝望。 “睢阳军的弟兄们!”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茧重生的力量:“听到了吗?睢州城的父老,没有忘记我们流的血!没有忘记我们倒下的袍泽!他们给了我们一块地!给了我们活命、养伤、重新站起来的根基!” 陈明遇虽然依靠着马牧百户所,成立了睢阳军,可问题是,他并没有田地,这些马牧百户所的地,还属于右千户所的军田。 睢阳军在马牧百户所,其实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更为关键的是,陈明遇没有地,也没有办法种地,军粮问题还是一个要命的问题。 要知道现在的粮食,基本上掌握在士绅大户手中,普通农民除了甚至连口粮都不足,怎么可能满足数千人吃饭? 现在好了,通过睢阳士绅募捐,他现在有了七千七百多亩地,虽然不太多,可陈明遇有挂啊,他可以从后世弄来高产的玉米、红薯、土豆,可以解决粮食问题了。 陈明遇猛地抽出那柄刃口崩缺的佩剑,高高举起!剑身在阴沉的天空下,映着城门内尚未熄灭的火光,也映着城门下冰冷的尸骸。 “现在!随本将入城!” 陈明遇的声音如同穿云的利箭,刺破寒风:“入城!不是为了庆功!是为了收敛我们父老的尸骨!是为了给我们的兄弟,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是为了告诉睢州城,告诉这中原大地!我们睢阳军,骨头还没断!血……还没流干!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豺狼,再踏进我们的家门一步!走!” “走……!!!” 睢阳军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怒吼!那吼声嘶哑、疲惫,却充满了决绝的力量! 他们互相搀扶着,挺直了伤痕累累的脊梁,拖着沉重的步伐,踏过护城河上冻结的血冰,踏过城门洞下堆积的残骸,跟随着那柄高举的断剑,跟随着那个依旧一身狼狈却仿佛浴火重生的身影,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进了满目疮痍、却终于重见天光的睢州城! 寒风卷起地上的灰烬和残雪,打着旋儿。 袁枢搀扶着父亲,看着陈明遇和那支残兵消失在城门洞的阴影里。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这片刚刚被无数人鲜血浸透、又被将军以最惨烈的方式哭回来的土地。 泥土冰冷,却仿佛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温度。他想起陈明遇在尸骸前那锥心刺骨的痛哭,想起他耳语的那句土地在谁手里?。 此刻,他终于彻底明白了那痛哭的分量,那狼狈背后的深意。 那不是软弱,是比刀锋更锐利的坚韧。 那不是算计,是比烈火更炽热的担当。 那是一个将军,在血与火燃尽一切之后,为他的兵,为他的城,所能做的最深沉、最孤绝的守护。 用眼泪,用尊严,甚至用生命里最后一点力气,从这片浸满血泪的土地上,硬生生哭出来的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城内街道两旁,挤满了劫后余生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还残留着惊悸,此刻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混杂着哭腔的欢呼。 “陈将军万胜!” “青天大老爷啊!” “爹!娘!将军给你们报仇了!” 一张张涕泪横流的脸庞在眼前晃动,枯瘦的手伸出来,似乎想触碰他的衣甲,又带着敬畏缩回。 箪食壶浆?没有。 只有几个胆大的老妪,哆嗦着捧出几个冻得梆硬的杂粮窝头,硬要往亲兵手里塞。 陈明遇看着那些窝头,看着百姓眼中燃烧的、几乎将他灼伤的感激,只觉得那份感激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欢呼,这感激,是蘸着睢州城数万百姓的血写成的! 他配吗? 平心而论,陈明遇在面对睢州这场危机的时候,并没有尽他的全力,他早在半年前,就知道睢州和归德府,将会迎来这场浩劫。 早在两个月前,他建立睢阳军的时候,凭借着他抄家的银子,还有他勒索来的粮食,他完全将睢阳军扩充三倍,甚至五倍。 如果他全力对付李自成和张献忠,完全有能力拒敌于归德府之外…… 可惜,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陈明遇有他自己的算计。 陈明遇沉默地穿过人群,身后不足千人残兵拖着沉重的脚步,甲叶破碎的哗啦声和伤兵的压抑呻吟,取代了本该属于胜利者的凯歌。 他们走过曾经繁华的南市街,如今只剩焦黑的梁柱在寒风中呜咽;走过坍塌的钟鼓楼,巨大的铜钟滚落在地,砸出一个深坑,坑里积着暗红的冰。 每一个角落,都在无声地控诉着刚刚经历的浩劫。 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的朱漆大门倒是完好无损,甚至被擦拭过,在满城疮痍中显得格外刺眼。 门楣上那代表一卫最高武权的麒麟补子,金漆剥落大半,一只麒麟的眼睛处只剩下一个黑洞,茫然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 陈明遇在门前抬头看着那块匾额,脸上没有任何收复失地的喜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沉重。 “拜见大人!” 陈明遇摆了摆手,没理会门口躬身行礼、脸上堆着劫后余生般谄笑的卫所官员和士兵,径直走了进去。 衙门大堂还算整齐,显然周鼎投降前没来得及破坏,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陈腐的血腥混合的怪味。 亲兵们默默地将重伤的弟兄安置在偏厢,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陈明遇没有去后堂,只是在大堂中央那张属于指挥使的虎皮交椅前站定,椅子宽大气派,铺着斑斓的虎皮,扶手被摩挲得油亮。 他伸出手指,在蒙着一层薄灰的扶手上划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陈明遇现在只是睢阳卫的指挥佥事,可所有人都明白,周鼎已经完了,虽然不知道他的死活,但是他活着也绝对没有下场。 现在,睢阳卫已经成了陈明遇的囊中之物,哪怕陈明遇不想坐这个位置,可睢州士绅和袁可立会推着他坐上这个位置。 陈明遇闭上眼,脑海里翻腾的,却是城外冻僵的尸体、担架上弟兄痛苦的呻吟、还有马牧百户所方向那片死寂的天空,张献忠残部溃退时,似乎有马队朝那个方向去了,那里是睢阳军仅存的一点军马根基! …… 而此刻,马牧百户所外,张献忠的中军大营中,张献忠捂着自己血肉模糊、剧痛钻心的左眼,仅存的右眼中燃烧着毒火般的怨毒与无边无际的恐惧。 外面的喊杀声、冲锋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狠狠敲打在他心头。 张献忠非常愤怒,他的老营损失过半,这一次惨败,从车厢峡还惨,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那个叫陈明遇的名字! 这个名字,连同那撕裂一切的炮火,和此刻城下那震天的夺城回家的怒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他仅存的意识里,成为他后半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冲进去,鸡犬不留!” 帐外传来张鸿远愤怒的吼声,张献忠被陈明遇算计,用大炮击伤,并且给他们老营造成了五六千人的伤亡,直接让张献忠的老营人马,损失过半。 张鸿远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攻进马牧百户所,抓住陈明遇的如夫人,杀光睢阳军家眷,让陈明遇体会到什么叫切肤之痛。 马牧百户所,城门楼上,牛金星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多谢成全!” 第103章卖是可以卖只是需要好价钱 虽然马牧百户所只是一座百户所,不是睢州城,然而,流寇想要杀进马牧百户所,可比杀进睢州城困难多了。 且不论睢州有周鼎,携城投降,这让张献忠不费吹灰之力,率军进入睢州城,可问题是,马牧百户所里却没有周鼎。 虽然马牧百户所仅有不两百名睢阳军士兵,主要还是以军法、医护兵等辅助兵种为主,可问题是,马牧百户所有将近四千名工匠,还是拥有熟练铸造火铳和火炮的工匠。 这些工匠让他们与流寇对阵厮杀,他们肯定不行,可是让他们开枪或开炮,他们甚至比睢阳军将士还要熟练。 更为关键的是,马牧百户所此时还有一个牛金星。 牛金星自从被革除举人功名,发配充军以来,他就从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变成了配军,地位甚至低于普通军户。大明的军户可以参加科举,还能经商,可牛金星这辈子不仅仕途无望,还牵连了三代子孙。 这个处罚非常严重,这让牛金星不仅对鲁王府非常不满,更是对朝廷不满,所以他投靠陈明遇以来,并没有马上跟着陈明遇,而是想要拿一份大礼,献给陈明遇,充当晋身之资。 他本想利用教书先生的身份掩护,收集侯家的犯罪证据,只是非常可惜,归德府侯家是八大家之一,可不是普通的庶族地主和土包子。 侯家在归德府虽然做了不少坏事,就像这一次睢州被屠杀,其实根子在侯恂那里,然而问题是,这些坏事,普通人接触不到,也不会让人随便就拿到证据。 在归德府,侯家的风评其实是不错的。 事实上,归德府的八大家七大户,就算像后世的黑道家族一样,他们或许在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时,双手沾满鲜血,可随着他们财富的积累,他们都开始洗白自己,修桥铺路,赈济灾民,救助孤儿寡妇,这是他们的常规操作。 牛金星忙活了将近两个月,并没有收集到侯家的犯罪证据,他非常失望,直到张鸿远率领流寇进攻马牧百户所,这才让牛金星看到机会。 “兄弟们!” 张鸿远挥舞着长枪大吼道:“攻破马牧,鸡犬不留!活捉陈明遇的婆娘!老子要亲手扒了她的皮!” “吼!” 他身后数千名流寇精锐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如同黑色的潮水,向马牧百户所狂涌而去!简易的云梯、撞木被抬了出来,狰狞的面孔上写满了嗜血的渴望。 在他们看来,攻破这座只有二百名军士防守城堡,如同探囊取物。 百户所的城墙墙上,守军将士看着如狼似虎扑来的流寇,腿肚子都在转筋,赵德胜歇斯底里里大吼道:“稳住……稳住……” 就在流寇扑向城墙上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底惊雷的巨响,猛然在城门洞里炸开!这不是炮声,却比炮声更震撼!大地都在颤抖! 巨大的火光裹挟着泥土、碎石、断裂的兵器以及人的残肢断臂,冲天而起!一个直径数丈的深坑瞬间出现在城门。 虽然正在冲锋的洪流死伤惨重,却发现城门被炸塌,后面的流寇狂喜,他们一窝蜂似乎朝豁口里涌去。 “怎么回事?” 张鸿远惊怒交加,他看不清被硝烟笼罩的城门方向。 混乱中,一个穿着破旧皮袄、戴着狗皮帽子、满脸烟尘的汉子,连滚带爬地从爆炸点附近的沟渠里窜出来,朝着张鸿远的马头方向狂奔:“少将军,城门塌了,城门楼塌了……” “天助我也!” 张鸿远兴奋地大吼起来:“兄弟们,冲进去,抢粮抢女人……” 此时的马牧百户所城门口,就像一道被洪水冲塌的堤坝,无数流寇如同洪水一般涌入马牧百户所。 就在流寇冲进马牧百户所约莫二百余步,他们却愣住了,马牧百户所里出现一道冰墙,如阳固镇睢阳军大营的冰墙不同,这堵冰墙上,密密麻麻长满了长枪,长枪是在筑造冰墙的时候,埋在冰雪之间。 经过冻实后,这些长枪直直的冲向流寇,前面的流寇发现了异常,吓得赶紧止步,可后面的流寇却看不到前面的情况,他们想着冲进百户所抢粮,抢钱,抢女人。 于是,前面的流寇,被后面的流寇推着冲向冰墙,这些流寇无比绝望地发现,他们被后面的人推着,撞上那锋利的长枪,眼看着枪锋一点一点刺进他们的身体。 雪墙之前,流寇的伤兵哀嚎着,场面越来越混乱。 张鸿远还在城外,狂躁地挥舞着长枪:“冲,都给老子冲!冲上去!破了堡子,里面的娘们、粮食,随便抢!”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来到张鸿远身边:“少将军,大王有请!” 张鸿远兴奋地道:“义父醒了?” 张鸿远也顾不得前面的战斗,骑着战马向中军大帐方向冲去。 就在这时,如同爆豆一般的火铳声响起。 冲进马牧百户所里的流寇,此时正在被睢阳军将士和马牧兵工厂的工匠们,用火铳当靶子打。 牛金星设计的这个局,其实并不算复杂,如果对付张献忠这样的老狐狸,肯定并不容易,但是,但对付少年张鸿远,那就再简单不过了。 “有埋伏!快跑啊!” 看着同伴惨死、听着凄厉的哀嚎、感受着那密如雨点般的铳子,这些原本凶悍的亡命徒,士气瞬间跌入谷底! 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丢下兵器转身就跑,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整个冲锋的洪流顷刻崩溃!流寇们哭爹喊娘,丢盔弃甲,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向后溃逃! 只是马牧百户所大门口,原本那道只有数丈的豁口,进来的时候容易,想回去就困难多了,特别是,豁口两边的城墙上,不少军户拿着盆往豁口方向泼水。 随着水落在豁口上,马上就被冻成冰,庞大的豁口形成了滑梯,爬到一半的流寇就会滑下来。 看着陷入马牧百户所的流寇精锐,张鸿远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吐血! 眼看马牧百户所唾手可得,竟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场枪声和滚水给搅黄了! “鸿元,快撤吧!” 张献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张鸿远身边。 张鸿远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手下,再看看堡墙上那些虽然稀落却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守军面孔,一股巨大的憋屈和狂怒几乎要冲破胸膛:“陈明遇……老子记住你们了!走……” 堡墙上,王微和赵德胜、孙威等一众军户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流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居然守住了马牧百户所? 靠着一堵冰墙,几百斤火药,一百多锅开水? 王微也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手心全是冷汗:“多谢牛先生!” “分内之事,责无旁贷,不敢居功!” 牛金星非常得意,以轻微的代价留下张献忠四五千精锐,这份大礼陈明遇应该满意了吧? 牛金星望着王微,那位虽然是女流之辈,怜人出身……倒是临危不乱,有点意思。 这份人情,足够他在陈明遇那里,换一张足够分量的投名状了。 “张鸿远啊张鸿远!” 牛金星掸了掸衣袖上最后一点灰尘,“想当恶人?你还嫩了点。这世上的恶,也分三六九等。你这种只知挥刀的莽夫,终究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陈佥事……这份厚礼,您可还满意? …… “大人!” 张明远端着一碗刚烧开的热水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条凳旁:“大喜!” 陈明遇起身,一边洗脸一边道:“何喜之有?” “马牧百户所的流寇退了!” “退了?” 陈明遇颇为意外地道:“怎么这么快就退了?” 陈明遇其实对马牧百户所有信心,道理非常简单,睢阳卫卫所兵,连饭都吃不饱,他们才不会与流寇拼命,可是马牧百户所却不同,这里是马牧兵工厂三千余名工匠的家,他们的家人和妻女全部在马牧百户所,如果让流寇攻进来,他们一样倒霉。 所以,他们这些工匠绝对会拼命,同时,马牧百户所还有六千余名流寇俘虏,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陈明遇相信他们,如果有机会,他们不会想当流寇,因为流民是一条不归路,区别只是早死或晚死而已。 陈明遇擦擦手道:“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就在说话间,袁枢从外面进来:“明遇兄!” “伯应兄!” 陈明遇摆摆手,示意袁枢坐下。 袁枢开门见山地道:“我是来请你赴宴的!” “赴宴?” 陈明遇不解地道:“赴什么宴?” “家父和城里有头脸的士绅,都在府上……说是为您接风洗尘,庆贺光复睢州……” 袁枢的脸上挂着无奈。 “庆贺?庆贺什么?庆贺睢州城死了几千人?还是庆贺睢州数百户被杀绝户,还是庆贺我们这点人,被打得只剩半条命?” 陈明遇可没有给袁大公子面子。 袁枢道:“所以,你才更应该去!” 陈明遇自然要去,毕竟袁老尚书德高望重,此番也带头捐了田产银粮,不去那就是不给袁可立面子,也寒了人心。 不过,他马上想到一个问题,这些士绅迫不及待想要开庆祝会,怕不是想要分润军功吧? 陈明遇试着问道:“他们想要分润军功?” “知道瞒不住明遇!” 袁枢低声道:“明遇,我知道,你对此非常反感,可是……我劝你,还是……还是……” 袁枢还是要脸的人,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走吧!” 陈明遇还真看不上崇祯皇帝的那点赏赐,因为他知道崇祯皇帝是一个穷皇帝,真没有钱,可问题是,他对于升官也同样不感兴趣,大明朝廷向来是用人在前,不用人朝后,卢象升的天雄军,从成军以来,从南打到北,连续浴血奋战七年多,直到最后一战,全军覆没。 陈明遇现在只想苟着,把军功分润出去,反而正符合陈明遇的利益。 袁府灯火通明。尚未散尽的焦糊味被浓烈的酒香、脂粉香和熏炉里名贵香料的气味勉强掩盖。 府门大开,管家带着一众仆役垂手恭立,见陈明遇只带张明远和高杰,三人而来,衣着狼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随即换上更谦卑的笑容:“陈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老爷和诸位大人、员外久候了!” 穿过几重庭院,喧闹的人声和丝竹管弦之声越来越清晰。 暖阁的门帘被高高打起,一股混合着酒气、暖香的热浪扑面而来,与外面肃杀的寒冷形成刺眼的对比。 阁内炭火烧得极旺,温暖如春。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热气腾腾的炖鹿筋、油光发亮的烧鹅、晶莹剔透的鱼脍、甚至还有几盘在这个季节极其稀罕的翠绿时蔬。 银壶玉杯,流光溢彩。 主位上,须发皆白的袁可立精神矍铄,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绸缎常服,脸上带着矜持而满足的笑容。 他左手边坐着袁枢,右手边依次是城中有名的叶员外、李员外、杨员外等士绅名流,还有几位睢阳卫侥幸未随周鼎投降、此刻也换了干净衣裳的军官。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大功告成的轻松与喜悦。 “哎呀!明遇!可把你盼来了!” 袁可立朗声笑着,由袁枢搀扶着站起身,众人也纷纷离座相迎,脸上堆满恭维的笑容。 “陈将军神威!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张贼授首,全赖将军运筹帷幄!” “将军真乃我睢州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一片阿谀奉承之声,如同暖阁里氤氲的香气,浓稠得让人窒息。 陈明遇站在门口,一身风尘仆仆的破旧官袍,与这满室的锦绣华服、觥筹交错格格不入。 陈明遇虽然决定卖出军功,不过他要卖一个好价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扫过桌上那些精致的菜肴,最后落在袁可立脸上:“老尚书相召,不敢不来。只是不知有何要事?” 第104章交易达成皆大欢喜 陈明遇的声音平淡,似乎没有想要寒暄客套的兴致。 袁可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 袁可立可是四朝元老,为官四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陈明遇如此生硬的表情,很显然,他是猜到了这一场宴会的目的。 正是因为陈明遇不情愿,带着怨气,这才属于正常,如果陈明遇什么情绪都没有,这才能说明问题。 袁可立热情地招呼陈明遇在主宾位坐下:“明遇,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劳苦功高!今日睢州光复,此乃天大的喜事!老朽与阖城父老,略备薄酒,一来为将军洗尘,二来嘛……” 他捋了捋胡须,环视众人:“正是要与明遇商议这报捷奏章之事!” 暖阁里的气氛瞬间更加热烈起来。 “正是正是!此等大捷,定要上达京城,让圣上和朝堂诸公知晓将军的盖世奇功!” 叶士超叶员外红光满面,声音洪亮,仿佛这胜利是他亲冒矢石打下来的。 “斩首几何?俘获多少?贼酋张献忠是死是逃?这些都要细细写明!” 睢阳卫指挥同知叶慎行急切地插话,眼中闪烁着对封赏的渴望:“陈将军,末将建议,此战当报阵斩流寇逾万,俘获无算,贼酋张献忠重伤遁逃,其精锐老营十去七八!如此方显我睢阳卫赫赫武功!朝廷必有重赏!” “对对!叶将军所言极是!斩获要往实里报,更要往大里报!” 杨员外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如此,朝廷才会重视睢州,调拨钱粮重建家园,说不定还能减免些赋税……” “是啊是啊,将军!这捷报可关系到阖城上下的福祉啊!”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附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算计和期待。 报捷,在他们口中,成了一场分润胜利红利、争取朝廷资源的盛宴,至于这捷字背后堆积如山的尸骸和仍在流血的伤口,似乎无人提及。 陈明遇端坐在那里,面前的玉杯斟满了琥珀色的美酒,醇香扑鼻。他却连碰都没碰一下。他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疲惫如同实质般沉淀,渐渐凝结成一层冰冷的霜。 这满屋子的喧嚣、算计,还有那刻意营造的喜庆氛围,让陈明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和恶心。 终于,在众人灼灼的目光聚焦下, 陈明遇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铁锹,瞬间掘开了这暖阁里虚幻的繁华,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冻土: “报捷?” 陈明遇微微侧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暖阁厚厚的墙壁,看到了外面那座伤痕累累、饿殍枕藉的睢州城。 “向谁报?向那个国库空得能跑马、能饿死老鼠的朝廷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报我们死了多少百姓?报我们这不足一千残兵个个带伤?报睢州城十室九空,断壁残垣?” 暖阁里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炭火噼啪的声响被无限放大。 袁可立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叶员外捻胡须的手停在半空,叶慎行张着嘴,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噎了回去。 所有人都被这赤裸裸的、毫不留情的反问惊呆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陈明遇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错愕的脸,最后定格在袁枢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深沉的悲哀:“袁兄,诸位高贤,你们想要的,是写在纸上的捷报,是朝廷可能遥不可及的封赏和许诺。可陈某想要的,是能活过这个春夏的粮!是能让伤兵不再哀嚎的药!是能让冻僵的尸骨入土为安的锹!是能让马牧百户所那些可能正在被流寇屠戮的军户子弟……听到援军的马蹄声!” 陈明遇猛地站起身:“这庆功宴,陈某消受不起。” 陈明遇对着袁可立微微拱手,礼节周全,却冰冷疏离:“马牧百户所方向恐有变,军情紧急,陈某告辞。”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撩开厚重的门帘。 一股凛冽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暖阁,吹散了满室暖香,吹得烛火剧烈摇曳,也吹醒了呆滞的众人。 陈明遇那裹挟着硝烟与血腥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浓重的黑暗里,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尴尬和那桌渐渐冰冷的珍馐。 张明远紧随其后,在门口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暖阁内那些僵立的身影和桌上几乎未动的酒菜,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弧度,也大步离去。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袁枢看着还在晃动的门帘,又看看父亲瞬间苍老颓唐下去的脸,再看看满座士绅脸上尚未褪尽的惊愕与羞惭,只觉得这暖阁里暖得让人窒息,也冷得让人心寒。 那所谓的捷报,在陈明遇踏出这扇门的那一刻,连同这虚假的庆贺,一同被撕得粉碎,露出了底下残酷而冰冷的现实,睢州,远未到庆功的时候。 “且慢!” 袁枢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明遇,有话好好说,不用生气!” 陈明遇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一顿酒,就把我打发了吗?” 袁枢道:“都是可以谈的!你有什么要求,我去跟他们谈!” “首功,我可以不要!” 陈明遇一脸认真地道:“甚至可以说,官,我也可以不升,我只要地!” 有些官,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当然也不是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平时的时候,睢阳卫指挥使,哪怕放头猪在上面,完全没有问题。 可问题是,眼下天下大乱,流寇四起,十三家之一的李自成来了,被陈明遇打败了,八大王也来了,也被陈明遇打败了,难道说,其他流寇就害怕了归德府? 当然不是,他们怕的只是陈明遇,如果没有陈明遇这只归德之虎在,流寇随时会卷土重来,就算是张献忠在睢州城大开杀戒,兵部右侍郎、山东巡抚朱大典在距离睢州不到二百里的兖州府,却止兵不前,坐视睢州百姓被张献忠屠杀。 哪怕陈明遇不要这个官职,睢州士绅也要推着陈明遇坐上这个指挥使的位置, 袁枢点点头道:“可睢州士绅已经答应捐献七千七百余亩……” “那些地东一块,西一块,管理起来非常麻烦!” 陈明遇大手一挥:“马牧百户所向南十八里至木兰百户所之间的所有地,我都要了,这应该不过分吧?” 袁枢微微皱起眉头,平心而论,从马牧百户所到木兰百户所十八里之间的地,其实并不算多,只有四千多亩,他不解地道:“这才四千多亩!” “马牧向北至刘庄的一千多亩地,向西至王庄的一千多亩,向东至沱河西岸的地,我都要了!” 陈明遇也算是狮子大开口,多要了三千多亩地。 袁枢一脸为难:“明遇兄,只怕……” “当然,我可不是白要的!” 陈明遇淡淡一笑:“伯应兄,你应该了解我陈明遇,我是吃独食的人吗?我要这些地可不是白要的!” 说到这里,陈明遇神秘一笑:“伯应兄,你应该听说我过,我有西洋方面的渠道,西洋人是两万里之外的美洲,运来了几种高产农作物,一曰玉米,一曰红薯、一曰土豆。此玉米者,四个月可收,亩产至少千斤,红薯和土豆亩产可达七八千斤……” “什么?” 袁枢大惊失色:“世间会有如此高产之物?” “当然!”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袁老尚书与徐阁老(徐光启)私交不错,可以马上修书,迅速徐大公子,或者是徐阁老的学生,他们应该听闻此物!” 陈明遇要的地,其实大都是原本属于睢阳卫的军田,这些军田大都被睢州的士绅或买,或强占,或豪夺得到的。 哪怕明明是卫所的军田,周鼎绝对不敢找他们要回来,就算周鼎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找他们要这些军田,他们也会当周鼎放屁。 可问题是,陈明遇与周鼎那个废物不一样,首先,陈明遇一直没有贪墨,他的屁股非常干净,也就意味着,他们想要像拿捏周鼎一样拿捏陈明遇,是不可能的。 其次是陈明遇非常能打,且不论以前他收拾水鬼杨虎、悍匪白额虎、山东巨寇秦五,特别是流寇李自成部麾下五万余大军,被陈明遇一战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听说李自成逃出去的时候,仅有不到三百人马。 问题的关键是,陈明遇带着一千多名疲惫之军,在睢州城下敢与张献忠两万余人马拼杀,不仅将张献忠杀得狼狈而逃,更是留下张献忠麾下五六千名流寇精锐,别看陈明遇现在只有不到一千士兵,可陈明遇在睢州却拥有了无上的威望,只需要他振臂一呼,绝对从者如云。 事实上,哪怕陈明遇不振臂一呼,现在前往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想要投靠陈明遇从军的睢州青壮,不知凡几。 睢州士绅除了袁家与陈明遇有旧交,其他人可没有这层关系,万一撕破脸,后果不是他们能够承担得起的。 更何况,陈明遇还愿意拿出高产农作物的种子…… “袁尚书,您看……” 袁可立苦笑道:“诸位高贤,若是当初陈明遇有地,有钱粮养兵,他在募兵的时候,难道只募两千士兵吗?若是他有足够的实力,募集五千大军,就算周鼎想要挟城投靠张献忠,只怕陈明遇的兵,也会砍了周鼎的脑袋,何来睢州之劫?” 众士绅富户这一次可以说损失惨重,他们家家户户几乎都死了人,也被抢了很多财物,要说唯一没有受到损失的,只是袁家。 不是张献忠仁慈,而是他还没有来得及。 袁可立淡淡地道:“明遇贤侄说了,这份捷报由老朽代笔……” 这句话的意思大家都懂,这本身就是一场交易,能够分润一部分军功,对于士绅和官员来说,那非常重要。与那些丢城失地的州县不同,睢州士绅和百姓,守住了睢州,这就是大功。 众睢州士绅的开始激动起来,他们一扫被陈明遇割肉的不快,早就这么说,不就完了吗?陈明遇虽然找他们要了一万多亩地,可问题是,这一万多亩地分摊下来,每家不过几百亩而已,实在太划算了。 第105章摘桃子的人来了 “陈郎!”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穿透风声,王微的身影出现在堡门口,她裹着那件熟悉的玄色披风,清瘦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她几乎是踉跄着奔出来,扑到陈明遇马前,未及言语,泪水已如断线珠子般滚落。连日来的惊惧、坚守的疲惫、看到陈明遇那一刻汹涌而出的委屈和后怕,瞬间冲垮了她的镇定。 陈明遇跳下马车,一把将妻子紧紧拥入怀中,冰冷的防刺服硌得她生疼,却带来前所未有的踏实。 陈明遇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躯的颤抖,感受到那无声泪水浸透了他胸前官袍,冰凉一片。 “微儿……苦了你了。” 陈明遇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尽的愧疚。无需多言,城下那巨大的爆炸坑,墙上泼洒开水留下的斑驳痕迹,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和血腥味,都在无声诉说着此地刚刚经历过的惊心动魄。 “妾身没事……马牧……守住了!” 王微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目光扫过陈明遇身后那支虽肃立却难掩疲惫、人人带伤的队伍,眼中满是心疼:“只是……只是苦了将士们……还有……” 回到马牧百户宅内,此时的王微像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的说着陈明遇出兵之后发生的点点滴滴,陈明遇坐在软榻上,则认真地听着。 不多时,就传来陈明遇的鼾声。 这一刻,王微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她用力的脱下陈明遇的靴子,一股强烈的酸臭味扑鼻而来。王微没有嫌弃陈明遇邋遢,她看着陈明遇脚上的水泡,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陈明遇脚上不仅仅有多个水泡,身上还有多处冻伤,擦伤。 王微让翠儿端过来热水,她用毛巾给陈明遇擦拭着身体,她的动作非常轻柔,生怕弄疼了陈明遇。 等陈明遇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此时的王微,如同小猫一般,搂着他的胳膊,蜷缩在他的怀里。 “陈郎,你醒了?” 陈明遇只是略微一动,王微就醒了,很显然,她非常缺乏安全感。 “微儿,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来,你不怪我吧!” 陈明遇其实也没有办法,他只有不到还能站着的一千将士,如果再分兵,睢州和马牧两个地方都守不住。 王微起身道:“陈郎,妾身服侍你更衣!” “不……” “正事要紧!” 王微道:“陈郎应该去安抚一下那些惊魂未定的军户!” “我看最需要安抚的是你……” “现在是白天……” 陈明遇苦笑,王微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那就是说什么也不同意在白天。 陈明遇起床洗漱以后,顾不得用餐,就开始巡视百户所,安抚百户所内惊魂未定的军户,陈明遇的安抚手段简单粗暴,每人十斤马肉,二十斤粮食。 这个安抚效果相当不错。 陈明遇没有多在百户所停留,而是返回睢州城,他刚刚在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正堂坐下,尚未来得及喝一口热水,陈国栋、方思明等军官就进来了。 “来得正好!” 陈明遇道:“通知所有军官过来开会!” 睢阳卫现在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除了前千户陈国栋,右千户方思明以外,其他三个千户,两个被杀,一个失踪,四名指挥佥事,一名从贼,其他两人一死一伤,两名指挥同知倒是还在,刘焕早已投靠了陈明遇,叶慎行则是叶家的人。 高杰、李成栋穿着新换的官服和一套崭新的镀锌铠甲,此时的陈明遇也不是当初的草台班子了,虽然全部都是装备镀锌钢片制成的铠甲,但是军官和普通士兵的却不太一样,增设了大明制式的护肩和护心镜。 随着赵胜德、孙威、陈国栋、方思明、马洪建、王铁柱、张明远、王景略、包括牛金星等人抵达以后。 陈明遇开门见山的道:“此战我军两千五百人出征,阵亡七百多人,受伤的有八百多人,折了一大半,幸亏咱们的伤兵得到及时救治,大都可以康复,不然,这次我们真是亏大了!” 牛金星感叹:“伤敌八千,自损一万!” “大人,李贼军麾下五万余人马,张贼麾下四万余人马,二人合计约十万大军,我们以少敌多,以弱克强,此乃大胜!” 高杰则大拍陈明遇的马屁。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虽然如此,损失还是太大了,光阵亡的七百余人,每个人按照三十六个月薪抚恤,至少需要五万多两银子,还有伤残补助……” 牛金星道:“大人,其实可以适当降低一些……不如按朝廷规矩,阵亡一人,给银十两……” “死一个人给十两银子?” 陈明遇摇摇头:“我的兵,命没有这么贱,他们都是精兵,都是老子的心血!” 牛金星其实也不是真要让陈明遇降低抚恤标准,这只是显得陈明遇伟大。 陈明遇望着高杰道:“你的那些老兄弟,临阵起义,以前的罪过,本官可以不追究了,加入睢阳军,要守睢阳军的规矩,丑话说在前头,睢阳军的军规极严,可以给他们一个选择,加入睢阳卫,成为军户。” 高杰有些不解:“睢阳卫?军户?” 经过此役,陈明遇已经决定扩军,更为关键的是,他现在已经有扩军的本钱,不仅仅是从李自成军中缴获的八十多万两银子,还有大量的粮钱、甲胄和各种兵刃,最重要的是,陈明遇现在有地了。 “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大明的官制其实是朱元璋根据唐六典制定的,当然,大明的卫所,也是朱元璋根据唐朝的府兵制定的。可以说,朱元璋看到了因为土地兼并,大唐府兵已经无田可种,所以战斗力下滑严重。 可问题是,卫所制也因为贪腐,让军户沦为赤贫,从而战斗力更差。就如同后世戏称的那样,大明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睢阳军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睢阳军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整训,却面对数十倍优势的李自成大军,打出了惊人的战果。在睢州城下,他们更是以弱克强,打得张献忠狼狈而逃。 陈明遇望着众人道:“本官准备把睢阳军和睢阳卫分开,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是职业与非职业的区别。睢阳军的士兵专门负责打仗,睢阳卫的军户负责种地。” 哪怕是流寇中的老营人马,并不是所有人都想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仗,陈明遇给他们可以自由选择的机会,这让这些流寇出身的精兵,有了很多人愿意务农。 经过高杰和李成栋挨个询问,在陈明遇规定,他们若是成为军户,进入军籍的时候,居然有六百多人选择退出。 这些出身陕西籍的流民,来到睢州之后发现,与陕西黄土高原相比,睢州简直就是天堂,哪怕是睢阳卫的军田,也都依靠着沟渠,可以方便灌溉。 更为关键是作为中原第一府的归德府,虽然也受到了小冰河天气的影响,却很少绝粮,最差的年景,也有收个三四成。 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在陕西哪怕是上等的水浇田,也不敢保证每年可收三四成。 就在陈明遇正在对睢阳军扩军整编的时候,位于兖州府境内的山东巡抚朱大典接到了来到睢州的消息。 此时的这位平定登莱之乱的首功功臣朱大典正在巡抚行辕内围着火盆烤火。 当刘良佑将这个消息陈明遇全歼李自成,击退张献忠的消息报给他的时候,他瞬间呆滞住了,直到火盆里的火,将他的手烤得生疼,他这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睢阳卫指挥佥事陈明遇,率领麾下两千余人马,于阳固镇与李自成麾下恶战三昼夜,全歼李自成麾下五万余人马,其中毙敌两万余人,俘虏约三万余人。陈明遇在接到睢阳卫指挥使周鼎率领睢阳卫约两千四百余人,投降张献忠,他率军杀回睢州,陈明遇孤身一人来到城下劝张献忠投降,张献忠中计,陈明遇下令火炮轰击张献忠,张献忠被火炮击伤,陈明遇率领其麾下悍卒,向睢州城发起进攻,经过半个时辰的血战,张献忠麾下溃逃……” 刘良佐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还不敢相信。 毕竟大明将领向来喜欢在战报里加水,明明打了败仗,就敢宣扬打了大胜仗,所以说,在妓女的眼中,任何女人都是可以卖的,区别只是价钱多少而已。 可同样,在刘良佐眼中,陈明遇也是虚报战功,他为了避免被训斥,所以派出大量的探马,前往睢州刺探军情,直到再三确认,这才发现,陈明遇居然没有虚报战功,特别是陈明遇在与张献忠争夺睢州城的时候,所部伤亡惨重,现如今不足千人。 朱大典瞬间就失态了:“这怎么可能?李张二贼麾下不下十万之众,就算是十万头猪,他陈明遇三天也杀不光!!不可能,睢阳卫烂成什么样子,本官早有耳闻,周鼎那个铁公鸡,睢阳卫哪有能战之士?” “陈明遇麾下两千五百余人马,全部是他的家丁兵!” 刘良佐苦笑不得地道:“末将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哪有一个区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自己花钱养两千五百余名家丁兵?但问题是,陈明遇真有两千五百余家丁兵,在阳固一战中,他率领麾下家丁兵,四面突进李自成的大营,李自成麾下五万余人马,几乎被全歼,他麾下八大金刚,两个被斩杀,两人被生擒,还有翻山鹞投降,就连李自成的夫人邢氏,也被陈明遇生擒!” 说到这里,刘良佐指着身边的小校道:“他是亲眼所见!” “真是你亲眼所见?” “回禀抚台大人,卑职亲眼所见,流寇的尸体在阳固镇堆得如同草垛似的,每垛约千人,共计二十三个尸垛!” 朱大典皱起眉头:“这个陈明遇是哪里冒出来的?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精兵?” “抚台大人!” 刘良佐道:“末将听闻,这个陈明遇是袁老尚书旧部,东江镇出身,此人甚为年轻……” “东江镇姓陈,难道是东江镇副将陈继盛的后人?” 朱大典怒视刘良佐,咆哮道:“如此重要的情报,你为何不早禀告?” 早知道睢州有如此猛将,他还用得着瞻前顾后?早就带着山东军杀进河南归德府,趁着李自成败退,随便砍几百上千颗脑袋,这功劳不就有了? 刘良佐苦笑道:“末将也是刚刚得到这个消息!” “真是废物!” 朱大典气得朝着刘良佐腰上踢了一脚:“本宪错失战机……” 刘良佐道:“抚台大人,听说陈明遇麾下与张贼拼得两败俱伤,如今不足千人,恐无再战之力,而张贼残部还在归德府境内……” 朱大典脸色一凝:“刘良佐!” “末将在!” “本宪命你率领本部人马,驰援归德府,救归德府百姓于水火之中!” 朱大典道:“尔等万万不战畏敌怯战,如若不然,本宪绝不轻饶!” “是!” 刘良佐心中冷笑,这是狗屁的救援归德府,明明是前往归德府摘桃子,如果是张献忠兵强马壮四五万大军,他们这两万余人马,还真不敢上。 可现在,张献忠被陈明遇打得只剩半条命,落井下石谁不会啊! 第106章幕后黑手是侯恂 陈明遇不是黑心的大老板,他从来不会亏待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自从与睢州士绅成达协议,获得马牧百户所周围的地,陈明遇就开始大刀阔斧地开始建房大业。 现在虽然天气还不能动工,不妨碍陈明遇先给睢阳军的将士们规划住房,首先第一批修建的住房在马牧百户所。 可问题是,这个想法刚刚提出来,睢州士绅集体反对,他们哭着喊着,要在城中给睢阳军将士划出一块地方,作为对睢阳军将士的军营,让睢阳军将士驻扎在城中。 没有办法,睢州百姓也被张献忠杀得怕了,睢阳卫虽然在睢州城内,可问题是,由于睢州是内陆城市,平时执行的是八屯二防的政策,也就是说,睢阳卫仅有八个百户所,共计八百八十名士兵驻防睢州城。 特别是数百家被张献忠杀得绝望的百姓,他们的宅子没有人继承,自然就成了官府的公产,睢州知州王维周虽然死了,可推官李元居还活着,他以署理知州的名义,在睢州城西,靠近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的两街六巷,约二百四十余亩地,划给了陈明遇,作为睢阳军的军营。 面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陈明遇只能笑纳了,他直接命陈传文负责,带着从前千户所和右千户所征调而来的军户,负责施工。开始清理这些房屋,其实两街六巷与原来的前后左右五个千户所与睢阳卫指挥衙门,全部打通。 形成一座城中城,破旧的房屋拆掉,修建集体军营,当然,将士们的家,依旧还是按在马牧百户所,没有办法,二百多亩地虽然不少了,可是对于睢阳军将士而言,实在太少了,不患寡而患不均。 陈明遇可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在这个时候,陈国栋负责开采胡庄煤矿,开采出来的煤炭,运到木兰百户所的窑场,马洪建则负责烧制砖瓦,陈明遇说到做到,跟着他的兄弟,每个人要分配一套三合院。 这种三合院以五间主屋,左右各三间厢房,每套院子共计九间砖瓦房,占地面积约为二百平方米。 当然,军官的待遇,比普通士兵要好,陈明遇可没有采取什么一视同仁的政策,他还建立了哨官级别房子,这种规格的房子是五间主屋,左右各四间厢房。更上一个级别百总级则是四合院,采取一进四合院,五间主屋,左右各四间厢房,五间倒座房。 到了千总级别的房子,则是二进式的四合院,经过张明远和赵延宗计算,哪怕像这种士兵级别的普通三合院,也需要五十两银子,可问题是,陈明遇的砖瓦是用俘虏烧制,成本只需要付出一些粮食。 当然,造房的同样也是俘虏,同样也不用付工钱,所以每套成本降至七至八两银子,哪怕千总级别的成本不会超过二十两银子。 陈明遇先后俘虏的三万余名流寇,也根据年龄大小,有不没有技术,开始分流。首先是会建造房屋的木匠、石匠、瓦匠,他们约三千六百余人,连同他们的家属,共计一万余人,全部在马牧百户所,接受孙威指挥,负责营造睢阳军家属区。 四千余名单身妇女,陈明遇将这些人交给了王微,让王微充当红娘,许配给睢阳军的兄弟们的,让他们成家立业。 当然,前提条件是自愿,男方自愿,女方也要自愿。 如果不自愿的,全部进入纺织厂工作,女人们倒不用下矿劳动,与其说是对她们进行劳动改造,不如说是给他们一条活路。 大明的妇女与后世完全不一样,她们都是熟练的纺织女工,不用培训,人人都是纺织能手。 其次是李自成的孩儿军的少年们,有父母的跟父母一起,分配到矿山劳动,当然,他们干的活要轻得多,也需要劳改。不劳改不行,他们给睢阳军将士造成的伤亡太大了,睢阳军将士也是怨气冲天。 其他有技术的,进入兵工厂或木工厂劳改,完成这些安排以后,陈明遇这才着手整编睢阳军,整编睢阳军的时候,原来的各局把总如陈国栋、方思明、马洪建等,全部被安排了其他工作。 专门负责全军训练的仍旧是王铁柱,负责训练骑兵部队则是高杰,但是,与之前并不一样,之前的时候,陈明遇是利用了左局为主力,其他四个局以新兵为主。 现在则是将一千兵老兵打散以后,充当骨干,获得升迁的哨级以上军官,集中学习,陈明遇充当教官。 随着睢阳军的伤兵陆续回营,原本四十九个哨的睢阳军,并没有一个哨全哨阵亡,虽然有三个哨当场全部倒下,还有数名伤兵。 陈明遇总共招募两千余名新兵,将原来四十九个哨的编制填满以后,又成立三十个新兵哨,其中包括十二个骑兵哨。 不过,此时陈明遇并没有任命任何一个局级以上级别的军官,他还在考虑,是按照戚家军,在局以上设立总,可问题是,一个总下辖三个局,每个局需要九百八十多人。 扩充完以后,睢阳军就会成为拥有五千六百余人,与一个卫的兵力相当,这让陈明遇压力很大,他的养兵方式太费钱了…… 就在陈明遇想着改给睢阳军进行什么样的整编方式时,牛金星便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正是被俘多日的流寇大将田见秀和刘体纯。两人都带着沉重的木枷,脚上锁着铁链,形容憔悴,但眼神深处那股子悍匪的桀骜并未完全熄灭。 “跪下!” 牛金星低喝一声。 田见秀梗着脖子,冷冷扫了陈明遇一眼,哼了一声,勉强单膝点地。刘体纯则显得颓唐许多,双膝跪倒,低垂着头。 “陈明遇!” 田见秀声音沙哑,带着破罐破摔的意味:“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老子皱下眉头,不算好汉!” 陈明遇没理会他的叫嚣,目光沉静如水,落在牛金星身上:“牛先生,你这是何意?” “大人!” 牛金星淡淡地笑道:“难道大人不好奇,李自成和张献忠偏偏要奔袭这小小的马牧百户所?此地既非大城,又无重兵,得李自成和张献忠,这两位流寇中的大当家,数百里奔袭?” 田见秀却嗤笑一声:“姓陈的,你少他娘装糊涂!马牧堡藏着几十万石粮食!上百万两银子!谁不知道?打破这里,够老子们逍遥快活半辈子!” “几十万石粮?上百万两银子?” 陈明遇眉头猛地一皱,他听出了其中的问题。马牧百户所有粮食,也有银子,可问题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可真不多。 他从侯方夏那里讹诈来的三十万石粮食,其中三分之二是从水路经沱河,运到马牧民百户所的,就算归德府百姓看到运粮队,也不过是数万石粮食。 陈明遇故作生气训斥道:“田见秀!你当陈某是三岁孩童?还是当这马牧堡是户部银库?此地粮仓几何,存粮多少,陈某比你清楚!何来几十万石?至于银子百万两银子,更是无稽之谈。” 一直沉默的刘体纯,看着陈明遇,声音干涩:“陈将军……你以为……这谣言……是我们这些流寇自己编出来哄自己玩的?” 陈明遇目光如电,瞬间钉在他脸上:“什么意思?” 刘体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颓然道:“罢了……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闯王……哦不,高迎祥召集十三家七十二营大头领议事……商议大计……”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回忆的恍惚:“那次……来了个不寻常的客人…穿绸裹缎,坐着青呢小轿,带着几个精悍的护卫……不是绿林道上的人……高迎祥对他很客气,称他为叶先生……” “叶先生?” “对……听说是……河南右参政兼副使丁启睿丁大人府上的幕僚,叫叶兴山!” …… 袁府,袁可立已经草拟了报捷文书。 当然,袁可立还算是讲究人,首功还是陈明遇的,他只是给各家子弟以及其他大户提到名字,以及贡献。 陈明遇大步而来,直接道:“给谁家分润功劳,我都没有意见,唯独不能分给永城丁家!” 袁可立淡淡的笑道:“丁家怎么得罪你了?” “丁家没有得罪我!” 陈明遇道:‘袁尚书难道不好奇,咱们归德府虽然富庶一些,但也不至于引得李自成和张献忠十万流寇,从南北两路夹击吧?” 袁可立皱起眉头问道:“你是说丁启睿勾结流寇?” “正是这个王八蛋!” 陈明遇愤愤地道:“迟早要跟这个王八蛋算总账!” 袁可立道:“丁大人是河南右参政兼副使,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有证据吗?” 陈明遇道:“直接证据没有,但是我俘虏的流寇中,有人见过丁启睿的幕僚叶兴山,去了高迎祥的大营,他们身体低,不知道当时谈了什么,但是,这个叶兴山走后,高迎祥召开会议……” “丁启睿?” 一旁的袁枢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可是河南三把手,他的幕僚,私下会见流寇总盟主高迎祥? 袁可立想的可比袁枢更远,丁启睿是侯恂的人,侯恂在兵部担任右侍郎的时候,丁启睿是兵部郎中,就连丁启睿这个河南右参政兼副使的官职,也是侯恂举荐的。 直到袁可立想起,陈明遇曾经派兵闯进侯家,逼着侯家拿出三十万石粮食,这三十万石粮食可是一笔巨款,哪怕侯家是归德府巨富,也伤筋动骨。 难道说,幕后黑手是侯恂? 第107章恶人先告状 想到侯恂,袁可立就气得牙疼。 他虽然与侯恂都是归德府人,更是与侯恂的父亲侯执蒲是万历十六年河南乡试同科举人,只是侯执蒲在万历十七年的科举中名落孙山。 直到十年后,侯执蒲才考中进士,那个时候侯执蒲义气风发,而袁可立则因为担任御史,指出当年时弊,这等于在万历皇帝的伤口上撒盐,被万历皇帝削职为民。 正是因为此消彼长,二人虽然同为归德府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却没有什么情谊可言。从侯执蒲到侯恂,父子二人功利性非常强。 归德府明明不是东林党的传统势力范围,可侯恂为了自己的权力和利益,彻底倒向东林党,归德府睢州书院是洛学圣地,而侯恂引入东林党入归德府。从学派上来说,东林党其实是王学(王阳明)修正派,也可以说是心学修正派,在学术上和理念上,洛学领袖袁可立与东林党其实尿不到一个壶里。 在袁可立眼中,东林党的所谓王学修正学术,不仅离经叛道,更是本末倒置。袁可立平时对于东林党在归德府夸夸其谈,蛊惑人心,排除异己,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侯恂为了一己私利,引流寇进入归德府,这可不是纵容流寇劫掠乡里这么简单,特别是张献忠派人在睢州书院大开杀戒,致命数百士子遭到屠杀,这是想一石二鸟。 即除掉陈明遇,也要除掉洛学最终的骨血。 随着东林党势大,王学修政派大行其道,而洛学早已势微,其实洛学虽然被人披上了保守的外衣,事实上,洛学的包容性极强,不仅吸纳了佛家佛教、道家的思想,也包含有辩证法因素。他们提出万物莫不有对,动静相因,物极必反,承认事物是相互制约、发展变化的。 从学术思想的角度而言,洛学与王学其实不分伯仲,谈不上谁好谁坏,本意出发点,都是为了富国强兵。 但是,王学修正派(东林党)却走向了极端,但凡不支持他们学说的人,都是奸臣,但凡拥护他们的人才是君子。 袁可立心中掀起惊天骇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是四朝老臣,论城府,一百个陈明遇也比不上他。 现在袁可立早已致仕,平时拿侯恂这个户部尚书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现在侯恂居然如此丧心病狂,引十万流寇洗劫归德府。 如果不是陈明遇挺身而出,后果不堪设想,不仅睢州会被屠成白地,洛学仅剩的骨血也将灰飞烟灭,这让他非常愤慨,别说侯恂只是户部尚书,哪怕他现在是当朝首辅,袁可立也要跟他斗到底。 袁可立认真地道:“明遇,此事干系重大,你可有证据,证据是丁启睿勾结高迎祥,洗劫归德府?” 陈明遇其实还真没有想到侯恂这一层,因为归德府县志也没有记载崇祯八年李自成和张献忠进攻归德府,与侯家有关。 但是崇祯十五年,却明确记载了,正是因为侯方夏带领家丁兵,攻破城门,引李自成进入归德府,李自成率军杀进归德府,屠戮城中百姓两万余人,将整个南湖的湖水染红(南湖约西湖面积的一半) 陈明遇认真地道:“只有口供,李自成麾下八大金刚之一的二只虎刘体纯,锁天鹞田见秀以及高杰,都可以证明,丁启睿心腹幕僚叶兴山,私会高迎祥。” 袁可立心中叹了口气,光凭这点口供,还不足以钉死侯恂,他还是问道:“明遇,他们在哪里?” “马牧百户所关着呢!” “老朽想让伯应去审问这些匪首,套取口供,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尚书大人这是哪里话,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别让姓丁的这个王八蛋好过就行了!” 陈明遇习惯性认为,这一次事情,应该是丁启睿这个河南右参政兼副使想祸水东引,毕竟开封才是河南省的省城,一旦省城失守,举国震动。他这个右参政兼副使跑也不是,守也不是。在历史上,直到崇祯十四年,李自成攻克开封,这是流寇攻陷的第一个省城。 袁可立道:“若是真能证明是丁启睿勾结高迎祥,洗劫睢州,老朽一定要为睢州百姓讨回公道!” “尚书大人随意!” 现在在睢阳,袁可立是陈明遇目前唯一的盟友,也是可以依赖的忠实盟友,当然还是自己手中有兵有将的情况下。 陈明遇不是文人,也不是武人,不是地主,也不是军户,甚至也不是农民,自己的未来会在哪里呢? 虽然自己知道历史的发展,可问题是,这真的有用吗? 他知道李自成要进攻归德府,也知道张献忠也会攻打归德府,他提前做了充足的准备,然而,他这一次差点翻车。 自己或许可以提前抱一抱鲁王朱以海的大腿,可问题是,现在的朱以海还是鲁王府不受宠的五王子,哪怕他不受宠,以朱以海的地位,他也不会看上陈明遇。 别说鲁王,恐怕隆武帝现在同样也看不上自己,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的实力还是不够用的。 本来陈明遇计划,斩时扩军三十个哨,加上原来的四十九个哨补齐,共计六十九个哨,三千五百余人马,在归德府自保就足够了。 可问题是,随着战争规模越来越大,三四千人马,放在全天下,还远远不够看的,按照陈明遇目前的养兵成本,养再多兵恐怕不够用。 陈明遇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可是有挂的人,他完全可以利用时空商道,进行时空贸易,虽然他还不确定后世,自己是不是在有关部门挂上号。 可问题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暴露在阳光下,还有灯下黑。 想到这里,陈明遇决定自己不做守财奴,他可是拥有一百多万两银子巨款的人,扩军必军扩军。 手中有枪,心中慌。 他没有继续按照戚家军的编制,而是决定在局(营级)以上设团建制,团主官为千总暂时千总级别,团级建制为一个主要战术作战单位,而且属于非固定编制,每个团下辖二至六个营不等。 首先是增编出来的是骑兵团,通过歼灭李自成,陈明遇缴获了八百多匹战马,加上原来的战马,足足超过千匹。 睢阳军的骑兵团,下辖左右两局,共计七百多名骑兵,其中团部设立医护队、军法队、兽医队,传令兵队,满编人数七百五十人。 这样一来,睢阳军就设立从下往上,队、哨、局、团四级指挥和训练体系,从下往上,各级军官分别是队长、哨长、百总、千总,各级监军也分别是队监、监事、都监和监军,同时设立千总、副千总、监军和参军,四位主官。 作为全军总监军,则称为监军使,也为全军四巨头之一,不过暂时性不需要搭建完整的指挥体系,现阶段,睢阳军应该没仗可打了,最快的速度,也是要等朝廷想起他,让他追击张献忠。 这样一来,至少需要三四个月时间,足够睢阳军完成初步训练,陈明遇同时还要建立睢阳军的军衔体系。 这是一个非常繁琐的工程,陈明遇并没有自己做,而是找来了张明远、牛金星、赵延宗一起做。 …… 崇祯八年二月十一,京师的天空铅云低垂,细密的雪粒子被朔风卷着,抽打在紫禁城金黄的琉璃瓦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细碎的冰针在叩击。 这寒意,比往年更甚,仿佛连宫墙的朱砂都被冻得黯淡了几分。 文渊阁值房内,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窗棂缝隙透入的刺骨寒气。当朝首辅温体仁裹着厚重的貂裘,正对着暖笼烘手。 他面容清癯,保养得宜,只是眉宇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几份待批的奏章散乱地搁在紫檀大案上,墨迹未干。 “阁老,河南六百里加急!” 一名中书舍人脚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进来,双手捧着一个包裹严实的油布筒,筒口封着鲜红的火漆,上面清晰地钤着河南巡抚关防的印记。 “玄默的?何事如此急切?可是流寇又闹大了?” 温体仁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河南的烂摊子,如同跗骨之蛆,剿抚不定,耗费钱粮无数,却总不见起色,早已成了朝堂上攻讦他的把柄。 中书舍人躬身呈上:“回阁老,是题本。听说,是……是归德府睢州……出了天大的变故!” “睢州?” 温体仁微怔,接过油布筒,入手沉甸甸的。他用一把小巧锋利的裁纸刀,仔细地割开火漆,抽出里面厚厚一沓、用上好玉版纸誊写的题本。 展开,玄默那熟悉的、略显圆润的馆阁体字迹映入眼帘。 开篇尚属寻常,无非是臣玄默谨奏、豫省匪患未靖云云。 然而,目光向下移动数行,温体仁捧着奏本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暖笼的热气似乎瞬间消散,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查睢阳卫指挥佥事陈明遇,素性桀骜,不遵上命。河南右参政兼副使丁启睿丁大人,总揽剿务,调度有方,屡饬睢阳卫指挥使周鼎,督率本部固守睢州,勿轻浪战。然陈明遇自恃微功,藐视宪令,竟悍然违抗周鼎将令,擅调睢阳精锐,私兵逾境,奔袭阳固镇……” “私兵逾境”四个字,如同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入温体仁的眼帘!在文官眼中,武将拥兵自重、不听调遣,乃是仅次于谋逆的大忌! 温体仁眉头紧锁,继续往下看。 “陈明遇虽侥幸于阳固镇挫李闯凶锋,然其罔顾大局,致使睢州守备空虚,几同空城!贼酋张献忠窥得良机,亲率悍匪数万,趁虚而入!睢州遂于二月初八日……陷落!” 陷落二字,力透纸背! 温体仁的心猛地一沉!睢州是中原第一大州,睢州失陷,这已是震动朝野的大祸! ”贼氛炽烈,荼毒生灵!睢阳卫指挥使周鼎,忠勇殉国!阖城官员、守军将士……数万忠魂……喋血城垣,尸骸枕藉,血流漂杵……惨状……臣……不忍卒书!皆因陈明遇一意孤行,擅离职守所致!此獠名为御寇,实为引狼!其罪……罄竹难书!” “数万忠魂……血流漂杵……” 温体仁低声念着,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仿佛看到了奏章文字背后那滔天的血海,听到了睢州城无数冤魂的哀嚎!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武将失控所引发的深深忌惮,瞬间攫住了他。一个卫所佥事,竟敢如此!竟酿成如此塌天大祸! 温体仁强压怒火,目光急速扫过后面玄默声泪俱下的请罪和恳请朝廷速发天兵,剿灭张献忠,收复睢州,并严惩罪魁陈明遇,以正国法,以慰忠魂的结尾。 奏章最后,还附上了右参政丁启睿的证言,力证陈明遇确系违令擅出,致睢州空虚,以及描述睢州失陷后的人间地狱景象。 “好!好一个陈明遇!” 温体仁猛地将奏章拍在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紫毫跳动不止,他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温雅从容,只剩下被触怒的文官首领的凛冽寒霜:“私调兵马!擅离职守!丧师失地!数万军民为其陪葬!此獠不诛,国法何存?!军纪何存?!” 他霍然起身,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来人!速将此题本誊录节略,即刻送入司礼监!禀明圣上!请旨定夺!” 第108章李自成是来平账的?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的西暖阁,地龙烧得滚烫,驱散了窗外的酷寒。 崇祯皇帝朱由检却依旧觉得手脚冰凉,他裹着一件半旧的明黄常服,坐在御案后,面前堆着小山般的奏章。 烛光映着他年轻却已刻满焦虑和疲惫的脸庞,眼窝深陷,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整个帝国倾颓的重量。 “皇爷,文渊阁刚送来的,河南六百里加急题本,温阁老言事态万分火急。” 御前太监王承恩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黄绫包裹的奏匣,声音压得极低。此时的王承恩还是从六品的御前太监,还不是八年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崇祯抬起沉重的眼皮,眼中布满了血丝:“河南?玄默?又是要粮要饷?还是哪里又丢城失地了?” 崇祯皇帝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不耐和一丝绝望,国库空虚得能跑老鼠,各地催饷的奏章如同雪片,流寇却越剿越多,辽东的建虏更是虎视眈眈……他感觉自己像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四面八方都是裂痕。 “回皇爷,是……是归德府睢州!” 王承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奏匣轻轻放在御案上,熟练地打开。 崇祯的目光落在展开的奏章上。起初是惯常的套话,他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然而,陈明遇、擅调兵马、违抗将令、睢州陷落、周鼎殉国、数万忠魂、血流漂杵……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戳在他的心口。 “砰!” 崇祯猛地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笔砚跳起!他霍然站起,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怒火:“陈明遇!陈明遇!!” 崇祯愤怒地咆哮,声音在空旷的暖阁里回荡:“朕待他不薄!授他佥事之职!他……他竟敢如此!私调大军!弃守睢州!致使数万军民惨死!一府重镇沦于贼手!他……他眼里还有这个朝廷!还有朕吗?” 崇祯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深深背叛的感觉,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王承恩吓得噗通跪倒,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暖阁内侍立的宫女太监更是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崇祯急促地喘息着,在御案后来回踱步,明黄的袍袖带起一阵疾风。他猛地抓起那份奏章,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死死盯着玄默和丁启睿那些铁证如山的指控,盯着血流漂杵那四个刺目的血字,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无能!废物!该杀!统统该杀!” 崇祯嘶吼着,声音嘶哑:“玄默无能!丁启睿失察!陈明遇……陈明遇更是罪该万死!” 辽东的溃败,中原的糜烂,朝廷的拮据,百官的党争,所有的憋屈、所有的怒火,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全都倾泻到了这个叫陈明遇的卫所武官头上! “王承恩!” 崇祯猛地停步,眼中燃烧着疯狂而冰冷的杀意。 “奴婢在!” 王承恩头埋得更低。 “拟旨!” 崇祯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渣:“河南巡抚玄默,督剿不力,着降三级留任,戴罪图功!睢阳卫指挥佥事陈明遇,违抗军令,擅离职守,丧师失地,罪无可赦!着锦衣卫即刻缇骑南下,锁拿进京,交三法司严审定罪!河南都司衙门、归德府上下,凡有失职渎职者,由丁启睿会同玄默,严查具奏!务必……务必给睢州数万冤魂,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奴婢……遵旨!” 王承恩深深叩首,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深知这道旨意的分量,更知道这旨意一下,远在千里之外那个叫陈明遇的武官,几乎已被打入了死牢。 崇祯颓然坐回龙椅,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 王承恩如蒙大赦,捧着那份仿佛重逾千斤的题本和刚刚口述的旨意,躬身倒退着出了暖阁。 风雪更急了,敲打着乾清宫的窗棂。暖阁内炭火熊熊,崇祯却只觉得刺骨的寒冷,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崇祯其实并不知道,就在他下达这道锁拿罪魁圣旨的同时,另外两份关于睢州截然不同的奏报,还顶着风雪,在前往京城的路上。 …… 从京城发出的圣旨,很快就送到了开封,其实,玄默前脚发出奏折,后脚就接到了睢州袁可立的的捷报,详述陈明遇如何浴血奋战,先破李闯于阳固,后力挽狂澜,以残兵败将之躯,智勇双全夺回睢州,阵斩流寇无数,张献忠重伤遁逃。字里行间,充满对陈明遇的激赏和对睢阳军忠勇的赞叹。 玄默看到袁可立的奏报,就意识到他误会陈明遇了,急忙让人快马加鞭朝京城送,希望可以在皇帝暴怒之前,将这份捷报送到御前,这样一来,还能给朝廷保住一名可用之将。 现在大明是多事之秋,玄默这个河南巡抚,名义上管辖着河南都指挥使司的十二卫六个千户所,七个仪卫司(就是诸藩王的侍卫仪仗队),名义上他可以节制河南十数万兵马,可事实上,他手中仅有他编练的河南新军一万余人,河南都指挥司使从各卫抽调的一万两千余名卫所兵。 放眼望去,整个河南各卫所早已糜烂不堪,幸存有了一个睢阳卫可堪大用。 直到玄默又打开了另一份高宏图的奏折,内容则复杂得多。他既不敢完全悖逆丁启睿的定调,又隐隐透露出睢州失而复得、陈明遇力战有功的实情,试图在夹缝中寻求平衡,措辞含糊,立场摇摆。 玄默现在已经明白过来,丁启睿这个河南右参政兼副使,与陈明遇不对付。 虽然巡抚名义上拥有管理地方行政、军事、监察和司法等各项事务,可事实上,巡抚并不一定直接干涉参政的具体事务,如果参政不配合,或者是推诿,巡抚也非常无奈。 这涉及了地方与中央的权力冲突,当然玄默也明白,丁启睿是拿他当枪使,这让玄默非常生气。 玄默也非常清楚,丁启睿这个河南右参政兼副使是有后台的人,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三天之后,京城的圣旨下达到河南巡抚衙门,丁启睿就以执行圣旨为由,命按察使司知事崔玉安率领一百余人,与河南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黄亮祖率领两百余人,共计三百余骑,浩浩荡荡杀向归德府。 归德府距离开封府本来就不远,睢州距离开封府更近,知事崔玉安是丁启睿弟弟丁启光的妻弟,心腹中的心腹。 他接到命令以后,马不停蹄,直接杀到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望着门口的士兵道:“陈明遇呢,让陈明遇出来见本官!” 虽然他们来到的确实是睢阳卫的指挥使司衙门,可事实上,这里并没有睢阳卫的办公衙门,陈明遇成立的睢阳军,已经占据了睢阳卫的指挥使司衙门,这些睢阳军的士兵,可不是睢阳卫的军户。 他们是陈明遇的私兵,别说崔玉安一个小小的按察司知事,就算是河南巡抚来到这里,一样不好使,睢阳军将士的眼中,可没有朝廷,他们眼中只有陈明遇。 “你是谁啊……” 负责站岗的士兵,是睢阳军刚刚招募的新兵靳庆阳,他是睢阳卫的军户出身,上一次在阳固之战时,他以辎重兵的身份,运输粮食和辎重前往阳固,随后参加阳固之战,在战斗中,连砍三名流寇,不仅被招进睢阳军,更是升为了一队之长。 成为睢阳军正规军队长,靳庆阳接到的不是军事训练,而是军纪,他经过数天的反复培训,终于明白想吃陈明遇的粮,成不容易,不过,陈明遇给的军饷确实是多,他是队长月薪,二两六钱银子,还有一石粮食。 一人当兵,全家不饿,更为关键的是,他还分了一套宅子,九间大瓦房。 靳庆阳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却让河南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黄亮祖暴跳如雷,虽然黄亮祖也是指挥佥事,可问题是他这个指挥佥事,与陈明遇的指挥佥事不一样,陈明遇是卫指挥佥事,相当于后世的师级参谋长,而黄亮祖这个指挥佥事是正三品,相当于副军级。 黄亮祖大喝道:“本官是河南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黄亮祖!” “拿来!” “什么?” “牙牌!” 黄亮祖掏出牙牌,靳庆阳接过一看,其实他也真不懂,还是不懂装懂的打量一番:“不会是假的吧?” 黄亮祖差点要吐血了。 “等着!” 靳庆阳转身朝着衙门里面走去,把黄亮祖、崔玉安等人晒在外面。 崔玉安望着靳庆阳的背影,冷嘲热讽地道:“没想到这个陈明遇,还有古之名将之风,古有周亚夫细柳营……” 听到这话,黄亮祖脖子青筋凸起,眼睛开始充血,他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差点被气晕。 崔玉安和黄亮祖等三百余骑,就在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外面的长街上等着,这一等就是直到天黑。 靳庆阳向上级哨长汇报,汇报之后,才知道陈明遇正忙着呢,他正忙着带着全军军官学习,睢阳军想要扩军,最难的不是招募士兵,在明末,只要有粮食和银子,想招多少兵,全凭心意,睢阳卫别看短短时间内被周鼎带跑了两千多人,死伤一千多人,可问题是,仅仅睢阳卫在册的军户,还有七万多人。 陈明遇最缺的是军官,特别是到了团极,也就是千总级别,也就是基础战术单位,将来遇到剿匪或者平定叛乱,睢阳军的千总需要独当一面。 陈明遇非常重视军官的培训,哪怕他自己也没有指挥经验,他规定在培训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而黄亮祖等人,在亲兵哨长眼中,属于不重要的人物。 “反了,反了!” 黄亮祖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的双腿冻得快没有知觉,他再也忍不住,高呼道:“睢阳卫藐视上官,阴为不臣,杀进去!” “我看谁敢!” 陈明遇终于出现了,当然他在授完课以后,又洗洗脸,顺便吃点东西,喝口茶。 看着正主出现,黄亮祖道:“崔大人,请吧!” 崔玉安清清嗓子道:“睢阳卫指挥佥事陈明遇接旨!” 陈明遇隐隐感觉有些不安,还是躬身道:“臣,陈明遇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膺天命,御极寰宇,夙夜兢惕,惟以安社稷、全生民为念。然迩来贼氛日炽,中原板荡,皆因文武臣工,或怀二心,或溺职守,辜恩负德,致令王师挫锐,疆土日蹙。每览州县告急之章,未尝不拊膺切齿,深恨诸臣之误国也!” 陈明遇越听越感觉不对劲了。 “今据河南抚按急奏,睢阳卫指挥佥事陈明遇,身膺守土戡乱之重寄,受朕节钺之托,本应枕戈待旦,与城共存亡。讵料此獠,豺狼其性,蛇虺其心!当张逆献忠凶锋迫近睢州之际,非但不思整饬防务,激励士卒,固守待援,反敢违抗上官明令,擅弃城防要隘,私率部曲潜遁!致使睢阳屏障顿失,贼寇长驱直入!睢州一城生灵,尽遭屠戮,血染街衢,积骸成山!更可恨者,该员遁逃之后,坐视巨寇焚掠,三十万石天庾正供、八十万两朝廷饷银,付之一炬,化为劫灰!豫省剿贼大局,由是崩坏不可收拾!此等滔天大罪,擢发难数,神人共愤……” 崔玉安接着道:“陈明遇违抗军令,是为不忠;擅离职守,是为不勇;丧师失地,是为无能;坐视粮饷焚毁,是为渎职!四罪并罚,罪无可赦!其行径之卑劣,用心之叵测,实乃朕躬所深恶,国法所不容!若不明正典刑,何以儆效尤?何以慰冤魂?何以彰天讨?” “着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即刻遴选精干缇骑,昼夜兼程南下! 务将此罪弁陈明遇,锁拿归案,械系京师,不得有片刻延误!” “沿途州府,严加关防,倘有疏虞,或致该犯脱逃、自戕,相关官吏,一体同罪!该犯押解至京,即移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严加鞠讯,穷究其通敌、纵贼、渎职诸般情弊,务得实情! 依律拟定重辟,速速奏闻,不得姑息!” 陈明遇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丁启睿为什么要引流寇东进归德府了,原来归德府还有一个巨大的窟窿,三十万石税粮、八十万两朝廷饷银,高迎祥是过来平账的。 他在心中高呼:“我草,我成了背锅的了?” 第109章竟敢把刀柄亲手递到我手里 “陈明遇接旨吧!” 陈明遇伸手夺过圣旨,淡淡地笑道:“我草,还真是圣旨哎!” 陈明遇现在摸着这道圣旨,脑袋里就一个念头,回去能卖多少钱?十万,二十万?虽然圣旨上写着陈明遇的名字,但是不重要,大明还真有另外一个陈明遇。 “来人,给我拿下!” 黄亮祖看着陈明遇接旨,他反而松了口气,此时出现在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口的睢阳军将士越来越多,特别是这些都是睢阳军的老兵,当然老兵不是指当兵多长时间,主要是参加过惨烈战斗以后的士兵,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都会成为老兵。 阳固之战也好,睢州之战也罢,都是一场高水平的惨烈战斗,这与睢阳军以往剿匪战斗不一样,这是真正的白刃战。 这些睢阳军士兵身上散发着凶悍的气息,让黄亮祖感觉不安。 方思明第一个就冲了出来:“我看谁敢?” 陈国栋也站了出来:“只怕你们还抓不走!” 王铁柱更加直接,他用胸口顶住一名河南都指挥使司的士兵,一把夺过对方的雁翎刀:“老子玩刀的时候,你他娘的还玩尿泥呢!” 黄亮祖怒视陈明遇:“陈明遇,你敢持械围殴上官,这是要造反吗?” “下官不敢!” 陈明遇将圣旨一圈,然后往胸口一塞,接着意念一动,这道圣旨就放进空间里:“天大地大,大不过一个理字,你们想要捉拿本官,总要给本官一个说法吧?” 崔玉安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笑意,厉声喝道:“陈明遇!还不速速跪下,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他身后的缇骑闻声而动,数条带着铁链的锁枷哗啦作响,便要上前拿人。 “放屁!” 陈明遇怒视崔玉安:“放你娘的狗臭屁!我陈明遇率兄弟破李闯于阳固,复睢州于血火!哪来的弃守?哪来的丧师?你们开封城里的大老爷们,躲在暖阁里喝着小酒,就敢凭空污人清白?这圣旨,怕不是被狗贼篡改了!” “放肆!” 崔玉安脸色铁青,眼中凶光毕露,这正是他等待的机会:“大胆狂徒!竟敢咆哮钦差,质疑圣旨!形同谋逆!来人!将这咆哮犯上的逆贼拿下!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字一出,气氛瞬间绷紧至极限! “我看谁敢!” 方思明身形如电,腰间长刀呛啷一声出鞘半尺,寒光映雪!他身后,数十名睢阳军老兵几乎同时拔刀,动作整齐划一,一股百战余生的惨烈杀气轰然爆发! 陈国栋则带着一哨火铳手,迅速占据衙门两侧制高点,冰冷的枪管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保护将军!” “狗官!想拿人,先问过老子手里的刀!” “睢阳军的汉子,没有跪着死的!” 愤怒的吼声如同潮水般在睢阳军士卒中爆发!他们人数虽少,且大多带伤,但此刻同仇敌忾,气势竟压过了崔玉安带来的三百精骑! 黄亮祖脸色大变,他虽奉丁启睿之命前来,但身为武官,深知陈明遇在睢阳军中的威望,更亲眼见过阳固镇战后那炼狱般的景象。 黄亮祖急声喝道:“都住手!崔大人!陈将军!圣旨在此,不可造次!有话好说!陈将军,请先随我等进京,是非曲直,自有朝廷公断!” 黄亮祖还在努力试图缓和局面。 然而,崔玉安要的就是乱! 他猛地抽出腰刀,指向挡在最前面的王铁柱,厉声尖叫:“黄指挥,你还在等什么?此獠抗旨不遵,其部属持械胁持钦差!已是公然造反!给我杀!拿下陈明遇者,官升三级!击杀叛贼者,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崔玉安带来的按察司缇骑多为心腹悍卒,闻听号令,又仗着人多势众,顿时凶性大发,数人策马挺枪,当先便朝王铁柱和挡路的睢阳军刺去! “找死!” 王铁柱怒吼如雷,巨大的斩马刀呼啸着抡起!他根本不顾刺来的长枪,以命搏命,刀锋如匹练般横扫! “砰!” 陈明遇掏出短铳,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枪声响起,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陈明遇望着崔玉安淡淡地道:“崔知事?你一个正八品的按察司知事,玩什么命啊?” 陈明遇的声音落下的时候,崔玉安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周围出现了一支银色铠甲的甲士,足足有五六百人。 这些甲士手中拿着长槊或火铳,所有的火铳正对准他们这些来自按察司或河南都指挥使司的骑兵。 更让崔玉安不寒而栗的是,长街上出现了十数门火炮,黑洞洞的炮管,正准着他们。 崔玉安声音有些失真:“陈将军,你真要造反?” 陈明遇看着朝廷发来的圣旨,这道不分青红皂白的圣旨,他真想下令开枪,把他们打成筛子,他们身为河南都指挥使司的直属官兵,面对流寇畏敌如虎,现在张献忠还在百里之外的归德府,他们却想要自己的命。 陈明遇最终没有下达开枪的命令,不是他心软了,他想杀这些王八蛋的意志非常坚定,可问题是,这些官军代表着朝廷,杀了他们,就等于造反,他不想当大明的反贼都不行了。 虽然陈明遇没有想过要给大明朝廷尽忠,也没有想过要给大明当孝子贤孙,但也没有想过现在就跟大明官军开战,现在跟朝廷开战,就等于间接帮了建奴和流寇。 流寇是什么玩意,通过睢州之变,他已经见识到了。 建奴是什么玩意。他通过历史记载也知道了。赵州之屠、畿南之屠、保定之屠、三河之屠、昌平之屠、徐州之屠、扬州十日、嘉兴之屠、南京之屠、江阴八十一日、嘉定三屠、昆山之屠、无锡之屠、金华之屠、舟山之屠、苏州之屠、海宁之屠、常熟屠杀、永昌之屠、曲靖之屠、澄江之屠、四川大屠杀…… 这些惨绝人寰的屠杀事件,都是根据清军统领发布的屠城令进行的,实施了残忍的集体杀戮和无耻的集体强奸或轮奸…… 忍,必须忍。 睢阳军没有磨砺出来之前,他肯定要忍。 虽然决定了要忍,并不意味着陈明遇可以毫无底线的要忍。 “崔大人,还要动手吗?” 陈明遇走到崔玉安面前,一把薅住他的衣领道:“你要是想死,老子成全你!” 崔玉安惊得他魂飞魄散! 黄亮祖见势不妙,心知如果打下去,自己带来的都司兵也要损失惨重。他猛地一咬牙,对着陈明遇高喊:“陈将军!快让他们住手!擒下崔玉安即可!不可再扩大事端!否则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陈明遇:“全军听令!缴械不杀,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这道命令如同定海神针! 睢阳军将士举着火铳和盾牌上前逼近,一边进逼,一边大吼道:“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崔玉安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他想策划的当场格杀陈明遇的计划,彻底成了笑话! 崔玉安先跪下,按察司缇骑斗志全无,纷纷丢弃兵器投降。都司兵卒在黄亮祖的示意下,也停止了抵抗。 短短不到两刻钟,战斗结束。 一百余名按察司缇骑,两百余名都司兵卒。三百余气势汹汹而来的锁拿钦差,此刻成了阶下囚。 崔玉安被反剪双臂捆得如同粽子,嘴里塞了破布,只剩下惊恐绝望的呜呜声。 黄亮祖和他带来的都司军官则被客气地请到一旁,武器被收缴,但未受捆绑,只是脸色灰败,如丧考妣。 陈明遇走到被按跪在地的崔玉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崔玉安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恐惧,嘴里呜呜作响。 陈明遇俯下身,声音冰冷,如同来自九幽:“崔知事,想要陈某的命?回去告诉丁启睿,陈某这颗脑袋,就在睢阳城头上挂着。有本事,他自己来取!顺便问问他,睢州城下那数千百姓的冤魂,他晚上……睡得安稳吗?” 崔玉安瞳孔骤缩,仿佛被戳中了最深的恐惧,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陈明遇望着三百余匹战马大笑起来:“我们的骑兵团,又可以扩充一个局了!” …… 开封,河南布政司衙门后堂。 丁启睿正对着暖笼,悠闲地品着雨前龙井,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盘算着陈明遇被锁拿进京后,如何彻底掌控睢阳军,如何将周鼎“殉国”和睢州“失陷”后收复的功劳,巧妙地安插在自己心腹头上。 他甚至开始构思奏章,如何将陈明遇的余党也一网打尽。 “大人!大人!不好了!” 心腹幕僚叶兴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手中攥着一份密报。 丁启睿眉头一皱,不悦道:“慌什么?天塌了不成?” “天…天真的塌了!” 叶兴山的声音发颤,将密报呈上:“归德……归德急报!崔知事……崔知事和黄指挥……带去的三百骑……全军……全军覆没!崔知事被生擒!黄佥事和都司的军官也被扣下了!陈明遇……陈明遇他……他抗旨!他……他反了!” “什么??” 丁启睿手中的青瓷茶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锦袍下摆,他却浑然不觉。 他一把夺过密报,急速扫视,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密报上生擒崔玉安、三百骑尽墨、陈明遇公然抗旨等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反了……反了……他真的敢反??” 丁启睿猛地站起身,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而剧烈颤抖!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陈明遇竟敢如此决绝!竟敢公然对抗圣旨,扣拿钦差! 这已不是简单的抗命,这是形同叛逆! 短暂的震惊和恐惧过后,一股巨大的、近乎狂喜的扭曲情绪猛地攫住了丁启睿! “陈明遇啊陈明遇!你自寻死路!你竟敢把刀柄亲手递到我手里!” 他脸上的惊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狠和兴奋。 丁启睿猛地转向那惊恐的叶兴山,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快!立刻备轿!本官要亲自去见抚台大人!” 第110章刘良佐踢上铁板了 开封,河南巡抚衙门。 签押房内,气氛凝重。 河南巡抚玄默看着手中那份来自归德的、同样报告崔玉安被擒、陈明遇抗旨的急报,他的脸色铁青,手指捏得发白。 玄默的心中充满了巨大而沉重的压力,陈明遇抗旨,根子还出在他的身上,是因为他那份奏折,正是因为他轻信了丁启睿的汇报,他希望非常希望崇祯皇帝可以看到袁可立的奏折,还陈明遇一个清白。 可问题是,陈明遇现在抗旨了,这篓子捅破天了! “抚台大人!” 丁启睿未经通报便闯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悲愤欲绝、痛心疾首的表情:“祸事了!天大的祸事啊!陈明遇那厮,狼子野心,终于图穷匕见了!” 玄默抬眼看着他,眼神复杂:“丁大人……此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在玄默眼中,陈明遇抗旨,只怕是被丁启睿的人逼的,如果陈明遇跟着崔玉安回来,或许路上吃点苦头,但是他还能在开封护他周全。 只是,陈明遇偏偏没有看穿丁启睿的计谋,这下麻烦大了。 “抚台大人!” 丁启睿猛地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如刀:“陈明遇抗旨不遵,擅杀朝廷钦差缇骑,囚禁都司军官!此乃十恶不赦之叛逆!铁证如山!若朝廷闻知,必震怒!届时你我二人,督抚河南,坐视此獠坐大,酿成如此滔天大祸,恐……恐难逃失察纵逆之罪啊!” 玄默身体一震,丁启睿的话,狠狠戳中了他最深的恐惧! 失察纵逆!这顶帽子扣下来,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丁启睿直起身,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声音陡然变得斩钉截铁:“为今之计,唯有当机立断!请抚台大人立刻行文!以巡抚关防,调集开封、归德附近所有能调之兵马!以雷霆万钧之势,火速开赴睢州!剿灭叛贼陈明遇及其党羽!擒杀此獠!如此,方可向朝廷表明心迹,将功折罪!否则……迟则生变!一旦陈明遇裹挟睢阳卫作乱,与流寇合流,则豫东危矣!中原危矣!你我……皆成千古罪人!” 听到这话,玄默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睢阳卫不足为虑,都是一群废物,可问题是,陈明遇率领部曲大胜了李自成,俘虏其麾下三万余流寇,一旦陈明遇造反,他坐拥睢州,随时可以扩军数万人马, 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剿……剿灭?” 玄默声音发干,拿什么剿灭?李自成麾下五万流寇,他们挡不住,可问题是,陈明遇在打李自成的时候,如同成年人打孩子,仅仅三天时间,陈明遇就全歼了李自成所部,张献忠占领睢州,也被陈明遇强夺了回来。 李张二贼加起了占据天下流寇的三分之一,足足十万流寇,他们二人都不是陈明遇的对手,陈明遇真反了,谁能制得住他? 玄默沉吟道:“陈明遇毕竟刚复睢州!” “抚台大人!” 丁启睿厉声打断,上前一步,气势逼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陈明遇抗旨杀钦差,已是板上钉钉的叛逆!此时不剿,更待何时?难道要等他攻打开封,兵临城下吗?请抚台速速用印!调兵!平叛!” 丁启睿的声音如同魔咒,死死缠绕着玄默。 他看着丁启睿那狂热而笃定的眼神,听着那失察纵逆、千古罪人的字眼,再想想京城那道锁拿陈明遇的严旨…… 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无力感将他包围。他似乎……已别无选择。 良久,玄默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声音沙哑而疲惫:“取……取关防来!” 丁启睿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如同嗜血的野兽终于看到了猎物入彀!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躬身道:“抚台英明!下官……这就去拟调兵檄文!” 丁启睿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阴冷而残忍的弧度:“陈明遇,你死定了!” 当那方代表河南最高军政权力的巡抚关防,沉重地盖在调兵檄文上时,而这封以河南巡抚玄默名义发出、盖着鲜红关防的剿匪平叛檄文,如同一支淬满剧毒的利箭,裹挟着丁启睿的阴谋与玄默的无奈,射向了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尚未喘息的睢州城。 一场以平叛为名、实为杀人灭口的更大风暴,已在豫东平原的寒风中,悄然凝聚成形。 …… 睢州,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大堂。陈明遇经过多次修改、整理,睢阳军的指挥体系,终于完成了。 睢阳军按照自下而上,分别设队、哨、局、团四级指挥体系,团作为基础作战单位,增设了参谋军官,但是不称参谋长,而称为参军。 同时,建立了睢阳军军衔体系,副队长基准军衔为仁勇副尉、品阶为从九品,队长、队监基准军衔是仁勇校尉、正九品,副哨长基准军衔是宣节副尉,从八品,哨长、监事基准军衔是宣节校尉正八品,到了局级,副百总基准军衔是翊麾副尉,从七品,百总、都监为翊麾校尉,正七品。 团级副千总、参军标准军衔为致果副尉,从六品,千总、监军为致果校尉正六品。 陈明遇编的一套军衔体系,其实是抄袭了唐朝武散官,在明朝正六品的武散官其实是忠武校尉,不过重要的,重要的是,陈明遇不想采取明朝的武散官体系。 如果是在其他朝代,像陈明遇这种自行设置军事建制编制的行为,几乎等于公然谋反,然而,在明朝却属于正常现象。 戚继光编练的戚家军(在朝廷的战斗序列里,正式番号是江浙军)以及孙承宗编练的关宁军、袁可立编练的东江军、孙元化编练的登莱新军、卢象升编练的天雄军,孙传庭编练的秦军,都是不同的编制,不同的体系。 如孙元化编练的登莱新军,其中步兵有六千余人,却按照西班牙军团的编制,每个团一千五百人,共计四个团。而天雄军则是籍贯编制,称呼也是总旗、百总、千总,每设千总一人,若干县设游击一人,游击以上一营,共计设为左、右营、前共三营(三个府)。 大明朝廷对武官将帅这种编练军队的事情,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明遇现在还在等朝廷会不会把睢阳卫指挥使的官职给他,如果他真坐在那个位置,就按照第二套军户体系。 首先是睢阳军的骑兵团,这是目前为止,睢阳军建制最为完整的一个团,三分之二都是陕西籍的老兵组成,拥有一定的战斗力。 陈明遇任命高杰为睢阳军骑兵团千总,军衔为正六品致果校尉,骑兵团下辖左、右、前三个骑兵局,共计十四个骑兵哨,全团满编七百人,这是结合了高杰的意见,他不接受什么非战斗人员编制。 高杰担任骑兵团千总,还兼任马术教官,负责全军军官骑术训练,骑兵团副千总则为李成栋,授予从六品致果副尉,监军则为赵德胜兼任,参军暂缺。 步兵甲团千总还是方思明,这是陈明遇起家的老底子,全团编为前后左右四个局,每局下辖四个步兵哨,一个炮兵哨,加上综合队、军医队、炊事兵队、军法队。 仍按照原来每局,四个步兵哨,一个炮哨,又四个队组成,甲团下辖四个炮哨,十六个步兵哨,以及团直属部队,共计一千五百五十人。 甲团千总是方思明,副千总则是马洪建,监军由卢怀让担任。 乙团千总是陈国栋,副千总王铁柱,编制与甲一样,下辖五局四队,另外王铁柱还担任新兵团千总兼任教官。 此时的睢阳军并没有直接扩军到五个团,而是下辖两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全军共计四千余人。 没有扩军五个团最无奈的是,陈明遇手中没有合格的军官,包括陈明遇自己在内,他都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旅级军官。 不过,睢阳军的新兵团编制就大得多了,这个新兵团拥有一个骑兵新兵局,一个炮兵局,四个步兵局,一个工兵局,一个辎重局,一个医护局、一个炊事局、一个综合局,一个工程局,共计十二局,新兵加上辅兵,共计三千六百余人。 新兵待遇与老兵待遇不一样,减半的原则,普通新兵只有月薪一两银子,但是其他福利不变,比如说可以满员不定量吃饱饭。 这一次扩军过程中,有不少人实现了一步登天,特别是之前投降陈明遇的前举人牛金星,他从默默无闻,担任睢阳军参军,授予从五品参军。投靠陈明遇的张明远,也成为赵延宗的副手,兼任直属综合局百总。 张明远直接跨越了队长、哨长直接升为百总,不过最爆冷的冷门是,原陈明遇的亲兵哨长陈传文,在这一次扩军中,非但没有升官,反而调到了辎重局担任副百总。 完成睢阳军组织架构,现在需要陈明遇做的事情更多了,他准备建立一个炮团,火炮在战争中拥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现在一零八毫米的无缝钢管打造的火炮,可以作为战术支援单位,用来攻坚还略有不足。 陈明遇只能再次返回后世,就在他准备返回后世的时候,赵延栋就来到门口:“大人,袁公子求见!” “快请!” 陈明遇看着袁枢神色紧张,问道:“出了什么事?” 袁枢苦笑道:“归德府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 “山东巡抚朱抚台麾下参将刘良佐,率领万余大军救援归德府,刘良佐先胜后败,被张献忠杀得几乎全军覆没!” 第111章简直妙不可言 “这是踢到铁板了?” 陈明遇转过身,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了然。 “何止是踢到了铁板!” 袁枢几步走到桌前,将一份军报摊开,手指用力点着上面的字迹:“李自成在阳固镇被你打得几近全军覆没!张献忠在睢州啃得伤了元气,狼狈撤出!朱大典以为……以为这是天赐良机,可以痛打落水狗,抢个头功!竟……竟派了他麾下参将刘良佐,领着一万两千山东军,对外诈称两万人马,打着驰援归德的旗号,急吼吼地扑过来了!” 陈明遇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撇,扯出一个近乎无声的嘲讽弧度。 他走到火盆边,拿起铁钳拨弄了一下里面半死不活的炭火,几点火星噼啪爆开,映亮他平静无波的眼眸:“刘良佐……”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跟李成栋一样,最终投降了满清,充当满清的走狗,不过,现在这条狗还有用,他淡淡地笑道:“刘良佐倒是朱抚台麾下一员悍将。” 袁枢没理会他话里的深意,语速更快:“张献忠那贼子,狡诈如狐!他佯装溃败,一路往归德府东南方向的永城县逃窜。刘良佐一路追剿,捡拾些贼寇丢弃的破烂辎重,便得意忘形,以为张逆已成丧家之犬!结果,就在永城西北的龙岗!” 袁枢的手指狠狠戳在军报上一个地名:“张献忠麾下孙可望与张鸿远突然杀出,八大王那杆破烂王旗一竖,数万贼军如同从地底钻出来一般,一个反冲锋!刘良佐那点山东兵,平日里欺负流民尚可,哪见过这等阵仗?前锋瞬间就被冲垮!中军大乱!后队不明就里,也跟着炸了营!兵败如山倒!溃兵被贼寇衔尾追杀,漫山遍野地逃!据说,光是被自己人踩死的,就不计其数!辎重、粮草、军械……丢了个干干净净!刘良佐本人只带着几十亲兵,侥幸捡了条命逃回山东境内!一万两千人啊……还有数千民夫,就这么……没了!” 袁枢的声音带着痛心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火盆里炭火细微的毕剥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陈明遇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愤怒或惋惜的表情。他甚至微微耸了一下肩膀,一个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突兀的动作,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 “哦。” 陈明遇淡淡地应了一声,重新拿起铁钳,专注地拨弄着炭火,让那微弱的红光更旺一些。然后,他抬起眼,看向一脸错愕的袁枢,那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吐出四个字:“爱莫能助。” “爱莫能助?” 袁枢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明遇!那是一万两千朝廷经制之师!就这么葬送在朱大典的愚蠢和刘良佐的无能之下!张献忠得了这批军资,裹挟了溃兵,转眼就恢复了元气!这……” “伯应,你更应该知道,阳固之战,我们睢阳已经是惨胜,为了夺回睢州,更是咬牙打的这一仗,我麾下,如今还能拿起刀枪、走上城墙的,不足一千五百人。人人带伤,衣甲不全,其他的都是新兵,让他们拒城而守,勉强可用,让他们野外浪战,那是让他们去送死!” 陈明遇顿了顿,目光扫过案几上那卷明黄色的圣旨:“更何况,陈某如今自身难保,是待罪之身,只等缇骑锁拿进京。一个待罪的指挥佥事,拿什么去救朱抚台麾下精兵强将都救不了的归德府?拿这一千五百残兵的命去填吗?填进去,就能挡住刚刚吞了山东军血肉、凶焰复炽的张献忠?” 袁枢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斥责陈明遇的冷漠,却发现所有的道理在眼前这个清瘦男人平静的叙述和案头那卷圣旨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是啊, 兵呢? 粮呢? 名分呢? 朝廷的信任呢? 什么都没有!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瞬间攫住了袁枢,他颓然地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得这签押房里的寒气,比外面凛冽的北风更刺骨。 …… 归德府,侯府。 大堂里,气氛有些诡异。 侯方夏有些不安地望着眼前的老人,正是归德府四大望族之一的袁氏家主,前南京兵部尚书,四朝老臣袁可立。 “袁公大驾……” 袁可立丝毫没有给侯方夏这个后生晚辈面子,论辈份,他其实与侯方夏的祖父侯执蒲是平辈论交,袁家不曾与侯家联姻,因为侯家还不配。这个辈分还是因为,袁可立与侯执蒲是河南乡试举人的同年。 “侯家现在已经是风口浪尖上了,若有不慎,于汝全族是祸事!” 袁可立打断侯方夏的客套,淡淡地道:“你不要解释,老朽今天来,是看念同乡亲的面子上,不愿与你们侯家撕破脸,明白吗?” 侯方夏瞬间脸色大变,他很想解释,却长不开嘴。 袁家虽然不如侯家富裕,到底是立足归德府二百多年的袁氏,三世司马,洛学领袖,在仕林间的名望,侯恂和侯执蒲拍马也赶不上。 袁可立扫了一眼侯方夏,眼神犀利地道:“现在给侯恂去信,陈明遇于朝廷有功,睢阳卫指挥使的位置给他,侯恂以前之事,老朽可以既往不咎,如此可好?” 侯方夏是侯恂的次子,是按照家主培养的,他可不等同侯家的其他长辈,那些老头子都是混吃等死。 袁可立虽然痛恨侯恂不择手段,可眼下侯家犯了众怒,一旦侯恂与丁启睿勾结流寇的消息传出去,侯恂固然倒霉,只怕是,朝廷又会掀起大狱,展开新一轮政治斗争,特别是稳坐在首辅位置上的温体仁,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仅侯恂会被清洗,当然他死有余辜,但是会牵连其他东林党官员,以及同情东林党的官员,大明朝廷这艘破船,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现在流寇仍旧在豫中虎视眈眈,张献忠更是试图卷土重来,无论是临阵换将,还有在中枢展开清洗,都会引起恶劣反应,万一流寇势力失控,中原糜烂,特别是运河漕运中断,京城百万百姓,只能活活饿死。 跟侯恂的账要算,他袁可立不追究,将来陈明遇追究,就跟他无关了。 当然,侯方夏也不知道袁可立心中真正所想,以为这是袁可立向侯家妥协了,他要拿走睢阳卫。 “袁公德高望重,小子无不心服……” 袁可立转身离去。 当然,要说袁可立没有算计侯恂,其实不对的,他可以借助老资格忽悠侯方夏,可忽悠不住侯恂,侯恂现在官居户部尚书,又是崇祯面前的新贵,怎么可能把袁可立这个过气的老人,放在眼中? 袁可立让侯恂保陈明遇,侯恂非但不会报,反而会置陈明遇于死地。 不过,人生如棋,走一步,算三步,属于人精。 走一步,算十步,那才是人精中的人精。 袁可立不仅算到了侯恂的反应,同时也算到了温体仁的反应。 …… 北京,内阁。 温体仁接到了侯恂门生弹劾陈明遇抗旨不尊的奏折,他深吸一口气,这可不算是单纯的政治斗争,这是要将陈明遇往死里整,抗旨不遵,只是个人问题,最多只是斩首,可抗旨,则是要被抄家的。 虽然四朝老臣袁可立的奏折,与玄默的奏折一前一后,可问题是,袁可立和高宏国的奏折在通政司被拦下了,押了几天。 这两份奏折比玄默的奏折晚了足足六天,这道奏折与玄默的奏折说的是同一件事,却给出截然不同的结果。 温体仁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侯恂为什么要置陈明遇于死地? 难道说,这个陈明遇给侯恂戴了绿帽子? 或者说,侯恂看上了细皮嫩肉的陈明遇,陈明遇宁死不从,侯恂因爱生恨? 温体仁这个内阁首辅其实也八卦起来。 袁可立知道丁启睿是侯恂的人,温体仁同样也知道,虽然玄默是北直隶静海人,不是东林党,可丁启睿也不是东林党,但他却是侯恂的人。 他开始思考,陈明遇是通过侯恂的关系,举荐上来的,包括陈明遇升任睢阳卫指挥佥事,可现在丁启睿却是想要致陈明遇于死地,这本身就说明问题。 “上次让你查陈明遇的情报,查得如何?” 温体仁的幕僚躬身道:“回禀阁老,学生查到这个陈明遇本是江湖郎中,据说医术高深,活人无数,因救下南京兵部尚书袁可立袁老大人的心疾,被袁大人运作为睢阳卫右千户。” “说重点!他与侯家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这个陈明遇与侯恂的次子侯方夏曾合伙做生意……后来双方闹出了矛盾!” 温体仁顿时来了兴趣:“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陈明遇与西洋人合伙做生意,手中有精美的琉璃宝贝!” 说到这里,幕僚屈东方的目光下意识地望着温体仁手中的琉璃茶盏。 “说下去!” “是,这批琉璃珍宝是陈明遇采购自海外,价值连城,侯方夏本与陈明遇合伙,想购下这批宝贝,后来侯方夏起了歹心,想独吞这批宝贝,他与鲁王府合作,构陷陈明遇勾结土匪,绑架举人……” 屈东方将打听到情报,一一告诉了温体仁,他利用的漕帮的情报,虽然不保真,却足够野,甚至连陈明遇与归德卫指挥使刘聚因为争夺王微的事情也查了出来。 正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屈东方花了不到一百两银子,就拿到了很多关于陈明遇的情报,还包括了陈明遇睢阳之变的真实情报。 温体仁听到睢阳之变的真相,特别是陈明遇麾下数百人,连克睢州与归德府城,一夜之间控制整个归德府,他眼前一亮:“这个陈明遇是一个人才?” “何止是一个人才,简直就是一个天生帅才!这可是袁可立大人上奏,他率领三千人马,与阳固,与李自成麾下血战三昼夜,几乎全歼李自成部,后率领惨胜之师回援睢州,从张献忠手中夺回睢州!” 温体仁作为大明首辅,岂能不知道大明这艘破船到处漏水,像祖大寿,祖大弼、吴襄,有问题吗? 答案是有,在大凌河之战中,吴襄与宋伟二人,先后四次,向建奴送了三万精锐大军,要说吴襄没有问题,傻子都不会相信。 可问题是朝廷实在是无人可用,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继续用祖大寿和吴襄,这个陈明遇要是如此能打?若是收为门下?就像当年张居正与戚继光一样?将相和,天下安。那简直妙不可言。 温体仁越想越感觉此事靠谱:“东方!” “学生在!” “你代我去一趟归德府!” 温体仁意味深知地道:“替老夫看看陈明遇,是不是像戚继光一样的帅才,若是可用,你懂的!” “学生明白!” 第112章虚惊一场 归德府知府衙门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 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浸透骨髓的寒意。高宏图,这位素来以风度儒雅著称的知府,此刻官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焦躁地在堂内来回踱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惊惧和一种大祸临头的灰败。堂下站着的几位归德卫的指挥、同知,同样面无人色,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废物!都是废物!” 高宏图猛地停下脚步,一掌狠狠拍在旁边的花梨木茶几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他指着堂下诸将,手指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这是猪油蒙了心!刘良佐更是酒囊饭袋!一万两千人!整整一万两千人呐!就这么……就这么被张献忠一口吞了!连个骨头渣子都没吐出来!现在好了!张逆得了山东军的甲仗粮草,收拢了溃兵,气势更胜从前!探马回报,贼寇前锋已过夏邑,距我归德府城不足百里!一日三惊?何止一日三惊!本府这颗心,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条离水的鱼:“你们!你们归德卫几千兵马呢?平时牛皮吹得一个比一个响!现在贼寇来了!谁去守城?谁去?!” 归德卫指挥使刘聚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抱拳道:“知府大人息怒!贼势浩大,非我等怯战,实乃……实乃力有不逮!当务之急,是速速向四方求援!开封的玄抚台大人、左良玉左帅的大军,还有……还有睢州的陈指挥!” “陈明遇?” 高宏图眼睛猛地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布满血丝的眼中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希冀,更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惭:“他……他如今自身难保,朝廷的缇骑怕是都快到了(他还不知道已经被陈明遇扣下了)……他还能……还肯来吗?” 他想起了当初陈明遇派人软禁他这个归德知府,并且胁迫自己支持他成为睢阳卫指挥佥事。 当初自己是被逼着支持陈明遇,他看出陈明出有一定的政治手腕,估计会混成官场的老油子。 大明的卫所官员,三本事,七分政治,所以周鼎这样的人遍地都是。 高宏图其实对陈明遇有意见的,毕竟,陈明遇要挟了他这个知府,真当知府不是官吗?自从睢阳兵变以后,他与陈明遇没有来往,虽然陈明遇在过年的时候,还派人给他送了年货…… 只是让他也没有想到,现在他还真需要陈明遇。 “知府大人!” 一个幕僚急切地插话:“此一时彼一时!陈明遇虽遭朝廷问罪,但他能全歼李自成部,又重创张献忠是事实!他麾下兵少,却是真正敢战、能战之兵!眼下归德危如累卵,满城官绅士民的身家性命,皆系于此!唯有陈明遇,或许……或许能解此倒悬之危!” “恳请府台大人,即刻以十万火急文书,向他求援!言辞务必恳切!将城中危局,百姓期盼,和盘托出!” 高宏图脸色变幻不定,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体面和顾虑。他猛地一跺脚:“备纸笔!快!” 一名小吏急忙将笔递到高宏图手中,他展开纸,不假思索地写道:“睢州陈指挥明遇大人台鉴:愚兄宏图顿首百拜,泣血以闻……” 高宏图字迹非常潦草,墨迹淋漓,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仓皇与绝望,信中痛陈朱大典、刘良佐冒进惨败之过,详述张献忠得此大补后凶焰滔天、兵锋直指归德的危殆情势。 “贼寇漫山遍野,旌旗蔽日,鼓角动地,归德孤城,危如累卵,覆灭只在旦夕之间!满城官绅,合郡生灵,翘首北望,如盼云霓!……今贼锋迫近,阖城震恐,存亡呼吸!唯贤弟用兵如神,忠勇贯日,虽处嫌疑之地,然拯黎庶于水火,此正英雄用武之时!万望贤弟念及桑梓之情,袍泽之谊,速提虎贲之师,星夜驰援!归德一城老幼性命,尽托于贤弟之手!若能解此倒悬,宏图及阖城官民,生生世世,感佩大德,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万一!临书涕零,不知所云,惟贤弟怜而察之!归德知府高宏图泣血顿首再拜!” 如果不是把一个知府逼到绝境,他绝对不会低声下气。 一口气写完,高宏图吹干墨迹,急忙将在纸封里,盖上大印:“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睢州。” “是,知府大人!” 信使也不敢怠慢,接过信小跑着跑出知府衙门,一路向睢州方向前进。 信使几乎是滚下马背,扑倒在陈明遇的签押房外,高举着那份染着汗渍和泥污的信函,声嘶力竭地喊着:“归德急报!知府大人亲笔!恳请陈大人火速发兵救援!张贼……张贼已兵临城下了!” 信使凄惶的喊声穿透薄薄的窗纸,让签押房内本就凝重的空气又添了几分滞涩。 张明远抬头看向信使:“足下稍等,陈大人有要事……” 陈明遇确实是有要事,他虽然不想与大明朝廷撕破脸,现在就扯旗造反,但问题是,他也不想当一个冤死的忠臣,更不想学毛文龙。 陈明遇返回了后世,无论后世有关部门是不是已经注意他,他都要尽快采购更大直径的无缝隙钢管,至少也要打造睢阳军的重炮团。 陈明遇回到后世以后,没敢直接用移动支付,虽然他不是什么天生犯罪分子,最基本的反侦察手段还是有的,他以前用现金购买的不记名手机卡,插上卡,开始给胖子打电话。 由于是陌生电话,接连三次被胖子直接挂断。 第四次才接通。 胖子接通电话,马上开始狂喷:“不买保险,不买车,不贷款,不买房……” “胖子,是我!” 胖子一时间没有听出是陈明遇的声音,但是能够叫他绰号胖子的人,都是以前的老熟人,现在胖子可不胖了,他从大学时代二百四十余斤,已经降至一百八九,虽然还胖,但是更壮。 “明遇……” “是我!” 陈明遇其实也不知道有关部门是不是盯上他了,他现在只是在试探一下,他故意装作着急的样子道:“胖子,我需要一笔钱……你别误会,我不是向你借,我拿东西卖给你,你最好准备五十万现金!” 胖子在电话里道:“大哥,你杀了我吧,五十万,你怎么不去抢,银行取五十万也要预约的!” “你一定有办法的!” 陈明遇看了一下手机:“给你两个小时筹钱,我相信你!” 陈明遇马上就挂断了手机,在一家咖啡厅门口,下了一个跑腿单,将自己在李自成手中缴获的一套明朝大户人家凤冠霞帔全套,装在礼盒里。 等跑腿接到订单赶过来,陈明遇专门交代,这是贵重易碎物品。 随着外卖小哥走后,陈明遇搭了一辆不起眼的出租,直接前往胖子文玩店对面,等到了地方,陈明遇也不下车,而是直接掏出三百块钱:“师傅,停这别忙走,该怎么计费就怎么计费!” 他拿起望远镜,悄悄望向对面。 司机似乎明白过来:“兄弟,你这是抓奸?” 陈明遇嗯了一声,继续观察着。 司机也是一个热心大哥:“哥们,我帮你,我去店里转一圈,给你用手机录下来!” “谢了大哥!” 陈明遇感觉这样更加保险。 不多时,跑腿小哥,提着硕大的礼盒,进入胖子的店里,让胖子签收,胖子看到里面的凤冠霞帔,大惊失色:“我草!” 手机铃声响起, 陈明遇道:“收到货了吧?这套凤冠霞帔,还有全套头饰,价值多少钱,不用我说了吧?五十万,能不能收?” 胖子咽了口口水:“明遇,你小子干这一行了?” “屁话,我有这个本事吗?我只是中间人,对方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出手!” “能!” 胖子道:“我给你转账吧!” “不用,现金准备好,下急送单!” 陈明遇道:“我给你地址!” 两个小时后,陈明遇在位于京郊仓库附近,等到了跑腿,接过装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包裹里装着一些户外用具,比如工兵铲、手电筒之类,在包里果然有五十万现金。 陈明遇仔细观察周围,没有可疑人员,也没有可疑车辆,一切非常顺利,顺利得让陈明遇感觉不可思议,他反而疑惑起来:“难道是虚惊一场?” 第113章废物利用借刀杀人 夕阳把仓库外墙染成橘红色,陈明遇却僵在仓库区门口,他租赁的道具仓库,居然挂上了鎏金大字的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 厂院里同,四辆厢式货车排成正在等着装货,设备的嗡鸣声隔着百米都能听见。 “走错门了?” 陈明遇揉着眼睛后退两步,他顾不得这里是不是陷阱,他必须尽快弄到钢材,他走向上一次购买建材的门市部。 陈明遇提着背包,直接走向老板:“老板,十八毫米的螺纹钢有多少现货?” 皮肤黝黑的老板,急忙上前掏出烟:“您是……陈总?” 陈明遇颇为意外:“你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你可是大好人!” 老板笑道:“您工地要是急用,打个电话就行,怎么劳您大驾,亲自跑一趟!” 老板一拍大腿:“瞧我这脑子,还没有给陈总名片,要不咱们加上微信?” 陈明遇拿出手机,扫了老板的微信。 对方网名叫:建材五金张。 陈明遇也没有废话,直接说道:“十八毫米螺纹钢,三十吨,跟上一次一样,切成每根一米长,二十五毫米螺纹钢二十吨,切成每根五十公分,无缝钢管三十二毫米的无缝钢管,切一米长,要二十吨,一百零八毫米无缝钢管,十个毫米厚,切成一米五长,要十吨,两百毫米无缝隙钢管,切成三米,来十吨!” 老板飞快用笔开始记录起来。 陈明遇直接拿出一枚四孔镀锌钢片:“老板,这种钢片,有没有货?” “您要多少?” 老板飞快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五十吨螺纹钢,每吨可以赚九十七,四十吨无缝钢管,每吨可以赚二百三,这一单生意下来一万三。 问题的关键是,陈明遇从来不赊账,也不压货款。 老板满脸笑容:“不过,我可以马上调货过来,装车加路上行程,四个小时可以拿到货!” “那就准备六十吨!” 陈明遇从背包里拿五十万元:“这里是五十万订金,余款……” “余款不急!” 老板恨不得此时给陈明遇磕一个,这可是财神爷,现在建材生意有多难干,只有干的人才懂。 从建材门市部出来,陈明遇又去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那里看看,到底是不是虚惊一张。 “陈哥!” 就在陈明遇在门口向里面张望的时候,院里穿着明朝宫装的少女:“陈哥,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呢!” 居然是小雯。 她挽着发髻疾步走来,真丝衬衫沾着线头:“咱们大明风华服饰的直播爆单了,我妈改造的汉服系列冲上热搜……” 陈明遇茫然地跟着走进厂房,震耳欲聋的缝纫机声浪扑面而来。 一百余名工人埋首在成排的机器前,将旧的衣服,拆解成布料,然后经过裁剪,流在传送带上奔涌。 而车间正中央的玻璃办公室内,郑爱华正用红笔在图纸上勾画,脖颈间垂落的软尺随动作轻晃。 “陈总!” 郑爱华看到陈明遇的时候,内心里非常激动,她本是一个苦命人,差点走上绝路,是陈明遇给了她一个施展才华的空间,也等于给了她第二条生命。 陈明遇看着容光焕发的郑爱华,从她的精气神上,已经看不出她是一个癌症患者,当然,陈明遇这段时间已经看了不少医书,从中医的角度来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癌症之说。 甚至中医里并没有癌症一词,对类似的疾病有不同的描述和分类。例如,肿瘤、积聚、岩、疽、癥瘕等术语在中医中用于描述体内出现的肿块或异常增长的病变。中医认为,这些病变的发生与人体的气血运行、脏腑功能、阴阳失调等因素密切相关。 中医在治疗这类疾病时,通常采用整体调理的方式,注重扶正祛邪、调理脏腑、疏通经络等。 常用的治疗方法包括中药治疗、针灸、推拿、艾灸等,通过综合调理,改善患者的整体健康状况,增强免疫力,缓解症状,延缓疾病进展。 西医的癌症说,在陈明遇看来,纯属炮制恐慌,贩卖特效药物,从而达到牟利的目的。 “郑姨,你的气色不错啊!” 郑爱华欣喜地道:“陈总,您可是有一阵没来了……” 郑爱华此时开始向陈明遇讲述这段时间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的发展,小雯也向他显摆自己的成果,作为大明风华影视公司签约的第一个女主播,她已经从洗浴中心辞职,当起了古装模特。 陈明遇经过郑爱华、小雯以及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总经理林雨晴介绍,经过将近两个月的发展,通过网络传播,大明风华成为了古装爱好者中的一股清流。 这个公司居然运营良好,公司账户上居然趴着三百八十七万元,陈明遇不得不感慨,在流量的风口上,猪都能起飞。 林雨晴这个由李思维招募的职业经理人,反手塞给他平板电脑,在短视频的页面上,置顶的视频里,小雯身着月白提花马面裙,臂间烟纱披帛随风轻扬,那件衣服,正是陈明遇三个月前送给郑爱华当模板的明朝衣服,也是从睢阳卫指挥佥事孙德海家中抄出来的。 第二个爆款视频,则是小雯身披着暗金夔纹的铠甲,视频中,小雯是一名手持宝剑的公主:“高呼这江山,谁说女子坐不得!” 总经理办公室弥漫着茶香。 林雨晴将热茶推给陈明遇时,拿着平板电脑介绍道:“郑姨的改衣视频单条播放破千万。七家投资方等着约谈,但郑姨说必须等你回来签字。” 看着大明风华发展良好,陈明遇松了口气:“此事不急,咱们不缺现金流吧?” “不缺!” 陈明遇点点头道:“不缺,那就不要与资本合作,资本永远追究利益最大化,他们一旦介入,大明风华服饰也会回归资本的本质,这里将变得与其他汗血工厂一样!” “可是……” 林雨晴道:“如果资本介入,公司可以迅速发展壮大,然后重组上市……” “然后,去股市割一波韭菜?” 陈明遇摇摇头道:“我创办大明风华服饰公司的初衷,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想给郑姨一个工作,现在这样就不错,大家凭双手挣钱,不偷不抢,光明正大,而且不用那么辛苦,恐怕没有哪家公司,全体员工平均年龄五十五岁吧?” 如果不是小雯和林雨晴,她们俩拉低了公司的平均年龄,整个公司的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八岁,这是一家由退休工人或老年人组成的公司。 那么问题来了,退休的人不应该享受生活吗?事实上,很多人其实没有资格享受退休生活。 陈明遇来到生产车间里,一名正在忙碌的老大爷,脸色有些不正常,他的脸色苍白,冷汗直流,老大头的脑袋朝着面前的机器倒去。 陈明遇意识到不对劲,距离太远,车间里噪音太大,他急忙冲到电闸,直接用力扳下电闸,强制让生产线停下来。 就在陈明遇接触电闸的瞬间,一股电流瞬间通过陈明遇的全身,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等陈明遇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出现在一家医院的病房里,透过玻璃窗户,可以看到小雯、李思维、林雨晴、郑爱华、李顺、魏子东、猴子夏文杰,全部出现在走廊里。 陈明遇感觉自己身体并没有异常,然而,在这里他隐隐发现有些不对劲,手腕上,那条灵蛇手表的纹身,仿佛像活过来一样。 特别是象征着能量条的刻度,居然变成了更粗的格子。 难道说,这个系统还进化了? 陈明遇没有动弹,而是躺在床上装睡,他意念一动,原本一个立方的系统空间,此时变成了更大的空间。 陈明遇再想躺不住了,他刚刚起身,小雯就看到了,急忙问道:“陈哥,你醒了?” “那个老大爷没事吧?” 李思维怒气冲冲进来:“你不要命了,你想过后果吗?” 李思维与陈明遇之前的合作,只是当成一份简单的工作,可问题是,李思维跟过很多老板,却没有跟过陈明遇这样的老板,公司如何经营,一律不过问,缺钱的时候,直接打钱,大明风华影视公司可以让她自由发挥。 这几个月的发展,大明风华逐步走向正轨,特别是陈明遇的善举,为公司吸引了一大波流量,特别是陈明遇帮助郑爱华这个癌症患者的举动,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口碑经过发酵,越来越火,而且热度不断,在大明风华服饰的带动下,大明风华影视公司的服装库,成了行业内的小黑马。 李思维非常着急,不过陈明遇全当她更年期提前了,任由唠叨,在陈明遇的坚持下,他还是从医院出院,假装回到出租屋,在床上躺了不到十分钟,陈明遇出发,开着自己的车,一路来到租赁的油料仓库。 现在大明风华服饰厂,将仓库的一切空间有效利用了起来,可没有空间给他当仓库,但是油料仓库却是空着的,别说采购一百多吨钢材,就算是三万吨,五万吨也轻松放得下, 来到油料仓库,陈明遇直接给建材老板打电话:“可以送货,连夜安排卸货!” 建材老板用的是十吨中卡,反正一趟一趟往仓库里运,陈明遇趁建材老板准备装车的空间,将这个仓库大院里库存的蔬菜往明朝搬运。 原本,陈明遇只能搬一个立方的物资,现在好了,他拥有了一个小型货柜,目测约三十多个立米。 陈明遇刚刚回到明朝,袁枢急得嘴上起了水泡,张献忠在占领睢州短短一天多的时间内,就杀了好几千睢州百姓。若是让他占领了归德府,只怕归德府死得人会更多。 “明遇,你可回来了!” 袁枢急忙将高宏图求援的事情告诉他,并且将高宏图亲笔书写的信,递给陈明遇。 他真怕陈明遇说出:“睢州残兵,羸弱不堪,自保尚且不足,焉有余力东顾?归德之危,爱莫能助。” 毕竟朝廷是真对不住陈明遇。 然而,让袁枢非常意外的是,陈明遇却道:“来人!” “大人!” 陈明遇自从高杰和李成栋投靠他以来,他心中一直像吞了一颗苍蝇一样恶心,虽然说,李成栋现在还没有投降满清。 可问题是,他知道结果,更知道李成栋率所部剃发投降满清。并跟随清军攻打浙江、福建、广东,参加张存仁制造的嘉定三屠,擒杀南明绍武帝朱聿鐭,杀害抗清大臣陈子壮、张家玉(与陈邦彦并称“岭南三忠”)。 虽然最后,李成栋反清归明,也是他被清朝打压,面对这样一样汉奸刽子手,陈明遇很想弄死他。 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让李成栋、高杰来见本官!” “是!” 第114章王承恩来了 “拜见大人!” 睢州卫指挥使司那间签押房内,高杰和李成栋二人忐忑不安的看着陈明遇。 此时的陈明遇独自立在窗边,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和死寂的城垣,高宏图那封泣血求援信化成的灰烬,仿佛还带着一丝焦糊味,粘附在冰冷的空气里,也粘附在他心头。 案几上,那卷明黄的圣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无声地宣告着他的末路,丧师失地,罪无可赦,缇骑锁拿。 高杰脸色倒也平静,可问题是李成栋有些心虚,因为自从陈明遇打败了李自成,夺回睢阳立下赫赫战功,李成栋本想跟着陈明遇升官发财,可问题是,他没有等到升官发财,反而等到了河南按察司的缇骑,河南都指挥使司的兵马。 这些兵马来睢州是要抓捕陈明遇的,虽然李成栋知道陈明遇是被冤枉的,可问题是,这年头,被冤死的人还少了? 且不说崇祯二年被冤杀的东江军总兵、左军都督、平虏将军毛文龙,山东总兵张可大,登莱巡抚孙元化,哪一个不是冤死的? 眼看着陈明遇这艘破船要沉了,李成栋就非常着急,这段时间,他开始在睢阳军陕西籍的老兵或军官中搞串联,试图想趁朝廷再次派兵镇压睢阳军的时候反正,获得大功。 只是非常可惜,陈明遇是依靠兵变起家的,他在睢阳中早就防着下面的军官,造他的反,在睢阳军与其他各军不同,设立了军法队和各级监军。 陕西籍的老兵有人在搞串联,陈明遇早就通过赵德胜接到消息,以前的时候,他搞不清后世原因,就想借着准备硬化陕西籍的士兵,事实上陈明遇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等此间事了,在全军中搞联谊,以睢阳卫河南籍的军户女子,与陕西籍的老兵联姻,结婚成家,让他们把心留在睢州…… 陈明遇虽然是军阀,可问题是,他做不到成为一个冷血的军阀,每当陈明遇闭上眼睛,眼前却是睢州城破那日,地狱般的画卷在脑海中轰然展开。 睢阳书院青石台阶上漫溢的、粘稠发黑的血泊,妇孺老幼被驱赶在一起,像待宰的羔羊,惊恐绝望的哭喊被淹没在流寇狰狞的狂笑和刀锋破骨的闷响里。 富户们被按在冰冷的石桌上,屠刀下头颅滚落,死不瞑目的眼睛瞪视着苍天;更深处,是那个被强行撬开嘴巴的父亲,喉中发出嗬嗬”的怪响……张献忠那双平静得近乎虚无、却又深藏着最极致残忍的眼睛。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无法抑制的灼痛,瞬间贯穿了陈明遇的四肢百骸,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那层坚冰般的平静终于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近乎实质的赤红血光! 那是睢州城万千冤魂的注视,是无数被碾碎的妇孺老幼无声的控诉!他可以无视高宏图的哀求,可以嘲讽朝廷的昏聩,可以冷对自身的绝境…… 但他无法坐视归德府,成为第二个睢州!无法坐视那城中的万千生灵,再经历一次他亲眼见证、刻骨铭心的炼狱! 张献忠的屠刀一旦落下,绝不会因城池不同而有丝毫怜悯! “来人,击鼓!” 陈明遇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亲兵哨长张石头道:“聚将!” 张石头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不敢置信的狂喜光芒! 他跟随陈明遇最久,深知这位主将心性已冷如寒铁,此刻这声聚将,如同久旱惊雷!他没有任何迟疑,猛地抱拳,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遵命!” 张石头转身如旋风般冲出签押房。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聚将鼓声,如同垂死巨兽复苏的心跳,骤然撕裂了睢州城死寂的苍穹! 鼓点砸在残破的城砖上,砸在每一个蜷缩在寒冷与恐惧中的睢州军民心头,也砸向了东南方向那片即将被血火吞噬的天空! 如果是其他明军,四千人马,差不多是一个卫的兵马,想要完成集结,一天算是不错的,哪怕是精锐边军,也需要一个时辰,然而,睢阳军仅仅用了一刻钟时间。 睢阳军的一个骑兵团,两个步兵团,八个局,加上直属部队,四千余人全部集结,其中包括两千三百余名老兵(包括陕西籍七百余人,五百余名轻伤兵归队)。 陈明遇的目光缓缓扫过厅下这一张张熟悉而沧桑的面孔,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鼓舞士气的许诺。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直接切入骨髓:“张献忠,在永城龙岗,全歼了山东朱大典派来抢功的一万两千山东军。”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军官们眼中瞬间燃起怒火,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和荒谬感淹没,一万两千人,至少两个卫的山东兵,就这么没了?那刚刚在归德府外被他们拼死啃掉几块肉的张献忠,岂不是更凶了? “现在!” 陈明遇的声音没有起伏:“张献忠裹挟着山东军的甲仗粮草,收拢了溃兵,掉头杀向归德府,归德府城,危在旦夕。归德知府高宏图,派人来求援了。” 这句话像投入滚油的水滴,厅内瞬间响起压抑不住的骚动和低语。 “求援?” 方思明愤愤地道:“他们还有脸求援?早干嘛去了!” “当初我们阳固血战,在睢州拼命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 王铁柱不忿地道:“现在想起我们了?我们睢州军的兄弟命贱?” “朝廷的圣旨……大人您……” 陈国栋的声音带着悲愤和不解:“大人!您拿了按察司的人……只怕朝廷……缇骑已在路上!我们……” “归德府……有归德卫,我们这点人,这点伤兵去归德,不是送死吗?值吗?!” 值吗?这两个字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坎上。所有人都看向陈明遇,包括刚刚燃起希望的张明远与张石头,他们眼神里也充满了挣扎。 陈明遇缓缓抬起手,指向睢州城的方向,声音不高,却如同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直接响起:“本官站在这里,能闻到睢州城地下渗出来的血腥味。能听到街道石阶上,血水漫过青石的汩汩声。能看见那些被驱赶在一起的老人、孩子、女人……他们临死前的眼睛。”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张献忠!他破了归德城,会做什么?你们告诉我!他会做什么?” 所有人都想起了睢州城破后的惨状,那噩梦般的场景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窒息般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他会屠城!” 陈明遇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斩钉截铁:“他会像对待睢州一样,把归德府城变成另一个地狱!那里的血,会比睢州流得更多!那里的冤魂,会比睢州哭得更惨!而我们,难道我们就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它发生?” “值不值?” 陈明遇的声音仿佛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的力量:“睢州的血,还没冷透!现在,又一座城,几十万条命,要被人像猪羊一样拖到张献忠的屠刀下!我们不去挡,谁去挡?等着开封的官老爷?等着左良玉?还是等着紫禁城里,那些发下圣旨要锁拿我陈明遇进京问罪的衮衮诸公?” “我陈明遇,是死是剐,自有去处!但今日,我不管什么圣旨!不管什么前程!更不管他高宏图是死是活!” 陈明遇环视全场,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睢阳军将士心头:“我只知道,张献忠的刀,要砍向归德府的百姓!睢州的血,不能白流!我们手里的刀,还没断!我,要去归德!去挡住那把刀,不怕死的,跟我走!怕死的,留下守睢州!我陈明遇,绝无二话!” 陈国栋第一个站出来:“走,跟大人走!” 当年,努尔哈赤攻占沈阳,取得浑河战役胜利以后,开始屠杀辽东百姓,他们这些出身东江军的辽东百姓,也是上天无门,朝廷不管他们,官府不管他们,只有毛文龙站了出来,带着他们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路。 现在陈明遇也站了出来,他们不为朝廷,不为官府,只有归德府乡亲,只为那些无辜的百姓 。 “走!” 高杰第二个拔出腰刀,刀锋直指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眼珠子赤红:“跟着大人!杀张献忠!为睢州报仇!” 高杰文化知识不高,但听过戏文和话本,他知道一件事,三国时期的吕布,因为降了丁原,后改投董卓,朝秦暮楚,被人称为三姓家奴。 他高杰,背叛了李自成在先,流寇那边他肯定回不去了,他非常清楚李自成的为人,他敢投流寇,没有人敢收他,更为关键的是,陈明遇对他不错,他要是背叛陈明遇,就像三姓家奴吕布一样。 “杀张献忠!为睢州报仇!” 王铁柱也站了出来,短暂的死寂后,火山轰然爆发! 所有的犹豫、恐惧、绝望,在这一刻被更强烈的悲愤和血性点燃! 那些疲惫带伤的军官,如同受伤的猛兽,发出震天的咆哮! 压抑已久的怒火和对张献忠刻骨的仇恨,彻底淹没了对朝廷旨意的恐惧和对自身处境的绝望! “杀!” “报仇!” “跟大人走!” 牛金星其实在看到陈明遇主动要救援归德府城的时候,就明白了陈明遇的用意,这与陈明遇当初赈济来自豫西的流民一样,他在养望。 陈明遇在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 陈明遇淡淡地道:“赵德胜!” “卑职在!” “睢州本官交给你了,你带新兵团守好睢州!” “大人放心!” 睢州残破的西门,在初春惨淡的晨光下缓缓开启,没有旌旗招展,没有号角齐鸣,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沉寂。 一支沉默的军队,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幽灵,缓缓开出城门。 袁枢搀扶着袁可立老迈的身影,望着陈明遇的背影,望着这支与他纠缠甚深的军队,他现在反而有些看不透陈明遇了。 就在这支沉默的死亡军团即将全部开出城门之际,两队快马,如同两道诡异的影子,一前一后,踏着官道上薄薄的积雪,从睢州城不同的方向,几乎同时疾驰而至! 马蹄声打破了送行人群的悲戚和军队的沉寂。 前面一骑,是个精瘦的中年文士,面白无须,穿着看似普通却质地精良的深蓝色绸缎棉袍,外面罩着玄色狐裘披风,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久居人上的矜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勒马停在城门不远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队伍最前方的陈明遇,朗声道:“前面可是睢阳卫陈明遇陈指挥?” 陈明遇微微一愣:“在下正是陈明遇,不知阁下是……” “咱家……有要事相告!” 对方虽未明言身份,但那声咱家的自称,已足以让有心人心中剧震! 袁可立心中巨震,自称咱家的……难道是宫里的人?他们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到了? “陈指挥,能不能上前一步说话?” 陈明遇有些疑惑,这名面白无须的微胖中年男子,嗓音非常怪异,怎么形容呢,如同……陈明遇似乎想起了,咱们是太监的自称。 他身后的人虽然便装打扮,可是他们脚上的靴子,却代表着他们是官府中人,身上的官味太浓了。 “大人,对方似乎是锦衣卫!” 张明远压低声音道:“身穿麒麟服,至少是锦衣卫高层!” 或许是看出了陈明遇的迟疑,为首的宦官上前道:“咱家王承恩,你可能没有听过咱家的名字……” “王承恩?” 陈明遇心中巨震,他怎么可能没有听过王承恩的名字,这可是唯一一个陪着崇祯皇帝走到最后的宦官,也是大明王朝忠臣的代表。 只是非常可惜,他成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是顶替了曹化淳,在崇祯十一年至崇祯十二年以后,才登上权力的舞台。 陈明遇非常疑惑:“他怎么来了?” 第115章你很上道啊 陈明遇也非常好奇这个王承恩,他仔细打量着王承恩,王承恩除了没有胡子,就是肤色白净,甚至远比袁大公子还要白,当然,身上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息,有些让人感觉不舒服。 陈明遇躬手道:“王公公,幸会幸会,在下陈明遇,久闻公公大名!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王承恩也在上下打量着陈明遇,他与想象中不一样,身上看不出有功夫的样子,长相也不凶狠,反而有一种淡淡的书香气,但是普通的读书人又不同,没有那股子酸腐之气。 要问王承恩为什么会来睢州? 答案其实很简单,崇祯皇帝接到玄默的奏折,奏折上陈明遇擅调兵马又是违抗将令,致使睢州陷落,周鼎殉国、数万忠魂、血流漂杵…… 这位刚愎的年轻皇帝,脑袋一热,下旨将陈明遇撤职查办,随后袁可立和高宏团的奏折送到京城,三道奏折,讲述的几乎是同一件事,却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特别是袁可立的奏折中,斩李自成麾下八大金刚之赛张飞张黑脸、过天星张天琳,以下两万余级,俘虏生擒锁天鹞田见秀、二只虎刘体纯以下三万余人,包括李自成继室夫人邢氏,养子李双喜、养女李锦凤…… 崇祯皇帝看到这道奏折的时候,就明白过来,自己被玄默给忽悠了,且不论袁可立这份捷报里有多少水分,但是李自成连妻子和养子、养女都被陈明遇俘虏,高杰临阵倒戈,李自成麾下八大金刚已经去其五,很显然这是一场大胜。 自从车厢峡,流寇突围以后,崇祯皇帝的都是某地被流寇攻克,损失多少军队,多少百姓,多少钱粮,这可是一场罕见的大胜。 天雄军、关宁军、三边军以及山东军,接任陈奇瑜的洪承筹,出工不出力,三天两头要钱要粮,让崇祯皇帝苦不堪言。 凡事就怕比较,睢阳卫朝廷已经拖欠军官俸禄十五个月了(军户没有军饷),陈明遇没有要朝廷一文钱,没有要朝廷一粒粮,就像当初卢象升一样,遣散家财,自掏腰包,募集青壮,编练成军……并且勇于王事,取得大捷,这说明,陈明遇并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可惜,陈明遇不是卢象升一样的进士,哪怕是举人,他也让陈明遇破格提拔,顶替玄默这个河南巡抚。 只是为什么河南巡抚玄默要陷害陈明遇呢?难道他们二人之间有仇? 崇祯当了八年多皇帝,就算再笨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当然他对大明的官员也有了深刻的认识,特别是毛文龙被杀后,他的养子毛承禄为养父喊冤,请求平反,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吴桥兵变,毛文龙的养孙孔有德(被毛文龙赐姓毛,名为永诗),耿仲明(赐姓毛,名为永杰)、尚可喜(赐姓毛,名永喜),接着就是登州之乱,这场叛乱,也熄灭了崇祯为毛文龙恢复名誉的念头。 但经过此事,崇祯对大明的官员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他们很擅长颠倒黑白,也擅长阳奉阴违,更擅长铲除异己……崇祯皇帝好不容易发现一个能打的将领,万一被人弄死了,他会后悔死。 就这样,崇祯派出了心腹御前太监王承恩(正六品)直接前往睢州,王承恩来到睢州的时候,正巧看着睢阳军开出城,他大惊失色,还以为陈明遇得知自己被撤职查办,想要闹兵变呢。 王承恩笑道:“陈指挥,你这是带兵前往何处?” 陈明遇如实回答:“受归德府知府高宏图高大人请求,前往归德府城,支援归德卫,抵抗张献忠所部……” 王承恩听到这话,松了口气,不是跟玄默拼命就好。 王承恩不知兵,但是他会算数啊,面对李自成五万余精锐,玄默一万余人马,不敢动弹,也就等于李自成能够打赢玄默,陈明遇能够全歼李自成所部,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轻松干掉玄默。 如果再说吴桥兵变那样,把陈明遇给逼反了,陈明遇再学孔有德,一怒之下,把河南杀成白地,后果不堪设想。 王承恩冷冷地道:“河南抚台状告你抗旨不遵,可有此事?” “王公公明鉴!” 陈明遇听到王承恩的话,自然明白这其实是他给了陈明遇一个台阶下,当然,陈明遇自然也借坡下驴。他大叫冤枉:“公公,绝无此事,当日那自称按察司执事的崔玉安,拿一道圣旨,宣称陈某违抗军令,还说什么周鼎殉国,他周鼎身为睢阳卫指挥使,见张贼势,携睢州城投靠张贼,全睢州士绅百姓,皆可以证明,正是周指挥使献城投降,才致使睢州数千百姓被屠戮……公公若是不信,可遣人询问,整个睢州百姓可以做证!” 王承恩朝着身边的锦衣卫东城千户使了一个眼色,从锦衣朝着城中走去,开始调查。 陈明遇接着道:“陈某听到圣旨内容感觉异常荒谬,陈某听闻今上乃少年天子,英明神武,怎么会颁布如此黑白颠倒的圣旨?故,臣接过圣旨以后,发现圣旨确系伪造的!” 王承恩心中一惊:“这怎么可能?撤陈明遇的职查办,这确实是崇祯皇帝下达的圣旨!” “你可有证据有!” 陈明遇朝着张明远道:“明远,从马车上,把那份伪造圣旨逞上来!” “是!” 张明远虽然疑惑不解,还是登上马车,从马车里拿出一个明黄卷轴,这是一份外形酷似圣旨的卷轴,也是陈明遇以前在洛阳景区花了三十块钱购买的圣旨,是空白圣旨,可以再花五十块,让摊主用毛笔在上面写一道封赏自己的诏书。 陈明遇当时还与谢春晓热恋,他本想让摊主写一道册封谢春晓为皇后的诏书,结果谢春晓死活不同意,陈明遇就有了这道空白圣旨。 张明远看着这道空白的圣旨,马上拿起笔,依旧把当时崔玉安宣读的内容,在圣旨上写了起来,半炷香时间,张明远写完了圣旨的内容,他急忙将墨迹吹干,然后装作着急的样子,拿着圣旨来到陈明遇面前:“大人,圣旨找到了!” 陈明遇倒倒没有想过要伪造什么,反正圣旨是空白的,王承恩一看就应该知道怎么回事,果然,王承恩仅仅扫了一眼,就发现圣旨不对劲,材质不对,重量不对,哪怕不用看,也知道这个圣旨有问题。 果然,王承恩展开圣旨,圣旨格式倒是对的,遣词造句也没有问题,几乎与那份真圣旨内容一般无二。 看到这里,王承恩几乎可以断定,这个陈明遇确实是接到了真圣旨,只是不想束手待毙…… “陈大人,河南按察司的崔执事他们呢!” “都在睢阳卫都指挥使司衙门里关着……不招待着呢!” 陈明遇摆摆手道:“陈国栋!” “在!” “命令部队,城外待命!” 陈明遇伸手指向城内:“王公公,里面请!” 陈明遇与王承恩接触的瞬间,他用意念,从空间里取出两枚水晶把件,这是两枚如同寿桃模样的玻璃。 陈明遇也听说,太监因为没有那玩意,对金钱非常喜欢,也不知道王承恩是不是爱钱,但是,陈明遇还是给他送了两枚寿桃。 冰凉的玻璃寿桃落入王承恩手中,他感觉一沉:“陈指挥,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公公,没什么,就是意思意思!” 王承恩眯起眼睛:“陈指挥,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王公公,这是小意思,小意思!” “那咱家就不好意思了!” 随着王承恩进入睢州城,他借着袖子的遮挡,看清了陈明遇送给他的东西,居然是两枚栩栩如生,粉红色的琉璃寿桃。 这玩意在后世,也就是十九块九,而且还包邮。 但是在大明朝,这可是价值百金的宝贝。 王承恩脸上浮起一抹会意的微笑:“陈指挥,你很上道啊!” 第116章代理睢阳卫指挥使 “陈将军且慢……” 就在陈明遇引领着王承恩一行人想要进城的时候,身后又过来一队骑士,为首的文士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沉稳内敛,隐含着睿智。 “阁下是,在下温阁老门下屈向东!” 袁枢脸色骤变,温体仁的心腹幕僚? 陈明遇缓转过身,先扫过屈向东那张矜持的脸,又落在王承恩身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乱局中必然会有各方的影子浮现。 陈明遇无视了屈向东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只对王承恩微微拱手,姿态放得极低,却又自有一股不容轻侮的凛然:“军情如火,归德旦夕将覆,百姓悬于屠刀之下。然公公既至,必有天语纶音。请随我来,容陈某稍作禀报。” 他眼神锐利地扫过屈向东,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屈先生,温阁老钧命,陈某稍后自当恭聆。军情紧急,失陪!” 说罢,陈明遇不再看屈向东那欲言又止的阴沉面孔,侧身肃手,引着王承恩便向城内走去。 张石头会意,立刻带着几名剽悍亲兵,有意无意地隔开了屈向东跟随的路径。 指挥使司签押房内,炭盆重新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门被亲兵从外面牢牢守住。 陈明遇请王承恩上座,自己却并未落座。 他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蒙尘的旧木箱旁,蹲下身,动作沉稳地打开。箱盖掀开,并无珠光宝气溢出,里面只是一些旧文书和几件半旧的衣物。 陈明遇的手却探向箱底,摸索片刻,竟从夹层中捧出一个用多层厚绒布包裹的物件。 他走回桌前,在王承恩略带审视的目光下,一层层,极其小心地揭开那厚绒布。当最后一层揭开时,室内昏暗的光线仿佛被瞬间点亮! 这是一件尺余高的琉璃宝瓶!通体呈深邃纯净的孔雀蓝色,在炭火的映照下,瓶身流转着如梦似幻的、水波般的光晕,仿佛将最幽深的海水凝固其中。 瓶颈纤细优雅,瓶腹圆润饱满,瓶身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极其细微、肉眼难辨的、如同冰裂般的天然纹理,更添神秘古韵。 最令人惊叹的是瓶腹中央,天然包裹着一缕金丝状的矿物,在琉璃内部蜿蜒游走,如同一条被封印的金色游龙! 此物非金非玉,却光华内敛,气韵天成,一看便是价值千金的绝品!(玻璃制品) 王承恩本是宫中见惯奇珍异宝的大珰,此刻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惊艳。 他深知此物分量,绝非寻常将弁所能拥有,更非陈明遇该拿出来的东西。 陈明遇双手捧着这流光溢彩的琉璃宝瓶,脸上并无谄媚之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肃穆。 他将其轻轻放在王承恩身侧的茶几上,那流转的孔雀蓝光晕映着他清瘦而坚毅的侧脸。 “公公!” 陈明遇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此物,乃陈某祖上于永乐年间随郑和船队下西洋时,蒙三宝太监厚赐所得,传至末将,已历七代。今日,陈某斗胆,以此微薄之物,敬献公公。” 陈明遇虽然没有当过官,却非常清楚,既然要行贿,那就一次性把对方砸死,否则只能适得其反,别看陈明遇又是旧书,又是旧衣服,这只是跟着胖子,学到的一点门道,在古玩行业,无论东西怎么样,必须会讲故事。 同样一个茶盏,慈禧用过的,跟普通人用过的,价值是云泥之别。 陈明遇目光坦诚地迎上王承恩审视的眼神:“公公,明鉴,陈某非为贿赂,更非买命。陈某深知,身负违抗军令、擅离职守、丧师失地之滔天罪名,圣旨已下,百死莫赎!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此物……只是陈某一片心意。公公为天子近侍,日夜辛劳,体察圣心,奔波于这狼烟四起之地,陈某无能,不能扫清妖氛以报君恩,唯以此祖传旧物,聊表寸心,慰公公风尘之苦。”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 献宝是真,却点明是祖传,是心意,更是慰劳天子近侍的辛苦。 既给了天大的面子,又将自己置于待罪将死的境地,无形中消解了王承恩的戒备和可能产生的受贿联想。 王承恩看着茶几上那光华流转、内蕴金龙的琉璃宝瓶,又看看陈明遇那张写满风霜、毫无矫饰的脸,心中的天平,悄然倾斜了一分。 王承恩虽然是正六品御前太监,可问题是,这个御前太监在四司八局十二监中仅属于中层。 仅与王承恩品阶相同的就有二十四人,他只是二十四人之一,在王承恩的上面,二十四四监各监的监丞、少监、掌印。 现在的王承恩只是崇祯皇帝身边负责伺候他的太监而已,虽然可以见到皇帝,随侍左右,他却没有多少权力,收入也低。在皇宫里太监想往上爬,可比文官、武官困难多了,甚至可比一个嫔妃成为皇后还要困难。 王承恩现在虽然能够给崇祯皇帝说上话,可是他却不敢胡乱说话,说错一句话,那可是要死人的,如果还想往上爬,就必须送礼。 这一次他还是第一次捞到可以出宫办差的机会,没曾想陈明遇居然如此大方,上来就送两枚琉璃寿桃,如果把这两枚寿桃送给曹化淳曹公公,那岂不是还能往上提一级,成为随堂太监? 陈明遇先送两枚寿桃,再送祖传宝贝, 这说明,此子,不仅上道,还知进退,懂人心。 陈明遇并未就此打住。他后退一步,竟对着王承恩,这位代表着皇权的内侍,深深一揖,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难以压抑的哽咽与悲怆:“公公!卑职……卑职心里苦啊!” 王承恩也是从底层杂役太监一步一步混上来的,更加清楚,像陈明遇这样的人,想混上来多么不容易。 这一声苦,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带着铁锈般的血气和彻骨的寒意,瞬间冲垮了签押房内虚假的平静。 陈明遇猛地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委屈、愤怒与一种濒临绝境的孤狼般的绝望:“当初周鼎要拒睢州而守,非卑职不战!实乃卫所积弊百年,兵员空额过半,器械朽烂不堪!末将到任不过三月,纵有擎天之志,也难补倾颓之墙!更何况,卑职偶然得知,周鼎有意降贼,可卑职没有证据,且周鼎更是卑职上官,为避免睢州城下,也为了打消周鼎降贼的心意,卑职只能率领部曲,出城与李贼血战,幸皇天保佑,将士用命,卑职身被数创,血透重甲,终于全歼李贼所部……” “在俘虏李贼麾下八大金刚后,经过审讯,卑职得知一个惊天秘密,河南右参政丁启睿的心腹幕僚叶兴山!此獠早已暗通流寇高迎祥!是他故意将将归德府有粮五十万石,银八十万两的机密,当作肥肉献于贼酋!高迎祥麾下李自成和张献忠得讯,倾巢来攻!” “卑职得知这个消息,方知除了李自成以外,张献忠率领麾下四万余大军,取陈州,绕柘城,突袭睢州!” 陈明遇满脸悲愤:“当时卑职距离睢州仅六十里,若是周鼎坚守两个时辰,卑职也有时间赶回,可周鼎一箭未放,直接献城投降张献忠,这才酿成睢州惨案!” 王承恩心中巨震,隐隐明白了什么。 原来,里面还有如此猫腻。 陈明遇接着道:“公公可知,归德府是河南剿贼命脉,现在却出现亏空,四五十万石粮食,八十万两银子不翼而飞,如果朝廷得知,不知道有多少颗乌纱帽被摘下来,不知道有多少颗脑袋要被砍下来,现在多好,他们只需要让流寇攻陷归德府,一切就可以平掉了,归德府知府的脑袋不大不小,还有卑职这个指挥佥事,正好可以背锅!” 陈明遇接着指向放在王承恩身边的圣旨道:“卑职当初还不明白,为什么崔玉安要拿着一份明显是假圣旨的诏书宣读,卑职,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圣旨,却也知道圣旨格式、印鉴、用绢,皆可仿冒。可他们偏偏没有用心仿造,连卑职这个没有见过圣旨的人,一眼可以看出是假的,他们用意何在?” 王承恩明白过来:“就是为了坐实你抗旨不尊的罪名!” “归德府方圆两百里,只有卑职这一支残兵可用,若无卑职支援归德府,只怕归德府会被张献忠攻克……” 陈明遇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惨笑:“归德府若被攻克,归德府的五六十万石粮食的亏空,还有八十余万两银子的烂账,自然而然的按在了张献忠的头上,河南上上下下那么多乌纱帽都可以保主了!” 陈明遇猛地单膝跪地,抱拳拱手,头颅低垂,声音却铿锵如铁,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与悲壮:“公公,卑职一片赤心,天日可鉴!一路走来,战阳固,夺睢州,伤痕累累,九死一生!卑职何曾有过半分退缩?卑职所求,不过是为朝廷守住一方土,为百姓挡住一把刀!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卑职微末之功,竟遭如此构陷!先有叶兴勾结流寇,今又有奸佞伪造圣旨欲置卑职于死地!卑职……卑职实不知,这大明朝的朗朗乾坤之下,为何容不得一个只想杀贼报国的武夫?” 陈明遇抬起头,眼中一片赤红:“公公!卑职此去归德,非为高宏图,非为前程,只为挡住张献忠那把屠城的刀!睢州之惨状,犹在眼前!卑职宁战死于归德城下,亦绝不愿再闻一城百姓的哀嚎!今日斗胆向公公剖白心迹,献上祖传之物,非为求生!只求公公……若卑职战死,能明察秋毫,还卑职一个清白!卑职……死亦瞑目!” 字字血泪,句句诛心! 陈明遇这番哭诉与控诉,半真半假,却又严丝合缝!将出睢州与阳固野战的无奈、血战张献忠的功绩、扣押崔玉安的忠义动机、以及被层层构陷的悲愤,如同层层剥笋般展露在王承恩面前。 尤其是伪造圣旨这个惊天指控,更是直指问题的核心! 王承恩静静地听着,脸上惯常的平静早已消失无踪。 他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甲胄染尘、眼中燃烧着悲愤与决绝火焰的年轻将领,再看看茶几上那流光溢彩、内蕴金龙的琉璃宝瓶,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离京前,崇祯皇帝的密语如同惊雷,再次在他耳边炸响: “承恩,河南战报混乱不堪,玄默(河南巡抚)与地方多有龃龉。朕……恐为宵小蒙蔽!那睢阳卫陈明遇,若真如袁可立密奏所言,于睢州城破后犹能聚拢残兵,重创张献忠于归德府外,其勇其忠,堪比开国猛将常遇春!此乃天赐朕之干城!你此去,务必查明实情!若其果有擎天之功,确遭构陷……朕,不吝破格擢拔,委以方面重任!此等良将,万不可折于内耗倾轧之中!” 陛下的焦虑、悔意、对猛将的渴求,以及对河南官场深深的怀疑,王承恩体会得清清楚楚! 如今,陈明遇的控诉,尤其是那伪造圣旨的惊天指控,不正与陛下的担忧丝丝入扣吗?玄默……丁启睿……温体仁……这些名字在王承恩心中飞快闪过,织成一张令人不寒而栗的网。 王承恩缓缓站起身,绕过茶几,走到陈明遇面前。他没有立刻搀扶,而是居高临下,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陈明遇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极具压迫感:“陈明遇,你方才所言……伪造圣旨,构陷抚臣,此乃诛九族之罪!你可知,若无实据,仅凭臆测,便是诬告上官,罪加一等!” 陈明遇毫无惧色,迎着王承恩的目光,斩钉截铁:“卑职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崔玉安一行及皆被严密看押,人证物证俱在!公公随时可提审勘验!若有半字虚言,卑职甘受凌迟之刑!” 陈明遇的眼神,坦荡、决绝,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 这种疯狂,是走投无路者的绝望,更是胸有成竹者的底气! 王承恩凝视他良久,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决断的凝重。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伸出手,用力托住了陈明遇的臂膀:“陈将军,起来说话。” 这一托,一唤,意义非凡! “你方才所言,咱家……记下了。” 王承恩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崔玉安及其随员、伪诏,即刻由咱家带来的人接管,严加看管!此事干系重大,咱家必会彻查到底,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触!” 他这是在为陈明遇背书,更是将伪造圣旨这颗炸弹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东南,那沉闷的声响似乎更近了:“至于归德府……” 王承恩看向陈明遇,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期许与决断,声音斩钉截铁:“陈明遇听旨!” 陈明遇浑身一震,猛地再次单膝跪地,甲叶铿锵:“臣在!” 王承恩挺直腰背,仿佛瞬间承载了皇权的威严,声音洪亮,穿透签押房的墙壁: “陛下口谕:着睢阳卫指挥佥事陈明遇,即刻起,代理睢阳卫指挥使之职,统帅本部兵马,火速驰援归德府!务必阻张献忠于城下,保境安民!归德府剿贼军务,暂由尔权宜处置!待归德解围,肃清流寇,查明功过,朕,自有破格封赏!钦此!”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官样文章! 只有最直接、最有力的命令和最直白的许诺,权宜处置、破格封赏! 崇祯皇帝那急于挽回错误、渴求猛将的迫切心情,透过王承恩的口,化作了最锋利的尚方宝剑! “末将陈明遇,领旨!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明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深深叩首。有了这道口谕,他不再是待罪的囚徒,而是奉旨剿贼的统帅!名分已定! 王承恩亲手将他扶起,拍了拍他冰冷的臂甲,语重心长,更带着一丝深宫大珰特有的警告:“陈将军,陛下的期许,如山之重!归德百姓的性命,系于你手!此去,只许胜,不许败!咱家就在这睢州城,等着你的捷报!也等着……那伪诏一案的水落石出!” “末将明白!请公公静候佳音!” 第117章负心多是读书人 “开拔!” 睢州门外,寒风凛冽。 陈明遇来到睢阳军阵前,他目光如电,扫过城门外那支沉默的的军团。他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直指东南:“目标,归德府!” “杀……” 睢阳军将士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那声音直冲云霄,冲破睢州城的死寂。 王承恩站在城头,看着陈明遇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紧握的、代表皇权威严的牙牌,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这盘死棋,终于被他撕开了一道血口。而城内的屈向东,望着远去的烟尘和王承恩所在的城楼,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王承恩转身望着身后的锦衣卫南镇抚使问道:“李大人,让你调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 “回禀公公,经过卑职调查,正如陈明遇所说的那般,确实是睢阳卫前指挥使周鼎,突然发动兵变,斩杀睢州知州王维周,向张献忠投降!” 锦衣卫北镇抚司权力远比南镇抚司要大,这一次跟着王承恩来到睢州的是锦衣卫南镇抚使李若琏,李若琏是武进士出身,进入锦衣卫累功升任职指挥同知,是锦衣卫二把手。 李若琏曾经奉旨承办袁崇焕案,李若琏查实案情,据实上报。可崇祯帝不信,命锦衣卫刘侨再审。刘侨审讯回来,汇报李若琏确实维护袁崇焕。崇祯帝信以为真,将袁崇焕凌迟处死。李若琏因降二级,他从锦衣卫指挥同知,降为锦衣卫南镇抚使,等于坐上了冷板凳。 在历史上,李自成进攻北京城,李若琏坚守崇文门,最终自杀殉国,他是锦衣卫里面的异类,京城士绅百姓畏锦衣卫如虎,却见李若琏执公秉正,颂声载道。 锦衣卫千户拿出厚厚一叠供诏,递给王承恩道:“这里是睢阳士绅,共计一百六十三人的供词!” 王承恩并没有看供词,而是问道:“崔玉安招了吗?” “没有,崔玉安那厮拒不承认伪造圣旨!” 李若琏在锦衣卫拥有十数年的查案经验,断案经验非常丰富,他审问了不少人,足可以证明,崔玉安是从河南按察使司衙门接到的圣旨,来睢州传旨,而且这个崔玉安与陈明遇素不相识,伪造圣旨嫁祸陈明遇,有些说不过去。 “伪造圣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还是带他们回京城吧,说到刑讯,锦衣卫北镇抚使司里的公人,更在行些。” 王承恩这句话,几乎是对着李若琏的脸说,你们锦衣卫南镇抚使司不行。 李若琏道:“请公公再给卑职一些时间!” “三天!” 王承恩道:“你要查清伪造圣旨之案!” …… 睢阳军一路南东南方向行军,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有所转暖,虽然依旧寒冷,可冰雪已经开始融化,睢阳军的行军速度自然而然的慢了下来。 特别是初春天短夜长,黑得太早,刚刚抵达卢场百户所境内,天色已经转暗。 “在卢场百户所外扎营!” “是,大人!” 睢阳军将士在卢场,还算是内线作战,不用考虑给养问题,卢场与木兰、马牧百户所一样,是陈明遇的三个基地之一,当然这三个基地,各有各自的不同。以木兰百户所烧制砖瓦,卢场则是依托着沱河,可以加工各种木器。 有卢场百户所军户的帮助,大营很快就依托着卢场百户所搭建完毕,中军大帐里,睢阳军的军官们,陈国栋、王铁柱、方思明、马洪建、卢怀让、高杰、李成栋、孙威,当然还有赵延宗、张明远、牛金星等人。 陈明遇望着下首的军官们道:“现在朝廷已经任命本官为睢阳卫代理指挥使,全权处理归德府剿贼事宜,该怎么做,你们都清楚了吧?” “愿为大人效死!” 高杰此时是非常高兴,陈明遇升了官,他肯定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陈明遇接着道:“这一仗,对于我们睢阳军来说,非常重要,许胜不许败。现在我命令,李成栋!” “卑职在!” “你率领本部骑兵,绕过张献忠麾下前锋,袭击其后营辎重部队,本官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彻底激怒张献忠,引张献忠率部来攻,能不能做到?” “这……” 李成栋迟疑起来,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问题是,李成栋确实是做了亏心事,他被陈明遇任命为睢阳军骑兵团副千总,却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官职。这让李成栋隐隐有些不满。 他认为陈明遇给他的官太低了,特别是陈明遇扣押了崔玉安以后,他就感觉陈明遇彻底完蛋了,他就联络了不少陕西旧部,准备将来起事,学习高杰,临阵倒戈,把陈明遇给卖了。 这事做得虽然隐秘,可李成栋还是非常心虚,以为陈明遇看出了什么。 陈明遇目光如电,直视李成栋道:“怎么办?你不敢?” “卑职不是不敢,只是敌强我弱,我们……” “这只是诱敌深入,你以前没有干过?” 陈明遇道:“算了,瞧你这熊样!高杰!” “大人!” “李成栋畏敌怯战,不适合担任骑兵团副千总,念你初犯,降职留用,以观后效!” 陈明遇的话音刚下,李成栋的脸色煞白。 “大人,请给卑职一个机会!” “机会已经给你了!” 陈明遇一脸不悦道:“你也是六尺高的汉子,怎么就这么怂呢!” 李成栋的脸羞成通红。 他气得拳头攥紧。 陈明遇盯着李成栋,淡淡地道:“怎么?你还不服?” 此时的王铁柱、方思明、陈国栋纷纷按在刀上。 高杰急忙打圆场道:“大人,此事我来办,我一定会彻底激怒张献忠,打疼他,让他恼羞成怒!” “很好!” 陈明遇道:“本宫将率领全军迅速抵达归德府南湖,背靠南湖列阵!你只需要把张献忠引到南湖就行了!” “卑职明白!” 陈明遇接着道:“都下去休息吧!” “是!” 随着众军官离开后,陈明遇独自坐在冰冷的行军马扎上,只有帐帘缝隙透进来的些许惨淡星光,勾勒出他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轮廓。 陈明遇执意要打这一仗,因为他非常清楚,张献忠的目标其实并不是归德府城,他肯定是虚晃一枪,向凤阳方向进攻。 归德府城却是一个铁核桃,城池之坚固,天下闻名。更为关键的是,现在他背靠后世,虽然没有后世的先进武器,却可以给张献忠一个大礼。 如果张献忠敢找回场子,他则准备了一百多个汽油桶,可以利用一枚多门飞雷炮,让张献忠品尝到什么坐飞机。 睢阳军经过这一次大战,就会成为大明有名的强军,也有机会被调到辽东战场上,对战建奴,陈明遇准备的一切,就是为了重创,甚至是消灭建奴,李自成也好,张献忠也罢,他们只是睢阳军的磨刀石。 帐帘被极其轻微地掀开一条缝,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没有脚步声,只有衣袂摩擦空气的细微声响。 “拜见大人!” 陈明遇没有动,甚至没有抬眼:“牛先生夤夜造访,不怕被当成细作,一刀砍了么?” 牛金星干笑两声,拱了拱手:“大人说笑了。卢场方圆十里,飞鸟难入,大人治军之严,金星佩服。此来,实为大人前程性命,献上肺腑之言。” “前程?性命?” 陈明遇淡淡一笑道:“牛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大人此言差矣!大人勇略,冠绝当世!阳固之战、睢州血战,早已名动天下!如今又得天子近侍王公公亲口传谕,权宜处置河南军务,此乃否极泰来、风云际会之时!然……” 牛金星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神秘:“大人岂不闻,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朝廷今日暂缓追究,非为宽宥,实因张献忠凶焰滔天,不得不借大人神威以退强敌!一旦张逆授首,贼氛稍平,大人以为,那伪造圣旨的惊天大案,当真能水落石出?还是……会成为某些人眼中,必须彻底抹平的污点?那抗旨不尊的罪名,当真会烟消云散?只怕到时,秋后算账,新罪旧账一起清算,大人纵有擎天之勇,又岂能抵挡庙堂之上的明枪暗箭、口诛笔伐?” 牛金星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丝丝缕缕钻进陈明遇的耳朵,精准地刺向他内心最深处的隐忧。 王承恩的承诺,在波谲云诡的朝局面前,何其脆弱?玄默、丁启睿、温体仁……这些名字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会允许一个知晓太多内情、又手握兵权的罪将安然无恙吗? 牛金星见陈明遇沉默,黑暗中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继续加码,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真诚:“大人!与其为人作嫁,功成身死,何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陈明遇心中感叹:”果然,忠心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牛金星被朝廷革去了举人功名,他仕途全无,一心只想掀翻大明朝廷。 第118章李成栋之死 “张献忠,癣疥之疾也!其志大才疏,暴虐无谋,终非成事之主。然其部众数万,甲仗粮草充足,正可为大人所用之寇!大人只需在归德城下,稍作姿态,放其一条生路,使其流窜他处,则河南剿贼之局,一日不可无大人!” 牛金星淡淡地笑道:“朝廷倚重,兵权在握,大人便可效法那关宁铁骑,坐拥强军,虎视中原!进,可平流寇安天下,成不世之功;退,亦可割据一方,保境安民,使宵小不敢侧目!此乃养寇自重,以图长远之策!大人三思啊!” “养寇自重?” 陈明遇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他缓缓站起身,身姿在暗淡星光下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陈明遇没有被牛金星描绘的美好前景所迷惑,反而一针见血地刺破了这诱人陷阱的核心:“牛先生好算计。可惜,你算错了一点。” 牛金星微微一怔:“大人这是何意?”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只有有了打打杀杀的本事,人家才会跟你讲人情事世!” 陈明遇向前一步,逼近牛金星,那无形的压迫感让牛金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养寇自重?那是祖大寿关宁军才有的资格!他们兵强马壮,根深蒂固,朝廷投鼠忌器!而我陈明遇的睢阳军,是什么?” 陈明遇不禁想起东江军,东江军为什么袁崇焕说整编就整编?毛文龙这个东江军总兵,说杀就杀? 这是因为东江军从来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在朝廷眼里,东江军就可有可无?反观关宁军,哪怕崇祯二年,建奴兵临京城,关宁军的牛皮被戳破了,可崇祯皇帝却没有处置关宁军,不是因为他信任袁崇焕,信任关宁军,而是关宁军就比如屎里的黄金,他们虽然打不过建奴,胜少败多,但是对付流寇的时候,还是可以使用的。 哪怕大凌河之战失败,祖大寿还是官照做,钱照拿。 陈明遇猛地一指帐外,指向那片死寂的营盘:“睢阳军一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困军户,是靠着从死人身上扒下甲胄、磨钝了豁口的刀枪!是朝廷一道圣旨就能打为罪囚,一个御史风闻就能弹劾下狱的微末卫所!” “没有雄厚的根基,没有朝廷不敢轻动的实力,养寇?养得起吗?张献忠这头饿狼,会甘心做我手里随意拿捏的棋子?只怕稍有不慎,先被这饿狼反噬,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到时候,朝廷正好名正言顺,给我扣上一个通贼纵寇的新罪名,将我连同睢阳军碾得粉碎!牛先生,这自重之路,是万丈深渊,我陈明遇,跳不起!” 牛金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陈明遇看得如此透彻,拒绝得如此干脆。他试图再开口:“大人……” “不必说了!” 陈明遇断然打断,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归德,我必救!张献忠,我必战!不仅为那一城百姓,更为我睢阳军自己!” 陈明遇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牛金星,面向帐外那片无垠的黑暗,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龙吟,穿透了牛皮帐幕:“养寇自重,是弱者苟且的权谋!我陈明遇,不屑为之!睢阳军要的,不是苟延残喘,不是仰人鼻息!我们要的,是堂堂正正,杀出一条血路!用张献忠的血,用他麾下所谓百战精锐的尸骨,在这中原大地之上,铸就睢阳军三个字的赫赫威名!” “这一战,我不仅要打,还要打得张献忠魂飞魄散!要打得朝廷衮衮诸公,再不敢轻言问罪!要打得天下人都知道,睢州城下杀出来的睢阳军,是能撕碎任何强敌的虎狼之师!是能左右河南战局、甚至影响天下大势的睢阳军!” “唯有如此,用张献忠的人头,用归德城下的大捷,用无可辩驳的战功,才能换来真正的自重!才能让王承恩的承诺,让陛下的期许,真正落地生根!才能让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魑魅魍魉,投鼠忌器,不敢妄动!这,才是我睢阳军的生路!唯一的生路!” 帐内死寂。 牛金星被陈明遇话语中那股破釜沉舟、气吞山河的决绝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他看着那个挺拔如松、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野望的年轻将领,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其心志之坚,格局之大,远超他的预估。 养寇? 恐怕是养虎为患! “牛先生!” 陈明遇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些许的冷意:““你的‘好意’,陈某心领了。请回吧。告诉闯王,他若想逐鹿中原,我陈明遇,在归德城下等他来战!至于张献忠……他的人头,我睢阳军,收定了!” 牛金星脸色变幻,激动的想哭。 他本被人陷害,这辈子没缘官场,了不起就是成为某位官员的幕僚,这一辈子无法登上前台,指点江山。 他被迫投靠陈明遇这个武夫,作为高高在上的举人,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直到现在,他这才意识到,陈明遇不是传闻中的江湖郎中,更不是一介武夫,而是一个枭雄。 陈明遇哪怕将来无法夺取江山,这历史上,绝对会留下陈明遇的一席之地,他作为陈明遇的谋士,未来也会名扬天下。 牛金星突然后退三步,跪在陈明遇面前:“大人,学生牛金星愿效死!” “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源于左传,也是儒家思想重要价值观,这句话经过三国演义,最终演变成了耳熟能详的这句话。 牛金星虽然从陈明遇率领睢阳卫右千户所的家丁兵,围剿白额虎的时候,被陈国栋所救,可事实上,他一直看不上陈明遇以及他的睢阳军。 直到现在,牛金星这才意识到,陈明遇依靠他个人的魅力,凝聚起来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 他知道,这是一支即将扑向猎物的伤虎,一支要用敌人的血与骨来为自己正名的哀兵,未来一支横扫天下的铁军。 “当年铁木真用铁和血,将一盘散沙的蒙古诸部凝聚起来,现如今,归德城,在哭,张献忠的刀,在啸!我要用铁和血,铸造睢阳军的威名,要用铁和血,重新凝聚天下人心!” 睢阳军骑兵团大营,一处稍显规整的牛皮军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同样被风霜刻蚀、此刻却神色迥异的脸。 高杰粗糙的大手死死按着案面,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青筋在古铜色的皮肤下虬结凸起。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坐在对面的李成栋:“李二!你他娘的给老子说清楚,你要干什么?” 烛火在李成栋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相较于高杰的暴怒,他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疏离。他慢条斯理地端起碗,抿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他眼中的那层冰寒算计。 他放下碗,抬眼迎向高杰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高大哥,稍安勿躁。坐。” “坐个屁!” 高杰一拳砸在木案上,震得碗碟乱跳,酒水四溅:“老子问你话!为什么违抗大人的军令?陈大人待我等不薄……” “待我不薄?” 李成栋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刻薄的冷笑,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怨毒和不甘:“高大哥!你醒醒吧!陈明遇他待你再厚,能给你什么?啊?!” 李成栋猛地站起身,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高杰:“一个区区的睢阳卫指挥佥事!正四品!芝麻绿豆大的官!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靠着王承恩一道口谕才勉强保住脑袋!他能给我们前程?能给我们富贵?能封侯拜将,荫妻庇子吗?做梦!” 李成栋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你看看这睢阳军!看着是有四千多人马,好大的声势!可骨子里是什么?是空架子!能称得上老卒的,还有多少?一千?撑死一千五百!剩下那两千五百人,都是些什么货色?是睢州城破后收拢的溃兵游勇!是归德府外裹挟来的流民饥民!放下锄头拿起刀枪才几天?连血都没见过!队列都站不齐!你指望他们去跟张献忠麾下那些杀人如麻的老贼硬碰硬?” 李成栋越说越激动,语速越来越快,仿佛要将积压已久的愤懑和不屑尽数倾泻:“陈明遇他凭什么打?就凭他那点虚名?凭王承恩一句空口许诺?归德府城下是什么?是张献忠刚刚吞掉一万多山东军、凶焰滔天的数万精锐!是龙潭虎穴!是绞肉机!他陈明遇带着这点新兵蛋子一头扎进去,不是找死是什么?!他败了,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我们呢?我们这些跟着他卖命的兄弟呢?他给不了我们前程,难道还要拉着我们一起去给他陪葬?” “你放屁!” 高杰怒发冲冠,额角青筋暴跳,一把揪住李成栋的衣襟,碗口大的拳头几乎要砸到他脸上:“陈大人用兵如神!哪一次不是以弱胜强?阳固镇,睢州城外,哪一次不是绝境逢生?新兵怎么了?老子当年也是新兵!没打过仗,刀架脖子上自然就会砍了!跟着陈大人,就有活路!就有功名!你这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 “活路?功名?” 李成栋毫不畏惧地瞪着高杰:“高大哥!醒醒吧!陈明遇的路,走到头了!朝廷为什么给他口谕?因为张献忠太凶!因为手里实在没刀了!不得已才用他这把豁了口的破刀去挡一挡!一旦张献忠退了,或者……陈明遇这把刀断了、卷刃了,你以为朝廷还会记得他?还会记得我们这些他麾下的残兵败将?别忘了,他头上还顶着抗旨不尊、丧师失地的罪名!王承恩能保他一时,能保他一世?能保我们这些跟着罪将的丘八?” “识时务者为俊杰!高大哥!你我兄弟,一身本事,何必吊死在这棵眼看就要倒的歪脖子树上?河南这么大,带兵的又不止他陈明遇一个!左良玉左帅拥兵数万,雄踞湖广!贺人龙贺总兵也是悍将!还有朝廷新派来的督师……哪个不比陈明遇这艘破船稳当?只要手底下有兵,有刀,投过去,换个山头,照样搏前程!何必跟着他去填归德府那个无底洞?” “换山头?” 高杰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兄弟,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李成栋!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陈大人待你如手足!你竟敢……竟敢存了这等龌龊心思,你忘了,睢州之战时,是谁带着亲兵队杀进去把你捞出来的?是陈大人!没有他,你李成栋早就烂透了!臭了!你现在翅膀硬了,嫌陈大人官小,嫌睢阳军破船了?想另攀高枝了?!还要拉着老子一起当那背主求荣的猪狗?” 高杰猛地抄起案上那半碗残酒,狠狠摔在李成栋脚下!“啪嚓!”大碗粉碎,酒液和碎片四溅! “老子告诉你!李二!老子高杰,生是陈大人的兵,死是陈大人的鬼!这身骨头,这副肝胆,早就卖给睢阳军了!你要当那三姓家奴,自去当!别污了老子的眼!更别想拿老子和兄弟们的人头,去给你当投名状!” 高杰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李成栋,如同瞪着不共戴天的仇寇,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迸出,带着血的腥气:“念着往日兄弟情分,老子不亲手杀你!但你我兄弟之情,从此一刀两断!你部兵马,即刻由老子接管!你,给老子滚出大营!滚得远远的!再敢踏入睢阳军一步,休怪老子认得你是兄弟,老子手里的刀认不得!” “好……好得很!高杰!你有种!你清高!你讲义气!” 李成栋的声音如同冰渣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怨毒:“你就抱着你那点愚忠,跟着陈明遇去死吧!我倒要看看,在归德城下,在张献忠的刀山火海里,你这身骨头,这副肝胆,能撑到几时!” 他猛地一甩披风,转身就向帐外走去,脚步沉重,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 “站住!” 高杰厉声喝道。 李成栋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高杰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刺骨:“把你的人,都带走!一个不留!我睢阳军,容不下首鼠两端、临阵畏缩的孬种!更容不下……心怀叵测的叛徒!” 李成栋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显然被叛徒二字深深刺痛。他猛地回头,眼中凶光爆射,死死剜了高杰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重重地、带着无尽恨意地哼了一声,猛地掀开帐帘,一头扎进外面黑暗之中,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帐帘落下,卷进一股刺骨的寒风,吹得帐内烛火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高杰像尊石雕般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紧握的双拳指缝间,因过度用力而渗出了丝丝血迹,滴落在脚下的酒渍和瓷片之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李成栋率领麾下三百多名骑兵,趁着夜色,正准备离开睢阳军大营。 火把突然亮起,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火把,还是密密麻麻的睢阳军将士,他们手中端着火铳,直指着高杰所部。 陈国栋冷冷地道:”人可以走,甲胄脱下来,我们睢阳军的甲胄,你们这些叛徒,不配穿!“ 李成栋咬咬牙,他很快看清了形势:“卸甲!” 三百多名陕西籍的李成栋旧部沉默的脱下铠甲,一套套铠甲扔在地上,不多时,就堆成了小山。 李成栋道:“山不转水转……” “水转恁娘,棉衣也脱下来,你们身上穿的是我们大人给的棉衣……” “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成栋伸手指向陈国栋,他眼睛里迸射出凶光:“你……” “砰!” 火光一闪,一声睢阳军独特的短铳声响起。 李成栋感觉后心一震,他的胸口开始出现殷红的血迹。他缓缓转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双喜。 李自成的养子,他手中拿着一支短铳,短铳还冒着硝烟。 明末汉奸,嘉定三屠的凶手,屠杀平民数十万人的李成栋,死了。 死在李自成养子李双喜,睢阳军骑兵团左局一名队正手中。 第119章侯方夏也想献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成栋脸上的狰狞、怨毒、算计,瞬间定格,化为一片茫然的空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喷涌出大股大股滚烫、粘稠、带着泡沫的鲜血。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想要看清那夺命的一枪来自何方。 火光映照下,露出一张年轻、冷峻、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漠然杀气的脸李双喜!李自成的养子。 李双喜稳稳地站在原地,迎着李成栋那难以置信、渐渐涣散的惊恐目光,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清晰地刺破死寂的夜空:“睢阳军监事,李双喜,奉令诛杀叛将李成栋!” “监事?”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在死寂的辕门外炸开! 不仅是李成栋的亲卫骑兵们目瞪口呆,连远处营墙上闻声赶来的高杰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李自成的养子李双喜,在阳固镇的时候,他刺杀陈明遇,陈明遇没但没有杀他,反而将李双喜招进骑兵团,当时高杰还要斩草除根,却不曾想,李双喜竟然是陈明遇安插在军中的监事? 监事是睢阳军的监军,队设队,哨设监事,局设都监,团设监军,这个监军体系,就是那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无形的监察之剑? “呃……嗬……” 李成栋喉咙里发出最后几声意义不明的怪响,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从马背上栽落。 “噗通” 一声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里,溅起一片红白相间的污秽。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如同盛开的地狱之花。 死寂!绝对的死寂! 下一秒,那三百余名李成栋的亲卫骑兵,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 “李头儿……” “杀了那小子!给李头儿报仇!” “反了!跟他们拼了!” “监事?陈明遇在咱们兄弟中安插细作!他信不过咱们!” “冲出去!投八大王!” 狂怒、恐惧、被欺骗的羞辱感、以及对未来的绝望瞬间点燃了这支叛离边缘的骑兵! 有人拔出腰刀,血红着眼睛就要冲向持枪而立的李双喜; 有人勒马调头,疯狂地想要冲撞紧闭的辕门; 更有十几骑如同没头苍蝇般嘶吼着,竟真的策马朝着归德府方向、张献忠大军所在的位置狂奔而去! 场面瞬间失控,如同沸油泼雪,混乱到了极点! 刀光闪烁,战马惊嘶,叛军的咆哮和睢阳军守兵的厉声呵斥混杂在一起,眼看一场血腥的内讧火并就要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列阵!铜铅上膛!”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如同定海神针,骤然压过了所有的混乱! 陈明遇一身青袍,外罩防刺服,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辕门内侧的高台之上! 他身后,是张石头率领的、如同铁壁般瞬间合拢的数百名重甲步卒!寒光闪闪的长槊(长枪),齐刷刷地抬起,黑洞洞的枪口,死死锁定了辕门外那片混乱的骑兵! 陈明遇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瞬间扫过混乱的场面,精准地捕捉到那几个试图冲击辕门和策马叛逃的刺头。他没有任何废话,右手猛地向下一挥! “砰!砰!砰!” 火铳声响起,如同死神的叹息! 冲在最前面、挥刀扑向辕门的几名悍勇李成栋亲卫,如同被无形的巨拳击中,身体猛地一顿,胸口、咽喉处瞬间爆开数朵刺目的血花! 惨叫声戛然而止,扑倒在地! 那几个策马狂奔、试图投奔张献忠的骑兵,刚冲出不到二十步,也被数长枪刺落马下!坐骑受惊,嘶鸣着四散奔逃! 雷霆手段!瞬间震慑! 辕门外的混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剩下的两百多骑,看着地上同伴还在抽搐的尸体,看着高台上陈明遇那张毫无表情、却散发着无边杀气的脸,看着那一片片闪着寒光的长槊,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更远处,火炮的车轱辘声响起,他们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狂热的怒火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茫然。 他们勒住躁动的战马,下意识地聚拢在一起,惊恐地看着高台。 陈明遇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灌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李成栋!违抗军令,私通外寇,意图裹挟部曲叛投流贼!证据确凿!按军律,当处极刑,枭首示众!此乃首恶!” 陈明遇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骑兵:“尔等!受其蒙蔽裹挟,情有可原!本官只诛首恶,不问胁从!放下兵器,勒马归队!既往不咎!仍是睢阳军袍泽!若再有异动,视同叛逆!格杀勿论!” “只诛首恶,不问胁从!” 这八个字,如同赦令,瞬间击溃了残兵们最后一点抵抗意志。 “当啷!当啷!” 腰刀、长矛被慌乱地扔在雪地上。剩余的骑兵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纷纷滚鞍下马,垂头丧气,在睢阳军步卒冰冷的注视下,牵着自己的马,垂头丧气地重新走进辕门。 一场足以撕裂睢阳军的内乱,在陈明遇的雷霆手段和李双喜那石破天惊的一枪之下,被强行摁灭在爆发边缘。 高杰看着陈明遇的目光,他心中升起一股惊骇。 可以说,李双喜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耿直,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成了睢阳军的监事。 更让高杰感觉惶恐不安的是,像李双喜这样的监事,他的骑兵团里还有多少人? 这一刻,高杰才感觉到陈明遇的可怕。 陈明遇的目光落在辕门外雪地上李成栋那尚有余温的尸体上,又看了一眼持枪肃立、面色冷峻的李双喜,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李成栋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虽然陈明遇也清楚,就算杀了李成栋,届时投降满清的还有张成栋、刘成栋等等,这只是治标而不能治本。 可陈明遇有着陈明遇的原则,遇到汉奸,格杀勿论,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是一对。 起初的时候,陈明遇想利用张献忠的刀,杀掉李成栋。 可是仔细一想,他如果这么做的话,与周鼎有什么区别?与丁启睿、高起潜有什么区别? 陈明遇不是圣母,但是作为一军主帅,要有一军主帅的样子,在赵德胜向骑兵团安插策眼线的时候,陈明遇也是知情的,他下令李成栋诱敌,也是对李成栋的试探。 如果李成栋有城府,接受陈明遇的命令,陈明遇会继续试探李成栋,想要逼反一个人,其实太容易了。 当然,李成栋比陈明遇想象中的更笨,陈明遇只是让人在李成栋身边,散播一些消息,说他马上要倒霉,跟着他没有前途,李成栋居然动摇了。 事实上,陈明遇根本就不怕朝廷真跟他撕破脸,所以他才会扣押崔玉安等人,如果真撕破了脸,他就带着陈国栋、王铁柱等东江军旧部,直接杀向双鹿岛,以双鹿岛为跳板,伺机夺回旅顺,收复辽东。 现在东江军最后一任总兵沈世魁,将在崇祯十年四月,在皮岛海战中被生擒,沈世魁宁死不降,随后被阿济格斩杀,东江军也自此烟消云散。 陈明遇的底线是,坚决不做毛文龙,也坚决不投降建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消灭建奴。 陈明遇猛地抬头,望向东南——归德府方向! 归德府,危在旦夕! 归德府城,知府衙门后堂。 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知府高宏图心头的寒意,反而蒸得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窗外传来的震天动地的喊杀声、火炮的轰响、百姓撕心裂肺的哭嚎,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在他的耳膜和神经上。 每一次巨响传来,他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颤抖一下。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归德府知府。他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地在堂内来回踱步,华丽的官袍下摆沾满了地上的灰尘。 高宏图方寸大乱。 归德府,侯家大院。 “完了……全完了……” 侯方夏喃喃自语,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他猛地扑到窗边,透过窗棂缝隙,看向北城城墙的方向。 那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喊杀声震耳欲聋!巨大的攻城槌撞击城门的咚咚声,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心脏上! 他甚至能看到城垛上,守军被抛石砸飞、被箭雨射穿的惨烈景象!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硝烟、血腥和某种东西烧焦的恶臭,随着寒风灌入堂内,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陈明遇?指望他?笑话!连朱大典派来的一万两千山东军都在龙岗被张献忠一口吞了!陈明遇那点残兵败将,只怕还没到城下,就被八大王碾成齑粉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彻底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他仿佛看到了城破之后,自己和高宏图一起,被五花大绑地拖到张献忠面前,像猪狗一样被砍掉脑袋! 看到了自己的妻妾儿女被流寇淫辱虐杀!看到了侯家累世的财富、声望,在流寇的洗劫和烈火中化为乌有! 不!绝不能这样! 一股强烈的、求生的本能,如同岩浆般冲垮了所有的忠君道德和士大夫的矜持! 侯方夏猛地转过身,眼中那绝望的灰败,被一种病态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所取代! 侯方夏快步走到书案前,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墨汁滴洒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片狼藉。 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眼中只剩下赤裸裸的算计。他铺开一张最上等的薛涛笺,用尽全身力气稳住手腕,蘸饱了浓墨,笔走龙蛇:“大西王麾下前军都督刘将军(刘文秀)麾前:归德府侯方夏,顿首百拜,泣血以闻……” 开篇便是极尽谦卑的阿谀与摇尾乞怜! “……将军神威天降,兵锋所指,官军望风披靡!归德小城,池浅兵寡,知府高宏图冥顽不灵,犹作困兽之斗,徒增军民死伤,实乃愚不可及!方夏虽位卑,然心向明主久矣!深知天命在八大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今冒死作书,愿献此城,以作晋身之阶,报效明主于万一” 第120章这炮也太大了吧 侯方夏飞快地写着,将归德府城防的虚实、守军兵力部署、粮草囤积位置、以及最重要的情报。 归德府东南角因前年暴雨,归德府城出现内涝,为了泄洪,挖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守军最为薄弱的致命弱点,一一如同出卖灵魂般,详尽无遗地写在纸上! “东南角墙,高三丈二尺,宽一丈五,内为夯土,外包砖石。前后为了泄洪,其下三尺处已现巨大裂罅,深可容人,砖石松动,摇摇欲坠!守此段者,乃归德卫老弱残兵,不足百人,士气低落,形同虚设!将军若遣精锐死士,乘夜由此裂口突入,里应外合,归德城必一鼓而下!方夏届时当亲率心腹,于城内接应,开西瓮城门以迎大王!府库钱粮,官绅家财,皆可为大王犒赏……” 写完最后一个字,侯方夏如同虚脱般,浑身被冷汗浸透,他看着那封浸透了自己背叛与恐惧的信,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瞬间便被更强烈的求生欲淹没。 侯方夏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贴身珍藏的、小巧玲珑的羊脂白玉私印,那是他身份的象征。他蘸了印泥,重重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盖在了信笺末尾。 “来人!” 侯方夏的声音嘶哑而急促。 一个心腹长随侯肆如同幽灵般闪入,他是侯府家生子,绝对可靠。 侯方夏将密信仔细折好,塞入一个特制的防水蜡丸中,又用火漆严密封死,交给侯肆,眼神如同赌徒般疯狂:“立刻!从府衙后角门狗洞潜出去!务必亲手交到城外流寇前营刘文秀刘将军手中!告诉他,侯方夏,恭候大王!事成之后,富贵共享!” 侯肆接过蜡丸,贴身藏好,脸上毫无波澜,只重重磕了个头,转身便消失在门外黑暗的甬道中。 侯方夏看着长随消失的方向,又转头望向窗外那片被火光和血光映红的天空,听着那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符般的喊杀声。 他脸上的疯狂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走到窗边,伸出颤抖的手指,用指甲在冰冷的窗棂上,一下,一下,用力地划着,仿佛在计算着自己和这座城池最后的倒计时。 指甲划过木头,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吱吱声,在他耳中,却如同丧钟奏响。 “高宏图……陈明遇……都是你们逼的!” 侯方夏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扭曲的、如同恶鬼般的笑容:“这乱世,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 张献忠那顶硕大的牛皮中军帐里,气氛却比侯方夏想象的更加诡异。没有预想中的志得意满,没有对归德府这块肥肉即将到口的狂喜,反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混杂着浓烈的汗臭、劣质酒气和一种更深的、挥之不去的……恐惧。 “陈……明……遇!” 张献忠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这三个字,带着切齿的恨意,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颤抖。 那张军报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都在抽搐。在睢州城,陈明遇带着一千五百余残兵,拼掉了张献忠麾下五六千名老营精锐,这可是老营精锐,损失一个,张献忠都会心疼。 现在听到陈明遇带着四千余睢阳军杀过来,他下意识的就想跑。 “孙可望!” “孩儿在!” 孙可望,张献忠的养子之首,素以沉稳多谋著称。此刻他脸上也失了往日的镇定。 他太了解张献忠了,从张献忠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现在已经有撤退的念头,也可以说是未战先怯。 自从张献忠吞掉了山东参将刘良佐麾下一万两千余战兵,双顺带着挟裹了永城、夏邑的几个乡镇,现在张献忠麾下不降反增,已经超过五万八千人马。 明明比陈明遇多了十数倍,可张献忠依旧没了敢战的勇气。 就在这时,李定国出声道:“父帅,睢州一战,陈明遇也元气大伤,他麾下的残兵绝不能超过一千,而且皆是重伤疲敝之卒,这四千大军,必是他近期仓促拼凑?” “拼凑?仓促拼凑?” 张献忠粗暴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你忘了睢州城下?忘了老子那六千老营精锐是怎么填进去的?!就是他!就是他陈明遇!带着一千多号半死不活的残兵!硬是在睢州城下,把老子六千老营兄弟,活活拼光了!一个都没撤下来!一个都没啊!” 帐内死寂一片。 将领们都低垂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睢州之战,那是刻在所有老营兵将骨头里的噩梦,陈明遇和他那支睢阳残军,用命堆出来的那座尸山血海,至今仍是营中不可触碰的禁忌。 那股宁死不退、以命换命的疯狂,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流寇悍匪,回想起来都脊背发凉。 张献忠喘着粗气,声音微微发颤:“现在!他来了!他又来了!带着四千人!你们告诉老子!这四千人,就算是他娘的新拉的壮丁,沾上他陈明遇三个字,那就是四千条疯狗!四千条能把咱们骨头都啃碎的疯狗!去打他?拿什么打?拿命再去填?” 最后几句,张献忠几乎是吼出来的,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冲垮了他之前所有的攻城略地的豪情。 面对陈明遇,那股睢州城下被硬生生打掉胆气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再一次攫住了他。 帐内一片压抑的死寂,只有火塘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沉重压抑的喘息声。 “父帅!” 李定国那双眼睛里同样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父帅!未免……未免太过高看那陈明遇了!” “高看?” 张献忠猛地扭头,赤红的眼珠子死死钉在李定国脸上,像要把他生吞活剥。 “正是!” 李定国毫无惧色,声音清越,掷地有声:“睢州血战,陈明遇固然是块硬骨头,可他那点家底,也被彻底打空了!那一千多能战的老兵,十成里死了九成九!侥幸活下来的,也早成了废人!如今他手下这四千人,算什么东西??” 李定国伸手一指身边的周鼎道:“周鼎,你说,你告诉大王,陈明遇麾下那些新兵,都是什么货色!” 都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睢州之战中,周鼎所在的区域也被睢阳军的火炮覆盖住了,他周鼎连毛都没有掉一根。 张献忠道:“你说!” “回禀大王……睢阳卫青壮已经所剩无几,有的也不是那些半辈子没摸过刀枪的军户,沿途收拢的那些饿得路都走不稳的流民杆子!” “父帅,你听到了吗?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空架子!吓唬吓唬地方上的草包土匪还行,拉到咱们大军面前,就是个屁!” 李定国越说越激动:“四千新兵蛋子,一群没上过阵的雏儿!就算他陈明遇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更何况,他星夜兼程赶来,人马困顿,立足未稳!这正是天赐良机!” 刘文秀也适时上前一步,沉稳地补充道:“父帅,鸿远所言极是,陈明遇如今他远离坚城,仓促行军至此,我军挟大胜之威,士气正盛,兵力更是十倍于敌!若趁其疲惫,以雷霆万钧之势,全力猛扑!必可将其一举击溃,碾为齑粉!若待其站稳脚跟,与归德城内守军互为犄角,反倒棘手!” “父帅!” 李定国再次高声道:“孩儿与文秀兄,只需两万精锐!不!一万五千足矣!立刻出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定将那陈明遇的人头,献于父帅帐下!一雪睢州之耻!让天下人都看看,什么狗屁陈阎王,在咱们大军铁蹄面前,不过土鸡瓦狗!” 李定国和刘文秀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二人的话语,如同两块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帐内激起巨大的波澜。 那些原本被张献忠的恐惧和睢州阴影压得喘不过气的将领们,眼中渐渐重新燃起了凶光。“四千新兵,疲惫之师,野战对攻……优势在我!” 张献忠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眼前两个养子描绘的必胜图景激烈地搏斗着。 他死死盯着李定国那双燃烧着野火和无比自信的年轻眼眸,又扫过刘文秀沉稳中透着锐气的脸。 年轻人锐气逼人,他们的话,像烈酒,烧得他有些晕眩,也似乎暂时驱散了心头的寒意。 睢州城下的尸山血海依旧清晰,但眼前这唾手可得的胜利,似乎更能点燃他骨子里的赌性和凶悍。 “好!” 张献忠猛地一拍条案,震得案上的令箭筒都跳了起来。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取代,嘶吼道:“就依你二人!张鸿远!刘文秀!” “孩儿在!” 两人齐声应诺,声震帐顶。 “点齐你们二本部两万六千精锐!立刻出营!给老子碾碎陈明遇!把他的人头带回来!老子要用他的脑壳当酒碗!” “得令!” 李定国和刘文秀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冲出帐外,带起一阵劲风。 帐内,张献忠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抓起亲兵重新递上的酒碗,狠狠灌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烧得他浑身燥热,方才那噬骨的寒意似乎真的被驱散了。 他重重坐下,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四千新兵……空架子……碾碎他……碾碎他……” “快!再快!” 李定国他不断厉声催促着身后如同黑色潮水般奔涌的庞大队伍。一万四千余大军,过半都是这是山东军降兵以及永城、夏邑百姓组成的炮灰。 五千人马的老营,才是真正的筋骨,剽悍、嗜血、饱经战阵。沉重的脚步声、甲叶碰撞的铿锵声、战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洪流,碾过沉寂的大地,向着预想中那个惊惶失措、疲于奔命的猎物席卷而去。 “文秀兄!” 李定国侧头,对旁边并骑奔驰的刘文秀喊道:“陈明遇做梦也想不到!咱们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等他反应过来,咱们的刀锋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刘文秀沉稳地点点头,眼神同样锐利,但比李定国多了一份审慎:“斥候回报,他的前锋离归德尚有二十五,大队人马更在其后。此刻,想必正埋锅造饭,人困马乏!正是雷霆一击的绝佳时机!定国,传令下去,再加快速度!务必找到他的中军大营!” “正合我意!” 李定国眼中厉色一闪,猛地一夹马腹,青海骢长嘶一声,速度再次飙升。 他麾下的队伍如同一股势不可挡的浊流。 前方,探马不断回报,距离睢阳军的位置越来越近。 “二十里” “十五里……十里……五里!” “三里!” 前方哨骑的声音带着兴奋的嘶哑传回。 李定国猛地勒住缰绳,青海骢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激昂的长嘶。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马鞭,厉声咆哮:“全军,缓步!整队!准备……” 李定国的命令如同水波般迅速向后传递,庞大的如同潮水般的大军开始减速,由狂奔转为快步,再由快步转为沉稳的缓行。 骑兵开始向两翼展开,如同巨鸟收拢又张开的翅膀。各营各部迅速调整着队列,刀盾手顶在最前,巨大的方盾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轰鸣。 整个大军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洪荒巨兽,狰狞的爪牙已然探出,只待扑向猎物,将其撕碎! 西葛驿乡,冷风贴着枯黄伏倒的衰草尖掠过,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睢阳军阵前,没有营帐,没有想象中的惊慌人影。只有一只只黝黑的炮管,这让李定国感觉有一种非常荒诞的感觉。 “这是炮吗?” 睢阳军阵前,除了六十八门佛郎机式子母炮,还有一百多门更大口径的火炮,这种火炮的炮管非常粗,达到了惊人的一尺七寸(五百六十毫米),但问题是炮管太薄了,仅仅只有不到一厘(1.5毫米)。 “这炮……炮管也太大了吧?” 第121章生擒李定国 “这是炮吗?” 李定国来到阵前,亲眼看着睢阳军阵前的火炮,特别是他看清了火炮的口径如此巨大,但炮管的管壁却如此之薄。 在听到陈明遇有一百多门火炮的时候,他还非常紧张,直到亲眼看着密密麻麻数量众多的火炮,李定国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他甚至觉得有些滑稽。 “这是炮啊!” 李定国的语气非常轻松:“文秀兄,看到没?这是陈明遇的大炮!陈明遇飞真是……那个啥?” “黔驴技穷!” “没错,他居然用假炮来吓唬咱们?他当咱们是没见过世面?” 李定国跟着张献忠造反,打过无数仗,对战过大明很多官军,有各地的卫所,也有三边军、也有九边精锐,也有关宁军。 可问题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火炮。 李定国猛地一挥手:“我还奇怪呢,陈明遇哪来这么多炮?睢州城头那几门老掉牙的碗口铳,早被咱们轰成渣了!这些火炮肯定是些唬人的玩意儿!木头刷黑漆的假炮!能打响一门算老子输!” 李定国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汹涌的战意:“传令!前军稳步推进!弓弩手准备!骑兵两翼压上!给老子踏平他!管他真炮假炮,碾过去!” 这也不能怪李定国不相信,就连睢阳军的炮兵们,也难以置信,他们都是玩了很长时间的炮,什么轻炮、碗口铳、虎蹲炮、佛郎机炮、红夷大炮,就算没有见过,也听过那些炮长什么样子。 可是,陈明遇的这种火炮,炮管实在太薄了。 陈明遇其实也没有向众炮兵们解释,因为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早在阳固之战之前,对付李自成的时候,陈明遇就想过要用飞雷炮。 可问题是,飞雷炮听上去非常简单,可事实上,操控飞雷炮并不容易,阳固镇之战的时候,陈明遇不得不采取埋设汽油凝固弹的方式,伏击李自成。当然,他只是把汽油桶,交给了孙威这个火炮专家,告诉他飞雷炮的发射原理。 经过十数天时间的摸索,孙威总算摸清了飞雷炮的原理,他采取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炮兵速成,他的办法也非常简单,与现在睢阳装备佛郎机式子母炮一样,先把火炮铸造好,然后打造子炮(炮弹),子炮的火药数量分成了三种定量,根据定量不同,火炮的威力和射程也不同。 甚至有些炮兵连字都不识,他们的子炮染成了不同的颜色,黄色代表装药量最少,蓝色代表中量,红色代表装药量最大。 就这样,睢阳军的炮兵们,学会了大明时代的简单开炮,一般而言,明朝的炮兵,是需要根据每一次轰击的目标不同,改变装药量。 现在飞雷炮经过孙威的反复试验,也制造了定量的火药包,分为两种,一种是负责在汽油桶里爆炸,充当发射药,一部分则是利用引信,在爆炸药爆炸时,引燃引信,等火药包落在目标区域,这才爆炸。 也幸亏这是陈明遇,换成其他将领让他们使用如此薄的火炮,他们绝对会炸营,甚至不惜造反,可陈明遇不同。 陈明遇是真拿他们这些大头兵当人看,每名阵亡的士兵,给开出三十六个月薪水,也就是七十二两银子的抚恤金,陈明遇给的钱太多了,就算让他们死,他们也愿意。 流寇沉闷的号角声响起,那庞大的军阵,如同被惊醒的钢铁巨兽,再次缓缓启动,带着碾压一切的威势,向着睢阳军的军阵逼去。 前面是巨大的方盾组成一道移动的盾墙,缓缓向前推进,长枪如林,弓弩手紧随其后,冰冷的箭镞斜指向前方的虚空。 吞并山东刘良佐麾下一万两千余人马,张献忠不仅满血复活,更让他加强了全军装备,刘良佐麾下的山东军,战斗力虽然不是大明最强,可装备绝对让天雄军嫉妒得发狂,让三边军直流口水。 没有办法,谁让朱大典是平定登莱之乱的首功呢?在击溃孔有德麾下的叛军时,朱大典这个山东巡抚可捡到不少宝贝,有了钱,朱大典可是给麾下的军装加强了装备,一万两千余人的部队,光铠甲就多达七千余套。 李定国策马立在一个小土坡上,紧盯着前方。 随着距离的拉近,前方睢阳军的阵列轮廓,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没有想象中的混乱新兵,那是一片沉默得令人心悸的黑色。 睢阳军的步兵方阵整齐地排列着,如同用墨线量过一般。士兵们肃立不动,身姿挺拔,手中长枪斜指前方。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只有一种死寂般的肃杀,如同凝固的火山。 李定国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了。 他的瞳孔,在看清阵前景象的刹那,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从未有过的、彻骨的寒意,如同毒蛇的獠牙,猛地刺穿了他所有的自信和狂傲,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 “不……不可能……” 李定国失声低吼,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鸿远!” 旁边的刘文秀脸色惨白如纸,声音第一次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绝望的嘶哑:“我们中计了,陈明遇麾下不是新兵,全部都是从边军调过来的精锐,快……快令前军停下!散开!快散开!” 刘文秀发现了睢阳军将士太沉稳了,事实上,他并不知道,不少睢阳军新兵现在发出牙齿打颤的声音,手中的武器都快握不住了。 每当这些睢阳军的新兵想要扔下武器逃跑的时候,他们身边就会响起老兵的声音:“你们想清楚,还有比穷更可怕的吗?” “逃跑,一文钱都没有,死了也是白死!” “流寇来了,你们还能跑到哪去?” “无非是早死一会,还是晚死一会!” “都他娘的稳住,死了就有七十六两银子可以拿,想想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孩子,还有你们的父母……” 睢阳军的新兵们一想也确实是如老兵所说的那样,没有陈明遇,他们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一个问题,无非是被饿死,被冻死,或者是被流寇杀死。 还不如死得像个人样。 李定国看着不动如山的睢阳军士兵,也反应过来,这他娘的要是新兵,他敢把眼睛扣出来,当泡踩。 “停止前进!” 李定国几乎是吼出来的,然而他的前锋大营,距离那片死亡炮阵,已经不足一百步!这个距离,对于装填好炸药炮的飞雷炮来说,已经是地狱的入口! 晚了。 一切都晚了。 就在李定国声音刚刚落下的瞬间—— 那片死寂的黑色炮阵,骤然活了! 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放……” 一个冰冷、短促、如同金铁交鸣般的命令声,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刺破了死寂的夜空! 下一瞬—— “轰轰轰轰轰轰……” 不是一声,不是几声,而是一百多声沉闷的咆哮!在同一刹那!以排山倒海、崩天裂地之势!轰然炸响! 整个大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大到无法想象的铁锤狠狠砸中! 剧烈地、疯狂地颤抖起来!李定国胯下神骏的青海骢发出一声惊恐到极点的长嘶,人立而起,几乎将他掀翻在地! 视野被彻底剥夺了! 前方,睢阳军炮阵的位置,爆发出上百团巨大到无法形容的炽烈火球!赤红!橘黄!刺眼夺目! 瞬间将方圆数里的黑暗撕得粉碎!如同一百多个微型的太阳同时在地面炸开! 紧随其后的,是那撕心裂肺、足以震碎魂魄的恐怖巨响! 那不是声音,那是实质的、毁灭性的冲击波!如同无数道无形的、沉重的巨墙,狠狠地、连续不断地拍打过来!空气被剧烈地压缩、撕裂,发出厉鬼般的尖啸! 李定国感觉自己的耳膜像是被烧红的钢针狠狠贯穿,剧痛之后是长久的、死寂的嗡鸣!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这毁灭的轰鸣彻底抹去! 火光! 只有冲天的火光!瞬间吞噬了一切! 冲在最前面,距离炮阵不足一百步的前锋方阵,如同纸糊的玩具,在接触到那毁灭性光焰和冲击波的刹那,彻底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 不是被击溃,不是被击倒,是彻彻底底的……人间蒸发! 牛皮方盾? 如同朽木般瞬间碎裂,化为漫天飞舞的铁片和燃烧的木屑! 锁子甲、鱼鳞甲? 如同薄纸般被轻易撕开、扭曲、融化!包裹在里面的血肉之躯,在接触到爆炸的冲击波的瞬间,便化为了最原始的血雾和碎末! 密集如林的长矛?如同脆弱的麦秆,成片成片地被拦腰扫断、扭曲、抛飞!连同持矛的手臂、身躯! 巨大的火球爆开,无数灼热的铁砂、碎石、碎铁、铅丸,如同被飓风裹挟的死亡风暴,呈扇形、甚至覆盖性的角度,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狂暴地横扫前方数百步内的一切! 这不是一个点,不是一条线! 而是上百道死亡风暴交织成的、毁灭性的扇面!如同上百把无形的、巨大无比的钢铁扫帚,狠狠地、同时地扫过那片区域! 血肉!钢铁!骨骼!生命!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狂暴的、灼热的金属风暴中,被彻底搅碎、气化、湮灭! 一团团浓稠到化不开的、猩红刺目的血雾,混合着硝烟、尘土、燃烧的碎布和人体组织,如同地狱绽放的妖异花朵,在炮口前方猛烈地升腾、扩散!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恶臭! 仅仅一次齐射! 仅仅一次! 李定国前锋,由盾牌、长矛兵和刀盾手组成的、厚达数十排的庞大步兵方阵,超过万人名剽悍的精锐…… 没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个巨大无比的、被犁过般的扇形焦黑地带! 遍地是深陷的弹坑、燃烧的残肢断臂、扭曲碎裂的盔甲兵器、以及一层厚厚的、混合着骨渣和内脏碎片的、粘稠湿滑的猩红泥泞!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战场! 那毁天灭地的轰鸣余音,仿佛还在每个人的颅骨深处疯狂震荡、撕扯。 后方目睹了这一切的流寇士卒,无论是两翼正在加速的骑兵,还是紧随其后的弓弩手和预备队,所有人脸上的凶狠和狂热,都在那地狱景象映入眼帘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茫然,然后是无法抑制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时间,仿佛被那上百门火炮的咆哮生生轰碎了,停滞了那么一瞬。 紧接着—— “啊……” “跑啊……” “鬼!是鬼啊……”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声,如同瘟疫般,瞬间在庞大的军阵中炸开!那不再是战斗的呐喊,而是灵魂被彻底碾碎后发出的、纯粹的、绝望的哀鸣! 后方推进的士兵,亲眼目睹了前方袍泽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瞬间融化的恐怖景象!那根本不是什么战斗,那是天罚!是神怒!是地狱之门在人间敞开! 巨大的心理防线,在目睹了超越理解范畴的毁灭后,瞬间崩塌! 恐惧!如同最猛烈的瘟疫,以光速蔓延! 靠近前方流寇士兵,几乎是本能地、歇斯底里地丢掉手中的武器,转身就逃! 他们推搡着,践踏着,只想远离那片瞬间吞噬了两千袍泽的死亡地狱!什么军令,什么阵型,什么督战队,在超越死亡的恐惧面前,都成了可笑的尘埃! 恐慌如同雪崩般向后传递! 前军的崩溃瞬间带动了中军!原本严整的队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瞬间四分五裂,乱成一锅沸腾的、绝望的粥! “稳住!不许退!督战队!上前!后退者斩!” 李定国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的声音却淹没在巨大的混乱和恐惧的浪潮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甚至看到自己麾下的督战队,也被那恐怖的景象震慑,握着刀的手都在剧烈颤抖,眼神涣散,根本不敢上前阻拦那些已经完全崩溃的士兵。 完了! 李定国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 他知道,军心已散!这一仗,从那一百多门炮齐鸣的瞬间,就已经结束了! 他所有的自信,所有的谋划,在陈明遇这无声的、毁灭性的钢铁回答面前,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然而,睢阳军阵前的死神,似乎刚刚热身完毕。 那冰冷如金铁的命令声,再次穿透了混乱的战场,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节奏感: “佛郎机!换子炮!装填!目标——敌中军!暂时开火!” 炮阵后方,那面巨大的陈字大纛之下,陈明遇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那片血肉模糊、彻底崩溃的人间地狱,看着那些如同无头苍蝇般奔逃、践踏的流寇溃兵,眼神如同万载寒冰,没有一丝波澜。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因为,李定国和刘文秀所部,已经全部崩溃。根本就不需要陈明遇下令,高杰看得机会,率领睢阳军骑兵,如同敏捷的猎豹,直扑李定国。 李定国本想稳住阵形,可结果他发现高杰的时候,本能的挺枪直刺高杰,然而,高杰这个翻山鹞,却从马背上消失。 “下来吧你!” 如果十年后,高杰肯定不是李定国的对手,可惜,现在的李定国与李自成的养子李双喜一样,都还是一个孩子,无论作战经验,还是体能,都不是成年人的对手。 李定国被高杰,一脚踹落马上。 高杰不等李定国爬起来,提刀抵在李定国的脖子前:“给老子喊话,跪地投降者不杀!” 李定国非常不服气,他还想反抗。 高杰可没有给他客气,一个提膝,李定国被撞得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看着李定国被生擒,全军溃散,眼看睢阳军全军出击,不少流寇跪地投降。 第122章宣武军总兵 这一战,顺利得连陈明遇都难以置信。 当然,主要是他是理论派,虽然从影视剧里看过飞雷炮的威力,可问题是,影视剧里的东西,九成都是假的,不少军事题材的影视剧里,一颗手榴弹的威力,不亚于重炮。 他使用了一百三十九个两百升汽油桶,因为明明知道黑火药威力不足以与TNT相比,他刻意让人制造了五十斤装炸药包。 用后世的话说,小作坊下料就是猛。 从理论上来说,黑火药的爆炸威力相当于TNT的五分之一或六分之一,可问题是,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 大明的流寇可从来没有见过开花弹,火炮的杀伤也是跳弹为主,他们可不像后世的进攻过程中,采取的都是散兵线,一枚155榴弹炮炮弹的杀伤面积相当于半个足球场,在散兵进攻过程中,撑死能炸死半个排。 可大明玩的还是密集阵,从理论上来说,一个足球场可以塞进去七八千人,睢阳军的阵前不过两千五百余米,却密密麻麻有七八千人…… 此时战场上的睢阳军将士愣住了,不过那些老兵却气得咬牙:“愣着做什么?现在还不上去收割人头!” 睢阳军的新兵更是如梦方醒,哪怕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也是边呕吐,边冲锋,他们也非常清楚,斩一颗首级,那就是五两银子,相当于他们两个半月的薪水,足够他们一家五口人,省着吃大半年。 此时的睢阳军将士,如同猛虎冲进羊群,腰刀长枪抡得虎虎生风,那些流寇倒是想跑,可问题是,他们一口气被李定国逼着跑了二十多里,好不容易喘口气,现在想跑却发现腿已经软了,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累的。 现在别说李定国被高杰俘虏,就算他没有被俘虏,全军已经崩溃,眼看跑不掉,不少流寇双手一举:“降了,降了,别杀我……” 崇祯八年二月十四日,睢阳军在距离归德府城二十五里的西葛驿乡与李定国、刘文秀麾下两万六千人马会战,四千睢阳军以伤亡不足三百的代价,取得暂杀两千余人,俘虏一万六千余人马的大胜。 缴获战马六百余匹,其中骡马尸体,约一千余…… 此役睢阳军大胜,值得注意的是,此役流寇阵亡数量远超两千余人,很多人的尸体已经拼不全了,连脑袋已经认不出来,无法算作军功。 …… 睢州城,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签事房。 王承恩盯着面前的伪造圣旨,伪造圣旨这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比窗外睢州城上空铅灰色的彤云还要沉重百倍。 那假圣旨的内容,与皇爷颁布的真圣旨,内容丝毫不差,很这就说明问题了,若非陈明遇没有认出这是假圣旨,后果…… 王承恩闭了闭眼,不敢深想。 这是捅破天的大案!是悬在皇爷颈上的一把看不见的刀!更是插在他王承恩心窝子里的一根刺!不拔出来,他寝食难安!” “李镇抚使!” 王承恩终于开了口:“这圣旨的事,查得如何了?也……有些日子了。” 锦衣卫北镇抚使李若琏,一身簇新的正四品麒麟补子大红蟒衣,腰悬绣春刀,本该是威风凛凛,此刻却像个被钉在刑架上的囚徒。 王承恩那看似平淡的一问,落在他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震得他心胆俱裂。 查?怎么查? 那伪造圣旨的内容,与真圣旨一般无二,这说明伪造圣旨的人,肯定是看过这道圣旨,那么问题来了,这是一道崇祯皇帝的中旨,没有经过内阁草拟,也没有经过司礼监批红,只是皇帝口述…… 这道圣旨从宫里出来以后,直接送往河南布政司,接指的是河南巡抚,颁旨的是河南按察使司,在这个环节里,看过圣旨的人,无非河南巡抚玄默、河南右参政兼副使丁启睿…… 可问题是,他们俩都有真圣旨,何必造假?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若非陈明遇识破,几乎就要得逞! 这案子,水太深!深得他李若琏一探下去,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黑黢黢的、要人命的漩涡!牵扯的,恐怕是连王承恩……他不敢再往下想。 这几日,他动用了南镇抚司在河南境内几乎所有能调动的暗桩、线人,撒网下去,却如同泥牛入海,连点像样的涟漪都没翻起来。 所有线索,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第一时间就抹得干干净净。 压力,巨大的、无形的、足以将他碾成齑粉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王承恩那深不见底的目光,更是让他如芒在背,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必须说点什么!必须立刻把王承恩这要命的注意力,从这伪诏案上引开!否则,下一刻,那冰冷的眼神就能把他彻底冻毙! 心念电转间,李若琏猛地一躬身:“公公明鉴!伪诏一案,千头万绪,贼人行事周密异常,臣正在全力梳理,已有几条暗线在追,尚需些时日才能厘清……” 李若琏话锋陡然一转:“只是……公公!眼下另有一桩燃眉之急,臣……臣忧心如焚,不得不报!” 王承恩敲击桌面的指尖,微微一顿。 那双深潭似的眸子,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李若琏,等着他的下文。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掩饰。 李若琏被这目光看得心底又是一寒,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公公!归德府……归德府危矣!据前方哨骑拼死传回的消息,而陈明遇陈大人……陈大人固然忠勇可嘉,闻讯后星夜兼程,率麾下四千余睢阳军驰援归德!其心可昭日月!然……然张献忠拥兵何止五六万?皆是百战流寇,凶悍嗜血!陈大人所部……唉!” 李若琏重重叹息一声,摇着头,仿佛不忍再说下去了:“那四千之众,公公您是知晓的!睢州血战之后,能战的老卒十不存一!余者皆是陈大人仓促征募的军户、流民,未经战阵,甲械不全……此等乌合之众,对阵张献忠数万虎狼之师,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怕……只怕此刻……已是凶多吉少!公公!陈大人若败,归德彻底陷落事小,张逆贼焰复炽,震动豫东,危及开封,乃至牵动整个中原剿寇大局,其祸……其祸恐非伪诏一案可比啊!” 陈明遇……凶多吉少…… 这五个字,在王承恩枯井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 他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身影。皇爷当时那疲惫到极点、几乎失去所有神采的龙目里,因为陈明遇这个名字,曾短暂地亮起过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 如今……这丝光,也要熄灭了吗? 四千新卒……对五六万虎狼…… 王承恩搭在卷宗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皇爷……皇爷若闻此讯……” 王承恩的心,猛地一抽,尖锐的疼痛攫住了他。他几乎能想象到,乾清宫那彻夜不熄的烛火下,皇爷紧握着那份染血的塘报,枯坐至天明的身影,那眼中最后一点光彻底寂灭的绝望…… 李若琏弓着身,维持着那个忧国忧民的姿态,后背的冷汗却已涔涔而下,几乎要浸透两层衣衫。 王承恩长久的沉默,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切割。 他信……信了?还是没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李若琏彻底压垮的瞬间—— “报——捷报!归德府大捷!” “公公!公公!大捷!天大的捷报啊!” 那塘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书房中央,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归德府!陈大人!神威!神威啊!” “陈大人!于归德城西二十五里西葛驿乡!以四千新军,正面迎击张献忠养子李定国、刘文秀所率两万六千精锐!百炮齐鸣!地裂天崩!一战!尽灭其众!阵斩两千!俘获……俘获一万六千余众!李定国被俘!刘文秀生死不知!流寇前锋精锐,全军尽没!归德府……保住了!” 塘兵那嘶哑到极致的吼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炮弹,狠狠砸在书房里两个位高权重的人心上! “阵斩两千!俘获一万六!李定国全军尽没!” 这……这怎么可能? 这简直是神话!是梦呓! 李若琏刚才还在信誓旦旦地说陈明遇凶多吉少,转眼间……这捷报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抽得他头晕目眩,灵魂出窍! 一滴浑浊的、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挣脱了束缚,从他那深陷的眼窝中滚落,“啪嗒”一声,正正地砸在塘报上那个力透千钧、杀气凛然的陈字上! 墨迹被泪水洇开了一小片,那陈字却仿佛在泪光中燃烧起来,带着血与火的辉煌! 王承恩浑然不觉。他猛地仰起头,干瘪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一种近乎呜咽的、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那深陷的眼窝里,此刻不再是深潭般的死寂,而是翻涌着滔天的巨浪!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巨石落地的释然!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看到一丝光明的激动! 王承恩死死攥着那份染血的捷报,仿佛攥着整个大明朝摇摇欲坠的国运中,一根最坚韧的救命稻草!攥着他能给那个孤悬深宫、日夜煎熬的年轻天子,一个不那么绝望的交代! “好……好!好一个陈阎王!好一个陈明遇!” 王承恩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打得好!打得解气!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风!” 他猛地转过身,他嘴唇哆嗦着,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对着那遥远的紫禁城,对着那个他侍奉了一生、也忧心了一生的年轻皇帝,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祈愿和如释重负的哽咽:“皇爷……皇爷啊……今夜……今夜您……总算……总算能合上眼,睡个……睡个安稳觉了……” 此时的王承恩怀里揣着一份从京城带来的圣旨,如果陈明遇真如袁可立所说的那样,率部全歼李自成所部,重创张献忠等十万流寇。 如果陈明遇是虚报战功,但也勤于王事,勉强可以一用,就任他为睢阳卫指挥使,没有办法,大明现在是一个比烂的时代,大明的很多将领,一个比一个混蛋。 陈明遇真有如此能力,崇祯皇帝在圣旨里,不仅让陈明遇担任睢阳卫指挥使,更是给归德府知府高宏图升官,让他以河南右参政兼副使,让高宏图筹集钱粮,辅助陈明遇以睢阳卫和归德府为基础,准备编练宣武军。 宣武军与天雄军一样,其实都是唐朝的旧军称,天雄军是天雄军节度使,而宣武军则是宣武军节度使,后来成为河南节度使。 这份圣旨里,任命陈明遇筹建宣武军,担任宣武军总兵,宣武军下辖左、中、右三营八千人马编制。 第123章张献忠吓跑了 归德城,流寇大军进攻已经停止,从城墙上可以看出西北方向,出现一支明军,在明军不计伤亡的进攻下,流寇节节败退。 在归德府城莫约护城湖(今商丘南湖)湖畔,这支来援的明军已经被流寇大军死死的挡住了,怎么也冲不过来。 城墙上的归德卫指挥使刘聚和归德府知府高宏图看到这一幕,非常着急,他们看着援军被流寇重重包围,伤亡惨重,伏尸累累。 一名援军骑兵将领朝着归德府大声疾呼,由于距离太远,他们也听不到什么。 刘聚躬身道:“知府大人,本将军亲率精锐,去接近陈指挥进城!” 高宏图隐隐有些奇怪:“这真是陈明遇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还能有谁来救援咱们归德府?” 高宏图听到这话,颤声道:“打开城门,接应陈明军他们,快……” 张献忠看着归德府城门上的吊桥,缓缓落下,心中更是狂喜。高宏图所看到的官军援军,是张献忠利用从刘良佐那里缴获的明军甲胄假扮的,双方的所谓浴血奋战,也是在演戏。 “可望!” “孩儿在!” 张献忠大手一挥:“能城门打开,你一定要守住城门!” “父帅放心!” 就在这时,一个侥幸爬回来的探马道:“大王,……少将军(李定国)……陷……陷阵……被俘……” 张献忠一把抓住探马的领子道:“放你娘的狗屁!” “刘将军(文秀)……重伤……不……不知死活……前军……两万六千兄弟……没……没了……全……全没了……” 张献忠双手用力,死死的扣住探马的喉咙,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那探马。 李定国!他最锋利、最悍勇的刀!睢州城下都没折,竟然栽在归德城西那片野地里? 栽在陈明遇那四千新兵蛋子手里? “不!不可能!” 张献忠将探马摔在地上,探马这才缓过一口气,他被张献忠差点掐死了。 “这才什么时辰?这才什么时辰?” 张献忠猛地指向昏沉沉的天色:“午时末(十三点左右)!鸿远他们巳时末才出营!才他娘的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都不到?一个时辰!他陈明遇是神仙吗?四千对两万六,一个时辰!两万千人,站那儿不动,让他们砍,他们四千人一个时辰也砍不完!鸿远还被抓了?放他娘的屁!就是两万六千头猪!他陈明遇一个时辰也抓不完!杀不完!” 张献忠从归德府攻城前线离开,直到此时高宏图这才发现他从鬼门关上转一圈,如果不是突然来到的消息,张献忠已经用假扮的援军,骗进了归德府城。 其实,睢州城也好,归德府城也罢,他们都属于中原水城防御体系,由于归德府是平原,没有山区,所以就形成了中原独有的水城防御体系。当然这个防御体系,并非是有意设计,而是由于黄泛区泛滥形成的堰塞湖。 筑造城池的时候,需要用到大量的泥土,夯实城墙,城墙周围取土的地方,就会形成一片低洼地带,经黄河泛滥,形成堰塞湖区。现在睢阳北湖和商丘南湖都是在宋朝或明朝时期形成的。 张献忠的大帐里,死寂一片,将领们个个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张献忠的咆哮在空旷的帐内回荡:“老子算得清清楚楚!鸿远(李定国)他们缠住陈明遇!一天!至少一天!老子只要一天!归德府那破城!墙矮得跟娘们的裤腰带似的!侯方夏那软骨头都吓尿了!老子亲率大军,一鼓作气!砸开它!易如反掌!易如反掌啊!只要一天!一天之后,老子吞了归德府,兵精粮足,再掉过头来,跟陈明遇慢慢玩!耗也耗死他!” “可现在呢?一个时辰!就他娘的一个时辰!鸿远没了!两万六千兄弟没了!归德府还在姓高的龟儿子手里!陈明遇……陈明遇他……” 张献忠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脸上那疯狂的怒意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恐惧所取代。 他想起了睢州。想起了睢州城下,陈明遇带着那一千多残兵,像一群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用命堆,用牙咬,硬生生把他六千最核心的老营精锐拼光在城墙下的惨景。 那份疯狂,那份死战不退的狠劲,至今想起来都让他脊梁骨发寒。 一个时辰!两万六千人灰飞烟灭! 张献忠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终于明白,自己错估了什么。他错估的不是陈明遇的兵,而是陈明遇的……炮!那能让天地在瞬息间改换颜色的毁灭之力! “父帅!” 孙可望的声音带着急切:“陈明遇刚打完鸿远,必定人困马乏!我军主力尚在!趁他立足未稳,立刻挥师扑过去!为鸿远报仇……” ”对!大王!报仇!杀过去!” 几个悍将也红着眼吼起来。 “闭嘴!” 张献忠猛地回头,独眼扫过那几个请战的将领,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冰冷和极度疲惫的苍凉:“报仇?拿什么报?拿你们的命去填那炮口吗?” 张献忠高大的身影,在暮色寒风中,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第一次显出了几分佝偻。他深深吸了一口那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冰冷空气,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传令……各营……立刻拔寨……撤兵……” “大王!” 眼看着归德府就要到手,还有人不甘心。 “撤!” 张献忠猛地回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凶戾的寒光,如同垂死野兽的挣扎:“趁那陈阎王……还没腾出手来……撤!往东南撤退,快!” 西葛驿乡。 天色彻底黑透,大地却并未沉入完全的黑暗。 无数支点燃的火把,如同散落在巨大伤口上的点点鬼火,跳跃着,摇曳着,勾勒出一片修罗地狱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味道。 刺鼻的火药硫磺味,浓稠的、甜腻到发腥的血腥味,皮肉烧焦的恶臭,人体内脏破裂后散发的秽气,战马肠穿肚烂的腥臊,还有冻土被热血浸泡、又被踩踏翻搅后腾起的土腥……种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混合、发酵,形成一种粘稠的、沉甸甸的、仿佛有实质的死亡瘴气,死死压在每一个身处其间的人胸口。 如同被驱赶的羊群,无数失魂落魄的李定国麾下溃兵,在枪尖的逼迫下,踉跄着、推搡着,汇集成一股股绝望的浊流。 他们个个面无人色,眼神空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身上的号衣破烂不堪,沾满泥泞和血污。很多人丢了头盔,披头散发。 更有人受了伤,断臂残肢,只能被同伴拖着、架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呻吟。他们麻木地向前挪动,走向被火把圈出的巨大空地俘虏营。 空地中央,一堆缴获的兵器盔甲堆积如山,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旁边,几百匹缴获的战马被临时拴在一起,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陈明遇就站在这片巨大的、散发着浓烈血腥和绝望气息的俘虏营边缘。火光跳跃,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冷硬如铁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如同水底的暗流。 “陈大人!” 一声带着压抑不住亢奋和浓烈血腥气的吼声,伴随着急促沉重的马蹄声,猛地撕裂了这片沉闷。 高杰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策马冲到近前:“大人,大喜,天大的喜事啊!张献忠那王八蛋居然吓跑了!” “什么?跑了?” 陈明遇非常意外,要说李自成部队规模,肯定比张献忠大,然而在抗清方面,张献忠麾下的四个养子,武有李定国、刘文秀、文有孙可望,特别是孙可望,更是一个治世之才,在云南这个多民族聚集、宗教繁多,一着不慎就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可问题是,张献忠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啊? “大人,兄弟们士气正盛!血都烧着呢!” 高杰眼中凶光毕露:“那老狗离咱们不过二十多里!他营里剩下的兵,肯定都吓破了胆!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末将愿领本部精骑!再借陈大您一千步卒!连夜奔袭!直捣黄龙!砍了张献忠那老狗的狗头!给您献功!给睢州死难的兄弟们报仇雪恨!一劳永逸!就在今夜!” 高杰的话语,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周围正在清点俘虏、打扫战场的睢阳军士兵,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灼灼地看向陈明遇。 血战之后,那股杀戮的狂热尚未完全褪去,高杰描绘的直捣黄龙、砍下八大王狗头的前景,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连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似乎都带上了一丝躁动的气息。 “英吾!” 陈明遇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此战,我军胜了。斩首两千余级,俘获一万六千余众,李定国被俘,刘文秀重伤垂死。张献忠一支臂膀,已被我睢阳军,连根斩断。这份战果,已足够震动天下,令贼寇丧胆。” “可是大人!机不可失啊!张献忠……” “张献忠,还在。” 陈明遇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他主力犹在,元气虽伤,根基未动。他营中,此刻非是惊弓之鸟,而是被逼入绝境的……受伤猛虎!” 第124章抄了侯家陛下就不缺银子了 “我军,士卒虽勇,然已是强弩之末。步卒血战追亡,气力耗尽。此刻奔袭二十多里……如张鸿远(李定国)这般,非是杀敌,是送死。” 陈明遇的话,让李定国非常沮丧。 陈明遇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高杰:“英吾,你的骑兵,是此战斩获的利刃,亦是此刻我军保存最完好的力量。但连夜奔袭,人困马乏,敌营以逸待劳,深沟壁垒。张献忠老于战阵,岂会不防我乘胜追击?若他设下伏兵,或拼死一搏,你这八精骑,便是我军此役最大的折损!胜势,亦将化为泡影!” 高杰被陈明遇冷静到冷酷的分析噎得说不出话,脸上的狂热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迅速褪去,只剩下不甘心的挣扎。 他张了张嘴,还想争辩。 陈明遇却不再看他:“贪功冒进,乃兵家大忌。今日之胜,已斩断张逆一臂。归德之围已解,贼胆已丧。当务之急,是肃清战场,整饬军伍,固我根本。至于张献忠……他的头颅,早晚会挂在军旗之上。但今夜,不是时候。” 陈明遇抬起手,指向那片依旧弥漫着血腥硝烟、如同巨大墓地的战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士兵的耳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收拢俘虏,救治伤患,清点缴获,清理炮械,加固营寨!让兄弟们……喘口气。” 陈明遇命令下达,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与不容置疑的掌控。士兵们眼中的狂热渐渐被更深的疲惫取代,开始默默地执行命令。 高杰看着陈明遇那冷硬如铁铸的侧影,最终狠狠一咬牙,猛地一勒缰绳,带着满腔的不甘和一丝后怕,拨转马头,去约束他那同样躁动不安的骑兵。 陈明遇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贪功冒进,是兵家大忌,睢阳军将士也是爹生娘养的,更重要的是,陈明遇不想打了,他想好好发展睢阳卫这个基地。 睢阳卫在朝廷看来,就是一块鸡肋,但是,对于陈明遇而已,却是一块肥肉。 哪怕现在的睢阳卫仅剩军田十万六千百余亩,有六十三万余亩被士绅大户抢占,但是他又从睢州士绅手中要回了一万三千余亩,共计将近十二万亩。 可问题是,他手中现在已经有了八万多余流寇俘虏,这些俘虏大部分都是青壮劳力,可以做太多事情了。 利用后世的良种,完全有能力养活他的睢阳军,等时机成熟,他就带着睢阳军去辽东,跟建奴过过招。 说实话,打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流寇,不是陈明遇的目标,他的目标就是碾死建奴,锤死黄太极,踩死多尔衮,让大玉儿小玉儿,在他面前跳舞…… 归德城下,张献忠的大营。 没有篝火,没有喧嚣,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巨大坟场般的黑暗。 营盘深处,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啜泣,或者伤兵控制不住的痛苦呻吟,旋即又被更深的死寂吞没。 中军大帐早已撤空,只剩下光秃秃的架子。 张献忠此时已经随着他麾下的三万余大军撤进夏邑县境内,距离归德府足足六十余里 “一个时辰……” 张献忠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一个时辰……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一声脆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片被血与火彻底吞噬的旷野,看到了陈明遇阵前那如同地狱獠牙般林立的冰冷炮口。 “陈……阎……王……” 张献忠高大的身影融入南撤的洪流,如同被黑暗吞噬的礁石。 夜风吹起他凌乱虬结的须发,露出脖颈上一道陈旧的、几乎致命的箭疤。 寒风呜咽着,卷过空荡荡的归德城下,卷过那片只留下遍地狼藉的营地,卷向东南方那片刚刚被血与火洗礼过的焦土,仿佛在低吟着一曲未尽的挽歌。 …… 这里……是睢阳军的伤兵营? 这个认知像冰水灌顶,瞬间浇熄了伤口灼烧的痛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刺骨的冰冷,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刘文秀睁开眼睛,他有些难以置信,他不是该在在阵前与张鸿远指挥着两万六千铁流,碾碎陈明遇那四千乌合之众吗? 那如同地狱降临般的炮火轰鸣……那瞬间被撕裂、被气化的袍泽,那摧垮一切的毁灭风暴……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他喉间挤出,试图撑起身体,左肩立刻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重重摔回铺上。 “别动,你的伤口刚缝好,挣开了可不得了!” 旁边一个正在给另一个伤兵换药的年轻军医急忙低喝,声音沙哑疲惫,带着浓重的豫东口音。 刘文秀心里的耻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痛楚。他成了俘虏! 成了陈明遇砧板上的肉! “陈……明遇……我要……见他!” 那年轻军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重伤垂危的俘虏醒来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他皱皱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麻利地给旁边伤兵扎紧布带。 “听见没?” 刘文秀积蓄起全身残存的力气,声音陡然拔高:“我要见陈明遇!让他来见我!现在……” 胸膛剧烈起伏,牵扯着伤口,痛得他额头青筋暴跳,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 年轻军医脸色变了变:“你敢直呼我们大人的名讳,你不想活了吗?你死吗?小爷我成全你!” 年轻的军医官是陈天赐,他就是陈明遇麾下最有天赋的徒弟,也是从归德府买来的十七人之一,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内,他做了不下数百个手术,甚至连开膛破肚的重伤,也医好了数十人。 刘文秀怒道:“你有种弄死我……” “他娘的!” 陈天赐拿起手术刀,直接轻轻挑起刘文秀身上的缝合线,他的伤口再次流血…… 刘文秀有一种解脱般的笑容:“终于可以死了!” “天赐!” “师父!” 帐帘再次被掀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一个人影逆着门外灰白的天光走了进来。他身材并不魁梧,甚至有些清瘦,脸上沾着硝烟和尘土,却掩不住那棱角分明的冷硬轮廓,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铁靴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声响,瞬间压过了营帐内所有的呻吟和嘈杂。 一股无形的、混合着浓重血腥味和硝烟铁锈气息的冰冷煞气,随着他的进入,骤然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是陈明遇。 刘文秀的瞳孔骤然收缩! 尽管从未真正近距离见过此人,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瞬间就让他确认了来者的身份。 不是想象中的狰狞凶相,却比任何凶相都更让人心悸。 他挣扎着想坐起,哪怕只是抬一下头,左肩的剧痛却让他只能徒劳地绷紧了脖颈的肌肉,像一条离水的鱼。 陈明遇来了。 没有预想中的耀武扬威,没有胜利者的倨傲。 只是一身溅满泥泞和暗褐色血渍的旧战袍,带着一身洗不净的硝烟与铁锈的冰冷煞气,沉默地站在几步之外。 他甚至没有看刘文秀,只是低着头盯着年轻的军医官:“知道错了吗?” “知道错了!” “汤头歌默写一遍……” “师父……” “十遍!” 陈天赐低头拿起酒精,给刘文秀消毒。 刘文秀疼得直哆嗦,他心中的恨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陈明遇!你赢了!赢得干净!赢得痛快!我刘文秀……认栽!” 刘文秀猛地吸了一口气,扯动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他强忍着,脸上扭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混合着痛苦与刻毒快意的笑容,从贴身那件几乎被血浸透、冰冷黏腻的内衫夹层里,用唯一还能动弹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抠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信笺。 纸张是上好的、带着暗纹的宣州熟宣,边缘却被揉搓得起了毛边,浸染了大片深褐近黑的污渍,那是干涸的血迹。 信封口,一方鲜红的朱砂印泥封缄,印文赫然是“归德侯印”印泥旁,还有一个模糊的、沾着血指印的署名落款。 “嗬……嗬……” 刘文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封染血的密信,朝着陈明遇的方向,狠狠一掷! 信笺轻飘飘地落在陈明遇脚前冰冷的泥地上,像一片肮脏的落叶。 “侯方夏!” 刘文秀的声音陡然拔高:“侯方夏!在我大军围城之时,派其心腹侯肆,夤夜出城,跪献于我面前的……亲笔降书!白纸黑字!朱砂大印!愿献归德全城,只求……只求苟活性命!” 别以为刘文秀是好心,他也非常清楚,侯方夏不是什么大人物,可是侯方夏的亲爹可是当朝户部尚书,陈明遇若是利用这封信,对侯方夏动手,他就会得罪当朝户部尚书,户部尚书掌握着全国的钱袋子,要收拾陈明遇简直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刘文秀还在拱火:“陈将军!你星夜驰援,血战拼杀,保的是谁?是这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的无耻之徒!是这早已将城池、连同你睢阳军兄弟的性命,一并卖了的狗官!” 陈明遇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终于起了波澜。 仅仅是一丝波澜而已,他并没有刘文秀想象中的暴怒,而是非常平静。 陈明遇收起这封信,心中狂喜。 终于有了可以收拾侯方夏的证据了。 “侯……方……夏……” 陈明遇心中冷笑:“我倒要看看侯恂还护不护得住你!” “来人!” 张明远躬身道:“大人!” “将这封信交给王承恩王公公!” 陈明遇压低声音道:“告诉王公公,侯恂号称归德府侯半城,家里在归德府、睢州、柘城、永城、夏邑,拥有多处房产,家产不下千万两银子,抄了侯家,陛下就不缺银子了!” 张明远惊讶道:“侯家真有千万家产?” 陈明遇淡淡地道:“本官说有,那就真有!” 第125章连升八级镇朔将军 “大人!” 张明远有些不理解:“咱们就这么回去?” “回去啊!” 陈明遇淡淡一笑道:“怎么?你还指望高宏图高大人请你吃饭啊?” 陈明遇现在俘虏了一万六千余名流寇,还缴获了不少军资,粮草倒没有缴获多少,可问题是,流寇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抢来的财物,一般都随身携带。 李定国这两万六千余人马,依旧给陈明遇带来了不小的收获,光金银细软就多达十数万两银子。 陈明遇亲自带着那封信,准备直接返回睢州。 来到睢州之后,陈明遇将这封由侯方夏写的降信交给了王承恩。 王承恩仅仅扫一眼,一声尖利到变调的嘶吼,吓了陈明遇一跳。 “侯!方!夏!” 王承恩倒不是在咆哮,更像是某种精致瓷器被生生捏碎的刺耳锐响:“好……好一个书香门第,好一个官宦世家,好一个归德八大家!” 王承恩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刻骨的怨毒:“咱家在睢州,为了粮秣军资,跟那些蠹虫斗得呕心沥血!陈将军用四千条新卒的命,硬生生填出了条血路!保的是谁?保的是这等这早就摇着尾巴、把城池和满城百姓卖给了流寇的狗东西?” 王承恩猛地将那张降书狠狠拍在冰冷的紫檀木书案上:“白纸黑字!跪献乞降!侯方夏!你把朝廷的体面!把皇爷的脸!把前线将士的血!都踩进了烂泥里!” “陈明遇……你打得好啊!打得好!这封信送得好!送得正是时候!” 王承恩布满老年斑的手,痉挛般地抚过那冰冷的印文。愤怒并未冲垮他深宫沉浮数十载练就的城府,反而在极致的暴怒之后,沉淀出一种更加阴鸷、更加冰冷的算计。 “刘文秀……你这流寇崽子,想用这毒疮来挑拨离间?想看着陈阎王和侯方夏互相撕咬,你好看戏?” 王承恩他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阴冷:“蠢货!你把这刀子,亲手递到了咱家手里!” 陈明遇在借势。 王承恩看得清清楚楚。 这封降书,是陈明遇从尸山血海里捞出来的投名状,更是一把淬了剧毒、却递得恰到好处的刀! 借谁的势?借的就是他王承恩的权势!借的就是他对伪诏案深查无果、急需一个足够分量的人头来向皇爷交代的急迫! 借的就是他此刻胸中这焚尽五内的狂怒! “好算计啊,陈总兵……” 陈明遇微微一愣:“总兵?” “来人!” 王承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厚重的房门无声滑开,一个如同影子般的东厂番子垂手肃立。 “拿咱家的关防,火漆密封!” 王承恩将手中同那捷报,一起拍在番子面前:“六百里加急!直送司礼监值房!呈御前!” “是!” 王承恩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再拟一道咱家的钧令,发归德府!” 番子垂首,静待下文。 王承恩淡淡地道:“着归德卫指挥使刘聚,即刻锁拿知府侯方夏!剥去衣冠,打入囚车!押赴睢州听审!告诉刘聚,侯方夏身上少了一根汗毛……咱家就扒了他的皮!” “是!” 直到此时,王承恩这才望着陈明遇道:“睢阳卫指挥使陈明遇听旨!” “臣,陈明遇恭听圣训!”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绍承大宝,夙夜兢惕,每念神器之重,黎庶之艰,未尝不中夜抚膺,泣血椎心。迩者流氛肆虐,中原板荡,豫省之祸尤烈,赤地千里,城郭丘墟。朕深居九重,闻烽燧而心折,睹塘报而神伤,恨不能亲提六师,扫荡群丑! 睢阳卫指挥佥事陈明遇,忠勇天植,韬钤夙蕴。当闯逆五万狂锋直犯归德,全豫震恐之际,尔以两千弱兵,挺身犯难。阳固一战,尔布神机,列百炮如雷震于九天;奋武烈,摧强寇若秋霜之殒箨!阵斩凶渠两万余级,生擒俘获两万八千有奇,贼酋田见秀、刘体纯束手就擒,悍酋张黑脸、张天琳折戟沉沙。闯逆丧胆宵遁百里,张逆克睢州,尔以千余残兵,复夺睢州,归德危城,转危为安!此捷实乃朕御极以来,中原未有之奇勋,足寒贼胆而振天威!昔岳武穆之破兀术,戚少保之荡倭氛,其忠勇盖亦如是! 尔之功,非特解归德一时之围,实乃砥定中原之基石! 非特斩将搴旗之勇,实有擎天保社稷之忠!非特彰朝廷赫赫之武,实慰朕怀切切之忧!朕每思尔于万军之中,身冒矢石,以寡击众,摧破巨寇,未尝不抚案长叹,泫然欲涕!此真社稷之干城,朕之股肱也! 为旌殊勋,励忠良,特晋尔为宣武军总兵官,挂镇朔将军印,节制河南剿寇诸军事,专阃一方! 望尔秉此新命,益砺忠忱。整饬劲旅,务求精锐;绸缪战守,务期万全。荡余氛于河洛,拯生民于水火。朕对尔寄望之深,倚畀之重,天日共鉴!尔其勉之!勿恃功而骄,勿因循而怠。朕不惜爵赏以待尔续立新功,亦必以国法绳尔若有疏失!钦哉! 另赐:内帑银五千两,犒赏有功将士。御马监良驹百匹。内库精铁甲胄百五十副。” 陈明遇傻眼了。 虽然说大明的武官不值钱,可问题是,他从七月底担任挂名睢阳卫指挥使,睢阳兵变以后,升为睢阳卫指挥佥事,可这么多久? 半年不到,他就从正五品右千户官,升为一镇总兵。 这是从一个上校团长升为军分区司令员,这不是连升三级,而是连升八级。 当然,陈明遇这也不算是个例,上一个这么破格提拔的人,还是毛文龙,毛文龙于天启元年四月奇袭镇江堡,十月升平辽副总兵…… 就在陈明遇浮想联翩的时候,王承恩咳嗽一声道:“陈总兵,接旨吧!” 陈明遇双手接过圣旨:“臣,陈明遇领旨,谢恩!” …… 归德府衙的后堂,死寂得如同墓穴。 窗纸被寒风吹得噗噗作响,是这死寂里唯一的活物,却更添凄惶,角落里的黄铜炭盆早已熄灭多时,只余一堆冰冷的死灰,吝啬地散着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反衬得这春日的堂屋愈发像个冰窟窿。 高宏图就站在这片冰冷死寂的正中央。 他身上的绯色盘领官袍,白日里还代表着四品知府的威仪,此刻却像一件沉重的、沾满污秽的寿衣,沉甸甸地裹着他单薄的身子。 官帽早已摘下,端端正正地摆在旁边那张积了层薄灰的紫檀木书案上。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衬得那张清癯儒雅的脸,此刻只剩一片绝望的死灰。 他不想从贼。 张献忠是什么东西?流寇!食人生啖的禽兽!他高宏图两榜进士出身,圣人门徒,岂能屈膝事贼,玷污门楣,遗臭万年? 他也不想逃。 弃城而走?朝廷律法何在?士人气节何存? 这归德府城,是他高宏图治下的土地,城破,他唯有以死殉之!用这一腔血,这点残躯,为这摇摇欲坠的大明,为这满城惊慌的百姓,也为自己这读书人的脊梁,留下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印记。 目光,最终落在房梁上。 一根崭新的、白色的丝绦,被仔细地系在了那根粗壮的、落满灰尘的梁木之上。 丝绦下端,挽着一个光滑的、冰冷的绳圈,在从破窗纸透进来的惨淡天光下,微微晃荡着,像一个无声的、等待吞噬生命的邀请。 高宏图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冰冷刺骨、带着灰尘和死灰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这世间最后一点气息压入肺腑。 他闭上眼,浑浊的泪水终于冲破了紧闭的眼睑,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无声滑落。眼前闪过老妻模糊的泪眼,闪过稚子懵懂的面庞,闪过书斋里那些翻旧了的经史子集,最终,都化为一片虚无的黑暗。 他不再犹豫。双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捧起了书案旁那张沉重的、雕花酸枝木圈椅。椅子腿划过冰冷的地砖,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在这死寂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将椅子端端正正地摆在那悬垂的绳圈下方。 抬脚,踩上冰凉的椅面。 站直,身体有些摇晃。 冰冷的绳圈就在眼前。他伸出枯瘦的、微微颤抖的手,将那粗糙的丝绦绳圈,套向自己的脖颈。 丝绦接触皮肤的瞬间,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不由自主地剧烈一颤!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 就在此刻!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重锤擂鼓,猛地炸响在紧闭的堂屋大门之外! 紧接着,是凌乱、沉重、如同滚石般纷沓而至的脚步声!甲叶铿锵碰撞的刺耳摩擦声!还有粗重急促、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嘶吼! “开门!快开门!高大人!高大人……” 那嘶吼声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穿透厚重的门板,狠狠撞进高宏图耳中! 来了!终究是来了! 高宏图浑身剧震,刚刚套上脖颈的绳圈猛地勒紧,窒息感瞬间袭来!他眼前一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流寇进城了! 张献忠的虎狼之兵杀进知府衙门了! 他们来抓自己这个知府了!是生擒活捉?还是当场格杀?无论如何,都将是更大的屈辱! 不能!绝不能落入贼手! “呃……” 一声压抑的、决绝的闷哼从他喉间挤出。求死之心压倒了一切!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双脚猛地蹬开了脚下的圈椅! 身体骤然悬空! 沉重的圈椅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脖颈被粗糙的丝绦死死勒紧,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剧痛!窒息!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和黑暗交替笼罩!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轰——!!!” 几乎就在圈椅落地的同一瞬间! 那扇紧闭的堂屋大门,如同被攻城槌狠狠撞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厚重的门板连同门框一起剧烈震颤! 门闩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砰……” 第二下更猛烈的撞击!木屑横飞!整扇大门被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撞得向内轰然洞开! 破碎的门板碎片如同箭矢般激射进来!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硝烟味、汗臭和尘土的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狂涌而入!瞬间冲散了堂屋内那点可怜的、绝望的死寂! 一个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挟着门外昏暗的天光,裹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煞气,猛地撞了进来! 是刘聚! 归德卫指挥使刘聚冲进来的势头太猛,几乎收不住脚。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悬空晃荡、脚尖还在微微抽搐的绯色身影时。 “高大人……” 没有任何犹豫! 刘聚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两步就蹿到了房梁之下!他甚至来不及去搬动那倒地的圈椅! “锵……” 腰间佩刀带着刺耳的摩擦声瞬间出鞘! 雪亮的刀光在昏暗的堂屋内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 刀锋不是劈向敌人,而是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向上撩起!精准无比地斩向那根系在梁上、死死勒住高宏图脖颈的白色丝绦! “嗤啦……” 坚韧的丝绦在锋利的刀刃下应声而断! 悬空的身体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如同断翅的鸟儿,猛地向下坠落! 刘聚庞大的身躯在同一时间向前猛扑!他根本不顾姿态,如同肉垫般,用自己的肩膀和胸膛,硬生生接住了高宏图下坠的身体!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个趔趄,两人重重地滚倒在地,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又是掐人口,又是顺气,好半天,高宏图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刘聚:“刘指挥使……你也殉国了?” 刘聚哭笑不得:“高大人,流寇退了?” “什么?” “本官还活着?” 高宏图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 “贼……贼……” 高宏图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嘶哑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退了!退了” 刘聚几乎是吼出来的:“张献忠!退了……是陈大人,陈明遇陈大人!在城西西葛驿一战!一战打崩了张献忠的前锋!阵斩八千!俘虏一万六!连李定国都被活捉了!刘文秀重伤被俘虏!张献忠那老狗!吓破了胆!连夜拔营!跑了!归德府……保住了!保住了啊,高大人!” 退了?陈明遇?阵斩八千?俘虏一万八? 李定国被捉? 张献忠……跑了? 归德……保住了? 这些词句,带着难以置信的、颠覆一切的信息量,如同狂暴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高宏图刚刚筑起殉节的绝望堤坝! “呃……呃啊……” 高宏图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哑到极致的怪响,浑浊的泪水,混着脸上被拍打沾染的血污泥泞,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糊满了整张脸。 终于,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和极致不敢置信的嘶哑质问,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腔深处,艰难无比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如同泣血的哀鸣:“归……归德……守……守住了?” 第126章归德府第一美女 崇祯八年二月二十三日,天气终于放晴,气温开始回升。 睢州城,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原本挂在右侧的河南睢阳卫指挥使司九个鎏金匾额,挪到了左侧,右侧换了河南宣武军总镇府八个鎏金大字匾额。 陈明遇虽然升官了,以睢阳卫指挥使兼任宣武军总镇府,可事实上,他一没有兵源,二没有军械,三没有粮饷,只是一个空壳总兵。 归德府名士、前南京兵部尚书袁可立之子袁枢,脸上带着几分温润笑意,踏进了这间临时充作帅堂的衙署正厅。 他身后的小厮捧着一方红绸覆盖的礼盘,隐约可见是几卷装帧考究的书籍,想来是贺礼。 “陈总戎!恭喜!贺喜啊!” 袁枢的声音清朗,带着由衷的赞叹:“西葛驿一役,神威震铄寰宇!圣上慧眼如炬,敕封宣武军总兵,节制河南剿寇,实乃国朝柱石,社稷之幸!枢闻此喜讯,特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帅堂里没有预想中的志得意满,没有新贵升迁的喧嚣。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重的死寂。 陈明遇就站在巨大的河南舆图前,背对着门口。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丝毫升官的喜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枯槁的焦虑。 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血丝,目光落在袁枢脸上,却似乎穿透了他,聚焦在某个遥不可及的、令人绝望的点上。 “伯应……” 陈明遇指了指旁边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自己却依旧站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投向了那张巨大的舆图,仿佛上面每一道山川河流,都变成了勒紧他脖颈的绞索。 袁枢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顺着陈明遇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那张巨大的条案上,根本不是什么军机要务,而是堆积如山的册簿。 粮册!草料册!丁口册!一本本,一摞摞,像一座座随时会倾塌的小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条案边缘,几根磨得发亮的旧算筹散乱地丢着。 “宣武军总兵……” 陈明遇低声重复着这个煊赫的新头衔,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带着浓重的自嘲:“好大的名头。伯应可知,这名头底下,压着多少张嘴?” “睢阳卫原有屯田军户、妇孺老弱,八万七千余口!阳固之战后,收拢流民、溃兵,又添三万二千余人!这就是将近十二万张嘴!” 陈明遇苦笑道:“每日人吃马嚼,光是粮食,就需两千石!两千石!这还不算骡马草料,兵士饷银,刀枪修补!” “还有这个!西葛驿抓的!一万六千三百二十七名俘虏!这些不是猪羊!是活人!也得吃!也得喝!朝廷有旨,不得擅杀!只能圈禁!每日耗粮,至少三百石!三百石!” 陈明遇的手中狠狠砸在案上:“算上四千战兵,三千预备兵,八万七千军户,四万八千余名俘虏,这就是十四万八千多张等着吃饭的嘴!睢阳卫粮仓是什么样子,伯应最清楚,你说,我高兴得起来吗?” “圣旨煌煌,封我宣武军总兵,挂镇朔将军印,节制河南剿寇……好!好威风!好权柄!可这宣武军呢?” 陈明遇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兵在哪里?饷在哪里?粮又在哪里?让我自筹!让我筹建!哈哈……筹建一个空壳子吗?” 陈明遇当然是有办法,他还有挂。 正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陈明遇已经用了阳固之战、睢州之战,西葛驿之战,连续三次大战,证明了他非常能打,现在就需要归德府士绅,表现出他们的诚意了。 陈明遇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伯应,你告诉我,这宣武军总兵的金字招牌,能当多少石粮?能喂饱这十几万张等着吃饭、等着活命的嘴吗?” 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陈明遇粗重的喘息声,角落里,那枚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镇朔将军银印,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讽刺的光芒。 袁枢脸上的温润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一丝茫然。他带来的贺礼,那几卷珍贵的典籍,此刻在怀里显得如此沉重而可笑。 “明遇!” 袁枢开口,声音不高:“我有个法子,或许能解眼下这断粮的危局。” 陈明遇头也不抬:“说。” 袁枢顿了顿,像是在掂量措辞,脸上那点玩味的笑意更浓了:“只是……这法子,怕是要你做出些牺牲。” “牺牲?” 陈明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浓重的自嘲:“哈!我陈明遇,光棍一条,上无片瓦遮头,下无寸土立足。爹娘早没了,兄弟也死绝了。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能拿出去牺牲的?” 陈明遇拍了拍袁枢的肩膀道:“不是我媳妇吧?老子要是有媳妇,只要能换来兄弟们几顿饱饭,送出去又如何?送!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陈明遇当然是在开玩笑,因为他现在还是单身,没有老婆。 “当真?” 袁枢的声音沉了下来,一字一顿,重若千钧。 “屁话!” 陈明遇梗着脖子:“老子一口唾沫一颗钉!只要能让跟着我饿肚子的兄弟吃上饱饭,什么事不能干?什么事不能牺牲?” “睢州城里!” 袁枢的声音不高:“有一位姑娘,以前号称归德第一美女,只是她……已经昨日黄花。” 陈明遇没动,也没吭声,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他虽然在跟袁枢开玩笑,可问题是,袁枢没有跟他开玩笑。 “这位汤姑娘父兄早亡,留下偌大家业,尽归这位汤姑娘执掌。算上田亩、商铺、浮财……少说,这个数。” 袁枢抬起右手,比划了一个手势,三十万两白银。 “她一个妇道人家,守着泼天的富贵,在这乱世里,就是一块人人觊觎的肥肉。” 袁枢的声音压得更低:“她需要一座靠山,一个能在刀兵之灾里护住她身家性命的男人。而明遇你,需要粮食,需要银子,需要能让弟兄们吃饱肚子、扛起刀枪的东西。” 袁枢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字字砸在陈明遇心上:“明遇,你方才说的话,我信。现在,就有一条路摆在你面前,娶她。” 陈明遇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出一片难以置信的惊愕和瞬间涌起的屈辱血丝。 “以你陈明遇如今在归德府的名望,做她汤姑娘的夫君,名正言顺。” 袁枢的眼神锐利如刀,不容置疑:“她的家资,便是你的家资。三十万两家财,悉数充作军资!军粮、饷银、刀枪箭矢、……顷刻间,迎刃而解!” 陈明遇非常清楚,袁枢这番话,恐怕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很长时间的考虑,他只是一个说客,也是媒婆目的就是把陈明遇这个外乡人,牢牢绑在归德府。 甚至不用去想,陈明遇可以猜测到,这个汤姑娘是谁?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归德府四大望族之首的汤氏,也是汤斌的姐姐,昔日的归德府第一美女。 汤家是大明勋贵之家,也是汤和后裔的分支,如果以前,汤斌的父亲还活着,他们绝对看不上陈明遇,只是现在,陈明遇成了香饽饽。 第127章陈某绝不吃独食 陈明遇其实猜错了,袁枢并不是深思熟虑的为陈明遇说媒,事实上,真要是说媒,也轮不到袁枢,届时,袁可立会出面。 汤娘子虽然是归德府第一美女,可毕竟是十多年前了,汤娘子的婚事,几乎成了整个汤家最头疼的问题。 主要是汤姑娘自己非常另类,她并非不愿意嫁人,只是要求三条,第一她不能嫁出归德府,未来夫婿必须世居归德府。第二条,未来夫婿婚后不得纳妾。第三条则是,汤姑娘父兄早亡,唯有寡母和幼弟,未来抚恤必须与她一道侍奉寡母终身,抚养幼弟长大成人。 若日后反悔任何一条,汤娘子都和离再嫁。 这个约法三章放在后世属于正常条件,放在大明却属于石破天惊,没有哪个出身显赫的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愿意放弃大好的前程,世居归德府,这一条就断了对方的仕途之路,毕竟,考上进士,将来为官一般不能留在原籍。 其次是不得纳妾,更让人难以接受。 汤娘子眼光也非常高,一般可以接受她约法三章的男子,她看不上,她能看上的男子,对方接受不了她的约法三章。 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汤娘子就把自己剩下了。 她本是万历三十三年生人(1605年),现如今已经三十一岁了(虚岁),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婚配年龄,以汤姑娘的年龄,哪怕放在后世,也属于大龄剩女了。 袁枢顿了顿,目光扫过陈明遇脸色,语气陡然加重:“明遇,想要解决粮饷问题,无非是开源或是节流,你现在拿什么开源?八万多军户,仅剩十一万亩军田,人均不过一亩多地,连他们都无法养活,更何况还有这五六万个俘虏,你还能撑多少时间?一个月?还是两个月?等你的粮食耗尽,你猜猜,全城的妇孺老弱,会是什么下场??” “伯应,你还真准备拿我这一百多斤卖了?” 陈明遇还真不相信,有人愿意会拿三十万两银子当嫁妆,他望着袁枢道:“谁家姑娘值三十万两银子,你告诉我,只要能填饱这十几万张嘴吗?我就把自己卖了!” 话音刚刚落下,门外的王承恩实在听不下去了。 当然,陈明遇早就知道王承恩来了,他这番牢骚并不是说给袁枢听的,而是说给王承恩听的。 “陈总兵!” 王承恩的声音不高:“牢骚话,传到咱家耳朵里了。” 陈明遇猛地抬头,假装惶恐:“公公!这真不是牢骚,末将说的是实话!睢阳卫原有军民八七万,阳固之战后收拢流民溃兵三万二,再加上西葛驿之战抓的那一万六千多张等着吃饭的俘虏!十四万!整整十四万活口!仓底刮干净了,也撑不过半月!朝廷封我个宣武军总兵,可兵呢?饷呢?粮呢?让末将自筹!末将拿什么筹?拿这空壳子的名头去变粮吗?” 陈明遇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声音中甚至带了哭腔:“公公!您了解末将,您最清楚!末将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可这十几万人饿疯了,哗变起来,流寇没杀尽,先把自己人踏平了!到时候,这宣武军是平寇的刀,还是插向朝廷心窝的剑?” 王承恩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古井无波:“陈总兵,你难,咱家知道。可皇爷……更难。辽东,是个无底洞。九边的窟窿,年年拿人命和银子去填。关内,蝗旱交加,赤地千里,蠲免的诏书雪片一样发下去,可收上来的税赋……呵……” 王承恩他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不及往年三成。国库?老鼠钻进去都得哭着爬出来。至于皇爷的内库……早已……刮地三尺了。” 王承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无奈:“陈总兵,不是朝廷吝啬,不是皇爷薄待功臣。是……真的……空了。一个铜板,一粒米,都得掰成八瓣花。咱家这趟出来,怀里揣着的,是皇爷从自己牙缝里省出来的五千两内帑银子,还有……还有娘娘们凑的体己首饰熔的金豆子!就这,还是杯水车薪!” 帅堂内陷入一片死寂,比刚才更沉重、更绝望。 王承恩的话,陈明遇相信。崇祯皇帝就是一个穷皇帝,崇祯皇帝在生活中很节俭。吃的是家常饭菜,花钱很少,连万历皇帝的1%都不到。 他不追求奢侈,他的衣服都是穿好几个月,破了就补一补,再继续穿。住的地方也简单,住在乾清宫的小厢房,屋里只有一个金壶,没什么装饰。 崇祯皇帝工作起来牛马,他每天从早上鸡叫开始,忙到半夜,看奏折、处理国事,几乎没停过,他的工作强度让宫里的人都吓到了。 为了国家,他拼了命。他还每天早起,和大臣们讨论国事,表现出他对国家的责任感,崇祯皇帝的节俭和勤勉,虽然让人佩服,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并没能挽救明朝。 陈明遇虽然知道崇祯没有钱,可问题是,天下士绅有钱,必须让崇祯皇帝知道,他的大臣们到底有多富。 “公公……”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变了调:“末将……糊涂了,不过……” “不过什么?” “侯方夏!” 陈明遇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冰冷到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他侯家……世居归德,百年望族,田连阡陌,商铺林立,窖藏的金银……怕是能堆起座小山吧?” 陈明遇抬起眼,终于迎上王承恩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两个在绝境中挣扎的人,眼神在空中交汇,瞬间读懂了彼此眼底那无声的、狠戾的默契。“朝廷艰难,陛下内库空虚,咱们……都懂。” 陈明遇的声音压得更低:“可侯方夏通敌卖城,证据确凿!按律……当抄家灭族!这泼天的罪过,掉脑袋前,让他侯家体体面面地……报效一回朝廷军需,给这十几万张等着吃饭的嘴……赎点买命粮,不过分吧?公公,您是陛下身边的人,最懂……分寸。这抄家灭族的刀悬着,不怕他侯家……不!出!血!” 王承恩拈着信的手指,终于停止了那细微的晃动。 他枯井般的眼底,那点细微的波动彻底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寒潭。他极其缓慢地、将手中那封染血的降书,轻轻放回条案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置一件稀世珍宝。 “陈总兵此言……” 王承恩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冷酷:“甚合……时宜。” “公公,侯方夏这狗贼的脖子,是套在咱们绳圈里了。可这绳圈……只勒他一个,太便宜了,也太……可惜了。” 王承恩缓缓抬起眼皮,那目光不再是古井无波,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洞悉一切的锐利,无声地刺向陈明遇。 陈明遇迎着那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踏了半步:“侯方夏算什么?归德府一条惶惶丧家之犬!他侯家的根……在京师!在他老子侯恂身上,户部尚书,东林魁首!这才是真正能榨出油水的……大肥羊!” 王承恩皮笑肉不笑:“你的胆子不小啊!” “第一口,吃他侯方夏!降书在手,就是抵在他咽喉上的刀!” 陈明遇道:“末将先拿着降书,去见侯方夏,这封降书,他一定会想办法从末将手中赎回来!” 王承恩拈着降书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捻动着信纸的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在枯草上游弋。 陈明遇的声音更低:“第二口,吃他侯恂!堂堂户部尚书,儿子通敌卖城,证据确凿!白纸黑字,朱砂大印!这消息要是漏出去,他侯恂顷刻间就是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东林党也保不住他!咱们要的,不是他的命!是粮!是饷!是军需!让他侯尚书,从指头缝里漏一点出来,从那些该拨而未拨的积欠里,从那些可缓可急的调运中,给我睢阳卫、给我这空壳子的宣武军,挤出活命的粮食!让他侯家的钱,变成我睢阳军的粮!让他用朝廷的权,堵他侯家的窟窿!” 王承恩终于缓缓开口,不带一丝波澜:“侯恂老谋深算,宦海沉浮几十年,岂是易与之辈?他会乖乖就范?” “他不敢不就范!” 陈明遇眼中厉色一闪:“儿子通敌的把柄捏在咱们手里!这是灭族的大罪!他侯恂位极人臣又如何?清流领袖又如何?只要这降书在,他就得跪!他比谁都怕身败名裂!比谁都怕侯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他只有一条路,用钱粮,买他儿子的命,买他侯家的名声!咱们要的不多,只要够这十几万张嘴熬过青黄不接,等到夏收!让他侯恂觉得,这笔买卖,值!” “等粮饷到手,侯方夏、侯恂父子……榨无可榨之时!” 陈明遇淡淡的冷笑道:“第三口,吃干抹净!降书,连同侯恂为救子私挪粮饷、以权谋私的罪证,一并交给……锦衣卫!让李若琏李镇抚使去办!他正愁伪诏案查不出个名堂,焦头烂额!送他这么大一份功劳,抄一个通敌卖城侯方夏,一个徇私枉法的户部尚书!足够他向陛下……好好交代了!” “侯家百年积累,田产、商铺、窖藏金银……正好充作军资!他李若琏办了铁案,立了大功!咱们得了实利,填了窟窿!陛下的内库,说不定也能分润一点!此乃……一鱼三吃!” 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比之前更甚。 “陈总兵!” 王承恩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彻骨的阴寒:“此计……甚毒。也……甚好。侯恂那老狐狸,是该……放放血了。李若琏那废物,也确实……该给他找点正经事做做。这鱼……咱家准了。就按陈总兵的意思……一层一层,吃干抹净!” 一股寒气从袁枢的脚底板直冲头顶,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僵硬麻木。 “好。” 袁枢应了一声,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听不出喜怒。 陈明遇试探着问道:“那末将先见见侯方夏?” “第一吃,自然是陈总兵先吃!” 陈明遇道:“公公放心,陈某绝对不吃独食!” 第128章陈明遇的卖身钱 暮色深重,睢州的街市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暮霭。店铺已经将灯笼悬挂出来,暮色渐深,灯笼也渐显明亮。 陈明遇与一身便装的王承恩,行走在街道上。沿途可以看到不少黑衣黑裤的睢阳军士兵,正在将坑坑洼洼的道路填平,并将填上的土夯实。 “大人,大帅!” 一名哨长向陈明遇施礼:“禀告大帅,睢阳军左团前局丙哨,正在修缮道路,请指示!” 陈明遇举手还礼:“继续!” “是!” 听着耳边传来陌生的部队编制,王承恩微微皱起眉头:“陈总兵,你现在有多少兵?” “三个团,都不满编!”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正兵四千一百三十二人,预备兵有七万多人!” “嘶!” 王承恩深吸一口凉气:“这么多预备兵?” “公公有所不知,自从大明开国以来,各地卫所人数暴涨十倍都不止,这还是因为军户逃亡,若是有粮食养活他们,哪个卫所没有十几万或者数十万人?更何况,我手中还有五万余流寇俘虏,他们大都是青壮!” 陈明遇苦笑:“只是没有钱粮,只能保持四千多人!” 睢州知州衙门偏室里,自那日被被王承恩一道钧令锁拿,打入这不见天日的密室,侯方夏的精神便彻底垮了。 死亡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他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声响都能让他惊跳起来。 厚重的密室门被无声推开。没有脚步声,只有一股阴冷的、混合着陈年线香和死亡气息的寒流,悄然涌入。 侯方夏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一哆嗦,惊恐地瞪向门口。 当看清陈明遇棱角分明的脸时,侯方夏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陈指挥,陈大人饶命!饶命啊,陈大人。” “侯公子请起!” 陈明遇倒没有继续讽刺挖苦侯方夏,他反而上前双手托起他。 就在隔壁的房间里,王承恩静静的看着陈明遇如何吃鱼。 “侯公子请起,快快请起,若是让人看到,告陈某一个欺凌士人的罪名,陈某可吃不了兜着走!” 陈明遇见托不起来侯方夏,也没有理会他,走到密室中央那张空着的、铺着狼皮的交椅前,慢条斯理地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才缓缓坐下。 他的动作从容优雅,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侯方夏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陈大人,侯某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被鲁王府吓破了胆,才……与鲁王府构陷陈大人……” 侯方夏不知道的是,他这句话,落在王承恩的耳朵里,他又多了一条必死之罪:“勾结藩王……” 陈明遇轻轻掏出那封沾着血的降书,没有展开,只是用两根手指拈着,悬在半空中:“侯方夏,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按《大明律》,通敌卖城,该是什么罪过?” 侯方夏浑身剧颤,如同筛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抽泣,瘫软在地,连磕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明遇与他的矛盾可不小,先是陷害陈明遇,后是引流寇攻击归德府,侯方夏还不知道陈明遇知不知道此事。 万一…… 陈明遇淡淡地道:“凌迟处死,诛灭三族。” “不……陈大人,开恩!开恩啊!” 侯方夏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两步,死死抱住陈明遇冰冷的靴子,涕泪糊满了陈明遇的曳撒下摆:“方夏愿做牛做马!愿献出全部家财!只求陈大人,只求陈大人……饶命!饶命啊!” 陈明遇任由侯方夏抱着靴子哀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面对侯方夏这样毫无底线,坏事做尽的地主,陈明遇恨不得将他们一家全部弄死,不过,现在他只要钱。 等侯方夏的哭嚎声嘶力竭,渐渐只剩下绝望的呜咽时,陈明遇缓缓抬起手:“想活命?” “想活!” “也不是全无办法!” 陈明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魔鬼般的诱惑:“就看你的诚意如何了!” “诚意?” 侯方夏不傻,他自然明白陈明遇所谓的诚意是什么。 虽然说,陈明遇曾从他手中勒索,也不算是勒索,强卖给了他一批琉璃宝贝,这笔交易,侯方夏也不算吃亏。三十万石粮食虽然多,可陈明遇太能折腾了,他不仅给流民施粥,又是赈济遭受雪灾的百姓,估计这些粮食已经所剩无几。 “十万石粮食!” 侯方夏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起头,在布满泪水和污垢的脸上,爆发出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希冀光芒,死死盯着陈明遇:“我出十万石粮食,外加五万两银子……” “不够!” 陈明遇摇摇头道:“侯公子,你们侯家有多少家底,你知道,我也清楚,你们侯府上下一百多口的命,难道只值十万石粮食?” 陈明遇其实也非常清楚,侯恂作为东林党大佬之一,他加入东林党,不仅仅是获得了政治上东林党的支持,同时还获得了利益上的支持,在归德府四大望族、八大家、七大户,这个顶级家族中,侯家是归德府的首富。 当然,不仅仅是侯家拥有多少田产,最重要的是东林党商业上的支持,侯家是归德府境内最大的粮商,也是最大的盐商、同时还是徽州商人在归德府的利益代言人。 东林党内部也东林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不同派系之间也存在利益冲突。例如,山西盐商多支持东林党韩爌派系,而两淮盐商则倾向于阉党。这种复杂的政治和经济关系使得东林党与盐商的关系并非完全一致,而是存在一定的利益交织和派系分化。 侯方夏一愣,心中开始思量起来。侯家在归德府最大的收益来源,其实并不是粮食,而是盐,洪武年间每斤官盐定价不过三文,到万历鼎盛时期竟飙升至三十文,在崇祯年间,更是涨到了五十文。 归德府拥有户籍上二百七十八万人,可事实上,三百万人都不止,按每人平均每年七斤多盐计算,这就是两千万斤盐。 侯家可以通过归德府,辐射周边,每年获得销售三千五百万斤盐,获得一百多万两银子,当然这些银子,侯家不能独占,也需要上下打点,利益均沾。 陈明遇知道侯家的财路,这就需要大出血了,否则,陈明遇一旦将这封降书上报,不仅侯方夏倒霉,侯家不死也要脱层皮。 “三十万……五十万石粮食!” 侯方夏现在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活,必须活下去,至于说侯家的利益,侯恂的家法,只有活着,才有资格考虑家法和后果问题。 陈明遇摇摇头:“侯公子,你让我很难办……” 说着,陈明遇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陈大人!” 侯方夏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哀鸣,连滚带爬地扑到陈明遇身后:“我们侯家只剩不到六十万石粮食,只能拿出五十万石……三十万两银子……” 陈明遇缓缓起身,玄青曳撒的下摆拂过侯方夏涕泪横流的脸颊,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安心……等着吧。你这条命,还有你侯家的富贵前程……就看你的诚意,什么时候兑现,我只给你三天,三天之内,我若是看不到银子……这封信,就交落在王公公手上!” 侯方夏浑身剧震,他不是傻子,陈明遇的威胁,他听得出来:“陈大人,我在这里关着,可……” 陈明遇淡淡地道:“石头!” “在!” 门外,陈明遇的亲兵哨长张石头,躬身而入。 “派出一哨人马,护着侯公子去筹集钱粮!” “是!” 张石头淡淡地望着侯方夏道:“侯公子,请吧!” 侯方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急忙起身。 随着侯方夏消失,王承恩从隔壁进来:“咱家,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侯恂这个户部尚书,还真是富可敌国!” “公公有所不知!” 陈明遇淡淡的道:“这只是侯家的浮财,他们还有大量的田产和商铺,光睢阳卫的军田,侯家就侵占了三万五千余亩……” “好得很!” 王承恩现在心中有一团火,他真替崇祯皇帝感觉不值,让这么一个硕鼠管理户部,这跟让老猫看咸鱼有什么区别? 陈明遇笑道:“公公尽管放心,陈某不是吃独食的人,五十万石粮食,我用来养兵,那三十万两银子,公公可以带回京城!” 王承恩摇摇头道:“这怎么行呢?” “公公,陈某也知道,可现在粮食稀缺,有银子也买不到,可眼下十五万张嘴,没有粮食给他们填饱肚子,他们是要造反的,所以,只能让公公吃点亏!还请公公成全陈某一点私心!” 王承恩本想说陈明遇一点银子不要太吃亏,没有想到他会错了意,他要粮食做什么?五十万石粮食虽然不少,可他怎么运回京城? “陈总兵,你接连打了几仗,死伤不少将士,不抚恤怎么成呢?”王公公虽然也爱钱,可是他知道轻重缓急,如果不是国库实在没钱,逼着一个总兵卖身,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 王承恩道:“三十万两银子若是到手,咱家拿二十万两,十万两银子留给陈总兵抚恤伤亡将士!” “公公仗义!” 陈明遇回到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后院,却看到院中出现一顶轿子,轿帘垂着,纹丝不动,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健壮轿夫和两个低眉顺眼的仆妇,垂手侍立一旁,气氛肃杀。 后院正堂里,一名白衣文士打扮的“男子”正背对着陈明遇,悠闲的喝着茶。他身边有七八名身材健硕,孔武有力的男子,显然是他的保镖。 王微带着翠儿、苏三娘、邢巧儿正在与这名年轻的男子有说有笑,气氛非常融洽。 陈明遇看着这一幕,心中非常不是滋味,难道说,我这是被绿了? 果然,当白衣男子转过脸,露出一张长得白白净净,眉宇之间带着一股书卷之气。 陈明遇刚刚想进来,白衣男子走上前,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飞快地扫过陈明遇全身,仿佛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 陈明遇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他下意地将驱猪神器从空间里取出来。 “陈爷!” 白衣男子递过来一份薄薄的礼单,语气恭敬中带着疏离:“大小姐命小的送来这些,权作……见面礼。粮车已在马牧所交割,赵延宗赵大人亲自清点过了。” 他特意加重了赵延宗三个字,显然是知道此人在睢阳军军中的分量。 陈明遇木然地接过礼单,上面罗列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行行冰冷的数字。 糙米多少石,白面多少袋,腊肉多少斤,咸鱼多少尾,甚至还有数十车扎捆严实的干草料……每一项后面,都标注着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庞大数额。 陈明遇明白,这就是他的“卖身钱”,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大小姐说,” 白衣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陈明遇翻涌的思绪:“她既入此门,便是陈家妇。前尘往事,皆如云烟。只望……只望陈爷日后,念着一份同舟共济的情谊。” 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却赤裸裸,嫁妆已付,货已售出,概不退换,你好自为之。 第129章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 陈明遇捏着那张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礼单,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 “好!好一个货已售出!好一个概不退换!” 陈明遇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羞辱感。 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屈辱。 白衣男子汤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圆滑世故被一股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取代。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额角渗出冷汗。 “回去告诉你家大小姐!” 陈明遇的声音不高:“我陈明遇,不是你们汤家商铺里明码标价的货物!这嫁妆,我消受不起!” 他猛地扬起手中那张如同耻辱标记的礼单,就要狠狠撕碎! 然而,动作却在半空僵住。 他突然想起撕碎这张纸容易,可撕碎之后呢? 这十几万张等着吃饭的嘴怎么办?睢阳卫的根基怎么办?宣武军这个空壳子总兵,还能撑几天? 虽然说他从侯方夏手中又敲了一笔钱粮,可问题是,这笔钱粮还没有交割,凡事讲究落袋为安,不到自己的钱粮,那都是虚的。 “东西……留下。” 陈明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沙哑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块:“人,滚。” 汤福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停留,带着伙计连滚爬爬地钻进车队,催促着车夫,如同躲避瘟疫般,迅速消失在睢阳卫指挥衙门后院。 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刮过陈明遇冰冷铁青的脸颊。 他孤零零地站在院中,高大的身影在落日惨淡的霞光下,竟显出几分萧索和佝偻。 那攥着礼单的手,在袖中微微颤抖。 王微走过来,轻轻抓住陈明遇的手:“陈郎!” 陈明遇拍了拍王微的肩膀:“这样的人,你不应该放他们进来!” “陈郎,莫要冲动!” 王微的声音有些低:“陈郎现在需要钱粮,而汤家有的是钱粮,陈郎与汤家结亲,又非入赘,强强联合,又何不妥?更何况……” 陈明遇转身搂住王微的肩膀:“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汤大小姐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执掌汤家十数年,若陈郎有如此贤内助,必然如虎添翼!” 王微的声音越来越心虚。 陈明遇内心里非常清楚,袁枢给他介绍的这个大龄剩女汤雨棠,可不是一般人,不是陈明遇有偏见,大龄只是汤雨棠身上最小的一个弱点,她能管理一个庞大的家族,就如同后世的一个大型公司。 这样的女人,要心机有心机,要手段有手段,一旦娶进家门,他睡觉都不敢闭眼,李自成就是前车之鉴。 一旦让汤雨棠嫁进陈家,王微恐怕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可以过,以汤雨棠的能力,收拾王微还不是信手拈来? 王微的脾气和性格真不适合宅斗,她也不没有斗的欲望,杨婉不过是她的一个闺蜜,一个绿茶而已,轻松将她击败,她用了七年才疗养好心里的伤,一旦他与汤雨棠成婚,王微大概率会学林黛玉葬花焚诗。 王微是一个苦命人,在这乱世之中,她恐怕很难活下去…… 王微不知道陈明遇心中所想,可她也非常清楚,陈明遇的脾气,陈明遇决定的事情,她改变不了。 …… 睢州城东,汤府。 这宅邸的气派,与城外的兵荒马乱格格不入。高墙深院,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石狮在暮色中沉默蹲踞,透着一股百年豪族沉淀下来的、厚重而内敛的富贵气。 角门处,车马络绎不绝,伙计管事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药材、布匹、桐油混合的复杂气息,那是财富流动的味道。 睢州汤家,与归德府汤家,原本是一家,都是大明开国功臣汤和的后裔,归德府汤氏始祖汤宽,是汤和的孙子汤景之子,也是汤和的曾孙。 汤宽来到归德府落户,其子孙三代人努力,终于成为归德府四大望族之首,大家族虽然一般不会分家,可每个大家族里,都有异类。 汤雨棠的父亲是汤之信,汤之信不爱钻研八股文章,尤爱算学,喜好商贾之事,与其父汤世显闹得不可开交。 更是另起灶炉,创立睢州汤氏,在大明这个社会风气下,汤之信的做法,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不过汤之信确实是有本事,他以其母李氏的资助,创立归德府天工商号,短短十数年的时间,天工商号更成了中原大地可以有名的商号。 万历四十五年,汤之信感染风疾,时年三十九岁,汤之信没有长子,只有长女汤雨棠,时年十二岁的汤雨棠,就接掌天工号,她一直没有嫁人,可现如今,汤雨棠成了归德府有名的大龄剩女。 此时的汤府府邸深处一座独立的小院。院门上悬着块小小的匾额,听雨轩。名字雅致,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冷意。 汤福向汤雨棠汇报陈明遇将他赶出来的事情。 汤雨棠微微一笑:“知道了!” 汤福微微一愣:“大小姐,他姓陈的敢……”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名侍女:“大小姐,陈总兵,陈大人来了!” “这不,他来了!” 汤雨棠淡淡地道:“请他进来!” 陈明遇没有走正门。他一身半旧的靛蓝棉袍,未着甲胄,只带了两个沉默的亲兵,如同寻常访客,在引路的仆人直接将陈明遇带到了院内听雨轩正厅。 这里没有寻常闺阁的脂粉气,反而像一处精密的账房。正厅轩敞,两侧是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塞满了厚重的账册和各地商路舆图。 一张巨大的花梨木书案摆在正中,案上除了文房四宝,最醒目的是一把黄铜打造、锃亮如镜的巨型算盘,算珠颗颗饱满,透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几盏硕大的牛油烛台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汤雨棠此时一身月白色素面锦缎袄裙,外罩一件银狐皮镶边的玄色比甲,乌发松松绾了个髻,只斜插一支点翠衔珠凤头金步摇。头戴羃?,也是古代女子的遮面神器,她就坐在坐在书案后。她并未起身,甚至没有抬眼。 烛光下,那步摇垂下的细碎珍珠流苏随着她翻阅账册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而冰冷的光。 陈明遇的眼睛也无法羃?,看清她的样貌,但是那双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澈,却毫无温度,带着一种洞悉世情、近乎冷酷的审视。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威震河南的宣武军总兵,而是一桩需要评估盈亏的生意。 “陈总兵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汤雨棠终于放下手中的账册,抬起眼。声音清泠悦耳,如同珠落玉盘,语气却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她甚至没有客套地让座。 但陈明遇站在那巨大的算盘前,一股被物化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汤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嫁妆已付,货已售出,概不退换?我陈明遇在你眼里,就是一件可以强买强卖的货物?一场可以明码标价的交易?” “总兵大人言重了。” 汤雨棠微微侧头,步摇的珠串在烛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雨棠不过一介商贾之女,行事讲究的是信字。当日袁先生登门,提及总兵大人粮秣维艰,雨棠感念大人于归德百姓有活命之恩,于豫东商路有护持之义,遂倾尽所能,筹措物资以解大人燃眉之急。此乃报恩,亦是投资……至于嫁妆之说……” 汤雨棠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陈大人未婚,我未嫁,难道有何不妥吗?还是说,大人以为我一介商贾之女,配不上大人?” 陈明遇本来就不擅长与女人吵架,马上被汤雨棠给怼得哑口无言:“可婚姻是大事……” “大人以为,这世间真有纯粹无垢、不涉利害的所谓婚姻吗?如空中楼阁,镜花水月罢了。” 汤雨棠的目光落在陈明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士庶之别,云泥之分。大人如今是朝廷新贵,手握重兵的宣武军总兵。而雨棠,不过是操持贱业、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若无这十数万石粮、八千匹布、上百车铁,若无这场交易为纽带,大人可会踏足我这听雨轩半步?可会正眼看我汤雨棠一眼?” 陈明遇喉头一哽,竟一时语塞。 他想反驳,爱情是神圣的,可话到嘴边,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爱情是神圣的吗?一般的爱情,欣赏始于颜值,敬于才华,合于性格,久于善良,终于人品…… 然而,在利益面前,这一切都是虚妄的。 当年,他还是校草一枚的时候,谢春晓就是看出他是一个雏,利用了一场雨,一场恰到好处的身体接触,陈明遇就沦陷了。 然而,现在是大明,更能形容一个道理,穷不过三代,因为穷人,三代之内,就要绝种了。 作为睢阳卫的指挥使,他看过睢阳卫的名册,现在整个睢阳卫八万七千余人,其中,男性人口比女性人口多一万四千余人,超过三分之二的军户,都是光棍汉。 这个世道,这鸿沟,本就横亘在那里。 汤雨棠并未给他喘息之机:“门当户对,从来不是陈腐之见,而是这世道运转最冰冷、也最真实的法则。将军掌兵,护一方平安,是力量。我汤家掌财,通四方货殖,亦是力量。力量与力量的结合,才能在乱世漩涡中求得一线生机,护住想护之人,做成想成之事。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根基。” 陈明遇对汤雨棠的话,还真没有办法反驳。 哪怕他曾救下苏家姐妹四人,在他还是孑然一身的时候,苏孟娘也好,苏三娘也罢,她们对陈明遇的感激,都是当牛作马来世相报,可随着陈明遇成了睢阳卫右千户,就连苏三娘也有意有意往他身边凑。 这是现实,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欣赏他的女人,反而是出身风尘的王微,谁让王微是一个恋爱脑呢? 汤雨棠微微倾身,那双冰冷的眸子深处,似乎燃起了一点幽微的、名为野心的火焰:“人想要纯粹的情爱?可以。待你扫平流寇,位极人臣,睢阳卫、宣武军不再仰赖我汤家一粒米、一束布之时,大人尽可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纯粹。但此刻……” 她纤指轻轻点了点那张被陈明遇拍在算盘上的素笺:“大人和我,都别无选择。这交易,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粮,你已吃了。我汤家的货,你收下了。这契,便已落定!” “你……” 陈明遇胸中气血翻涌,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美得惊心、却也冷得刺骨的女人。他想咆哮,想砸碎这冰冷的铜算盘,想撕碎她那副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面具! 然而,马牧所外堆积如山的粮袋,流民军户绝望中迸发的狂喜眼神,王承恩那枯槁面容下深藏的无奈……无数画面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紧了他的四肢百骸,将他所有暴起的冲动都死死按回原地。 他站在那里,帅堂里的杀伐决断,阳固镇、西葛驿尸山血海,在王承恩面前的运筹帷幄……所有属于陈阎王的坚硬外壳,在这个女人冰冷的目光和那架巨大算盘前,仿佛被一层层剥落,露出底下那个同样被这乱世逼到绝境、同样需要妥协求存的疲惫灵魂。 厅堂内,死寂无声。 只有牛油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汤雨棠静静地坐着,她轻轻摘下羃?,露出那张清秀的脸。 她的脸是极美的,肌肤莹白如玉,鼻梁挺直,唇色是天然的淡樱色,不施粉黛,只是一抹淡扫的眉,衬得那双眸清澈而深邃,眼尾微微上扬,却不显媚态,反而透着一股沉静的智慧,像是万卷书里的光…… 一时间,陈明遇痴呆了。 汤雨棠的美,与王微的美截然不同,与苏三娘也不同。 汤雨棠笑了,哼,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 第130章陈明遇的商业帝国 陈明遇也是一个俗人,他其实并没有多么高尚,他在面对美女的时候,他的原则和底线是可以灵活改变的。 曾经还在大学的时候,他还羡慕同宿舍的葛书云,因为他找了一个姐姐,每个月给他三万块钱零花,所以,葛书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随时可以换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也能把奥龙当饭吃,吃到饱。 陈明遇也想挣这样的快钱,在葛书云的介绍下,他也认识了一个姐姐,不应该是可以叫奶奶的资深姐姐,他也吃上了奥龙,可问题是,陈明遇发现,他真没有那么喜欢吃奥龙,他还是更合适吃大学食堂,食堂里的饭,真好吃。 在听袁枢说,汤大姑娘的时候,陈明遇以为这个富婆大小姐,应该是太平公主一类的人物,面首无数,或者是像钟无艳一样,陈明遇真没有必要委屈自己,更不想牺牲自己。 他虽然想扶崇祯一把,先把建奴干爬下,可陈明遇真没有想过要牺牲自己的色相,直到看清了汤雨棠的脸。 “交易就交易,不过我有条件!” “巧了!” 汤雨棠淡淡地笑道:“我也有条件,第一,家里有寡母和幼弟,你必须侍奉老母终身,抚养幼弟长大成人,不得窥视我汤家的祖业。” “没问题!” 陈明遇算过汤雨棠的嫁妆,足足价值三十多万两银子。 “第二条,成婚后,你不得纳妾!” 陈明遇耸耸肩:“告辞!” “且慢!” 汤雨棠顿了一顿道:“陈大人的妾室王微,还有苏氏姐妹,与大人相识于微末,历尽风雨,苏孟娘、苏三娘、邢巧儿、王微以外,不得再纳妾!” “等等……” 陈明遇本想解释,他与邢巧儿、苏孟娘、苏三娘都没有任何关系,不过陈明遇并没有过多解释。 “最后一条,替我杀一个人!” “谁?” 陈明遇可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有些人可以杀起来没有负担,但是有些人,他是真的下不去手,如果汤雨棠让他去杀孙承宗、卢象升、史可法这样的人,三十多万两嫁妆,他还真可以不要。 汤雨棠的目光越过陈明遇的肩膀,投向烛光无法穿透的浓重黑暗,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而血腥的场景:“鞑子的箭,射穿了他的胸膛,就在这里。”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胸口正中的位置:“血……是温的……涌出来……流到我手上……烫得吓人!” 她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曾经沾染过亡父热血的手,烛光下,那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慢慢蜷起手指,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粘稠滚烫的触感:“建奴正蓝旗主,莽古尔泰!” “爱莫能助啊!” 汤雨棠轻轻得像一声叹息:“陈大人,您走吧!” 汤雨棠的父亲并不是对外宣称的那样,被风疾暴毙而亡,汤之信死在辽东,那个时候汤家经营的天工商号,制作的压水井深得辽东人的喜欢。 汤之信就带着一批压水井前往辽东,他以为可以大赚一笔,事实上压水井并不是后世七八十年代发明的,而是早在汉朝就有了雏形。只不过铁非常贵,这种东西没有市场,富贵人家有钱,能够买得起,可问题是,他们有奴仆,可以取水。 穷人没有奴仆,但是却买不起。这种压水井,一直就是富人的玩物,然而,汤之信并不知道,那个时候,建奴已经有了反意,他们并不是要买压水井,而是要买汤之信手中的铁。 不知是圈套的汤之信,率领的天工号商队,顺利乘船经登州,至旅顺,经金州、广宁、达辽东铁岭卫,在铁岭卫境内交货的时候,他们遭遇了建奴的伏击,包括汤之信在内,汤家三百多名伙计和五十多名护院,仅七人逃出来了。 在铁岭卫等着父亲归来的汤雨棠,只看到了一具尸体,以及一支正蓝旗的狼牙箭。 她永远记得,莽古尔泰这个名字。 这些年,汤雨棠一直没有嫁人,她曾与当时的辽东经略杨镐提过亲,可惜,杨镐当时拒绝了,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她试探过很多人,结果都如陈明遇一样,听到建奴莽古尔泰的名字,马上吓得拒绝…… “我真办不到,我再有本事,也杀不了一个死人!” “死人?” 汤雨棠不解地道:“你是说,莽古尔泰已经死了?” “没错!” 陈明遇淡淡地道:“崇祯五年,莽古尔泰随建奴皇太极攻打察哈尔的林丹汗,林丹汗逃往青海,莽古尔泰在回师途中重,次年初病逝,已经死了两年多了。” “那……” 汤雨棠其实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汤之信是不是被莽古尔泰杀的,但是,却知道,他身上的箭是正蓝旗的狼牙箭,而莽古尔泰则是当时的正蓝旗旗主,人死债不能消。 她想了想道:“建奴正蓝旗欠我们三百五十七条命,你帮我杀三百五十七个建奴!” “没问题!” 陈明遇的话没有说完,汤雨棠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寒光一闪:“陈大人,你莫要以为雨棠不知兵事,建奴之凶悍,旷古未有,大凌河之战,朝廷损失十万大军!” “你不应该拿朝廷边军,跟我的睢阳军相提并论,他们不配!” 陈明遇摆摆手道:“杀建奴是我的计划,你可以再提一个其他条件!” “你的计划是你的计划,我听闻陈大人在军中颁布悬赏!” 汤雨棠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斩首一级,五两银子?” “没错!” “我可以在军中颁布悬赏令吗?” 汤雨棠道:“我们汤家还有些许家资,斩建奴首级一颗,一百两银子,如何?” 汤雨棠其实并不相信睢阳军可以斩杀多少建奴,毕竟,建奴一个牛录三百余人马,敢朝朝廷上万大军发起进攻,并且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冲散上万大军。陈明遇的人马虽然不少,可面对建奴,只怕也会像其他明军一样,一触即溃。 “成交!” 陈明遇认真地道:“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该有的一样也不会少,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但说无妨!”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你听着,我的要求有些多!我准备在归德府成立一家银行!” “何为银行?” 陈明遇将银行的运行规则告诉汤雨棠。 “银行,不就是钱庄吗?” 汤雨棠的声音清冷:“汤家苦心经营汇通钱庄几十年,从一爿小小银铺做起,其间甘苦,我比你清楚。钱庄利薄,三分已是顶天;风险却大,一笔坏账就能伤筋动骨。放贷收息,押物赎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多少人眼红这块招牌,最终不过落得个倾家荡产。你如今要办银行?不过是换了个名头,自讨苦吃罢了!” 她唇角勾起一抹清晰的冷笑,带着商家女特有的矜持与洞悉世情的锐利。那冷笑像一根针。 “钱庄,用的是自家钱。” 陈明遇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库里的银子、金叶子,都是东家压箱底的本钱。拿出去放贷,赚的是利差,赌的是收得回来。一进一出,盈亏都在自己肩上担着,自然如履薄冰。银行则不同。” 汤雨棠淡淡地道:“有何不同?” 陈明遇望着汤雨棠略带惊疑的眼眸:“银行,用的是别人的钱赚钱,吸纳千家万户的闲散银钱,付一点微薄的存息。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然后,用这汇聚起来的、庞大的、源源不断的别人的钱,去放贷,去投资,去生利!利差更大,本金更厚,风险……却分摊给了无数储户和整个体系。此谓借势生财。” 陈明遇想办银行的想法,其实并不是为了利用银行,在明朝搞金融投资,而是想利用银行给睢阳军(朝廷正式番号是宣武军)将士发军饷。 现在睢阳军已经不是当初的几百人了,几百人的时候,陈明遇可以自己不经各级军官,直接发放军饷,可现在睢阳军拥有四千多人,还有三千多名预备兵,等将来,陈明遇肯定会扩军,把睢阳军扩充到五个团,甚至十个团。 在那种情况下,他根本就没有办法直接杜绝军官贪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军官尽可能的不碰到银子,减少贪腐的可能性。 直接将全军将士,按照每个月的薪水,加上当月考核的奖罚,汇总成工资单,直接由银行发放。 汤雨棠脸上的冷笑凝固了,她怔怔地看着那柄安静下来的象牙算盘,又看向陈明遇。 陈明遇的奇思妙想,仿佛敲打在她固有的认知壁垒上,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她张了张嘴,想反驳这近乎空手套白狼的论调,想强调钱庄押物取信的稳妥,却一时竟找不到更有力的立足点。 汤雨棠问道:“如何利用别人的钱赚钱?” “很简单给利息?” 陈明遇淡淡地道:“现在钱庄存钱,不仅没有利息,还要收取五个点的保存费,如果我们的银行存钱,不仅不收保存费,反而给他们五个点的利息?你说他们会不会把钱存在银行?” “这个……” 汤雨棠不得不承认大部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银子放在家里,都不保险,而陈明遇却掌买在归德府境内最强的军队,在安全上有着极强的信誉,陈明遇全歼李自成麾下五万余大军,又两次大败张献忠,歼灭张献忠麾下三万余人马,这就是陈明遇的信誉。 “万一出现坏账该怎么办?” “笨!” 陈明遇淡淡的笑道:“要贷款,就必须有抵押钱物,这个财物,可以是田地、宅子、商铺,也可以是有人作保,这样一来,风险就会进一步降低,另外,抵押物的价值,必须低于贷款额度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这样一来,贷款人有偿还能力,就会减少坏账风险!”汤雨棠望着陈明遇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好!” “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 陈明遇接着道:“咱们虽然是合作婚姻,有些事情,也要提前声明,你的嫁妆,作价三十万两银子如何?” “可!” “我可以出资一百万两银子……” 陈明遇的话还没有说完,汤雨棠豁然起身:“你居然有一百万两银子?” “很奇怪吗?” 陈明遇淡淡地道:“打李自成的时候,我军缴获八十多万两银子!” “邢巧儿?” “没错!” 陈明遇道:“汤家汇通钱庄,根基深厚,分号遍布归德府一州八县是一等一的好底子。可惜了……你的三十万两嫁妆,折算两成三的股份,没有问题吧?” 大明还是嫡长子继承制,一个家族,一般不会分家,也就是说,嫡长子拥有一切,嫡次子虽然有继承权,但是只有一部分,而且只继承母亲的嫁妆份额。 古代门当户对,其实也是考虑嫁妆的问题,这牵扯到嫡次子或者其他嫡子的生存问题,如果嫡长子没有出现意外,嫡次子几乎没有继承权。 像汤雨棠带着三十万两银子的嫁妆嫁给陈明遇,她将来生的儿子,都是嫡子,除了长子可以继承陈明遇的家产或爵位以外,嫡子只能继承汤雨棠嫁妆里的财产。 正是这个制度,大户人家,都不会娶寒或者是低门,这涉及到家产的分割问题。 汤雨棠原以为陈明遇是一个穷鬼,没有想到陈明遇居然是身家百万的富豪。当然,汤雨棠其实不知道,陈明遇的家底,还不止这百万两银子,他还有一个隐隐成形的商业帝国。 第131章乱世当用重典 自从陈明遇担任睢阳卫右千户以来,陈明遇就发现,整个睢阳卫已经烂透了,拥有八万七千余名军户的睢阳卫,仅剩十一万多亩军田,其中七成都是旱田和劣田,亩产不过一石,就算风调雨顺的年景,了不起亩产一石五斗粮食。 在这种情况下,陈明遇非常清楚,想依靠屯田,无法养活他的这些军户,唯一的办法,就是发展工商业。 作为一个军阀,如果没有能力解决麾下的钱粮问题,这样的军阀,是不称职的军阀。陈明遇选择利用右千户所的军户里的人才,利用的他们的技术,发展工商业,他在马牧成立了兵工厂、负责生产刀、枪(槊)、火铳、火炮以及铠甲,连带着生产军装、被褥等工厂。 马牧百户所其实并不是一座单纯的兵工厂,而是以兵工厂为主,涉及了以纺织、缝制、机械加工为主的大大小小十几个工厂。 当然,木兰百户所以烧制砖瓦为主,也包括了陶罐、粗瓷(归德府境内没有上好的高岭土,有也非常分散),还包括陶制的炉胆、陶制的煤球炉壳,形成了以烧制为主的产业群。 卢场百户所则是以马车打造、门框、门窗、家具、木盆、木桶为主的木器加工产业集群,现在卢场依托着沱河的优势,甚至已经打造出了四艘百料平底船,可以承担着原材料运输等工作。 陈明遇这些产业群,以自己消化为主,打造的木器也好,家具也罢,包括马车或架车(人力双轮车)或独轮车,并没有对外销售,可事实上,陈明遇已经拥有了大大小小四十多个工厂,产业工人超过八千人。 汤雨棠虽然派人了解过陈明遇的基本情况,可事实上,无论是马牧百户所、还是木兰百户所包括卢场、以及现在的胡庄,她的人根本就进不去。 陈明遇担任睢阳卫指挥的时候,为了保住他的秘密,在内部设立了举报制度,但凡举报对方泄密,或者是吃里扒外,一旦查实,举报者可以得到一块饼子、粮食、银子的奖励,而且上不封顶。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袁可立也不了解陈明遇的真正底细。更别提汤雨棠了,她能够了解的,只是陈明遇与四个女人关系不错,分别是王微,这是陈明遇的如夫人,苏家姐妹,还有邢巧儿。 天地良心,陈明遇一直以为,邢巧儿与高杰有奸情,他甚至还给高杰创造机会,就连给睢阳军军官分配的住宅,他也安排高杰与邢巧儿为邻居,邢巧儿与高杰一样,都是起义反正的,陈明遇也没有剥夺了邢巧儿管理的权力,而是让她与王微配合,负责管理纺织厂。 大明虽然民风比清朝开放得多,可依旧无法与后世相比,现在马牧所的纺织厂,清一色都是女工,有流寇俘虏的女卷,也有军户的妻女,她们在纺织厂工作,可以赚一份钱,实际管理人员就是邢巧儿,王微只是负责管理账目。 不过邢巧儿可以出入陈明遇后宅,当然也包括苏三娘和苏孟娘,她们姐妹负责的则是济世堂的业务。 然而,在汤雨棠眼中,她们四个都是陈明遇的女人,特别是苏孟娘和苏三娘,明显还是云英未嫁之身,通过苏三娘和苏孟娘姐妹,汤雨棠判断,陈明遇不是一个好色之徒…… 当然,汤雨棠不知道的是,陈明遇其实是一个俗人,他穿越以来,一直各种事情不断,陈明遇从来没有好好享受封建时代贵族的生活。 这真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这段时间以来,袁可立可算是为了陈明遇的婚事问题,操碎了心。 别看陈明遇现在是睢阳卫指挥使、兼宣武军总兵,负责河南剿匪事,官居正二品。可问题是,陈明遇不是地主,也不是进士,他也不是世袭武官。 想要给陈明遇在归德府境内,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别看归德府四大望族八大家,并不缺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八大家之一的叶家,叶延桂是袁可立的学生(袁可立担任过会试官,按照习惯,袁可立是叶延桂的座师)。 袁可立也曾想撮合叶家与陈明遇联姻,只是非常可惜,叶延桂现在官运亨通,他从山西参政(三司之一,正省级官员),年初,他又以副都御史衔,任大同巡抚。叶延桂可是正牌进士出身,又是大同巡抚,自然看不上陈明遇一介武人。 叶延桂以小女年幼,暂时不考虑婚嫁,婉拒了袁可立的美意。虽然叶家不同意,可其他家族倒是想与陈明遇联姻,可问题是,其他家族多少都有问题,袁可立不愿意做恶人,他可是非常清楚,八大家之一的杨家,现在已经树倒猢狲散,一地鸡毛。 直到汤雨棠出现,其实睢阳汤家与归德府汤家已经分家了,事实上,整个归德府却没有人认为睢州汤家是独立门户,归德府汤家的家主汤契祖一直利用汤家归德府四大望族之首的影响力,帮助汤之信。 要不然,汤之信一介白身,无权无势,他那些家财,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汤雨棠倒是一个良配。 袁可立白捡了一个媒人,于是自亲前往汤家,代表陈明遇与汤雨棠商议婚事,大明成亲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三媒就是男方媒人、女方媒人,还有中间媒人,袁可立担任男方媒人,而女方媒人汤家找了吕知思担任女方媒人。 吕知思则是吕坤的次子,吕坤是大明前刑部尚书,他与沈鲤、郭正域被誉为明万历年间天下三大贤,以刚正不阿闻名,吕知思继承了吕坤的衣钵,曾担任户部郎中,他生性淳厚,尊老爱幼,以德行著称乡里。 中间媒人,自然落在了归德府知府高宏图的头上,也算是给足了汤家面子。 袁可立非常高兴,三位媒人都是熟人,而且以袁可立辈分最高,名声最大,汤家虽然感觉陈明遇的门第略低,可汤雨棠以商贾的身份,双方倒也契合,最关键的是,当事人已经同意了。 纳采、问名、纳吉几乎在三天之内完成,最终第四步,就是纳征,也就是俗称的过大礼,陈明遇感觉人家汤雨棠已经拿出了三十万两银子的嫁妆,自己如果小气,也说不过去。 袁可立看着陈明遇送来的聘礼时,有些苦笑不得,陈明遇倒没有送多少两银子,而是专门从后世,采购一批新宣纸。 宣纸在后世其实并不算贵,陈明遇购买的是普通宣纸,七十五块钱一刀,他一次性购买八千刀,每刀就是三公斤,也就是足足两万四千多公斤。 陈明遇花了不到六万块,可问题是,这些宣纸放在大明,足足价值四万多两银子,加上八十八两八钱黄金,六担聘饼(馒头)、海味、三牲之类的礼物,足足价值五万多两银子,面子里都有了。 就在袁可立帮忙为陈明遇下聘的时候,陈明遇并没有安心在家里等着做新郎官,而是带着睢阳卫军官们,走遍了睢阳卫的四十二个屯田百户所。 以前陈明遇可没有关注这些事情,可现在他是睢阳卫指挥使,虽然朝廷从来不拿军户们当人,可陈明遇不能不管这些军户,这些军户也是他的兵,也是他的嫡系人马。 睢阳卫的军户,只要老老实实不折腾,陈明遇不介意给他们一口饭吃,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睢阳卫军户们,已经老实多了。 随着天气转暖,冰雪融化,陈明遇召开了睢阳卫军官们的会议,此时的睢阳卫已经没有了多少世袭军官,唯一幸存的两位,分别是睢阳卫指挥同知刘焕和叶慎行,他们俩没有跟着周鼎投靠张献忠,也躲过了一劫。 其他军官,都换成了陈明遇的心腹,原右千户所镇抚(从六品)赵延宗,晋升为睢阳卫镇抚,高杰、陈国栋、方思明、王铁柱晋升为睢阳卫指挥佥事,领正四品实职。 当然,睢阳卫只负责屯田,这指挥佥事也都是虚职。 真正负责干活的人,是宣武军参军牛金星、赵延宗,还有叶慎行和刘焕。 “十亩地里,倒有七亩是靠着老天爷赏脸才能抠出点嚼谷的!”陈明遇摸着那份刚刚由几个老书办费了牛劲才整理出来的田亩册子就摊在桌角。 风调雨顺之年,亩产不过一石出头!这点粮食,喂饱卫所里那些饿得眼睛发绿的军户都难如登天,遑论养兵御敌? 他猛地合上地图道:“不能等了。沟渠要通!旱田要改!路,更要修!没有活路,睢阳卫就是下一个饿殍遍野的鬼域!” 陈明遇的命令如同沉重的巨石砸进死水,激起沉闷而巨大的回响。 睢阳卫四十二个屯田百户所,连同那些在历次剿匪中俘获、眼神麻木空洞的流寇俘虏,以及世代捆绑在这片土地上、脊背早已被苦难压弯的军户们,像被一只无形巨手从贫瘠的田垄里、阴暗的窝棚中、甚至散发着霉味的俘虏营里,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巨大的工地上,空气里充斥着汗水的酸馊、牲畜的腥臊,还有铁器撞击的刺耳噪音和监工粗粞的呵斥,混合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混沌。 陈明遇的脚下是新翻出的、带着浓烈土腥味的淤泥,陈明遇非常清楚,这些沟渠里的淤泥,其实是上好的肥料,在没有化肥的时代,只能依靠有机肥料给田地追肥。 沟渠两边都栽种了树林,秋天的落叶经过一个冬天的沤烂,就会形成天色的有机肥料,陈明遇在担任睢阳卫指挥使以后,他不仅要疏通这些废弃的沟渠,更是准备将睢阳卫下辖的四十二个屯田百户所,全部利用沟渠,联通起来。 陈明遇俯视着这片沸腾的苦海,目光所及,是蚁群般蠕动的人影。 他们大多赤着膊,露出嶙峋的肋骨和黝黑如铁的皮肤,在监工皮鞭的阴影下,用最原始的铁锹、镐头,甚至双手,与土地搏斗。 深埋地下的朽烂渠板被一块块撬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淤积了不知多少年的黑色淤泥被一筐筐抬出,堆成连绵的小丘;断裂的石条被喊着号子重新归位。 他身后半步,站着牛金星。如今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青布直裰,脸上没了昔日的油滑算计,只剩下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和沉稳。 他手里捧着一卷厚厚的水利图册,图册边缘磨得起了毛,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蝇头小楷和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 他不用看那些在工地上奔忙的监工小旗和百户,只凭耳朵听着各处传来的号子节奏、铁器落点的频率,偶尔抬眼扫一下远处插着的、代表不同工段边界的彩色小旗,眉头便微微蹙起或舒展。 “大人。” 牛金星的声音不高:“北洼子那片,土质过于松软,昨日挖开的旧渠壁,一夜之间垮塌了小半。赵延宗那边报上来,人手折进去三个,伤了腿脚,进度要拖。” “告诉赵延宗!” 陈明遇没有半分犹豫:“给他加调三百个精壮俘虏。今日天黑前,塌方必须清理干净,再塌一次,让他自己跳下去填坑!伤了的,抬下去,找郎中,该用的药别吝啬。但工期,一天也不准拖!” “是!” 牛金星身边一个候着的年轻传令兵大声应诺,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下土坡。 牛金星在手中的图册上迅速勾画了几笔,眼皮都没抬:“南岗子那边,孙威报上来的土方量,比图纸上算出的少了近两成。这厮要么算错了,要么……手底下的人偷懒耍滑,土没挖到位。” 陈明遇:“把孙威给我叫来!让他当着我的面,再算一遍!算不清楚,就让他去跟王景略学学怎么当小工!” 很快,孙威被两个亲兵几乎是“提”着上了土丘。 “拖下去!” 陈明遇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鞭二十!扣他手下所有人三日口粮!换王景略去接手南岗子,告诉他,三天之内,我要看到该挖的土方,一厘不少地堆在渠边上!” 孙威如丧考妣地被拖走。 牛金星在册子上孙威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小小的叉,又在王景略的名字旁做了个记号。整个过程,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处理的只是账簿上无关紧要的数字。 “还有东河沿。” 牛金星的手指在图册上一条蜿蜒的蓝色虚线旁点了点,“昨日分下去的石灰、糯米浆,报损了三成。查过了,不是损耗,是被几个管料的百户私下克扣了,掺了沙土进去,想倒手卖掉。” 陈明遇眼中寒光一闪,杀意瞬间弥漫:“人呢?” “赵延宗手下的巡查处扣下了,连人带赃物。” “好!” 陈明遇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按军律,贪墨工料,贻误河工,该当何罪?” “斩!” 牛金星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那就斩!” 陈明遇的声音斩钉截铁:“就在东河沿的工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斩!首级挂到料场旗杆上,示众三日!让所有人看清楚,谁敢动这沟渠上一分一厘的东西,这就是下场!” 第132章把建奴打得叫爷爷 “大人饶命!” 四名贪墨的百户和总旗,被拉到陈明遇面前。 陈明遇冷冷地道:“砍了吧!” 很快,东河沿方向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接着,便是监工们更加严厉、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呼喝声,工程进度反而陡然加快了几分。 陈明遇淡淡地道:“今天大家表现不错,所有人加一条咸菜,一碗粥!” 陈明遇的命令传达下去,马上迎来一阵欢呼。 虽然说,流寇俘虏以及军户们的工作非常辛苦,可问题是,陈明遇现在有粮食,给他们吃的饱,让他们不用挨饿。 除了流寇中间,少量的流寇老营精锐,他们在流寇军队里,可以吃得好,心中有怨言,可惜的是,他们不敢乱动,只要乱动,就有人举报他们,迎接他们的就是一顿鞭子。 监工们手中的鞭子,不是藤条,也不是棍子,而是用布条缝制的布袋,里面灌入了河沙,抽在人的身上,皮不烂,骨不伤,但是却非常疼。 明末可不像后世,这个时代,大明的工业还没有起步,就被泼了一盆冷水,江南还好些,中原地带,如果没有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只要有机会活着,有谁愿意死呢? 牛金星目光投向远方工地,无数奋力挥动镐锹的弯曲脊梁。汗水混合着泥土,在他们黝黑的皮肤上冲刷出道道沟壑,号子声变得更加沉重,也更加整齐整,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不屈的脉搏。 “大人。” 牛金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人心可用。沟渠筋骨已成,旱田改水,指日可待。只是这路……” “路,是血脉。” 陈明遇缓缓道:“血脉通了,睢阳卫这具身子,才算真的活过来。” 就在这时,亲兵跑过来:“大人,王公公求见!” 陈明遇点点头道:“牛先生,这里就交给你了,春耕之前,沟渠必须全线疏通!” “学生明白!” 陈明遇这才知道,王承恩居然想要看看睢阳军,不宣武军的训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明遇明白,这是高迎祥在河北(北直隶)闹得更厉害了。 睢阳军训练场一直都在马牧百户所,与以前的马牧百户所相比,此时的马牧百户所更大了,毕竟这里将是睢阳军将士的家属区,不给将士们一个安稳的后方,他们如何能够放心作战? 陈明遇并没有像睢阳卫原来的四十二个屯所一样,将军户们分散安置,他只是在马牧,别看睢阳卫正在疏通沟渠,可给睢阳军将士修建的房子,也已经开始动了,当然,现在只是准备材料阶段。 大量牛马、马车、骡车、驴车沿着道路,向马牧百户所驶去。这些车辆上装载着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红砖,还有大量的红瓦。 睢阳军的训练场上,没有震天的杀声,没有花哨的阵列变换。只有一种沉凝如铁的秩序,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的力量感,随着每一次整齐划一的动作,在冰冷的空气中震荡。 王承恩的目光,首先被一片移动的、刺目的寒光攫住。 那是兵士们身上的甲胄,不同于京师三大营那些华而不实、漆色斑驳的棉甲,也迥异于他沿途所见卫所兵那锈迹斑斑、如同破铁皮拼凑的玩意儿。 眼前的甲片,在春日的阳光照耀下,竟折射出一种近乎银色的冷光。甲片细密,覆盖全身要害,肩吞、掩膊、护心镜、裙甲,关节处设计精巧,毫不影响动作。 兵士们每一次沉重的踏步,每一次有力的挥臂格挡,甲片摩擦,只发出低沉短促的嚓嚓声,如同猛兽磨牙。 他们手中的长枪,枪杆黝黑,非木非竹,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质感。枪尖并非寻常的柳叶形,而是三棱锥体,开有深深的血槽,寒光吞吐,只看一眼便觉一股锐气直透骨髓。 刀牌手则持着蒙了铁皮的厚重方盾,边缘包着熟铁,棱角分明。腰间的佩刀,刀鞘朴实无华,但那微微露出的刀镡和吞口,亦是精钢所铸,线条简洁凌厉。 兵士们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嘴唇紧抿,眼神锐利如鹰隼,直直刺向前方无形的敌人。每一次劈砍突刺,都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精准和力量感,仿佛他们本身就是由钢铁铸就。 一股寒意,顺着王承恩的脊梁骨悄然爬上。 王承恩见过关宁铁骑最精锐的家丁兵入京献捷,那已是天子脚下难得一见的强兵气象。可眼前这支睢阳军(宣武军)他们身上的甲胄,手中的兵刃,那份沉默中蕴含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伐之气,竟让那些骄横的关宁家丁,在记忆中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王公公,这边请。” 陈明遇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侧半步之后。 王承恩猛地回神,脸上瞬间堆起那种在宫里浸润了几十年、早已炉火纯青的谦和笑容,微微侧身:“陈帅辛苦。咱家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贵部将士……当真雄壮!这甲胄兵刃,啧啧,端的是……” 他顿了顿,似乎一时竟找不到足够分量的词来形容,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的赞叹:“好哇!” 王承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一个正操练劈砍的刀盾手身上,那兵士身上的银甲在动作间流淌着寒光。 王承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兵士肩头的甲片。 冰冷! 坚硬! 那触感绝非寻常铁片可比,带着一种致密、沉凝的质感,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屈的力量。指尖传来的寒意,似乎能冻结血液。 “此等精甲!” 王承恩收回手,喃喃道:“怕是关宁军最拔尖儿的那几营家丁,也……未必能置办得起啊!” “哈哈!” 陈明遇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绝非笑意,而是赤裸裸的轻蔑:“关宁军?守着辽东那等宝地!要煤,抚顺、辽阳,地下挖不尽的黑金子!要铁,鞍山、本溪,漫山遍野都是上好的矿脉!朝廷年年几百万两的辽饷,像泼水一样往那无底洞里填!结果呢?!养出了一群什么玩意儿?兵备废弛!将官只知贪墨克饷!兵士连件像样的棉甲都凑不齐!手里的火铳,十铳炸膛三铳!对上建奴的马弓重箭,跟纸糊的有什么区别?” 王承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下意识地想开口为关宁军辩解几句苦劳、不易,可嘴唇翕动了几下,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明遇所言的,句句是实!是京师朝堂上人人讳莫如深,却又心知肚明的脓疮! 陈明遇似乎完全没在意王承恩的反应:“无能!废物!捧着金饭碗要饭的蠢材!辽东!那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宝地!煤铁!有了这两样,就是有了脊梁骨!有了铁拳头!若把那地方交给我陈明遇!给我五年!不!三年!” “什么三年?” “三年之内,老子就能在那片黑土地上,炼出堆积如山的精铁!锻出数万套比眼前这些还要厚实、还要精良的步人重甲!配上丈八长枪、精钢大斧、破甲重弩!” 陈明遇豪气万千地道:“练出数万能扛、能打、能碾碎一切的重装步兵方阵!什么狗屁建奴铁骑?什么马弓重箭?在如山如墙的重甲步兵面前,都是土鸡瓦狗!老子要把他们!揍得跪在地上!喊爷爷!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铁壁!什么叫汉家儿郎的脊梁!” 陈明遇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空旷肃杀的演武场上空。 附近操练的兵士动作都下意识地停滞了一瞬,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唰地聚焦过来。那些目光里,没有惊诧,没有质疑,只有一种被主帅豪情点燃的、沉默的狂热火焰在无声燃烧。 王承恩彻底懵了,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陈明遇那如同金铁交鸣般的咆哮在反复震荡、轰鸣…… “揍得喊爷爷” “真正的铁壁” “汉家儿郎的脊梁!” 王承恩的心脏在腔子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骨。他感到一阵眩晕。他在深宫沉浮几十年,见惯了钩心斗角,听惯了阿谀奉承,也看透了那些封疆大吏们表面忠勇、内里算计的嘴脸。 可眼前这个小小的睢阳卫指挥使,宣武军总兵,这个在朝堂大佬眼中如同蝼蚁般的存在,却像一头闯入瓷器店的蛮牛,用最直接、最粗暴、也最……令人血脉喷张的方式,将他眼前那层粉饰太平的窗户纸,捅了个稀巴烂! 喷 辽东!煤铁!重甲!数万雄兵!揍得喊爷爷! 如果……如果真如陈明遇所言呢? 如果辽东那宝地,真能变成这头猛虎口中的利齿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如同毒藤般死死缠绕住他的心神。 关宁军的糜烂,他是深知的。 辽饷的虚耗,他是亲眼见过的账册! 朝廷的窘迫,天下汹汹的流寇,关外虎视眈眈的建奴……大明朝,早已是坐在了火山口上!需要一个破局之人! 需要一个能挽狂澜于既倒的猛士! 而不是那些只会磕头请饷、遇敌即溃的蠹虫! 王承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那双保养得如同女子般细腻白皙的手,此刻却在宽大的貂绒袖袍下剧烈地颤抖起来:“陈……陈帅!” 王承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近乎哭腔的激动。 他再也顾不得御前太监的威仪,什么太监不得干政的祖训! 在陈明遇那惊世狂言掀起的滔天巨浪面前,那些东西脆弱得如同纸糊的堤坝!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 在陈明遇愕然的目光中,在周围所有睢阳军将士难以置信的注视下,这位代表天子、权倾内外御前太监王承恩,竟双膝一软,直挺挺地朝着陈明遇跪了下去! “陈帅一言!” 王承恩抬起头,脸色因激动而涨得通红:“字字如刀,句句泣血!乃……乃天地可鉴之忠言!社稷再造之良策啊!咱家……咱家今日在此,替皇上,替这大明江山……拜谢陈帅赤胆!拜谢陈帅此等……此等石破天惊的救国之策!” 王承恩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这一跪!这一拜! 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演武场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所有操练的兵士都僵住了,如同泥塑木雕,瞪大眼睛,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御前太监,天子近侍,竟对着他们的总兵大人下跪磕头? 这……这简直是亘古未闻! 陈明遇也彻底愣住了。 他刚才那番话,纯粹是憋屈太久,看到王承恩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时激愤,口不择言地发泄出来。 他根本没想到后果,更没奢望过谁能理解他胸中那幅用铁与血勾勒的蓝图。他预想过王承恩可能拂袖而去,可能厉声呵斥,甚至可能阴恻恻地记下这笔账,秋后算账……唯独没想过,会是眼前这般景象! 这阉人……竟然当真了? 还跪下了? 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但旋即,便被一股更汹涌、更沉重的热流取代。 陈明遇是胡说八道吗? 答案是肯定的,绝对不是,陈明遇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把建奴按在地上摩擦,真给他机会,他真能把建奴打得叫爷爷! 第133章京圈大佬 陈明遇其实还真不是吹牛逼。 虽然建奴八旗的精锐是冷兵器时代最后的辉煌,可生长在白山黑水的八旗兵战斗力独步天下。 然而,问题是陈明遇是一个站在历史肩膀上的巨人。他非常清楚八旗精锐的优势和劣势,八旗以组织严密、战斗力强、装备先进和战术灵活。比明朝僵化的卫所军制,有着明显的优势。 可问题是,八旗组织严密,在睢阳军面前就是一个笑话,他们的装备先进,只是相当大明而已,八旗先进的并不是技术,而是质量。 大明在军事装备方面并不是技术差,而是由于朝廷拨款严重不足,上下贪墨,所以工匠们只能打造劣质的火器或铠甲,火铳没有建奴的弓箭射程远,威力大。 陈明遇给睢阳军将士装备的镀锌钢片编制的鱼鳞甲,在后世,他用了八十磅复合弓做过实验,在二十米的距离,八十磅弓无法射穿镀锌钢片制成的铠甲。 更何况,陈明遇还清楚建奴八旗的短板在哪里,八旗精锐,并不是铁板一块,从制度上来说,八旗的旗主,都是一个个的军阀,军阀有一个特点,也是军阀的通病,那就是承受伤亡的能力极低。 其次,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八旗内部斗争非常残酷,也非常激烈。例如,八旗与大明对战过程中,阵亡级别最高的将领就是爱新觉罗·尼堪(李定国斩杀),可问题是,皇太极一个人就干掉了比他级别更高的十四个人,级别更低数量更多。 陈明遇还非常有底气,别看他在这数次大战中,对战的都是李自成和张献忠麾下的流寇,但是,由于他给了麾下足够的军饷,睢阳军将士,表现得非常勇猛,哪怕在战斗最危险的时候,也没有人撤退,更没有逃跑,也没有人投降。 事实已经证明,明军将士在满军饷的时候,战斗意志还是非常坚守的,最关键的是,陈明遇有挂,他虽然无法直接从后世获得先进的武器弹药,可随着他越来越有钱,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 哪怕没有获得后世火炮和机枪,但是他可以获得民用版本的无人机,在拥有侦察优势的情况下,战场对陈明遇单方面透明,陈明遇还可以利用后世的民用电台,解决睢阳军通讯指挥的问题,他还有自制汽油凝固燃烧弹,飞雷炮,对付建奴已经够用了。 王承恩此时激动得涕泪横流,他额头沾着泥污,却仿佛没有任何知觉,他这一次来睢州,没有想到发现了一员难得的帅才。 如果在没有来睢州之前,陈明遇说他三年可以训练数万精兵,可以把建奴打得叫爷爷,他只当陈明遇吹牛逼。 可问题是,亲眼看过陈明遇麾下的兵马,当初陈明遇率领四千余名招募不过数天的新兵,离开睢州城,救援归德府城的时候,王承恩哪怕不知兵,却也看出,陈明遇麾下是一群乌合之众。 可如今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再次看到陈明遇的兵,却大不一样,这支兵马不仅装备精良,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凶悍的气势。 这非常说明问题,陈明遇很会练兵,陈明遇担任睢阳军指挥佥事并没有多少时间,在阳固之战时,他率领的两千余人马,训练不足两个月,一战全歼李自成麾下五万余人马,率领一千余残部,从张献忠手中夺回睢州城,又是率领刚刚招募的新兵,一战歼灭张献忠麾下三万人马…… 此时的王承恩非常激动,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王承恩非常清楚,因为建奴的问题,崇祯皇帝可以说愁白了头发,他为什么轻易相信袁崇焕? 不是崇祯皇帝弱智,也不是他糊涂,分不清真假,可问题是,他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 答案是肯定的,崇祯皇帝并没有其他选择,在大凌河之战的时候,吴襄和宋伟,先后四次将关宁军送进建奴的埋伏圈,要说宋伟和吴襄没有问题,傻子也不相信,可崇祯也别无选择。 这就像是在后世,有些男人明明知道了媳妇出轨,还捏着鼻子装作不知道,不是大度,而是别无选择,离婚简单,可离婚后,孩子怎么办?谁看孩子? 现在崇祯皇帝,就像后世被绿了的某个男人,他明明知道满朝大臣,文武官员跟他同床异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明明知道祖大寿有问题,关宁军有问题,可他只能装作不知道,因为他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若是捅破那层窗户纸,关宁军再像东江军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一样,直接投降建奴,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崇祯皇帝也不能像后世某个被绿的男人一样,用钱粮哄着关宁军,哄着中饱私囊的硕鼠蛀虫,因为大明还需要他们。 王承恩知道崇祯皇帝的难处,在陈明遇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才会非常激动,激动得无以复加。 陈明遇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王承恩的胳膊,用力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拽了起来。 “王公公!起来!地上凉!陈某……” 陈明遇看着王承恩激动得通红的双眼,那句只是随口一说在喉咙里滚了滚,终究咽了下去,化作一句斩钉截铁的承诺:“陈某所言,句句肺腑!若有朝一日……” “陈帅,咱家懂规矩!” 王承恩激动地道:“要练兵,就要钱粮,就要有银子,侯家的那三十万……咱家留下五万,其他二十五万两银子,你先用着,不够的话,咱家再想办法!” 王承恩现在恨不得马上长一双翅膀,可以飞到京城,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崇祯皇帝。 陈明遇有些意外地望着王承恩,能让一个在太监吃到肚子里的银子吐出来,这就难能可贵了。 但是想到历史上,王承恩与崇祯皇帝一起殉国,这也说得通了。 王承恩现在只有一念头,搞钱,再从侯恂手中搞一笔钱。 就在这时,陈明遇身后响起袁枢的声音:“明遇兄,好手段!汤家百年基业,往后可就是您的臂助了!啧啧,稳如磐石,如今尽入彀中矣!” 王承恩微微一愣:“汤家?” 袁枢笑道:“公公还不知道?陈大人与汤家大小姐已经定下了吉日, 庚辰壬申宜嫁娶……” “庚辰壬申,那岂不是还有九天?” 王承恩还真不知道陈明遇即将成婚的消息,主要是,陈明遇没有说,虽然锦衣卫听到了风声,也告诉了王承恩,可王承恩这段时间,一门心思从侯方夏手中搞钱,哪有心思过问这事? “正是!” “来人!” 王承恩急忙朝着外面走去:“备马,咱们回京城!” 陈明遇要成亲,这可是一件大事。王承恩虽然是一个太监,却比较会做人,当然他更会回事。 眼下陈明遇要成亲,又要练兵,缺钱如同缺血,陈明遇歼灭将近十万流寇,天下流寇陈明遇一个人干掉三分之一,崇祯皇帝只能挤出五千两银子赏赐给他,现在陈明遇要成亲,崇祯皇帝虽然没钱,却可以给陈明遇求一道恩旨。 恩旨是皇帝可以直接颁发,不用经过内阁草拟,也不需要司礼监审批,但这道恩旨,对于天下官员而言,这是殊荣。 时间太紧了,他必须尽快赶回京城。 袁枢望着王承恩的背影问道:“王公公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或许受了刺激吧!” 袁枢道:“九天后,你要大婚,这个请帖……” “伯应,这事你看着安排!” 陈明遇耸耸肩道:“归德府,我最熟的人就是你,不过,结婚嘛,我准备大办一场,我麾下的将士,除了当时执勤的人员以外,其他人全部参加宴会!” 陈明遇还没有变得黑心的资本家,他非常清楚,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这些给他卖命的兄弟挣来的,无论是从李自成那里抢来的八十多万两银子,还是张献忠手里缴获的三十多万两银子,甚至包括从侯方夏手中敲诈而来的粮食,银子,如果没有这些将士,他陈明遇狗屁不是。 “四千多人,全部参加宴会?这也太多了吧?酒菜可是一个大问题……” “不是四千多人,而是七千多人,三千多名预备兵,也要全部入正席,这也不过六七百桌而已!” “我的老天爷……” “你去找我未来的夫人商量,婚宴所需酒水、粮食、蔬菜和肉食,让她负责出!” “高!” 袁枢对陈明遇有了新的认识。- 袁枢甚至马上想到的是,陈明遇想借着成亲这件事,从全军将士那里收钱。 要知道,睢阳军将士可真不穷,他们每个月都有军饷,还有斩获的赏赐,从睢阳军成军以来,历次斩获多达两万余级,陈明遇仅仅军功银子就赏了十数万两。 陈明遇摆摆手道:“明远!” “卑职在!” 陈明遇淡淡地道:“你通知下去,九天之后,本帅成亲,睢阳军将士,睢阳卫所有军户,皆可参加婚礼,但是,任何人不得送礼,否则逐出睢阳军!” “啊……” “啊什么啊!” 陈明遇道:“还不下去准备?” “是!” 陈明遇要大婚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当然,睢阳卫上下也开始忙碌了起来,首先是陈明遇在睢州没有房子,他成亲自然不可能在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办理。 正所谓,穷在闹人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陈明遇现在也是今非昔比,他虽然不是四大望族八大家七大户,可问题是,八大家之一的侯家,排名第三的侯家,现在被陈明遇几乎折腾空了。 无论是士绅,还是百姓,都不敢无视陈明遇的存在。 就连整个睢州城都行动了起来,百姓们忙着打扫卫生,清理垃圾,卫所的军户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当然,陈明遇也在忙碌着,他不能亏待自己的兄弟们,所以,普五必须搞起来,陈明遇回到后世。 他的手机瞬间就响了起来。 “思维,什么事?” 陈明遇拿着手机,招手打车,准备前往那个小酒厂。 李思维在电话里放着牢骚:“陈总,你的电话终于打通了!” “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公司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啊!” 李思维向陈明遇发了足足十分钟的牢骚,最终还是说出了核心问题,有人看上陈明遇在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的太师椅了,问问陈明遇愿不愿意出手。 “太师椅?” 陈明遇微微一愣,总算想起了,这是当年睢阳兵变的时候,他抄了睢阳卫指挥佥事孙德海的家,当时就看到一套黄花梨木打造的太师椅,他听说黄花梨木值钱,就收进空间,准备卖了。 当时为了向大明运输棉衣,就被陈明遇直接扔进仓库里了,后来陈明遇就忙得忘了。 “这可是黄花梨木的非常贵!” “对方出两百万!” 陈明遇深吸一口气:“才两百万?就想买我一套十二张明朝的太师椅,想什么呢?” “什么?” 对面传来一名中年男子激动的声音:“你有一套?” “我从来不开玩笑!” 陈明遇没有听出对方是谁,等对方报出自己的名字,陈明遇还真听过对方,他是京圈大佬。 陈明遇大喜,当即道:“你等等,我给你拍视频!” 陈明遇顾不得买酒,马上给夏文杰打了一个电话,要求订购十吨散装普五,随后,陈明遇就再次回到大明,回到马牧百户所,他马上跑到百户宅,也就是陈明遇在大明的家里。 此时让他非常意外,王微不在,苏三娘也不在,整个院内,空无一人。 陈明遇就走到偏厅,对着从孙德海家里抄过来的一套黄花梨太师椅和配套的茶几,拍了一段长达五十秒的视频。 同时,陈明遇意念一动,将这十一张太师椅,收尽空间。 回到后世,陈明遇将视频直接发给李思维。 视频传过去,不到十秒钟,李思维的视频直接打了过来:“你在哪?” “京南涿州!” “地址!” 李思维急忙道:“我们马上去看看椅子!” 第134章咱们分手了还谈什么 一个半小时,一分不差。 陈明遇刚刚将从明朝带过来的太师椅,放在大明风华服饰工厂办公楼二楼的房间内,外面传来低沉有力的引擎声,不是李思维宝马那种张扬的轰鸣,而是一种沉稳内敛的咆哮。 一辆线条方正、通体漆黑、挂着低调京A牌照的保姆车稳稳停在了门口。 车门打开,先下来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身形精悍、眼神锐利的年轻人,迅速扫视了一下环境,然后才拉开后座车门。 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开衫、身材清癯的老人走了下来。他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平和,甚至带着点儒雅,唯有一双眼睛,平静深邃得像两口古井,目光扫过之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正是秦三爷。 陈明遇早已小跑着迎了上去:“三爷,您来了!路上辛苦!” 三爷微微颔首,投向仓库大门内。他的视线精准地锁定了二层办公楼,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了过去。 那个精悍的年轻人紧随其后,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陈明遇和李思维连忙跟进去。偌大的二楼会议室里,只有几盏大功率白炽灯亮着,光线有些惨白。 三爷走到椅子前,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立刻坐下,甚至没有伸手去摸。 他先是绕着十二把椅子缓缓走了一圈,脚步很轻,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审视着椅子的整体造型、结构比例、榫卯接口的细节。 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两件器物。然后,他停在了陈明遇之前刮过的那把椅子前,微微俯身。 那个精悍的年轻人立刻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一个考究的皮包里,取出几样小巧的工具:一把强光手电,一个高倍放大镜,一块极其柔软细腻的白色麂皮,他恭敬地递给三爷。 三爷接过强光手电,打开,冷白的光束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打在靠背板左下角那片区域。他举起放大镜,凑近,几乎贴到了木头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明遇和李思维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三爷看得极其仔细,手指隔着那块麂皮,极其轻柔地拂过那片被陈明遇刮开一点点的区域,感受着木质的纹理和触感。 他又凑近,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捕捉那若有若无的木香。接着,他检查了椅腿底端未经漆饰的原始截面,用放大镜观察木纤维的走向和颜色变化。 足足过了十多分钟,三爷才缓缓站起身。他没有说话,走到另一把椅子旁,同样仔细地审视了一遍,重点查看了椅面和扶手的裂痕。 最后,他走到那张椅面开裂的椅子前,对那个年轻人做了个手势。年轻人会意,上前一步,双手极其沉稳地抓住椅子的两个前腿,腰部发力,竟将沉重的椅子稳稳地抬离了地面几公分! 三爷蹲下身,凑近椅面下方的榫卯结构处,用强光手电照射进去,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内部接口和木质的原始状态。 终于,三爷彻底站起身,将放大镜和手电递还给年轻人。 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古井般的眼睛里,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像是深潭投入了一颗石子,漾起一圈圈惊叹、惋惜与了然的涟漪。 “可惜了!” 三爷开口,声音不高:“保存不善,开裂、污损、还有这层劣漆……糟蹋东西。” 陈明遇倒非常淡然,故意贬低货物的价值,趁机压价而已。 三爷的目光再次落回椅子,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那靠背板上显现出奇绝纹理的位置,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的伤痕:“不过……东西是真的。明朝中期的款儿。这料子……海南黄花梨。油梨老料,野生的。” “黄花梨?” 李思维失声叫了出来,眼珠子瞪得溜圆,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海南黄花梨?明朝?这几个词像惊雷一样在她脑子里炸开。 她对古董了解不多,但也知道木中黄金海南黄花梨是何等天价!尤其还是明朝的老料!“三……三爷……您确定?” 李思维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三爷淡淡地瞥了李思维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在质疑我的眼睛?他没有回答李思维的问题,而是直接问:“明朝的老物价,在京城这片地,可保存不了这么完好!哪儿来的?花了多少?” 陈明遇大脑迅速急转,他听说过,胡杨一千年不朽,这并不是胡杨的木质多好,而是新疆的气候干燥,把胡杨扔在江南湿润的空气中,保存不善的话,几十年一样腐朽。 “如果是别人问,那就是祖传的!” 陈明遇淡淡的笑了:“三爷问,我就实话实说,在乌鲁木齐,当酸枣旧家具买的,十二个,总共五万,运费六千三!” “乌鲁木齐?” 三爷这次直接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别的什么。他沉默了几秒钟,目光再次落在那两把历经沧桑的椅子上,像是在与它们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只有远处缝纫车间的机器声隐隐传来。 终于,三爷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陈明遇,那眼神深邃得让人心头发紧:“东西,我要了,开个价吧。” 陈明遇虽然对古董行了解不多,可古董这一行价格属于千金难买我乐意,他淡淡地笑道:“三爷,我不懂这个……三爷您来的时候,我从网上查了一下!” 三爷他微微侧过头,对旁边那个精悍的年轻人示意了一下。 年轻人立刻从那个考究的皮包内侧,取出一本支票簿和一支金笔,双手递到三爷面前。 三爷接过,拔开笔帽,他没有任何犹豫,笔尖落在支票上,刷刷刷地写下几行字,动作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写罢,他将支票轻轻撕下,用两根手指夹着,递到陈明遇面前。 “八千万。现金支票,见票即兑。” “八……八千万?” 陈明遇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张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纸片时,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他想过黄花梨值钱,却没有想到这么值钱,早知道这十二张椅子可以卖八千万,他何必把古董字画卖掉? 黄花梨在明朝虽然值钱,却也没有黄金值钱。 三爷看着陈明遇仅仅一瞬间的激动,马上恢复了平静,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烟盒,磕出一支细长的雪茄。 旁边的年轻人立刻掏出喷枪式打火机,“嗤”的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 三爷凑近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 三爷笑道:“小子,运道不错。这椅子跟过的人,命都硬。好自为之!” 命硬吗? 陈明遇并不觉得,这一套椅子的前一任主人是睢阳卫指挥佥事孙德海,他被一炮轰死了。 年轻人拿起电话,一辆大货车开始驶向厂内。 直到交易完成,十二张椅子被秦三爷的人拉走,陈明遇依旧没有动弹,他想到一种生意,不违法,也可以做,那就是家具。 睢阳卢场百户所,有陈明遇的工器加工厂,里面有两千五六百名熟练的工匠,特别是现在他的空间比以前更大,像家具完全有能力运过来。 “钱烫手?” 陈明遇猛地抬头看向李思维:“不烫手!” “你打算怎么办?” 李思维以为陈明遇真如他所说的那样,花了五万块,捡了一个大漏。 八千万,足以让无数人疯狂,也足以摧毁无数东西。 “思维!” “陈总!” 陈明遇的大脑开始飞快运转:“注册成立一家家居公司,以大明风华服饰为公司名称,公司注册资金一百万元!” 李思维点点头道:“好!” “雨晴!” “陈总!” “这里属开开发区,最近制造业不太景气,应该有经营不善,准备出售的工厂,你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咱们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需要换一个大厂房子,这里的环境太差了!” “好的!” 八千万的支票,没有在陈明遇口袋里停留超过二十四小时。它在银行VIP室经理近乎谄媚的恭敬和屏息凝神中完成了兑付,化作一串冰冷的、触目惊心的数字,沉甸甸地躺进了一个全新的账户。 这笔钱的第一笔支出,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 陈明遇采购了一百台大功率车载对讲机(不给广告费,不说品牌了),这种五十瓦的对讲机,在市区可以达十至十五公里,在空旷地带,能够保持二十至二十五公里的通信距离。 对于眼下的睢阳军来说,已经足够使用了,二十五公里的通讯范围,恐怕需要数万大军,才能需要的通讯范围。 眼下睢阳军拥有五十瓦对讲机,足够使用了,别看对讲机简单,可问题是,想在大明使用对讲机,指挥军队,还需要培训传令兵。 大明可没有普通话,陈明遇与归德府人交流没有障碍,但与陕西籍的人交流,是有一定问题的,他必须培养传令兵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有这些对讲机的保养维护,以及充电。 陈明遇的马车,虽然自带六十度电,可问题,这些电是陈明遇最后的保命本钱,他必须还要往大明搞一台发电机,太阳能电池板。 就在陈明遇忙着为大明操心的时候,八千万的巨浪才刚刚开始翻涌。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在特定的圈层里蔓延发酵,陈明遇的手机彻底成了热线,曾经对他爱答不理的布料供应商,电话里热情得能滴出蜜来,拍着胸脯保证优先供应、价格最优。 几家风投机构的负责人亲自登门拜访,名片烫金,笑容可掬,描绘着“大明风华”上市后的宏伟蓝图,仿佛那八千万只是启动资金的小小零头;更有一些久不联系、甚至从未谋面的朋友、亲戚突然冒出来,嘘寒问暖,攀亲叙旧,话里话外离不开支持、合作和一点小忙。 就连许久没有联系的前女友谢春晓来到陈明遇面前:“明遇,我们谈谈吧!” ”大姐,咱们分手了,还谈什么?“ 第135章我怕雨棠误会 “明遇!” 谢春晓快步迎上去,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喜和羞怯:“这么巧?我正好在附近办事……” 她目光扫过陈明遇身后,看着林雨晴,心中默默做出了对比,胸大费布料,屁股翘不够骚、腿长…… 陈明遇并没有当场没拆穿谢春晓这拙劣的谎言,只是淡淡地道:“上去谈。” 陈明遇太了解谢春晓了,这是一个戏精,说哭就哭,什么影后视后,跟她比演技差多了。如果谢春晓在这里飚戏,到时候难看的还是他。陈明遇的语气中,疏离得像在招呼一个初次见面的客户。 谢春晓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展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此时的陈明遇,正在准备进入新落成的大明风华产业园区门口,这里曾是涿州一家大型印刷公司,占地面积超过二十万平方米,拥有一万两千平方米的标准纸库。 非常可惜,两年前这家公司倒闭,然后被一家更大的广告公司收购,只剩下一些固定资产,最优质的资产,就是这一座厂房。然而雪上加霜的是,一场洪水,让这座京城小城,大量企业搬迁…… 陈明遇看中了这家初具规模的产业园区,就直接以两千万价格买了下来,事实上,两千万购买的二十多万平方的产业园区,还包括成套的配电、水利以及消防设施,简直就是打骨折出售了。 当然,大明风华产业园,可以给当地解决部分人员就业问题,得到的市政府部门的大力扶持,不仅享受三年免税,五年半税的待遇,还拥有全方位的支持。 陈明遇的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别看产业规模不大,但是在网络上名气非常大,而且是网络上最有良心的企业,有这两套光环加持,一切都变得非常顺利。 现代化厂区门口,钢结构厂房在深秋灰白的天幕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穿着大明风华LOGO工装的职工,在整齐的道路上穿梭不息。 远处,林雨晴穿着利落的工装外套,站在空旷的场地中央,仰头对着对讲机指挥,寒风吹起她束在脑后的马尾,身形挺拔得像一杆标枪。 走进宽敞明亮、铺着厚地毯的电梯,她忍不住透过光可鉴人的厢壁打量陈明遇。 半多年不见,陈明遇瘦了很多,他脸上的轮廓更显硬朗。曾经那个穿着廉价西装、眼神里带着点青涩和局促的男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内敛、甚至带着点迫人压力的气场。 尤其是他身上那件看似简单、剪裁却极为考究的深灰色大衣,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身份已今非昔比。 谢春晓的心跳得更快了,混杂着兴奋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电梯直达顶楼。厚重的实木大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那间极尽简约却处处透着奢华的巨大办公室。 最抓人眼球的,是那张宽大厚重、泛着温润光泽的黄花梨办公桌。 谢春晓不懂木头,但也能感受到那桌子散发出的沉甸甸的贵气和岁月感。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桌面上,纹理如行云流水,美得惊心动魄。 陈明遇径直走到桌后坐下,没有招呼谢春晓。 谢春晓也不介意,她像巡视自己领地般,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手指带着刻意的流连,拂过冰凉的意大利真皮沙发扶手,最终停留在那张巨大的黄花梨桌面上。 指尖划过光滑如镜、纹理深邃的桌面,感受着那温润如玉却内蕴力量的质感,她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真漂亮……” 谢春晓由衷地赞叹,眼神迷离,仿佛透过这张桌子,看到了金光闪闪的未来。她抬起头,看向桌后的陈明遇,精心练习过的表情再次浮现,混合着浓烈的悔恨、深情的眷恋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脆弱。 “明遇!” 谢春晓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哭腔:“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这半年多,我过得一点也不好。那个……他根本不懂我……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以前对我的好!” 谢春晓可以放弃一万二的工薪外企高薪,拿五千五低工资,可问题是,她实在放弃不了,可以成为亿万富豪夫人的机会。 谢春晓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撑在冰冷的黄花梨桌沿上,身体微微前倾,试图拉近距离,营造一种亲密的压迫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这一次……我一定好好珍惜你!我们……我们马上结婚!我给你生儿育女……” 谢春晓说着,甚至激动地去抓陈明遇放在桌面上的手。 陈明遇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自己的瞬间,猛地抽回了手,动作快得像被烙铁烫到。 陈明遇没再看她。他身体微微后仰,靠进宽大的椅背里,伸手拉开了黄花梨办公桌最上面的一个抽屉。 动作不疾不徐。 抽屉里,没有文件,没有杂物。 只有一张纸。 一张被小心地、平整地放在抽屉正中央的支票副本复印件。 即使隔着距离,谢春晓也能清晰地看到上面那一长串令人眩晕的零。 八千万!那个只存在于传说和幻想中的天文数字,此刻就静静地躺在那冰冷的抽屉里,躺在那张散发着金钱腐朽香气的纸上! 陈明遇的目光落在那张复印件上,声音低沉平缓,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谢春晓的耳膜上,也敲打在这间豪华办公室冰冷的空气里:“这钱……买过命……买过良心……” 陈明遇脑袋中浮现了,李顺绝望的眼神,郑爱华枯槁的脸…… “也买过……买过钢铁和旧衣,唯独……” 陈明遇加重了语气:“却唯独买不回喂了狗的年华。” 谢春晓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精心描画的妆容再也掩盖不住她瞬间褪尽血色的脸。 她像被当众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对方冰冷的目光和那八千万的嘲讽之下。羞耻、难堪、被彻底看穿的狼狈,还有巨大的失落和愤怒,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想要辩解,想要咒骂,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慌乱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包,想掏出小镜子看看自己是否还保持着体面,想补一补口红来掩饰内心的崩塌。 就在这时,陈明遇的手机铃声响起。 陈明遇没有回避谢春晓:“喂……猴子!” “明遇,油你还要吗?” 陈明遇微微一愣:“汽油?” “没错!” 陈明遇毫不迟疑地道:“有多少?” “五百吨!” 夏文杰道:“价格比上一次便宜一点,每吨四千八,要现金……总计是两百四十万!” “要!” 谢春晓现在终于明白了她与陈明遇的真正差距,在她还为了一杯奶茶十八块还是十六块纠结的时候, 人家陈明遇两百四十万元的东西,说买就买。 陈明遇道:“给我装在二百升的汽油桶里,运到仓库吧,货到付款!” “大哥,你玩我呢,五百吨,全用汽油桶,那需要多少钱!” “汽油桶算我的!” “敞亮!” 陈明遇接着说道:“上次我听说,你岳父家是养猪的?” “没错,最近赔惨了!我那个小舅子,就是一个坑货,非要信什么专家的话,说什么去年猪肉便宜,今年肯定涨价,他用房子抵押,贷款六十万,养了两千多头猪,现在生猪价不到六块,养一头猪净亏一百多……” 陈明遇想到他马上要大婚,更需要宴请全军七千多名将士,还有数万名军户,想要在明朝归德府购买几千头猪,非常困难,整个归德府,也买不到两千头猪。 毕竟大明可不是现代,大明的粮食少,又大都集中在地主手里,普通百姓没有隔夜粮,哪里有粮食喂猪? “那些猪多少斤了?” “大的三百多,小的两百多!” “七块,如果能卖,这些猪我要了!” 陈明遇的空间有三十多个立方米,每次可以运输二三十吨猪肉不成问题。 “哥,您是我亲哥……不亲爹!” “行了!” 陈明遇道:“我还有事,普五买到了吗?一起运到仓库!” 陈明遇挂断电话,看着谢春晓还在办公室里,她居然松开了衣领的扣子…… 陈明遇的目光掠过谢春晓僵住的脸,他抬手,按下了大班台上那个精致的通话键。 “保安。” 陈明遇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办公室,平静无波,清晰地回荡在楼层里,也像最后的宣判,砸在谢春晓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送客。” 谢春晓也了解陈明遇,陈明遇最烦的就是死缠烂打,她收拾一下衣服:“明遇,最后一个问题……” “爱过!” 陈明遇掏出手机,调出一张古装美女的照片,这正是归德府汤家大小姐汤雨棠,这还是陈明遇悄悄偷拍的:“你的微信,我删除了,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我怕雨棠误会!” “雨棠?” 陈明遇点点头,认真地道:“雨棠是我未婚妻,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第136章陈明遇的真正用意 “雨棠是不是很有钱?” 谢春晓突然问道。 “不是很有钱!” 陈明遇微微一愣,淡淡地笑道:“她是非常有钱,身家马马虎虎几十个亿吧!” 陈明遇倒是没有吹牛逼,汤雨棠家族有一家钱庄,钱庄不是银行,光钱庄就有七八十万两银子,算是店铺、商号以及乱七八糟的资产,至少有二三百万两银子。按照明朝一两银子约合现代六百至八百元的购买力,汤家的财富确实有几十亿。 谢春晓突然明白过来,陈明遇为什么突然有钱了,他这是抱上大腿了,想到这里,谢春晓心中反而好受一些。 别看陈明遇现在身价过亿,可问题是,这些钱,其实不是他的,他只是一个管理这些资产的白手套而已。 谢春晓对自己非常有自信,如果自己想嫁一个有钱人,在别的地方,或者不容易,可问题是,她现在是一个有编制的人,想要嫁一个有钱人,凭借她的姿色应该不难。 陈明遇并不知道在谢春晓眼中,他成了吃软饭的软饭男,当然,就算陈明遇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眼下陈明遇在现代,已经拥有初级规模的产业,首先是大明风华影视公司那边,新电影并没有走院线渠道,而是走的网络大电影方式,这部名为《儒商)的网络大电影,正如陈明遇预料的一样,由于没有大牌流量明星,也没有大牌导演,并没有取得开门红,投资一千三百余万元,净亏两百八十万。 不过,李思维确实拥有商业头脑,依靠儒商的带货流量,反而更促进了大明风华服饰公司的销量,基本上可以持平,不亏就是赚了,免费学习。 陈明遇最赚钱的产业,还是大明风化华服饰有限公司,总经理林雨晴能力不俗,现在大明风华已经不单纯的依靠旧衣改造,也制造全新的汉服,而且以大明制式为主,受网络吹捧,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盈利虽然不多,却维持着良好的现金流。 最新成立的大明风华家居正在筹备,陈明遇准备搞时空贸易,以大明优秀的工匠,采取最传统的制作工艺,以大明低廉的人工成本,准备进军家居市场。 有了钱,有了政府部门背书,陈明遇与张店村(油料仓库)合作,成立一家绿色农庄生产基地,承包张店村的五百亩地,雇佣张店村村民经营这个绿色农庄,当然,这也是一个噱头,陈明遇准备把明朝种植的纯绿色天然麦子和水稻、蔬菜放在现代销售。 这一摊子事就交给了陈明遇的好兄弟猴子(夏文杰)……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在明朝成婚,陈明遇成婚,其实也是为了稳定人心,明朝与后世不同,他创立的睢阳军,只效忠他个人,现在陈明遇没有孩子,也无法让众人安心,只要陈明遇成亲,将来有了血脉,睢阳军的将士才能安心地跟着他。 回到明朝几次,每次回到马牧百户所的宅子,陈明遇看着空无一人的宅子,感觉奇怪:“石头,石头……” “大帅!” 陈明遇问道:“王微呢?” “如夫人去了新家那边布置……” “新家?” 陈明遇并不知道的是,叶延桂虽然婉拒了与陈明遇结亲,但是却将一座位于睢州城西的三进大宅,送给了陈明遇作新房。 这座宅子是一座标准三进四合院,共有一百零二间房间。 一进院有五间南房,东西厢房各两间,二进院为五间北房,东西厢房各五间,三进院有二层小楼,采取明五暗七布局,还有标准的地下银库。放在睢州,这里也算是豪宅。 虽然比不上袁府大院以及叶家大院,这可是当年叶延桂考上进士,举全族之力,为他修建的府邸,只是叶延桂考上进士后,在京城为官,先后担任户部山东司郎中,随后外派山西右参议,一直没有回到睢州老家。 叶家送这座宅子送给陈明遇,也是为了与陈明遇搞好关系,袁可立深知这其实是一桩交易,就替陈明遇做主了,毕竟,陈明遇在马牧百户所里的百户宅,虽然不错,可问题是,毕竟这座宅子在马牧,并不是在城里。 陈明遇坐着车来到新家的时候,发现这座宅子上,已经换上了新的匾额,上面悬挂“陈总府第”四个鎏金大字。 所有门窗都刷上了新漆,挂上了红色的绸缎,大红的灯笼一串串高悬,映得崭新的门楣一片喜气。 陈明遇望着王微道:“微儿,这个新家是怎么回事?” 陈明遇还有着陈明明自己的骄傲,他可以娶汤雨棠为妻,也可以吃软饭,但是却不能住在汤雨棠的房子里,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王微正准备解释,门外传来袁可立的声音:“这宅子是老朽送的,你有意见??” “没……没有!” 陈明遇对袁可立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对陈明遇有知遇之恩,最主要的,袁可立袁尚书,对社稷有功,对国家有功,他可是在明末万马齐喑的时代,少数几颗耀眼的星辰之一。 袁可立阴沉着脸:“陈明遇!” 陈明遇对身边人摆摆手:“都先去忙。” 待众人散开些,他才整了整衣袖,不卑不亢地朝袁可立拱手:“袁公,何事动怒?可是这筹备有何不妥?” “不妥?” 袁可立恨铁不成钢地道:“岂止是不妥!简直是荒谬绝伦,不知所谓!你要宴请睢阳军全体将士!还要睢阳卫所有军户,只要愿意,皆可来吃席?陈明遇!你可知睢阳卫在册军户连同家眷有多少丁口?数万之众!数万张嘴啊!” 袁可立顿了一顿道:“现在正是非常之时,你如此大张旗鼓,让天下人如何看?更何况,归德府,是中原富庶之地不假!可就算把归德府所有能喘气的猪、羊、鸡、鸭,连同河里的鱼虾都搜刮干净,刮地三尺!也填不满你这几万人的席面!更遑论肉食!你告诉我,肉从何来?难道你要用这些萝卜白菜豆腐,去兑现你让睢阳军民吃一顿肉的狂言?还是说,你陈大帅能凭空变出肉来?” 陈明遇想要大办婚礼,其实也有他自己的用意,并不是为了解决好兄弟岳父的困难,而是为了重拾军户们的信心。 睢阳军虽然现在有了一定比例的陕西籍将士,可事实上,睢阳军的主体,仍旧是睢阳卫的军户,在大明好男儿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穷军户,臭丘八,已经形成了人们心中的成见。 正如《哪吒》里的一句台词:“人们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没错,大明,人们已经对军户形成了成见,不仅是百姓歧视军户,就连军户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陈明遇不仅仅想打造一支大明最精锐的军队,他虽然可以给将士们提供精良的武器,可问题是,操作武器还是人,人才是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陈明遇想用自己的方式,树立起一个榜样,大明的好男儿也可以当兵。 “袁公,我问过许多人。他们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 陈明遇的声音非常平静:“有的说,是十五年前卫所犒赏,分得指甲盖大一块肥膘。有的说,记不清了,好像还是孩子时……更多的人,只是茫然摇头。肉?那是什么滋味?早已忘了。” “袁公,睢阳卫这八万余军户,他们祖上都是为大明流过血的,可现如今,他们活的不如一个乞丐,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守的是睢州城,卫的是身后的乡土!可他们自己呢?他们的日子,比那城墙根的石头还要硬冷!比那锅里的清水粥还要寡淡!” 陈明遇苦笑道:“一场婚礼,什么排场是虚的,袁公。我要的,是借着这场虚名,把实实在在的油荤,送进他们嘴里!让他们干瘪的肚肠知道,这世上除了草根树皮稀粥,还有一种滋味,叫肉!让他们麻木的舌头记得,活着的滋味,不该只是苦!大明的军人,应该是狼,是虎,是要吃肉的……” 袁可立被这番话钉在了原地。 他胸中的怒涛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之墙,激荡着,却无法再向前奔涌。 他看着陈明遇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固执的悲悯与决心,又想起方才那句奢靡浪费的斥责,竟一时噎在喉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袁可立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你……你心意老朽明白。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肉呢?陈明遇,空有壮志豪情,无米下锅,如何能成席?你纵有金山银海,此刻又能向何处买来这如山如海的肉食?” “袁公勿忧。肉食与酒水,明遇自有筹措之道,断不会让这数万军民空盼一场。” 陈明遇他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袁可立死死地盯着陈明遇的眼睛,试图从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心虚或闪烁。然而没有。 只有一片沉静的自信。 这反而让袁可立心头那股荒谬感和疑虑更加深重,他实在想不通,在这兵荒马乱、物资匮乏的年月,在归德府已被榨干的前提下,陈明遇还能变出什么戏法? 难不成真能让天降肉雨? 不过,转念一想,袁可立终于明白了陈明遇的底气。 陈明遇有一条他不知道的渠道,可以获得百联精钢,作为归德府人,他非常归德府并没有铁矿(事实上归德府有铁矿,只是数量不多,而且开采难度极大!)。 袁可立淡淡地道:“老朽倒要看看,你这自有筹措之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137章大婚圣旨到 崇祯八年庚辰壬申宜嫁娶……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马牧百户所东部的码头仓库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呼:“快来人啊……” “肃静!” 这名巡视的更夫,目瞪口呆的望着一座突兀的出现在仓库里的肉山,这是陈明遇忙活了半夜,从后世搬过来的猪肉,两千余头猪,五十多万斤肉。 在明朝,一个拥有二百八十多万人口的府(明朝的归德府,实际管辖面积比现在的商丘略大),却难以买到十万斤肉,可问题是,在后世,一个私人小型养猪场(行业标准,年出栏低于三千头猪的养猪场,都是小型。)却可以轻松拿出五十多万斤猪肉,这还是不一年的产出量。 这就是工业社会与农业社会的差距。 “搬肉!” 陈国栋大手一挥,指着身后的一千多名睢阳军将士,下达命令。 五十多万斤猪肉,放在明朝睢州,人均可以拥有一斤多肉。陈明遇不仅仅是带来了这些肉,还有大量的蔬菜和十吨酒。 天色未亮,马牧百户所,忙碌得如同战场。临时搭起的巨大芦棚下,一百多口铁锅灶火正旺,柴火噼啪作响,火光映着厨夫们汗津津的脸。 剁肉声、切菜声、锅铲碰撞声、吆喝指挥声,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噪音,浓郁的食物香气,油脂、酱料、蒸腾的谷物蒸汽,混合着柴火的烟火气,霸道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数百个壮硕的厨子,赤着膊,露出精壮的筋肉,正奋力挥动巨大的锅铲,翻炒着大铁锅里小山般的菜肴,腾腾的热气模糊了他们的身影。 锅里翻滚着的是大块大块的萝卜、白菜、豆腐、粉条,当然,还有肉,大量的肉! 睢州,大红灯笼在陈明遇新家高耸的门楼两侧垂落,洇开两团朦胧而喧闹的暖光。喧天的锣鼓与唢呐声浪此起彼伏,几乎要将整条街巷抬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气息,那是鞭炮燃尽后留下的灼热余韵,混杂着酒肉蒸腾的浓腻香气,以及宾客身上各色脂粉、汗味交织的浑浊暖流。 人影在晃动的光影里穿梭、揖让、哄笑,构成一幅流动不息的、属于财富与联姻的浮世绘。 最开心的人,其实并不是马上要当新郎官的陈明遇,而是睢阳军的将士们,以及睢阳卫的军户们,国人讲究一个传承,也叫父死子继。一个无儿无女的人,本事再大,也难以让追随他的部下们安心。 无比的巧合的是,张献忠也好,李自成也罢,他们俩是草头王,都没有亲生儿子,如果李自成真的儿子,或许说,李自成培养的继承人李双喜没有在山海关之战中阵亡,说不定大顺军也不会马上四分五裂。 睢阳军将士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陈明遇没有成亲,也没有孩子,他们跟着陈明遇,好不容易吃上饱饭,像陈明遇这样的老板,可不好找,全天下只有一份。 现在好了,陈明遇终于要成家了,要在归德府扎下根了,他们也放心了…… 陈家不倒,他们就能吃饱,这是军户们和睢阳军将于最朴素的想法,虽然陈明遇三令五申,军户们也好,睢阳军将士也罢,任何人不得送礼。 作为陈明遇麾下的几员将领,特别是高杰,最为热心,他不仅送了礼,还是一份厚礼,早在陈明遇确定婚期,高杰就让心腹,他的外甥李本深,带着十几名心腹,前往豫西。 高杰是流寇出身,流寇没有根据底,可是身上的财物也无法随身携带,高杰和大多数流寇将领一样,抢一路就埋一路。 高杰这货给陈明遇送了三樽金佛,两个小金佛四十多公分大小,以黄铜为胎,金箔覆盖,最大的金佛,居然高达六尺,几乎与真人大小。 陈明遇虽然说着不收礼,可是高杰送的这不是礼,这他娘的是宝贵的文物,现在陈明遇虽然对文物了解不多,却根据后世的资料,发现这三尊金佛,居然是辽代的文物,陈明遇自然而然收了。 高杰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陈国栋、方思明看着高杰送了礼,他们也只能认为陈明遇不收普通将士的礼,高杰与陈国栋、方思明送了礼以后,王铁柱、赵德胜、就连牛金星也送了礼,这一下,一发不可收拾了。 高级将领(睢阳军内部)都送了,那百总呢?哨长呢?他们也是军官,赵延宗带着几十个账房,根本就忙不过来…… 不仅仅是睢阳军的军官们,还有像刘焕、叶慎行这样的睢阳卫军官,归德卫指挥使刘聚、归德卫的两个同知,归德卫指挥佥事甘延寿,就连右千户董千里,正前千户袁融等也纷纷送上贺仪。 归德府四大望族八大户,就连被陈明遇坑得连内裤都不剩的侯方夏,也捏着鼻子送了一千六百两银子的贺仪,归德府知府高宏图送了一幅字画,其他官员也有一个算一个。 八家都送礼了,七大户也不敢不送,七大户送了以后,归德府的地主们也纷纷送礼…… 有的人送银子,有的送礼加银子,也有字画,古董,还有送鸡蛋、母鸡…… 总之陈府现在各种礼物已经堆成了山…… 吉日已至。睢州城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沸腾的染缸。 从四更天起,通往陈府以及城内各处临时设席点的街道,便被人流彻底淹没。 破旧的军袄与褴褛的百姓衣衫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灰黄而涌动的海洋。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久违的、近乎贪婪的期盼。 空气中不再是往日沉沉的死气,而是被一种饥饿的兴奋、孩童的尖叫、以及无数双破旧鞋子踏过石板路的嘈杂声浪所充斥。 陈府门前更是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兵丁嗓子都喊哑了。 袁可立站在后院二楼的回廊下,府内数百张方桌早已摆开,一眼望不到头。 桌上碗筷齐备,后厨方向传来的炒菜声、蒸腾的热气和越来越浓郁的混合香气,这气息是如此浓烈,如此具有侵略性!它钻入鼻腔,直冲脑髓! “肉……是肉!” 袁可立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发出不敢置信的惊呼! 袁可立僵立在回廊下,如同泥塑木雕。他一生宦海沉浮,历经无数风浪,自认早已古井无波。 然而此刻,眼前这如山堆积的肉,那霸道得令人窒息的肉香,构成了一幅他从未想象、也根本无法理解的图景。 这已经超出了奢靡的范畴,这是一种近乎神迹般的物资调度能力! 一种以纯粹财富铸就的、令人胆寒的威权展示! 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身旁冰冷的廊柱,才能勉强站稳。 开席的锣声终于敲响! 数不清的粗瓷海碗被端上桌面。 碗里,是堆得冒尖的、油光红亮、颤巍巍的厚片肥肉!那浓郁的、实实在在的肉香,瞬间点燃了所有的疯狂! 方才的寂静被彻底撕碎,吞咽口水的声音汇成一片巨大的咕噜声。筷子如同暴雨般落下,戳向碗中的肉片。 没有人说话,整个席间只剩下牙齿撕咬筋肉、油脂在口中迸裂、以及喉咙间发出的满足到近乎痛苦的吞咽声!一片狼吞虎咽的狂潮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刀疤纵横的老兵,颤抖着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好不容易才夹起一片足有巴掌厚的肥肉。那半透明的肥膘、紧实的瘦肉纹理,以及扑面而来的、混合着咸香与油脂的气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最牢固的那把锁。 肉片凑到干瘪的唇边,那霸道浓郁的香气毫无阻隔地钻入鼻腔,直冲天灵盖。 “嗬……”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老兵的喉咙深处挤出。浑浊的老泪瞬间决堤,顺着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汹涌而下,砸在油亮的肉片上,也砸在他那身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破旧军袄上。 “十年……整整十年了啊……这味儿……这肉味儿!”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了狼吞虎咽,他们看着碗里的肉,又看看身边痛哭的老兵,看着周围一张张同样泪流满面、或默默哽咽的脸。 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悲怆和同样巨大的慰藉,在浓烈的肉香中弥漫、发酵。许多人再也忍不住,放下碗筷,掩面而泣。 整个宴席的喧嚣,竟在这一刻,被一片压抑而震撼的哭声所取代。 袁可立站在回廊的阴影里,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这如山如海的肉……究竟从何而来?山东?河南?如此巨量,纵有金山,仓促之间,又岂能购得?” 恭贺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如同钱塘潮水,拍打在陈明遇挺括的新郎吉服上。 他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意,那是一种被无数社交场合打磨出来的、温润而疏离的弧度。 “嗡……呜……”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是雷声,而是无数低沉的号角在同时吹响! 雄浑、苍凉、带着一种磅礴的力量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紧接着,是整齐得如同地震般的脚步声!沉重!密集!由远及近!大地似乎都在随之微微颤抖! “怎么回事?” “哪来的大军?” “是敌袭?” 席间的军民瞬间骚动起来,恐慌像瘟疫般蔓延。 袁可立脸色剧变,猛地按住腰间并不存在的佩剑位置,厉声喝道:“肃静!来人!速去查看!” 然而,骚动和恐慌并未持续太久。 陈府深处,一个清朗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瞬间盖过了不安的低语:“诸位父老!诸位袍泽!稍安勿躁!”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投向声音来源。 只见陈明遇不知何时已登上了府内最高的一座观礼台。他一身大红吉服,在阳光下耀眼夺目,脸上带着从容镇定的笑容:“非是敌袭!乃是我陈明遇,睢阳军的将士们到了!” 睢阳军将士,除了正在执勤的三百余名将士以外,余下三千多名正兵,三千多名预备兵,他们身穿整洁的军服,不着甲胄,未带刀枪,他们赤手空拳,前来给他们的大帅贺喜。 陈明遇的三进大宅,也安排不下全部将士,只能在街道上,摆下千桌宴席。 陈明遇也算是给足了汤雨棠面前,六千余名将士,随他一起迎亲,在陈明遇第一次骑上战马,由张石头亲自牵着。 他身后,那是六千余名睢阳卫将士,众将士同时抬腿,同时落脚,场面异常震撼。 汤府哪里会想到这个场面? 六千余将士迎亲,成为归德府第一奇观。 随着迎亲归来,就是拜天地,陈明遇没有高堂,高堂以袁可立充任。 “吉时到,一拜天地!” 陈明遇与汤雨棠同时跪下磕头。 “二拜高堂” 陈明遇与汤雨棠同时拜向袁可立。 “夫妻对拜,礼成!” “送入洞房。” 喧嚣被暂时关在了厚重的雕花木门外。 洞房内,红烛高烧,流苏垂幔,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梦境般的嫣红。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暖香,那是安息香混合着新漆木器的气味。 汤雨棠端坐于铺着百子千孙被的拔步床边,繁复华贵的凤冠霞帔压得她颈项微酸,垂落的赤金流苏遮挡了大半视线,只余下眼前一小块猩红的地毯。 “圣旨到!” 汤雨棠微微一愣:“圣旨?怎么会有圣旨?” 第138章王承恩的厚礼 一队风尘仆仆、却透着一股森然精悍气息的东厂番役,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入大门,迅速在通道两侧雁翅排开,手按腰刀,目光冰冷地扫视全场。 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将仅存的那点喜气冲得荡然无存。 王承恩胯下的骏马喷着粗重的白气,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王承恩勒住马,目光在陈明遇那身红袍上停顿了一瞬,他翻身下马,从怀中极其郑重地取出一个明黄色、用三层锦缎包裹的狭长卷轴。包裹被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那卷用明黄云龙纹绫装裱、两端装饰着玉轴的圣旨! “睢阳卫指挥使、宣武军总兵官陈明遇接旨!” “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府大院内,无论将士还是宾客,呼啦啦跪倒一片! 陈明遇深吸一口气,撩起大红吉服的下摆,他身旁,汤雨棠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姿态端庄地盈盈下拜,厚重的盖头垂落,掩去了一切神情。 王承恩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闻妇德之懿,内助之功,乃家国之幸也。睢阳卫指挥使、宣武军总兵官陈明遇之妻汤氏雨棠,毓质名门,秉性端淑,持家有道,惠及乡梓。当豫省板荡、流氛肆虐之际,深明大义,倾其家资,襄助军需,以纾国难,其心可嘉,其行可表!” 王承恩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跪伏的众人耳中。 高杰等将领,脸上露出愕然之色。 汤氏?倾家资助军需?他们只知道总兵夫人姓汤,是归德巨贾之女,却不知背后竟有如此手笔! 陈明遇的嘴角却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倾家资?襄助军需?这分明是那场冰冷交易中,他被迫吃下的嫁妆!此刻被冠冕堂皇地写进圣旨,成了深明大义的妇德典范! 一股浓烈的讽刺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王承恩的宣读仍在继续,声音愈发高亢:“特颁恩旨,封尔为三品淑人!赐诰命!尔其益懋柔嘉,克襄内政,相夫教子,勉副恩荣!钦哉!” “三品淑人!赐诰命!” 这七个字如同惊雷,在跪伏的人群中炸开! 短暂的死寂后,一片压抑不住的、混杂着震惊与羡慕的抽气声响起! 诰命夫人!这是多少官宦女眷梦寐以求的至高荣耀! 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尤其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竟赐给了一个商贾之女! 皇恩浩荡! 浩荡啊! 王承恩宣读完最后两个字钦哉,缓缓合上圣旨。他枯瘦的手,将那卷沉甸甸、象征着无上恩荣的明黄卷轴,连同另一份用紫檀木匣盛放、盖着吏部大印的正式诰命文书,递向依旧跪在地上的陈明遇。 “陈帅,陈夫人,领旨谢恩吧。” 王承恩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磨砂般的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陈明遇深吸一口气,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那卷圣旨和沉重的诰命文书。 “臣,陈明遇(妾身,汤氏),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齐声谢恩。 此时汤雨棠非常激动,大明可不像后世,在后世,女人可以从军、从政、从商,不仅不会被歧视,还有着女性的优势。可问题是大明,女子从军的仅秦良玉这一个人,一个人商贾女子,想要嫁进书香门第,几乎不可能。 然而,汤雨棠却嫁给了一个武人,偏偏陈明遇还给她挣到了诰命夫人,虽然这个诰命夫人没有实权,只有一份正三品官员的俸禄,可问题是,有了这个诰命。她的政治地位就会提高,现如今的归德府,哪怕是官职最高的知府高宏图,从今以后,也要向她这个三品淑人行礼。 此时,汤雨棠激动得想哭。 站在汤雨棠身后大管事汤福、侍女燕喜也为汤雨棠的远见而高兴,果然是他们的汤家大小姐,看人的眼光真准。 礼毕。 王承恩拱手道:“陈总兵大婚,皇爷理应该理置一份大礼,只是如今国库空虚,皇爷一时半会也拿不出像样的礼物,不过,户部尚书侯恂侯大人为圣上分忧,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陈总兵笑纳!” 陈明遇微微一愣,他现在明白,这是当初他献给王承恩的一鱼三吃的第二吃,以侯方夏私通流寇,献归德府城以讨张献忠欢心,这是一个把柄,这件事情,一旦传出去,就是侯家最大的丑闻,不仅侯家要被抄没,侯恂这个户部也干不成了。 事实上,正如陈明遇判断的那样,王承恩带着侯方夏的亲笔信,派人送给了户部尚书、东林党党魁侯恂,侯恂就看到了侯方夏的亲笔信,信里写着降表、王公公、命在旦夕、侯氏阖族危矣,尤其是最后那句:“若能解睢阳、宣武军需燃眉之急,或有一线生机!” 面对王承恩的勒索,侯恂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可比侯方夏聪明多了,陈明遇虽然只字未提土地的事情,可侯恂却看出了陈明遇真正的目的是要地,要侯家多年以来,侵吞的属于睢阳卫的军田。 王承恩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发黄的纸,这是地契,陈明遇扫了一眼,满脸惊讶:“这是……” “陈总兵不是说过嘛,侯家先后侵占了睢阳卫的三万五千余亩军田,这里是七万亩!” 王承恩淡淡地笑道:“这份贺仪,陈总兵,可还满意?” “王公公……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陈明遇满脸苦笑,现在才是崇祯八年,哪怕到了崇祯十一年,归德府境内的田地,依旧在五两至三十两银子之间,根据田地不同,价值也不同。 归德府最便宜的田地也需要八两银子,侯家的田,几乎清一色都是上好的良田,这七万多亩地,保守估计也是七八十万两银子。问题的关键是,哪怕再有钱,在明朝的时候,可不容易买到田地。 因为在这个时代,卖房子卖地,是败家行为,要被人指指点点,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卖田地。 “陈总兵,圣上也知道睢阳卫军田不多,只怕不足以养活宣武军众将士,这些田产,就作为养兵之用了,陈总兵万莫再要推辞!” 王承恩道:“若是陈总兵能够训练万余精锐大军,还请陈总兵为圣上分忧!” 陈明遇现在明白过来,崇祯要是用一个正三品的诰命夫,以及侯恂的七万余亩良田换陈明遇忠诚,不得不说,崇祯皇帝还真有点天真。 “还请公公入席!” 陈明遇倒没有再推辞,他确实是需要这七万余亩地,如果加上这七万多亩地,他就有将近二十万亩田地,一次性种植十万亩玉米,五万亩土豆,五万亩红薯,足够养活他手底的十五万军民。 陈明遇突然发现,王承恩在入席的时候,下意识地朝着身后那名身穿普通东厂番役服的胖宦官望去,这名宦官发鬓灰白,年龄比王承恩略大一些,他虽然是极力掩饰自己的身份,可问题是,王承恩这个正六品御前太监,却露出小心翼翼巴结讨好的样子,很显然,对方的身份不简单。 现在比王承恩官职高,权柄大的太监太多了,除了二十四监掌印太监以外,御前总管、左右主事、左右副主事数十人,范围太大,陈明遇也不好猜测,对方没有表露身份,陈明遇也装作不知道。 陈明遇先对府里的宾客敬酒,像四大望族、八大家、七大户,以及归德府知府高宏图等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由袁枢负责招待,前来的军户则由刘焕、叶慎行等人负责招待,陈明遇敬了一圈酒,在张石头、张明远等人的陪同下,来到陈府外面的大街上。 陈明遇端起大碗,直接倒了满满一碗酒,望着众将士道:“诸位兄弟,你们跟着我,骈足并肩,浴血奋战,终于有了今天的局面,我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我能给大家的不多,大家辛苦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大家尽情的吃,尽情的喝,我敬大家一碗!” 此时,睢阳军的三千余正兵,三千余辅兵,六千余人,如同弹簧一样,整齐起立,所有人同时举起碗,碗中早已倒满了酒,他们的目光望着陈明遇,高声道:“为大帅贺!” 整齐划一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把所有宾客吓了一跳。 袁可立望着这些精兵,心中甚是欣慰:“睢阳精兵,真不简单!” 跟着王承恩过来的胖太监,近乎痴迷的望着睢阳军将士:“好一支虎狼之师,宣武军精锐,果然名不虚传!” 此人正是司礼监太监、提督京营曹化淳。 曹化淳自从崇祯五年就升任司礼监提督,也是崇祯皇帝的心腹,他与王承恩一样,是崇祯担任信王的时候,陪伴他左右。 曹化淳看着眼前睢阳军将于,眼睛再也挪不开了。 在大厅的时候,宾客倒没有劝陈明遇喝酒,毕竟,陈阎王这个绰号太吓人了。但是在睢阳军将于面前,他的麾下将士们,向陈明遇发起进攻。 “大帅,我干了,您随意!” 陈明遇也是来者不拒,逢敬必干,他的心情好,一杯接着一杯,不知道多久,他就断片了…… 其实陈明遇是故意的,他自然知道接下来就要洞房了,可问题是,陈明遇不太习惯与一个陌生的女人发生关系。 他只见过汤雨棠一面而已,陈明遇终于如愿以偿,被人抬着进入洞房。 洞房内,陈明遇躺在床上,鼾声如雷,一直静默垂首的汤雨棠,忽然动了。 她没有理会身旁丫鬟的搀扶,自己缓缓地、稳稳地站直了身体。然后,一只玉手,轻轻掀开了自己头上那方厚重的、销金嵌宝的大红盖头。 动作从容,不疾不徐。 盖头滑落,露出一张足以令人屏息的容颜。 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唇若点樱。 烛光下,凤冠上的珠翠流苏轻轻摇曳,映着她那双清泠如寒潭、却又深邃如星空的眸子。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新嫁娘的羞赧或激动,只有一片近乎冰雪般的平静和一种洞悉世情的了然。 然后,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案上,那卷明黄的圣旨和沉重的紫檀诰命文书上。 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不可察的笑意,如同初春冰面下悄然游过的一尾鱼,在她那完美无瑕的唇角,极其短暂地漾开。 那笑意里,没有半分受宠若惊的惶恐,反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满意,一种付出终获回报的冷静评估。 她伸出纤纤玉指,拿起那份沉甸甸的、盖着吏部鲜红大印的紫檀木诰命文书。 陈明遇在睡梦中,转了一个身,搂住了汤雨棠的腰肢。 “大小姐,没喝合……” 汤雨棠回首,盯着燕娘道:“退下吧!” “这不合规矩!” 汤雨棠淡淡地道:“燕娘,以后叫我陈夫人!” 第139章别后悔就行了 洞房的红烛燃尽了最后一滴泪,蜡泪在黄铜烛台上堆叠成冰冷的山峦。 天光未明,初春意透过窗棂纸的缝隙钻进来,将屋内残留的、稀薄的暖意驱散殆尽。 汤雨棠早已起身,陈明遇仍旧还在酣睡,她只穿着素白的中衣,在燕娘的服侍下,开始盘起妇人的发鬓。 菱花铜镜映着一张毫无波澜的脸,眉宇间不见新妇的慵懒或娇羞,只有一夜未眠的淡淡倦色,纤细的手指捻着一支金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妆台上散落的几粒珍珠,发出细微而单调的轻响。 昨夜那场喧嚣的交易,那卷沉重的诰命文书,如同冰冷的契约,压在心头,沉甸甸的。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恭敬。 “夫人,如夫人王微求见。” 一名丫鬟的声音压得极低。 汤雨棠拨弄珍珠的手指一顿。 王微?陈明遇那位以才情闻名、曾游历江南、如今是他帐下得力助手的如夫人? 她略一沉吟,淡淡道:“请她进来。” 门扉轻启。 王微一身半旧的藕荷色袄裙,她低着头,步履轻悄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玉莲瓣茶盏,热气袅袅。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低眉顺眼的丫鬟翠儿,怀里抱着厚厚一摞用蓝布包袱皮仔细包裹的账册。 “妹妹给姐姐请安。” 王微走到汤雨棠身侧,屈膝福礼,声音温婉清柔,姿态放得极低。 论年龄,其实王微比汤雨棠大四岁,可问题是,是不是姐姐,不是按年龄来算的,哪怕汤雨棠是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她只要是陈明遇的正妻,她就要叫姐姐。 姐姐指的不是年龄,而是地位、 汤雨棠看着王微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却难掩憔悴的脸,眼睑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眼神复杂,交织着恭敬、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还有更深沉的如释重负? 汤雨棠没有立刻让她起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惯常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空气有些凝滞。 王微捧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心中暗忖:“这个汤家大小姐,果然不是一般人!” 王微深吸一口气,将托盘举高了些,声音依旧温顺:“姐姐请用茶。” 汤雨棠这才伸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 她没有立刻饮,只是接过,象征性地沾了沾唇,便将茶盏轻轻放在妆台上。目光随即投向王微身后丫鬟抱着的那一大摞账册。 王微会意,立刻示意翠儿上前,自己则亲手解开蓝布包袱皮,露出里面一册册装订整齐、边角磨得发亮的账簿。 她双手捧起最上面一本,恭敬地递到汤雨棠面前:“禀夫人,这是府中各处产业的总册。陈郎……老爷……总兵大人平日忙于军务,无暇顾及庶务,家中一应产业,皆由妾身代为打理。如今姐姐入府主事,理应由姐姐执掌。妾身已将各处管事名册、印信、钥匙,连同近期收支总目,一并整理妥当,请姐姐过目。” 汤雨棠接过那本厚厚的总册,她随手翻开。 王微的声音在一旁适时响起,条理清晰,如同在汇报军情:“归德府城济世堂有四处,分设于归德府城东、西、南三市,以及睢州东城,共掌柜四人,坐堂郎中十七位,学徒伙计计九十二人,上月净利白银一千六百两。” 汤雨棠对于陈明遇济世堂早有耳闻,济世堂虽然不会向贫困百姓赠药,但诊金和汤药费,对贫困百姓,非常友好。陈明遇大婚的事情,归德府足足来了一千多人。 “归德府城天香阁一座,占地三进,兼营客舍,掌柜一人,管事三人,跑堂、杂役计八十七人,上月净利白银十二万七千九百五十两。” 汤雨棠正在喝水,差点被呛道:“多少?” “回禀夫人,十二万七千九百五十两!” 汤雨棠对天香阁太熟悉了,同时,她本人也是天香阁的常客,也是天香阁的贵客,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小小的天香阁居然会如此赚钱。 汤雨棠急忙翻到天香阁的账本,上个月销售额共计十三万三千九百六十两,盈利居然高达十二万七千九百五十两,问题的关键是,她上个月从天香阁购买了价值三万六千余两银子的西洋香露,一个人占了天香阁营业额的将近三分之一。 王微接着汇报道:“马牧所现有工坊十七座,工匠一千八百余人,工人四千百余人,可月产火炮三十八门,火铳一千六百余支,铠甲一千两百副、长枪三千七百余柄,腰刀一千六百余支,产出未向外出售,上个月净亏损折银四万三千七百两。” “木兰所,营造工坊十六座,工匠三百二十人,工役两万两千余人,专司营造砖瓦、除供应睢阳军新造军属宅外,亦承接少量外单。上月盈余……二百两。” 王微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汤雨棠心中激起越来越大的涟漪! 她翻动账册的手指越来越快,原本平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她的心里如同翻涌起惊涛骇浪! 济世堂? 天香阁? 马牧所? 木兰所? 卢场所? 这些名字她当然知道!可问题是,她不知道的是,陈明遇居然……拥有大大小小六七十座工坊。 而且,陈明遇居然还有煤矿…… 王微示意身后的翠儿,又捧上一个描金红漆的木匣。匣盖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大红洒金的礼单。 “还有……昨日大婚,宾客所赠贺仪礼单,也请姐姐一并过目!” 王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宾客名录、礼金数目、贵重物品清单,皆已造册登记。” 汤雨棠手指翻飞,一张张礼单在她眼前掠过:“京城王公公,贺仪归德府良田七万亩,五银六千两,玉如意一对!归德府袁府贺仪良田八百亩,黄金六百两,耕牛六十头……河南巡抚衙门:贺仪白银八百两,玉如意一对……睢阳卫指挥同知叶慎行,白银一千两,苏绣屏风一架……归德府叶家、大同巡抚叶延桂三进大宅一套,白银一千两,良朐十六匹……睢阳卫指挥同知刘焕:白银一千两,良驹十匹……归德府知府高宏图高大人……” …… 礼单上的数字,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汤雨棠的眼球! 动辄数千、上万,甚至数万两白银!这哪里是贺仪?分明是赤裸裸的投献!是地方官员、豪商巨贾对这位新晋宣武军总兵、豫东实际掌控者,最直白的效忠和巴结! 一张张礼单翻过,汤雨棠捏着纸张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猛地合上礼单册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荒谬感! 她需要确认!需要看到最终的数目! 她不再看王微,目光死死盯在手中那本沉甸甸的产业总册上,手指飞快地翻到最后的汇总页! 目光扫过一行行墨字:大婚贺仪总计:白银十八万七千六百两!金器、玉器、珠宝、绸缎、名马、古玩……折价约十五万两,合计四十三万七千六百两! 这还不算王承恩送的七万余亩良田。 汤雨棠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紧接着,她的目光落在旁边那叠礼单上,王微适时递上另一张汇总单: 最后一行,是王微娟秀的字迹,清晰标注:府中现存现银、金锭、珠宝古玩(不计产业本金及商队流动资财),折价约白银一百二十万两。 产业累计六十三万,贺仪四十三万,府库现银一百二十万!三者相加……一个庞大到令人眩晕的数字,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在汤雨棠的脑海深处,二百二十六万七千六百两白银! 这还不算那些无法估价的七万亩良田、兴建的牧场、五万余名战俘,八万七千余军户、匠户、商队本身的价值! 二百二十六万两,白银,还有汤家三十万余两银子的嫁妆,将近六十万石粮食,如果全部折算成这就是三百二十多万两银子。 她倾尽汤家泰半家底,冒着动摇根基的风险,押上自己一生的婚约,换来的嫁妆,在陈明遇这座金山银海面前,算什么东西? 九牛一毛!沧海一粟!可笑!可悲!可恨! “他……陈明遇” 汤雨棠冷冷地道:“他藏得好!藏得真好啊!” “什么藏得很好?” 汤雨棠猛地转过身,她没有嘶吼,没有怒骂。她原本以为,凭借着她们汤家的财富,可以完成她的复仇大业,然而问题是,陈明遇不差钱。 她胸口剧烈起伏,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陈明遇有些不解地望着王微:“你……这是何意?” 陈明遇并不是不相信汤雨棠,而是认真地道:“雨棠,有件事,必须给你说清楚,马牧、木兰、卢场这三个百户所的工坊,是属于睢阳军的公产,非我个人所有,这些账,不能算我的私账,还有这一百二十多万两现银,也是睢阳军将士缴获的,不算是我的私产,不过可以作为银行的启动资金!” 汤雨棠的目光依旧沉静,没有丝毫闪避:“公私分明,理当如此!” “睢阳军的公账,微儿还是你继续负责!” 陈明遇的话,让王微感觉自己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陈明遇这是怕汤雨棠拿捏她,给她一定的空间。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王微明白了陈明遇的用意。 王微缓缓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再次锁定了陈明遇:“可是……家有家规……现在……” 陈明遇望着陈夫人道:“夫人,有问题吗?” 汤雨棠的身体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猛地冲垮了她心中最后那点残存的、关于这场交易的荒谬感与屈辱感:“好……” 陈明遇笑了笑道:“这就对了,公私一定要分明,这些银子都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我花着也不安心,银行的事情,要尽快办好,现在马上就要春耕了,我有一笔高产粮食种子,汤家需要吗?” “高产种子?” 汤雨棠好奇地问道:“有多高产?” “玉米马马虎虎七八百斤!” 陈明遇知道大明并没有化肥,土地也比后世贫瘠,他保守的说道:“红薯和土豆,亩产五六千斤吧!” 汤雨棠虽然是商贾之女,可问题是,商贾也有地,而且汤家的地可不少,足足七千多亩呢:“怎么可能?” “信不信由你!” 陈明遇淡淡地道:“如果需要我就给你准备,不需要就算了!” 汤雨棠道:“我要一千亩地的种子!” 在汤雨棠看来,一千亩地,就算绝收,对于汤家而言,影响不大,又可以给足陈明遇面子。 陈明遇点点头道:“好!” 他没有点破汤雨棠的小算计,活该汤家不发财,等玉米丰收,别后悔就行了。 第140章晚一步汤家就完了 陈明遇大婚之后,第三天,按照习俗回门,回门之后,陈明遇就带着睢阳卫的军户们,投入到了春耕的繁忙工作中。 自从陈明遇成了睢阳卫指挥使,睢阳卫的军户们可以说是过上了痛并快乐的日子,要说痛,那是在陈明遇麾下,军户们别想闲着晒屌,他们每天早上,天刚刚亮,各百户所的军户们,就会被哨声惊醒。 哨声就是命令,他们必须马上起床,简直洗漱,然后列队吃早饭,早餐后,领工具,开始一天的工作。 军户们以为忙活完春耕,他们可以歇歇,事实上,他们想多了,将近二十万亩军田,耕地耕开始播种玉米,播种完玉米,开始栽种红薯,等土豆栽种完毕,他们继续疏通沟渠,直到把睢阳卫联通军田的所有沟渠疏通完,接着修缮道路,完成修缮道路,又开始盖房子…… 睢阳卫的军户们,一直没有机会闲着,他们虽然非常辛苦,却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用挨饿,他们每天都有收入,在管吃的情况下,每个人每天还有五十文钱。 利用这段时间工作,睢阳卫的军户们,多少都有了一定的余粮,也有钱可以购买布匹,给老婆孩子做身新衣服,至少他们不用像从前一样,穿的比乞丐还差。 睢州城南,马牧百户所,沱河河畔畔那片原本荒芜的滩涂地,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施了法术。短短三个多月,一千四百余套簇新的红砖红瓦小院拔地而起,鳞次栉比,如同棋盘般整齐划一。 红砖墙在夏日略显燥热的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新铺的瓦片覆盖着整齐的屋顶,每一扇新漆的木门都透着一股安定的气息,空气中还弥漫着新鲜木料、泥土和石灰混合的味道。 陈明遇与陈国栋、马洪建、方思明、王铁柱、高杰等将领,参观这座睢阳军家属区,现在家属区已经完工,就连每条胡同之间的路面,也做了硬化处理,户与户之间,门前屋后,都栽种着小树苗,每隔五十步,就设立一座垃圾筒,路面中间略高,两边低,道路两边挖出沟渠,沟渠上用沙井盖排水。 高杰身边的外甥李本深,看着一座座百总级别的宅子,心中非常开心,他跟着高杰从贼以后,颠沛流离,虽然住过不少豪宅,可问题是,每一座宅子是属于他的。 赵延宗指着新建成的宅子道:“……大帅,咱们第一期兴建一千四百八十座宅子,其中普通宅子普通宅一千两百套,哨官宅两百套,百总宅六十套,千总宅二十套。” 陈明遇点点头道:“第二期工程还需要多少天可以完工?” “最多不超过半个月,第二期有两千套!” 陈明遇点点头道:“第三期,第四期,都不要停……” “可是,大帅,这里并不是马牧百户所……没有城墙……” 陈明遇打断道:“没有城墙,就不安全了?归德府是咱们睢阳军的地盘,是龙,要盘着,是虎要卧着……” 这本该是睢阳军将士们安身立命、抚慰征尘的港湾,此刻却成了点燃巨大不满的火药桶,分配还没正式开始,消息却像长了翅膀,飞遍了睢阳卫的每一个军户耳中, 越来越多的军户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浑浊的溪流汇入即将决堤的湖泊,密密匝匝地围堵在这片崭新的家属院外围。 他们穿着破旧褪色的军户号衣,或者干脆是褴褛的民服,脸上刻着风霜和营养不良的蜡黄,眼神里燃烧着一种混杂着渴望、嫉妒和愤怒的火焰。 “瞧瞧!多整齐的青砖大瓦房!” 一个瘦高个的军户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看:“俺们一家六口挤在那漏雨的窝棚里,冬天冻掉脚指头,夏天热得喘不上气!凭啥?” “就是!都是睢阳卫的人!凭啥就他们有,我们没有?” 旁边一个矮壮的汉子猛地捶了一下自己干瘪的胸膛:“老子当年也是扛过枪的!现在老了,不中用了,就活该住狗窝?” “陈大帅,不是说要待咱们好吗?开席有肉吃,咋轮到房子就厚此薄彼了?这新房子,就该有咱们一份!”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瞬间点燃了更大的共鸣。 “对!有咱们一份!” “分房!分房!” “不公!我们不答应!”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愤怒的情绪在发酵,像喷发的火山,随时可能喷涌而出。人群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动,推搡着前面的人。 负责维持秩序的一小队战兵,穿着相对整齐的号衣,手挽手组成单薄的人墙,被这股汹涌的人潮冲击得左摇右晃,额头冒汗,却死死咬着牙一步不退。 混乱中,一个头发花白、背脊佝偻得像张旧弓的老军户被挤到了最前面,他叫王老栓。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一排排簇新的红砖院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踩着露脚趾破草鞋、沾满泥巴的脚,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布满裂口和老茧、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枯手上。 这双手,挖过壕沟,扛过土石,种过卫所的军屯田,养活了一家子,却连一片遮风挡雨的瓦都没能挣下。 三代军户,代代如此!一股积压了几十年的屈辱、不甘和此刻被那簇新瓦房强烈对比刺激出的巨大愤怒,猛地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啊……” 王老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陈明遇!出来!” 王老栓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家属院深处,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老子祖上三代,根子都扎在这睢阳卫的土里!流汗流血,没功劳也有苦劳!今日,老子也要住这红砖大瓦房!不给?那就谁都别想住安生!” 这疯狂的举动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和更强烈的躁动蔓延开来,眼看局面就要彻底失控,酿成打砸抢的暴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家属院深处那扇最宽大的、通向主路的院门,轰然洞开! 没有预想中的大队兵丁,没有刀枪出鞘的森然。只有一个人影,迈着平稳的步伐,独自走了出来。 正是陈明遇,他脸上没有笑容,亦无怒容,只有一片沉静,如同古井深潭。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黑压压、群情激愤的人群,最后落在王老栓那高举的、微微颤抖的锄头上。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竟让王老栓高举锄头的动作下意识地僵了一瞬。 喧嚣声浪在这沉静目光的逼视下,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嗡嗡声。 “凭什么?” 陈明遇开口,他抬起手,指尖指向身后那片整齐肃穆的红砖院落,又猛地划向眼前这片愤怒、褴褛的人潮:“就凭他们,是战兵!就凭他们,在面对李自成五万余流寇大军进攻睢州的时候,是他们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顶在阳固镇,迎着流寇的刀箭往上冲的人!是流了血、断了骨头,随时可能把命丢了的人!” 陈明遇的话,让骚动的军户们说不话话来。 陈明遇的目光如电,扫过前排几个刚才叫嚷得最凶的壮年军户:“你们呢?世袭军户,卫所册子上有名有姓!可你们有半点军户的样子吗?在流寇突袭睢州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房子是本帅盖的,可你们拿什么来换这遮风挡雨的屋子?” 陈明遇猛地踏前一步,无形的气势如同山岳般压下:“要房子?可以!拿命来换!签下死契,把你们自己,或者你们的儿子、兄弟,送进战兵营!用你们的血,用你们的命,去挣!挣到了,活着回来,这屋子有你一间!挣不到,死在战场上,抚恤银子照发,也有你家人栖身之所!敢不敢??”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煞气! 全场死寂! 刚才还汹涌如沸水的人群,瞬间被冻僵了。 王老栓高举的锄头僵在半空,手臂微微颤抖。 那些叫嚷着不公平的壮年军户,下意识地避开了陈明遇那冰锥般的目光,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拿命换?送自己或亲骨肉上那绞肉机般的城墙?这代价,沉重得让他们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泄得干干净净。 “要房?” 陈明遇的声音比刚才更冷,清晰地传入呆若木鸡的王老栓耳中:“签了它!名字按上去!把你家那个刚满十六的小子王铁蛋,名字报上来,明日辰时,战兵营点卯!他若能在城墙上活过三个月,这院子,自然有你家一套!他若死了,抚恤银子,足够你买副好棺材!” 他的目光扫过其他噤若寒蝉的军户:“还有你们!谁想住这红砖红瓦房,站出来!按手印!送人!”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运河隐隐的水流声交织在一起。 陈明遇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蠢蠢欲动的军户心上。 那些刚才还叫嚣着不公的壮年汉子,此刻纷纷避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甚至有人悄悄地向后退了半步。 “没人?那就散了!” 陈明遇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迈步,走回了那扇刚刚开启的、象征着安稳与庇护的红砖院落大门内。 “吱呀……哐当。”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门外的世界,也隔绝了那无数道复杂难言的目光。那关门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沉重。 人群依旧僵立着,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过了许久,才有人如梦初醒般动了动,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他们默默地、无声地开始后退,散开,像退潮的海水,留下满地狼藉的脚印和无声的压抑。很快,原本黑压压的人群散得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个身影。 空旷的家属院门外,只剩下王老栓一个人,还如同泥塑般钉在原地。昏黄的灯光将他佝偻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渺小而孤独。 王铁蛋闭上眼,深深地、痛苦地吸了一口气:“大帅,我要从军,我要当战兵,我要给俺爹挣一座宅子……” …… 睢州,陈府。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个穿着汇通钱庄号衣、满脸油汗的年轻伙计踉跄着冲进来,甚至顾不上行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钱庄!总号……挤兑了!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放出谣言,说……说我们汤家钱庄挪空了库银,给穷军户盖房!外面……外面黑压压全是人!掌柜的……掌柜的都快顶不住了!” “什么?” 汤雨棠霍然起身。 钱庄挤兑!这是悬在所有钱庄东家头顶的利剑,一旦落下,百年基业顷刻间便能土崩瓦解,化为乌有!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伙计,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鹿,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即将吞噬一切的漩涡。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冰凉门框的刹那,一只温热而异常稳定的手,稳稳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镇定。 “别急。” 陈明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平静得可怕,与门外隐约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鼎沸人声形成了刺耳的对比。 汤雨棠猛地回头,眼中燃烧着濒临爆发的怒火和不解:“别急?!那是挤兑!晚一步,汤家就完了!” 第141章大明通汇银行 汤雨棠用力一挣,试图甩开陈明遇的手。 陈明遇的手却纹丝不动,反而稍稍收紧了些,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如同在风暴中找到了航向的灯塔。 “乱象之中,才有我们需要的势。” 陈明遇异常平静:“外面那些人,他们恐慌,是因为他们怕,怕自己存在钱庄的血汗钱没了。怕,就是他们此刻最强烈的势!” “势?” “没错!” 陈明遇淡淡地道:“在很多时候,要擅长借势!” 其实,陈明遇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当初,陈明遇来到归德府城,普通的地痞流氓都敢勒索他这个外乡人,陈明遇借苏家鬼宅立了足,借了袁府的势,在归德府立了足。 借袁枢的势,剿匪捞得了第一桶金,也借了侯方夏的势发展了济世堂,剿灭了山东巨寇秦五,借着高宏图的势,平息了睢阳兵变,借了王承恩的势,收拾了侯方夏。 陈明遇目光锐利地扫过汤雨棠煞白的脸,转向门口那个吓得几乎瘫软的伙计:“传我的话给所有柜上的人:第一,立刻打开所有库门!库银有多少,亮出多少!把压库的银冬瓜、金叶子,全搬到大堂显眼处!要亮得晃眼!让排在最前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震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应道:“是!开……开库门!亮银冬瓜!” “第二,” 陈明遇淡淡地道:“告诉所有挤兑的人!汤家汇通钱庄,即日起,将联合我陈明遇,改组为大明通汇银行,银行筹备在即,急需根基稳固的储户入股!今日所有前来取款的储户,只要愿意将所取款项转存为新银行股金,即可获得优先认股权!不仅保本保息,将来银行获利,更可按股分红!名额有限,只限今日!” 汤雨棠倒抽一口冷气。 开库亮银? 改组银行? 储户变股东?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疯狂之举!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她心上。她看着陈明遇,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男人,他的眼神里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对人心和时势的精准把握。 “你……你这是……” 汤雨棠的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这哪里是救火?分明是在火上浇油,不,是在玩火自焚!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危机是危,也是机。恐慌是火,但信任是水。我们要做的,不是扑灭恐慌的火,而是把恐慌这头猛兽,驯服成推动我们新船起航的东风!” 伙计难以抉择的望着姑爷陈明遇,又望着汤雨棠。 “快去!按我说的做!一个字不许错!告诉外面的人,新银行,就在今日此刻,于这挤兑的浪潮中,立下根基!信者留,疑者取,绝不强留!但过了今日,优先认股之权,永不再有!” 伙计被这强大的气势所慑,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脚步声消失在回廊深处。 汤雨棠浑身冰冷,只能任由陈明遇拉着她的手腕,快步向外走去。 睢州城东,汇通钱庄总号所在的街巷,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彻底堵塞。 愤怒、恐惧、贪婪的呼喊声浪直冲云霄,几乎要将两侧店铺的瓦檐掀翻。 “开门!还我血汗钱!” “汤家挪空了库底子!骗子!” “挤啊!再晚毛都没了!” 人潮像失控的怒涛,疯狂地拍打着钱庄紧闭的、包裹着厚重铁皮的榆木大门。门板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撞击都让门框簌簌落下灰尘。 门内,几个强壮的护院伙计拼死用肩膀抵住门栓,脸上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号衣。 二掌柜汤福满头大汗,徒劳地对着门缝嘶喊,声音却被外面鼎沸的声浪彻底吞没。 “完了……全完了” 汤家总管汤福绝望地闭上眼,仿佛已经看到那扇门被彻底冲垮的瞬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钱庄侧面一扇平日运送银两的小门,轰然洞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最前面疯狂冲击大门的人群猛地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门内涌出的景象死死攫住。 只见一队伙计,两人一组,吭哧吭哧地抬着沉重的物件鱼贯而出。 不是刀枪棍棒,而是一块块巨大无比,闪烁着令人心颤的银白色光芒的银冬瓜!每一块都足有磨盘大小,棱角分明,表面还残留着铸造时留下的粗糙印记。 那是钱庄压库底的最后底气,是财富最原始、最震撼人心的象征! 一块、两块、三块……整整三十块硕大无比的银冬瓜,被伙计们用尽力气,轰然放置在小门外临时清出的一小块空地上。 它们如同十座沉默的银色小山,带着冰冷而沉重的质感,瞬间压住了场中大半的喧嚣。日光正好落在这堆银锭上,反射出刺眼夺目的白光,晃得前排的人下意识抬手遮挡眼睛,也晃得他们心头那疯狂的火焰骤然一窒。 紧接着,又有伙计抬出几个沉重的檀木箱。 箱盖打开,里面竟是码放得整整齐齐、黄澄澄耀人眼目的金叶子!那纯粹的金色光芒,比银冬瓜更加灼热,更加直击人心底对财富最原始的渴望与敬畏。 银子!金子!真金白银!就堆在眼前! 人群的怒吼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陡然低了下去,只剩下无数粗重的喘息和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那些拼命向前挤的人,脚步不由自主地钉在了原地,贪婪又惊疑地盯着那堆成小山的贵金属。 谣言似乎也不那么可信了? 汤家的库底,厚实得吓人! 就在这片被金银光芒震慑住的短暂死寂中,一个身影稳稳地踏上了小门旁早已准备好的一张高凳,正是陈明遇。 陈明遇站出来的时候,所有惊疑、贪婪、恐惧的脸,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陈明遇在归德府的名声,已经盖了归德府的四大望族,八大家七大户,如果不是陈明遇带着挡住李自成麾下五万大军,如果不是陈明遇带兵从张献忠手中夺回睢州城,如果不是陈明遇带兵支援归德府城,后果不堪设想。 他对整个归德府的百姓,都有活命之恩。 前面的人赶紧往后退,生怕冲撞到了陈明遇。 跟在陈明遇身后的汤雨棠,这才发现,陈明遇的威望居然如此之高。 陈明遇如同将军在检阅他的士兵:“诸位父老乡亲!汇通钱庄,百年老号,信誉便是命脉!今日谣言四起,恐慌骤生,我陈明遇,以汤家新婿及未来大明通汇银行主事人的身份,在此立誓:汤家库底充盈,一厘一毫,皆可查可验!凡今日欲取款者,无论多少,分文不差,立等可取!” 陈明遇手臂一挥,指向那堆小山般的银冬瓜和金叶子:“库门大开,真金白银在此!信得过汤家、信得过我陈明遇的,请按序上前,兑银取钱,汇通钱庄绝不拖延半分!” 话音落下,人群骚动起来。 一部分人看着那堆耀眼的金银,又看看陈明遇镇定自若的脸,脸上明显出现了犹豫。 “今日,就在此刻!” 陈明遇接着道:“我宣布大明通汇新式银行正式筹备!此银行,将承继汇通钱庄百年信誉,融汇西洋银行新法,专营汇兑、储蓄、信贷,利国利民,前景无限!银行初创,需志同道合、根基稳固者共襄盛举!故特此公告:凡今日汇通钱庄储户,愿将所存本息,全数或部分转投为大明通汇银行原始股金者……” 陈明遇刻意拉长了声调,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人们心上:“即刻获得优先认股权!立据为凭!所转股金,不仅保本保息,银行开业之后,每年更可按股分红,利上加利!此权仅限今日!仅限此刻!过时不候!”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滚沸的油锅,人群彻底炸开了!不再是单纯的愤怒和恐慌,而是惊疑、狂喜、算计、贪婪种种复杂情绪瞬间爆发,激烈地冲撞着。 “银行?” “什么银行?” “原始股?” “优先认股?” “保本保息还能分红?” “真的假的?只限今天?” 无数问题像潮水般涌向站在高处的陈明遇。 他岿然不动,清晰地回答着每一个靠近者的疑问,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汤雨棠站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她看到前排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原本满脸绝望的泪痕,此刻却紧紧攥着手中的存单,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她看到那个刚才带头冲撞大门的壮汉,此刻正挤到最前面,急切地向陈明遇询问着入股的手续; 她看到更多更多的人,脸上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巨大利益前景刺激出的、近乎赌博般的亢奋。 原本汹涌冲击钱庄大门的人潮,此刻正肉眼可见地分化、瓦解。 一部分人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挤到库房窗口前,要求取款。而更大的一部分人,则开始涌向陈明遇所在的小门附近,急切地打听、登记、签押,争抢那仅限今日的优先认股权!他们手中紧攥的存单,不再是催命的符咒,仿佛瞬间变成了通往财富新大陆的金钥匙。 那扇曾岌岌可危、呻吟不止的包铁大门,压力骤减。 抵门的护院伙计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二掌柜汤福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看着外面这魔幻般逆转的景象,嘴巴张得老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场足以让百年基业瞬间崩塌的滔天洪水,竟在陈明遇几句话之间,硬生生被导向了一条新的、前途未卜的河道! 恐慌的怒潮,竟被他驯服成了推动新船下水的汹涌动力! 第142章中都凤阳失陷 继汇通钱庄挤兑事件,七日之后,睢州原汇通钱庄,悬挂上了大明通汇银行的招牌,在招牌悬起的那一刻,门前燃起了长长的鞭炮,硝烟弥漫,纸屑纷飞,引得半城人驻足观望。 巨大的招幌在微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用醒目的字体宣告着新式储蓄,利国利民、通汇天下,信贷新章。 银行内部更是翻天覆地,汤雨棠没有看到那些熟悉的、散发着陈年木头和铜钱气息的钱庄柜台,笨重的木制钱柜被淘汰,代之以据说能防火防爆的巨大金属保险库。 最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不适的,是陈明遇坚持引进的那几台笨重的、需要手摇的机械记账机,还有那些穿着统一制服、手脚麻利但眼神里少了钱庄老伙计那份人情味的新式柜员。 镶嵌着黄铜钉的橡木大门缓缓开启。门外,景象让所有经历过那场惊心动魄挤兑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并非预想中的冷清或观望,而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 长龙蜿蜒曲折,几乎占满了整条宽阔的街巷。 队伍里男女老少皆有,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挎着篮子的妇人,甚至还有被家人搀扶着的白发老者。他们手中紧紧攥着的,不再是提款的凭据,而是一张张崭新的、印着“大明通汇银行”字样的存单,脸上写满了热切与期待。 嗡嗡的议论声汇成一片低沉的海洋:“听说新银行利息比钱庄高半厘呢!” “那天的优先股我抢到了!陈先生亲笔签的凭证!” “快排好,快排好!晚了怕好位置没了!” 阳光照在崭新的银行招牌上,反射出耀眼的金光,也照亮了门前一张张充满希望的面孔。这景象,比任何鞭炮锣鼓都更能宣告新银行的“开门红”。 汤雨棠站在二楼经理室宽大的玻璃窗后,静静地看着楼下这蔚为壮观的长龙。她今日穿着一身质地精良、剪裁合体的藕荷色暗纹襦裙,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有耳垂上一对莹润的珍珠耳坠微微晃动,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眼前的盛况,是陈明遇那场惊世豪赌赢来的开门红。那些曾经在挤兑潮中面目狰狞的储户,如今成了最忠实的拥趸。 这逆转,堪称奇迹。 然而,这奇迹般的景象,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安心,反而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若他们今日……不是来存钱,而是来取钱,要取空金库……你当如何?” 陈明遇缓缓转过身:“看见那条河了吗?钱,就像这水。堵,则溃堤千里,势不可挡,玉石俱焚。疏,则润泽万物,通达四方。银行之道,不在于把水死死锁在库房里,那只会变成一潭发臭的死水。而在于开凿沟渠,引导水流。” 陈明遇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汤雨棠。 此时的大明朝廷,其实就像古老的钱庄一样,大明有钱吗?答案是肯定的,有钱,而且非常多的钱,根据后世的统计,大明从中后期,光从海外流入大明的银子,就多达四亿两。 可问题是,大明的银子虽然多,却没有流通起来,因为没有流动,流寇只要攻陷一座城池,就能抢走数万十万两,甚至数十万两银子。 皇太极在入关前的多次战役中,累计抢到白银318万2730两银子,这仅仅是皇太极获得的,建奴八旗兵以及各贵族没有上缴的银子,不计入在内,预估,皇太极得到的银子,仅占其中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 崇祯十一年,仅济南一役,建奴就抢走白银200多万两,李自成攻占北京后,从明朝国库抢夺的白银约6300万两、黄金1300万两,后来部分被满清朝获取。 大明其实并不是没有钱,可以说,大明财政问题,其实是开国时期造成的,明太祖朱元璋建立的明朝,在财政制度上几乎全盘照搬元朝,铸币权的废除就是其中之一。 朱元璋发行的纸币宝钞,很快就重蹈元朝覆辙,沦为废纸。同时,明朝又禁止民间使用金银,铜钱铸造也停滞不前。在白银被官方打压的情况下,民间自发形成了以银两为主要计价单位的习惯。 失去了铸币权的朝廷,就失去了对国内金融市场的控制力,整个社会的货币供应,实际上是由民间的金银净流入来决定的,白银主要通过对外贸易流入国内。 在明朝中期曾经占据了全球一半以上的白银储量。但到了明末,白银的进口锐减。日本和西班牙先后停止了对华白银贸易,造成国内货币供应急剧紧缩。 白银价格飙升,赋税负担骤增,不少商人和地主因此破产。与此同时,白银和铜钱的比价失衡,广大民众的生活雪上加霜。 陈明遇在短短时间,获得了大量的白银,这些白银,来源有三个重要的渠道,一部分来自缴获,一部分来自归德府侯家,还有一部分则是利用时空贸易获得。 陈明遇手中有了银子,却发现一个致命性的问题,大明的物资极缺,就像他结婚的时候,想要买几十万斤肉,归德府却没有,一旦大量采购,就会造成肉价暴涨,这是非常典型的通货膨胀。 大明的金融市场出了大问题,陈明遇不是金融专家,却可以从后世获得金融知识,很快他就明白了问题的根本。 想要打造一支精锐部队,其实并不困难,可是想要解决大明的问题,那就需要从根子上解决大明的市场经济环境。 “流出去,贷给诚信的商号,让他们购置原料,雇佣工人,生产货物;流出去,汇给远方的客商,让货物流通,买卖兴隆;流出去,付给存户应得的利息,让他们有更多的余钱消费、投资……只要这渠道是畅通的,只要这水流的方向是创造价值而非毁灭价值的,那么……” 陈明遇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力量,在汤雨棠耳边响起:“百川奔流,终将归海。流出去的钱,带着利润,终将以更大的声势,流回源头。” …… 就在陈明遇为了改善大明的金融环境而努力的时候,一辆马车正从归德府,前往睢州,自从陈明遇成亲以后,高宏图高知府可没有来到睢州。 他的马车出了归德府不久,就看着原本坑坑洼洼的道路,变得平整,特别是原本已经被淤泥填平的沟渠,现在却重新疏通。 特别是进入睢州境内,简直就是庄稼的长势更是泾渭分明,这里的沟渠明显被人修缮过,干涸的田地,因为有了沟渠的浇灌,显得生机勃勃。 高宏图躺在马车里睡着了,等他睁开眼睛,惊讶地道:“睢州到了?” “回禀知府大人,现在到了马牧……” 高宏图惊讶地望着马牧百户所,此时的马牧百户所,已经不再像一座小城,事实上,此时的马牧,已经不比睢州城小多少了。 仅仅新建的睢阳军家属院,就占地七千余亩,而且青一色红砖红瓦,异常壮观,就在高宏图兴致勃勃望着马牧所的时候,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裂帛般,瞬间撕裂了那近乎凝固的死寂! 急促、混乱、带着末日般恐慌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骑如血!一人一马,如同刚从地狱血池中挣扎而出,狂飙突进!那马口吐白沫,浑身汗血蒸腾,已是强弩之末。 马背上的骑士,身上的号衣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染得看不出颜色,头盔歪斜,露出半张被血糊住、狰狞扭曲的脸! “急报,急……急报!” 那信使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模糊,只有一双眼睛因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瞪得几乎裂开,他声嘶力竭地吼叫,声音破碎不堪,如同濒死的野兽:“流寇破凤阳了!凤阳……丢了!南京告急!啊……” “噗……” 那信使吼完最后一句,似乎耗尽了全部的生命力,一大口暗红的鲜血狂喷而出,溅在身前污浊的地上,触目惊心。 随即,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半个时辰后,陈明遇接到了来自中军都督府的急报:敕谕:宣武军总兵、睢阳卫指挥使 陈明遇知悉: 顷接八百里加急飞报,惊闻淮西巨变,天颜震怒! 贼酋张献忠,纠合凶渠数万,于六月十二日寅时猛扑中都凤阳府。守将中都留守司正留守、昭勇将军朱国正,率众浴血死战,身被数十创,力竭殉国!城遂陷。 中都凤阳,十二日午时已陷贼手!贼氛猖獗,竟敢丧心病狂,纵火焚毁皇陵(明皇陵)享殿、神宫监及附属建筑!龙兴之地,惨遭蹂躏,陵寝震动,宗庙蒙尘!此獠之罪,上干天怒,下悖人伦,罄南山之竹,难书其恶!凤阳失陷,淮西屏障顿失,贼势汹涌,恐图北窥。尔睢阳卫地处要冲,屏护运河,拱卫神京侧翼,干系至重! 着尔宣武总兵陈明遇,接此敕谕,即刻:严饬睢阳卫全境! 各城、堡、隘口,一体进入 最高戒严。 士卒登陴,日夜巡守,烽燧严明,不得片刻懈怠!整军经武,刻期备战! 点验军实,修葺器械,足备粮秣火药。 所属战兵,枕戈待旦,务必使一兵一卒皆可堪战!广布侦骑,哨探四出! 密切刺探张逆献忠所部贼踪动向、兵力多寡、意图所指。一有确息,不分昼夜,飞骑驰报本府及邻近督抚! 协防邻镇,互为犄角! 与归德府、徐州卫等处官军,速通声息,约定信号,互为应援。务使贼寇无隙可乘! 当此社稷危难、陵寝惊扰之际,尔身为朝廷命官、一卫主将,守土有责!务必弹竭心力,固守封疆。若睢阳有失,或运河遭劫,致使贼势蔓延,惊扰神京,国法森严,决不宽贷! 军情紧急,如火燎原!尔其凛之!慎之!毋负朝廷重托! 第143章崇祯皇帝气吐血了 “砰!” 陈明遇猛地将手中那份被攥得变形的塘报,狠狠拍在案上!力道之大,震得条案嗡嗡作响! “击鼓!聚将!” 陈明遇话音刚刚落,归德府知府高宏图突然拦住陈明遇道:“且慢!” 高宏图急忙来到陈明遇身边:“你想率领睢阳军将士平定张献忠之乱?” “张献忠屠了凤阳!” 高宏图急忙道:“睢州之战,睢阳军伤亡殆尽,仅剩一千余将士,到现在为止,睢阳军还没有恢复元气,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练兵,至于中都凤阳……由朝廷负责平定叛乱,你瞎操什么心?” 高宏图非常清楚,大明从上到下已经烂透了,贪腐之风已经渗入这个帝国的方方面面,蚕蚀着帝国的根基。 岳飞曾说过:“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只是非常可惜,大明眼下正像岳飞所说的一样,文官皆爱财,武臣都怕死,只有陈明遇是一个另类,别的武官上任疯狂敛财,可问题是却没有敛财,他成为睢阳卫右千户以来,做了很多事,给将士们盖房子,疏通睢阳军所有军田的沟渠,修缮归德府睢阳卫境内的道路,为了给睢阳军将士筹集军粮,不惜娶一个商贾之女为妻。 在高宏图看来,陈明遇为了大明做出了极大的牺牲,这样的武臣应该好好保护起来…… 陈明遇摇摇头道:“睢阳军将士已经训练半年多了,该出去见见血了!” “半年哪够啊!” 高宏图耐心地劝道:“张献忠如此凶悍,现在据说麾下已经有十数万人马,你带着几千训练不过半年的新兵,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好兵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 陈明遇知道高宏图有他的小心思,他是被年初流寇给吓怕了,李自成和张献忠率领十万大军进攻归德府,幸亏有陈明遇在,才能歼灭李自成,击退张献忠,在各地丢城失地的情况下,高宏图这个知府,非但没有被处罚,反而官升半级,成为河南参议。 这个参议不是参政,还是正四品,等于说高宏图一只脚迈进了省级高官的行列,正是因为陈明遇的存在,他才能坐稳归德府知府的位置。 “本府不同意!” 高宏图指着军报道:“中军都督府只是让你严守归德府,可没有让你派兵……” 陈明遇可没有理会高宏图,他的目标其实并不是张献忠,他只是利用张献忠练兵,张献忠的兵,肯定不是建奴八旗精锐的对手,他需要用张献忠这块磨刀石,磨砺睢阳军将士。 自从睢阳军将士的家属院建好,原本对参加睢阳军并不热情的睢阳卫军户们,现在参军热情非常高。 陈明遇成功解决了兵源问题,同时,因为他提高了睢阳军将士的福利待遇,这让不少人愿意把女儿嫁给每个月可以拿二两银子的士兵。陈明遇正用他的实际行动,慢慢扭转百姓对军人的成见。 更为关键的是,陈明遇经过这三个多月以来,成功从后世购买了一百多套对讲机,可以实现更为有效的指挥。 “咚!咚!咚!咚……” 沉闷如雷、穿透力极强的聚将鼓声,骤然从总兵府辕门处的高台上炸响! 鼓点急促、密集、沉重,带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睢阳卫指挥衙门。 这鼓声,就是最高等级的战争动员令! 陈明遇虽然知道历史上,张献忠曾在崇祯八年攻陷中都凤阳,可问题是,在这个时空,因为他的出现,他在睢州城歼灭张献忠麾下六千余名老营精锐,更是在西葛驿之战中,歼灭了张献忠两万六千余人马,俘虏了张献忠的养子李定国、刘文秀…… 只是没有想到,张献忠还是攻克了凤阳,这让陈明遇感觉有些荒谬,难道说,他无法阻止历史悲剧的重演? 鼓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整个睢阳军大营,如同蛰伏巨兽般的战争机器,在鼓声落下的瞬间,轰然苏醒! 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精准和效率,疯狂地运转起来! 在睢阳军聚将鼓声响起的同时,已经成为陈明遇通讯团千总的张明远,也按照陈明遇的命令,给睢阳军各团各局,下达了命令。 别看睢州城距离马牧百户所有四十里,可是在大明并没有高楼大厦,五十瓦的对讲机,可以实现无阻碍通讯。 马牧百户所外,沱河河畔,睢阳军炮兵团正在进行训练,训练场地面被反复夯实!一门门黝黑粗壮、泛着冰冷死亡光泽的重型火炮,被上百匹健骡拖曳着,在震耳欲聋的吆喝和鞭哨声中,缓缓驶入预设炮位! 沉重的炮轮深深陷入泥土,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炮手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军服,动作迅捷如风! 固定炮锄、校准炮架!搬运炮弹,一颗颗沉重的炮弹弹丸,被两名士兵小心翼翼地送入黑洞洞的炮口! 阳光下,六十门新铸造两百毫米佛郎机子母大炮如同钢铁巨兽张开的獠牙,炮口森然指向东南方! 那股无形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毁灭气息,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陈明遇将睢阳军的一百零八毫米佛郎机火炮,作为各局级(营)支援火力,每个炮哨,分散在各局,在军级单位,直属炮团,以王铁柱作为炮团千总,兼任新兵团千总。 王铁柱正在带领炮兵的士兵们训练重炮开火,这种团级佛郎机重型火炮,炮管长度三米,全炮重达七百八十公斤,能够发射一点五公斤铅弹,射程达两千五百米。 别看整个炮团只有六十门二百毫米的佛郎机火炮,却需要足足一千六百多人伺候这六十门火炮。 就在这时,通讯兵快步跑来:“禀告千总,大帅有令,全军集合!” 王铁柱伸手,旁边的传令兵马上送过去一台对讲机,王铁柱小心翼翼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我是王铁柱,各局各哨马上停止训练,全团集合!” 炮兵团将士急忙将炮弹从炮膛里退出来,小心翼翼取下引信,将炮弹装进木箱子里,然后盖上盖子,取下炮锄,调整火炮,然后套上骡马,开始向训练场中心方向转移。 与此同时,骑兵团训练场,一千余匹精选的战马,马鬃飞扬,四蹄刨地,打着兴奋的响鼻!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牲口气息和皮革油脂的味道!披甲!备鞍! 骑士们沉默而迅速地检查着马具的每一个搭扣,皮带的每一处勒痕! 冰冷的铁甲披挂上战马雄健的身躯,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长槊如林,马刀出鞘半寸,雪亮的锋刃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冷峻的脸庞! 整个校场,只有战马偶尔的嘶鸣、铁甲摩擦的铿锵和武器出鞘的轻微龙吟,汇成一股沉默而压抑的钢铁洪流! 骑兵团千总高杰接到陈明遇的命令,同样用对讲机道:“骑兵团集合……” 马牧校场上,陈明遇身穿崇祯皇帝赏赐的那套明光铠甲,外罩半旧猩红战袍,按刀而立。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 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以近乎偏执的疯狂,榨干汤家嫁妆的每一分价值,用近乎掠夺的方式从侯家身上刮下最后一层油皮!他将所有能抓到的钱粮、铁料、人力,如同投进熔炉般,不顾一切地砸进了这座军营! 新兵被用最残酷的方式操练,采取末位淘汰制,淘汰者高达三成,幸存者眼中只剩下狼一般的凶光。 匠户日夜赶工,打造出远超编制的精良甲胄和锋利刀枪,最精锐的老兵被抽调到炮营,日夜操演那六十多门新铸的、吞噬钱粮如流水的钢铁巨兽。 汤家的商队如同疯魔般穿梭于口外和江南,用真金白银和睢阳军的赫赫凶名,不计代价地搜刮着每一粒粮、每一斤铁、每一匹健马! 此刻,脚下这座轰鸣的战争磨盘,就是他三个月来,用血、火、钱粮和滔天恨意,淬炼出宣武军! 陈明遇拿起话筒,通过音箱,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位将士的耳中:“……中都凤阳……凤阳府城被屠了!三天三夜!鸡犬不留!皇陵……皇陵享殿,被张献忠泼了粪啊!” “屠城” “泼粪” 这两个词,如同两柄烧红的、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每一个士兵的耳膜!捅进了他们刚刚被残酷训练磨砺出的、冰冷坚硬的心脏!在这一瞬间,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呜呜……” 一名睢阳军将士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张献忠,我操恁祖宗……” “张……献……忠……” 一声如同受伤暴龙般的、撕裂苍穹的咆哮,从睢阳军将士喉咙深处轰然炸响!那声音里蕴含的无边恨意和狂暴杀机,瞬间点燃了整座死寂的军营! “呛啷!” 陈明遇声音响彻整个沸腾的军营:“全军,备战!准备平叛!只能兵部调令,我们全军出击!” 众将士愤愤大吼道:“备战,备战!” 陈明遇望向京城方向,他相信,崇祯皇帝会想起他,就算崇祯不能想起他,王承恩也会提醒崇祯,大明还有他陈明遇可用。 …… 七月的酷热,让京城乾清宫内令人窒息的闷热。 崇祯皇帝朱由检,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疏之中,他瘦削的身躯裹在略显宽大的明黄龙袍里,面色是长久焦虑和失眠留下的蜡黄,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眸子,依旧燃烧着近乎偏执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御案上,一份来自河南巡抚玄默的奏报被他反复翻阅,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上面是陈明遇在归德府城下,以区区数千新兵,歼灭张献忠数万两万余大军,斩首数千,俘虏一万六千人马,就连张献忠的养子张鸿远(李定国),刘文秀也被俘虏的捷报。 王承恩的密奏紧随其后,详述了伪诏案的骇人进展,矛头隐隐指向河南官场深处。崇祯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这陈明遇,果然是天赐的干城!若能借此良机,肃清河南积弊,再倚仗此将扫荡流寇……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打破了乾清宫压抑的平静! 一个浑身泥泞、几乎是从宫门处连滚带爬扑进来的小太监,面无人色,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手中高举着一份沾满泥点、插着三根代表十万火急、失城陷地的染血黑羽的军报! “启……启禀万岁爷!八……八百里加急!凤……凤阳……” “凤阳怎么了??” 崇祯心头猛地一沉,霍然站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那小太监被天子骤然爆发的威势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凤阳……失陷了!中都……中都留守朱国相大人……战死!皇……皇陵……被……被张献忠……焚毁了!”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崇祯的头顶!他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下一个声音在死寂的脑海里疯狂回荡。 “凤阳失陷!” “中都留守战死!” “皇陵……被焚毁了?” 那是太祖高皇帝龙兴之地!是大明王朝的龙脉所系!是供奉着列祖列宗英灵的圣地!竟然竟然被一个流寇焚毁了?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崇祯皇帝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由蜡黄转为骇人的金纸色!他手指死死抠住坚硬的紫檀木御案边缘,指甲瞬间崩裂,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染红了明黄的奏疏。 他想说什么,想咆哮,想杀人!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 崇祯皇帝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扭曲、崩塌!太祖、成祖、仁宗、宣宗……列祖列宗那威严而失望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冰冷地投射在他身上! “万岁爷……” 侍立在一旁的王承恩魂飞魄散,一个箭步扑上去,死死扶住崇祯摇摇欲坠的身体。 崇祯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重重地、软绵绵地向后倒去!明黄色的龙袍身影,在象征着至高权力的蟠龙金柱和辉煌宫灯下,轰然坠落! “万岁爷……” 殿内瞬间一片大乱,惊呼声、哭喊声、慌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王承恩死死抱住崇祯,触手一片冰凉,天子的身体僵硬而沉重,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嘴角一缕刺目的殷红缓缓淌下,滴落在王承恩深青色的蟒袍之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妖异血梅。 第144章崇祯无奈心碎了 北京,乾清宫。 龙涎香浓郁的气息也无法掩盖那淡淡的、令人心慌的血腥味。 崇祯躺在宽大的龙床上,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嘴唇干裂。他已经醒了,却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绣满金龙的帐顶,一言不发。 王承恩跪在榻边,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着崇祯嘴角残留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出,如同泥塑木雕。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凤阳!” 崇祯的嘴唇终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皇陵……张献忠!” “万岁爷……” 王承恩的声音带着哭腔,心如刀绞。 “啊……” 崇祯猛地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嚎!他猛地从龙床上弹坐起来,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明黄的锦被,手背上青筋暴突,浑身剧烈地颤抖!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被无边无际的怨毒、暴戾和一种彻底的疯狂所充斥。 “张献忠!朕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诛你十族!朕要杀!杀光!杀光所有的流寇!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崇祯皇帝挥舞着手臂,状若疯魔:“凤阳!朕的祖坟啊!列祖列宗……朕……朕有何面目去见你们去见你们啊……” 崇祯皇帝猛地抓起枕边一个温润的玉如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跪在榻前的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连哼都没哼一声,额角瞬间鲜血迸溅,软倒在地! “废物!都是废物!朱国相是废物!凤阳的守军都是废物!河南的官都是废物!天下的官都是废物……” 崇祯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为什么挡不住?!为什么让那狗贼打到凤阳?!为什么?” 他剧烈地喘息着,在疯狂的宣泄之后,是更深的、如同深渊般的绝望和无力感。他颓然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龙床之上,双目失神地望着帐顶,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明黄的枕巾。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励精图治、试图力挽狂澜的年轻天子,只是一个被滔天耻辱和绝望彻底击垮的可怜人。 “万岁爷!” 王承恩膝行上前,声音带着极度的悲痛:“您龙体为重……龙体为重啊!张逆罪孽滔天,自有天谴!朝廷……朝廷必当倾力剿灭,以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倾力剿灭?” 崇祯的声音如同梦呓,充满了刻骨的嘲讽和绝望:“拿什么剿?左良玉拥兵自重,不听调遣!贺人龙畏敌如虎!孙传庭……孙传庭远在陕西,朱大典……河南……河南还有谁?玄默?丁启睿?一群酒囊饭袋!一群误国误民的蠢猪!废物……” 崇祯猛地又激动起来,抓起另一个瓷枕,狠狠砸在龙床边的金砖地上! “哗啦”一声脆响,名贵的瓷器化为无数碎片!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崇祯粗重的喘息和瓷器碎裂的回音。 王承恩深深伏下身子,额头紧贴着冰冷光滑的金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知道,此刻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是徒劳。他需要给天子一个希望,一个能宣泄这滔天仇恨的目标,一个……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万岁爷!” 王承恩的声音压得极低:“河南……或许……还有一人可用。“ 崇祯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猛地转过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王承恩:“谁?” “陈明遇!” 王承恩抬起头,迎着崇祯那疯狂而充满血丝的目光说道:“睢州城外,他以一千残兵,硬撼张献忠数万主力,斩首六千,夺回睢州,归德府城外,他以四千新兵,歼灭两万六千余人,将张逆打得狼狈而逃,其麾下宣武军,虽是新立,然经此血战,已成哀兵!其锋锐,其死志,绝非寻常官军可比!” 崇祯皇帝眼中疯狂的血色似乎被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东西搅动了一下。 王承恩继续道:“更难得者,此人深知张逆战法,与之两次对阵,屡挫其锋!今凤阳之变,张逆必然骄狂至极,携大胜之势,其部劫掠甚丰,已成骄兵!若此时,有一支如宣武军般悍不畏死、又深知敌情、且与张逆有血海深仇的劲旅衔尾急追,痛打落水狗……” 王承恩接着道:“万岁爷!陈明遇此人,虽曾蒙冤,然其忠勇,经伪诏一案与归德血战,已昭然若揭!其心志之坚,用兵之奇,实乃当世罕有!此等猛将,正当此国难深仇之际,擎天保驾!若陛下赐予其名分权柄,令其总督河南剿贼军务,节制诸军,专剿张献忠!以其哀兵之锐气,乘张逆骄狂之疲敝,必能……必能一鼓而荡平此獠!夺回凤阳!为列祖列宗……雪此奇耻大辱!” “总督河南剿贼军务?节制诸军?专剿张献忠?” 崇祯猛地坐直身体,蜡黄的脸上涌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眼中闪烁着疯狂而亢奋的光芒,“王承恩!拟旨!快拟旨!” 崇祯皇帝豁然起身,赤脚在殿内踱步:“加封陈明遇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河南、湖广军务!专剿流寇张献忠部!赐尚方宝剑!河南、湖广境内,三品以下文武官员,凡有贻误军机、畏敌避战、不听号令者,先斩后奏!朕要他!朕要他在三个月内!提张献忠的人头来见朕!朕要把他的人头挂在凤阳的城门楼上!祭奠列祖列宗……” “老奴遵旨!” 王承恩深深叩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猛虎,终于被放出了牢笼。这柄被赋予了无边权柄的猛虎,最终会走向何方? 王承恩心中,没有答案。他只知道,此刻,唯有此虎,或可稍解天子心头之恨,稍挽这大明将倾之狂澜。 文渊阁内,檀香袅袅。 首辅温体仁端坐于西侧首位紫檀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一盏雨前龙井。他年过六旬,须发花白,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一身绯色仙鹤补子官袍熨帖平整,衬得他气度雍容沉静,如同千年古潭,深不见底。唯有那双半开半阖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精光。 次辅张至发、阁臣王应熊、阁臣孔贞运、贺逢圣、黄士俊等人分坐两侧,或闭目养神,或低声交谈,气氛一片祥和。直到王德化那尖利而惶恐的嗓音在阁门外响起: “圣旨到,着内阁即刻票拟!” 阁内瞬间一静,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王德化几乎是踉跄着进来,双手高举那卷明黄圣旨,脸上还带着未干的墨点,声音颤抖:“皇爷……皇爷中旨!加封陈明遇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河南、湖广军务,专剿张献忠!赐尚方剑,便宜行事!“ “中旨”二字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潭水里投入巨石! 温体仁端着茶盏的手,稳稳停在半空,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缓缓放下茶盏,瓷盖与杯沿发出清脆的叮一声轻响,在这骤然死寂的阁内显得格外刺耳。 他并未起身接旨,只是微微侧首,对王德化道:“王公公辛苦,圣旨且放于案上,容我等细阅。” 王德化如蒙大赦,连忙将圣旨放在温体仁面前的紫檀大案上,躬身退到一旁角落,大气不敢出。 温体仁这才伸出枯瘦而稳定的手指,轻轻展开那卷明黄。 阁臣们纷纷围拢过来,目光聚焦在圣旨上那力透纸背的字句上。当看到总督河南、湖广军务、赐尚方剑、便宜行事等字眼时,阁臣们的脸色瞬间变了! “荒谬!” 次辅张至发第一个按捺不住,花白的胡子气得直抖,声音带着文臣特有的激愤:“陈明遇何许人也?区区卫所千户出身,骤登总兵之位已是皇恩浩荡!兵部侍郎?正三品部堂大员!佥都御史?风宪之职!总督两省军务?此乃方面大帅之权!还要尚方剑?便宜行事?这……这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吏部、兵部、都察院于何地?” “张阁老所言极是!” 孔贞运接口,脸色凝重:“祖宗之法!太祖定制!兵部掌武卫官军选授、简练之政令,侍郎佐之!岂可轻授一介武弁?总督之设,虽非常制,亦多由文臣重望、久历封疆者出任!陈明遇年不足三旬,资望浅薄,骤膺如此重权,恐非朝廷之福,反启骄矜跋扈之端!” “更遑论尚方剑、便宜行事!” 王应熊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此乃生杀予夺之权!一旦授予,节制文武,先斩后奏!若其心稍有不轨,或统兵失当,则两省之地,尽为其掌中玩物!朝廷鞭长莫及,祸患无穷啊!” 阁内顿时一片激烈的反对之声,矛头直指陈明遇的资历、出身,以及对祖宗成法的破坏。唯有温体仁,依旧端坐如松,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光滑的案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如同更漏。 待众人议论稍歇,温体仁才缓缓抬起眼皮。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平静地扫过群情激愤的同僚,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诸公所言,皆老成谋国之论。陈明遇之能,或有可取。然……河南、湖广,乃天下腹心,漕粮税赋所系,非比寻常。陈明遇新练之军,锐气或盛,然根基未稳。若授其全权,统辖两省之地,数十万兵马钱粮尽握其手……诸公可曾想过,此子一旦功成,拥兵自重,挟平寇之威,其势若何?” 温体仁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前唐藩镇之祸,殷鉴不远。祖宗立法,以文驭武,分权制衡,防微杜渐,深意正在于此!今日若为剿一贼酋而坏此百年根基,纵得一时之利,恐遗百代之患!此非杞人忧天,乃……不得不防!” 温体仁不再看圣旨,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天空,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的疲惫:“再者,河南凋敝,湖广亦非富庶。骤然加封总督,节制两省,其所需兵饷粮秣,何止倍增?户部空虚,内帑如洗,陛下之忧,我等岂能不知?若为此虚名,再耗竭国库,激起地方民变,则剿寇未成,肘腋之祸已生!此乃……舍本逐末,祸乱之源也!” 温体仁一番话,有理有据,有节有度,将祖宗成法、藩镇之祸、钱粮重负三座大山,稳稳地压在了那份圣旨之上! 他并未直接否定陈明遇的能力,却将加封的后果推演到了足以动摇国本的地步!字字句句,皆是老成谋国! 阁臣们脸上的激愤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索和凝重。 张至发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孔贞运、王应熊等人也默然不语。 温体仁的话,如同冰冷的铁索,捆住了他们最后一丝为平寇大计冒险的冲动。 “首辅大人高瞻远瞩,思虑深远!” 张至发最终长叹一声,拱手道:“是下官等虑事不周了。此旨……确乎不妥!当拟封还?” “附议!” “附议!” 阁臣们纷纷表态。 温体仁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他提笔,饱蘸浓墨,在那份明黄的圣旨背面,以端凝方正、力透纸背的馆阁体,写下了代表内阁最终裁决的两个大字:“封还!” 墨迹淋漓,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压住了圣旨上朱砂字迹。 王德化捧着这份被内阁封还的圣旨,失魂落魄地退出了文渊阁。 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枯坐在御座里,如同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他面前,摊开着那份被封还的圣旨。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御座冰冷的鎏金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骇人的青白色,指甲深深陷入木料之中。 “祖宗成法!” 崇祯干裂的嘴唇无声翕动,吐出这几个字:“好……好一个老成谋国!好一个防微杜渐,你们……你们是要眼睁睁看着……看着朕的江山被流寇一寸寸……撕碎吗?” 第145章烂泥扶不上墙 马牧,睢阳军大营。 演武场上,睢阳军士兵们操练的呼喝声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刀枪碰撞的火星在惨淡天光下格外刺眼。 新制的铠甲泛着幽光,磨砺的刀锋杀气腾腾,睢阳军的粮秣辎重早已齐备,只待一声号令,这支被陈明遇倾尽全力打造的精锐之师,便要如同离弦之箭,射向焚毁皇陵的逆贼张献忠!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现在的睢阳军比大明任何一支军队,装备都要精良,全军将士,除了炮兵以外,全员披着铠甲,这些铠甲都是用十毫米厚的镀锌钢片编织而成的鱼鳞甲,防御能力之强,可以无视刀劈箭射,哪怕面对铅弹射击,也有防御之力。 除了已经分配到哨的对讲机之外,睢阳军的中军,还有一支直属陈明遇的鹰眼哨,全哨共计十六台无人机,负责侦察。有了无人机的加持,别说精兵伏击睢阳军将士,哪怕是黑夜里,拥有红外夜视功能的无人机分队,也可以发现周围三十公里之内的敌情。 中军帐内,陈明遇背对帐门,如同凝固的雕像,目光死死钉在悬挂于帐壁的巨大舆图之上。 舆图上,代表张献忠的狰狞黑色箭头,如同溃烂的毒疮,牢牢钉在凤阳那被朱砂狠狠划破的位置。旁边,一道用炭笔勾勒的、自归德府向南再折向西的凌厉红色箭头,蓄势待发,直指麻城,这是张献忠与马守应会师之处,陈明遇选定的决战之地! 历史上,张献忠自崇祯八年正月十五,攻克凤阳以后,直到崇祯十年四月,张献忠这才被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杨嗣昌策划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围剿战略,张献忠本部人马,被围困在谷城,接受兵部尚书熊文灿的招抚。 也可以说,大明朝廷为了对付张献忠和李自成等人费时了两年多的时间,中间还阵亡如艾万年、曹文诏等人都被流寇斩杀,大明朝廷损失惨重…… 陈明遇百思不得其解,大明朝廷对张献忠等人的反应相当迟钝,而且有些诡异,现在大明并不是无兵可用,无论是卢象升的天雄军、还是关宁军,面对流寇,拥有着绝对的优势。 更让陈明遇想不通的是,自从他接到了中军都督府发来的军报,他还以为朝廷会用他平叛,等了半个月,没有等到朝廷的调令,他还以为王承恩没有举荐他,亲自写了一封请战书,派人送往京城,可问题是,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朝廷的调令一直没有收到。 “大帅!” 陈国栋的声音打破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沉寂:“各部整训完毕,斥候已探明张逆主力确在麻城休整,裹挟流民甚众,看似势大,实则骄兵疲敝,正是雷霆一击的良机!兵部的调令……还没到吗?”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没到!” 高杰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乱跳:“他娘的!从凤阳噩耗传来,一个多月了,八百里加急都能跑几个来回!兵部那帮老爷们是属乌龟的吗?再拖下去,张献忠那狗贼在麻城吃饱喝足,裹挟够了流民,又他娘的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到时候上哪儿追去?” 李双喜沉默地擦拭着手中那杆夺命的点钢枪,枪尖寒芒流转,映着他冷峻的侧脸,无需言语,那冰冷的杀气便是最好的催促。 此时的要说转变最大的人,还是李定国,他从小就跟着他的义父张献忠,一路杀掠,所过之处哀鸿遍野,无数人背井离乡,张献忠告诉他,只要推翻了朱家皇朝,天下老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 李定国相信张献忠,所以他对所作所为,采取了漠视的态度,哪怕被陈明遇俘虏了以后,李定国还试图在俘虏营里,联络旧部,准备择机起事,把归德府闹一个底朝天。 只是非常可惜,这段时间,李定国被流寇旧部接连出卖,每一次他想造陈明遇的反,就会被人告发,然后被睢阳军将士抓住,起初,李定国还想一死明志,可问题是,他被李双喜这个昔日李自成的养子给讽刺了一顿。 通过李双喜的介绍,还是他亲眼所见,终于发现陈明遇与张献忠的不同,陈明遇利用他手中的资源,建立了大大小小的各种工厂,不仅开采煤炭、烧制石灰、生产水泥,不仅修建了庞大的睢阳军家属院,更让数万流民涌入了睢阳卫。 原本睢阳卫在册军户只有八万七千余人,但是,这并不是睢阳卫真正的人数,历年来,都有大量的军户逃亡,这些逃亡的军户发现,睢阳卫有活干,有饭吃,他们不约而同的又回到了睢阳卫。 陈明遇不仅收留了回来的一万多名军户,还收留了数万名流民,睢阳卫的人口比原来增加了很多,在睢阳卫四十二个百户所,经过发展,形成了四十二个小镇,每个小镇都有自己的产业,大家不用饿肚子,凭力气和本事吃饭。 看到陈明遇的所作所为,李定国不禁开始反思,张献忠真的对吗?推翻了大明朝廷,老百姓能够过上好日子吗? 李定国非常迷茫,最终他在牛金星的教导下,向陈明遇效忠,他和李双喜一样,要拜陈明遇为义父,不过陈明遇没有同意,现在李定国、刘文秀与李双喜一样,成为了睢阳军的一员,而且他们还是李双喜的部下。 李定国本想利用这一次机会,凭借他的名望和威信,肯定可以拉着张献忠麾下一大批人拨乱反正,可问题是,兵部的调令一直没有下来,这让他心中像烧了火一般。 陈明遇依旧沉默,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焦躁,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等。朝廷的调令,是名分。没有它,我们就是孤军,是流寇眼中的肥肉,更是某些人眼中擅动天下的叛逆!” 陈明遇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高杰和李定国:“再急,也得等。” “哎!” 高杰非常希望打仗,他倒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主要是睢阳军的所有军官,都要识字,高杰出身低微,识字有限,让他现在读书识字,比杀了他还难受,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打仗。 陈明遇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归德府到麻城那数百里的山川河流:“粮道、关隘、沿途州府接应、友军协同……若无朝廷明旨,寸步难行。强行出击,胜,是功高震主;败,便是万劫不复。” 陈明遇分析着冰冷的现实,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众将心头沸腾的怒火上。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亲兵几乎是扑了进来,脸色煞白,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汗渍浸透的军报,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慌: “大帅!急报!庐州……庐州丢了!八月初十,被张献忠攻陷!知府……殉城!” “什么?” 帐内众人如遭雷击! 高杰眼珠子几乎瞪出来。 亲兵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一个接一个吐出令人窒息的地名:“八月十二,安庆……城破!” “八月十五……和州陷落!” “八月十七,滁州……被屠!” “八月二十,张逆前锋已至仪征!隔江……隔江已望见扬州府城了!” 仪征!那已是长江北岸,距离大明财赋重地、留都南京的门户扬州,仅一江之隔!张献忠这把焚毁了皇陵的妖火,竟已烧到了帝国最柔软、最致命的下腹! 高杰赤红着双眼,嘶吼道:“调令!调令呢?!兵部那帮狗官都死绝了吗?再等下去,张献忠都要打进南京城了!” 李双喜擦拭枪尖的手骤然停住,冰冷的枪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发出细微的嗡鸣。他抬起头,看向依旧背对众人、面朝舆图的陈明遇。 那个清瘦的背影,在摇曳的灯火下,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硬弓,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陈明遇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他走到案前。案上,整齐地摆放着他珍而重之的兵符、印信……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滚鞍下马,几乎是爬进帐中,高举着一份盖着兵部火漆、却轻薄得可怜的公文:“大……大帅!兵部……兵部行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份公文上! 高杰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陈国栋、方思明、王铁柱等着站直身体!李双喜握紧了枪杆! 陈明遇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信使,看着那份公文,眼神幽深得如同古井。 信使的声音带着哭腔:“兵部……兵部令:宣武军总兵、睢阳卫指挥使陈明遇,着即……固守归德,整饬防务,安抚流民,无……无令不得擅动……违者以……擅启边衅论处!” “固守归德?无令不得擅动?擅启边衅??” 陈明遇喃喃重复着,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巨大的荒谬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烂泥扶不上墙!” 第146章朕竟无一人可用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陈明遇此时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现在终于懂了,为什么孔有德带着八百东江军骑兵,在吴桥发动了兵变,这场兵变不仅席卷大半个山东,更是前后历时一年多,将整个山东半岛打成白地。 碰到这样一个反应迟钝的朝廷,他陈明遇有心杀敌,却被束缚住了手脚。 巨大的归德府舆图依旧悬挂着,但上面代表张献忠的黑色箭头,早已被一道道新的标注,庐州、安庆、和州、滁州,最后那猩红的一笔,如同泣血的尖刀,死死钉在仪征之上! 旁边代表宣武军的那道凌厉红箭,依旧孤零零地停留在归德,箭头所指的麻城,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讽刺。 陈明遇记得非常清楚,现代的网络上,曾把大漂亮比作明朝,起初,陈明遇不以为然,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问题的本质。 加州元月七日发生一起严重的山火,直到大火烧了七天之后,漂亮国大总领才签署命令,批准向加州提供救灾援助,这一幕,让众网友感觉荒诞不经,没想到,这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无论是救灾,还是平定叛乱,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兵贵神速,可是随着朝廷的不作为,反而让张献忠更加肆无忌惮。 大明庞大而僵死的官僚体系,已经让大明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在流寇军情似火面前,兵部没有反应,朝廷没有反应,就连陈明遇的请战书,如同石沉大海,被那深不见底的朝堂漩涡无声吞噬。 陈明遇仿佛能看到,紫禁城那金碧辉煌的殿堂里,温体仁们正带着矜持而冷漠的微笑,用一道道冠冕堂皇的奏疏,轻描淡写地将陈明遇的请战书死死按在案头! 凤阳的余烬未冷,江南的血泪已流,而衮衮诸公,还在为那点可怜的权力和体面,争得你死我活! “解散!” 陈明遇没有咆哮,没有怒骂,他只是抬起了手,朝着众将领挥挥手。 “大帅!大帅!一江之隔就是扬州!就是留都南京的门户!张献忠那把焚了皇陵的火,眼看就要烧到江南膏腴之地,烧到朝廷的钱袋子和心窝子了!” 高杰愤愤地道:“咱们还在这里等兵部那帮王八蛋的狗屁调令?等他们坐着八抬大轿把调令送来,江南都他娘的姓张了……” “大帅,不能再等了!将士们……” 不等陈国栋说完,牛金星打断了陈国栋的话:“兵部内阁……他们不是没看到江南的烽火。他们是不在乎!” 陈明遇缓缓抬起头道:“牛先生说得没错,当朝诸公他们在乎的,是权力倾轧的平衡!是官场体面的维系!是害怕本帅这把刀太利!太快!砍死了张献忠,也会割伤他们自己那身华丽官袍下的龌龊!凤阳的奇耻?江南的膏血?在那些大人物的棋局里,不过是几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罢了!” 陈明遇其实真冤枉崇祯皇帝了,他不是坐看江南狼烟四起,只是他没有办法。 身在京城的崇祯皇帝,与满朝诸公,也战斗了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崇祯其实想了很多办法,包括把被温仁体排挤的周延儒召回京城。 此时的周延儒以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 崇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那宽大的龙椅衬得他身形愈发单薄。他微微前倾,目光如同两道冷电,在群臣低垂的头顶扫过,最终钉在文官班列最前方的周延儒身上。 “周卿!” 崇祯的声音不高:“朕前日所拟,擢升陈明遇总督豫楚军务之旨,内阁,可曾票拟?” 周延儒缓缓出列,脚步沉稳,走到丹陛之下。他整了整绯红的袍袖,动作一丝不苟,然后才深深一揖,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涟漪:“启奏陛下,臣等细阅该员履历,陈明遇者,出身微末,仅卫所指挥之职,骤拔为兵部堂官、总制两省,于朝廷典制实难相符。此例一开,恐致名器滥觞,百官寒心,纲纪为之弛坏。故内阁以为,当慎重持国体,此议未可。” “未可?” 崇祯重复着这两个字,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名器?典制?江淮糜烂!湖广告急!张献忠屠城掠地,势如燎原!尔等口中的名器典制,可能替朕剿灭流寇?可能替朕保住江山?朕要的是能战之将!是能挽狂澜于既倒的干才!不是你们这些只会守着陈规旧例、满口祖宗成法的泥塑木雕!” 周延儒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出来,噗通一声重重跪下!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 “陛下!” 周延儒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颤抖:“臣等非不知流寇猖獗,社稷危殆!然朝廷用人,自有法度!若陛下执意擢此微末武弁于众正之上,视我六部堂官、满朝朱紫如无物,则臣等臣等唯觉才疏德薄,尸位素餐,实无颜再立于朝堂之上!伏乞陛下恩准,允臣告老还乡!” 崇祯皇帝难以置信地望着周延儒,他实在没有想到,为了此事,周延儒居然甘心放弃到手的阁臣之位。 崇祯皇帝虽然是皇帝,他实在不了解大明的文臣早已养成了一种病态的风骨,他们以顶撞皇帝为荣,现在周延儒原本被温体仁排挤,处于绝对的弱势。他若是执行崇祯的命令,就等于站在了群臣的对立面,若是没有群臣拥护,他别说入阁,就算再次成为内阁首辅,也不过是一个空壳首辅。 果然,周延儒此举如同一个信号,兵部尚书张凤翼、给事中孙晋、刘昌等人,包括户部尚书侯恂、礼部尚书……六部堂官,如同事先演练过一般,一个接一个,次第而出,齐刷刷地跪倒在周延儒身后! 绯红、青色的官袍在冰冷的金砖上铺开一片刺目的色彩。他们匍匐着,额头紧贴地面,齐声高呼,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带着无形的压力,直冲丹陛:“臣等才疏德薄,恳请陛下恩准,告老还乡!” “恳请陛下恩准!” “告老还乡!” 声音在大殿回荡、叠加,如同沉闷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崇祯的身体晃了一下,如同被这齐声的呐喊狠狠击中。他支撑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无法稳住身形。 他死死盯着丹陛下那黑压压跪倒一片的顶戴花翎,那一片代表着大明王朝最高文官权力的脊背。那脊背此刻弯折着,却透着一股比钢铁更坚硬的冰冷抗拒。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崇祯皇帝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满了什么东西,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那巨大的、无形的压力,正带着碾碎一切的力量,朝他缓缓压来。 就在这死寂得令人发疯的凝固时刻,一阵突兀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地敲打着广场边缘的砖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八百里加急!滁州府城……破了!张……张献忠……” 信使话未说完,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溅在冰冷光洁的金砖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他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只有那紧攥着血书的手,还在微微抽搐。 “哈……哈哈……” 一阵突兀的、尖利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猛地从崇祯皇帝的喉咙里迸发出来:“滁州府破了……破了!好!破得好!” 崇祯皇帝得前仰后合,几乎喘不过气,宽大的龙袍随之剧烈抖动,笑声中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尖锐的嘲讽。他猛地伸手指向跪满一地的群臣:“看看!看看朕的肱骨!朕的栋梁!偌大的朝堂!煌煌大明!朕竟无一人可用!无一人!” 面对这个情况,温体仁仍然坚持他的底线:“陛下,老臣以为,可采取折中之法!” “温卿有何谋国之言?” 崇祯皇帝现在很想杀了温体仁,可惜,这个念头仅仅一瞬间,他就扔去脑外,没有办法,瘸子里面挑将军,温体仁大多数时候,还是深得朕心。 温体仁道:“陛下可下旨,命宣武军总兵、睢阳卫指挥使陈明遇,即可起,率领本部人马,南下平叛!” 第147章昔日爱答不理今日高攀不起 “好!温卿深明大义!” 崇祯眼中瞬间爆发出希冀的光芒,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即刻拟旨,加封陈明遇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河南、湖广军务,赐尚方宝剑,专剿张献忠!朕要他……” “陛下!” 温体仁再次深深一躬,腰弯得更低,姿态更加谦卑:“老臣斗胆,此议……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崇祯霍然站起:“陈明遇忠勇可嘉,战功卓著!值此国难之际,正当破格擢拔,委以重任!难道这满朝文武,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还有比他更想杀张献忠的人吗?” 毕竟,陈明遇可是接连两次打败张献忠的人。 “陛下息怒。” 温体仁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陈明遇其人,勇则勇矣,然……骤登高位,恐非其福,亦非朝廷之福。兵部侍郎、都御史衔,位高权重,总督两省军务,节制诸将,此乃方面大员之责,非一勇之夫所能胜任。况其出身卫所佥事,根基浅薄,骤掌重权,恐难服众,易生骄矜,反误大局。” 温体仁作为内阁首辅,也绝对不能坐视江淮狼烟四起,可问题是,他绝对不能退让,他的底线是必须把陈明遇这个武臣,限制住。 大明其实与宋朝并不一样,洪武皇帝朱元璋大兴武尊文卑的政策,在明朝建立后,朱元璋按照制定军官品阶,一个卫所总旗,就是正七品官阶,与一个中县县令同级,一个百户却是正六品。而且武官是可以世袭的,而文官并没有这个待遇。 至于武官在明朝初代为何地位会高于文官?最真实的理由莫过于明朝开国最需要武力,朱元璋需要武将来安定江山。朱元璋在论功行赏的时候,在开国六公爵中,除了李善长是文官,其他都是武将。 在朱元璋统治时期,武官的地位是远高于文官的,纵然文官可以通过考试入伍,但是想要在官场上晋阶,还得有军功傍身。 为了打破以武制文的传统局面,大明的文官集团付出了很多努力,做过多种尝试,直到土木堡之变,事实上,土木堡之变,最大的赢家就是文官集团。 他绝对不允许陈明遇凌驾在文官之上,这是文武之争,这是权力之争,绝对不能有任何退让。 温体仁目光中充满了忧国忧民的恳切:“陛下,且河南、湖广,军情复杂,牵涉甚广。陈明遇一介骤贵之将,无威望,无根基,贸然总督,如何协调诸军?若号令不行,反生掣肘,岂非自乱阵脚,徒令张逆坐收渔利?” 崇祯皇帝死死盯着温体仁那张忠谨的脸,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什么骤登高位非其福,什么难服众、易生骄矜,统统都是借口! 温体仁,还有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是怕!怕这把过于锋利、又不受他们掌控的刀!怕陈明遇真立下不世之功,彻底打破朝堂上那微妙的平衡! 崇祯皇帝到底不是正规接受皇帝培养的皇帝,他的登位有着极强的偶然性,如果不是天启皇帝暴毙,如果不是天启皇帝的三个儿子全部夭折,这种子女夭折百分之一百的概率,别说放在明朝,纵观世界历史,也是非常罕见的。 正是因为天启皇帝的儿子全部夭折,才让信王朱由检登上皇位,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内侍班子都没有。 “那依温卿之见,当如何?” 温体仁再次躬身,姿态放得更低:“陛下明鉴。剿贼大计,首重协调,次在制衡。老臣以为,宣武军可调,陈明遇可用,然其部,当置于老成持重、深孚众望之大员节制之下,方可如臂使指,发挥最大战力,又不至生出僭越之祸。” 他微微一顿:“御马监掌印、提督关宁军戎政高起潜高公公,久历戎机,深谙兵事,更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由高公公总督援剿大军,坐镇中枢,运筹帷幄。陈明遇所部宣武军,为先锋劲旅,听候高公公调遣,冲锋陷阵,锐不可当!如此,名分得正,上下有序,剿贼大业,指日可待!此乃万全之策,伏乞陛下圣裁!” 温体仁最阴险的地方莫过于,他太了解人心了,别看高起潜是崇祯的心腹,可问题是,自从崇祯五年开始,高起潜监督关宁军,这个爱财如命的高公公,已经被腐蚀了。表面上高公公对崇祯非常忠诚,可事实上,高起潜忠诚的只有他的权力。 刚刚在归德城下打出赫赫威名的陈明遇,怎么可能去听这个阉人的节制?驱高起潜吞陈明遇,这是温体仁想出来的计策。 这是温体仁的底线,也是整个文官集团对武夫崛起所能容忍的极限。 调兵可以,但名分?实权? 想都别想!让一个太监去压着陈明遇,既是借刀杀人,更是最恶毒的羞辱!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彻底玩弄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崇祯皇帝。 他张了张嘴,想咆哮,想怒斥,想掀翻御案! 但他知道,没用。 温体仁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笼罩在朝堂之上的、无形的巨网。 撕破脸? 那意味着朝局彻底崩坏,意味着他最后一点剿贼的希望都可能化为泡影。 崇祯颓然跌坐回御座之中,他闭上眼,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愤怒都显得苍白。过了许久,他才极其艰难地道:“拟旨……照……温卿所议……办吧!” “臣……遵旨!” 温体仁深深叩首,垂下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胜利者的微笑。 …… 因为朝廷的反应迟钝,睢阳军没有接到出兵的消息,不过,陈明遇却没有暴跳如雷,反而,越来越平静。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崇祯八年的深秋,睢州城外的原野褪去了战火的焦黑,浸染出一片沉甸甸的、近乎耀眼的土黄。 那不是麦浪的金黄,也非粟穗的垂首,而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土豆(马铃薯)成熟了。 睢阳卫的军田,此刻被一种粗粝而旺盛的生命力彻底覆盖。枯黄的藤蔓匍匐在地,如同筋络虬结的巨网,网罗着泥土下惊人的秘密。 成百上千的睢阳卫的军户们,连同被陈明遇俘虏的战俘,正如同挖掘宝藏般,挥舞着锄头铁锹,小心翼翼地翻开泥土。 “哗啦……” “快看!这一窝!” “老天爷!这一棵底下怕是有十几个!” 惊呼声此起彼伏,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随着泥土被翻开,一串串、一窝窝沾着新鲜泥土、大小不一的淡黄色块茎被刨了出来! 大的如壮汉拳头,小的也赛过鸡卵,沉甸甸,圆滚滚,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生命最朴实的丰饶,它们被随意地堆放在田垄边,很快便形成了一座座小山! 淡黄的山丘在秋日高远的晴空下绵延铺展,与远处尚未收获的、稀疏低矮的麦田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一种独特的、淀粉质的清香。 归德府知府高宏图,在一州八县大小官员、士绅代表的簇拥下,站在田头。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绯色官袍,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此刻,所有的疲惫都被眼前这淡黄色的山峦带来的巨大冲击彻底碾碎! 他微张着嘴,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一个老农正费力地从藤蔓下扯出的一串土豆,那串土豆怕是有七八个,个个饱满结实,沾着湿润的泥土,沉甸甸地坠在老农布满老茧的手中,如同大地慷慨馈赠的金疙瘩。 “这……这一棵……能有多少?” 高宏图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腔调。 旁边陪同的睢阳卫镇抚使、睢阳军军务长赵延宗赶紧躬身回答:“回府台大人,单株产量,下官连日测算,少则三斤余,多者近五斤!” “五斤?” 高宏图身边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知县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尖叫起来:“一株五斤?我那县里最好的水浇地,一亩粟米,丰年也就收个两百来斤顶天了!这……这……” 高宏图没有理会下属的惊叫。他踉跄着走下田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软的泥土里,官靴沾满了泥泞也浑然不觉。 他径直走到一堆刚刚刨出、还带着湿气的土豆小山旁,猛地弯下腰,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用力抓起两个沉甸甸的土豆! 冰凉的、沾着泥土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沉甸甸的分量几乎让他手腕发酸。 这真实的触感,这无法作伪的重量,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那颗饱受饥荒、战乱折磨的知府心坎上! “快!快过秤!” 高宏图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急切:“就在这里!当着本府的面!测!测这一亩!不!测三亩!随机选三块地!当场收!当场称!” 命令一下,早已准备好的大秤、箩筐立刻被抬了上来。 几十名军户和农人如同被注入了鸡血,扑向指定的田块,挥舞锄头,疯狂地挖掘、捡拾、装筐。泥土翻飞,淡黄色的金疙瘩如同泉涌般被刨出,迅速填满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箩筐。 秤杆被压得吱呀作响,秤砣被一次次推向令人心惊肉跳的刻度。 负责报数的吏员声音:“甲字三号田!实收五千一百三十七斤!” “乙字七号田!实收五千四百八十二斤!” “丙字一号田!实收五千七百九十五斤!” “轰……” 如同平地惊雷!五千斤!亩产五千斤!这一个个数字,如同九天之上的神雷,在归德府所有官员、士绅的头顶炸开!炸得他们头晕目眩,耳鸣不止!炸得他们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手脚冰凉! 陈明遇以为这些土豆,没有上化肥,仅仅上了少量的有机肥,可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土豆长势非常好。 当然,陈明遇不知道的是,自过完年以来,睢阳先后爆发了睢州大屠杀,睢州之战,以及西葛驿之战,整个睢州境内,死了太多的人,睢州遇到的百姓还好,他们的还有家人收殓尸体,流寇的尸体则被人扔在沟渠里,或是浅埋起来,陈明遇等到发现的时候,这些尸体已经变成了白骨…… 堆放在沟渠里的淤泥,又被清理了出来,当作了有机肥料,施在田地里,别看这些田地没有用化肥,却施了血肥,其实也是有机肥料。 高宏图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脚下发软,踉跄着就要向后倒去!幸亏被身后眼疾手快的通判死死扶住。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他死死抓住通判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那堆积如山的淡黄色块茎,盯着那三根被巨大重量压得几乎要折断的秤杆! “五千……五千七百斤!” 高宏图喃喃自语:“一亩抵得上……二十多上田!” 他猛地想起陈明遇在大婚之后,开始春耕。陈明遇将土豆耐寒耐瘠、产量奇高,让府衙行文各州县推广种植,只是非常可惜,高宏图没有相信陈明遇,事实上不仅仅是高宏图不相信,就连汤雨棠这个妻子也不相信他,汤家仅种了一千余亩,反而是袁可立相信陈明遇,袁家的四千三百余亩土地,种了两千亩玉米,一千亩土豆、一千亩红薯。 看着如此高产的土豆,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住高宏图的心脏! 痛!痛彻心扉! 如果自己肯放下那点可怜的官威和成见,哪怕只在归德府城周边推广试种这土豆千亩,不!哪怕只有五百亩!去年冬天那场席卷归德、饿殍遍野的大饥荒……还会发生吗?那易子而食的惨剧还会上演吗? 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几乎窒息。 高宏图猛地挣脱搀扶,踉跄着扑到一堆土豆小山前,双手深深插入那冰凉湿润的金山之中,浑浊的老泪,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淡黄色的土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本府……本府……有眼无珠……有负黎民啊!” 高宏图的哭声响起,最开心的人反而是汤雨棠:“夫君,这个土豆怎么吃?” 陈明遇淡淡地道:“吃的方法有很多,可以炒土豆丝,土豆炖牛肉、土豆炖鸡块、也可以……” 陈明遇摆摆手道:“传文!” “师父!” 陈传文迅速跑过来。 “锅碗瓢盆弄过来,今天我给你们做一顿土豆宴!” 第148章借刀杀人谁不会? 陈明遇忙着直接在田间地头做土豆宴,当然,汤雨棠和王微是主力军,陈明遇只负责打下手,不是他不会做饭,只是汤雨棠感觉,如果让陈明遇这个堂堂宣武军总兵、镇朔将军、睢阳卫指挥使当众下厨。 归德府百姓们的涂抹星子,可以淹死汤雨棠。 陈明遇忙着指挥两位美女做饭,而身边的袁枢,则躬身道:“父亲大人,明遇兄果然有大才,他不仅能打仗,就连种田也比别人厉害,他种一亩地,比别人种二十亩地还厉害,父亲大人在他身上下那么大的本钱……这下连本带利赚回来了!” 袁可立淡淡地笑道:“为父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眼光!” 袁可立这个小老头,下巴已经仰到天上了,那骄傲的模样,非常可爱。 袁可立可没有人敢挤他,他一路顺利来到陈明遇身边,蹲下身子指着土豆道:“此物,只怕不能像粮食一样长期储存吧?” 陈明遇点点头道:“没错,放在地窖里,可以储存大半年,如果磨成土豆粉,可以像面粉一样,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存放两年没有问题!” 袁可立不解地问道:“此物如何做成面粉?” “其实非常简单!”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就像磨面一样,把土豆磨成渣,可以提出淀粉,然后将淀粉烘干……” 就在高宏图深陷于丰收的震撼与噬心的悔恨中无法自拔时,陈明遇的土豆宴终于开始了,其实,在这个时候,土豆已经传入了大明。 徐光启 (1562—1633) 的《农政全书》便有对“土豆”的记载:“土芋, 一名土豆, 蔓生叶如豆, 根圆如鸡卵, 内白皮黄, ……煮食、亦可蒸食.又煮芋汁, 洗腻衣, 洁白如玉。” 明朝的土豆只是产量低,如同鸡卵,可见产量并没有优势。 在土豆宴以后,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前,早已是另一番人声鼎沸、车马喧嚣的景象。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比官府的驿马更快!睢州卫军田亩产五千斤金疙瘩的奇闻,如同投入滚油的巨石,瞬间在整个归德府、甚至临近州府炸开了锅! 什么流寇警报,什么朝廷调令,在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粮食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从清晨开始,通往睢阳卫衙门的几条主要官道就被各式各样的车马堵得水泄不通。装饰华丽的马车、驮着沉重银箱的骡队、坐着当地头面士绅的滑竿,形形色色,挤作一团。 马嘶驴叫,车夫粗鲁的呵斥声,商贾焦急的催促声,士绅矜持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喧嚣直冲云霄。 衙门口的石阶下,更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穿绫罗绸缎的豪商巨贾,着绫衣布鞋的乡绅地主,甚至还有几个穿着体面长袍、显然是粮行大掌柜模样的人,全都挤在这里。 他们脸上带着热切、贪婪、焦虑、期盼,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着,目光如同钩子般,死死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陈大帅何时能见客啊?” “烦请再通禀一声!鄙人乃归德府李记粮行东主,愿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包销贵卫所有土豆!” “三成?李掌柜好大的口气!我永城练家,出五成!现银交割!” “诸位!诸位!听在下一言!此物既为陈大帅所引种,乃利国利民之神物!我等所求,非为囤积居奇,实为解民倒悬!大帅心怀黎庶,定会体谅!烦请门房大哥再行通传,徽州商会归德府会长赵某求见!” “让开!让开!府台大人的轿子还在后面呢!你们堵在这里像什么话!” 争吵声、报价声、恳求声,乱哄哄响成一片。 门房的小吏早已满头大汗,嗓子都喊哑了,手中的登记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所求事项,墨迹淋漓,纸张都快被翻烂了。 他一边焦头烂额地维持着秩序,一边对着紧闭的大门内急声喊道:“大帅!大帅!外面……外面实在挡不住了!归德府四大望族、八大家、李记、永城练家、王家、鹿邑孙家、还有归德府徽州商会的赵会长……都候了大半个时辰了!府台大人的轿子也快到了!” 门内,签押房中。 陈明遇端坐在案后,案上摊开的不是军情塘报,而是几份记录着土豆不同田块产量详细文牍。窗外传来的喧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清晰地穿透门窗,冲击着耳膜。 陈国栋抱着膀子靠在门框上,咧了咧嘴,脸上的刀疤都舒展开来:“大帅,您听听这动静!好家伙,比当年咱们在归德城下杀退张献忠的声势还大!这帮老爷们,平时眼高于顶,这会儿为了几个土疙瘩,脸都不要了!” 高杰哼道:“早干什么去了?大帅您磨破了嘴皮子,他们当耳旁风!现在看到真金白银……哦不,是真金土豆堆成山了,知道急了?晚了!” “他们急的,不是百姓的肚子!” 陈明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冽:“急的是这金疙瘩背后的利。急的是怕别人抢了先,自己分不到这杯羹。不过,这利……来得正是时候。” “大帅的意思是?” 牛金星眼中精光一闪。 “睢阳军要扩军,要精甲,要快马,要火药……要报仇雪恨,要杀到江南找张献忠算账哪一样不要钱?” 陈明遇其实并没有说实话,他真正的目的,还是练兵,杀回辽东,跟建奴算账:“朝廷的粮饷?哼,杯水车薪,还指望不上!这土豆,就是我们睢阳军的粮仓!是我们的军饷库!” “告诉外面那些人,想买薯种?可以。想求种植之法?也可以。但价钱,得按我的规矩来。一斗土豆种,铁料、硝换一石精粮,或者等价的石、硫磺、上好的棉花布匹!只收现物,概不赊欠!想要优先?拿真金白银的诚意来换!告诉他们,我陈明遇,不认虚的,只认实的!” “妙啊!” 高杰眼睛放光:“用他们的钱粮,养咱们的兵!这买卖,做得过!” 陈明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还只是开始。国栋,你去,让农事吏挑出最好的薯种,单独存放。高杰,你亲自带一队人,护着这些薯种和几个精通种植的老农,去一趟归德府衙。” “归德府衙?” 高杰一愣。 “对!” 陈明遇的目光投向窗外:“把薯种和种植之法,当面送给高宏图高府台。就说陈某感念归德府在危难之际曾收留流民,特以此神物薯种相赠,助归德府黎民度过荒年。请他……务必在全府推广。” “喏!” 两人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陈明遇重新坐回案后,拿起一份新的空白文牍,提笔蘸墨。 窗外,求购者的喧嚣依旧鼎沸,如同为这乱世之中一场别开生面的粮食战争擂响的战鼓。而这场战争的主动权,已然牢牢握在陈明遇手中。 笔尖落在纸上,墨迹晕开,他要在觥筹交错与锱铢必较的喧嚣之外,为这支饥渴的复仇之师,谋划一条通往江南血火战场的粮道。 ……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风尘仆仆的锦衣卫缇骑护送着传旨太监王承恩,疾驰来到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外。 “圣旨到!宣武军总兵陈明遇接旨!” 陈明遇带着睢阳军的方思明、牛金星、赵延宗等人,出来接旨。 “臣陈明遇,恭聆圣谕!” 王承恩展开黄绫圣旨,用他那特有的的尖细嗓音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流寇张献忠,荼毒生灵,焚毁皇陵,罪孽滔天!近复肆虐江南,兵锋直抵仪征,江北震动,江南危殆!朕心震怒,五内如焚!着即调宣武军总兵陈明遇,统帅本部精锐,星夜兼程,南下追剿张逆献忠!务期殄灭丑类,廓清妖氛,以慰列祖列宗之灵,以解江南倒悬之急!……” 陈明遇低垂着头,心中狂喜,名分终于来了! 然而,太监接下来的话,却如同数九寒冬兜头浇下的冰水:“提督京营戎政高起潜,总督援剿大军,居中调度,节制诸路兵马!宣武军总兵陈明遇,并所部一应将士,着即听候高公公调遣,不得有违!凡有军机要务,悉听高公公裁处!钦此!” “听候高公公调遣?” “悉听高公公裁处?” 陈明遇心中瞬间燃起的滔天怒火! 高起潜?!那个克扣军饷、畏敌如虎、坐视卢象升督师战死的死太监? 让陈明遇,让这支刚刚打出威名的铁血之师,去听这个阉人的节制? 陈明遇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惊愕,没有屈辱。 “陈总兵,还不快领旨谢恩?” “臣……陈明遇,领旨谢恩!” 陈明遇接过圣旨,引着王承恩一行进入衙门。 老熟人,自然没有什么避讳,王承恩挥退左右,就向陈明遇诉苦,诉说这段时间,崇祯皇帝为了任命陈明遇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河南、湖广军务!却遭到了文武百官的抵制。 王承恩都气哭了,内阁首辅温体仁、次辅张至发、阁臣王应熊、孔贞运、周延儒、兵部尚书张凤翼、户部尚书侯恂、几乎所有官员都在用辞官逼崇祯,最终还是温体仁得知滁州失陷的消息,这才勉强同意调宣武军出兵…… 陈明遇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并不是温体仁好心,这是想借刀杀人,借高起潜这柄刀,来除掉自己…… 陈明遇心中瞬间动了杀心,当然,他还不想跟大明朝廷撕破脸,不过,不代表他可以任由高起潜拿捏,温体仁固然可以借刀杀人,陈明遇何尝不能借刀杀人? 第149章谁愿意跟我造反 “兵部的调令已经到了,该怎么做,你们清楚了吧?” 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大堂,宣武军总兵府节堂内,睢阳军四个步兵团,一个炮团,一个骑团,六个团长、陈国栋、方思明、王铁柱、高杰、赵德胜、马洪建、卢怀让等齐聚一堂。 “都清楚了!” 陈明遇站在舆图前,他的手在舆图上缓缓向南移动,划过一道道代表山川河流的墨线,最终重重戳在长江北岸那个被朱砂反复圈点、刺目得如同泣血伤疤的地名上仪征。 “一千一百里。从归德府到仪征,一千一百里。” 陈明遇冷冷道:“朝廷的调令虽然是下来了,高起潜那阉货也终于坐上了总督,可粮饷?军械?补给?指望他?指望那帮坐在京城暖阁里拨算盘珠子的老爷?哼,只怕粮秣未至,弹劾我宣武军‘糜耗国帑’、‘迁延不进’的奏疏,倒先雪片般飞进司礼监了!” “所以,这一千一百里路……” 陈明遇的目光缓缓扫过帐下每一张或凝重、或焦躁、或杀意沸腾的脸:“只能靠我们自己!粮草辎重,一粒米、一根草,都得我们自己背着走!带多少?怎么带?怎么走?” 高杰不解地问道:“咱们奉旨出兵讨贼,难道不是各地官府准备粮草吗?” “等他们给你准备粮食……你连屎都吃不上热乎的!” 王铁柱显得是对官府提供粮食有了阴影,事实上大明的官员确实是会给过往的官军提供粮食,但是,他们只会提供陈年旧粮,而且数量肯定对不上,大明的军人很惨,吃的比猪差,特别是,沿途官府不仅会用官军平帐,还会弹劾他们,无论这支官军的军纪好不好,他们都会被弹劾,因为弹劾军队是政治正确。 明军一般不会轻易挪动防区,不是他们畏敌怯战,是他们一旦离开防军,连饭都吃不上,就会挨饿。在这种奇葩制度下,大明的官军战斗力越来越差,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怂,如果在后世,一个老板不发工资,还让员工干得比牛都多,谁不骂娘? “他娘的!一千多里!背着粮食跑?那还打什么仗!走到仪征,人累趴下了,粮也吃光了,等着让张献忠捡死鱼吗?” 方思明不忿地道:“大帅,就算只带一个月的口粮,那也得……他娘的!光运粮的牲口就得占去小一半人马!这仗还怎么打?” 向来沉稳持重陈国栋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忧虑:“大帅,我军虽经数次扩充,堪战之兵已逾八千,然新卒占半,未经长途跋涉淬炼。背负沉重粮秣,日行不过四五十里,赶到仪征,至少需二十余日!届时人困马乏,张逆以逸待劳,如何能战?此乃取死之道!” “携带全部粮食,肯定不可取!” 陈明遇并没有让众将领讨论这件事情,在睢阳军,陈明遇自己就是最好的谋士,因为他非常清楚,张献忠其实并没有进攻扬州,他而是一路向西,经过英山、霍山,在麻城与马守回会师。 这一趟前往扬州只会白跑一趟,就在陈明遇准备一锤定音的时候,一直沉默盯着舆图、眼神锐利如鹰的卢怀让突然开口:“大帅,诸位!看这里——运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卢怀让手指之处。 京杭运河,如同一条蜿蜒的玉带,从北方的通州(今北京通州区)一路南下,流经济宁、徐州、淮安、扬州……直抵杭州! 而仪征,正是运河汇入长江的关键节点! “运河?” 高杰皱眉:“运河沿岸关卡林立,卫所糜烂,漕船又被流寇、官军反复劫掠,早已不通畅了!指望漕运运粮?笑话!” “非也!” 卢怀让语速加快:“非靠漕运送粮!而是我军,沿运河走!” 他手指顺着蓝色线条快速滑动:“运河乃帝国命脉,虽时有梗阻,然河道犹存,堤岸相对平整,远胜于崎岖陆路!更关键者,运河两岸,纵有兵灾,亦是人口稠密、村镇相连之地!我军沿河行军,一则可借水路之便,征调民船运送大部辎重粮草,节省人力马力!二则可依托运河,随时就食于沿岸尚未被彻底破坏的仓廪、市镇!三则……” “奉旨讨逆,天经地义!沿途州府官吏、卫所兵将,谁敢公然阻拦总督高公公(高起潜名义上总督)麾下的王师?纵有刁难,以我睢阳军之锋锐,清道开拔,谁敢螳臂挡车?” “不错!” 陈明遇望着卢怀让道:“卢场那边造了几条船?” 卢场造船厂造的是浅船长约八十四尺(26.88米),宽约十六尺五寸(约合5.28米),吃水四尺四寸(1.4米),拥有载重六百石粮食的能力,如果涨水期,超载可以装一千多石粮食。 赵延宗道:“共计四艘百石船,六艘六百石船!” “够用了!”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咱们有十条船,一次性可以运载四千石粮食,每天可行船一百里,咱们沿着运河走,有水路运粮,省下多少力气!” 陈国栋沉吟道:“此计……确有可行之处。运河虽时有梗阻,但大段河道尚通。军粮相酬或出具总督衙门票据,或可解决大部分运输。沿途就食……虽需谨慎,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然风险亦存。运河并非坦途,水匪、溃兵、乃至心怀叵测的地方势力,皆可能袭扰。更需提防高起潜暗中使绊,以擅动漕运、滋扰地方等罪名掣肘。” “大帅!” 高杰眼中凶光再现:“卑职带骑兵,就沿着运河堤岸跑!一马平川,跑得飞快!步军和辎重坐船在后面跟着!沿途哪个不长眼的敢炸刺?卑职先砍了他祭旗!正好给新兵蛋子们开开荤!” 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擦拭着点钢枪的李双喜,此刻也抬起了头,冰冷的枪尖在灯下反射着幽光。他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可行二字。 新近归附、原属张献忠麾下悍将、现为睢阳军中军直属骑兵哨哨长的李定国,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他看了看舆图,又看了看争论的众人,欲言又止。运河这条帝国的血管,他太熟悉了。张献忠流窜时,也曾想过利用运河,但终因官军水师和沿岸卫所的存在而作罢。如今睢阳军堂而皇之地沿河南下,他心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既有对陈明遇魄力的佩服,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陈明遇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重新走回舆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沿着那条蓝色的运河线,从归德府所在的豫东平原,一路向南,划过淮泗大地,掠过洪泽湖烟波,直抵那长江北岸的仪征。千里水路,如同一条蜿蜒的战场。 “怀让所言,深合吾意!” 陈明遇为这场争论画上了句号:“千里馈粮,智者不为!此战,非打不可!路,也非走不可!运河,就是我睢阳军唯一的路!” 此次前往扬州陈明遇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锻炼睢阳军千里机动的能力,反正张献忠会往麻城跑。 陈明遇达了不容置疑的军令道:“骑兵团高杰!” “卑职在!” 陈明遇道:“着你统领骑兵团左右两局骑兵,为大军先驱,扫清沿途一切可能阻碍!遇小股流寇、溃兵、水匪,就地歼灭!遇地方卫所、关卡,持高起潜总督行辕令牌开路,敢有阻拦、拖延者杀无赦!” “卑职领命!” 高杰抱拳怒吼,眼中战意沸腾。 “卢怀让、方思明!” “卑职在!” 卢怀仁、方思明肃然应诺。 “着你二人统领步军甲团、乙团,马上前往渡口,将粮草、军械、火药、被服,尽数装船!” “卑职领命!” 陈明遇的目光转向王铁柱:“炮团!” “卑职在!” 王铁柱赶紧挺胸。 “炮团与中军一起行运!全军行军序列、骑兵团在前、甲团、乙团随后,炮军、中军、丙团、教导团殿后!” 陈明遇望着赵延宗道:“本次是我们睢阳军第一次出境作战,辎重营需拿出详细章程!沿途就食。省下的米粮,留作战时犒赏!” “大帅放心,饿不着兄弟们!” 赵延宗拍着胸脯保证。 “陈国栋!” “卑职在!” 陈明遇道:“你率丁团为中军!随本帅行动!陆路沿运河西岸推进,与河面船队互为犄角!负责保护船队侧翼,清剿可能袭扰之敌!同时……沿途若有州府官吏推诿塞责,拒不提供向导、民夫、或存粮地点者,以贻误军机、通敌论处!拿下主官,开仓取粮!敢有反抗,格杀勿论!一切后果,本帅一力承担!” “领命!” 陈国栋沉声领命。 “李定国、李双喜!” 李双喜、李定国同时起身。 “着你二人统领所部骑兵哨,为游骑哨探!脱离大队,广布侦骑!既要探查、监视我军侧后!” 陈明遇的目光锐利如刀:“若发现其有断我粮道、阻我归途之异动,即刻飞报!不得有误!” 李定国和李双喜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这任务的深意。这是信任,也是考验!他们二人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卑职遵命!定不负大帅信任!任何风吹草动,一丝不漏,报与大帅知晓!” 陈明遇眼中寒光爆射,厉声断喝:“击鼓!聚兵!开拔……” 沉重的聚将鼓声,如同垂死巨兽复苏的心跳,骤然撕裂了睢州城寂静的天空!睢阳军这头凶兽,张开了它的獠牙利爪。 睢阳军迅速动了起来,八千余大军,几乎全部出动。 …… 胡庄煤矿,一天繁忙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一万多名流寇战俘也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他们虽然是在劳改,凭良心说,陈明遇对这些流寇俘虏还算不错,他们虽然没有工资可以拿,但是却能吃得饱,最近他们还多了一道菜,叫什么醋溜土豆丝,那滋味,非常不错。 “田副爷!” 刘体纯这个昔日李自成麾下的八大金刚,如同普通的劳改犯一样,每天也要按规定完成任务,否则就没有饭吃。被饿了几顿以后,这位流寇之中,赫赫有名的二只虎刘体纯,也老实多了。 不过,他仍旧像从前一样,称呼田见秀为田副爷。 田见秀突然问道:“见到兴明了吗?” 刘兴明是刘体纯的儿子,崇祯元年出生,现年八岁,在阳固之战,刘兴明也被俘虏,由于他的年龄小,并没有被罚作劳改,而是在纺织厂,跟着他的母亲向氏。 “见到了!” 刘体纯感叹道:“这位陈大帅,真没的说,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咱们投降后,他说不杀咱们就没有杀咱们,还给咱们房子住,让咱们兄弟都吃上饱饭!” “多亏了,咱们投降了,否则……” 田见秀也听到监工的军户们在议论睢阳军先后两次打败张献忠的事情,最近更是听到陈明遇率领八千大军,出兵征讨张献忠。 “是啊,咱们兄弟还算是好的,八大王,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田见秀笑道:“二虎,我领到赏钱了,买几斤肉,再买点酒,通知咱们的老兄弟,上我那儿去,今天不醉不归……” 田见秀虽然是劳改犯,可问题是,他识得字,长期作为李自成麾下的二号人物,管理能力极强,田见秀虽然也是劳改犯,却是管事级别,虽然不能外出,他每个月还有八钱银子,不仅可以在食堂里买肉买酒,还能买衣服。 田见秀哪怕在煤矿里,混得也比刘体纯要强。 “田副爷!” 刘体纯有些担心地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我们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他们会不会怀疑我们图谋不轨?” 刘体纯现在非常满意自己的生活,他的力气大,每天都可以轻松完成工作任务,还能帮帮一些体弱多病的老兄弟,他见过自己的儿子,刘兴明比以前吃得胖了好多,据说陈明遇养了不少牛,每天都可以产出几千斤牛奶。 这些牛奶会免费给睢阳军将士喝,不过有不少人不习惯喝牛奶,剩下的牛奶就被送给军户的孩子,或者是俘虏的孩子。 陈明遇在劳改营的政策非常人性化,只要表现好,任劳任怨,可以向上面申请,获得夫妻房,夫妻在一起生活。刘体纯最大的冤枉就是,他能够获得批准,把向氏和他的儿子刘兴明接过来,一起生活。 “二虎!” 田见秀拍了拍刘体纯的肩膀道:“我倒是想图谋不轨呢,问题是,谁愿意跟着我图谋不轨?双喜已经跟了陈大帅,听说李成栋想逃走,就被他一枪结果了……” 第150章土豆呼叫地瓜 田见秀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先投靠陈明遇的居然是李双喜,李双喜虽然是李自成的养子,可李自成先后两次成亲,却没有生过一个孩子,李自成向来把李双喜当成继承人培养的。 更何况,他们这些人愿意造老朱家的反,还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如果能够活下去,谁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可问题是,现在不同了。无论是分配到煤矿的人,还是分配到窑场的人,他们虽然每天工作很累,却都能吃上饱饭,特别是陈明遇种了土豆,一亩地可以产五千多斤。 随着丰收的消息传来,几乎所有流寇俘虏,心思都安定了下来,他们在这里干活,虽然没有工钱,却可以吃上饱饭,特别是陈明遇还规定,每天都会评选出进步之星,会得到毛巾、布票等奖励。 能够吃上饭,谁愿意去造反? 事实上,别说没有人愿意造反,就算他们真想造反,只怕还没有开始行动,就被作为监工的军户们给抓起来了。 睢阳卫的八万多名军户,不现在已经突破十万人了,不少人发现睢阳卫有活干,有饭吃,还有工钱挣,逃亡的军户陆续回归。经过这半年多的磨合,睢阳军的军户们,都知道他们的指挥使大人陈明遇的态度,想上阵杀敌搏一个富贵,他举手欢迎。 不要拼命,老老实实干活,陈明遇也给他们一口饭吃,这些军户盯着流寇俘虏,巴不得他们可以造反,一旦造反,他们就可以镇压叛乱,表现突出,就可以破格进入睢阳军。 睢阳军的待遇好,可考核也非常严格,不是谁都可以成为睢阳军士兵的,睢阳军的士兵待遇多好?哪怕普通士兵也可以分配一套砖瓦房,要知道在大明,一套砖瓦房,这可是地主的标配,普通百姓可没有钱盖砖瓦房,代价太高。 …… 马牧,沱河河畔的渡口前。睢阳军将士与送行的家属正在告别,没有哭天抢地,没有撕心裂肺的拉扯。 黑压压的人群,大多是老人、妇人和半大孩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凝滞。 一个头发花白、背脊佝偻得像张老弓的老妇人,死死拽着队伍里一个年轻士兵的胳膊。“柱子!给老娘听真了!跟着陈大帅!好好打仗!不许当逃兵!” 柱子梗着脖子,嘴唇抿成一条线,用力想挣脱:“娘!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老妇人猛地一搡:“你要是敢临阵脱逃,做了那没卵子的孬种……我和你爹,你妹子,你弟弟!全家老小!这辈子都别想在归德府抬起头做人!唾沫星子能淹死我们!死了都进不了祖坟!听清楚没?” 柱子被老娘吼得脸色发白,猛地挺直腰板,几乎是吼回去:“听清楚了!不当逃兵!死也不当!” 旁边,一个抱着襁褓的年轻妇人唠叨道:“当家的,你……你记着,你要是战死了,抚恤……抚恤够给娃置办两亩薄田,够他长大……你要是当了逃兵回来……我抱着娃跳井!绝不沾你一点臊气!绝不!” 男人浑身一哆嗦,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矛杆,指节泛白。 “跟着陈大帅!好好打!” “别给家里丢人!” “死了是条汉子!逃了是堆臭狗屎!” “家里等着你的抚恤!别给老子带回来唾沫……” 一句句冰冷、残酷、毫无温情可言的话语,如同冰雹,狠狠砸在每一个出征士兵的心坎上。 没有离别的哀愁,只有赤裸裸的利害与荣辱的捆绑。 在这片被朝廷遗忘、被流寇蹂躏的土地上,一种近乎扭曲的、扎根于生存本能的军人荣誉感,早已在无数次的血与火、抚恤与唾骂中,如同铁水,浇灌进了每一个睢阳军士卒和他们的血脉亲人骨髓深处。 参军,用命去搏一份让家人活下去的抚恤,是唯一的体面。 而死,远好过逃。逃兵带回的耻辱,足以将整个家族钉死在泥泞里,世代不得翻身。 陈明遇此时也在感同身受,他的妻子汤雨棠,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陈明遇微微一愣:“什么?你有了?” 汤雨棠点点头:“已经让孟娘号过脉,她说,一定是儿子……你要是回不过,我一辈子不改嫁,抚养他长大成人……” 陈明遇听不下去了,猛地一挥手 “开拔……” 随着陈明遇的身影逐渐远去,汤雨棠的神情有些惆怅,她与陈明遇的婚姻,本来就是一桩交易,要说感情……还真说不上来。 汤雨棠与陈明遇成亲不到半年,但是她已经习惯了陈夫人的角色。女人向来都是慕强的,偏偏陈明遇足够强大。 汤雨棠实在想不通,陈明遇每天要处理很多事情,管着睢阳卫的十数万人,还有五六万名流寇俘虏,加上数万工人的工厂,可陈明遇的精力实在旺盛,她还真吃不消,好在终于可以歇歇了。 汤雨棠其实想不过,陈明遇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会练兵,会经商,会开各种工厂,特别是大明通汇银行,一口气给全军八千余名将士开办了个人账户,每个月的军饷,直接拨给银行,然后由银行转到每名士兵的个人账户里。 睢阳军的士兵可以随时支取里面的银子,如果不想取,也没有关系,按照每天计算利息,虽然每天的利息不高,可一个烧饼那也是白赚的,事实上,睢阳军将士,如果没有必要的开销,没有人会来取钱。 这样一来,银行里的银子还在,还可以贷款给需要的商贾,陈明遇不怕赖账,因为他有兵,一个拥有八千多名战兵的军阀,放在朝廷层面,不算什么,可放在归德府,谁敢不给陈明遇面子? 更为关键的是,陈明遇居然搞到了高产粮食,土豆和红薯还好,可玉米居然高达一千两百多斤,玉米这种粮食太好吃了,而且秸秆还可以养猪。 陈明遇现在不仅成了归德府最大的军阀,更是归德府境内最大的养牛户,睢阳军开设了六座养殖场,养了两千六百多头猪,七百多头奶牛,还有数千只羊…… 陈明遇把养殖搞得有声有色,就是有点恶心,他把玉米秸秆、红薯秧苗用来喂牛,牛粪却用来喂猪,猪粪便则用来喂鸡,鸡粪则用来养鱼,他居然把一切都利用到了极致。 汤雨棠转头望着身边的王微:“以后,把药停了,姐姐不是小心眼的人!” 王微浑身一震:“是!” …… 五天后,通往仪征的官道,被连阴雨蹂躏得泥泞不堪,车辙印和凌乱的马蹄坑里积满了浑浊的冰水。 睢阳军前锋一千余骑,在千总高杰的率领下,如同一道沉默而压抑的黑色铁流,艰难地跋涉在这片泥沼之中。 突然,前方斥候飞马而回,马蹄溅起大片的泥浆:“报!高千总,前方五里!有大队官军扎营!堵死了官道!拒不让路!” 高杰勒住躁动的战马:“官军?哪部分的?瞎了狗眼吗?没看见老子打的旗号?” 斥候喘着粗气:“看旗号山东的人马!营盘扎得结实,鹿砦拒马都摆上了!领头的参将姓刘,横得很!” “他娘的,不去剿贼,倒在这里堵自己人的路!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 他一夹马腹,那匹雄健战马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几名亲卫,卷起一路泥浪,直扑前方。 五里路转瞬即至。 果然,沿着运河的河堤,就附近地势略高的地方,扎着一座规模不小的营盘。营栅坚固,外围挖了浅壕,布着鹿砦拒马,辕门紧闭。营内人影幢幢,刀枪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着寒光。一面“刘”字认旗在辕门刁斗上懒洋洋地飘着。营盘就卡在咽喉处,将睢阳军前行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高杰勒马停在营前拒马外,距离辕门不过二十步。他目光如电,扫过营盘,最后钉在辕门后一个披着铁甲、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柱上的壮硕军官身上。 那人一脸横肉,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衅。 “呔!” 高杰的破锣嗓子炸响:“营里管事的!给老子滚出来答话!老子是睢阳军高杰!奉陈大帅军令,驰援仪征!速速拔营,把路给老子让开!” 那辕门后的刘将军慢悠悠地直起身,抱着胳膊踱前几步,隔着拒马,上下打量着浑身泥泞煞气腾腾的高杰和他身后那队同样杀气森然的亲卫骑兵,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哟,我当是谁呢?这么大嗓门儿?原来是高千总啊!驰援仪征?啧啧,好大的威风!可惜啊……我们奉的是凤阳总督马军门的钧令!在此驻防,防备流寇溃兵!没有马军门的令箭,天王老子来了,这路也甭想过!识相的,赶紧滚蛋!绕道去!别在这儿聒噪!” “放你娘的屁!” 高杰的怒火腾地一下直冲天灵盖:“你他娘的不去剿贼,反倒在这里堵着友军的去路?你安的什么心?!给老子让开!耽误了军情,老子砍了你的狗头!” “砍我的头?” 刘参将夸张地仰头哈哈大笑,唾沫星子乱飞:“高杰!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流寇出身的丘八,也敢在老子面前耍横?老子告诉你!今天这路,老子占定了!有本事——你奈我何?叫爹老子也不让!” “狗杂种!老子劈了你!” 刘参将这最后一句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高杰本就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悍将,脾气一点就着,哪里受过这等鸟气?他双目瞬间赤红,怒吼声中,他竟不管不顾,猛地抽出腰间那柄沉重的马槊,寒光一闪,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朝着拒马后那张狞笑的横肉脸劈了过去! “千总不可!” 亲卫眼看着无法劝住高杰,急得直跳脚。 刘参将显然也没料到高杰竟敢在自家营门前直接动枪,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化作惊骇,仓促间猛地向后一仰!槊锋擦着他头盔上的红缨掠过,“咔嚓”一声脆响,竟将一根碗口粗的拒马尖木桩生生刺穿,木屑纷飞! “好贼子!敢动手!” 刘参将惊魂未定,旋即暴怒,脸涨成了猪肝色:“给我杀!” 他一边狼狈后退,一边嘶声咆哮。 “杀……” 辕门后早已按捺不住的士兵也炸了锅!主将受袭,岂能善罢甘休?顿时,弓弦崩响,箭矢如飞蝗般射向拒马外的高杰等人! 更有数十名悍卒嚎叫着推开辕门,挺着长枪、挥舞着腰刀,越过拒马缺口,如同出闸的猛虎,直扑高杰! “保护将军!” 高杰的亲卫骑兵也红了眼,怒吼着挺起马槊迎上!他们人数虽少,凶悍之气丝毫不弱! 狭路相逢,勇者胜! 更遑论双方都是骄兵悍将,胸中憋着火气,此刻一点火星,瞬间引爆了最惨烈的厮杀!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高杰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虎,手中那柄沉重的马槊舞成了一团死亡的旋风!他根本不顾自身防御,刀刀搏命,只攻不守! 一个照面,便将冲在最前的两名刘参将部悍卒连人带枪挑翻在地!滚烫的鲜血喷溅了他一脸一身! 睢阳军将士身披的是镀锌钢片,打造而成的鱼鳞甲,面对弓箭的射击,完全可以无视,眼看着自己的铠甲防御能力极强,对方手中的家伙伤不了自己,睢阳军骑兵迅速后退,拉开距离,采取骑兵奔射。 “高杰!纳命来!” 刘参将也拔出了腰刀,双眼喷火,带着几名亲兵,绕过战团,从侧翼直扑高杰!他刀法狠辣刁钻,专攻高杰下盘马腿! “狗东西!来得好!” 高杰狂笑,猛地一提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狠狠踹向刘参将面门!逼得对方狼狈翻滚躲避。 高杰顺势一槊劈下,带着千钧之力! 刘参将举刀格挡,“铛——!”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刘参将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刀柄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佩刀几乎脱手!整个人更是被震得噔噔噔连退数步,气血翻涌! “杀!” 高杰得势不饶人,催马再进,砍山刀化作一道匹练,直取刘参将的脖颈!眼看就要将其斩于马下! “将军小心!”斜刺里,一杆长枪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刺向高杰的肋下!是刘参将的一名亲兵! 高杰全部心神都在刘千总身上,这一枪来得又快又阴,眼看就要透甲而入! 亲卫眼看情况失控,急忙拿起对讲机,开始呼叫:“土豆呼叫地瓜,土豆呼叫地瓜……” 第151章睢阳飞军 “土豆呼叫地瓜!” “地瓜收到,土豆请讲!” “土豆汇报地瓜,土豆(高杰)大人于泗水三十里铺码头,跟徐州总兵马爌麾下的刘世昌部打起来了!杀得难解难分……” 在明朝时代,前锋与中军相距五十里已经算是非常远了,步兵日常行军速度为每日三十至四十明里,(一明里约五百六十米),约合现代十六点八至二十二点四公里,这一速度受甲胄重量(如布面甲重24-25斤)、辎重拖累及道路条件限制。 哪怕最精锐的戚家军步兵每小时行进约5.1公里(含休息则降至3.6-4.2公里/小时),按每日行军八个小时计算,日行约四十至四十八明里(22.4-26.9公里),前锋与中军相隔五十里,属于一天的行军速度。 如果是其他明军,哪怕不惜一切代价传信,也需要半个小时,即使反应再快,也需要来回一个时辰。 可问题是,陈明遇麾下通讯指挥,依靠的不是骑兵传令,而是对讲机,五十瓦的大功率对讲机,在明朝可以轻松保持五十公里的通讯。 睢阳军虽然使用了对讲机传达命令,为了避免出现命令出现传达错误,采取双重检验机制。通过对讲机,发布的任何一道命令,都会形成文字,通讯员也是采取一机三岗制度,一人负责汇报,一个负责接听,一个负责记录,虽然有些繁琐,但总比出现问题强。 “报告!” 张明远将收到的情报马上汇报给了陈明遇。 中军,陈明遇的指挥船内。 王铁柱瞪大眼睛:“啥玩意儿?高杰又发什么疯?自己人也咬?” “你闭嘴!” 陈明遇指着王铁柱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就算高杰把天捅个窟窿,也得把这一仗打完再说!” 陈明遇望着张明远道:“鹰眼哨(无人机侦察哨)前出!马上前出侦察泗水三十里铺码头!” “是!” 陈明遇深知高杰的悍勇与暴烈,他如同双刃剑,更深知,这个徐州总兵马爌,出身大明将门,祖父马芳、父亲马林,世代边将。马爌更是天启年间,辽东辽东游击起家,累迁至徐州副总兵。 他虽然名声不如祖大寿、祖大弼、曹文诏、曹变蛟叔侄有名,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战功,他一直守徐州到崇祯十二年,在崇祯十二年之前,作为四战之地的徐州,一直没有被流寇攻克,这就很说明问题。 别说徐州被流寇攻克,徐州甚至没有出现流寇,这就很说明问题,他与归德府指挥使刘聚一样,是一个被历史掩埋住光环的猛将,他可是大明少数几个能打的将领,素来跋扈,更是以骄横护短闻名。 高杰率疲敝的前锋撞上对方严阵以待的兵马,一旦冲突,肯定占不到便宜,主要是骑兵攻坚的时候,劣势太明显了。 陈明遇不等鹰眼侦察出详细情况,马上下令道:“通讯局,传令方思明、卢怀让部,各分出两局人马,抛下辎重,全速驰援三十里铺码头,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把高杰那混账东西捞出来,控制局面!” “是!” 陈明遇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若遇刘世昌部阻拦……杀!” 陈明遇快速签下命令,随后眼中凶光一闪:“铁柱!” “卑职在!” “炮团搬两个炮组,上中军战船!” 陈明遇在出兵以后,也将他的马车转运到这艘浅船上,当时为了防备意外,陈明遇还从后世购买一台二手六十马力的发动机,包括船桨。 不是陈明遇无法购买更大的发动机,只是木质船的结构强度太低,再大的发动机,反而有可能对船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失。 两门二百毫米的重炮,在众将士的采取吊葫芦的方式,把火炮转移到中军船上,陈明遇将发动机,直接卡在船尾。 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这艘中军浅船,如同离弦的箭一样,飞向前方泗水三十里铺码头。 陈明遇站在中军指挥室里,通过无人机传送的画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三十里铺岔口,已成人间炼狱。 地形在此处变得狭窄,高杰率领的一千余前锋精骑,如同陷入泥潭的猛兽,正被数倍于己、装备明显精良许多的徐州兵死死围在核心! 这里的地形明显不适合骑兵作战,高杰也翻身下马,拿着(马槊)长枪与徐州兵杀在一起。 陈明遇看出徐州兵并没有下死手,而且动手的时候,刻意避开了战马,很显然,对方看上了高杰所部的战马,归德府缺马,徐州同样也缺战马,无人机飞过整个徐州军大营,一支上万人马的军队,战马只有可怜的二三百匹。 刘世昌并未亲自下场,他看着这支支被围困的孤军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冲破徐州兵密集如林的枪阵和侧翼不断袭扰的弓箭手。 “困兽之斗。” 刘世昌轻蔑地哼了一声,对身边将领道:“高杰这莽夫,以为仗着几分蛮勇就能横行无忌?今日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军法!传令,两翼弓手,给老子瞄准了射!耗死他们!” 更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射向睢阳军骑兵,睢阳军骑兵的精钢铠甲可以无视这些来袭的箭矢,然而箭矢却可以干扰睢阳军骑兵的队形,将阵型搅得更加混乱。 高杰目眦欲裂,狂吼道:“刘世昌!老子操你祖宗!有本事下来跟爷爷单挑!” “单挑?” 刘世昌哈哈大笑:“高杰,你也配?今日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给本将压上去!全歼!” 蓄势待发的最后一支徐州兵生力军,挺着长矛,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绝色的潮水般向那支已显疲态、伤痕累累的睢阳军骑兵席卷而去! 高杰看着那汹涌扑来的黑色人潮,又看看身边气喘如牛的将士,一股冰冷的绝望终于第一次攫住了这头悍勇的疯虎。 他知道,这次是真栽了! 栽在了自己狂妄自大和对方优势兵力碾压之下,他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的疯狂,猛地举起马槊,就要做最后的搏命冲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咚咚……” 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响起,这种脚步声拥有着极高的辨识度,整个大明没有一支军队可以像睢阳军一样,可以整齐抬脚,统一落脚。 睢阳军虽然是陈明遇按照戚家军的训练方式训练的,可操训大纲却是后世的步兵训练手册,不仅有三大步伐,四面转法,蹲下起立。 其他明军,急行军五十里,算是精锐,事实上大部分明军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但问题是,睢阳军将士,每天全副武装跑步训练,是早上五公里提提神,上午是队形训练,下午队形训练一个时辰,晚饭前,再来五公里。 全副武装急行军,对于睢阳军将士来说,那是家常便饭,陈明遇当初以为,全副武装五公里训练,会把睢阳军将士练废,可事实上,他真小看了明朝百姓的身体素质,这些士兵,为了保护每个月二两银子的饭碗,哪怕跑得尿血也咬牙坚持。 就在陈明遇下达命令的时候,轻装前往的甲团和乙团,各两个局,三千余人马用时一个多时辰,硬生生跑了三十里。 高杰听到这整齐的脚步声,他不用看,就知道睢阳军主力来了:“兄弟们,援军来了,干死他们……” 睢阳军的骑兵团将士也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刘世昌脸上的狞笑骤然凝固,惊疑不定地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怎么回事?” 徐州军的斥候跑了过来:“禀告将军,睢阳军来了!” 只见视线内涌出一片沉默的黑色铁流!没有呐喊,没有喧嚣,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脚步声,一左一右两面巨大的“方”字和“卢”认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为首正是方思明与卢怀让! “睢阳军,鸳鸯阵!” 方思明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响彻云霄! “杀!” 三千余睢阳步兵爆发如同猛虎般的咆哮,甲团和乙团亮出寒光闪闪的长枪,盾牌、还有密密麻麻黑洞洞的火铳。 方思明朝着众徐州军将士大吼道:“让开,全部让开,你们一个月多少粮饷?饭都吃不上,跟我们玩什么命啊!” 正如陈明遇判断的那样,刘世昌其实是看上了睢阳军的骑兵,徐州在后世算是江苏十三太保之一的徐老大,可问题是,在明朝的徐州,比归德府还要惨。 徐州兵的主体是徐州三卫,徐州卫、徐州左卫、邳州卫,虽有两万余大军保障安全,但屯田制度以军需为主,这些军田早已被士绅豪强占取,徐州军非常穷,自从崇祯五年,副总兵马爌到任以后,徐州军勉强不至于大规模饿死,但也吃不饱。 为了吃饱饭,马爌想尽了一切办法,他就像亮剑中的旅长,允许各部将领和麾下的指挥使们搞副业,出了事情他承担。 所以,刘世昌这个参将才敢带着麾下的大军,在明知睢阳军是救援仪征的朝廷援军,也想一口吞了高杰麾下,高杰麾下不仅有一千多名战马,还有一千多副铠甲,这些装备,让刘世昌感觉眼红…… 为了吞掉这支骑兵,刘世昌其实做好的准备,他早就侦察到睢阳军的行军序列,前锋是高杰麾下的骑兵,随后三十里是步兵部队,二十里以后是中军,就算他们发生冲突,在中军接到命令,那也是两个时辰以后,等中军做出反应,命令步兵部队加速前进,他们最快也要大半天的时间。 只要他吞了睢阳军的骑兵,就算陈明遇找上门来,又能怎么样?陈明遇不过是新晋宣武军总兵,说得好听点,他是一镇总兵,可是他的这个宣武镇,只有睢阳卫一个卫而已,了不起七八千人马。 睢阳军在他眼中,就是一块大肥肉。 只是非常可惜,他遇到了睢阳军,他踢上铁板了,他的后台和关系,在陈明遇眼中,那就是一个屁。 “睢阳军的步兵怎么来了?他们不是在三十里外吗?” 刘世昌的斥候把总苦笑道:“回禀将军,他们突然加速,像疯了一样……” 刘世昌本以为陈明遇的主力还在路上,万万没想到对方的援兵来得如此之快,而且如此狠辣,直取他的要害! “拦住他们!快!调长枪兵!拦住!” 第152章睢阳军的盟友 “轰……轰……” 两声炮声突兀的响起,刘世昌下意识地问道:“哪里打炮?”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炮弹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两颗黑乎乎的炮弹,落在徐州军的大营里。 随着这两声炮响,整个战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拼杀的人,无论是睢阳军还是徐州军的士兵,动作都僵在了半空。 狂暴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带着惊骇和茫然,齐刷刷地投向那支两颗炮弹!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刚刚还杀声震天的战场,只有战马不安的响鼻声和伤者压抑的呻吟,在空气中飘荡。 三十里铺码头上,一杆巨大的、绣着狰狞睚眦兽纹的帅旗,缓缓升起,迎风猎猎作响! 帅旗之下,陈明遇端坐于漆黑的战马之上, 其实早在方思明和卢怀让刚刚抵达三十里铺的时候,陈明遇的中军坐船已经沿着运河抵达战场,他直接下令开炮,只是王铁柱告诉陈明遇,浅船甲板太薄了,如果开炮,船会散架…… 无奈之下,只好将两门火炮转移到岸上,这才耽误一些时间。 不过此事反而给陈明遇撮一个醒,未来卢场造船厂那边,就要打造战舰了。至少也要打造可以承受一零八毫米佛郎机火炮的后座力的战船。 帅旗所至,便是军令所达! 刘世昌看到陈明遇帅旗的那一刻,就知道他想吞并睢阳军骑兵的计划落空了。 睢阳军虽然只有三千余人马,可问题是,此时抵达战场的睢阳军将士,人人披甲,而且披的还是可以无视弓箭射击的精钢铠甲,现在睢阳军的火炮已经到了,他们再打,那就只能吃亏了,而且吃大亏。 要知道徐州军虽然经过三年多的训练,可真正的实战老兵不多,让他们以多打少,欺负一下没有地利优势的骑兵,他们敢打,可是要跟武装到牙的睢阳军拼一场,只怕很多徐州兵不敢打。 刘世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下马鞍,踉跄着冲到陈明遇帅旗的方向,哀求道:“误会!陈大帅!是误会!末将这就让路!这就让路!快!撤开拒马!给大帅让开大道!快啊……” 陈明遇扫了一眼高杰:“损失如何?” 高杰跪在地上道:“卑职无能,受伤两百多名兄弟,阵亡……没有阵亡!” 陈明遇有些诧异,双方在三十里铺打得惊天动地,足足打了一个半时辰,居然没有阵亡? 事实上,就是这么荒谬。 刘世昌没有下死手,他想吞并这支骑兵,不是想歼灭,要是真下死手,高杰所部,损失估计要数倍于此,当然,徐州军损失也不大,这就像是波斯猫与小以的战争,打了半个月,打得同样惊天动地,结果死了二十八个人…… 陈明遇望着刘世昌道:“马帅呢……” “马帅……” 陈明遇压低声音道:“我们在十里外扎营,如若不弃,请马帅过来喝杯水酒!” 看到实地战场情况,陈明遇总算明白过来了。 他不用脑袋想,哪怕是膝盖想,也知道,这是高起潜那个王八蛋给睢阳军一点颜色瞧瞧,作为五省总督,高起潜的命令,徐州总兵马爌不得不执行,他这边打得惊天动地,就是演给高起潜看的。 要不然,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陈明遇的帅旗缓缓前移,睢阳军的骑兵团依旧作为全军前锋,他们将在十里外扎营,接着就是甲团和乙团的步兵部队,此时的睢阳军步兵,再次启动,踏着泥泞、越过那些惊魂未定的徐州兵,沉默而坚定地涌向南方。 高杰站在原地,看着大帅的帅旗从身边缓缓经过。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为一声粗重的喘息。 王铁柱从后面挤过来,撕下一条还算干净的裹伤布,沉默地递给他。 高杰一把抓过,胡乱擦擦脸上的血污,也沉默地汇入了那沉默前进的黑色洪流之中。 随着睢阳军前进,这些徐州兵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阔气,他们这上万人马,披甲率不足两成,火器也不足两成。 可睢阳军将士,披甲率居然高达百分之八十,只有睢阳军的炮兵不用披甲,他们不是直接面对敌人,也不需要白刃搏杀,虽然他们会训练白刃搏杀,但是,他们主要还是打炮。 睢阳军不仅运河里有九条满载着装备和给养的船,还有大量马车,马车,这些马车其实并没有运载着什么东西,而是为了将来装战利品的。 刘世昌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陈明遇这个大帅,居然养着八千多名家丁兵,这也太吓人了,徐州总兵马爌,虽然是徐州镇总兵,节制三个卫,两万余军队,可事实上,他仅有一千余名家丁兵。 不是马爌不想扩充家丁兵,而是没有这个财力。 十里之外,也就是四十里铺,睢阳军沿着运河扎下大营,相对徐州军又是砍树,又是营垒,睢阳军的大营则比较简单,四轮马车一拆,马车护甲往卡槽里一插,就形成一道马车组成的营垒。 有的马车可以升起,形成一辆望塔,上面布置了哨兵,也有的马车车厢升起,形成一个箭塔,这是陈明遇不惜财力打造的睢阳军,不仅个人装备好,全军装备放眼大明,绝无分号。 夜色临近的时候,一队莫约百骑的徐州军士兵,缓缓靠近睢阳军大营。 为首的一员将领,骑着一匹通体漆黑神骏异常的战马,他就是徐州副总兵马爌,他身边跟着的大将,正是刘世昌。 刘世昌有些担忧的道:“大帅,还是别去了,万一……” 就在说话间,一名少年骑士,骑着快马迅速靠近:“在下陈帅帐下李双喜,敢问哪位是马帅?” 马爌上前拱手道:“在下徐州副总兵马爌!” “我们陈帅早在大营设下酒宴,恭候多时了,请!” 李双喜亮出令牌,营门打开。 此时马爌这才发现,睢阳军的大营采取是外松内紧式,看着外面没有防备,却在靠近营墙布置了重兵,火铳手、火炮,还有不少长枪,严阵以待。 当然,马爌其实不知道,睢阳军拥有无人机侦察分队,可以从空中侦察敌情,不需要士兵充当暗哨,无人机侦察的距离非常大,方圆十公里,风吹草动,皆在无人机的监视之下。 十公里的距离,哪怕是骑兵突袭,也足够睢阳军完成集结。 “这么香?是肉?” 刘世昌不自觉的流出口水,他这才看到睢阳军的大里,出现不少怪异的四轮马车,这种马车非常怪异,如同马车上装着一个巨大的柜子,这种柜子有很多抽屉,这就是睢阳军的餐车,正在冒着热气。 陈明遇是现代人的思维,虽然他因为科技技术条件限制,无法做出像后世的餐车,却可以搞出马车餐车,可以让将士们,不需要埋锅做饭。 陈明遇出帐相迎:“见过马帅!” 陈明遇又指着睢阳军的众将领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徐州的马帅!” 陈国栋、马洪建、方思明等人躬身道:“见过马帅!” 马爌也介绍道:“这两位是我倚重的部下,徐州左参将刘世昌,右参将吴胜!” 刘世昌和吴生却直接向陈明遇跪下行礼道:“见过陈帅!” 陈明遇直到此时才知道,哪怕是外军,见到帅臣,也要下跪。 事实上,马爌见陈国栋、方思明、高杰等人没有向他下跪,隐隐有些不快,可是进入大帐内,看着桌上摆满了菜肴,红烧肉满满一大盆、红烧猪蹄、烧羊排、还有红烧鱼,满满一桌子,全部都是硬菜,桌上的琉璃酒瓶里还飘出酒香。 在马爌看来,陈明遇置办这么一桌席面,没有几百两银子下不来,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事实上,几百两银子倒没有,这些菜肴是陈明遇花了几百块钱点的外卖。 陈明遇引着众人入席,这场席面,让徐州军的将领们仿佛如同过年,当然,过年他们也吃不了这么好,这一顿大餐,让众人吃得非常开心,个个肚皮都吃圆了。 陈明遇倒了一杯酒:“多谢马帅手下留情!” “你都知道了?” 马爌满脸通红,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陈明遇淡淡的笑道:“我不瞎,都在酒里!” 一碗酒下肚,马爌愤愤地道:“陈老弟,我也是没有办法,高起潜……徐州军的粮草……我若违令……徐州军一万两千三百七十六口……都得饿死!” “那你就不怕……” “我不想杀人,杀自己人!” 马爌如同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不再看陈明遇,猛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狗造的阉狗……” 陈明遇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马爌那张脸上:“这事要让高起潜知道……” “知道就知道呗!” 马爌不为以然地道:“那还能咬我不成?陈老弟,能不能给兄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粮草?” “小部分自己带的,还有一部分是花银子买的!粮食要解决,蔬菜和肉不好买!” “你真是财大气粗!” 陈明遇心中一动:“马帅,咱们要不要合兵一起?” “一起?” 马爌醉眼朦胧地道:“陈帅的意思是……” “你们不用挨饿了!” 陈明遇非常清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徐州府与归德府挨着,同属四战之地,事实上,归德府和徐州府类似,虽然土地肥沃,却被大户地主侵占了。 在马爌来的时候,陈明遇又查了一下他的资料,其军事生涯贯穿辽东、江淮、甘肃等地,曾参与镇压农民军、护陵寝及边防作战。弟马飚为沔阳州同知,子马羲瑞亦于城陷时殉国,家族三代皆以死殉明…… 这是一个大明的忠臣,也是一个拧折不弯的直臣,可惜,下场凄凉,与卢象升一样悲凉,陈明遇也想起亮剑里的铁三角,陈明遇虽然没有遇到他的铁三角,但是如果能够与徐州军互为犄角,对于未来发展,还是一件好事。 至少陈明遇不用担心来自东南方向的敌情,到现在为止,陈明遇没有向归德府的夏邑、永城发展,主要考虑的就是,永城是三不管地带,匪情严重,因为是四省交界处,所以更需要一个战略支撑点。 “你们不用挨饿!”这句话可算是说到了马爌的心坎里。 “陈帅说笑了,我们可是有一万两千多人马!” 马爌的酒意已经清醒,他的大脑飞快运转,陈明遇的崛起之快,从半年前的指挥佥事,升为一镇总兵,哪怕再小的镇,那也是总兵。 要说陈明遇后面没有人,他绝对不相信。马爌从正四品游击将军,升为副总兵,用了七年时间,而陈明遇只用了半年多不到。 ”好,只要陈老弟不让我这些兄弟饿着,将来就算是违抗军令,我们徐州军也会帮帮场子!“ 第153章此子断不可留 “马帅,你要是这样说的话,兄弟我带兵先走了!” 陈明遇摆摆手,装作生气地道:“我们都是军人,归德府与徐州府比邻而居,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友军物资匮乏,理应守望相助,并不是施恩!” 马爌倒了满满一杯酒:“陈老弟,是马某小家子气了!” 虽然陈明遇依靠着过硬的后台,从睢阳卫指挥佥事,直接升任睢阳卫指挥使,宣武军总兵。可问题是,陈明遇的军功却是打实打的,阳固之战,他几乎全歼李自成麾下五余万大军,更是两败张献忠。 更为关键的是,马爌是一个纯粹的军人,陈明遇有能力,值得他结交。 其实睢阳军和徐州军,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别看他们大打出手,双方损失其实不大,更为关键的是,高杰此时也明白,刘世昌这个徐州左营参将,对他其实已经手下留情了,要不然,这一仗,高杰可不仅仅是二百多人受伤,有可能伤筋动骨。 陈明遇将一批草药,送给徐州军,医治战斗中受伤的士兵,双方相处起来,倒也非常融洽。 没有办法,吃人家的嘴软。 陈明遇除了送药,还送了一批粮食,特别是那些土豆和红薯,这让徐州军将士非常喜欢,陈明遇种植的红薯,是现代科技改良的品种,带着甜味,这让徐州军将士差点连舌头都吃进肚子里。 徐州军与睢阳军合兵一处,两军沿着运军,一路向南,终于抵达扬州,扬州城高大的城墙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沉默矗立。护城河的水浑浊不堪,漂浮着枯枝败叶和说不清的污物。 此时的扬州城外,已经成为庞大的军营,陈明遇率领睢阳军抵达的时候,这里已经抵达了数万大军。 不过,睢阳军抵达,依旧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首先是睢阳军(宣武军)是目前为止,两次大败张献忠的军队,正是陈明遇在半年前,将张献忠从睢州赶出来,又趁着张献忠攻打归德府的时候,重创了张献忠,张献忠从归德府逃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惨。 众明军将领和士兵们,都希望看看这个大败张献忠的陈明遇是何许人也,然而,等他们看到睢阳军的军容时,顿时目瞪口呆。 睢阳军不仅有成建制的骑兵,虽然只有一千多骑,放在扬州也属于罕见的骑兵部队,更为关键的是,睢阳军居然携带了七八百辆马车,还有一千多头骡马,不少将领都犯了红眼病。 大明非常缺马,特别是南方的官军,一万人马,也不见得有三五百骑兵,更何况,睢阳军除了战马,还有大量的骡马。 再看睢阳军将士的装备,更让所有明军眼红,大部分明军将士,都是身穿破破烂烂的鸳鸯战袄,穿着草鞋,或者是直接打着赤脚,然而问题是,睢阳军将士清一色黑色军服,非常新,特别是人人披着精钢铠甲,这样的装备,他们只能在京营看到过。 不过,京营的将士披甲率虽然高,却都是样子货,不少将士披的是纸甲,棉甲、皮甲,不是他们没有装备铁甲,主要是,铁甲太沉了,京营的少爷兵,可披不动。 睢阳军将士不仅披着铠甲,脚上穿着翻毛皮的皮鞋,就是普通的劳保鞋,零售价二三十块,陈明遇大批量购买,只需要十八块,还包送。除了鞋子,每个人还带着水壶,背着背着火铳、腰间挂着铅弹袋,睢阳军将士无论装备,还是士气,与周围的明军显得格格不入。 扬州督饷道衙门派来的军需官孙公公来到陈明遇和马爌面前,他眼皮微抬,居高临下的道:“来的可是宣武军和徐州军?” 陈明遇和马爌拱手道:“正是!” 孙公公长长叹了口气道:“陈大帅,马军门……你们来晚了!” 陈明遇微微一愣:“来晚了?” 马爌急忙解释道:“公公见谅,我们徐州军一万两千余人马,无处筹粮,所以……” 陈明遇不解地问道:“公公,兵部给我们宣武军的军令,让我们一个月内抵达扬州,我们只用了十五天,提前了半个月,怎么就晚了!” “唉……” 孙公公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朝廷催饷的文书,那是一道紧似一道,可这扬州的府库……唉,早就跑耗子了!流寇肆虐,漕运断绝,江南各府自顾不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陈明遇听出了孙公公的潜意思,你们来晚了,粮草没有了,想要粮草,拿点好处出来。 果然,如同陈明遇判断的那样。 孙公公顿了顿,目光在陈明遇脸上停留片刻:“不过嘛……事在人为……陈大帅威名赫赫,此番率王师南下,拱卫扬州,实乃黎民之幸,社稷之福……若大帅能体恤下情,略略通融一二……咱家就是拼着这张老脸不要,砸锅卖铁,也得想法子先给大帅麾下的虎贲之师,挤出点嚼裹来!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杀贼,是不是这个理儿?” 马爌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们徐州军本来就没有多少粮草,这一路上,他们徐州军吃了睢阳军两千石粮草,他还想着可以分到粮食,还陈明遇的账呢。 “公公……” 马爌倒是知道规矩,他急忙上前,手中攥着两枚五十两的银锭。 孙公公义正词严的道:“马军门,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孙公公就朝着远处走去,这是要避开人,他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收马爌的银子,更何况,马爌才拿出一百两银子,瞧不起谁呢?这一百两银子,还不如孙公公平时赏赐下面的小太监…… 马爌追上孙公公,好话说尽,可眼看马爌拿不出银子,就勃然大怒:“马军们,这几天粮草紧张,你们想办法筹粮吧!” “孙公公!” 陈明遇突然道:“本帅问你,朝廷可有明旨,着我睢阳、徐州两军,自筹粮秣?” 孙公公眼皮跳了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呃……这个……朝廷旨意自然是……” 陈明遇打断孙公公:“有,还是没有?” “大帅息怒!息怒!旨意自然是有的,着扬州全力供给王师……可这实情……” “实情?” 陈明遇目光犀利地盯着孙公公:“实情就是扬州府库粮仓充盈!实情就是你这阉竖,欲壑难填,竟敢在万千将士饥寒交迫、浴血杀贼之际,索要贿赂!克扣军粮!你当本帅是三岁孩童,任你糊弄?” “你……你血口喷人!” 孙公公尖利的嗓音都变了调:“陈明遇!你……你敢污蔑咱家……咱家一片公心……” “公心?” 陈明遇声音抬高八度:“你的公心就是在这国难当头,用我大明将士的血肉,填你的私囊?” “放肆!陈明遇!你太放肆了!” 孙公公气得浑身发抖:“咱家看你是不想要粮了!一粒米都别想从扬州拿到!你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吧!咱家这就去禀报督抚大人!参你跋扈无状,咆哮军需,目无朝廷!” 说着,孙公公不理会陈明遇,转身离去。 马爌急忙追上去,可惜,孙公公也没有给马爌面子。 马爌回到陈明遇身边,拍着大腿道:“陈老弟,你为什么跟他一般见识,现在好了,得罪了他,我们都要饿肚子!” “切!” 陈明遇满脸不在乎地道:“你求他,就能不饿肚子了?” 马爌一时语塞。 他可不像陈明遇,有底气硬怼孙公公,他就差给孙公公跪下了,可问题是,他也没有求来一粒粮食。 马爌苦涩地叹了口气道:“陈大帅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扬州……怕是一粒米也难求了,咱们这两万多张嘴……如何……你还有多少粮食?” “不到五百石!” 马爌苦笑:“五百石粮食,省着点吃,恐怕也吃不了两天……” “活人,如何能让尿憋死!” 陈明遇道:“高杰!” “卑职在!” 高杰一个激灵,猛地挺直腰板,眼中凶光爆射。 “带三百骑兵!” 陈明遇淡淡地道:“扬州城外是盐商总会,你去把商会的管事,给本帅请过来!” “遵令!” 高杰没有任何犹豫,抱拳领命,转身就往外冲,脸因兴奋而扭曲。 马爌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了陈明遇那句活人不能让尿憋死的意思,这是要明抢啊! “陈老弟,陈大哥,明抢盐商,形同谋逆,后果不堪设想……”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马帅,安心,把心放在肚子里!” 扬州西城,城门楼上。 高起潜望着睢阳军大营里,三百余名骑兵如同潮水般出城,他的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好啊,好啊……陈明遇,咱家倒要看看,你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孙公公站在高起来面前,低眉弄眼道:“陈明遇此子……真是不识抬举!盐商的银子,岂能是随便动的?” 高起潜愤愤地道:“咱家见这个陈明遇,还有几分本事,本想收他为养子,哼,陈明遇此子断不可留!” 第154章做一笔大生意 高起潜其实与陈明遇并没有仇,也没有怨,他看陈明遇不爽的真正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在温体仁举荐他,担任剿总的时候,五省各军将领,文武官员,除了陈明遇、马爌、卢象升三人以外,其他人都向他送了礼。 就连洪承筹也派人给他送了厚礼,卢象升他真没有办法,毕竟,卢象升自从在崇祯二年,担任大名府期间,他听闻建奴破关而入,卢象升遣散家财,募集万余民壮,北上勤王,当时,卢象升是文臣里的独一份。 在崇祯皇帝看来,卢象升是大忠臣,所以,卢象升从一个正四品大名知府,短短三年间,成为五省总督,高起潜只是监军,他其实管不了卢象升,甚至,卢象升在崇祯皇帝心中的份量,比他还重。 虽然收拾不了卢象升,不代表他高起潜高公公,收拾不了陈明遇一介武夫,他掌握着所有大军的粮草供应,根本就不怕陈明遇不服软。 如果不收拾陈明遇,人人都学陈明遇,以后让高起潜高公公如何捞钱? “干爹!” 孙公公指着高杰所部:“他们果然去城东了!” “哼!” 高起潜淡淡地道:“咱家倒要看看,陈明遇小儿如何收场!” …… 扬州城东,盐商总会。 朱门高耸,金漆剥落处却露出内里坚实的楠木。门前两尊石貔貅,被江南的烟雨浸润得油光水滑,大张着嘴。 高杰勒马停在大门前,他身后,是三百名睢阳军骑兵。人马肃立,沉默无声,只有战马偶尔不耐地打着响鼻。一股子刚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煞气,无声地弥漫开来,压得门前那条平日里车水马龙的青石板路,此刻连只野狗都不敢探头。 “叫门!” 高杰的声音刚刚落下,高杰的外甥李本深上前,抡起裹了铁皮的刀鞘,毫不客气地砸在那厚重的朱漆大门上! “砰!砰!砰!” 门内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门闩拉动的声音刺耳。厚重的门扇被拉开一条缝隙,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探出半张脸“军……军爷?何事……” “奉陈大帅军令!” 高杰的外甥李本深一把推开那管家:“请扬州盐商总会各位东家,即刻移步城西大营!大帅有请!” 李本深非常高兴,他们以前在李自成军中,向来都是杀进城中,骑着大马,直接进来,还是第一次,这可是陈明遇命令他们抢劫,这种滋味太爽了。 “这……这……容小人进去通禀……” 管事还想拖延时间。 “通禀个鸟!” 高杰猛地策马上前一步:“陈大帅的军令,要么自己走出来,要么……老子带你们的脑袋回去复命!” “咣当!” 门内的管家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 大门被彻底撞开。 门内庭院深深,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此刻,回廊下、假山旁,影影绰绰站着十几个身着锦袍、或胖或瘦的身影。正是扬州盐商总会的核心人物。为首的,正是总商汪文德。 汪文德,字是修,安徽祁门人。业盐世家。其祖父于明中叶徙居扬州,业盐两淮,行盐数十年,累资巨富。三传至此,为两淮大盐贾。清军攻打扬州时,偕其弟将全部家财三十万金献与清军,乞求勿杀无辜。 汪文德不仅是盐商领袖,他还是诸生,就读于南京国子监,他可是有功名的人,拥有见官不拜的权力。 汪文德身边是面色阴沉如水的扬州知府周延年,还有几个平日里在盐场呼风唤雨、此刻却噤若寒蝉的大盐枭。 他们早已得到风声,知道陈明遇在军需官孙公公那里碰了硬钉子,正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如何利用粮秣这条绞索,勒住这头不知天高地厚的过江猛龙,再狠狠敲上一笔。 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直接、如此粗暴! 看着门外那三百铁骑冰冷的眼神和出鞘的兵刃,感受着那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质的战场煞气,所有盐商都明白,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这帮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丘八,是真敢杀人的! “好!好一个陈大帅!好大的威风!” 汪文德气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指着门外的高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纵兵围困商会,劫持良商!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造反?” 高杰咧嘴一笑:“老子只知道奉令行事!汪东家、程东家、江东家、还有各位,是自己走,还是让老子请??” 高杰是陈明遇手底下最适合唱黑脸的人,高杰的话,让所有盐商都感到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周延年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终究没敢说一个字。 他深知,此刻跟这群兵痞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走!” 汪文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带着屈辱的颤抖。 他猛地一甩袖子,当先迈步,肥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摇晃。 其余盐商面如死灰,互相看了一眼,也只能硬着头皮,在睢阳军骑兵冰冷目光的护送下,如同被押解的囚徒,鱼贯而出。 耻辱!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他们是盐商,是富可敌国的盐商,别说区区一介武夫,一个小小的总兵,就算是扬州知府、哪怕是布政使这样的高官,也得把他们供着,因为他们是大明的财神爷。 每一个盐商心中都燃起了熊熊怒火,他们要用银子,用关系,用看不见的网,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陈明遇,付出百倍的代价! 让他知道,在这扬州地界,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 扬州城,督师行辕。 早在温体仁举荐高起潜为剿总指挥的时候,崇祯可真没有听温体仁的忽悠,他任命卢象升为经理南直隶、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后加山西、陕西,称七省总理,赐尚方宝剑。 卢象升的任命,倒没有受到内阁的阻止,虽然卢象升不是温体仁的人,但是卢象升也不是侯恂等东林党人,他虽然是南直隶宜兴人,属于东林党的基本盘。可问题是,卢象升是一个特例,他在魏忠贤如日中天的时候,并没有投降魏忠贤,也没有在东林党权倾天下时,巴结东林党。 温体仁这个内阁首辅也能接受一个中立派担任七省总理,正是因为崇祯的这个任命,反而给卢象升埋下了惨死的“祸根”,因为高起潜这个太监吃醋了。 他虽然号称大明最知兵的太监,可事实上,高起潜打赢的登州之战,其实只能算是“如赢”,就如同现代五七空战后,阿三的如赢。 此时七省总理还没有到任,山中无老虎,猴子当霸王,现在高起潜才是扬州诸军的一把手,高起潜正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慢条斯理地用小银签子剔着指甲。 “干爹!那陈明遇……简直无法无天!他……他这是要造反啊!连知府周大人和汪总商都被他强行掳走了!扬州的盐商们都炸了锅了!这……这是要掘朝廷的根基啊……干爹!” 孙公公哭喊着,仿佛扬州的天要塌了。 高起潜剔指甲的动作停了下来:“劫持盐商?还带走了周延年?陈明遇……好大的胆子。” 高起潜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好!好得很! 他本来只想收拾一下陈明遇,毕竟,他这个知兵太监也需要一条凶猛的恶犬,吴三桂这个干儿子,虽然平时吹牛逼吹得很厉害,真打仗,他还真不行。登州之战的时候,机会给了吴三桂,可吴三桂最终还是没有拿下孔有德。 现在好了,陈明遇中计了,拥兵自重,劫持朝廷命官和地方士绅巨贾?这顶意图谋逆的帽子,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来人!” 高起潜放下茶盏。 “奴婢在!” 帘外立刻闪进两名身材高大、面色阴沉的带班太监。 “传咱家令!” 高起潜冷冷地道:“着扬州卫指挥使,速调其麾下所有兵马!着漕运总督标营,即刻拔营!着城外所有听调兵马,立刻集结!给咱家把城西宣武军大营围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陈明遇及其党羽,若有异动,格杀勿论!咱家要亲自去会会这位陈大帅,看看他长了几个脑袋!” “遵令!” 两名太监躬身领命,眼中闪过厉色,迅速退下传令。 高起潜缓缓起身,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阴冷而兴奋的光芒。 陈明遇? 一个不识抬举的武夫!今日,就要用他的项上人头,还有他麾下那支碍眼的宣武军,来祭自己的权柄! 也让这江南的官绅商贾们看看,在这扬州地界,谁才是真正的天! 沉重的战鼓声和尖锐的号角声,迅速在扬州城内外蔓延开来! 无数支隶属于不同派系、不同衙门的兵马,在高起潜监军大令的催逼下,如同被驱赶的羊群,仓促而混乱地向着城西方向汇聚。 …… 扬州城西,睢阳军大营,中军帐。 “陈老弟!” 马爌终于忍不住观道:“汪文德、江春、程槚他们……还有周大人……都被请来了。这……这祸闯大了!高起潜高公公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这……这形同谋逆啊!” “马帅?” 陈明遇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你怕了?” “我……” 马爌一时语塞,脸上阵红阵白。 怕?他当然怕!得罪了扬州的财神爷,又惹上了高起潜太监,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可看着陈明遇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静,他心底又莫名地生出一丝荒诞的底气,或者说,是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马爌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担心粮秣!高起潜若以此发难,断了我们的粮道,两万将士……” “粮秣?” 陈明遇笃定的笑道:“本帅说过,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和沉重的脚步声。 毡帘猛地被掀开,高杰当先踏入,铁甲铿锵。他身后,是汪文德、江春、程槚、周延年等一众盐商。 他们被几名魁梧的亲兵簇拥着走了进来。盐商们个个脸色铁青,如同被押上法堂的囚徒。 汪文德一进帐,目光就死死盯在陈明遇身上,肥胖的胸膛剧烈起伏,正要开口怒斥这无法无天的行径。 “坐。” 陈明遇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盐商们被他这轻飘飘一个字噎得一愣。 高杰一挥手,几名亲兵搬来几张简陋的马扎,毫不客气地往盐商们面前一放。 汪文德气得胡子直翘,站着没动。 周延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其他盐商面面相觑,在睢阳军士兵虎视眈眈的目光下,终究还是屈辱地、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只剩下炭火噼啪的轻响和盐商们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陈明遇平静地开口:“今日请诸位前来,只为两件事。也可以说是一件事,跟大家做一笔大生意!” 第155章陈明遇咱们走着瞧 “本帅麾下将士,自河南归德府千里驰援扬州,粮秣断绝,饥寒交迫。朝廷法度,扬州府库,理应供给军需。然督饷道衙门,推诿拖延,索贿无度,视王师将士性命如草芥!” 陈明遇淡淡地道:“仪征新破,张献忠兵锋直指扬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诸位东家富可敌国,宅邸连云,金银满仓。贼寇若至,诸位是愿以金银资敌,供流寇挥霍屠戮?还是愿助王师一臂之力,守土保家,护佑桑梓?” 陈明遇话没有虚与委蛇,没有委婉暗示,赤裸裸地将利害关系摆在了明处,直刺要害。直接让盐商们自己选择,资敌还是保家。 汪文德的眼神闪烁起来,其他盐商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陈明遇的话,虽然难听至极,却指出血淋淋的现实,张献忠的屠刀,可不会管你是盐商还是布衣! “哼!” 汪文德硬着头皮道:“陈大帅好口才!将我等劫持至此,就是为了说这些大道理?朝廷自有法度,军需自有章程!保境安民,更是官府之责!岂是我等商贾……” “章程?” 陈明遇打断汪文德道:“汪东家的章程,本帅没有兴趣知道,本帅今日,不是来求你们的,而是想跟诸位做一笔大生意!” 汪文德冷笑,他不认为,陈明遇能跟他们做什么生意。 陈明遇猛地一拍桌案:“来人!” “哗啦!” 帐外等候的亲兵闻声,立刻掀开毡帘。十几名魁梧的军士,两人一组,抬着沉重的樟木箱子,鱼贯而入! 箱子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地面微颤。 “打开!” 陈明遇命令。 箱子盖被猛地掀开! 没有预想中的金银珠宝。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包包洁白如雪的盐。 “这是盐?” 陈明遇并没有解释,在场盐商代表,他们其实都是专业人士,熟悉盐,甚至比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汪文德顾不得陈明遇同意或不同意,他盯着洁白如雪的盐,下手直接粘了一手,放进嘴里:“咦……” 江春用两根手指一捏,将盐放进嘴里,他都被咸得脸色扭曲起来:“好……好盐!” 陈明遇在抵达扬州之后,就想到了如何解决粮食问题,他虽然有银子,却不想从盐商或粮商手中购买粮食。孙公公故意刁难他,陈明遇就算有银子,在扬州也买不到粮食,就算勉强可以买到,那也是溢价购买。 溢价购买粮食,而且是供两万余大军食用的粮食,这可不是小数目,陈明遇有钱,也不想当冤大头。 思来想去,陈明遇决定对症下药,大明的盐分为井盐、海盐、湖盐、岩盐四种,可无论是井盐,还是海盐,湖盐或岩盐,都有大量的杂质。 明朝《天工开物》记载:“海盐初成,其色青黑,含毒五类”。 经现代光谱分析验证,古代粗盐主要含:钙镁硫酸盐(苦味来源,占比12-18%),泥沙杂质(颗粒>50μm,含量5-8%),重金属离子(铅、砷等,0.03-0.1%),有机物残渣(藻类腐殖质,1-2%)。 当然,古人并不是不懂提纯技术,可问题是,无论是用九蒸九晒的工艺,用化学沉淀法(草木灰解析),都无法避免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成本。 不少明朝穿越小说,都是写制盐赚钱,可以说制盐工艺,本身并没有什么技术门槛,就像后世的东大,依靠着成本卷死了全世界的大部分制造业。 从理论上来说,烧干一百公斤水,需要五十多斤干柴(理论公式大家可以百度),同时可以得到三公斤左右的斤,从理论来说,每斤盐需要八斤左右的柴火,明朝一担柴(松江府的柴价大约是1担共计100斤,值新米1斗,折合银子在0.06~0.1两银子之间),取中间值,不考核人工和设备损耗(即煮海盐成本,每斤需要四文钱,盐工和设备损耗算上,每斤盐成本在六文钱左右,甚至有可能更高。) 明朝最好的盐,就是青盐,这并不是青州生产的盐,而是一种颜色呈青色的盐,纯度比较高,不少大户人家用来漱口,或者是做饭,哪怕像富可敌国的盐商,最多也只能吃青盐,而不是如同雪花一样,没有任何杂质和异味的盐。 帐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的愤怒、屈辱、算计,在这一刻都被这箱子里的雪盐冲得粉碎! 汪文德、江春、程槚,所有盐商,包括马爌,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箱子里的雪盐,如同见了鬼! 向盐商卖盐,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陈明遇,他哪里是在请粮?他分明是在用他手中的制盐技术,换走他们仓库里沉甸甸的真金白银! 更要命的是,天下盐商何其多,如果其他拥有这个制盐技术,他们的盐还能卖给谁? 盐,这是盐商的命根子! 是垄断之权! 是滚滚财源! 这诱惑……这威胁…… 陈明遇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上等的雪盐,每斤不过十五文,哦,可能比你们手中的粗盐略贵……扬州府库无粮?好!本帅不强求!本帅相信,这天下有的是识货的人!” 汪文德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愤怒、屈辱、恐惧、贪婪……种种情绪疯狂交织。 最终,汪文德眼中一种商贾精明的算计在眼底深处一闪而过:“陈……陈大帅……高瞻远瞩……为……为国为民……扬州盐商总会……愿……愿为大帅分忧,即刻……筹措军粮!” 江春一脸贪婪地笑道:“陈帅,江某不才,愿为大帅献粮两万石!” “陈大帅,程某愿为大军出资十万,犒赏大军!” 程槚朝着身边的管事示意,他的管事急忙朝着外面跑去,自然没有受到睢阳军将士的阻拦。 不多时,睢阳军大营里,陆陆续续进来数十上百辆大车,大车上装载着上好的精米,睢阳军大营的军务长赵延宗带着一群书吏,全盘接收这些粮食,随着粮食抵达,睢阳军、徐州军的伙头军们,开始淘米做饭。 睢阳军大营辕门,辕门洞开。营内一片诡异的热闹。 不再是枕戈待旦的肃杀,反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和饭菜香气,辕门内侧的空地上,竟然支起了数十上百口巨大的行军锅!锅里翻滚着热气腾腾、浓稠喷香的米粥!锅灶旁,堆积着成筐成筐刚刚蒸熟、还冒着热气的白面大馒头! 更令人瞠目的是,营区中央的空地上,竟堂而皇之地摆满了从扬州各大酒楼征调来的珍馐美味,肥美的清蒸鲥鱼闪烁着油光,整只的酱香肘子散发着诱人的酱香,水晶肴肉晶莹剔透,还有各色时令鲜蔬、精致点心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不得不说,扬州城物资充沛,两万余大军,哪怕十二个人一桌,那也是一千多桌席面,然而,在盐商们的操办下,硬上堆满了整个睢阳军大营。 陈明遇也对扬州盐商的实力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要知道,他想在归德府大婚,宴请麾下七千多名将士,可问题是,归德府买不到足够的肉。 扬州却不一样,扬州有水运的便宜,可以从四面八方调运物资,只要钱到位,大量的肉和酒水,不要钱似的往睢阳军大营里运。 特别是陈明遇的中军大帐,堂而皇之地摆开了十几张从盐商总会“送”来的紫檀木大圆桌!桌上杯盘罗列,在这些桌子旁的,除了陈明遇和他麾下几名核心将领。包括一脸懵懂、捧着个酱肘子啃得满嘴流油的刘世昌和吴胜,赫然正是刚刚被劫持而来的汪文德、江春、程槚、周延年等一众扬州盐商和知府大人! 此刻,这些阶下囚脸上的惊怒屈辱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劫后余生、强颜欢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融洽? 汪文德甚至亲自捧着一个精致的银酒壶,脸上堆满了生意人特有的圆滑笑容,正殷勤地给主位上的陈明遇斟酒! 琥珀色的琼浆玉液注入白瓷杯中,酒香四溢。 “陈大帅!高义!实在是高义啊!” 汪文德的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钦佩:“这雪盐之术,简直是济世良方!解了王师燃眉之急,也给了我等商贾一个为国效力的门路!更是为扬州盐政未来铺就了康庄大道!一举三得!高!实在是高!老朽敬大帅一杯!” 周延年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端起酒杯附和道:“汪先生所言极是,陈大帅……深谋远虑……下官佩服。” 陈明遇的雪盐术,虽然没有揭开,可问题是,他与众扬州商盐,准备成立一家新的盐号,他以技术入股,占股仅为百分之十,成立扬州雪盐厂,进军高档雪盐市场。 雪盐的价值,在场盐商都能看到,扬州盐商,并不是天下盐商的全部,只是占了其中一部分,还有晋商盐帮 、徽商盐帮 、江右商帮 、龙游商帮 和 洞庭商帮 ,有了雪盐在手,扬州盐商们相信,他们可以垄断天下。 随着汪文德和江春、程檟三巨头低头,其他盐商也纷纷举杯,一时间,觥筹交错,气氛竟显得颇为热烈。 就在这时,“轰隆隆……” 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闷雷,由远及近,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无数火把的光芒,如同一条条扭动的火蛇,瞬间将睢阳军大营外的黑夜撕得粉碎!刀枪的寒光在火光下连成一片冰冷的海洋! “监军高公公驾到!” 一个尖利到刺破耳膜的嗓音,带着无上的威严和凛冽的杀意,在辕门外炸响! “哗啦啦……” 盔甲碰撞声如同潮水般涌近!黑压压的、数不清的士兵,高举着火把和兵器,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瞬间将洞开的睢阳军辕门堵得水泄不通!弓弩上弦,刀枪出鞘,森然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猛地灌入营内! 高起潜在众甲士的拱卫下,冲进陈明遇的中军大帐,当然,这是陈明遇有意放高起潜进来的,高起潜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大帐内这荒诞绝伦的一幕,酒肉飘香,杯盘狼藉。 陈明遇高踞主位,而本该被他劫持的盐商和知府,竟然如同座上宾一般陪坐饮酒?一股邪火猛地窜上高起潜心口! 这陈明遇,竟敢如此戏耍于他?他强压着滔天的怒火,声音带着刺骨的杀意,尖利地响起:“陈明遇!你纵兵劫持朝廷命官及地方士绅,咆哮军需,拥兵自重!更于军营之内,公然饮宴,骄奢淫逸!视朝廷法度如无物!你可知罪?来人!给咱家拿下这逆贼!” 随着高起潜一声令下,帐外的甲士齐声怒吼,刀枪并举,就要往里冲! “且慢!” 陈明遇缓缓站起身:“汪东家,周大人,诸位东家,今日高公公亲临,正好做个见证。诸位深明大义,慷慨解囊,助我王师粮秣,解扬州倒悬之危!本帅代数万将士,代扬州百姓,谢过诸位!” “你……你……” 高起潜看到这一幕,怎么还能不知道,他被陈明遇给耍了,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尖利的嗓音都破了音,却一时竟找不出任何发难的借口! 就在这死寂而尴尬的僵持时刻! “高公公!高公公明鉴啊!陈大帅所言句句属实!我等……我等是自愿捐粮助军!自愿的啊!扬州安危,系于王师!我等商贾,略尽绵力,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啊!” 汪文德一边喊着,一边拼命给其他盐商使眼色,这可是让他们扬州盐商,横扫天下盐业的重要机会,万万不能错过,无论徽州盐商,还是晋商盐帮,但凡其他盐帮得到陈明遇的技术,就没有其他盐商什么事了。 “对对对!自愿的!自愿捐粮!” “助军剿贼!保家卫国!” “陈大帅高义!高公公明察啊!” 其他盐商如梦初醒,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喊了起来,唯恐落于人后,生怕被扣上非自愿的帽子。 一时间,场面变得极其滑稽而混乱。 高起潜端坐马上,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他知道,自己这一局,彻底输了! 输得莫名其妙,输得颜面扫地! 他手中有权,可以随意收拾陈明遇这个一介武夫,但是他可不敢得罪扬州盐商,这些盐商的人脉广,可以直通京城,如果得罪了盐商,他这个御前红人,也能被弹劾成筛子。 “好……好得很!” 高起潜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 “撤!” 高起潜在心中愤愤地想道:”陈明遇,咱们走着瞧!“ 第156章多跑跑就习惯 “高公公,怎么就走了?” 陈明遇朝着高起潜的背影大吼道:“汪东家还准备请秦淮八艳之首的柳如是过来唱曲……真不给面子!” 高起潜听到陈明遇声音,更加气愤,请太监听名妓唱曲,这简直就是往高起潜心窝子里戳。 高起潜转身盯着陈明遇:“很好,咱家记住你了。” 汪文德朝着身边的管事招招手,压低声音道:“赶紧派出人去请柳如是柳大家!” 管事一脸为难:“可是……柳大家被陈元龙的元配夫人打上门,至今半年有余,不曾会客!” 汪文德没好气地道:“一个妓女,给她脸了?告诉她,要是敢不给面子,江淮没有她立足之地!” “是,小的知道怎么做了!” 管事急忙转身离去。 “陈老弟!” 徐州副总兵马爌满脸无奈地道:“陈老弟,你这是何必呢?这下跟监军大人彻底闹翻了,被他嫉恨上,你以后麻烦大了!” 陈明遇不以为然地笑道:“他能拿我怎么样?” “卡你的粮草……” 陈明遇耸耸肩:“我就算给他跪下磕头,你觉得他会把粮草给我们吗?” “这……” 陈明遇淡淡地道:“有扬州盐商帮忙,我们睢阳军和徐州军,保准饿不着!” “可问题是,他还能回到京城,在圣上面前诋毁你!” 马爌恨铁不成钢地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圣上万一被蒙蔽,失去圣上信任,我等武人恐怕再也用武之地!” 陈明遇淡淡地道:“他喜欢溜须拍马的武人,可只会溜须拍马的打不了硬仗,这仗最终还是需要我们打!” 陈明遇最大的优势非常清楚,崇祯八年至崇祯十年的张献忠,越打越强,哪怕他烧了皇陵,屠了凤阳,可崇祯皇帝最终还是捏着鼻子,招降了张献忠。 不是崇祯仁慈手软,而是他没有那个能力。 最为关键的是,陈明遇不是卢象升,也不是孙承宗,他才不怕高起潜这个阉人呢,无论崇祯信不信他,可最终,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崇祯相信祖大寿?答案是肯定的,根本就不相信,可不相信又能怎么办?翻脸?一拍两散,可问题是,崇祯可没有这个本钱。 马爌忧心忡忡地道:“他若是借刀杀人呢?” “借刀?” 陈明遇笑道:“他还能借谁的刀?” “张献忠……” 马爌突然想起,陈明遇曾两次大败张献忠,当初张献忠两万余人马占领睢州城,被陈明遇一千余残兵夺回了睢州,随后率领四千余人马,几乎全歼张献忠麾下两万六千余人马,现在陈明遇有八千人马…… “我巴不得他借张献忠的刀杀我!” 陈明遇淡淡笑道:“正在可以用张献忠来练练手!” 马爌突然明白,为什么陈明遇不怕高起潜了,主要是他手中有粮,还有钱,更为后台,才能肆无忌惮。 还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徐州军跟睢阳军完全没有可比性。 当然,陈明遇故意得罪孙公公,得罪高起潜,其实还有第二层意思,趁机弄死这个汉奸,在历史上,他不仅坑死了卢象升,更是在次年,坐视清兵南下入山东,攻破济南,俘明德王朱由枢。然后清兵由山东回师出塞,明军皆尾随不敢击,这次出塞,清兵俘汉人四十六万余,获白银黄金四百余万,满载而归。 马爌有些为难地道:“陈老弟,那粮草……” “有我一口吃的,绝对不会让你们徐州军饿着!” 陈明遇非常清楚,无论归德府、还是徐州府,在后世被人戏称为淮海创业集团,淮海地区也是地表民风最彪悍的地区。 在历史上,这片充满活力的土地孕育了众多杰出的创业者和帝王。如陈胜、吴广、刘邦、朱元璋、袁世凯、曹操、朱温、黄巢、朱温等。他们不仅擅长风险投资,更是在政治舞台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明遇需要盟友,自然加大了对徐州军的投资。 他用从扬州盐商那些换来的粮草,直接分了一半给徐州军将士,众徐州军将士,看着白花花的大米,还有各种蔬菜、肉类、水果,特别是吃饭的场面,相当壮观,简直如同上万头猪在疯狂进食。 扬州督师行辕的大堂里,高起潜走进大堂,随手将一只薄如蝉翼,价值千金的官窑斗彩鸡缸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 一声脆响,精致的瓷杯化作一堆锋利的碎片,滚烫的茶水溅在他宝蓝色的蟒袍袖口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污迹。 侍立一旁的小太监吓得浑身一抖,噗通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喘。 “废物!一群废物!” 高起潜指着孙公公地鼻子破口大骂:“堂堂扬州督饷道,居然被一个武夫就唬住了!你真该死……” “干爹……” 孙公公急忙抽自己的嘴巴:“干爹,孩子对于忠心耿耿,恨不得……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 高起潜接连踹了孙公公好几脚,这才出了心中的恶气。 “干爹,最该死的是汪文德那条老狗,不,他是白眼狼,他平时在干爹面前前摇尾乞怜,转头就对着陈明遇那丘八摇尾巴!” 孙公公怨毒地咒骂道:“也不知道陈明遇那个武夫,给汪文德灌了什么迷魂汤,陈明遇有什么本事,无非是给他画了一张大饼,一群蠢猪,猪!” 不得汪文德还好,一提汪文德高起潜更加来气,他精心策划的谋逆大案,本可一举将陈明遇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连带着那支碍眼的睢阳军也彻底抹掉! 却被一场荒诞的酒宴和几个墙头草生生搅黄!更可恨的是,那些盐商,那些平日里在他脚下像狗一样的盐商,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争先恐后地替陈明遇背书! 把高起潜的脸被当众踩进了泥里! “粮草……粮草!” 高起潜喘着粗气:“已经卡不住他!根本卡不住!” 高起潜非常清楚,那些盐商到底有多富,有了盐商的帮助,陈明遇就绕开了督饷道,绕开了他高起潜,现在宣武军(朝廷正式番号是宣武军,对内陈明遇自称睢阳军)和徐州军,现在粮秣充足,兵强马壮,哪里还需要看他高起潜的脸色? 孙公公看着高起潜满脸不忿,就小心翼翼地道:“干爹,可以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 “让他去碰张献忠!碰个粉身碎骨!” 高起潜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立刻又被他自己掐灭。 “不行!太险了!陈明遇这厮……这是个真能打仗的疯子!他以弱击强,两次都是以少打多,硬生生从八大王嘴里抠出了胜仗!虽然惨烈,但确确实实是胜仗!若再逼他出战,万一……万一他再胜了呢?岂不是白白给他送军功?让他踩着张献忠的人头,声望更隆?” 高起潜嘶吼道:“咱家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那就……耗死他!把他困在扬州!像熬鹰一样熬着他!”他猛地坐直身体,声音带着一种淬毒的阴冷,“传令!”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凑近。 “来人!” “公公有何吩咐!” “草拟行文!” 高起潜阴狠地道:“陈明遇部,千里驰援,师老兵疲,着令于扬州城外大营休整,无令不得擅动!一应军需粮秣,着扬州地方……酌情供给。凡涉及剿寇军务,无论大小,一应文书、塘报、军情,皆须先经行辕核验,再行处置!陈明遇所部,非有行辕明令,不得调动一兵一卒!“ “遵……遵命!” 小太监声音发颤,飞快地记下。 高起潜望着城西方向:“陈明遇……咱家倒要看看,你这头没了獠牙的困蛟,在扬州这潭浑水里,能扑腾多久!耗吧!咱家有的是时间!耗到你军心涣散!耗到你锋芒尽失!耗到朝廷……忘了还有你这么个人!” …… 扬州城西,睢阳军大营。 营盘比初到时扩大了许多,也规整了许多。外围挖掘了深深的壕沟,立起了坚固的木栅,箭楼刁斗森然林立。 营区内,一排排新搭建的营房整齐排列,虽然简陋,却足以遮风避雪。空气里弥漫着新伐木料的清香和红薯米粥蒸腾的热气。士兵们操练的号子声也响亮了许多。 高起潜不让陈明遇动弹,陈明遇其实并不着急,因为陈明遇拥有先知,朝廷已经委派卢象升为七省总理,十月份卢象升就能到任。 满打满算,高起潜还能嚣张七八天的时间。 平时睢阳军睢州,采取的都是分散训练,最多以团级单位进行演训,现在有徐州军比邻而居,正好可以全军训练。 睢阳军的步兵、炮兵、辎重兵正常训练,同时,陈明遇也亲自下场,指点训练中的不足,和暴露出来的问题。 睢阳军平时天不亮就吹响哨声,然后开始一天的训练,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开始围着大营跑步训练,睢阳军与徐州军的大营并不是正方形,而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形,跑一圈下来,大约六七公里。 虽然比平时远了一些,但是吃着精米,每顿饭菜里都有油水,睢阳军将士倒没有任何怨言,然而问题是,睢阳军的日常训练,却把徐州军给坑苦了,徐州军与大部分明军一样,每五天训练一次,一个月训练六天。 然而,睢阳军却每天三训,徐州军将士还在睡梦中,睢阳军的号声就把他们惊醒,徐州将领感觉不能让睢阳军比下去,也下令徐州军集合跑步训练。可问题是,徐州军将士,身体素质远不如睢阳军将士。 睢阳军将士哪怕是参军入伍最短的,也经过了三个多月的训练,在充足粮食供给的情况下,这些士兵个个满脸油光。 看着徐州军出营训练,睢阳军将士也有了攀比之心,不少士兵悄悄提速,前面两三公里的时候,徐州军将士还能坚持,当然,主要是徐州军将于披甲率低,一个轻装,一个重装,体能消耗可不一样。 尽管如此,徐州军将士在后面就坚持不下去了,不仅队形散乱,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连自恃武勇的马爌都被拉暴了:“陈老弟,你的兵是怎么练出来的?” “就是多跑跑,就习惯了!” 第157章天下好闺蜜柳如是 睢阳军大营里,跑完步的士兵们,开始洗手,关于卫生问题,陈明遇管理非常严格,全军将士,饭前便后必须洗手,这件事放在后世,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的事情,放在大明,很多人都抱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心态。 好在睢阳军的教官,总算用教鞭教会了将士们饭前便后要洗手,绝对不能喝生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水壶,睢阳军将士的水壶是陈明遇从后世订购的,仿八七式军用水壶,十六块钱一只。 睢阳军炊事兵,应该是大明时候,最先进的炊事兵,他们的装备,大部分都是后世购买的,不仅有大型不锈钢保暖桶,还有带水龙头的开水桶。睢阳军将士训练完成,开始陆续吃饭,哪怕陈明遇给了徐州军足够的粮食,可徐州军将士吃的还不如睢阳军将士。 睢阳军将士的早餐是馒头、包子、米粥和炒菜,美美的吃完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开始半个时辰的军纪、军规、条令学习,也算是帮助消化,然后开始队列训练。 当然,经过三个多月的队列训练,队列训练已经变成了实战条件下的队列训练,鸳鸯阵的刀盾手,举着盾牌演练突击,火铳手则是重复训练装填弹药、长枪手则是训练突刺、炮兵也要严格训练…… 参观完睢阳军的训练,马爌非常不理解。 陈明遇在部队训练期间,就消失不见了,当然,他不是溜号,而是为了完成跟盐商的合作。 盐在大明还算是重要资源,像陈明遇拿出来那奇白如雪的盐,明朝并不是真没有,采取九蒸九煮法,还真能制作出来,不过成本非常高,哪怕不算运输、二道贩的利润,这样的盐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吃得起。 盐的提纯技术(大家可以自行百度),对于陈明遇而言,真不是问题,他直接趁着高起潜让他坐冷板凳,无仗可打,就返回了后世。 其实对于如何制造雪盐,陈明遇还真不懂,他想做的办法,非常简单,就是在某站上发出帖子,他想写一部小说,准备让主角重生到大明的沿海,依靠制盐发家……不少技术大神开始浮出水面,吐槽陈明遇的缺点…… 陈明遇在网上花了不到两个小时以及两千块钱推流,就拿到了他的答案,顺便返回松林村,他在松林村与村里合作,成立了一家小型咸菜厂,年产能五千吨,属于家庭作坊式的级别。 就是利用这个咸菜厂,生产普通的酱豆、咸菜、满足明朝这边睢阳军和睢阳卫军户的消耗,不仅解决了大量购买盐的问题,因为这个小厂属于助农项目,政府给予免税,也不用担心资金流问题。 陈明遇带了一批咸菜还有两吨盐,返回明朝扬州睢阳军大营。 “大帅!” 陈明遇刚刚回来,赵延宗前来禀告道:“扬州盐商总会的汪总商,发来请柬,请大帅前往扬州城赴宴!” 陈明遇心中明白,这些盐商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陈明遇虽然拿出雪盐,声称有技术,他们没有看到,自然想探探陈明遇的底。不过好在,陈明遇现在拿到了技术资料,为了掩饰打印机的存在,陈明遇还花钱找人抄录了一份。 当然,陈明遇也不担心这些盐商,拿到技术以后把他甩开,如果他现在还是一个普通人,这些盐商自然会毫不犹豫把陈明遇甩开,可问题是,现在陈明遇是拥有八千余战兵的一军统帅,别看崇祯杀了二十多位大臣,可问题是,他没有杀一员将领,哪怕是逃跑,怯战的将领,他也没杀。 不是不想杀,只是不敢杀。 手握笔杆子的文臣,崇祯一句话能杀,可杀了一个毛文龙,还不是他直接杀的,可东江军就变成了一盘散沙,更是打烂了大半个山东,历时一年多才能平定登州之乱。 陈明遇别看没反,如果他的天启朝,估计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但是在崇祯朝,陈明遇这样的一镇将领,崇祯只能拉拢…… “知道了!” 陈明遇让李定国、李双喜率领两个亲卫骑兵哨,共计一百骑,在高杰的陪同下,前往 扬州赴宴。 陈明遇非常怕死,目前为止,高杰是他手底下最能打的将领,李定国和李双喜也不差,他们俩联手,高杰也会手忙脚乱,当然,生死搏杀,高杰可以轻松收拾他们俩。假以时日,高杰估计不是李定国和李双喜二人的对手。 扬州盐商总会。 暖阁熏香缭绕,紫檀木八仙桌上,错落摆着天青釉的冰裂纹盘盏,盛着松鼠鳜鱼、文思豆腐、蟹粉狮子头等淮扬珍馐。金丝楠木的屏风后,隐约传来丝竹之声。 汪文德、江春、程檟等一众盐商作陪,脸上带着圆滑世故的笑容,频频向主位的陈明遇敬酒。 酒是三十年陈的绍兴女儿红,琥珀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中荡漾,香气馥郁醉人。 席间气氛看似融洽,却总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拘谨和算计。 盐商们极尽谄媚之能事,诗词歌赋、风花雪月轮番上阵,试图与这位手握重兵、又捏着他们未来命脉的陈大帅拉近关系。 陈明遇端坐座位,目光沉静,更多时候落在杯中酒液上,仿佛在透过那琥珀色,审视着这繁华背后的暗流。 “陈大帅!” 汪文德见气氛稍冷,连忙笑着击掌:“今日佳肴美酒,岂能无绝色添香?老朽斗胆,特意从金陵秦淮河畔,请来了名动天下的柳大家!为大帅助兴!” “哦?” 陈明遇听到柳如是的名字也是微微一愣,秦淮八艳在后世太有名了,他记得柳如是是钱谦益的夫人,钱谦益就是那位水太凉,皮太痒。 丝竹声陡然一转,变得清越婉转。暖阁侧门珠帘轻挑,环佩叮咚,一个身影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柳如是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杭绸长裙,外罩一件水青色薄纱比甲,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素玉簪松松挽起,未施浓粉,只在唇上点了一抹极淡的胭脂。 然而,便是这份素净,更衬得她眉目如画,肌肤胜雪,通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洗尽铅华、清冷孤高的书卷气。 她抱着琵琶,莲步轻移,如同月宫仙子谪落凡尘,瞬间夺去了满室华彩与酒气。 她并未看主位的陈明遇,只对着汪文德等人略一颔首,算是见礼。随即在早已备好的绣墩上款款坐下,低眉信手,指尖在丝弦上轻轻一拨。 “铮……” 一声清越孤绝的泛音,如同寒泉击石,瞬间荡涤了席间所有的浮华喧嚣。 没有开场白,没有媚俗的曲调。柳如是樱唇轻启,唱的是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她的嗓音并非寻常歌姬的甜腻柔媚,而是带着一种金石般的清冷质地,又蕴含着深沉的哀婉,每一个字都仿佛浸透了易安居士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孤寂与悲凉。 琵琶声如泣如诉,与她清冷的歌声缠绕交织,在这富丽堂皇的暖阁里,硬生生辟开一片凄风苦雨的意境。 满座皆静。 方才还在高谈阔论的盐商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讪讪地放下酒杯,眼神飘忽,不敢去看主位上陈明遇的脸色。 这哪里是助兴?分明是唱丧! 汪文德额角渗出冷汗,心中叫苦不迭。他花重金请来柳如是,本意是投其所好,他亲耳听到陈明遇要请柳如是给高起潜唱曲,至少是他以为的陈明遇是好柳如是这一口。 谁曾想,这位柳大家竟如此不给面子,一上来就唱这等悲戚之音! 柳如是却恍若未觉,依旧低眉拨弦,清冷的歌声在暖阁中流淌:“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带着化不开的愁绪在暖阁中盘旋。 柳如是缓缓抬起头,那双如同浸在寒潭秋水中的眸子,终于第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冰冷的嘲讽,直直地投向主位上的陈明遇。 暖阁内落针可闻。 汪文德等人如坐针毡,大气不敢出。 陈明遇微微皱起眉头,他与柳如是并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任何纠葛,可问题是,她哪里来的敌意?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柳大家!” 陈明遇淡淡地道:“此曲……过于凄清。今日之宴,似乎不妥。” “不妥?” 柳如是脸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她并未起身,依旧抱着琵琶:“陈大帅手握重兵,威震江淮,自然听不得这等凄风苦雨、愁肠百结的调子。倒是小女子唐突了,忘了大帅惯听的,是金戈铁马、杀伐之声。” 这绵里藏针的讽刺,汪文德等人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完了!这柳如是是疯了吗? 竟敢如此当面讥讽陈明遇? 真不知道陈明遇的绰号是什么吗? 陈明遇那可是陈阎王…… 陈明遇此时感觉更加明显,他凝视着柳如是,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抹浓浓的敌意与鄙夷? “柳大家对本帅,似有敌意?” 陈明遇向来喜欢直来直去:“陈某自问,与大家素昧平生,缘何至此?” “素昧平生?” 柳如是轻笑一声,她迎着陈明遇犀利的目光,毫不退缩:“小女子一介风尘,自然不敢与大帅攀交。只是……大帅府中那位才情卓绝、温婉如兰的王冠王微王姐姐,大帅可还记得?可还念着她孤灯清影、红颜空老的闺中寂寥?” 第158章不负如来不负卿 此时的柳如是也算是豁出去了,她与复社六子之一的陈子龙相恋,并且居住在南园南楼,这件事在松江府传得沸沸扬扬,很快就传到了陈子龙的张孺人的耳朵里。 张孺人,孺人并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是正七品孺人,张孺人找到陈子龙的高安人(六品诰命夫人),以及陈子龙的继母唐宜人(五品),这两位陈子龙的长辈都同意了张孺人的要求,三人同行,带着仆从,赶到南园南楼,让柳如是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当时陈子龙本开挺身而出,替她挡回杀上门的夫人、继母和祖母,可问题是,陈子龙居然怂了,这让柳如是非常失望,她只能黯然离去。 与陈子龙分手之后,柳如是一时间成了松江府的笑柄,她为了躲清净,来到了扬州梅园居住,还没有安稳下来,却被汪文德这个盐商威胁,不得不前来陪陈明遇。 如果是其他人,柳如是还没有那么生气,可问题是,偏偏是陈明遇。 柳如是与王微是依靠诗文齐名,更是惺惺相惜的知心好友,早在王微决定嫁给陈明遇为妾的时候,王微就写信告诉了柳如是,那个时候的王微,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幸福,可是随着近几个月来,王微的信中就带着浓浓的忧虑。 起初,柳如是非常不解,王微可是名满天下的草衣道人,更是江南才女,怎么会嫁给一个武夫为妾? 现在果然,如同她当初判断的那样,王微跟着陈明遇不会有幸福的。 柳如是其实是误会了王微的意思,王微的忧虑是自己不能生育,她明明与陈明遇在一起的时间从汤雨棠要早半年多,可问题是,汤雨棠有了身孕,却让王微感觉异常焦虑,她担心陈明遇会因为她不能生育而疏远她。 在柳如是看来,陈明遇与陈子龙一样,都是喜新厌旧的渣男,在这种情况下,她反而上来就是一顿怼,根本就不给陈明遇好脸色。 陈明遇在听到草衣道人四个字的时候,他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漾开一圈涟漪。 王微,陈明遇没有给王微一个光明正大的夫人身份,可在汤雨棠没有嫁给陈明遇的时候,一直都是王微为陈明遇管理着后方。 特别是崇祯为了拉拢他,给了汤雨棠正三品的诰命夫人,却没有给王微任何表示,陈明遇对王微有几分愧疚,更因战事倥偬,也对她疏于关怀。 柳如是继续道:“王姐姐与小女子是多年知己!她在信中,字字句句皆是念着大帅的安危冷暖!可最近几封书信,字里行间,尽是强颜欢笑!尽是难以言说的凄楚与孤寂!她知道自己近来心绪不宁、诸事不顺,过得不好!可陈大帅!你扪心自问!她为何不好?” 汪文德此时感觉如座针毡,他其实没有想到柳如是居然与陈明遇还有这层关系,他心中开始发苦,何苦来哉? 柳如是上前一步,咄咄逼人道:“是不是大帅功成名就,便觉王姐姐人老珠黄,面目可憎?是不是江南繁华,软玉温香,早已迷了大帅的眼?是不是王姐姐那等清高自许、不善逢迎的性子,终究敌不过新人解语,妖娆妩媚?让她独守空闺,红颜暗老!让她满腔才情,尽付与孤灯冷月!” 陈明遇脸色有些不自然了。 “让她……” 柳如是愤愤地道:“让她连一个可以倾诉的故人,都只能在千里之外的书信中,强撑着说一句我很好?” 汪文德等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了!彻底完了! 这柳如是哪里是来助兴,分明是来寻仇的!还是为了陈大帅的家宅私事!这……这简直是捅破了天! 陈明遇端坐不动,他从未想过,王微那素来清冷自持、不轻易诉苦的性子,会在千里之外的书信中,向知己流露出如此深重的凄楚! 而他,竟对此一无所知! 陈明遇想起了很多,想到了背刺李自成的邢巧儿,也想到了离开远去的谢春晓,更想到了王微和汤雨棠…… 柳如是看着陈明遇沉默不语,以为这些话没有说动他,她手指拨动琴弦,开始唱道:“青灯影瘦,黄经尘满,归德细雨谁记,空庭梧叶落纷纷,替守着、斜阳千里。梵音难静,凡心未死,孤檠照影冷意,情到深处两相煎,问冷月、双全何计” “够了……” 柳如是淡淡地笑道:“陈大帅,王姊姊这首鹊桥仙写得如何?” 陈明遇抬起头:“是我疏忽了……只是男儿当以天下为己任,竟忘了……忘了人非草木。海瑞那般铁面无私,终究……终究寒了至亲骨肉的心肠。家国天下,家国天下……若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何谈天下?” 柳如是默然,她才低声道:“王姊姊要的,或许并非你抛下军务亲去探望。一句懂得,一声问候,有时便能暖人心肺,胜过良药。” 陈明遇猛地转身,不再犹豫,饱蘸浓墨,挥毫疾书:“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旁的柳如是早已离座,悄然走到案边。她的目光甫一触及那墨迹淋漓的诗句,整个人便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 她那双阅遍古今诗词、能辨毫芒的慧眼,此刻睁得极大,瞳孔深处似有惊涛骇浪在翻涌,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微微颤抖着,几乎要抚上那未干的墨字,却又在咫尺之遥停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柳如是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好一个不负如来不负卿!” 柳如是似乎明白了,为何陈明遇一介武夫,能让名扬天下的草衣道人倾心,果然,陈明遇是懂王微的:“这如来二字,岂不正暗合了王微姊姊如今的身份?” 王微嫁给陈明遇为妾,而陈明遇却娶了汤雨棠为妻,此诗看似写儿女情长,实则道尽了人间的两难! 她也知道,陈明遇是为了睢阳军,这才娶了汤雨棠,陈明遇既想全忠义于家国(如来),又不忍负深情于知己(卿)。 其情之深,其思之切,其意之痛,字字千钧!直抵肺腑!这绝非寻常情诗,此乃此乃泣血锥心之绝唱!足以传世! 陈明遇被她如此激烈的反应惊得后退了半步,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与心虚,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那句此非我作。 柳如是那毫不掩饰的、近乎顶礼膜拜的惊叹,像一面镜子,照得他内心那片剽窃的阴影无处遁形,却也奇异地燃烧起一股混杂着虚荣与救赎的火焰。 “快!将此信连同此诗,火速送往归德府!” 陈明遇不再犹豫,将信笺小心折好,塞入一个厚实的油布信封,用火漆牢牢封缄,郑重其事地交予他最信赖的亲随李双喜。 “交到王微手中!日夜兼程,不得有误!” “遵命!” 李双喜将信贴身藏好,深施一礼,转身便冲入外面夜色之中,马蹄的声响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陈明遇这才与汪文德商议建造雪盐厂的事情,其实陈明遇完全不用管前期粗盐加工,他只需要在粗盐的基础上,进行提纯。 粗盐提纯的技术盐商们其实都有,只当过技术条件限制,他们并没有理想的过滤材料,陈明遇可以提供的其实是玻璃纤维过滤纸,这是以超细玻璃纤维为原料的工业过滤材料,该材料具有过滤效率高,可以把粗盐里的大部分杂质过滤掉。 问题的关键是,这是消耗材料,哪怕盐商们拿到提纯技术,没有这种玻璃纤维材料,他们也无法甩开陈明遇,自己生产精盐。 当然,还有消耗品比如说氯化钡溶液,这些东西,都是消耗品,盐商们这才发现,制造精盐,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按照陈明遇的技术,他们出钱,开始按照图纸进行一步步建造。 在施工过程中,陈明遇只是偶然监督一下,他的主要重心还是练兵,扬州城西的睢阳军大营,日复一日地抽打着加固过的木栅、深挖的壕沟和森然的箭楼。 营区内,金铁交鸣、粗重的喘息、肉体撞击的闷响、军官嘶哑如兽吼的咆哮,汇成一股沉闷而压抑的声浪,日夜不息地在这片土地上翻滚。 陈明遇按刀立于中军帐前的高台上,目光平静地扫过校场上那炼狱般的景象。 “杀!杀!杀!” 格斗场中,士兵们穿着简陋的皮甲,手持裹布木棍,如同生死仇敌般搏杀。沉闷的击打声、痛苦的闷哼、摔倒又挣扎爬起的扑通声不绝于耳。 高杰鹰隼般的眼睛扫过,看到哪个动作慢了半分,鞭子便带着破空锐响狠狠抽下!鞭痕瞬间在皮肤上绽开血印。 “训练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想想家里等着你们回家的爹娘!想想当了逃兵全家被人戳脊梁骨!给老子爬起来!往死里打!练不死,就等着被流寇砍死!” “啊……” 士兵们被这直刺灵魂的怒吼刺激得双眼血红,攻击更加疯狂! 困兽般的绝望和愤怒,在枯燥残酷的训练中被反复捶打,淬炼出近乎实质的杀意! “手稳!眼毒!心狠!扬州城里的老爷们在喝酒!你们手里的铳,就是你们吃饭的家伙……” 整个大营,如同一个巨大的人肉熔炉,疯狂地燃烧着士兵的血肉与意志。 没有战事,没有移动,只有日复一日的自我折磨。那股被强行压抑、反复捶打的力量,在沉默中积聚,在沉默中沸腾。 一名哨骑飞马冲至辕门下,滚鞍落马,单膝跪地:“报大帅!卢……卢督师!卢象升卢大人!已至十里驿!随行亲兵传话,请大帅……速去驿馆相见!” 卢象升! 卢建斗! 陈明遇终于等到他了,他猛地转身:“备马!” “是!” 陈明遇在扬州最大的收获,不仅仅是与盐商合作,还在训练部队的同时,学会了骑兵,陈明遇现在的骑术不算太好,但是,已经可以骑着马狂奔了。 “驾!” 陈明遇的黑色战马长嘶一声,如同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猛地窜出辕门,朝着十里驿的方向飞奔。 第159章陈明遇反了 十里驿,官道旁一处驿站,说是驿站,感觉更像是一座豪宅别院,青砖灰瓦的建筑群,占地少说也有十数亩地。 驿站院外,肃立着数十名眼神锐利的精悍甲士。他们沉默如铁,一股久经沙场、百战余生的肃杀之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陈明遇的战马如同一道黑色旋风,卷至驿站门前。他翻身下马的时候,徐州副总兵马爌也抵达门外。 门前的甲士似乎早已知晓,并未阻拦,只是无声地让开道路。 驿站大堂里,桌旁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那人背对着门口,正俯身看着摊在桌上的一幅巨大舆图。 卢象升浓眉如墨,一双眼睛不大,却异常明亮锐利,下颌留着长须飘逸,更添威严,如果不是卢象升的脸色白净,陈明遇还以为看到了于荣光版本的关羽。 卢象升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门口陈明遇和马爌。 “陈明遇!” 卢象升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末将在!” 陈明遇抱拳躬身,带着军人特有的恭谨。 卢象升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本督奉旨总督七省军务,专剿流寇!然此间情势,危如累卵!贼焰嚣张,官军糜烂!唯尔宣武一军,锋芒未失!本督问你。可敢为先锋?可愿随本督,挽此天倾?” “末将,愿为督师前驱!宣武军上下,万死不辞!” 陈明遇淡淡地道:“不过……” “不过什么?” 卢象升心中隐隐有些不悦,他最讨厌的就是讨价还价的将领。 “请督师把粮草放下来,让兄弟吃顿饱饭!” 陈明遇其实真不缺粮食,可问题是,能给高起潜上眼药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 卢象升不解地问道:“粮草不是每天按照下发吗?” “督师明鉴,我们宣武军八千五百余名将士,自从来到扬州以来,一粒粮食都没有配发,为了让将士们填饱肚子,末将不得不向扬州盐商借粮!” 陈明遇故作为难地道:“督师大人若是不信,尽可派人调查!” 卢象升勃然大怒:“这是怎么回事?” 高起潜恰好也接到消息,前来拜见卢象升,正好听到陈明遇正在告状,赶紧解释道:“卢大人,数万大军聚集在扬州,每天需要调配的粮草,何止数万,出现一些疏漏在所难免!” 卢象升可没有给高起潜丝毫面子,他怒拍桌案:“军需官何在?” 跟在高起潜身后的孙公公脸色大变,他还想着搪塞卢象升,可问题是,卢象升可不是不知兵的人,看着孙公公的脸色,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来人,拿下!” 卢象升的话音未落,高起潜皮笑肉不笑地道:“卢大人,大战在即,你却将负责数万大军的军需官拿下,这不太妥当吧?没了孙公公,谁为大军置办粮草?” 卢象升非常清楚,这名孙公公肯定屁股底下不干净,这样的虫豸,他才不会姑息。 “来人拿下!” 两名天雄军亲兵上前,如同抓小鸡子一样抓住了孙公公。 孙公公顿时大急:“干爹,救我!” 高起潜走进卢象升:“卢大人,不如准孙成九将功赎罪!” “不必了,如此蛀虫,不杀不足以平军愤!” 卢象升淡淡地道:“砍了!” “你!” 卢象升直接无视高起潜威胁的目光。天雄军士兵可不管孙成九如何挣扎,直接将其拖出大堂,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惨叫。 随后,一名亲兵端着盘子,盘子里装着孙成九的脑袋。 陈明遇第一次见到卢象升,没有想到他居然硬刚高起潜,怪不得高起潜会在历史上弄死卢象升,卢象升的脾气,比陈明遇还暴。 陈明遇虽然很想弄死孙公公,却没有动手,没有想到卢象升直接用孙成九立威。 高起潜气得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却也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向崇祯打卢象升的小报告,监军的权力虽然很大,可卢象升的权力更大。 卢象升道:“陈明遇听令!” “末将在!” “着宣武军总兵,睢阳卫指挥使陈明遇,即刻点齐本部兵马!目标,邵伯湖,扫荡贼寇游骑!三日后,于六合城下,与本督合兵!共击张献忠主力!” “末将遵令!” 陈明遇刚刚离开大堂,马爌急忙向卢象升请战,没有办法,他来到扬州一个多月了,朝廷没有发给他军粮,他们徐州军将士吃的粮食还有肉,全部都是陈明遇送的,陈明遇虽然说是送,可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马爌可不想欠陈明遇的人情,因为武人的人情,需要拿命来还。卢象升见马爌请战,自然同意。 陈明遇回到大营,就开始拔营,徐州军也同时拔营,这个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扬州盐商的耳中,扬州盐商自然而然又送了一大批粮草。 加上卢象升补的粮草,足足有四五万石粮食,足够睢阳军将士和徐州军吃两个多个月,陈明遇携带的七八百辆马车,已经无法运输这些粮草,不过一路前往南京,扬州盐商更是给陈明遇准备了十二艘平底沙船,加上陈明遇原本的十条船,总共二十二艘船,一千多辆马车,两万多大军,浩浩荡荡绵延十数里。 这次出兵,与来扬州的时候一样,睢阳军以骑兵团开道,接着就是两个步兵团居后,炮兵团和中军一起,最后是陈国栋殿后。 邵伯湖湖畔,一座小镇正在燃烧,这里虽然距离扬州近咫尺,得益于高起潜高公公的畏敌怯战,这里并没有明军驻守,张献忠并没有攻打扬州坚城的打算,只是命陈明遇的老熟人,睢阳卫原指挥使周鼎,率领麾下本部人马,以及挟裹的四五千扬州百姓,佯攻扬州。 高杰率领骑兵抵达邵伯湖河畔的时候,周鼎所部正在肆无忌惮的杀人放火,他们似乎用行动来告诉明军,他们准备进攻扬州。 然而,睢阳军的前锋高杰,其实也憋了一肚子火,他率领的骑兵团,被徐州军差点全歼,虽然有人数劣势,最重要的是,还是高杰轻敌。 可问题是,高杰虽然接受了陈明遇的批评教育,他还是习惯性地不管不顾,率领麾下骑兵如同出鞘的疯刀,直扑东南方向的邵伯湖,也就是周鼎所部的大营。 周鼎本身并没有什么打仗的能力,欺负平民百姓还行,打普通的明军还凑合,只不过,最近明军避战不出,反而让他有些警惕,等周鼎接到高杰杀来的消息,高杰已经冲进他的大营,六七千人马,被高杰所部直接凿穿,周鼎眼看不敌,赶紧率领心腹撤退。 徐州副总兵马爌,率领本部兵马紧随睢阳军,等他们来到邵伯湖湖畔的时候,战斗早已结束,睢阳军将士正在打扫战场,三四千名俘虏,被用腰带或破布条捆绑着手,串成一大串。 马爌看着这一幕,发现他的军队与睢阳军越拉越远:“兄弟加快速度,要不然,咱们连汤都喝不上!” 然而,离开绍伯湖行出不过二十余里,睢阳军行军方向突然转变,六合在西南方,而睢阳军居然直接前往正西方向。 这可不是卢督师约定的六合! 马爌心头猛地一跳。他勒住缰绳,惊疑不定地望向陈明遇那杆在风中猎猎翻卷的睚眦帅旗。 帅旗之下,陈明遇玄甲玄马的身影如同铁铸,没有丝毫犹疑,引领着整个大军洪流,坚定不移地朝着西方涌去! “怎么回事?” 马爌忍不住策马追上陈明遇中军:“陈帅,方向错了!六合在西南,我们这是……这是往西!卢督师的军令……” “马总兵!”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军令有所不受?” 马爌大急道:“陈大帅!这可是卢督师亲口下的军令!白纸黑字!目标邵伯湖,三日后六合会师!违抗军令,形同谋逆啊大帅!高起潜那老阉狗正愁找不到把柄!我们……” “高起潜?” 陈明遇不以为然地笑道:“我的把柄,他抓的还少吗?” 陈明遇非常清楚,张献忠并没有进攻扬州,也没有进攻南京,无论对扬州,还是对南京,他都是虚晃一枪,他经过英山、霍县会师于麻城,江南虽然富,可事实上,正是因为太富,他虽然可以抢到粮食,抢到金银,却无法抢到他最想要的东西,那就是精良的战马,还有精良的甲胄。 别看张献忠的人马突然十数万人,可事实上,这十数万人非但没有增长张献忠的战斗力,反而让他麾下的战斗力迅速下滑。 陈明遇淡淡地道:“马帅,想不想玩一把大的?” “大的?” “对!” 陈明遇道:“我判断,张献忠必然想逃回河南,逃回他的陕西老家,所以,他最有可能,前往这里麻城!” 马爌道:“这……” 陈明遇没有跟马爌解释什么,他高喝道:“传令全军!加速前进!目标麻城!有敢妄议军令,惑乱军心者斩!” 马爌浑身一僵。 陈明遇中军帅旗猛地向前一指!行进的速度陡然加快!沉默的黑色铁流,带着一种一往无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野马,朝着与卢督师军令背道而驰的西方,朝着那片未知的麻城方向,汹涌而去! 只留下官道上深深的辙印和马蹄坑。 刘世昌跟上来:“马帅,我们……” “跟上去!” 马爌满脸气愤地道:“我们现在被拉上了陈明遇的贼船,下不去了!” 扬州督师行辕。 卢象升端坐于巨大的江淮舆图前,他脸上没有任何长途跋涉的疲惫,只有一种沉凝如山的专注。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送达的斥候密报,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在舆图上邵伯湖、六合、滁州、和州等关键节点反复逡巡。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边缘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督师!” 卢象升的亲信将领雷时声低声禀报:“陈明遇部前锋高杰,已率精骑抵达邵伯湖,他没有停止,直接发动突袭,流寇所部溃败,阵斩千余,俘虏四千余人马……” 卢象升急忙用手比划着舆图:“陈明遇的速度这么快?” 雷时声迟疑了一下道:“督师,只是陈明遇所部的主力,并未按预定路线向六合靠拢,而是……而是侦骑回报,其全军突然折向正西,行军速度极快,目标似乎是滁州!” “滁州?” 卢象升敲击舆图的手指骤然停住,六合在南,滁州在西! 南辕北辙! 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瞬间掠过卢象升的心头。 陈明遇!这个他寄予厚望、刚刚委以先锋重任的悍将!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违抗他亲口下达目标明确的军令?!这已经不是将在外有所不受可以解释的了! 这是彻头彻尾的擅自行军!是视军法如无物! “消息确凿?” “千真万确!多路侦骑回报一致!其帅旗所指,确为西向!行军路线偏离预定方向已近百里!” 卢象升死死盯着舆图上的滁州。 为什么是滁州?那里虽然是战略要冲,却非张献忠主力盘踞之所,陈明遇想干什么? 畏敌怯战? 避重就轻?还是……另有所图?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开始在卢象升胸中悄然积聚。 就在这时,监军高起潜,大步闯了进来!他甚至顾不上行礼,手中高高举着一份墨迹淋漓的奏章道:“卢大人!卢督师!反了!反了天了!陈明遇那逆贼!他反了!卢大人请看,这是咱家刚刚收到快马急报!陈明遇!公然违抗督师将令!置邵伯湖危局于不顾!弃六合会师之约如敝履!竟擅自率领全军,折向西滁州方向!此乃畏敌怯战,临阵脱逃!更是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卢象升并没有听信高起潜的建议。 高起潜更急:“卢大人!此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仗着手中有点兵权,在扬州时就骄横跋扈,劫持盐商,咆哮军需,视朝廷法度如无物!如今督师初至,他竟敢如此公然违抗军令,擅自移师!这分明是没把督师您放在眼里!没把朝廷放在眼里!此风断不可长!此獠断不可留!请督师即刻下令,将此獠军法从事!以正视听!否则,军令威严何在?朝廷体统何在?” 高起潜心中狂喜万分!天赐良机!真是天赐良机! 陈明遇这蠢货,竟自己把刀递到了他高起潜手上! 违抗卢象升的军令?这简直是自寻死路,卢建斗何等人物?眼里岂能揉沙子? 只要卢象升震怒之下,一道追杀的军令发出,他高起潜就能名正言顺地调动兵马,将这眼中钉、肉中刺,彻底碾碎。 第160章给陈明遇备好了棺材 “高公公,陈明遇移师滁州,本督已知。” 卢象升缓缓抬起眼,那双眸子非常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高起潜微微一愣,他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 本督已知?这就……就完了? 卢象升可不是朱大典,当初时登镇参将孔有德等以八百精锐发动兵变,横扫全鲁,夺东江战船,克登州坚城,攻杀三巡抚、数总兵,鲁军、浙军、辽军或节节败走,或不敌瓦解。 朱大典被临危受命,当时朱大典就是受到高起潜的影响,白白错过四个月的战机,最终论功行赏,朱大典虽然是首功,却没有升官,也没有其他赏赐,就是因为崇祯皇帝不满朱大典的犹豫。 如果说,没有抵达扬州之前,卢象升对高起潜和陈明遇之间的问题还不清楚,现在他已经调查清楚了。陈明遇这个宣武军总兵,官职虽然不高,却非常擅长经商,家底非常厚实,别的总兵官,养一千多名家丁兵已经顶天了,可陈明遇却足足养了八千多名家丁兵。 在卢象升看来,宣武军几乎全部都是家丁兵待遇。负责提供军需的孙成九孙公公,想向陈明遇索贿不成,双方结下梁子。高起潜掐断了陈明遇的粮草,就是想逼着宣武军哗变,然而,高起潜没有想到,陈明遇居然与扬州盐商达成了合作,反而扫了高起潜的面子,双方结下深仇大恨。 高起潜自然不会放过陈明遇,说陈明遇畏敌怯战? 这简直就是笑话,陈明遇可是号称陈阎王,他敢带着一千多残兵就敢硬撼张献忠主力的疯子?敢带着四千余新兵,进攻张献忠麾下四五万大军。 临阵脱逃?弃邵伯湖、六合于不顾,却跑去更远的滁州? 图谋不轨?以陈明遇的那点兵力,能谋什么不轨? 高起潜的指控,漏洞百出,充满了公报私仇的拙劣, 卢象升心如明镜,但违抗军令,擅自移师,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都是对统帅权威最严重的挑战! 若人人效仿,军令岂不成了儿戏?剿寇大局何存? 卢象升的目光,如同锐利的探针,反复在舆图上滁州二字周围扫视。 斥候回报,陈明遇所部其行军速度极快,目标明确不像仓惶逃窜,倒像是奔某个目标而去?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深入卢象升的脑海! 难道张献忠主力在滁州和和州之间,陈明遇难道是直扑张献忠? “报,禀告督师,宣武军绕日行百里,绕滁州而过,直扑庐州府!” 卢象升猛地抓起案头另一份关于张献忠部最新动向的零散情报碎片,目光如电般飞速掠过!几条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在他脑中疯狂拼凑:“张部主力虽在滁、和,但粮秣转运频繁,方向……隐约指向西北的霍山。” “有零星流寇溃兵供称,八大王似乎在秘密集结一支老营精锐,去向不明!” 滁州府境内,睢阳军的行军速度陡然加快,这主要是陈明遇得到了扬州盐商的帮助,扬州盐商除了扬州外,他们在滁州府各县官府也有深厚的人脉,问题的关键是,陈明遇一边行军,一边狂撒银子,当然,也不全是银子,而是大量琉璃制品,用琉璃制品大力购买各地的骡马。 滁州府城已经被张献忠攻克,但是各地的县城或士绅的庄园,还有不少幸存,他们如同惊弓之鸟,一日三惊,看到朝廷大军过来,特别是睢阳军的军旗所过之处,张献忠麾下流寇望风而降,这些士绅看到陈明遇,恨不得叫陈明遇爸爸,那叫热情…… 正是因为这些士绅帮助,陈明遇的睢阳军和徐州军也都鸟枪换炮,就连徐州军也换上了骡车,马车、驴车,他们朝着麻城方向飞奔而去。 现在睢阳军与徐州军两支军队,展开了较劲,也可以说是竞争,睢阳军在前面跑,徐州军在后面追,互不相让。 临近庐州府霍山县的时候,陈明遇接到了后面徐州军的信使,经过八天的急行军,徐州军与睢阳军拉开了将近两百里的距离。 陈明遇接到了马爌亲笔信:“希望睢阳军可以停下来,等徐州军追上来,两军合兵一处,再继续行军!” 别看陈明遇才到霍山,而高杰的骑兵团已经抵达六安州的英山县境内,距离麻城仅两百六十余里。 陈明遇看到信,淡淡地笑道:“回去告诉马总兵,我在麻城等他!” 信使急道:“陈大帅,我们马帅说,徐州与睢阳军合兵则强,分兵则弱,容易被流寇各个击破……” “本帅何尝不知两军合则强,分兵则弱?” 陈明遇道:“只是如今军情似火,你回去告诉马帅,我在英山县等他,再与张贼一较高下!” 五天后,六合督师行辕。 卢象升再次接到睢阳军的军报,他在舆图上标准上了庐州府的霍山县,同时也接到军报:“大别山地区,近日发现小股身份不明、装备精良的骑兵活动踪迹!” 卢象升的目光落在了麻城!大别山北麓门户! 张献忠的老营精锐,秘密集结,粮秣转运…… 一个惊人的轮廓,在卢象升的军事天才头脑中瞬间勾勒清晰! 陈明遇果然不是什么畏敌怯战!他是嗅到了张献忠真正的命门所在!他违抗自己的军令,是要直扑麻城,去掏张献忠隐藏最深,也最致命的老营精锐,去断他的根基!去斩他的后路! 这需要何等敏锐的战场嗅觉! 需要何等的胆魄,需要承担何等巨大的风险,违抗军令、孤军深入、一旦判断失误便是万劫不复! 卢象升捏着情报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好个陈明遇!” 卢象升猛地抬起头心中更是狂喜!他猛地一掌拍在舆图“麻城”二字之上:“好一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好一个直捣黄龙!” 高起潜这段时间被卢象升搞得非常没有面子,他这个监军使虽然怀念当初与朱大典合作的日子,那个时候,朱大典非常给他这个监军面子,也让高起潜第一次指挥十数万大军…… 可问题是,卢象升任何命令,任何计划,从来不会告诉他这个监军,他多次弹劾陈明遇,结果如同泥牛入海…… 当然,高起潜也是人精,他发现,卢象升其实非常不满陈明遇抗令不尊,只是现在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卢象升忍了。 高起潜也能感觉到卢象升的怒火,还有对陈明遇的恨意,只是怎么才六天时间,卢象升就变了呢?卢象升这是对陈明遇非常赞赏? “督师!您……” 卢象升根本不再理会高起潜,他猛地转身,对着同样被这峰回路转惊呆的亲随将领,声音斩钉截铁:“传本督将令!着雷时声、杨重镇部,击溃当面之敌后,不必等待主力,立刻脱离战场,轻装简从,全速西进!目标麻城!不惜一切代价,追上陈明遇主力!” “着六合各部即刻拔营,以强行军速度,向麻城方向靠拢!延误者,军法从事!” “传讯陈明遇!告诉他,本督已知其意!麻城之局,凶险万分!务必坚持三日!三日之内,本督大军必至!与他合围张逆老营!”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狂风骤雨般砸下,众将领轰然应诺:“遵令!” “还有!” 卢象升锐利的目光盯着高起潜:“高公公!陈明遇部移师麻城,乃本督授意之秘策!意在断贼根本!公公你扰乱军心,构陷大将,本督暂不计较,此间军务,自有本督统筹,不劳公公费心!请回吧!” “你……” 高起潜如同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指着卢象升,手指剧烈颤抖,气得浑身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庐州州,六安州,流寇大营。 “哗啦……” 一只镶金嵌玉的犀角酒杯被狠狠砸在地上,瞬间粉碎!猩红的酒液如同血泪,溅满了铺着虎皮的巨大帅座。 “陈明遇!陈明遇……” 张献忠如同受伤的暴熊,在帅帐内疯狂地咆哮! 他脸上的横肉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抽搐,狰狞如恶鬼!粗壮的拳头狠狠捶打着坚硬的紫檀木案几,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震得帐内烛火疯狂摇曳,侍立左右的亲兵将领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麻城!他竟想偷袭老子的麻城!” 张献忠的咆哮:“老子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把他剁碎了喂狗!” 如果麻城一失,他精心构筑的、从大别山北麓退回河南老巢的归路,被拦腰斩断了!陈明遇就像一把冰冷的钢刀,死死地楔在了他的命门上! “大王息怒!息怒啊!” 张献忠的谋士徐以显硬着头皮上前:“陈明遇孤军深入,已是强弩之末!我军尚有数十万之众……” “狗屁的数十万之众!” 张献忠一脚踹翻面前的案几,杯盘狼藉滚落一地,他指着徐以显的鼻子,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若是麻城有失,老子的粮就没了,老营的精锐也没了!后面卢象升那老狗的大军正像撵兔子一样追过来!前面是陈明遇这把断门刀!你是想让老子这几十万人,困死在这江淮的烂泥塘里,被他们包了饺子吗?” 一股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帅帐。张献忠麾下的将领们脸色惨白,他们深知粮道断绝、后路被断意味着什么,那是灭顶之灾! “大王!”孙可望猛地出列,他是张献忠麾下难得的智勇之将,此刻脸上也带着凝重,:“当务之急,是挡住陈明遇,孩儿以为,英山县,我们还有机会!” 他大步走到悬挂的简陋舆图前,手指着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此地扼守通往麻城咽喉要道!名为英山,实为群山环抱中的一处险隘!其城小而坚,官道至此,必经一处名为高家坪的险峻山口!山口狭窄,两侧悬崖峭壁,形同门户!若我军能抢先一步,重兵扼守此血门关!” 徐以显附和道:“孙将军所言极是,将陈明遇那死死堵在英山以南的群山之中!让他进不得麻城,退不得江淮平原!再以精兵抄山间小路,断其粮道!届时,前有雄关挡路,后有追兵紧逼,粮尽援绝!不需我军强攻,他陈明遇便是插翅也难飞!必困死山中!” “堵死他!” 张献忠赤红的眼睛里爆发出毒蛇般的凶光:“好!好计!传老子将令!着前军都督孙可望!率本部三万精兵,丢弃所有辎重!轻装简从!星夜兼程!给老子用两条腿跑出四条腿的劲儿来!明日午时之前,必须给老子抢占英山高家坪!把那血门关给老子封死了!一只鸟也不许放过去!” 孙可望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遵命,末将在英山给陈明遇备好了棺材” 第161章孙可望的绝望 英山县,高家坪。 连绵的秋雨不知何时转为冰冷的疾雨,豆大的雨点裹挟着山间的寒气,疯狂地抽打着大地,将本就泥泞的官道彻底变成了翻滚的泥潭。 陈明遇率领的睢阳军主力,如同一条在泥沼中艰难跋涉的黑色巨蟒,沉默地挣扎前行。长途跋涉疲惫尚未褪去,冰冷的雨水又迅速带走士兵们残存的体温。 沉重的铠甲,吸饱了泥水,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物。战马在泥泞中打着滑,发出痛苦的嘶鸣。火把在风雨中摇曳不定,光芒微弱,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更远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陈明遇坐在马车里,盯着无人机传回来的画面,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停!” 通过无人传回来的画面(理论上来说,明朝时空,无人机是没有办法传及时画面的,作者设定可以,就可以)。通过画面,可以看出山间密密麻麻出现无数埋伏的敌军,平心而论,这些流寇精锐人马,非常有忍耐力,他们冒着雨,埋在冰冷的地面上,纹丝不动。 茂密的植被,将他们的身体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如同不是无人机的红外探测,光依靠视觉,是无法发现这支伏兵的。 陈明遇不知道的是,为了抢先一步,抵达高家坪,孙可望从三万余大军之中,选拔了一千余人,这些人都是山民出身,他们有着惊人的耐力,别说山区,就算是悬崖峭壁,他们也能如履平地。 正是因为无人机的存在,陈明遇发现了前面的敌情,拿起对讲机道:“停止前进,在温泉谷宿营!” “快!快!跟上!” 睢阳军的军官们嘶哑的吼声在风雨中断断续续,带着焦灼。他们知道,必须抢在张献忠反应过来之前,穿过前方那处名为高家坪的险要山口,才能真正堵住流寇退回河南的归路!否则,一旦让张献忠带领十数万大军返回河南,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整个河南,可以说,虚不设防了,仅有万余兵力,防守陕东(今三门峡)。 然而,就在睢阳军前锋,将来进入高家坪的时候,对讲机里传来陈明遇的声音:“停止前进,全部宿营温泉谷!” 温泉谷距离高平坪莫约十数里,地形相对开阔,还有一座张家建立温泉别院。 眼看着睢阳军前锋微弱火光终于艰难地刺破雨幕,隐约照见前方那如同巨兽咽喉般收束的峡谷入口时,他们距离埋伏圈还有不到三百步。 就在孙可望将要下令射击时,睢阳军前锋居然停住了。仅仅片刻功夫,他们的前锋人马,开始陆续后退,仅仅留下十数名尖兵,负责监视着山谷。 “怎么回事?” 孙可望望着手底将领道:“谁他娘的让官军发现了?” “回禀都督,应该不是兄弟们被发现了,他们只是累了,在前面十几里的温泉谷扎营了,我们的兄弟听到他们的号令了……” “哎!” 孙可望感觉无比可惜。 当然,此时的陈明遇也感觉可惜,他不惜冒着违抗卢象升军令的风险,千里奇袭麻城,就是因为他知道,张献忠会在麻城与马守应部会师,然后二人会合兵一处,杀回河南。 可问题是,张献忠的反应太快了,陈明遇也没有天真到他麾下八千五百余人马,与徐州军一万两万五百余人马,合兵在一起,足足两万余大军,这么庞大的军队,千里行军,怎么可能不让张献忠发觉? 然而问题是,从英山县到麻城,高家坪却是必须之路…… 就在大军退回温暖谷,开始扎营。 陈明遇决定再试一试。 子夜时分,陈明遇给陈国栋下达了命令,他们沿途俘虏的流寇俘虏,约莫两三千人,其实陈明遇全部陆续俘虏了上万名人,只是这些人跟不上的时候,就扔在了后面,他们后面则是徐州军,徐州军会收容这些俘虏。 陈国栋故意将俘虏们关押在前营方向,故意让守着俘虏营的士兵,假装懈怠,这些俘虏看着睢阳军将士进入大帐里睡觉,连一个看守都没有,不少俘虏开始动了。 他们朝着山谷跑去,起初只有十数人,睢阳军将士并没有发现,接着就是数十人,数百人,足足一千多名俘虏跑出来的时候,睢阳军将士终于吹响了哨子:“俘虏跑了,来人啊……” 看着睢阳军将士光着膀子出来在雨幕中,手中居然没有拿兵刃,这些俘虏哪怕再迟钝,也感觉这是逃跑的机会。 足足两三千名俘虏从睢阳军大营里跑出来,他们就沿着山谷开始逃跑,睢阳军将士开始在后面大呼小叫的追杀着……当然,睢阳军将士只是作作样子,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利用这些流寇俘虏,引起流寇的伏兵。 陈明遇面对张献忠所部的流寇俘虏,感觉如同吞了一颗苍蝇一样恶心,如果说这些俘虏是无辜的吧?他们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张献忠为了防止他们挟裹的百姓投降官军,就像黑社会的成员入伙一样,让这些百姓,拿刀杀掉他们俘虏的官军或士绅。 人性其实就像狼,一旦品尝到鲜血的味道,就再也回不去了,陈明遇其实一直非常头疼这些俘虏,如果杀掉他们吧,他们确实是该死,人人都杀过人,也屠杀过百姓,犯过花案的不知道有多少,可一旦对俘虏下达屠杀令,只能逼着张献忠麾下的流寇跟他们拼命。 如果放过他们,陈明遇又过了他自己良心的一关,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陈明遇的原则…… 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这些流寇俘虏,成了炮灰。 就在两三千名流寇俘虏冲进高家坪的时候。 “咻咻咻……” 一阵凄厉到令人头皮炸裂的破空尖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风雨的咆哮!无数点寒星,如同地狱里飞出的毒蝗,从峡谷两侧陡峭如刀削的绝壁之上,带着死神的狞笑,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噗嗤,噗嗤!” “呃啊……” “我的腿……”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流寇俘虏,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扫过,瞬间人仰马翻,锋利的狼牙箭轻易洞穿了他们的身体,深深扎入血肉! 滚烫的鲜血混着冰冷的雨水,瞬间染红了泥泞的地面!混乱和死亡如同瘟疫般在狭窄的谷口蔓延! 峡谷两侧的绝壁之上,如同鬼魅般亮起无数火把!火光在风雨中摇曳,映照出一张张狰狞扭曲、充满嗜血兴奋的流寇面孔! 巨大的滚木礌石被推至悬崖边缘,在火光的映衬下投下死亡的阴影!一面巨大的“孙”字纛旗,在最高处的崖顶狂风中猎猎招展! 孙可望!张献忠的义子!最凶悍的先锋! “哈哈哈!陈明遇!爷爷在此恭候多时了!” 孙可望狂笑道:“这英山高家坪!就是你的葬身之地!给老子砸!射!把他们统统砸成肉泥!射成刺猬!一个也别想跑!” “轰隆隆……” 巨大的滚木礌石带着万钧之势,从悬崖上轰然滚落!裹挟着泥浆碎石,如同山崩地裂!狠狠砸向谷口拥挤混乱的流寇俘虏。 “砰!咔嚓!” “啊……” 滚木礌石如同摧枯拉朽!流寇俘虏们被砸得骨断筋折,血肉模糊!惨叫声被淹没在滚石的轰鸣和风雨的咆哮中! 谷口瞬间变成一片血肉磨坊!泥泞的地面被鲜血和残肢染红,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汇成一道道猩红的溪流! 箭雨!如同永无止境的死亡之雨!从两侧绝壁倾泻而下!两三千名流寇俘虏如同被钉在泥沼中的活靶子!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在泥泞中痛苦地翻滚、哀嚎! “跑啊,快跑啊,有埋伏!” 一些流寇俘虏的头目带着没死的流寇俘虏向后面撤退。就在俘虏阵脚大乱、仓皇后撤之际! “杀啊……” “活捉陈明遇!” 峡谷深处,突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无数支火把如同鬼火般亮起!黑压压的流寇主力,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在孙可望亲自督战下,踏着泥泞和同袍的尸体,朝着被堵在谷口的流寇俘虏,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冲锋! “投降,我们投降了!” “别杀我们……” “都督,有些不对劲!” 孙可望的部将突然指着山谷底的流寇俘虏道:“下面怎么有滁州口音?陈明遇的兵,大都是河南人,还有陕西人,不可能有滁州人!” “停!” 孙可望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与陈明遇交过手,非常清楚,陈明遇的兵装备非常好,人人披甲,他们手中的弓弩,射上去,几乎没有杀伤力,而且,陈明遇的兵非常顽强,他们宁死不退,在睢州的时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现在这些兵,太弱了…… 随着火把点亮山谷底部,看清了他们伏击的人,这些人明显不是睢阳军,他们身上没有睢阳军将士独特的铠甲,也没有他们独特的螺纹钢刀。 副将小心翼翼地道:“都督,这是咱们的兄弟……” “陈明遇……” 孙可望哪里不知道他此时已经上了陈明遇的当,然而就在这时,距离高家坪仅仅三里之地外,陈明遇勒马立于风雨泥泞之中,玄色大氅早已湿透,紧贴在冰冷的铁甲上。 这场要命的雨,对于睢阳军的影响还是巨大的,睢阳军装备的火炮和火铳,其实受到很大影响,特别是火铳,纸壳的弹药,一旦受潮,哑火率极高。 火炮影响倒是不太大,此时睢阳军的炮团,四个炮局,六十门二百毫米的火炮,对准了高家坪山谷方向。 “开炮!” 排成四排的火炮,依次开火。 “轰轰轰……” 十六门二百毫米佛郎机重型火炮,十六枚重达十公斤的炮弹出膛,带着死亡的尖啸声,飞向山谷。 陈明遇的佛郎机型二百毫米火炮,与佛郎机型重型火炮的口径相当,在明朝制式的佛郎机重型火炮,拥有三百四十米,至两千米的射程,但问题是,佛郎机火炮有一个先天性的劣势,那就是气密性不好,所以射程很近,威力也小。 陈明遇从打造佛郎机火炮开始,就改善了这个问题,解决方案也非常简单,就像是后世所有身管火炮一样,增加了炮闩,用来闭锁炮膛。解决了气密性的问题,哪怕是一零八毫米的中型佛郎机火炮,也拥有两千米的射程。 随着火炮炮弹落在山谷中,在张献忠麾下将士中间犁出一道血肉胡同,接连的炮弹落下,让孙可望麾下大军瞬间崩溃。 眼看着流寇大军在山谷中如同无头苍蝇一样,陈明遇一口气让六十门重型火炮,发射了六轮炮弹,足足三百六十颗炮弹砸过去,孙可望麾下大军已经开始朝着远处溃退。 陈明遇拿起对讲机:“兄弟们,随本帅夺下那高家坪!” 睢阳军将士吼声如同惊雷,汇成一股磅礴的黑色狂潮,此刻他们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如同决堤的怒涛,朝着峡谷两侧那刀削斧劈般的绝壁,朝着那血门关的方向,发起了有死无生的决死冲锋! 如果孙可望没有率领伏兵下来,如果他们还占据着高家坪的绝壁,孙可望真能给陈明遇造成极大的杀伤,只是非常可惜,陈明遇有挂。 孙可望很想带着麾下大军杀回去,可惜,非常可惜,他们已经被三百六十枚炮弹炸得魂飞魄散,失去高家坪,孙可望也不知道,拿什么挡住陈明遇的大军。 第162章流寇最后的防线 黄州府,罗田县通往英山的官道在群山的褶皱间蜿蜒蛇行。 两侧山势渐陡,林木愈发深郁,虽是白天,光线也被高大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大片令人心悸的阴影。山风穿谷而过,带着寒意和泥土草木的腥气,吹动路旁半人高的枯黄茅草,发出簌簌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脚步。 逃离高家坪的距离越来越远,孙可望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虽然失败了,可问题是,所部三万余人马,损失并不大,亲率千余精锐抵达高家坪,后来他的副将马宝,率领五千余人抵达,现在他与马宝带出来的还有两三千人。 此时的孙可望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罗田县城,遥遥在望,马唯兴急忙迎了上来:“都督,如何?” “点子有点扎手!” 孙可望神情凝重地道:“大家都小心一点!” 马唯兴微微皱起眉头:“他们真有这么强?” 马唯兴并没有与陈明遇交过手,他对陈明遇的了解,仍旧停留在传闻方面,可问题是,传闻未必是真,他们这些流寇出身的人,最喜欢吹牛逼,什么夜御十女,饭食斗粮,千杯不醉,听听就好,千万不要当真。 马唯兴看出孙可望吃了败仗,损失了两三千人,也就意味着,陈明遇麾下上万人马,没有留下孙可望五六千人。 孙可望道:“陈阎王不好惹,他是真强!” “再强又能如何?” 马唯兴淡淡地笑道:“他再强还能强得过大炮?” 张献忠杀进凤阳的时候,击毙了凤阳守将朱国正,别看朱国正麾下两万余明军战斗力不强,可问题是,他们的装备是真好,张献忠光火铳就缴获八千余支,其中四千支火铳就在马唯兴麾下。 马唯兴麾下不仅有四千火铳手,还有二三十门火炮,其中十六门是红夷大炮,红夷大炮虽然笨重,但射程远。 就在说话间,马蹄声响起。 高杰率领睢阳军骑兵团追上来了。 孙可望道:“明军来了!” “来了多少人?” 马宝神色惶恐地道:“马鹞子麾下一千多骑!” “高杰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 马唯兴心高气傲,对高杰更加看不上,他马上让人吹号,直接在罗田县城南的平坦的田地里列阵,准备迎战明军。 马唯兴带领两千余骑,他一马当先,亲临骑兵前沿,他终于体会到了高杰所部骑兵的厉害。 因为马上装填火铳不便,加上火铳其实并没有弓弩有射程优势,睢阳军的骑兵并没有装备火铳,骑兵团算是睢阳军唯一一支纯冷兵器装备的部队。 马唯兴率领的流寇骑兵由远及近,疾驰而来,一阵悠长的号角声自远方传来,距离还有两百余步,流寇骑兵们纷纷马上张弓,第一波数百支羽箭组成的箭雨化成抛物线自半空袭来。 睢阳军骑兵一动也没有动,甚至都没有人浮现出惊慌的神色,眼睁睁看着那一波箭雨斜斜插在距他们还有几十步的地面上。 高杰自马鞍子上缓缓抽出了一柄雪亮的长枪,随着高杰的长枪竖起,睢阳军骑兵们纷纷动作,变戏法一般将一架架折叠的弩机端在了手中,弩箭已经上弦,瞄准了远远袭来的流寇骑兵。 与以往明军火铳训练的方式不同,睢阳军的火铳兵,被陈明遇严格命令,越过三十步的距离,火铳禁止开火。以往的实战中,高杰惊讶的发现,睢阳军火铳兵虽然抵达敌人开火,但是战果却非常明显。 他在训练骑兵的时候,也采取了同样的战术,随着流寇骑兵距离越来越近,进入五十步距离,高杰手中的长枪向前挥出,千余支弩箭离弦而出,带着破空的呼啸之声,朝着远处的流寇骑兵迎面扑去。 睢阳军将士装备的弩机是铁臂弩,拥有最远一百五十步的射程,在八十步内可以击破铁甲,五十步距离,事实上,他们发射的时候,距离流寇骑兵仅不足三十五步,强劲的弩矢,毫不费力的刺破流寇骑兵的甲胄。 “噗嗤,噗嗤……” 至少有五六百名流寇骑兵中箭,坠落马下。 高杰纵马而出,手中的长枪拖在了身后,其他睢阳军骑兵也纷纷亮起战刀,他们将战马拖在了身后,此时流寇骑兵也人人拔出了马刀。 高杰身后,睢阳军骑兵战马的速度越来越快,双方战马嘶鸣,马蹄声如雷鸣般敲打着地面。 双方接触的一瞬间,高杰的长枪挥起…… 下一刻,二马交错而过,为首的流寇骑兵小校被洞穿喉咙,摔落尘埃。 人喊马嘶声,金铁交鸣声,眨眨眼功夫,两支队伍已经错身而过。 流寇骑兵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还在马上,剩余的马匹四散逃开。 高杰麾下睢阳军骑兵,仅数人坠马。 马唯兴此时如同跌入冰窖之中,仅仅一个照面,他麾下两千余名老营精锐铁骑,居然折损了三分之二…… 这尼玛还怎么打? 高家坪…… 等徐州副总兵马爌抵达的时候,看着狭窄的山谷里堆满了各种石头,还有大量被砸成肉泥的尸体。 马爌以为陈明遇遇到了伏击,他上前问道:“陈老弟,损失如何?” 陈明遇还没有回答,陈国栋上前禀告道:“大帅……清点过了……我们……折了三十七个兄弟!” “多少?” 马爌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哪怕不用仔细数,看着山谷里刺鼻的血腥味,也绝对不止三十七个人。 直到此时,马爌还以为陈明遇好面子,仔细少报了伤亡。 当然,吃人家嘴软,马爌最基础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他不可能在陈明遇的伤口上撒盐,就在睢阳军将士迅速清理山谷,打扫战场的时候,马爌这才看清,山谷里尸体大都是普通明军的装扮,而睢阳军虽然隶属于明军,却是黑色的军服,银色的甲胄。 随着山谷被清理出来,睢阳军将士继续前进。 陈明遇率领睢阳军大部分抵达罗田县城的时候,高杰率领骑兵团急忙迎了上来:“大帅,高杰幸不辱命!” “打了胜仗?” 陈明遇其实早在马车里,通过空中的无人机,可以清楚地看着高杰在罗田县城外,将马唯兴麾下两千余骑兵,打得七零八落,光战马缴获了一千余匹。 不过非常可惜的是,这些流寇骑兵的战马,大都是骡马,根本就不适合作为战马使用。 罗田县城,城墙上,孙可望望着睢阳军大军主力部队抵达,看着睢阳军的军容出现在视线里,孙可望头皮感觉发麻,近万步骑大军,几乎人人披甲,睢阳军将士戴着厚实的钢盔,镀锌钢片编制而成的鱼鳞甲,在阳光下发出渗人的寒光…… 当然,最吓人的还是睢阳军的长枪兵,在孙可望看来,这就是马槊,其实与冷兵器时代的矛、槊、枪外形类似,长度有明显的区别,事实上,长枪与长矛区别更小一些,丈八为矛,也就是四米左右。 最重要的还是枪刃,长枪的枪刃一般在十公分至二十公分之间,菱形尖锥形,便于快速拔出(如明代骑兵枪头15厘米),矛刃长二十至四十公分,阔叶形或三棱形,强调穿透力。睢阳军装备的长枪,是二十五毫米螺纹钢打造而成,长度是五十公分,枪刃,剑型八面刃,专为贯穿重甲设计。 而且睢阳军的枪杆,可不是白蜡干,而是拓木硬杆,可以说,无论外形,还是实质,睢阳军装备的其实是真正意义上的槊。 看着睢阳军将士手中的槊,在场的流寇将领们,深深吸了一口气,槊打造成本极高,杀伤力巨大,却不是普通人可以拥有的,这可是自隋唐以来,将门世家独有的兵器,可问题是,睢阳军将士,却拥有两千支,将近四分之一的士兵装备了长槊。 马唯兴目瞪口呆地道:“这是什么部队,真是活见鬼了!” 大明的军队极为贫穷,与叫花子差不多,装备精良的也有,如天雄军、关宁军、可偏偏睢阳军的装备,比凤阳的禁军还要好。 睢阳军抵达罗田县以后,就在县城五百步的距离,开始列阵。这个距离让流寇们非常无奈,这个距离火炮打不准,红夷大炮虽然有五里,十里的射程优势,十炮能打中一炮就谢天谢地了,事实上,红夷大炮可以看作是一柄特大号的滑膛枪,没有膛线,而且铸造的口径并不统一,也不标准。 派骑兵冲吧,他们的骑兵已经被高杰杀得七零八落,再上去,那也是送菜,马唯兴也担心损失。 就在流寇将领惊疑不定的时候,远处又响起号角之声,徐州军一万两千余人马来了,徐州军现在加上沿途收剿的流寇部队,足足一万五六千人,加上八千余睢阳军,他们已经没有了优势。 孙可望故作镇静地道:“不怕,不怕,我们有城墙可以依托,官军短时间内,奈何不了我们……” 话音刚落,陈明遇摆摆手道:“炮兵团,准备!” 第163章选择大于努力 睢阳军炮兵团四个炮局,六十门二百毫米的佛郎机重型火炮,在骡马的拖拽下,来到全军阵前,炮兵士兵们开始解下骡马,构筑炮兵阵地。 孙可望更加绝望:“他们……他们居然有……这么多火炮……” “我们也有大炮,而且还是红夷大炮!” 孙可望罗田县城头上,二十余尊庞然大物,如同钢铁铸就的洪荒巨兽,一字排开!巨大的炮身泛着冰冷的铁灰色泽,粗长的炮管斜指苍穹,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 红夷大炮!这是张献忠攻破凤阳皇陵时,掘地三尺挖出的,明朝耗费巨资从西洋购入的镇国利器!每一尊都重逾万斤,需数十人方能拖动。此刻,它们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巨兽贪婪的咽喉,死死对准了罗田县城外的睢阳军军阵。 “开炮……” 孙可望急忙下令道:“开炮!” 流寇炮阵顿时如同巨大的蜂巢般运作起来。炮手们喊着号子,将沉重的,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实心铁弹,用撬棍和绳索,艰难地推入那深不见底的炮膛。 另一些人则用长长的铁钎,将丝绸药包和引火绳小心地塞入火门。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巨大的炮身调整角度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陈帅,贼寇的红夷炮……太大了!” 马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射程远超我们!一旦开火,恐怕……” 陈明遇淡淡在笑道:“佛郎机,胜在速。红夷火炮,一炮之威,山崩地裂。然装填繁琐,转动不灵……” 就在这时,流寇的火炮率开始开炮。 一声足以撕裂耳膜、震碎肝胆的恐怖巨响,只见流寇城墙上炮阵最中央的一尊红夷巨炮炮口猛地喷吐出长达数丈,耀眼夺目的橘红色烈焰! 巨大的炮身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剧烈一挫!一枚磨盘大小的黝黑实心铁弹,带着刺耳的,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流星坠地,划破冰冷的空气,朝着罗田县城南城狠狠砸去! “轰隆……” 如同天崩地裂!地面上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炮坑,炮弹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撞在睢阳军将士身上,这枚巨大的炮弹,在睢阳军军阵,犁地一般犁出一条血肉胡同,足足二三十名睢阳军将士被炸得血肉模糊…… 睢阳军将士被没有被红夷大炮的威力吓倒,他们沉默地站在原地不动! 陈明遇下令道:“传令!所有各局佛郎机轻炮!换装霰弹!目标,贼寇炮阵后方督战兵及步卒!开炮!” “嗵!嗵!嗵!嗵……” 罗田城外,那数十门早已蓄势待发的佛郎机轻型火炮,瞬间爆发出密集而沉闷的怒吼!炮口喷出的火焰远不如红夷巨炮耀眼,却胜在连绵不绝! 炮手们如同疯狂转动的机器,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打开炮腹的子铳仓,抽出滚烫冒烟的废子铳,将早已备好的、装填着数百颗死亡铅丸的新子铳猛地塞入,关闭仓门,拉火绳! “嗤……轰!”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几乎看不清! 一片片由无数致命铅丸铁砂构成的、肉眼可见的黑色死亡风暴,如同地狱刮起的铁砂飓风,瞬间喷薄而出!它们并非射向那坚不可摧的红夷炮阵,而是精准地、恶毒地覆盖了炮阵后方那片被硝烟笼罩密集的督战区域! “噗噗噗噗噗……” 铅丸入肉的闷响如同暴雨击打烂泥!瞬间连成一片! “呃啊……” “我的眼睛!” “我的腿……” “救命啊,我不想死……” 罗田县城墙上,瞬间变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佛郎机霰弹恐怖的覆盖面和近距离的杀伤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铅丸如同死神的镰刀,疯狂地收割着生命!督战的流寇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纷纷倒下,步卒成片成片地倒下,身体被打得如同筛子,血肉模糊!不少吓疯的流寇炮兵四处狂奔,将混乱推向极致! 惨叫声、哀嚎声、马嘶声、自相践踏的混乱声响成一片,甚至短暂地压过了红夷巨炮的轰鸣! “快!装填!快!下一轮!” 睢阳军炮哨军官的声音已经劈了叉。炮手们的手被滚烫的子铳灼伤起泡,却浑然不觉,只是疯狂地重复着开仓、退铳、装填、闭锁、拉绳的动作!将一波又一波致命的霰弹铁砂,泼洒向那片混乱的死亡区域! 硝烟弥漫的城墙上,流寇炮阵后方已然大乱。督战的军官被铅丸撕碎,指挥体系瞬间崩溃。 原本为红夷巨炮提供防护和弹药的步卒、辅兵,在霰弹风暴的反复洗礼下,如同被滚水浇灌的蚁群,惊恐万状地四散奔逃,哭爹喊娘,将原本还算严整的炮阵后方搅得一片狼藉。 红夷巨炮的装填速度,本就极其缓慢,此刻失去了后方有力的支援和协调,更是陷入了迟滞。 “废物!都是废物!” 马唯兴拔出鬼头大刀,疯狂地咆哮:“给老子稳住!稳住!炮!给老子继续轰!杀光他们!” 然而,睢阳军的佛郎机炮,依旧在硝烟的掩护下,如同不知疲倦的毒蜂,持续不断地发出沉闷而致命的嗡鸣。 一波又一波的霰弹铁砂,如同死神的梳子,一遍遍梳理着城外那片混乱的区域,将任何试图重新组织起来支援炮阵的努力,都扼杀在萌芽之中! 佛郎机火炮,虽然可以发射散弹,可问题是,散弹太损伤炮管,在明朝的时候,铸造一根火炮,难度不亚于后世把卫星送上天。 所以一般情况下,没有人舍得让火炮发射散弹,就连虎蹲炮发射散弹,仅能使用一百次左右,就容易炸膛。 可问题是,陈明遇不怕,他的每一根炮管,充其量就是几百块钱,他如果不是怕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早就直接购买带着膛线的炮管了。 在陈明遇眼中,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就是不是事。陈明遇其实高看了流寇,他们虽然有二十多门红夷大炮,可真正会玩炮的人不多,这是专业技术含量极高的工作,明军的炮兵,在流寇军中也不受待见。 罗田城城外,睢阳军的炮团终于完成了准备,六十门二百毫米重炮,开始喷射出火焰,硝烟蔽日,炮声隆隆。 红夷巨炮那毁天灭地的轰鸣,仅仅响了一声,便陷入了沉寂,在佛郎机速射炮连绵不绝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反击下,竟被硬生生地拖入了泥沼! “轰轰轰……” 随着两百毫米重型佛郎机火炮开火,罗田县城城墙,在佛郎机重型火炮恐怖的威力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瞬间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砖石、泥土、木屑混合着流寇士兵的残肢断臂,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 形成一片高达数丈的、混合着猩红与土黄的死亡烟云,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撞在城头守军身上,许多人站立不稳,直接被震倒在地,耳鼻流血! 与红夷大炮不同,佛郎机火炮理论上每分钟可以发射八至十二枚炮弹,罗田县那残破的城墙,在承受了数十枚炮弹雷霆重击后,彻底崩塌! “陈明遇……陈明遇!” 孙可望发出一声凄厉如鬼嚎的诅咒,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几乎栽倒。 亲兵死死架住他,拖着他,如同拖着一具行尸走肉,狼狈不堪地消失在罗田县城。 陈明遇按刀立于旗下,他看着修罗场般的景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停止炮击,传令,清点缴获。降者不杀。顽抗者——尽屠!” 徐州军将士一枪未放,一箭未发,取得了辉煌的大胜,陈明遇看着罗田县彻底投降,陈明遇道:“传令徐州军打扫战场,我们迅速前往麻城!” 陈明遇可看不上罗田县这些残羹,他要前往麻城吃肉。 睢阳军将士接到陈明遇的命令,迅速离开罗田县,把这座拥有一两万名流寇俘虏的县城,直接扔给了徐州军。 刘世昌望着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俘虏,还有二十多门红夷大炮,还有两三万大军的粮草,不得不感叹:“选择大于努力!” 徐州军想要取得这样的大胜,不付出几千人的伤亡,肯定是啃不下这座城,然而,他们跟着睢阳军,就可以吃现成的。 马爌的大声道:“愣着做什么,赶紧打扫战场,我们要去麻城吃肉!” 第164章大帅会法术 高杰拿着手中的干粮袋,睢阳军将士的行军干粮,主要是方便面为主,平时感觉香脆可口的面饼,吃到他的嘴里如同嚼蜡。 高杰多次回头,望着身后的陈明遇,他张了张嘴,好几次欲言又止。 陈明遇早就发现高杰有话想说,不过,他也不着急。 高杰忍不住地道:“大帅,我想不通!”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想不通什么?” “罗田县!” 高杰望着罗田县方向道:“大帅,罗田县有一万多流寇,二三十门红夷大炮,还有不少粮草,这可是一块大肥肉啊,怎么能便宜了徐州军!” 王铁柱也感觉高杰说得对。 “瞧你那点出息!”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张献忠连克凤阳、庐州(今安徽合肥)、和州(今安徽马鞍山)、滁州,一直打到仪征,连克六府数十县,抢掠了大量的财宝和粮草,这些东西现在大部分都在麻城!” “在麻城又怎么样?” 高杰下意识地望着王铁柱:“麻城是麻城的,罗田是罗田,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咱们火炮怕什么?” 高杰加入睢阳军以后,就发现陈明遇说话算话,说给睢阳军将士盖房子,那就真盖了一套房子,活了三十多岁,还是第一次拿到属于他的房契。 陈明遇说给睢阳军将士建立学堂,那就是真建,在睢阳军将士八千多套房子建造完毕以后,陈明遇在马牧建立睢阳军子弟学堂,但凡睢阳军将士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都可以免费入学。 陈明遇虽然没有说过,什么取之于军,用之于军的话,但是在睢阳军将士心中,在战场上的缴获,都属于他们应该得到的东西。 “万历十六年,泰学宗师李贽移居麻城,在芝佛院著书,次年夏季,麻城突发大水,城墙被冲毁,时任工部尚书刘东星担心李贽的安全,邀请李贽前往山东,李贽并没有前往,刘东星就募集资金五万余两银子,重新筑造麻城!” 陈明遇也是现学现卖,他用刚刚查到的资料,语重心长地道:“刘东星是万历朝有名的营造大师,他筑造的麻城,以青石为城墙,以他筑造的城墙,咱们的重炮轰不塌!” 高杰明白过来:“所以,我们必须趁张献忠主力大军没有抵达麻城,拿下麻城!” “没错!” 陈明遇淡淡地道:“咱们不能为了罗田一颗小芝麻,扔了麻城这颗大西瓜!” 睢阳军虽然成功抢在了张献忠前面,可问题是马守应与贺一龙(绰号革里眼)、贺锦、刘希尧、蔺养成合军,称回革五营,他们自应山前往麻城。他们五天出发,虽然行军速度缓慢,每天仅二三三十里,可问题是,马守应的其前锋大军约两万人马,距离麻城仅不足五十里。 而陈明遇所部距离麻城还有一百二十多里,现在就是在抢时间,如果让马守应麾下前锋,与张献忠部会师,麻城流寇守军将突破两万五千人马,这仗就更加难打了。 “加快速度,不要管孙可望部的溃兵,只要把他们驱离道路,不妨碍我们行军就行了!” “是!” 高杰躬身行礼:“保证完成任务!” 陈明遇望着远处,知道历史走向也很是难受,明年建奴会突入居庸关,绕京畿攻掠一周,那个时候,顺天府、永平府十数州县,二十八万多男女被掠走,崇祯大概率会调睢阳军北上勤王。 那个时候,陈明遇应该与建奴面对面打一仗。相较与建奴作战,眼前只算是练兵。 “报!” 一名浑身浴血的哨骑连滚带爬地冲上高坡,跪在孙可望面前:“都督!睢阳军……睢阳军动了!他们……他们放弃了罗田残城!主力正从北门涌出,沿着官道……朝……朝麻城方向急进!速度极快!” “什么?” 孙可望猛地转身!果然,只见罗田北门方向,烟尘滚滚!一支黑色铁流正迅速脱离残破的城池,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狂龙,沿着通往麻城的官道,不顾一切地奔涌而去! 那速度,哪里像疲惫之师?分明是蓄势已久的致命突击! “快!拦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给老子堵住山道!” 孙可望声嘶力竭地咆哮,他麾下虽在伏牛峪损失惨重,但仍有近万可用之兵,依托通往麻城必经的几处险要山道,层层设防,或许还能将陈明遇这头疯虎死死拖住!只要拖到义父主力回援。 孙可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挡住陈明遇!必须挡住他!否则……他不敢想下去,麻城是他们的退路,更是根基!若让陈明遇突进麻城,彻底钉死那条命脉,他孙可望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义父砍的! 想到这里,孙可望道:“把大车砍了,挡在路上,阻挡睢阳军快速通过!” 马宝上前道:“可是,大车装的都是咱们的粮草!” “让陈明遇杀进麻城,咱们兄弟的脑袋都不够大王砍的,脑袋没了,拿什么吃饭?” 看着孙可望露出吃人一般的凶狠眼神,马宝也不敢再劝。 随着孙可望让麾下流寇把马车拆散,扔在路上,然后派出前往山道两边,将山上的石头,大树砍下来,堵塞山道。 终于给孙可望赢得了宝贝的时候,这让孙可望从容带着人马,抵达鹰愁涧主道,鹰愁涧山道虽然远不如高家坪凶险,但也勉强可用。 为了阻止陈明遇大军突进,孙可望只能采取不是办法的办法,他在前面预设阵地的时候,更坏的消息接踵而至! “报,都督!不好了!睢阳军前锋……前锋并未强攻我们扼守的!他们……他们分兵了!一支偏师佯攻鹰愁涧,吸引我军注意!其主力……其主力竟不知何时,钻进了北面的野狐岭!那是条废弃多年的樵夫小径啊!根本走不了大军!” “野狐岭?” 孙可望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野狐岭!那条地图上几乎找不到标记、荆棘丛生、乱石嶙峋、连樵夫都极少走的绝径。 陈明遇他疯了? 他竟敢让主力大军钻那种鬼地方? 他不要辎重了? 不要火炮了? 他拿什么攻城? 野狐岭,这里没有路,只有被岁月和荒草掩埋的,野兽踩出的模糊痕迹。 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遮天蔽日,只留下一线灰蒙蒙的天空,脚下是湿滑的苔藓、盘虬的树根和棱角狰狞的乱石。空气冰冷潮湿,弥漫着腐叶和苔藓的气息。 睢阳军的士兵,沉默地在这条死亡之路上攀爬、跋涉。 沉重的甲胄早已卸下,只穿着单薄的号衣,许多人甚至打着赤膊,冰冷的山石和荆棘划破了皮肤,留下道道血痕,混着泥水和汗水,黏腻不堪。 沉重的兵器和必要的干粮袋便是全部的负重,没有战马,没有粮车,只有一双双磨出血泡、却依旧死死钉在乱石上的脚板。 陈明遇走在队伍最前。他同样卸去了玄甲,只穿一件半旧的靛蓝箭衣,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筋肉虬结的小腿,上面布满了被荆棘和岩石划开的伤口。 他手中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粗木棍,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踩在湿滑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为身后沉默的队伍指引着方向。 为了抢在马守应麾下前锋,抢在睢阳军之前抵达麻城,加强麻城的守卫力量,陈明遇也算是拼了,他此时也顾不得将士们多想,让卸下甲胄的睢阳军将士轻前进,至于铠甲和辎重,陈明遇自己就充当整个运输队。 陈明遇的空间经过升起,已经有三十多个立方的容积,空间不用考虑重量问题,陈明遇可以在他的空间里装八百套铠甲,至于粮食和给养,只能在后世准备好,他亲自率领一千余将士,脱离大队,轻装前进。 “快!跟上!不许掉队!” 睢阳军的军官们嘶哑的声音在幽深的峡谷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士兵们咬着牙,互相搀扶着,手脚并用地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攀爬。沉重的喘息声、压抑的咳嗽声、身体摩擦岩石的沙沙声,汇成一股沉闷而坚韧的洪流,在这条被遗忘的绝径中艰难前行。 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刺骨的寒风和无尽的攀爬。有人失足滑落,惨叫着坠入深涧,瞬间被黑暗吞噬。无人停留,甚至无人多看一眼。 只有更紧地抓住身边的岩石,更用力地迈出下一步,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筋骨。饥饿感在胃里灼烧,但没有人抱怨。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在峭壁间沉稳移动的靛蓝色身影,盯着他手中那根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木棍。 麻城!那用青石筑就的坚固城池!那是流寇的根基,只有抢在流寇反应过来之前,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麻城的心脏!否则,一旦让流寇大军依托那坚城防守,睢阳军将死无葬身之地! “大帅……” 陈国栋气喘吁吁地赶上陈明遇:“前面……前面就是鬼见愁,最险的一段!过了那里,离出口就不远了!” 陈明遇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前方,两座巨大的峭壁几乎合拢,只留下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 缝隙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涧水,水声轰鸣,寒气逼人。峭壁上湿滑无比,布满了湿漉漉的苔藓。 “绳子。” 陈明遇道:“绑结实。我探路。” “大帅!太险了!让卑职,先……” 陈国栋的话音没有说完,张石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石头!” 陈明遇发现张石头,将木棍咬在口中,双手如同铁钳般扣住湿滑冰冷的岩壁缝隙,身体紧贴石壁,如同壁虎般,一点点挪进那道狭窄得令人窒息的鬼见愁! 寒风呼啸着穿过缝隙,吹得人睁不开眼。 冰冷的涧水飞溅上来,瞬间湿透衣襟,脚下是万丈深渊,只有脚尖勉强能踩住一点点凸起的岩石棱角。 每一步移动,都伴随着碎石滚落深渊的漫长回音,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张石头的身影在狭窄的缝隙中缓缓移动,如同悬在生死线上的孤魂,他全神贯注,所有的力量和精神都凝聚在指尖和脚尖那微不足道的接触点上。汗水混着涧水,从张石头紧绷的额角滑落。 时间仿佛凝固,张石头的身影,如同挣脱了枷锁,猛地从缝隙的另一端钻出,稳稳地站在了对岸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上! “绳子固定!过!” 张石头的声音穿过风声水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长长的绳索被绷紧、固定。睢阳军的士兵们如同蚂蚁般,一个接一个,抓着绳索,紧贴岩壁,在令人心悸的深渊之上,沉默而迅速地通过这鬼见愁。 每一个人通过,都让紧绷的绳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当最后一名士兵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整个队伍爆发出压抑已久的、低沉的欢呼。 陈明遇望着远处的麻城,淡淡道:“来人,设坛,做法!” 陈明遇的空间里装着八百余套铠甲,这些东西凭空出现,恐怕吓住这些将士,他就只能装神弄鬼。 陈国栋满脸疑惑:“设坛?” 陈明遇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头前,装作模样从背包里取出五碗米,当然这只是假装取米,事实上,他的背包里,空空如也,在空间里用理念取出来的。 五碗米摆在石头上,点燃三炷香。 陈明遇装模作样地道:“天苍苍,地苍苍,五鬼在何方?太公押来五方鬼……” 就在陈明遇又唱又跳的时候,张石头压低声音道:“咱们大帅还会法术?” “不知道!” 陈国栋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吹过。 陈明遇用意念,将空间里的八百余套铠甲取出来。 只听空间哗啦啦的一阵乱响,八百多套睢阳军制式的镀锌鱼鳞甲落在地面上,一千余睢阳军将士异常震撼。 “这……” 陈明遇的身影,从青石旁消失,陈国栋大惊失色。 不多时,陈明遇再次出来,伴随着陈明遇出现的还有从后世购买来的炒面,就是路边摊位上的那种炒面,没有办法,现代时空是凌晨两点半,大饭店已经关门,只有夜市上还有十几家炒面摊位。 陈明遇清空了一条夜市摊位,总算凑齐了一千多份炒面。 陈明遇望着众将士,故作喘着粗气道:“愣着做什么?披甲!” 众将士相互帮忙把铠甲披在身上,其他将士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炒面,有些不知所措。 五分钟披上铠甲,五分钟吃完一份炒面,原本腹中饥饿的将士们,迅速恢复了些许体力。 陈明遇望着列阵的将士们道:“全速前进!目标麻城东门!” 第165章会猎于麻城之下 麻城,那由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城墙,在暮色中更显巍峨坚固,如同匍匐的巨兽,墙砖缝隙里长出的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城楼上,几面破旧的“张”字旗懒洋洋地飘着。流寇守军的身影稀稀拉拉,大多倚着冰冷的雉堞打盹,或者围在避风的角落里,就着劣质的烧酒啃着冰冷的干粮,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天气和差事。 此时的麻城守将张林秀,他原本是刘文秀的部将,随着刘文秀被陈明遇俘虏,这个昔日刘文秀的左膀右臂也成了辎重营的营头。 张林秀正蹲在城门楼里烤火,他脸上那道蜈蚣似的刀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他灌了一口烧刀子,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驱散了些许寒意,也驱散了心底那点莫名的不安。 “娘的,这鬼天气,冻死老子了。” 张林秀啐了一口。望着身边的亲兵道:“王麻子呢?” 亲兵满脸坏笑:“王麻子不知道搂着哪个娘们睡觉呢!” “把他找来!” 亲兵有些为难道:“王麻子可是孙都督身边的红人,若是……” “少他娘的废话!” 张林秀满脸不忿地道:“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他占光,害得老子在这喝西北风!” 亲兵谄笑着给张林秀添酒:“将军说的是,等孙都督回来,咱们……” 话音未落! “呜……呜……呜……” 一阵低沉、雄浑、带着睢阳军特有血腥韵律的号角声,如同平地惊雷,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麻城东门沉寂的暮色,那声音如此之近,仿佛就在城下! 张林秀手中的酒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身,脸上的醉意瞬间被惊骇取代,刀疤因扭曲而剧烈跳动:“什么声音?哪来的号角?” “敌……敌袭?” 亲兵吓得面无人色。 “放屁!哪来的敌……” 张林秀冲到垛口,探身向外望去。 城下那片相对开阔的护城河滩地,原本空无一人。此刻,却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涌出了无数黑影!他们沉默地伫立在寒风之中,没有呐喊,没有喧嚣,如同一片从地狱里爬出的、燃烧着无声怒火的幽灵! 一面巨大的、沾满泥泞和血污的“陈”字帅旗,在暮色中缓缓升起!旗下一个高大的靛蓝色身影,按刀而立,如同标枪般钉在冰冷的土地上!陈明遇! “陈……陈明遇?” 张林秀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他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在罗田吗?” 就在这惊骇欲绝的瞬间! “杀……” 城下那片沉默的黑色幽灵,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那咆哮声中蕴含的疯狂杀意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看着睢阳军将士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张林秀松了口气:“他们上不来……” 他的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城墙上,突然从天空降下一道火龙,这条如同水桶粗的火龙,瞬间就将数百名流寇笼罩住,在城墙上形成一片数百米的火海。 被这股莫名其妙大火吞噬的流寇士兵,如同无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跑,火势似乎越来越大,形成东门城偌大的防守空白。 其实陈国栋也非常头疼,他们来到麻城的时候,发现麻城城门紧闭,吊桥早已升起,想要偷袭几乎没有可能,他们偏偏还没有携带火炮,也没有攻城用的云梯。 面对麻城这样坚固的城墙,陈国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然而问题是,陈明遇却早有准备,他开始开坛做法,不多时,麻城城墙上就天降火龙,把数百名流寇烧得七零八落。 “上,快上!” 陈国栋眼看火海将城墙上流寇守军吞噬,赶紧下达命令,睢阳军将士如同黑色的潮水,扑向冰冷的青石城墙! 面对麻城的护城河,却没有阻挡住睢阳军将士的脚步,这些睢阳军将士早在训练中,就模拟过各种意外情况,护城河的河水并不深,一名一名睢阳军将士跳进护城河,他们将厚重的盾牌,双手举起,盾牌与盾牌相接,形成一道简易盾牌桥。 睢阳军将士从这面盾牌桥上顺利通过护城河,来到城墙脚下,他们开始搭人梯,人梯也是用盾牌搭建起来的,这不得不提到睢阳军装备的长枪,他们的枪杆是硬拓打造而成,长枪与长枪可以搭建起用盾牌承接的缓坡。 睢阳军将士毫不停滞,无数睢阳军士兵,口衔短刃,手脚并用,如同最敏捷的猿猴,顺着盾牌缓坡疯狂向上攀爬!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放箭!快放箭!滚木礌石!砸死他们!” 张林秀终于从极致的惊骇中反应过来,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然而,晚了! 城墙上燃烧的火焰,让城头的守军出现巨大的防御空白,城墙上的流寇守军,本来就不是精锐部队,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火龙彻底打懵了! 他们仓促地抓起弓箭,手忙脚乱地寻找礌石,阵型一片混乱,稀稀拉拉的箭矢射下,大多钉在睢阳军将士的铠甲上或射入空处,根本无法阻止那如同蚁附般汹涌而上的黑色狂潮!礌石滚木倒可以对睢阳军将士造成巨大的杀伤。 然而问题是,礌石滚木只能垂直向下扔,他们必须冲进火海里,人的命只有一条,谁敢向火海里冲?随着火势慢慢减弱,他们再想冲进去的时候,睢阳军将士已经冲上城墙两三百人。 这些睢阳军将士排成鸳鸯阵,开始向左右两翼突袭。 “砰砰砰……” 睢阳军将士举着火铳,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几乎是顶着流寇守军的脑门开枪,一枪一个杀得流寇节节败退。 “挡住!给老子挡住!” 张林秀抽出腰刀,胡乱挥舞着,试图组织抵抗。 “砰!” 一颗铅弹带着凄厉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射穿了他头盔下的咽喉! “呃……” 张林秀脸上的惊骇和狰狞瞬间凝固,他捂着喷涌鲜血的脖子,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城砖上。 主将毙命!城头守军本就低落的士气瞬间崩溃! “张将军死了!” “城破了!” “快跑啊!” 惊恐的尖叫和哭喊瞬间取代了抵抗!流寇守军如同无头的苍蝇,在城头乱窜,争相逃命!更有甚者,直接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睢阳军士兵如同黑色的旋风,迅速扫荡城墙上的流寇守军。 陈国栋看着彻底控制东城门,大声下令道:“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轰隆隆……” 沉重的麻城东门,在睢阳军士兵从内部打开,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向内洞开!巨大的吊桥轰然落下,重重砸在护城河对岸。 陈明遇一马当先,踏过吊桥,穿过洞开的城门! 睢阳军将士开始向城内扫荡,城内的喊杀声和哭喊声迅速蔓延开去。 麻城——落手掌中! 崇祯八年十月二十一日,睢阳军攻克麻城,张献忠部将军张林秀被火铳击毙,睢阳军从从扬州杀到麻城,前后不过十一天,绝对算是一场漂亮的闪电战。经此一役,睢阳军,不宣武军强军之名,必将名扬天下,陈明遇也将成为武功低迷的明末,最耀眼的一颗将星。 然而,陈明遇并没有胜利的喜悦,他非常清楚,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就算朝廷把这场仗吹出花,也无法掩饰江淮六府被彻底打烂的事实,张献忠这个杀人魔王,屠杀了数十万人。 根据彭孙贻《平寇志》记载:崇祯八年(1635年)张献忠焚毁南直隶凤阳府“士民被杀者数万,刨孕妇,注婴儿于槊,焚公私庐舍2650余间”。 是年张献忠攻克安徽和州:“是时杀戮惨毒,有缚人去淫其妻杀之者,有趋人父淫其女而杀之者,有裸孕妇共卜腹中婴儿男女刨验以为戏者,有以大锅沸油掷婴孩于内观其跳跃啼号以为乐者……所虏子女万千,临行不能多带,尽杀儿趋,暴残亘古未有…… 就在陈明遇攻破麻城的当日,七省总理卢象升率领也收复了滁州城。 滁州这座在欧阳修笔下的环滁皆山也的滁州,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到处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斜插在瓦砾堆中,未燃尽的余烬随风扬起细碎的火星,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焦糊味、血腥气,还有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街道上污水横流,混杂着凝固的暗红和难以名状的秽物。偶有幸存者从废墟的阴影里探出麻木的脸,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卢象升按剑立于坍塌的谯楼废墟之上。天雄军猩红的战袍在寒风中猎猎翻卷,如同这片死域中唯一跳动的火焰。 数千名流寇俘虏,如同被驱赶的羊群,黑压压地蹲伏着,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刻着长途奔袭和溃败的惊恐与麻木。天雄军士兵持刀环伺,眼神锐利如鹰隼。 “说!” 卢象升的声音不高:“张献忠主力何在?何时离开滁州?去向何方?” 俘虏们噤若寒蝉,瑟瑟发抖,无人敢抬头。 一名天雄军校尉猛地揪起一个看似头目的俘虏,雪亮的刀锋抵住他肮脏的脖颈:“督师问话!再装哑巴,老子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那俘虏头目吓得魂飞魄散:“饶……饶命!大王……八大王他……六天前!五天前就带着老营精锐走了!不……不知去向啊,军爷!小的们……小的们是被丢下来断后的炮灰啊!” “六天前?” 卢象升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六天!足够一支大军远遁数百里!他猛地想起收复滁州时那诡异的一触即溃,数倍于己的流寇,竟未做像样抵抗便弃城而逃!那根本不是溃败,而是早有预谋的断尾求生! “去向!” 卢象升的声音陡然拔高:“最后一遍!去向!” 另一个俘虏被激得浑身筛糠,脱口而出:“麻……麻城,小的……小的听一个受伤的掌盘子说……八大王要去麻城……和……和老回回马守应会师!说……说那里有大事!” 麻城! 马守应! 会师! 卢象升目光落在江淮舆图上,一拳重重砸在那个被群山拱卫的麻城,张献忠主力十数人马,加上老回回马守应的革左五营! 那将是何等恐怖的兵力? 而陈明遇只有八千五百名疲惫之师,他能不能夺下麻城?就算他能抢在张献忠前面夺下麻城,就算麻城城墙再坚,又如何能抵挡这泰山压顶般的合击? 陈明遇! 那个敢违他军令直捣黄龙、在绝境中生生劈开生路的悍将!此刻,正被张献忠这头狡诈的恶狼,连同老回回那头凶残的猛虎,死死地锁在了麻城这座看似坚固、实则已成绝地的囚笼之中! “传令!” 卢象升猛地转身:“着天雄军左营参将雷时声!率本部精锐轻骑两千!即刻出发!抛下一切辎重!星夜兼程!目标麻城东北五十里外黑石峪!抢占峪口,扼守要道,张马二部,死战不退!为本督争取时间!” “末将领命!” 雷时声转身便走。 “着天雄军中营参将杨陆凯!” 卢象升目光如电:“速率本部步骑三千!同样轻装!取道六安,直插麻城西南四十里外黄石岭!封锁山道!给本督把张献忠可能从西面溃逃的路堵死!” “遵令!” 杨陆凯抱拳转身离去。 “其余各部!” 卢象升的声音陡然拔高:“随本督亲征麻城,合围张马二贼!与陈明遇会猎于麻城之下!” 第166章活剐了陈明遇 麻城,朝阳如血。 睢阳军用了一刻钟攻上城墙,用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勉强控制这座坚城,此时睢阳军将士目瞪口呆的望着麻城县衙门里,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七八百斤重的银冬瓜,足足一百多颗,光这些银冬瓜,就足足十数万斤,也就意味着重达两百多万两银子,成箱成箱的珠宝,金光灿灿的黄金首饰,还有成车成车的丝绸。 陈国栋抚摸着一根足足上千斤的黄铜柱,还有几十门青铜火炮,他感慨道:“不是说大明穷吗?张献忠怎么抢来这么多银子?” “谁告诉你大明穷的?”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大明穷的只是朝廷,大明两百多年,共考上了十万八千多名举人,这些举人老爷都成了士绅,他们可富得流油,他们有钱,不代表朝廷有钱,也不代表老百姓就有饭吃,他们宁愿把这些银子铸造成银冬瓜,也不愿意拿出来交税,交税的都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老百姓……” 江淮地区本来就是大明最富裕的地区,特别是被张献忠接连攻陷的南直隶(今安徽),这里更是徽商的发源地,徽商自唐朝时期开始发展,明朝已经发展成了巅峰,论财力,徽商其实比两淮盐商更有钱。 张献忠此举也算是重创的徽商,从这些银冬瓜上面的家族印记,如汪氏家族、叶氏家族、还有李氏家族,徽商四大家族,这里的银子有其中三大家族……。 陈国栋叹了口气道:“他们把银子藏进地窖,反而便宜了流寇!” “现在都是我们的了!” 陈明遇非常高兴,麻城果然存放着张献忠这半年多搜刮而来的金银财宝,粗略估计,不下四百万两,算上丝绸、粮食、还有各种古董,夺着六七百万两银子去了。 陈国栋道:“可惜,咱们的人少,根本就带不走,这里有这么多银子,还有大量的粮食,张献忠必然不会轻易放弃……” “老子吃到嘴里的肥肉,就不会吐出来!” 陈明遇淡淡地道:“国栋,你去安排兄弟们守好城,这里交给本帅!” 陈国栋想出陈明遇可以做法,把在野狐岭卸下来的甲胄,搬到麻城城外,那么…… “是!” 陈明遇望着身边的张石头道:“让人守着门口,任何人不要进来!” “是!” 张石头带着亲卫哨守住县衙前后大门。 陈明遇看着左右无人,他深吸一口气:“走你。” 随着陈明遇的意念一动,存放在麻城县衙大堂里的银冬瓜足足少了一大半,三十多立方的空间,还是太小了,每次可以搬运的物资非常有限。 陈明遇回到后世,直到出现在京南租的仓库里,这里是陈明遇存放汽油的地方,为了保证汽油的安全,也为了避免被人盗窃,陈明遇选择是与松林村委合作。 现在的陈明遇可以说是松林村的财神爷,松林里种植的蔬菜、养殖的鸡鸭猪肉,还有种植的粮食,都是陈明遇负责收购,蔬菜有部分加工成咸菜,肉类则加工成罐头,陈明遇建罐头工厂的本意,还是为了在明朝赚钱。 在现代罐头产品其实并不好销售,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与松林里的村民搞好关系,村民会为他掩饰。 这也算是一举两得,让松林村的老人能在家门口挣个踏实钱,让孩子们过年能穿上新衣。他做好了前期亏钱的准备。 就在陈明遇充满电,准备返回明朝的时候,松林村的老村支书刘德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陈总,陈总……” 陈明遇不解地道:“刘叔,出了什么事?” “松……松江下游好几个县,遭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房子冲垮了,路断了,几十万人困在水里,缺衣少食啊!” “情况这么严重?” 陈明遇还真不知道此事,他这段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明朝,来到现代,也是匆匆来,匆匆走,大明风华影视公司交给了李思维,大明风华服饰公司交给了林雨晴,农贸公司这边主要是夏文杰在管,他就是一个甩手掌柜。 “电视上都播了!惨啊!” 刘德发抹了把脸:“前年咱们松林村发洪水,各地好心人都捐钱捐物,让乡亲们熬过了难难,可咱村……咱村穷啊,实在拿不出多少东西,这是各家的捐款,你看看,能不能捐出来去!” 刘德发不太懂捐款的渠道,当然,他也有他的算计…… 陈明遇的目光扫过桌子上的产品,玻璃罐里,翠绿的酸豇豆、琥珀色的萝卜干、酱色的雪里蕻,这是他“松林滋味”的第一批产品,六千箱,原本计划下周发往省城的几个试点超市。 “刘叔!” 陈明遇没有丝毫犹豫:“厂里刚下来的六千箱咸菜罐头,全装车!马上联系运输队,以最快速度,送去灾区!” “啊?全送去?那……那省城的订单……” “订单推迟!人要紧!” 陈明遇掏出手机拨号:“猴子!立刻!马上!能跑长途的箱货都调来松林村!对,现在!装咸菜!救灾!” 厂区炸开了锅。 工人们大多是本村或邻村的村民,一听是给遭了洪灾的乡亲送吃的,眼睛都红了,不用多动员,所有人自发地冲向仓库和车间。 男人们喊着号子,把沉重的咸菜箱子扛上肩头,小跑着冲向厂门口;女人们手脚麻利地检查封口、贴标签、加固包装;连村里几个腿脚不便的老人,都颤巍巍地搬着小板凳坐在仓库门口,帮着清点数目。 “快!再快点儿!” 陈明遇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村民们脸上那份发自内心的急切和质朴的善良,心头那点因为送出全部首批产品而产生的焦虑,奇迹般地消散了。这六千箱咸菜,比躺在超市货架上,更有价值。 就在陈明遇忙着将现代的汽油燃烧弹搬到明朝,将明朝麻城缴获的金银财宝搬到现代存放的时候,孙可望也接到了麻城丢失的消息。 “不可能……不可能,野狐岭……那条鬼路……他怎么能过来,他怎么能夺了麻城?” 孙可望无法接受的是,他明明堵住了陈明遇的主力,至少他认为是主力,可该死的陈明遇,竟然鬼魅般地出现在了百里之外的麻城!还只用千余人,就夺了那座他以为固若金汤的青石坚城! 麻城可不是一座普通的城池,他可以丢掉罗田,就算丢掉十个八个罗田,张献忠也不会说什么,可问题是,麻城不仅有他们半年多抢来的金银财宝,还有二十多万石粮食,这是张献忠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 现在麻城丢了,张献忠能剥了他的皮,别以为他是张献忠的养子就没事,别说养子,就算是亲儿子,张献忠杀起来,也不会眨眼。 “怎么办?” 孙可望有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仿佛看到义父张献忠那双充满暴怒和失望的眼睛,看到自己头颅落地的场景。 “孙都督!” 一匹雄健的黄骠马旋风般冲至近前,马上一员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眼神凶戾如鹰隼的大将。 正是老回回马守应的前锋大将,白水王二王义顺!他身后,黑压压的革左五营步骑如同翻滚的乌云,迅速在暮色中铺展开来,刀枪如林,杀气腾腾,与孙可望身边这群失魂落魄的残兵败将形成刺目的对比。 王义顺勒住马,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孙可望:“孙都督!麻城丢了,哭丧顶个鸟用!陈明遇那厮,不过是乘虚而入,钻了空子!老子的人看得真真儿的,他进城时,满打满算,顶天了一千多号人,没带炮!没带辎重!能顶什么事儿?” 孙可望苦笑道:“他没带炮,但麻城有几十门青铜火炮……” “有炮又能如何?” 王义顺不以为然的笑道:“瞧瞧!那城墙是青石垒的!结实!可再结实的城墙,也得有人守!他陈明遇一千疲兵,撒在四面城墙上,一个垛口能分几个人?” 孙可望半死不活的样子,让王义顺非常生气。 王义顺道:“老子带来两万生力军!加上孙都督你这边还能喘气的兄弟,凑足三万!三万条汉子!一人吐口唾沫也能淹死他!没云梯?砍树现做!没器械?拿人命填!老子就不信了!堆!用尸体堆!也要给老子堆上麻城的城头!三天!不!一天!老子就要砍下陈明遇的狗头,给八大王当夜壶!” 孙可望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他如同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啊!麻城是坚城,可守军太少了!一千疲兵……一千疲兵!他孙可望还有万余人马,加上王义顺这两万如狼似虎的生力军,堆!就是用尸体堆!也要把陈明遇那千把人碾成齑粉!这是他挽回义父信任、洗刷耻辱的唯一机会!” “好!王二哥!” 孙可望猛地从泥地里弹起来:“干了!老子跟你干!夺回麻城!活剐了陈明遇!” “这才像条汉子!” 王义顺咧嘴狞笑:“擂鼓!聚兵!给老子——攻城!” 第167章甜蜜的烦恼 流寇震天的战鼓和凄厉的号角响起,流寇营盘如同沸腾的黑色油锅,无数身影在流寇头目的皮鞭和嘶吼下,流寇士兵如同被驱赶的蝼蚁,开始疯狂地砍伐附近的树木,制作简陋的云梯和撞木。 人多的优势,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白水王二王义顺率先派出精锐约五千人马,这些人全部是革左五营前锋大军的弓弩手。 老回回马守应是最初参加造反的贼头之一,而且还是坚持最久的人之一,他还是明军边军出身,在第一任闯王高迎祥死后,马守应的实力最强,装备最好,这主要是马守应的战术灵活多变,常常以智诱敌或者反败为胜。 马守应还是流寇三十六营,第一个发展根据地的人,他开辟了淅川山区作为据点,在豫西卢氏、永宁、陕州、灵宝、南阳一带,淅川山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一个非常理想的根据地。 马守应等人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据点,积极发展生产,扩充队伍,为长期的抗明斗争做好了准备。正是因为马守应的特殊性,他麾下的人马战斗力较强,而且最为正规化。 就在流寇主力人马,还在打造攻城器械的时候,王义顺指挥着他前锋营的五千余名弓弩手,向麻城靠近。 麻城虽然是青石筑造的城墙,但是护城河距离城墙并不算太远,只有不到五十米,而且护城河也不像其他城池,那样动辄五六十米宽,麻城的护城河仅二十米宽,也就意味着,站在护城河前,可以直接向城墙发射箭雨,对麻城进行覆盖式打击。 五千余弓弩手,分成东、南、西三个方向,排成密集的弓弩阵,向麻城发射密集的箭雨。 流寇的装备的弓弩也好,使用的箭矢也好,大都是在战场上缴获的,以大明各地制式的箭矢为主,虽然是铁质,但却是熟铁或软钢组成,这些箭矢远没有睢阳军将士装备的镀锌钢片硬度高,所以箭矢射在睢阳军将士身上,纷纷落下,根本就射不进去。 陈明遇拿起对讲机,下达命令:“稳住阵脚,不要慌乱,让他们过来,到城墙下再收拾他们!” 此时的陈明遇发现,他想得太简单了,在七十米这个距离,睢阳军将士非常尴尬,他们装备的火铳虽然有七十米的射程,但是准度不高,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这个距离是睢阳军火炮充分发挥的空间,可是,这一次陈明遇突袭麻城,率领的仅仅是陈国栋麾下一个不满编的团。 王义顺看着麻城城墙上,睢阳军将士并没有还击,而是沉默应对,他哈哈大笑起来:“还以为陈明遇有多大能耐呢,就这样?” 王义顺身边的一名将领,他绰号玉面书生,本姓赵,排行四,赵四其实并不是书生,他是戏班子青衣花旦出身,因为长得极为俊俏,被固原游击将军李英看上,赵四不得不委身李英,可李英之妻善妒,就将装在猪笼里,沉入河中,也幸亏赵四命大,王二部将杨六救下,从此世间少了一位青衣花旦,多了一个流寇玉面书生。 赵四望着麻城城墙淡淡地笑道:“二哥,陈明遇也太托大了,城墙上仅有二百来人,让我带着老营上吧,不出一个时辰,拿下城墙!” 王义顺摇摇头道:“不急,麻城是八大王的麻城,咱们是客军,不能喧宾夺主,如果孙可望能打下来,我们就不必上了,等着分战利品就行了,如果他打不下来,我们再上也不迟!” “二哥英明!” 王义顺看着五千余名弓弩手,向城墙发射箭雨,几轮箭雨下来,睢阳军将士俯身女墙之后,显得狼狈不堪,他心中非常高兴。 麻城的城门楼上,陈明遇按刀立于垛口之后,他用对讲机联系方思明和卢怀让,得知二人部曲距离麻城还有四十余里,最快也在三个时辰。 这可不是四十余里平地,而是四十余城山地,归德府是平原地带,睢阳军还真缺乏山区作战经验。 “大帅!” 陈国栋有些紧张地道:“贼寇太多了。看旗号,是王义顺和孙可望合流,不下三万。他们……真要用人命堆上来?” 陈明遇目光扫过城下:“他们想堆,就让他们堆。命令各哨,待其云梯搭上城墙,集中所有油桶,砸断云梯,砸塌一片!” 如果是其他城池,陈明遇还真担心流寇的人海战术,可是麻城不用,因为麻城的城墙是青石筑造而成,他手中有五百吨的汽油,全部封装在二百升的汽油桶里,这个汽油桶完全可以当滚木使用,一旦落在城下,还能放火。 陈国栋微微一愣:“大帅的意思是……火攻?” “传令下去!” 陈明遇淡淡地道:“告诉弟兄们,我们脚下,是麻城的青石城墙!我们背后,咱们睢阳军兄弟战利品,想从咱们嘴里夺肉,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流寇想用人命堆?那就让他们堆!堆得越高,摔得越惨!” 终于孙可望部打造的云梯好了,数十具简易的云梯刚刚打造完毕,孙可望就迫不及待地下达进攻命令:“进攻!” “杀啊!” “夺回麻城!活捉陈明遇!” “先登者赏银万两,美女十个!” 流寇头目的咆哮混杂着无数流寇的嚎叫,汇成一股席卷一切的黑色狂潮!数不清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浊流,扛着简陋的云梯,推着粗大的撞木,朝着麻城那黑沉沉的城墙,发起了亡命冲锋! 脚步声、呐喊声、兵器碰撞声汇成死亡的洪流,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城头,一片死寂。 只有寒风掠过垛口的呜咽。 流寇前锋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漫过护城河(河水早已被放浅),将一架架云梯狠狠搭上冰冷的青石城墙! 梯头的铁钩凿击着石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无数流寇口衔利刃,手脚并用,红着眼睛向上攀爬!冲在最前面的悍卒,甚至能看清城垛后睢阳军将士的眼神。 “放箭!” 王义顺在后方督战,声嘶力竭地咆哮! 稀稀拉拉的箭矢从流寇后方抛射而出,大多无力地钉在城墙上,对守军构不成实质威胁,就在流寇前锋即将攀上垛口,狰狞的面孔清晰可见的刹那! “砸……” “轰隆隆……” 早已准备在垛口内侧的巨大汽油桶,被睢阳军将士合力猛地推下!带着万钧之势,狠狠砸向那些搭在城墙上的云梯!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瞬间连成一片! 十几架云梯的梯头如同脆弱的火柴棒,被沉重的滚木礌石生生砸断、压垮!梯上正在攀爬的流寇,如同下饺子般惨叫着从半空坠落! 重重砸在下方拥挤的人群中,瞬间骨断筋折,血肉模糊!惨叫声和自相践踏的混乱瞬间取代了冲锋的呐喊! “啊……” “梯子断了!” “别挤!后面别挤!” “这是什么味道?” “不好,这是油!” 与此同时,“咻咻咻咻……” 睢阳军弓弩手射出火箭,也有的直接将火把点燃,直接扔下来,那些汽油桶在扔下城墙的时候,其实已经打成了盖子,汽油流得到处都是。 随着火把或火箭与汽油接触,熊熊的火焰瞬间燃烧起来,汽油火可不是普通的火,一旦烧起来,那就是疯狂在燃烧着…… “这是怎么回事?水怎么烧起来了?陈明遇会妖法?” 玉面书生赵四没好气地道:“狗屁的妖法,不过是石脂水而已(石油)” 无论是不是妖法其实已经不重要的,流寇大军倚仗着人多,派出了五六千人押阵,五千六人进攻,那些押阵的弓弩手还好,他们距离火源太远,可负责进攻的五六千人马,大半都被烈焰吞噬。 “这是陷阱,快退!” 孙可望下令撤退,此时哪里还能来得及? 陈明遇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的流寇发出凄厉的惨叫,鼻子里闻着人肉被烧熟的臭味,他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国栋!” 陈明遇淡淡地道:“本帅回去休息一下,你让人守着城墙,只要火势小了,就再加把火!” “卑职明白!” 陈明遇返回麻城县衙,他意念一动,再将一大批金银财宝,收尽空间。 陈明遇带着麻城的财宝,返回现代,陈明遇虽然依靠着汽油制造的火海,暂时阻止住了流寇的进攻,可问题是,这一次性就消耗了五百多桶汽油,也就意味着,他五百吨汽油,还真用不了几天。 就在陈明遇准备给猴子打电话,再购买一些汽油的时候,夏文杰拿着手机走进办公室:“明遇,你看看……” “什么?” 陈明遇看着热搜,前二十条,居然有三条“松林咸菜暖人心”,这条热搜里是一些视频,是洪水肆虐后的疮痍,浑浊的泥水淹没了低矮的房屋,只露出孤零零的屋顶和树梢。 临时搭建的救灾点挤满了浑身泥泞、惊魂未定的灾民。分发物资的场面有些混乱,穿着不同马甲的志愿者和救援人员穿梭其中。 镜头扫过一个角落,几个浑身湿透、满脸疲惫的年轻消防员,正围着一个打开的纸箱。纸箱上,“松林滋味”的商标清晰可见。 其中一个消防员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罐琥珀色的萝卜干,用力拧开盖子。没有碗筷,他直接用沾着泥污的手指,捻起几根塞进嘴里,大口嚼着。旁边一个嘴唇干裂、抱着婴儿的妇女,眼巴巴地看着。 视频的配文很简单:“洪水中的滋味:一罐来自京南的咸菜,暖了胃,更暖了心。致敬逆行者,感谢“松林滋味”,三年前,松林村遭遇罕见的洪灾,全国各地伸手援手,现如今松林村民在灾后的废墟上重建了家园,三年后,他们向灾后献出援手,这是松林滋味第一批产品,还没有正式上市,却送到了灾民人民手中……” “大爱松林,松林人民知恩图报……” “寻找松林滋味” 陈明遇刷到了几条热评。 “松林滋味?什么神仙牌子?搜不到啊!” “求链接!我要买爆这家咸菜!支持良心企业!” “坐标松林村隔壁易县,我知道这个厂!刚建的,老板是个大善人,专门帮我们农村人卖菜的!” “纯天然无添加!支持助农!求上架!” 夏文杰激动地道:“明遇,炸了!彻底炸了!咱那咸菜!火出宇宙了!你那厂子电话被打爆了!网上全是找松林滋味的!快!快想想办法!” 陈明遇瞬间被汹涌的推送淹没,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热搜词条,看着视频里消防员就着咸菜汁啃馒头的画面,看着灾民感激的泪水,再看看自己那个连官网都简陋得只有个联系方式的“松林滋味”…… 他脑子一片空白,手心全是汗。 流量,这头庞大、盲目、又充满无限可能的巨兽,就这样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猝不及防地撞开了松林村这个寂静的大门。 “陈……陈总!” 负责厂里后勤的王会计冲进陈明遇临时的办公室,手里拿着还在疯狂震动的手机,声音都变了调:“斗音官方联系我们!要给我们开白名单,上他们那个助农专区!还有……还有好几个头部带货主播的团队,电话直接打到我这儿来了!问我们……问我们库存……问我们能不能立刻发十万……五十万单?” “多少?” 陈明遇以为自己听错了。 “五……五十万单!” 王会计道:“那个叫大胖哥的助理是这么说的,可咱们……咱们厂里现在连五千箱都拿不出来啊!第二批白菜刚进池子腌上!设备……设备就一条线啊!” “五十万单!” 陈明遇隐隐有些担忧,这泼天的富贵,这足以瞬间改变松林村乃至整个乡镇命运,他们这个小得可怜的,刚刚蹒跚起步的厂子,接得住吗? 甜蜜的烦恼?不,这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 陈明遇短暂思考之后,马上道:“告诉斗音官方,我们上!告诉那些主播,松林滋味,有多少现货,发多少!但必须保证品质,保证是咱松林村地里的菜,是咱乡亲们亲手腌出来的味道!告诉所有人接单!” 第168章陈明遇的前女友全家炸了 “陈总?陈总!王市长和赵行长他们都等着您呢!” 陈明遇从明朝时空刚刚回来,夏文杰急忙进来,拉着陈明遇的胳膊,就往外面拽。 “猴子,这可是好机会,王副市长,赵行长都是大人物,平时可没有机会见着他们,这个机会你可要把握住!” 陈明遇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更为关键的是,明朝那边流寇数万人马正在攻城,他可没有心意跟大人物打交道。 夏文杰苦笑道:“我不够格,你赶紧去吧!” 简易的会议室里,王副市长可没有摆大市长的架子,非常热情地道:“明遇同志啊,松林特色农产品电商产业园的规划用地批文,上午刚拿到!市里特事特办,绿色通道!你看,就在松林村东头那片缓坡,离你的原料基地也近,位置绝佳!” 王副市长没有特别大的理想,他是一个主管经济的副处级市长,眼看这辈子就要到头了,未来最好的归宿,就是以正处级待遇退休。 可问题是,人的运气来了,什么都挡不住,他们市里来了一个财神爷,这个财神爷其他资本不一样,陈明遇不搞房地产开发,也不建楼盘,先是接手了已经倒闭的广告公司,拿下了已经荒废了两年的印刷产业园区。 经过陈明遇的操作,不仅盘活了这个不良资产,更是创造了六百多个就业岗位,现在更是直接让他们市全国闻名。 面对这样的财神爷,市里非常重视,全国经济萎靡不振,他们市也不例外,现在好了,有了陈明遇一个人,居然带动了一大片…… 陈明遇满脸苦笑:“王市长,只是这资金……” 王市长伸手一指:“赵行长带着资金来的!” 赵行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精明,立刻接上话茬:“陈总,我们行里针对松林滋味这样的优质助农项目,专门开了评审会。五千万的授信额度,基准利率下浮百分之二十!只要您点头,资金一周内到位,绝不影响咱们产业园的进度!” “松林滋味”四个字,此刻像一块滚烫的金字招牌,悬在陈明遇头顶。 资本和政府的手,透过这扇门伸过来,带着让人眩晕的温度和力量。 “感谢领导们的大力支持!” 陈明遇虽然不擅长社交,事实上社交礼仪并没有太多用处,陈明遇现在哪怕一身乞丐装,他们也会赶紧陈明遇平易近人。 “松林滋味能有今天,离不开家乡的土壤。产业园的规划很好,我们团队尽快研究细节。赵行长,贷款的方案,回头我让财务总监专门对接。” 王市长和赵行长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笑容更深了。 …… SD省兖州市,靠近郊区的一座普通的自建小院里,谢春晓坐在自家堂屋吱呀作响的旧竹椅上,手里攥着的遥控器沉甸甸的,指尖冰凉。 已经虚岁十五的电视机屏幕里正播放着新闻。画面里,陈明遇穿着崭新的西装,正微微欠身,从满面红光的王副市长手中接过一块锃亮的牌子“松林助农龙头企业。” 陈明遇脸上挂着笑,被无数闪光灯和话筒簇拥着的,属于陈总的笑容。屏幕下方滚动的字幕:“松林滋味创始人陈明遇获五千万授信,特色产业园建设提速,带动周边农户增收显著……” 父亲谢广坤蹲在门槛外的石阶上:“小陈有阵子没来了,你们俩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婚?” 谢春晓不知道该怎么向父亲说,言不由衷的道:“男人嘛,事业心重,他现在更是事业最关键的时刻……” 打脸来得非常快,谢春晓的表妹李蓉蓉像一阵风似:“姐,你可真行!那么大一尊财神爷,你说放就给放了?你脑子当时是不是被门夹了?” 谢春晓握着遥控器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谢广坤的妻子,没好气地道:“蓉蓉,怎么跟你姐说话呢?” “怎么说话不重要,我是说我姐,有眼无珠,后悔了吧?” 李蓉蓉的声音带着得意:“肠子都悔青了吧,姐?搁谁谁不悔啊?当初你要是死心塌地跟着他……” “蓉蓉!” 谢春晓猛地出声打断:“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管?” 谢广坤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他的金龟婿跑了:“春晓,你的事,是咱全家的事!你给老子说清楚!当初为啥分的手?” 谢春晓的母亲韩露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啊?陈明遇那小子,他穷得叮当响的时候,你跟着他!他被人戳脊梁骨说没出息的时候,你护着他!现在!老天爷开眼,他出息了!成了人上人了!连市长都给他递烟,你倒好!你倒好……” 谢广坤气得浑身发抖:“你倒跑了?一声不吭地跑了?连个屁都不跟你老子老娘放一个!你让老子的脸往哪搁?让你妈在村头那些婆娘面前,头都抬不起来!人家问一句‘春晓跟明遇啥时候办事啊?,你妈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倒是说说!你脑子里灌的是啥?!是猪油还是马尿?” “谢春晓!” 韩露的尖叫声比谢广坤的怒吼更尖锐,更刺耳:“你爸问得好!我也要问问你!你良心让狗吃了?他陈明遇穷的时候,你咋不嫌弃?他兜里比脸还干净,连顿像样的饭都请不起你的时候,你咋就跟着他?那时候你咋不说分手?啊?我知道了,他是陈世美,有出息了,就甩了你,我去……” 李蓉蓉扯住韩露:“妗子,是我姐,主动甩的陈明遇!” 韩露颤抖着指向谢春晓,指尖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现在!他出息了!成了大老板了!你倒好!你倒好!你拍拍屁股就跑了?!连个囫囵话都没有!你是见不得他好?还是觉得他如今发达了,你配不上了?啊?你到底是图的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谢春晓只觉得脑子要炸开了。 父亲雷霆般的诘问,母亲泣血般的控诉,还有旁边李蓉蓉那带着一丝怜悯又一丝看戏般复杂的眼神…… 谢春晓该如何解释,她考上了编制,感觉陈明遇配不上自己? 非常可惜,谢广坤和韩露步步紧逼…… 韩露突然想到,很多人分手,都是因为出轨。 陈明遇爱谢春晓,爱得死去活来,她知道陈明遇应该不会出轨,就算陈明遇出轨,谢春晓也应该忍……谢春晓出轨了? 想到这里,韩露一把薅住谢春晓的衣领,将她猛地从那张吱呀作响的竹椅上薅起来:“你说,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陈明遇的事,被他发现了?你说啊!” “没有!” 谢春晓很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漩涡。 “哼……” 韩露一把夺过谢春晓的手机,开始不顾谢春晓阻挠,翻看手机相册里的照片,直到找到谢春晓与一名男人的合影…… 韩露再也忍不住:“你缺爹?” “不是……不是那样的!” 谢春晓泪水汹涌而出。 韩露拍着大腿道:“老谢,这就是你的闺女,不要脸的闺女……她把你们老谢家的脸都丢进了……” 谢广坤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口堵在嗓子眼的、带着血腥味的浊气,似乎终于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咽了下去。他布满血丝的浑浊的眼睛,朝着谢春晓嘶吼:“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谢春晓也被逼得急了:“我有眼无珠好吧,我……该死……” “啪……” 韩露一巴掌抽在谢春晓的脸上:“你真该死,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 谢春晓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她的嘴唇哆嗦着,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嘴角溢出鲜血,她的身体软软的倒在地上。 谢广坤怒气冲天:“死了倒还干净!” …… 明朝时空,麻城县,城墙上。 陈明遇连续打了两个喷嚏,他心中暗想:“谁在骂我?” 陈明遇的汽油攻势,成功击退了流寇十三波次的进攻,随着夜色临近,孙可望更加疯狂:“废物!都是废物!给老子再上!云梯不够就用人垫!撞木倒了就用手砸!” 孙可望气得暴跳如雷,一脚将身边一个畏缩不前的头目踹翻在地! 第十四波、第十五波流寇被驱赶着,踩着同袍的尸体和哀嚎,如同被投入绞肉机的血肉,再次疯狂扑向城墙! 简陋的云梯如同野草般不断搭上,又被城头不断砸下的汽油桶石无情地摧毁!伤亡在急剧增加,城墙根下的尸体越堆越高,鲜血混着泥浆,在寒冷的冬夜里冒着丝丝热气,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猩红泥沼! “将军!快看那边!” 一个亲兵突然指着远处,声音带着惊疑。 王义顺和孙可望循声望去。只见麻城南方的官道上,出现一支庞大的军队,密密麻麻,如同一条黄色的泥龙,一面破旧的“张”字认旗在火光中隐约可见。 张献忠来了。 孙可望如丧考批,完了,麻城丢了,该如何向张献忠交待? 第169章有本事你开炮啊 麻城西南,是举水河冲积而成的河谷平原,此时偌大的河谷平原,已经被流寇充当了大营。 张献忠带着麾下六万余大军,浩浩荡荡由远及近,如同滚雷碾过大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 张献忠来了! 孙可望的身体猛地绷紧,,他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黏腻冰冷的泥里,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痛楚,来镇压胸腔里那颗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 他不敢抬头,只能将前额更深地抵向泥泞,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埋进去。 麻城丢了!经营了数月、囤积了无数粮草辎重的后方重镇,张献忠寄予厚望的根基,就在他手中,被那个叫陈明遇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得粉碎! 上万将士的血染红了麻城的城墙,也染红了他孙可望的末路,他几乎能想象出张献忠那张被怒火烧得扭曲的脸,还有那柄从不离身饮血无数的鬼头大刀,下一刻,冰冷的锋刃或许就会砍上自己的脖颈…… 蹄声如雷,轰鸣着逼近。 为首正是八大王张献忠,他的目光,越过跪伏在泥水中的孙可望,越过一片狼藉的营盘废墟,望向轮廓模糊的麻城城郭。 时间仿佛凝滞了。 孙可望的快要跳出来了。 张献忠的目光缓缓下移,终于落在了泥潭中那个卑微的身影上。他沉默着,既没有暴跳如雷的叱骂,也没有立刻下令拿人。 “起来吧。” 孙可望猛地一颤,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父帅……麻城……丢了。孩儿……万死……难辞其咎!请父帅……降罪!” “哼。” 张献忠在得知麻城丢失的时候,其实也非常暴怒,他恨不得杀了孙可望,可问题是,杀了孙可望,能够改变麻城丢失的结果吗? 答案是肯定的,并不能。 早在睢州的时候,张献忠就与陈明遇交过手,那个时候,陈明遇带着两千五百余名部曲,在阳固镇几乎全歼了李自成麾下五万余大军,陈明遇只带着一千余名残兵,硬是拼光了他麾下六千余老营精锐,自己的一只眼睛也丢在了睢州城。 张鸿远、刘文秀,这两个养子率领两万六千余人马,被陈明遇一战近乎全歼,孙可望失败是必然的,他若是打赢了才有问题,那岂不是证明,自己还不如孙可望? 张献忠的情绪复杂,淡淡地道:“败给陈明遇……不丢人。” 此言一出,不仅跪在地上的孙可望猛地僵住,连他身后肃立的王义顺、马唯兴等人,脸上也瞬间爬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他们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这……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该是那个以暴烈嗜杀著称的八大王! 张献忠的声音压得更低:“胜败乃兵家常事,朝廷有卢阎王,陈阎王这样的将领……说明老朱家的气数未尽……” “孩儿无能,辜负了父帅信任……” 张献忠摆摆手道:“可望,这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可望起身道:“父帅……请跟孩儿来!” 孙可望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睢阳军,他们来到麻城城前,张献忠看着麻城城墙上,睢阳军将士似乎正在野炊,城墙上出现一口口大锅,大锅里正在冒着热气,这并不是普通守城里用大锅熬制金汁,而是在做饭。 没错,睢阳军将士正在吃着陈明遇从后世购买过来的方便面,在后世方便面是垃圾食品,一般人宁愿吃外卖,也不愿意吃方便面。可问题是,方便面在明朝,却成了睢阳军将士喜爱的食品。 特别是方便面里有不少科技和狠活,不少香料,对于明朝的人而言,这是奢侈品,霸道的香气,充斥着张献忠的鼻子,他不忿地道:“睢阳军太嚣张了,简直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张献忠看了一会,骑着马转了大半个麻城,不解地问道:“就这,这没有什么特殊的啊?” “父帅稍等!” 孙可望道:“睢阳军有古怪,他们有一种油,如同石脂水一样,可以水上烧,怎么都扑不灭,千军万马都冲不上去!” 张献忠道:“可以用火炮轰啊,陈明遇本来就没有多少人马,直接开炮……” 王义顺叹了口气道:“没用!” “怎么没用?” “咱们的火炮打得不准,他们睢阳军的火炮,比咱们的炮打得准,打得远,我们原本有一百多门虎蹲炮,现在被炸得几剩十几门了……” 王义顺其实也是奇葩,拿虎蹲炮跟佛郎机中型火炮对轰,这简直就是拿掷弹筒跟野炮对轰,能够占到便宜才是怪事。 任何语言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孙可望下令道:“马宝,让你的人分出两千人马,进攻!” “是!” 马宝派出麾下人马展开对麻城的进攻,与之前一样,流寇大军抬着简易的云梯,冲向麻城城墙,在冲锋的过程中,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直到第一名流寇士兵,爬到城墙上的时候,原本沉默的睢阳军将士动了。 他们像以往一样,抬着两百升的汽油桶,就往云梯上扔,能够砸断云梯固然好,砸不断也没有关系,他们在扔汽油桶的时候,汽油是向外流的,十数个云梯,无人例外,全部被浇上汽油。 随后,云梯就被睢阳军将士点燃,攻城的流寇军将士被火海吞噬,发出渗人的惨叫,不用孙可望下令,两千余人,仅逃回来不到一半。 看着眼前的情景,张献忠淡淡道:“马元利!” “末将在!” 马元利是张献忠麾下七大猛将之一,地位仅次于四大养子,他是骁骑营都督,虽然同为都督,不过地位比孙可望略低,手中的兵马也更少一些。 “把俘虏赶上去,本王倒要看看陈明遇敢不敢烧!” 张献忠仅仅片刻就想到了对付陈明遇的办法。 陈明遇既然敢跟他玩缺德的损招,那就不可怪张献忠了,论损,他张献忠不惧任何人。 马元利是抓获了大量逃难的百姓,其中男子青壮挟裹成军,女子本来要分配到各营,充当营妓,只是这些百姓运气好,还没有被糟蹋。 他们的运气也不好,而是被驱赶着充当炮灰。 四千老弱妇孺,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在泥泞中踉跄前行。 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树枝,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瘦骨嶙峋的妇人紧紧搂着怀中惊恐啼哭的幼儿,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淌下; 半大的孩子赤着脚,冻得瑟瑟发抖,茫然地跟着人潮移动,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只有最原始的、对死亡的巨大恐惧。 流寇骑兵如同驱赶牲畜的狼群,凶狠地挥舞着皮鞭和长矛,策马在人群两侧来回穿梭,每一次鞭梢撕破空气的尖啸,每一次矛杆带着风声砸在行动稍缓者身上的闷响,都引发一片凄厉的哭喊和绝望的推搡。 人群在皮鞭和矛杆的驱赶下,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跌跌撞撞、越来越快地向麻城那冰冷的城墙涌去。 他们身后,流寇的步卒方阵发出野兽般有节奏的呼喝,如同催命的鼓点,重重敲在每一个被迫前行者的心上,也狠狠砸在城头守军的耳膜里。 “娘……” 一个被挤倒在地的孩童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小手徒劳地伸向淹没在人潮中的母亲。 没有人敢回头,只有更加疯狂的推挤,更加绝望的哀鸣,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悲怆洪流,直扑城墙! 城头之上,睢阳军将士的身体绷得像石头一样僵硬。冰冷火铳被汗水浸得滑腻,搭在弦黑洞洞的枪口,此刻却如同千钧重担,他们的手臂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带动着那索命的枪口。 在城下那片黑压压、蹒跚移动的身影,目标太清晰了,是白发苍苍的头颅,是妇人怀中包裹的襁褓,是孩童惊恐放大的瞳孔!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瞄准,哪怕闭着眼睛,也能射中目标。 可问题是,他们都是普通的百姓,连一件武器都没有。 “开不开枪?” 陈国栋的声音中带着狂暴的绝望,开枪的命令非常容易下达,可是一旦下达,城墙下马上就沦为屠宰场。 “大帅,再不开枪,流寇就要踩着人堆爬上来了!麻城!麻城不能丢啊!” 陈国栋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挣扎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陈明遇仿佛没有听见这声嘶力竭的呐喊。他的嘴抿成一条线,看着城下炼狱般的景象,蹒跚的老人被推倒,瞬间被无数双慌乱的脚淹没,妇人徒劳地用身体护着孩子,背上瞬间添上几道流寇鞭子抽出的血痕。 孩童跌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发出无助的、小猫般的呜咽,那绝望的哭嚎声浪,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刺进他的心脏! 就在这关键时刻,城下的流寇还在挑衅陈明遇。 “陈明遇,有种你开枪啊!” “你不开枪,你是小婢养的!” “陈明遇,你不是号称陈阎王吗?四千人不够,老子再送四万人过来!” “有本事,你开炮啊!” 第170章功亏一篑 面对眼前的这种情况,陈明遇其实已经想清楚了张献忠的毒计,只要陈明遇敢下令开枪,东林党就会把他弹劾成筛子。 其实陈明遇不是怕弹劾,如果是五年前,崇祯皇帝刚刚登基那会,东林党已经把崇祯忽悠瘸了,毛文龙说杀就杀了,东江军说遣散就遣散,驿站说裁撤就裁撤。 现在崇祯也明白了东林党是什么尿性,现在内阁已经没有了东林党人,但是六部还有,毕竟东林党人太多了。 明朝的东林党就如同后世的意见领袖,民意代表,哪怕吃饭多吃了两碗米饭,他们都能找借口弹劾你,弹多了也就习惯了,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工作…… 陈明遇想到了很多,努尔哈赤横扫辽东,几年攻破抚顺清河,开原铁岭,辽阳、沈阳,广宁,辽东诸多大城,秘密法宝就是,攻城之前,驱赶大批辽东难民涌向城池求救,城门一旦打开,乔装打扮的建奴就和难民一起蜂蛹而入,内外夹击,迅速破城。 到了宁远,这一套不灵了,任建奴如何驱赶难民叫门,哭丧,卖惨,骂祖宗十八代,袁崇焕就是不开门,然后,还全城捕杀流浪者身份不明者和奸细,建奴潜入的间谍被一网打尽,然后,宁远就成功保住了。 虽然陈明遇知道袁崇焕的做法是最正确的,可问题是,他真做不到,像袁崇焕一样铁石心肠。 古语说得好:“义不理财,慈不掌兵!” 陈明遇在现代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既掌不了财,也掌不了兵,他心中有义,也有情,更做不到铁石心肠。 陈明遇猛地一步踏前:“开城门……迎敌……!!!” 城头死寂了一瞬,随即被震天的怒吼彻底掀翻! “开城门!迎敌!” “杀出去!跟流寇拼了!” 陈明遇从组建睢阳军开始,就加强了思想教育,让睢阳军将士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战,因为只有全军将士明白为什么而战,这支军队才不至于沦落为普通的军阀军队。军阀军队,哪怕平时管理军纪再严,一旦遭遇战败,他们也会变得兵匪。 睢阳军以反复洗脑式培训,让全军将士避免成为一群只知道杀戮的机器,他们是人,是一支有思想的军队,是一群有理想的人。 睢阳军将士压抑到极限的悲愤和血性,被主帅这石破天惊的命令彻底点燃,他们的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城头,直冲云霄! 什么军令,什么坚守,在此刻都化作了对暴行最直接、最血性的回应! “遵令!” 陈国栋脸上的挣扎和痛苦瞬间被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所取代,他猛地转身,用尽平生力气嘶吼:“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步军列阵!随大帅——杀!” “嘎吱……轰隆!” 沉重的绞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铁索猛然绷直!那道横亘在护城河上的沉重吊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带着万钧之势和沉闷的巨响,轰然砸落! 桥面狠狠拍在护城河对岸的泥地上,溅起冲天的泥浪! 与此同时,麻城那两扇包覆着厚厚铁皮、象征着坚固防御的沉重城门,在门轴刺耳的摩擦声中,被城内的士兵用肩膀和长枪疯狂地顶开! 城门洞开的瞬间,仿佛打开了地狱的闸口! “睢阳军出击,有我无敌!杀……” 惊天动地的怒吼从城门洞内炸响!身披铁甲的睢阳军步兵,如同钢铁浇筑的洪流,踏着吊桥轰隆的余音,踏着同袍震天的怒吼,踏着决死的意志,轰然冲出城门! 沉重的脚步践踏着大地,发出沉闷而恐怖的轰鸣,他们以最密集、最凶悍的鸳鸯阵型,枪尖直指前方那片驱赶着百姓,没有犹豫,没有怜悯,只有最纯粹的杀意! 城下那片被驱赶着,哭嚎着涌向死亡城墙的百姓人潮,骤然被这惊天动地的变故惊呆了!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无数双绝望的眼睛茫然地望向身后那洞开的城门,望向那如同神兵天降般怒吼着冲杀出来的睢阳铁流! 哭声、喊声、尖叫声,在巨大的惊愕和一丝绝处逢生的渺茫希望中,变得更加混乱! 而在流寇军阵的中军大旗下,张献忠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睢阳军将士:“他……他……” 张献忠以为陈明遇是一个聪明人,他在麻城只有一千多士兵,依靠着那神奇的猛火油,还能守住麻城,可问题是,他那点兵力,只要敢在野外作战,张献忠麾下足足有十万大军,用一千打十万,难道说,陈明遇真把自己当成楚霸王了? 放弃坚城之利,主动出击?而且还是在这种百姓混杂混乱不堪的战场态势下? 这陈明遇,是疯了? 还是……他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咻咻咻……” 睢阳军将士护着这四千余名老弱妇孺,一边迎着流寇大军的方阵开始冲锋,流寇大军阵的强弩营,朝着睢阳军将士发射弓弩,五千余弓弩手,五千余具弩机攒射,爆发出令人心悸的破空声。 然而,预料中的惨呼并未响起。 那些睢阳军将士的反应快得超越了人力的极限,几乎在弓弦声炸响的同时,队伍外围的睢阳军猛地矮身、旋体,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他们背上那看似累赘的方形厚木巨盾,瞬间被擎在身前! 盾牌边缘沉重的包铁在电光下划过一道乌光,沉闷的声音如同暴雨击打芭蕉叶。 强劲的弩矢竟被硬生生阻挡、弹飞! “盾……包铁!”王义顺的副将赵四的声音带着惊骇。 “睢阳军,随本帅——杀!” “杀!” 睢阳军将士的进攻,以盾牌手在前,火铳手排成三段击,负责火力输出,长枪手负责补刀,他们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此时的睢阳军如同一支高效的杀人机器,迅速朝着流寇阵中杀去,睢阳军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砍瓜切菜一般,杀得流寇节节败退。 面对流寇大军的节节败退,张献忠丝毫不慌张,因为他手底下的人多,足足有十数万人马,就算陈明遇麾下将士,人人都是百人敌,他们站在那里不动,让陈明遇杀,也能把陈明遇活活累死。 正如张献忠判断的那样,陈明遇率领的睢阳军出城迎敌的士兵,只有八百人,他们起初进攻势头非常锋利,可慢慢的推进速度越来越慢。 这也没有任何办法,人不是机器,人是会累的,睢阳军将士披的重甲是三十六斤,这种铠甲虽然防御能力强,可问题是却非常累。 陈明遇仅仅向前杀了不到两千步,睢阳军将士出现了体力不济的问题,可张献忠的帅旗还遥遥在望。 陈明遇有些无奈,自己有些冲动了。 当然,他最大的优势是有对讲机,他朝着睢阳军主力通信频道大喊道:“高杰,你小子到了哪里?” “大帅,我们距离麻城不足十里!” 高杰声音中带着兴奋:“我们最多一刻钟就能杀到!” “大帅,我们炮团需要慢点,至少需要大半个时辰!” “我们……” 陈明遇道:“速度加快,慢了就给本帅收尸吧!” 陈明遇其实最大的底牌是他可以随时撤到现代,然而,张献忠此时也看到了睢阳军将士进攻出现了疲软。 “可望!” “孩儿在!” 张献忠指着陈明遇的帅旗方向道:“陈明遇打不动了,你给我带人把他生擒!” “大王想要收陈明遇为己用?” 王义顺有些不难以置信地问道。 张献忠点点头:“陈明遇是一个人才,本王是一个惜才的人,若是他投降,本帅赏他一个都督做……” “可是,他要是不识实务怎么办?” 张献忠一脸惋惜地道:“那只要杀了他……” “报……” 一骑探马以近乎失控的速度,疯狂地从东南方向疾驰而来。那战马显然是跑脱了力,冲到近前时前蹄一软,悲鸣着轰然跪倒在地上,将马背上的骑士狠狠甩了出去。 那探马连滚带爬,根本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扑到张献忠马前丈余之地:“大王,大……大事不好!睢阳军!陈明遇的睢阳军主力!还有……还有徐州的旗号!已……已到十里之外!正全速……扑向这里!” “什么?” “陈明遇?” “徐州军也来了?” 张献忠身后本就惊疑不定的将领们顿时一片哗然,人人脸上血色尽褪,惊骇欲绝! 张献忠在听到陈明遇三个字的瞬间,肌肉猛地一抽。 就在他转头的刹那:“呜……呜……呜……” 低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从远处传来,那声音并非来自一处,而是连绵一片,此起彼伏。 紧接着,一条火龙出现在视线内,如同燎原的烈火,顽强的照亮了夜幕,骤然跃入所有人的眼帘! 睢阳军来了…… 一面,十面,百面……越来越多的猩红旗帜在夜幕中顽强地招展开来,上面斗大的“陈”字和“睢阳”字样,显得格外狰狞刺眼! 旗帜之下,是沉默的钢铁丛林!密密麻麻的长枪如林耸立,在火把的照样下,闪烁着寒光。一列列身披银色铁甲,沉默如山的步卒方阵,踏着异常坚定的步伐,如同移动的堡垒,缓缓压来。 沉重的脚步声、铁甲摩擦的铿锵声,混合着低沉的号角,形成一股令人胆寒的、碾碎一切的洪流之声,正步步逼近! 在步卒方阵的两翼,如鬼魅般浮现出无数精骑的影子。马背上的骑士们伏在马背上,长刀出鞘半尺,寒光若隐若现。 他们并不急于冲锋,只是如同两支巨大的铁钳,遥遥地张开,带着一种冷酷的耐心,封堵着一切可能逃脱的方向。 而在整个军阵的最后方,几十辆覆盖着厚重油布、由健牛牵引的庞然大物,在泥泞中艰难却稳定地移动着。那轮廓,那尺寸,无不昭示着它们令人闻风丧胆的身份火炮! 更令人绝望的是,在睢阳军阵侧后方,另一片同样庞大、旗帜上绣着“徐州”字样的军阵,也如同从雨幕中浮现的巨兽,正缓缓展开阵型。 “陈明遇……陈明遇!” 张献忠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钢铁浪潮,他握着马鞭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惨白一片。 只差一步,就能逼死陈明遇。 可惜,只差一步! “大王!快……快走!” “大王,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义顺脸色煞白,第一个反应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末将……末将愿领一军断后!” “大王!撤吧!” “大王!快下令啊!” 张献忠的将领们纷纷焦急地嘶喊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末日来临的恐惧。 张献忠猛地吸了一口气,他非常清楚,他的军队军纪不严,打顺风仗一个比一个猛,遇到硬仗,非常容易崩溃,现在夜色深沉,跟睢阳军主力作战,很容易出来炸营。 流寇大军终于撤退了。 陈明遇也松了口气,别看高杰和睢阳军主力抵达,可问题是,这支主力只是轻装,而且还是疲惫之军,他们的火炮大部分都在后世时空里存放着,需要陈明遇多次搬运才能过来。 只要是硬拼,睢阳军有可能赢,但是,损失肯定会很重。 好在张献忠怂了,如果他再坚持一刻钟,睢阳军的底色就会露出来…… 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第171章两万对阵二十万,优势在我 直到进入麻城,徐州副总兵马爌还感觉如同做梦,哪怕麻城的金银财宝,被陈明遇数十次转移到现代时代,仍旧给马爌留下了非常可观的缴获。 首先是粮食,五六千只羊,三千余头牛,三十多万石大米,二十余万石豆,还有十数万担草料,银子和财宝,足足有一百五十余万两银子。 当然,马爌并不知道,陈明遇其实已经转移走了很大一部分,经过一天一夜的清点,麻城缴获的银子共计四百三十余万两,黄金十五万两,黄铜十九万斤,各种首饰六百余箱,此外,像金丝楠木、丝绸、玉器、瓷器,共计六百五十二车。 没看错,直接用车作为单位,还有各种红木家具,数不胜数,至于说缴获的武器就更多了,光火绳火铳就七千六百余支,大小火炮一百二十余门,大部分都是铜炮,还有大明制式的鸳鸯战袄三千余套,铠甲一千六百余副。 马爌现在算是彻底服了陈明遇,当初陈明遇决定向麻城进军的时候,马爌感觉陈明遇是疯了,要知道自从张献忠率领攻克凤阳,一战灭掉朱国正麾下两万余明军,张献忠就得到了凤阳皇陵守卫部队的装备。 这支装备虽然没有怎么打过仗,可问题是,这支部队装备非常好,哪怕比起位于京城的三大营,也丝毫不弱。正是因为凤阳军被全歼,张献忠在睢州、在归德府的损失,瞬间就弥补了过来。 随着张献忠接连攻克庐州府、安庆、和州府、滁州府、张献忠越打越猛,实力越来越强,低于两三万人马的部队,根本就不敢面对张献忠。陈明遇虽然有过战胜张献忠的经历,可问题是,那个时候的张献忠,跟现在手握十数万人马的张献忠,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陈老弟,你是这个……” 马爌朝着陈明遇竖起大拇指,他由衷的服了陈明遇,奇袭麻城,不仅仅是一千多里千里大迂回,而且滁州、庐州、和州府都有张献忠的人马,偏偏陈明遇将张献忠重兵把守的麻城,轻松拿下。 “我只是运气好!” 陈明遇其实非常清楚,自己作为穿越人士,除了占据了信息优势,他知道张献忠会在麻城与马守应会师,此番奇袭麻城,陈明遇其实只占了战略上的突然性,打了张献忠一个措手不及。 其他方面,陈明遇一点也不占。 麻城距离扬州不仅远,而且还有大别山区和丘陵地带,还有不易通行的险关,从战略上来看,率领两万人马奇袭麻城,除了疯子,没有人敢这么干。 占领麻城,防守麻城一天一夜,睢阳军将士,仅仅阵亡一百二十八人,受伤一百六十七人,加在一起,伤亡不到三百人,当然,还包括陈明遇率领睢阳军将士,以八百人突袭城外流寇大军,在这场突袭战中,睢阳军将士以受伤六十八人,阵亡二十一人的代价,取得斩首两千余级,毙敌超过四千人。 随着徐州军和睢阳军主力抵达,麻城城里一片欢腾,陈明遇大手一挥,所有人加餐,随着陈明遇的命令下达,无论是疲惫不堪的睢阳军将士,还是徐州军将士,士气瞬间提升。 当然,陈明遇也是慷他人之慨,麻城的粮食非常多,别说徐州军加上睢阳军两军才两万多人马,就算加上流寇俘虏,以及解救的老弱妇孺,也不过三万人,就算是三万人敞开肚皮吃,麻城的粮食,也足够他们吃几年。 除了粮食,麻城还有大量的腊肉、咸肉,物资充沛的明军将士,欢天喜地,如同在过年。 麻城县衙临时充作中军行辕,陈明遇与马爌查看缴获的战利品,当然他是要与徐州瓜分战利品。 马爌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宝贝,看得眼睛都直了。 “马帅,咱们该怎么分?” 马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一仗,都是你们睢阳军打的,我们徐州军只是跟在后面捡漏,你们应该多拿一些才对!” 陈明遇看着马爌认真地道:“我建议,咱们把这些钱财分成三份!” “三份?” 马爌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们睢阳军多拿我没有意见,还要分成谁?” “天雄军!” 陈明遇认真地道:“天雄军是少数还能打仗的军队,朝廷不给天雄军军饷,只是让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三府的税银养兵,这几年,大名府不是旱灾,就是蝗灾,收上来的税银少得可怜,天雄军成军的时候,还有两万余人马,现在只有一万多点,不是卢大人不想扩军,也不是他不想补齐缺额,只是养不起!” “我们徐州军几乎没有怎么出力,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我们拿二十万两,至于你准备给天雄军多少……” 马爌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城里还有不少铠甲,能不能把兵刃和铠甲,分给我们一些?我们不要多,火铳给我们三千支,铠甲一千副……” “行没问题!” 陈明遇分出这些银子,其实也是左手倒右手而已,他准备徐州军和天雄军换装,以前卢象升没钱,现在他有钱了,至少可以加强天雄军的装备。 天雄军与最后的戚家军一样,倒在自己人的手里,他们一直到最后也没有怂,与建奴战斗到最后一刻。 陈明遇拥有精钢冷锻打造而成的鱼鳞甲,这种铠甲制造成本非常低,他采购镀锌钢片,在明朝组装,成本加上人工,总成本不三百块钱。就算一万套,也不过三百万块而已。 陈明遇故作惊讶地道:“马帅,你看得上这些破烂?” “什么破烂?” 马爌望着堆积如山的兵器和铠甲道:“这些装备大都没有用过,保养得当,都是精品……” 陈明遇拿起一柄大明制式的雁翎刀,让马爌拿在手里,他认真地道:“马帅,握紧!” 马爌用力握住刀柄。 陈明遇随手从一名睢阳军将士腰间,随即抽出一柄螺纹钢刀,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朝着马爌手中的雁翎刀砍去。 “当啷……” 陈明遇一刀将马爌手中的雁翎刀砍成了两截。 看着掉在地上的断刀,马爌心疼极了:“陈老弟,你真是……” 说到这里,马爌一把夺过陈明遇手中的螺纹钢刀,仔细的观察着刀刃,刀刃上只出现一着米粒大刀的豁口:“这……” “怎么样?” 陈明遇淡淡地道:“我这刀怎么样?” “好刀!”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咱们兄弟这关系,七两银子一柄,不贵吧?” “不贵,不贵!” 马爌的目光落在陈明遇身边将士手中的长槊上。 “我这长枪……” “你这是步槊!” 马爌一本正经地道:“枪杆软,槊干硬而坚,刃长两刃为槊!” “好,好,就算是槊!” 陈明遇指着长枪道:“要不要来一千支!” “我买不起!” 马爌非常清楚这些武器的价格,长枪的造价存在较大差异,主要取决于时期、材质和工艺标准,普通明军将士手中的枪杆,每支最便宜的只需要三钱银子,可铁质长枪则需要几十两银子。 在马爌看来,陈明遇军中装备的长槊,哪怕卖到五十两银子一支,也会有大把人的哄抢。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十两银子一支,要不要来一千支?” “什么?十两?” 马爌目瞪口呆地道:“每支步槊十两银子,你岂不是要亏死……” “亏钱倒不至于,我只是少赚一点!” 陈明遇打造长枪成本最贵的其实是枪刃,二十五毫米的螺纹钢,一米不到四公斤,一根长枪,需要半米二十五毫米的螺纹钢,成本价比螺纹钢刀贵一半,他一支长枪可以含泪赚将近七两银子。 “那我要三千支!” 马爌咬咬牙决定采购三千支,打造徐州军的步槊营,一旦步槊成军,将会成为徐州军的中坚力量。 “我们睢阳军的铠甲……” “多少?” “三十两银子!” 马爌分到的二十万两银子,甚至没有捂热,就又回到了陈明遇手中。 翌日一大早,麻城县衙正堂内,两排将校甲胄鲜明,按刀肃立。巨大的麻城周边舆图铺展在中央长案上,山川河流、城池营垒,清晰毕现。 舆图中央,代表麻城的小小方块周围,密密麻麻插满了代表流寇的黑色小旗,将麻城围得水泄不通。 陈明遇站在舆图主位:“马帅,各部休整已近一日,兵甲整饬,粮秣齐备。陈某之意,明日卯时初刻,开西门,南门,全军出击,目标,就是张献忠本阵!” 话音未落,如同巨石砸入深潭! “什么?” “明日就出击?” “主动……打出去?” 堂下肃立的睢阳军和徐州军将校们,尽管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此刻也不由得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瞬间爬满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化为一片死灰般的凝重。 目光齐刷刷投向舆图前,那位语出惊人的主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陈大帅!” 马爌霍然起身:“您……您说什么?明日出击?打张献忠?” 陈明遇点点头道:“没错!” 马爌急忙劝道:“陈老弟,陈大帅,您看看,张献忠本部,六万有余!艾能奇所部三万科人马,老回回马守应,就在西边三十里外的柳林镇,探马回报,其部众不下五万!这两股巨寇合流,兵力超过二十万!而我等……” 陈明遇接过话茬:“睢阳军主力、徐州军主力,加上麻城残部,满打满算,堪堪两万!” 马爌急道:“原来陈大帅也知道,两万对二十万!十数倍之敌!守城已是千难万险,九死一生!您……您竟要开城浪战?还是主动寻那贼首张献忠决战?这……这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吗?” 刘世昌道:“陈帅!末将敬您用兵如神,麻城血战,力挽狂澜,末将心服口服!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敌势滔天,十倍于我!我军新遭麻城血战,虽得休整一日,终究元气未复!张、马二贼却是挟大胜流窜之势而来,兵锋正锐,士气正盛!此时出战,无异于驱羊入虎口,将这两万兄弟的性命,白白葬送在这麻城城下!末将……末将恳请大帅三思!固守待援,方为上策!只要守住城池,朝廷援兵……” “援兵?” 陈明遇为以这然地笑道:“马帅,朝廷如今何处有兵?左良玉避战湖广,贺人龙逡巡不前,洪督师远在陕西,鞭长莫及。河南糜烂,山东告急,京畿震动。你我,就是麻城方圆数百里内,唯一能战之兵!固守?军心士气又能支撑几日?坐困愁城,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马爌的脸憋得通红:“那……那也不能出去送死啊!二十万!就算是二十万头猪,挤也能把我们挤垮了” “二十万?” 陈明遇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马帅,还有诸位,你们只看到了二十万这个吓人的数目,却忘了去细看,这二十万,究竟是何物所聚?” “张献忠,流寇起家,裹挟成势。其本部核心,乃是他从陕北带出来的老营精锐,加上这些年收拢的一些亡命之徒、积年悍匪,这些人,是其爪牙,敢打敢拼,凶悍异常。此部,满打满算,不过三万至四万之数。其余呢?” 陈明遇的手指在舆图上张献忠主营周边大片黑色区域点了点:“其余六七万,不过是沿途裹挟的饥民、流民、俘虏!” “这些人,面黄肌瘦,衣不蔽体,手中或有一根削尖的木棍,或有一把锈蚀的柴刀,已是万幸。他们被刀枪驱赶着,只为一口吃食,只为活命,何来战心?” “何来战力?攻城时充作炮灰肉盾尚可,一旦野战对阵,我军铁甲坚阵,强弓硬弩,只需一个冲锋,便能将其冲散、踩碎!这些人,不是兵,是包袱!是张献忠拖在身后的累赘!” 大堂内一片死寂,只有陈明遇冷静的声音在回荡。 将校们脸上的惊慌稍退,开始浮现出思索的神色。 “再说那老回回马守应!” 陈明遇淡淡地道:“此人亦是积年老寇,麾下多西北回回、马贼,骑术精良,来去如风,劫掠剽悍。然其部众,向来散漫,桀骜难驯。他与张献忠,名为合流,实则各怀鬼胎,相互提防。” “此次响应张献忠围攻麻城,不过是闻腥而来,想分一杯羹,捞些好处罢了。其部下真正能战敢战、装备尚可的精锐骑兵,绝不会超过三万。” “余者,同样是裹挟的流民杂兵,甚至可能比张献忠那边的还要不堪,因马部向来轻视步卒。更重要的是……”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抬高:“马守应此人,最是滑头惜命。他屯兵柳林镇三十里外,看似呼应张献忠,实则坐山观虎斗!他在等,等张献忠与我军拼个两败俱伤,他才好出来捡便宜!若我军明日雷霆一击,直扑张献忠本阵,马守应绝不敢倾巢来援!他只会观望,甚至可能随时准备拔营远遁!” “所以,张、马二人,号称二十万大军,真正堪与我睢阳、徐州精锐一战的,不过张献忠的三四万老营,加上马守应那三万余可能出工不出力的骑兵,总计,七八万顶天了!” 陈明遇道:“而我军呢?睢阳军主力,血战淬炼,百战余生的精锐!徐州军,马帅麾下亦是能战之师!两万之众,皆是披甲执锐、饱食终日、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战兵!非流寇裹挟之乌合可比!” “可是……” “诸位!” 陈明遇笑道:“敌虽众,然其势分!其心异!其兵杂!其精锐,不过与我等相当!而我军,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有坚城为后盾,有必死之决心!更兼,敌不知我敢出城野战,更不知我敢直扑其首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兵法之要旨!” 第172章卢象升的抉择 “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徐州军有多少斤两,我还是清楚的!想要击败张献忠和马守应,还得依靠你们睢阳军!” 马爌顿了一顿道:“不过,陈大帅放心,我们徐州军将士都是爷们,杀起流寇来,也不含糊,自我一下,死不旋踵!” “打肯定要打,只是睢阳军将士和我们徐州军最好还是要休整一下,我们千里急行军,人困马乏,恢复体力,就出城……” 刘世昌的话没有说完,陈国栋反驳道:“我们在恢复体力,流寇也在恢复体力,我们在麻城不缺粮食,不缺水,但是缺乏柴火,时间一长,特别是天降暴雪,我们跟他们耗不起!” 陈明遇点点头道:“没错,我也没有打算跟他们耗下去,明日之战,我们的目标就是张献忠本阵!打蛇打七寸!只要击破张献忠核心老营,斩其大纛,擒杀或重创张献忠本人!其裹挟的十数万流民杂兵,顷刻间便成无头苍蝇,溃散只在旦夕之间!” “那隔岸观火的马守应,见张献忠溃败,只会逃得比兔子还快!此战若成,非但麻城之围立解,更能重创流寇主力,扭转豫南危局!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马帅,诸位同袍!此非浪战,更非送死!此乃破局之战!决胜之战!优势在我!” 陈明遇“优势在我”四个字,如同四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堂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将校们脸上的惊慌、疑虑、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混杂着血性与疯狂的决绝光芒! “末将愿为先锋!” 睢阳军骑兵团千总高杰第一个踏前一步,抱拳怒吼:“不破张逆,誓不还城!” 高杰能够在睢阳军混在现在,就是因为他的情商很高,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立挺陈明遇,果然,在高杰话音刚落下,陈国栋也道:“末将愿往!” “末将请战!” 睢阳军的六个团千总,如同打了鸡血,杀气腾腾。徐州军将领也受到感染,纷纷看向他们的主帅马爌。 马爌站在那里,脸色依旧涨红,但眼中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别看陈明遇并不是徐州军的将领,他也没有节制徐州军的权力,可眼下徐州军的很多将领和士兵,已经默认了陈明遇的领导权。 比如说,徐州军跟睢阳军比邻而居的时候,陈明遇说,军人要有军人的样子,邋里邋遢成何体统,于是,徐州军将士,开始早上洗脸,洗手。陈明遇说,要注意个人卫生,不能随地大小便。 关于随地大小便这一条,几乎所有的明军,都是这么多的,哪怕在行军途中,有的士兵,想要拉屎撒尿,也是就地解决,在军营里同样也是如此。在现代社会,很多人嘲笑阿三随地在小便,殊不知,解决随地大小便问题其实是在九零年,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是在九二年。 不是瞎写,九零年的北京,也是一个巨大的厕所,前门那里一不小心就能踩到屎,陈明遇说解决随时大小便问题,就是一句话。因为陈明遇掌握着徐州军的粮食补给,吃人家的嘴软,陈明遇陈大帅,见不得别人邋遢,徐州军将士要么把自己收拾利索,要么就躲开陈明遇。 这是自从在泗水三十里铺码头,徐州军将士与睢阳军相识,他们不知不觉中感觉陈大帅是一个讲信用的人。 陈明遇说让他们全军一万两千五百多人吃上大米饭,就让他们一万两千五百多人吃到大米饭,要知道米饭在明朝的徐州,并没有像现代一样种植大米,米饭属于富人专属,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精米。 然而,陈明遇不仅让徐州军将士吃上精米,还让他们吃上肉,陈明遇说拿下麻城,那就在十数万流寇的重重保护之下,拿下麻城,他说麻城有财宝,他们就缴获了一百五十多万两银子,他说麻城有好东西,结果麻城的甲胄和兵刃,堆积如山…… 马爌看看周围群情激奋的同袍,他猛地一咬牙,腮帮肌肉绷紧,向前重重一步,抱拳躬身道:“陈大帅,徐州军上下,愿随大帅……决死一战!” “好!” 陈明遇笑道:“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明天决战,有些仓促,我们再推迟一天,让兄弟们熟悉一下新的装备,后天,全军杀出,跟流寇决以死战!” 众将领大喜道:“好!” “老规矩,今天中午、晚上加餐!” 陈明遇一脸认真地道:“大米饭管够,菜管够,你们放心敞开肚子吃!” 众将领的更加兴奋。 徐州军右参将吴胜突然抱拳道:“陈大帅,诸位将军,在下认为,在麻城城外,与流寇决战实属不智,现如今卢大人率领朝廷大军主力已经抵达庐州府,距离麻城不过五百多里,快则十天,慢则半个月,朝廷大军就能抵达麻城,到时候我们与卢象升的主力大军里应外合,流寇必败无疑!” 马爌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吴参将言之有理!” “没错!” 陈明遇环视众将领:“本帅其实知道,这种硬碰硬的打法,看似非常愚蠢,实则一点也不高明,我们肯定会死很多人,但是,我们必须这么做,只有堂堂正正击败流寇,才能摧毁流寇建立起来的信心,打碎他们的骄傲!” 看着众将领似乎有些不解,陈明遇耐心的解释道:“自从张献忠攻克凤阳府以来,他麾下的流寇声势大振,流寇也信心大增,区区六七千乌合之众,就敢进攻扬州,若是我们可以以弱克强,击溃流寇主力大军,将来两军对垒时,流寇就会未战先怯三分!” 马爌很快就想明白了陈明遇的用意,这就像朝廷大军面对建奴时一样,哪怕建奴只有小股部队袭扰,万余大军吓得不敢动弹,白白错失良机。 建奴更是吹嘘“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几乎所有明军,面对建奴大军,都会未战先怯三分,哪怕号称天下最精锐的关宁军其实也一样,畏建奴如虎,然而,关宁军一旦调到平叛的战场上,无论是在登州之战中的吴三桂,还是曹变蛟、曹文诏,他们率领关宁军千余人马,就能杀得数万流寇狼狈逃窜。 这是因为,关宁军面对流寇时,没有了心里的畏惧。 决战的计划就这样确定下来,陈明遇马上向卢象升做了简短的汇报。 …… 庐州府,督师行辕。 此时卢象升的大军已经抵达庐州,距离麻城仅五百六十余里,陈明遇的奏报,没有大费周章就送到了卢象升手中。 卢象升只看了几行,他握着奏报的手猛地一颤,失声低呼:“什么?陈明遇……他要出城决战?”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大堂! 听到陈明遇要出城与张献忠决战,高起潜的大脑开始迅速转动,他在思考陈明遇要干什么? 他只有区区八千五百人马,奇袭麻城已是侥幸,竟敢出城与张献忠十万流寇野战? 难道说,陈明遇有了必胜的把握? 高起潜下意识的道:“督师,陈明遇这是自取灭亡,是拿将士的性命去填流寇的刀口!” 高起潜不需要考虑陈明遇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需要破坏陈明遇的计划就行了。 “骄兵必败?” 卢象升也在思考陈明遇的真正用意。 “卢督师!” 高起潜痛心疾首地道:“咱家早就说过,这陈明遇,年少得志,屡立微功,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奇袭麻城侥幸得手,那是张逆轻敌,他还真当自己是卫青、霍去病再世了?” 卢象升其实也没有想到陈明遇能够轻取麻城,要知道张献忠不仅在麻城有五千余人马,还派了孙可望率领三万大军阻击陈明遇。 可万万没有想到,孙可望在英山县高家坪设伏,却被陈明遇提前发觉,他将计就计,利用流寇俘虏逃跑,不知是计的流寇俘虏以为睢阳军松懈,他们一头扎进了孙可望的包围圈,经过一番打击,这才发现打错了人。 等孙可望的伏兵进入高家坪山谷底部,想要救回这些俘虏时,陈明遇命令炮兵开炮,将孙可望麾下击溃,成功突破高平坪。 哪怕这个时候,陈明遇想到杀进麻城也不容易,他还有罗田县这个难关要过,孙可望麾下两万余大军防守罗田,陈明遇与徐州军加在一起,兵力也不占优势,可陈明遇却在一天之内,攻克罗田县…… 看着陈明遇送来的系列战报,卢象升不得不佩服陈明遇,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看着卢象升没有理会他,高起潜冷哼一声:“两万对二十万?还是主动放弃坚城,跑去野地里跟流寇浪战?呵呵,这不是骄狂,是什么?这分明是视朝廷军法如无物!视数万将士性命如草芥!更是……视卢督师您的将令如敝履!” “卢督师!” 高起潜的声音陡然拔高:“咱家奉皇命监军,职责所在,不得不言!陈明遇如此倒行逆施,狂妄自大,已完全丧失为帅者应有的冷静与判断!他,已经不适合再统领宣武军(睢阳军)了!” “高公公所言极是!” 山东总兵刘泽清立刻高声附和,他本就与高起潜暗中交好,此刻更是抓住机会:“陈明遇恃宠而骄,目无军纪!如此盲动,非但救不了麻城,反而会葬送两万精锐,更会断送大局!请督师明鉴,即刻罢免陈明遇宣武军总兵、睢阳军指挥使一职!另委贤能!” 山东参将刘良佐也出声道:“对!罢免陈明遇!” “不能让他再胡闹下去了!” “两万兄弟不能跟着他送死啊!” 堂下那些本就对陈明遇年纪轻轻却屡立战功心怀嫉妒,或慑于高起潜权势、急于站队的将领们,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纷纷鼓噪起来。 请罢免陈明遇的声音此起彼伏,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浪潮。 高起潜端坐椅上,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目光阴冷地观察着卢象升的反应。 “高公公!” 卢象升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视高起潜:“陈明遇乃朝廷命官,统兵大将!其战守之策,或有可商榷之处,但岂能仅凭一纸军报,便断言其骄狂失职,轻言罢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前线军情瞬息万变,陈明遇身处危局,必有他的考量!” 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脑袋决定思维。 卢象升现在是七省总理,专司负责剿灭张献忠,可问题是,他统帅的山东军、河南军、南直隶各军,皆畏敌如虎。唯有陈明遇敢战,哪怕陈明遇违反了卢象升的军令,他也要力挺陈明遇,保住这个敢战的猛将。 “考量?” 高起潜嗤笑一声:“卢督师,您所谓的考量,就是拿两万将士的性命去赌一个毫无胜算的莽夫之勇?你的考量,就是让麻城门户洞开,任由流寇践踏?你的考量,就是让皇上和朝廷,为他一个人的狂妄买单?” 高起潜擅长攻心,他步步紧逼:“咱家倒要问问督师,若麻城因陈明遇浪战而失,两万大军覆灭,张献忠、马守应流寇肆虐豫南,威胁中原,这个泼天的干系,谁来担待?是您卢督师,还是咱家这个监军?或是远在麻城、恐怕早已尸骨无存的陈明遇?” “你……” 卢象升被这番诛心之言气得,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督师息怒!” 高起潜见火候已到,语气忽地一转,带上几分“语重心长”:“咱家也是为了大局,为了将士们的性命着想。陈明遇不可再用,然麻城不可不守。” 卢象升还想解释,可高起潜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眼下,城中尚有徐州副总兵马爌,马爌此人,沉稳持重,久在徐州,统兵有方。更难得的是,他深知流寇凶悍,绝不会像陈明遇那般狂妄冒进。若将宣武军暂交马爌节制,令其谨守城池,深沟高垒,严加戒备,必能固守待援!” 卢象升心中其实更倾向于防守麻城,他本来也是这样下令的,可能是陈明遇忽然发现了战机…… 但是,出城作战,实在太冒险了。如果是自己率领两万天雄军,倒是不惧张献忠与马守应的二十余万大军。 高起潜道:“只要守住麻城,拖住流寇主力,待朝廷各路大军云集,内外夹击,剿灭张、马二贼,指日可待!此乃万全之策,亦是保全麻城两万将士性命的唯一生路!请督师为大局计,为将士性命计,速速决断!” 刘泽清立刻高声支持:“高公公此策甚妥!” 刘良佐马上附和道:“马副总兵确是稳妥之人!” “坚守待援,方是正理!” “请督师罢免陈明遇,委任马爌!” 高起潜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堂下绝大多数将领的附和。 罢免陈明遇,换上“稳妥”的马爌,在麻城坚守待援,这似乎是眼下最符合所有人利益的选择。 既能撇清自己可能承担的风险,支持陈明遇浪战失败,又能讨好手握监军大权的高起潜,更显得自己顾全大局。 请命的声浪再次高涨,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压力给到了卢象升身上,他该如何抉择? 第173章张献忠玩不转大兵团作战 卢象升非常想不通陈明遇为什么要弃城与张献忠野战,直到众将领群情汹汹,看着高起潜阴谋得逞的的阴柔面孔。 卢象升此刻全部都明白了过来,他深知陈明遇的才能与胆魄,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这么做的深意,就是打破张献忠创立起来的神话。 让其他将领们意识到,张献忠只是表面上强大,实则不堪一击,如果困守麻城,等自己率军抵达麻城,张献忠打不过,还可以跑,他虽然无法向河南跑,但却可以钻进大别山,他就算再多十倍的兵力,也难以成功。 陈明遇出城浪战,或许真是绝境中破局的唯一希望!然而,这希望,却要背负骄狂、违令、置将士于死地的罪名! “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更何况,此计是本督密计,所有后果,本督一力承担!” 卢象升最终还是决定支持陈明遇:“此事无需再议,都退下!” “是!” 高起潜虽然不心有不甘,可他真没有办法,他连续向京城送了六道密告卢象升的密奏,然而,这六道密奏全部如同泥牛入海。 高起潜其实并不了解崇祯皇帝,崇祯皇帝就仿佛像是一个恋爱脑,他只要信任一个大臣的时候,无论这个大臣遭受多少非议,他都会自觉脑补出来这个大臣的苦衷,他对袁崇焕是如此,是对卢象升也是如此,对高起潜也是如此。 崇祯收到高起潜弹劾卢象升的奏折,全部留中,因为崇祯非常清楚,除了卢象升以外,其他大臣都有私心,也是因为吃的亏太多了,他不再轻信弹劾,因为他知道,人的脑袋砍下来,就难以再长出来。 一个毛文龙,让崇祯发起对建奴的报复之战,也就是大凌河之战,不仅功亏一篑,山东也被打烂了,平叛军费开支高达三百余万两银子,间接损失超过千万两银子,这就是因为毛文龙被杀,他作了背书。 其实卢象升并没有完全猜对陈明遇的真正用意,他真正的用意其实还是练兵,陈明遇拥有信息优势,他非常清楚,接下来朝廷根本就顾不上剿灭流寇,一切的重心,就是防备建奴,睢阳军就要北上,对战建奴。 在对战建奴的时候,睢阳军可没有机会打守城战,他们作为客军,勤王之师,肯定要与建奴打野外浪战,睢阳军将士需要的是,能够打硬仗,能够打野硬仗的能力。 当初张献忠驱赶着四千余老弱妇孺进攻麻城,陈明遇马上就下令睢阳军直接出城迎击敌人,这是因为,睢阳军的训练大纲里有着类似的预案,比起建奴来说,杀人魔王张献忠都算有良心的了。 张献忠杀光四川人,本身就是一个历史谣言,相信这一点的人非常多,事实上并不是那么回事,张献忠非常残暴,可问题是,张献忠屠杀士绅比较多,他有着严重的仇富心理,所以,掌握着笔杆子的文人,还有满清朝的文奴,为了给满清朝洗白,往张献忠身上泼脏水。 起比上百起屠城记录的满清军队,张献忠真的算是小白兔了。正是因为陈明遇从开始就把建奴作为最重要的对手,一切的训练,都是为了对战建奴,这一次野外作战,也是为了检验睢阳军将士的训练成果。 崇祯八年十月二十五日,寅时末,麻城南门内。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大地,寒意刺骨。城门洞内,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将士兵们铁青色的脸膛和冰冷的甲胄映照得忽明忽暗。 两万大军,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已在此集结完毕。 最前方,是睢阳军的四个步兵团方阵,睢阳军的士兵们身披厚重的镀锌钢甲,如同移动的铁塔,手中长枪如林,森冷的枪尖斜指前方黑暗。 他们沉默着,只有铁甲叶片随着呼吸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重步兵之后,是排列整齐的火铳手,火铳冰冷的枪管在火光下闪着幽光。 为了这一次出击,睢阳军算是精锐全出,四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骑兵团,毫无保留,整个军阵,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杀气。 “将士们!” 陈明遇的声音不高:“今日出城,不为守土,不为求生,只为一件事……杀贼!城外,有张献忠!有他麾下屠戮我百姓、荼毒我山河的虎狼之兵!更有被其驱赶、哀嚎于刀锋之下的无辜父老!此獠不除,天理难容!此贼不灭,豫南永无宁日!” “敌众我寡?不错!二十万乌合,围我孤城!然,何惧之有?” 陈明遇脸上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我睢阳铁甲,百炼成钢!我徐州健儿,忠勇无双!两万虎贲,足破百万豺狼!敌虽有二十万之众,其核心老营,不过三五万跳梁!余者,皆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我军利刃所向,必斩其魁首,摧其肝胆!目标张献忠!全军出击!斩将!夺旗!老规矩,斩首一级,赏银五两,伤了本帅给治,死了给三十六个月军饷抚恤!” 听到陈明遇的许诺,众将士心中一松。 “大帅,城外有二十余万流寇,要是我们都把他们杀了,你有那么多银子赏赐我们吗?” 陈明遇望着面前的士兵,淡淡笑道:“你们忘了,为了兄弟们,我陈明遇可以娶了归德府汤家的大小姐,她是富婆,也有钱,区区百万两银子,算得了什么?” “好!” “斩将!夺旗!” “杀!杀!杀!” 将士们的战意被彻底点燃,两万将士的怒吼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汇聚成一股狂暴的声浪,直冲云霄。 “开城门!放下吊桥!” “嘎吱” “轰隆!” 沉重的城门在铰链的呻吟中被彻底推开,巨大的吊桥轰然砸落,城门洞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睢阳军!鸳鸯阵!进!” 陈明遇一马当先,第一个冲出城门洞!身后,钢铁的洪流开始涌动!重甲步兵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长枪如林挺进,铁甲铿锵,汇成一片死亡的金属轰鸣! 陈明遇翻身上马:“马帅,按计行事!我率主力直扑张献忠!西面马守应若有异动,全赖马帅阻截!” “陈大帅放心!” 马爌重重抱拳,眼中露出破釜沉舟的凶光:“他不最好,如果动,定叫那老回回,有来无回!” 陈明遇不再多言,一夹马腹,黄骠马如离弦之箭,汇入滚滚向前的钢铁洪流! 天色微明,东方泛起鱼肚白,却无法驱散大地上的肃杀。 张献忠的中军大营,盘踞在一片地势略高的土坡上。连绵的营帐如同灰色的蘑菇丛,覆盖了数十里方圆。 营盘外围,杂乱无章地搭着无数简陋的窝棚,那是被裹挟的流民杂兵的居所。此刻,营内营外还弥漫着夜宿的慵懒和混乱,炊烟稀稀拉拉地升起,人声嘈杂。 昨夜狂欢的酒气和汗臭尚未散尽,哨塔上的瞭望兵抱着长矛,昏昏欲睡,没有人想到,仅仅两万人马的麻城守军,竟敢放弃坚城,主动出击! 更没有人想到,他们的目标如此明确,如此决绝,直指八大王的中军腹心! 当那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时候,最先惊醒的是营盘边缘的流民杂兵。 “什么声音?” “地……地动了吗?” 有人揉着惺忪睡眼,茫然地望向声音来源。 然后,他们看到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耸立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钢铁矛尖!如同移动的荆棘丛林!紧接着,是黑压压沉默如山,身披重甲的步兵方阵! 他们踏着整齐而恐怖的步伐,每一步落下都让大地为之颤抖!沉重的铁甲叶片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轰鸣! 整个方阵如同一堵不断推进、碾压一切的钢铁巨兽!在重甲方阵的左右两翼,是展开的精锐骑兵,正后方则是炮兵方阵。 一面巨大的猩红战旗,在晨风中猎猎招展,上面斗大的“陈”字和“睢阳”二字,迎风猎猎作响。 “睢……睢阳军!” “是陈明遇,陈明遇杀出来了!” “官军,官军杀过来了……” 张献忠的大营,仿佛炸了锅般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和哭嚎!营盘边缘的流民杂兵们瞬间崩溃了!他们丢下手中简陋的武器,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哭喊着、推搡着,没命地向后逃窜! 什么督战队的刀枪,什么八大王的天威,在眼前这支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钢铁洪流面前,都成了可笑的摆设! 巨大的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外围营盘! “敌袭……” 凄厉的号角,终于从哨塔上响起,整个张献忠的大营,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了锅! 中军大帐内,张献忠正搂着一个抢来的妇人酣睡。刺耳的号角和外面山崩海啸般的哭喊将他猛地惊醒! “怎么回事?” “大……大王!不好了!陈明遇!陈明遇率军杀出来了!直……直奔我们大营来了!前锋……前锋已冲破外围了!” “什么?” 张献忠猛地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吼道:“陈明遇?他敢出城?还敢打老子的大营?” 张献忠几步冲出大帐,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冰凉! 只见东北方向,那片他从未放在眼里的麻城方向,一股钢铁洪流正以无可阻挡之势,碾碎一切阻碍,朝着他的中军大旗凶猛推进! 自己那庞大的营盘,外围的流民杂兵如同被滚水浇灌的蚁群,哭爹喊娘,四散奔逃,将本就混乱的营盘冲得七零八落! 而他的核心老营,那些刚刚从睡梦中惊醒,正在慌乱披甲,寻找兵器的精锐们,此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外围崩溃引发的巨大混乱所裹挟,建制散乱,指挥失灵! 尽管有悍勇的头目在声嘶力竭地呼喝、砍杀逃兵试图稳住阵脚,但在那沉默如山、步步紧逼的睢阳军重甲方阵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看着流寇大营的混乱景象,陈明遇笑了,他笑得非常开心。 他看过一个视频,这是一位历史博主发布的,简单来说, 就是讨论历史上,那些将领,有多少名将带领少量部队,百战百胜,率领大规模部队的时候就会打得稀碎,当时陈明遇,第一个想到的是,就是唐朝的薛仁贵。 薛仁贵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薛仁贵在大非川之战之前,所历经的任何战争,都胜得非常漂亮,当然,主要是他当时都是一路将领,而非全军统帅,一场大非川,打得稀碎,十数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事实上,很多将领可以带领万余人马,打一场非常漂亮的歼灭战,可是遇到大兵团作战,指挥就不灵了。要论指挥大兵团作战,无人可以超越的就是韩信,其次是战国时期的白起,接着才能轮到李靖。 要论大兵团指挥的能力,李自成明显强于张献忠,张献忠擅长打小战役级别的战争,不擅长打大规模兵团作战,如果是李自成和马守应等二十万人马,陈明遇还真不敢冒险,可是张献忠,明显就不是打大兵团级战争的料。 事实上,从出城到现在,睢阳军将于还没有与张献忠直接接触,张献忠的部队已经发生了局势溃败…… 通过望远镜和无人机传回来的画面,陈明遇看到张献忠已经慌了。 “挡住!给老子挡住!” 张献忠目眦欲裂,拔出腰间鬼头大刀,疯狂地咆哮着:“弓弩手!放箭!射死他们!骑兵!给老子冲!冲垮他们!” 然而,张献忠大营混乱的局面,如同沸腾的粥锅,仓促集结的弓弩手,差点被溃兵冲散,哪怕张献忠派出精锐的老营人马,混乱并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乱。 徐州总兵马爌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我们还没有打,流寇就乱了?” “这是当然!”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张献忠只是一个将才,而非帅才,大规模兵团作战,他玩不转!” 其实,何尝是张献忠玩不转大兵团作战,陈明遇其实也同样玩不转,睢阳军全军八千五百余人马,并不是他养不起更多兵,而是他麾下的将领,如高杰、陈国栋、方思明,能力都有限,让他们带一个团,已经是难为他们了。 让他们带更多的部队,不仅是为难他们,也是对将士们不负责,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好在,张献忠麾下还是有能人的,虽然李定国、刘文秀已经不在了,可孙可望、艾能奇、马唯兴、马宝都是将才,他们出面,各自控制一部,慢慢稳住了混乱的局面。 马爌看得感觉有些牙疼:“流寇自己杀起自己人来,还真下得去手,这一下至少死伤上万人了吧?” “一万肯定不止!” 陈明遇望着正在列阵的流寇军队道:“王铁柱,看到了吗?这些都是好靶子!” 王铁柱兴奋地道:“大帅,您就瞧好吧!” 流寇集结的部队越来越多,特别是王义顺所部的弓弩营,率先反应过来,他们朝着睢阳军阵前,发射箭雨。 只是非常可惜,大多被睢阳军前排重步兵高举的大盾挡下,睢阳军的重甲步兵方阵,在陈国栋的亲自率领下,如同一台精密而冷酷的绞肉机,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 盾牌后面的火铳手,每一次开枪,都会将流寇阵中掀起一片血雨腥风,挡在睢阳军阵前的流寇,无论是惊慌失措的杂兵还是试图抵抗的老营精锐,在密集火铳手精准攒射下,如同割麦子般成片倒下! 铁甲洪流踏着血肉和破碎的营栅,碾过混乱的帐篷,直插大营腹地!目标明确,那杆高高飘扬的八大王大纛! “顶住!顶住啊!” 孙可望拼命嘶吼,组织起一波波反冲锋,试图迟滞这恐怖的钢铁洪流。 战斗在营盘核心区域瞬间白热化。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吼与惨嚎交织!流寇老营精锐的悍勇被彻底激发,他们利用营帐、辎重车为掩体,疯狂地阻击,甚至发起凶狠的反扑,一度将睢阳军前锋的势头稍稍阻滞。 只是非常可惜,他们的想法非常好,可现实太残酷了。 张献忠方寸大乱,连续砍杀五六名将领,终于稳住了局面。 就在这时,睢阳军的炮团,六十门二百毫米的佛郎机重炮,完成了发射前的所有准备。 “目标,张献忠中军,三发急速射!” 第174章咋不把张献忠捆了 “轰轰轰……” 随着佛郎机火炮开始开火,张献忠看到这辈子难以置信的画面,橘红色的火球(炮弹)落入了他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精锐阵中,他麾下精锐的将士,被炸得血肉横飞。 实心的炮弹,带着巨大的动能,将流寇士兵撕裂他们的身体,让内脏和污水,如同泥石流一般喷流而出,每一枚两百毫米炮弹,都会造成一片死亡,那场面,如同屠宰场一般。 两百毫米的佛郎机火炮,原本是装载在战舰上的火炮,而且还是装载荷兰人一级战列舰的火炮,哪怕是三级战列舰,主要是装备八磅炮(负责近战)、二十四磅炮,以及三十二磅炮。睢阳军的火炮,其实威力相当于荷兰同时期四十八磅炮,这种火炮一级战列舰上少量装备。 炮弹的威力巨大力,如果打偏了还好,打中了至少可以造成数十上百人,甚至数百人伤亡,问题的关键是,这种火炮不像红夷大炮,发射非常繁琐,简直如同后世大部分榴弹炮一样,只需要瞄准,装弹,然后发射。 炮弹是独立的,这种火炮是世界上第一款,后装式火炮,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射程更近,威力略小而已,然而,睢阳军六十门火炮,仅仅三轮速射,就将张献忠麾下数万大军,炸得七零八落。 张献忠看得非常清楚,他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什么鬼炮?威力怎么这么大?” 张献忠在睢州城下,亲身体会过睢阳军火炮的威力,只不过当时的睢阳军的火炮,主要还是一百零八毫米,除去炮管厚度十五毫米,准确地来说,现在睢阳军局(营)级支援火力的火炮,应该算是九十三毫米口径,现在用的两百毫米口径火炮,炮管厚度是四十五毫米,口径标准为一百五十五毫米。 张献忠喃喃的问道:“陈明遇怎么把红夷大炮运过来的?” “这不像是红夷大炮!” 孙可望满脸冷汗的道:“红夷大炮,绝对没有这么快的射速……” 就在孙可望说话间,睢阳军的火炮开始第二轮开火,这一次火炮倒没有第一轮轰击时密集,主要是流寇已经乱了,东一堆西一伙,王铁柱让炮团四个局,以每局为单位,各自寻找目标开火。 就在这时,第二轮火炮的炮弹落下,又给流寇造成大量的伤亡,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现在明军也好,流寇也罢,他们连最基本的防炮卧倒都不懂,只是像木桩一样站着,充当最好的靶子。 陈明遇看着睢阳军火炮的炮击效果非常好,他甚至可以想到,如果面前的敌人是建奴,那该多好啊?只是非常可惜,现在打的只是张献忠麾下的流寇。 徐州副总兵马爌看着睢阳军的炮兵,仅仅发射了两轮,就把张献忠的整个中军炸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如同无头苍蝇乱跑的流寇,他终于明白了,陈明遇为什么敢以两万大军,进攻张献忠和马守应麾下二十余万大军。 “怪不得陈大帅想与张献忠决战,原来他有如此利器,若是我们徐州军……” 马爌发现流寇庞大的人数优势,在野战情况下,根本就发挥不出来,随着睢阳军的火炮,无意间打偏了,将位于左前方的大营,炸出一道二三十丈的豁口,原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流寇,就朝着这个豁口涌去。 流寇已经出现了溃兵,虽然有马唯兴等将领,率领精锐人马,挡住了这些想要逃跑的炮灰,可这些炮灰,却往大营后面跑,根本就不愿意成为炮灰。 马爌也是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的将领,他发现,如果在据城而守的时候,流寇的炮灰人员,就可以不间断消耗守军将士的体力和箭矢,然而在野战情况下,睢阳军前锋阵前,几乎没有流寇敢阻击他们。 睢阳军的士兵如同锋利的锥尖,在陈国栋、方思明、马洪建等悍将的带领下,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不顾一切地向前猛突!盾牌甚至已经舍弃了防御,如同一头发疯的蛮牛,朝着流寇撞去。刀盾手护住要害,疯狂劈砍! 整个阵型化作一柄烧红的钢锥,狠狠凿向流寇老营最密集、抵抗最顽强的区域! 张献忠此时终于想起了他还有火炮,他朝着孙可望嘶吼:“我们的炮呢?把他们的炮打掉,再让他们轰下去,老子的兵全完了!” 孙可望头大如斗:“炮兵……炮兵都他娘的死哪里去了,赶紧开炮!” 随着孙可望的命令下达,流寇的火炮部队终于开始朝着睢阳军的火炮阵地发射炮弹,在这个距离,流寇的红夷大炮还在射程之内。 然而,让张献忠无语的是,他们的火炮接连开火,可问题是,睢阳军的火炮依旧没有停止射击。 “你他娘的眼睛长屁股上了?为什么不轰官军的炮兵?” 张献忠气得直接冲到炮兵阵地前,朝着流寇炮兵咆哮着。 可问题是,这些流寇炮兵也非常委屈,其实一个炮兵千总,怯怯地解释道:“大王,他们的炮……” 这名炮兵千总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实心炮弹与开花炮弹最大的不同,这种炮弹有良限的命中率,只要方向对,大差不差,打出来的炮弹,就如同一颗皮球,依靠火药爆炸产生的强大动能,杀伤敌人。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睢阳军的炮兵阵地前,出现了密密麻麻不规则的箩筐,箩筐也是就地取材,挖出来松软的泥土,这样一来,流寇的炮弹打过去,就会击中箩筐里的泥土,泥土会迅速吸收炮弹的动能,就像打篮球一样,如果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篮球有着良好的弹跳力,可一旦在松软的沙地上,无论用再大的力气,篮球都弹不出来。 原理其实是一样的,实心炮弹不怕地面硬,就怕松软的泥地,眼看着炮兵无法取得效果,反而被睢阳军的火炮观测手发现了火炮的位置,睢阳军的炮兵迅速调整发射角度,一轮炮击过后,流寇的火炮不是被炸翻,就是炮兵被炸死,几乎全部哑火! 张献忠心中升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这他娘的怎么打?” 陈明遇发现张献忠部隐隐有不稳的迹象,拿起对讲机,下令道:“左团右团,变阵,凿穿他们!” 因为陈明遇直接用对讲机下令,不需要使用旗语兵,也不需要挥动令旗,随着陈明遇的命令下达,睢阳军左团和右团的步兵方阵瞬间变化。两个团的士兵如同锋利的锥尖,在方思明和卢怀让的带领下,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不顾一切地向前猛突! 睢阳军的火铳手装弹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疯狂顶着流寇的脑门开火,事实已经证明,功夫再高,在战场上,其实没有多大用处,二三十步的距离,火铳兵闭着眼睛也能击中目标,两个团三千余人马,狠狠凿向流寇老营最密集、抵抗最顽强的区域! “杀……” 方思明浑身浴血,如同疯虎,他甚至收起了手中的长刀,左右两手,各拿着两支短铳,看着流寇中谁最猛,一枪过去,直接撂倒…… 一名流寇悍将满身是血,他指着方思明:“卑鄙无耻……” “无耻恁娘!” 方思明将短铳交给身后的亲兵,亲兵负责装弹,他只负责火力输出,左右两枪,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在他身后,睢阳军将士爆发出同归于尽的凶悍,硬生生用钢铁和火铳,在流寇老营的防线上撕开了一道越来越大的缺口! 步步紧逼,距离张献忠的中军大纛,已不足三百步,问题的关键是,睢阳军这台杀戮机器,配合太完美了。遇到敌人集结的人马,每个团四个炮哨,直接顶着敌人的脑门开炮,特别是在三百多步的距离,中型佛郎机火炮,几乎是指哪儿打哪儿。 张献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核心老营精锐,在睢阳军的步兵用火炮炸得节节败退,在睢阳军步兵的冲击下,整个防线摇摇欲坠! 那杆猩红的“陈”字大旗,越来越近!他身边的亲卫队也加入了战团,却依然无法遏制那钢铁洪流的推进速度!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缠住了他的心脏! “大王!挡不住了!快走!” 心腹大将孙可望浑身是血地冲到张献忠面前,声嘶力竭地喊道,脸上满是绝望。 “走?” 张献忠看着越来越近的“陈”字大旗,看着那个端坐马上、如同死神般的身影,一股暴戾的疯狂瞬间压倒了恐惧:“老子不走!老子要亲手剁了陈明遇!” 张献忠挥刀就要亲自冲上去。 “大王!留得青山在啊!” 艾能奇死死拉住张献忠的胳膊,指着西面方向,声音带着哭腔:“父帅,您看!老回回那边!根本就没动!他在看戏啊大王!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张献忠猛地扭头向西望去。只见马守应的营盘旌旗招展,人马喧嚣,却只在营盘边缘列阵,毫无前来救援的迹象! 甚至隐约能看到,马守应本人似乎在高坡上观望!一股被彻底出卖的怨毒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张献忠! “马守应!老匹夫!老子操你祖宗!” 张献忠发出野兽般的悲愤怒吼,他再看向那已突进到百步外,势不可挡的睢阳军锋矢,看着那在晨光中闪耀着致命寒光的枪林,看着那面越来越清晰的“陈”字帅旗。 被睢阳军,被陈明遇支配的恐惧心理占了上风,张献忠终于怕了! “撤……撤!” 张献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向西!向西突围!快!” 张献忠再也不敢停留,在亲卫的簇拥下,翻身上马,狠狠一鞭抽在坐骑上,如同丧家之犬,朝着西面马守应营盘的方向,疯狂逃窜!他甚至顾不上砍倒那杆代表他身份的“八大王”帅旗! 主帅的仓皇溃逃,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就苦苦支撑的流寇老营精锐,士气瞬间崩溃!他们再也无心恋战,哭喊着、推挤着,丢盔弃甲,如同决堤的洪水,追随着张献忠的背影,没命地向西逃窜!整个核心大营,彻底瓦解! “张逆逃了!” “夺旗!夺旗!” 睢阳军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高杰一马当先,带着最精锐骑兵部队,如同猛虎扑食,瞬间冲到了那杆孤零零矗立的“八大王”帅旗之下! 高杰手中的长枪寒光一闪,粗大的旗杆被一枪狠狠刺断!巨大的黑色帅旗,带着张献忠的野心和威名,轰然倒塌,重重砸在泥泞和血污之中! 眼看着流寇大营之中,张献忠的八大王帅旗落地,马爌喃喃自语:“一个时辰不到,一个时辰不到,张献忠十数万大军,就这么垮了?这还是张献忠吗?” 刘世昌叹了口气道:“张献忠还是那个张献忠,只是睢阳军太强了!” 其疾如风,侵略如火,这是睢阳军最真实的写照。 在睢阳军的作战体力里,骑兵从来不是作战的主力,而是追击敌人的主力,高杰死死的咬住张献忠的尾巴。 马宝眼看逃不掉,就咬牙道:“大王,末将去殿后!” “咱老张没看错你!” 张献忠拍了拍马宝的肩膀:“活着回来!” 马宝率领三四千老营人马,准备阻击高杰的骑兵,给张献忠争取一条生路。他还没有完成列阵,高杰就带着骑兵团一千余骑冲到跟前。 高杰没有直接发起进攻,他望着马宝道:“狗操的马宝,给老子滚出来!” 马宝气得满红通红:“高杰,你个王八蛋,三姓家奴……” “少他娘的废话,给老子一句痛快话!” 高杰挺起长枪,指着马宝:“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跟老子拼,你是那块料吗?” “我……” 马宝怒吼道:“是不是这块料,打过才知道!” 马宝率领部曲刚刚上前,就被睢阳军骑兵团密集的箭雨和一次凶狠的反冲锋打了回去,丢下几十具尸体,狼狈缩回。 “不要打,我们投降!” 马宝其实从提出要殿后,就有了投降的心思。高杰投降陈明遇以后,他带着的陕西籍老营人马,也不少数。这些陕西籍的士兵们,多少都沾亲带故,他们也会通信,当然,陈明遇并没有阻止此事,反而给他们提供便利。 陕西籍的流寇,几乎全部知道,投降陈明遇,哪怕不能成为睢阳军将士,成为战俘,他们也有一口饱饭吃,有技术的还能得到赏钱,要是像高杰一样,临阵倒戈,不仅能当上官,还能分一套红砖房子。 经过十个多月的发展,不少陕西籍的流寇已经在睢州安家落户。 马宝指着身后的三四千精锐道:“英吾,给老子一句实话,我带着四千人马投降,陈大帅给我一个啥官?” “啥官?” 高杰指着马宝道:“你狗日的早就想投降了吧?你咋不把张献忠捆了?” 马守应站在高坡上,远远看着张献忠大营方向升起的冲天烟尘和那轰然倒塌的“八大王”帅旗,又看看前方睢阳军严整的阵型,脸色变幻不定,最终狠狠啐了一口,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马守应的数万大军,竟真的成了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第175章陈明遇创造的神话 “不是两万对二十万,是八千五百!” 探马向汇报道:“睢阳军……就他娘八千多号人冲八大王的中军!徐州……徐州兵在边上看戏啊……大王!” “八千五百铁甲……” 撞碎了他张献忠六万老营的脊梁,还有马守应那个老狐狸…… 看客!他马守应从头到尾就是个冷眼旁观的看客! “陈明遇!陈明遇!” 张献忠嘶吼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连同那张在血色硝烟中平静得令人心寒的脸,此刻如同梦魇,死死攫住了他。 他张献忠,纵横秦晋,席卷豫楚,多少名臣猛将在他刀下化为枯骨!左良玉闻风丧胆,杨嗣昌束手无策! 他是天降的杀星! 这是这腐朽大明江山的掘墓人! 可今日,就在这麻城城下,就在他自以为布下天罗地网、稳操胜券的野地里,他被陈明遇用区区八千多人,打得一败涂地! 像碾死一只臭虫一样,碾碎了他数万核心老营!像撕破一张废纸一样,撕碎了他八大王的赫赫凶名! 这是将他张献忠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一切,凶悍、狡诈、裹挟风云的势同,都扒光了,赤裸裸地按在烂泥地里践踏!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张献忠眼前金星乱冒,身体晃了晃,大刀拄地才勉强站稳。他大口喘息着,浓重的血腥气呛得他阵阵作呕。 视线所及,再无昨日连绵如林的营帐,再无喧嚣震天的呼喝。 目光所及,唯有破碎。破碎的旗帜,那些曾书写着八大王、替天行道、西营的骄傲,如今沾满泥浆和污血,像肮脏的破抹布,被随意丢弃、践踏。更破碎的是人,层层叠叠的尸体,铺满了这片他本想用来埋葬陈明遇的土地。 这里面有他核心的老营精锐,穿着还算齐整的皮甲,此刻却和那些被裹挟来的、衣衫褴褛的流民尸体混杂在一起,被马蹄、被溃兵的脚掌、被睢阳军推进的铁甲洪流,踩踏得不成人形。 断臂残肢随处可见,被踩进泥里的肠肚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具无头的尸体穿着他亲兵队长的号衣,僵直地趴着,旁边滚落着一个怒目圆睁、沾满污泥的头颅,那是他帐下以智多星智囊汪兆龄。要论才学,汪兆龄明显不如徐以显,可问题是,汪兆龄擅于阿谀奉承,深得张献忠的信任。 不远处,几辆辎重大车倾覆在地,粮袋被撕开,白花花的大米混着血浆流淌,金银细软撒得到处都是,在血色夕阳下闪着诡异的光。 这是他多年劫掠、视若命根的积蓄,是他席卷天下的资本!如今,都成了睢阳军打扫战场的战利品,成了他张献忠一败涂地的耻辱见证! 一股冰冷的绝望,比刀锋更利,比这暮春的风更刺骨,瞬间攫住了张献忠的心脏,狠狠攥紧! 他引以为傲的凶悍?在睢阳军那沉默如山、步步推进的钢铁军阵前,他那些自诩百战的老营,如同撞上礁石的朽木,顷刻间粉身碎骨! 他赖以起家的裹挟之势?那十数万流民,在真正的铁甲洪流面前,连炮灰都算不上,只留下遍地哭嚎和更加混乱的溃逃! 他纵横捭阖、挑动群雄的狡诈?在马守应冰冷的隔岸观火和陈明遇那洞穿一切直指本阵的决绝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苍白! “完了……都完了……” 一个细若蚊蚋、带着无尽疲惫和空洞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张献忠干裂的嘴唇里逸出。这声音如此陌生,如此软弱,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张献忠猛地甩头,想将这该死的念头甩出去,想重新点燃那腔焚毁一切的暴戾怒火。可目光触及之处,只有溃兵。 如同决堤的浊流,裹挟着无边的恐惧,从战场核心,从四面八方,哭嚎着、推搡着、践踏着,朝着他这个方向没命地涌来。 一张张曾经狂热,如今只剩下惊骇欲绝的脸,扭曲着,在暮色中如同鬼魅。 他们丢掉了武器,撕扯着碍事的号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有人看到了他,那目光不再是往日的敬畏和狂热,而是一种赤裸裸的、带着怨毒和绝望的逃避! 他们绕过他,甚至推开挡路的亲卫,只想离这片死亡之地更远一点! “大王!走啊!快走!” 孙可望一把拽住张献忠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挡不住了!全完了!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张献忠任由孙可望拽着,麻木地翻上马。 马背上传来的颠簸感如此虚幻。他最后回头,望向那片尸山血海的核心。猩红的“陈”字大旗,如同胜利者的墓碑,高高飘扬在原本属于他的中军位置,在血色残阳下,刺得他双目剧痛。 那面倒塌在地、被无数只脚践踏的“八大王”帅旗,像一张巨大的裹尸布,覆盖着他过往所有的野心和荣光。 张献忠在亲卫的死命簇拥下,随着溃逃的人流,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迷茫,如同这旷野上弥漫的、带着血腥味的暮霭,沉沉地包裹了他。 去哪? 回陕西? 那里还有他的根基吗? 洪承畴的秦军早已磨刀霍霍。去湖广?左良玉虽畏战,但自己如今已成丧家之犬,左屠夫岂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投奔李自成?那个同样野心勃勃的闯将,会如何看待他这位一败涂地、损兵折将的八大王? 是收留,还是……吞并?甚至……杀掉?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比战场上的刀锋更甚,顺着张献忠的脊椎爬升。 他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 天下之大,竟无他张献忠的立锥之地! 他引以为傲的流动作战,劫掠四方,根基浮萍。胜时,万民(被迫)景从,败时……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麻城这一败,输掉的不仅仅是十几万兵,辎重钱财,更是他张献忠横行天下、无往不利的势! 是那些依附者、观望者心中的恐惧!此败之后,谁还会怕他?谁还会信他张献忠能成大事? 那些地方豪强、那些小股流寇,还会望风归附吗? “王图霸业……” 张献忠佝偻在马背上,紧握着冰冷的缰绳,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浑浊的目光投向西方,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地平线。 没有王图霸业,没有气吞山河,只有一片深不见底、充满未知杀机的沉沉黑暗。 明日,该往何处去? 麻城城外,张献忠大营。 此时的陈明遇勒马立于那倒下的八大王帅旗旁,脚下的土地浸透了鲜血,残破的营帐还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 他望着西面那如同潮水般溃逃的流寇背影,望着远处马守应营盘缓缓拔起的营寨,脸上并无多少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和如释重负的平静。 大胜之余,睢阳军追着张献忠杀了二十多里,从麻城城外到张献忠的大营,这二十余里范围内,到处都是倒在地上的尸体,或者是跪在地上的俘虏。 “停止进攻!” 陈明遇并没有咬牙坚持着,一定要抓住张献忠,而是决定要收拢俘虏,打扫战场。 不是陈明遇心慈手软,也不是他想养寇自重,而是因为陈明遇此刻非常清醒,他身边还有一个拥有将近十万人马的马守应,虽然现在马守应充当看客,不代表马守应会一直充当看客,一旦睢阳军战线拉得更长,让马守应看到机会,陈明遇说不定会在阴沟里翻船。 陈明遇的目光越过脚下狼藉的战场,投向远处那片巨大的、由绝望和恐惧构成的阴影,数万被缴械的张献忠部战俘。 他们黑压压地蜷缩在一起,像一群被驱赶到屠刀边缘的羔羊,瑟瑟发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身上带着或轻或重的伤,血迹混着泥土,结成污浊的硬块。 没有嘶吼,没有挣扎,只有一片死水般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不住的、孩童般的抽泣,在这巨大的死寂里显得格外微弱而刺心。 他们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向天空,或是死死盯着脚下浸透亲人鲜血的土地,里面看不到半分暴戾与凶悍,只有被榨干一切的麻木和对命运的彻底臣服。 他们如同冬日荒原上,被猎人逼入绝境、只能挤在一起等待最后时刻的,一群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陈明遇想起了历史上,很多以少胜多的战役,如官渡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那尘封于史册的文字陡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谢玄七万五千破苻坚百万!那冷冰冰的数字,他曾经以为,这只是一段夸张的神话,然而,现在,此刻,有了眼前这数万双惊慌如小兽的眼睛! 陈明遇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他似乎看见八公山下,那位名将谢玄勒马战场,望着漫山遍野跪倒乞降的氐秦将士时,脸上那绝非胜利的狂喜,而是与自己此刻如出一辙,沉重到无法呼吸的沉默。 神话的背面,竟是如此一片令人心碎的荒芜! 他陈明遇亲手铸就了一个新的神话,也终于在血与火中,读懂了另一个神话背后的冰冷真相。 “大帅!” 赵延宗快步奔来:“粗略清点完毕!贼酋张献忠、马守应率残部溃逃,方向西南!我军……我军伤亡不足五百!大帅,真乃神威!这简直是……简直是……” 陈明遇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身边那些涨红的年轻脸庞上,此时的睢阳军将士,对陈明遇有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陈明遇他抬起手:“传令,第一,全力救治双方伤兵,不分敌我,尽我所能。第二,仔细清点我方损失,战殁者……厚殓,名册速报与我。第三……看管好俘虏,严禁私刑虐杀。敢有违令者,军法从事!” “是!”赵延宗虽有些不解这不分敌我的军令,但军人的本能让他毫不迟疑地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陈帅!” 马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热战意:“天赐良机!张逆溃不成军,正是衔尾追杀、犁庭扫穴、毕其功于一役之时!俺老马请令,率我徐州军即刻追击!定要将张献忠、老回回之首级,献于帅旗之下!” “马帅!” 陈明遇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穷寇莫追。” “什么?” 马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穷寇?陈帅!那是张献忠!二十万大军虽溃,其核心老营尚存,若任其喘息收拢溃卒,不出旬月,必复为心腹巨患!此刻不追,更待何时?难道要坐视他逃入湖广群山,他日卷土重来,荼毒更甚吗?战机稍纵即逝啊,陈帅!末将愿立军令状!” “不是不追击,是今天不准备,流寇数万俘虏,至少有七八万人,都需要安置!”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我们明天再追击!” “明天?” 马爌似乎明白过来:“陈帅是担心马守应?” “没错!” 陈明遇淡淡地道:“流寇十三家七十二营,马守应无论声望,还是实力,可以排进前五,他的实力不容小觑!咱们现在追击,马守应与张献忠必然联手,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也懂,若是明天,其实不用明天,今天晚上,弄不好,张献忠能跟马守应打起来!” “万一他们钻进大别山呢?” 陈明遇笑了:“那是死路一条!” 马爌恍然大悟:“没错,肯定是死路一条!” 吴胜点点头道:“他们没有辎重,没有补给,还有大量伤兵……” “清点伤亡,打扫战场吧!”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咱们又发一笔横财!” 第176章打脸来得措不及防 麻城城外的战场上,睢阳军的将士们,正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近乎贪婪的效率,打扫着属于他们的战利品。 他们沉默着,佝偻着腰,如同最勤恳也最麻木的老农,在深秋的田埂间挥动镰刀。只不过他们收割的,是人的肢体、盔甲和生命最后的价值。 “嗤啦……” 一声刺耳的皮革撕裂声,一个魁梧的睢阳军老兵,用沾满黑红血泥的牛皮靴子(高帮劳保鞋)死死踩住一具流寇尸体的肩胛骨,手中那把磨得锃亮、刃口带着细小豁口的短刀,熟练地插进尸身皮甲侧面的连接处,手腕猛地一旋一拉。 坚韧的牛皮连接带应声而断。他毫不停歇,如法炮制,几刀下去,那件沾满血污、被砍出几道裂口的皮甲就被他硬生生从尚有温度的尸体上剥了下来。 “老赵,这甲还行!胸口这块熟牛皮够厚实,回去让老皮匠补补,还能凑着着用!” 老兵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点,随手将那件沉甸甸湿漉漉的皮甲甩到身后一个年轻士兵拖着的藤筐里。 那筐已经堆得冒尖,全是各种破烂的皮甲、布甲,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年轻士兵脸色发白,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力拖拽着沉重的藤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尸堆和血泊中跋涉。 不远处,另一个睢阳军士兵正对付一具穿着铁网甲(锁子甲)的尸体。那甲被血浸透,纠缠在尸体上,像一张沉重的渔网。 士兵不耐烦地低骂了一句,干脆抽出腰间的破甲锤:“铛!铛!”两下,粗暴地砸断了尸体几根肋骨,将扭曲变形的锁子甲硬扯了下来,随手一团,也丢进筐里。 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头发冷。 “哨长,这边!还有个穿山纹甲的!像是小头目!” 远处有人兴奋地招呼。 立刻有几个人影敏捷地扑过去,他们合力将一具穿着相对精良,但胸甲被长矛捅穿一个窟窿的军官尸体翻过来。 几把短刀匕首上下翻飞,割断系带,撬开卡扣,很快将那副沉重的山文甲肢解下来。一人抱着头盔,一人扛着胸甲,一人拿着护臂护胫,如同分到了上好的肉块。 搜刮完甲胄,便是兵器。折断的长矛、卷刃的腰刀、崩了口的斧头、沉重的铁鞭……只要是铁器,都被毫不嫌弃地捡拾起来,集中堆放。 几面残破的、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流寇旗帜也被扯下旗杆,胡乱卷起,这都是军功的凭证,是能换赏钱或记功的硬通货。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当徐州总兵马爌带着几名亲随将领,看着睢阳军将士对尸体的处理,已经超越了他们对战争残酷性的认知极限。 只见那些睢阳军士兵,在剥光了尸体上所有有价值的盔甲和兵器后,竟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们蹲在那些光溜溜、或仅剩贴身破布烂衫的尸体旁,手中的短刀匕首再次挥动起来。这一次,目标是尸体身上那些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被血污和泥泞浸透的破烂衣物! “哧啦!哧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此起彼伏,睢阳军士兵们粗暴地将尸体翻动,熟练地割开衣襟,剥下外衣、裤子,甚至有些连那早已被血染透的裹脚布都不放过! 动作麻利得令人发指,他们眼中没有任何对死者的敬畏,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一切可用物资的攫取欲。 一件稍微厚实点的棉袄,一条还算完整的裤子,甚至一双没破大洞的鞋子,都被他们像捡到宝一样,迅速卷成一团,塞进随身携带的、早已鼓鼓囊囊的麻袋里,或者直接系在腰间。 “这帮……这帮家伙……” 刘世昌看得脸色煞白,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别过头去干呕了一声。他身边的同僚也个个面色铁青,握着缰绳的手关节捏得发白。 战场迅速变得干净起来。 不,是变得无比诡异和恐怖,大片大片的土地上,堆积如山的尸体被剥得精光,赤条条地暴露在空气中。 惨白的、青紫的、布满血污和伤口的身躯,以各种扭曲僵硬的姿态叠压在一起,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作呕的肉丘。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这些尸体,绝大多数都没有了头颅! “蝗虫……这他娘的就是一群饿绿了眼的蝗虫!” 马爌身边的徐州军参将吴胜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悸:“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连死人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都不放过!” 他们将领们自认也是刀头舔血的厮杀汉,砍人头、扒盔甲也是常事。 但像睢阳军这般,将战场搜刮做到如此彻底、如此高效、如此无差别的地步,将死亡的价值压榨到最后一滴骨髓的冷酷与贪婪,还是深深震撼了他们。 马爌走到陈明遇身前:“陈大帅,这也太过了吧?人死为大……” “让马总兵见笑了。” 陈明遇的声音平静无波:“可惜,我也没有办法,人死了就死了,活着的人,还需要活着,天气越来越冷,你看看他们……” 陈明遇手指着瑟瑟发抖的流寇俘虏,这些流寇俘虏中大都是老弱病残,还有不少妇孺,这些人其实不算是流寇,他们只是张献忠派人抓过来,充当消耗陈明遇的炮灰。 “他们也想活着,他们有错吗?” 陈明遇也算是就地取材,将流寇尸体上的衣服,甲胄剥下来,随后就地就开始处理,流寇原本的行军大锅,此时全部烧着,流寇俘虏们,也在睢阳军的看押下,开始处理这些剥下来的衣物。 带着血污的衣服,先是洗水简单洗水一遍,然后丢在大锅里煮沸,这也算是高温杀菌消毒,事实上大部分病毒在开水里无法存活下来,就算是这个时代不治之症肺结核病菌,在63℃的情况下,15分钟可以灭活,而在100℃水沸腾的情况下,两分钟可以灭活。就连世界上无药可医的艾滋病病毒,100℃的水,20分钟可以灭活。 陈明遇规定,将这些带着血污的衣物,放在锅里煮两个刻,能对这些他衣物完成消毒,就可以清洗晾晒,晒干以后,可以发给流寇俘虏们穿,虽然说穿死人穿过的衣服,有些晦气,可有衣服穿,总比冻着强。 哪怕是臭鞋、烂鞋,总比赤着脚要强。 陈明遇虽然有能力从后世采购过来物资,可问题是,他的能力有限,每一次勉强可以给千儿八百人换装,可眼下他们俘虏的流寇,至少有六七万人。 “陈帅莫怪,是我老马想错了!” 陈明遇淡淡地道:“死人身上的东西,不拿,就烂在泥里。拿了,或许就能让活着的人多喘一口气,多挨一个冬天。咱们都是在死人堆里讨活路,就得有在死人堆里刨食的本事。脸面?那是太平年景老爷们才讲究的东西。我们睢阳军……只认得活命……” 天色渐渐黑了,睢阳军将士指挥着流寇俘虏,将大营的几个缺口,全部补上,这些俘虏们也被分到了一定的口粮,有了吃的,有活干着,看着睢阳军将士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足足六万七千余名俘虏,非常老实。 主要是睢阳军以八千五百余人马,硬碰硬攻打张献忠的大营,在短短大半个时辰内,接连击溃张献忠的十数万人马,其中包括三万余名精锐人马,在流寇俘虏看来,睢阳军将士,全部都是杀神。 赵延宗向陈明遇作出汇报:“禀告大帅,此役中,我们全军共斩首八千六百余级……” 不等赵延宗说完,马爌难以置信地道:“这不对吧?我们看到的尸体,绝对不止三万……最少也有三万五六千,怎么才斩首八千六百余级?” “并没有错!” 赵延宗一脸认真地道:“我们睢阳军有自己的检验首级的标准,首级必须完整,避免将士们把首级一分为二,一分为三,冒领军功,所以我们只统计完整无缺的首级,在大营中仅收集到六千四百余级,在追击过程中,有两千两百余级,俘虏共计六万七千余人,其中包括张献忠麾下大将马宝率领四千三百余人投降,张献忠麾下谋士徐以显,率领三百六十余人投降!” 马爌道:“你们这种统计军功的办法,不怕将士们骂吗?” “骂什么?” 陈明遇认真地道:“我们睢阳军的军纪就是这样规定的,他们的赏金是我赏赐的,朝廷可从来没有给我们睢阳军发军饷!” “缴获装备……” 马爌小心翼翼地道:“陈大帅,咱们商量个事情……” “你看上了这些装备?” 马爌苦笑道:“我们徐州军也穷!” “好说,好说,你们看上什么,就拿吧!” 陈明遇看了看赵延宗统计的战果,微微皱起眉头:“高杰……” “卑职在!” “我们缴获了两千多匹战马,分到骑兵团一千匹,从教导团设一个局,骑兵团从此以后,也下辖四个局!” “谢大帅!” 高杰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马宝,能不能调给我当副手!” “不行!” 陈明遇摇摇头道:“马宝必须先到教导团学习三个月!” “是!” 高杰也知道,自从睢阳军出现了李成栋叛逃事件,对于军官们的考核非常严格,陈明遇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高杰并不知道的是,陈明遇听到了马宝的名字,感觉有些熟悉,他依稀记得马宝是吴三桂的人,直到查完资料这才知道,这个马宝早年与人发生口角,殴人致死而入狱,后乘机伙同他人越狱逃脱。初在农民军领袖张献忠部下为伍,后投靠孙可望,顺治十四年(1657年),转投李定国,以功封安定伯,后来李定国战败,他投靠了吴三桂。 打了胜仗,陈明遇非常轻松,他还忙里偷闲,顺便跑到现代某洗浴中心泡个澡,搓搓背,打败张献忠,他又发了一笔横财,缴获的银子倒也不多,只有八十多万两,加上麻城缴获的四百五十余万两银子,足足五百多万两银子。 要知道这还仅仅是张献忠这大半年的劫掠的金银财宝,此战中,睢阳军伤亡不到五百人,可以看出,睢阳军经过半年多的训练,战斗力比以前强了太多,这五百人伤亡,其中阵亡三百二十七人。 陈明遇相信,以现在睢阳军的战斗力,哪怕面对建奴精锐,也能做到一换一,别说一换一,就换是三换三,陈明遇能把建奴换得绝种。 要知道,现在陈明遇可是真正的有钱人,他已经通过战争缴获,获得五百多万两银子,这些银子,足够陈明遇扩充十万大军。 陈明遇在现代享受一番,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回到明朝,看着陈明遇出现,马爌急忙道:“陈大帅,你真不怕张献忠跑掉了吗?” “如果他运气好,真逃出去了,那算他命好!” 陈明遇不以为然地道:“我们剿灭张献忠十数万大军,难道功劳还不够大吗?” “张献忠麾下还有两万多人,你就不想全部歼灭这两万余人马?” 陈明遇耸耸肩:“哈哈,如果把张献忠两万人马全部歼灭了,谁给我当义务宣传员?” “义务宣传员?” 陈明遇点点头道:“他们会将本帅以寡击众,以八千五百人马,大破张献忠十数万人马的英勇事迹宣扬得天下皆知,本帅以后想不出名都难!” 就在此时,位于霍山的七省总理行辕内,高起潜串联的超过三分之二的将领,向卢象升逼宫,要求卢象升马上罢免陈明遇。 就在卢象升被逼到绝境的这关键时刻…… “报……” 伴随着沉重、慌乱、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一个浑身浴血、头盔歪斜、甲叶破碎的军汉,连滚爬爬地冲进了死寂的大堂。 他脸上糊满了血污和尘土,只有一双眼睛因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瞪得溜圆,手中死死攥着一卷被血浸透大半、边缘焦黑的塘报! “督师!督师!大……大事!麻城……麻城战报!” 那军汉扑倒在地,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胜……胜了!大胜啊!陈帅……陈帅,他……击溃张献忠!斩……斩其帅旗!毙敌三万有余,俘虏六万七千余众,马守应……望风而逃!”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如同时间被瞬间冻结! 大堂内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表情,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卢象升猛地睁开了眼,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光芒! 高起潜脸上的阴冷和得色瞬间僵住,他强自镇定的冷笑道:“陈明遇那小子打仗的本事怎么样还不知道,但是这虚报战报的本事还真无人可及,击溃张献忠,还斩其帅旗,斩首三万,他怎么不说斩首三十万?” “没错,卢大人,卢督师,这陈明遇肯定是打了败了,向您救援呢!” 刘泽清也是从基层杀上来的将领,他非常清楚,想要在大明混出头,上面必须有人,而且要会写战报,只要上面需要胜,他就必须胜,只要上面需要他败,他就必须败。以己度人,刘泽清也认为,陈明遇肯定是打了败仗,肯定是杀良冒功,杀流寇冒功可比杀建奴容易多了。 “毙敌三万,亏他说得出口!” 刘良佐道:“卢督师,末将也算是身经百战,张献忠此贼……”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塘报,呈上来!” 他接过战报,匆匆扫了几眼,就兴奋地道:“太好了,太好了……真的大捷!” “什么?” “不可能吧?” 刘泽清等方才还在高声请命罢免陈明遇的将领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张着嘴,瞪着眼,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惊愕、茫然、羞愧、难以置信……如同打翻了染缸! 那血染的塘报,如同一个无声却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每一个鼓噪罢免陈明遇的人脸上! 抽在高起潜那所谓万全之策上! 第177章张献忠的秘密宝藏 “卢督师,你莫要被陈明遇给骗了,他宣武军与徐州军两军不过两万人马,两万破二十万?毙敌三万?俘获七万六,生俘贼酋徐以显?张献忠仅以身免?哈!哈哈哈哈哈!” 高起潜自从被崇祯皇帝信任,担任监军以来,他监督过很多军队,有名扬天下的关宁军,还有川军,浙军,山东军,接触过很多将领,非常了解他们的秉性,在大明,虚报军功,已经成为常态,这就像是大明的官员,无官不贪。 这是公开的秘密,也只有皇帝相信,他的大臣廉洁。 当然,无论陈明遇有没有虚报战功,这其实不重要,只要咬死陈明遇虚报战功,他就有罪无功。 “好个陈明遇!好个宣武军总兵、睢阳卫指挥使!” 高起潜猛地止住笑,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刻无比:“他当自己是卫青霍去病再世?还是把我们都当成了三岁孩童,可以随意糊弄?卢督师!您掌着七省军务,总督天下勤王兵马,难道就真信了这等荒谬绝伦的鬼话?两万破二十万?他陈明遇是天兵天将下凡不成?这分明是杀良冒功!是虚报战果!是欺君罔上!其罪当诛九族!” 卢象升没有说话,高起潜望着山东总兵刘泽清道:“刘总兵!你们都是百战宿将,说说看!这仗,可能这么打?这可能吗?” “这个……” 刘泽清没有想好说辞,反而是刘良佐站了出来:“高公公明鉴!末将也以为,此事太过蹊跷!两万对阵二十万,纵是据城死守,亦恐力有不逮!陈明遇竟能野战破敌,斩获如此之巨?非是末将不信同袍,实乃……实乃亘古未有之奇闻!其中必有隐情!末将恳请督师与公公明察,切莫被这虚妄之功蒙蔽了圣听!否则,边镇将士浴血之功,岂非尽数被这虚报所掩?长此以往,军心何存?士气何振?” 刘良佐看似在质疑陈明遇,实则字字句句都戳在堂下其他将领的心坎上。 是啊,若陈明遇此功坐实,他们这些在流寇面前或败或退、或逡巡不前的宿将们,脸面往哪里搁? 朝廷的封赏、陛下的目光,岂不是都要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战神抢走? 原本只是沉默的几个人,眼神也开始变得闪烁,互相交换着不安和疑虑的目光。 高起潜满意地看着刘良佐:“卢督师!您都听见了?众将皆疑!军心浮动!陈明遇此报,荒谬绝伦,破绽百出!依咱家看,根本无需核查,应立即上奏朝廷,治他个虚报战功、欺君罔上之罪!将其革职锁拿,槛送京师问斩!以正军法,以儆效尤!” 卢象升脸上冷笑更甚。 高起潜死死盯着卢象升:“督师大人迟迟不肯表态,莫非……真有心回护于他?您就不顾事实,不顾军心,要为他一人之虚名,担上这包庇欺君之罪吗?” 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卢象升身上。 高起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仿佛已经看到卢象升被逼到墙角、进退维谷的窘迫。 刘良佐低下头,避开卢象升可能扫来的目光。 刘泽清则微微挺直了腰板,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卢象升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愤怒、窘迫或是慌乱。他甚至没有看咄咄逼人的高起潜一眼。 那张被塞北风霜和中原烽火刻下深深沟壑的刚毅面庞上,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凉的平静。他缓缓抬起手,动作沉稳得如同山岳。 “高公公!” 卢象升终于开口了:“刘总兵,诸位将军。你们方才质疑的,是陈明遇具名上呈的捷报。此乃人之常情,本督亦曾心有疑虑。二万破二十万,确非常理可度。但……诸位请看,这一份,并非陈明遇所报。” 捷报那落款处的名字,居然是雷时声! 雷时声? 那个以耿介刚直、不徇私情闻名,与陈明遇并无深交,天雄军参将,援剿副总兵官雷时声? 堂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连一直低着头的刘良佐也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高起潜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卢象升淡淡地道:“此乃雷总兵于麻城大捷次日,自其驻地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情塘报!彼时,雷总兵所部,正奉命于麻城侧翼牵制流寇偏师,距主战场不过三十里!其斥候哨骑,登高望远,战场态势,尽收眼底!” 说到这里,卢象升扬起手中的捷报:“此战,雷将军亲眼所见!亲笔所书!其报曰:十月二十五日辰时,麻城城西旷野,张献忠、马守应合流贼二十余万,列阵如海,旌旗蔽日!宣武、睢阳军指挥使陈明遇,亲率所部八千五百余人,以盾阵为凭,以火炮先挫贼锋于野!贼势稍颓,陈明遇窥得战机,亲率铁甲锐士陷阵!其锋所指,贼阵大乱!贼酋张献忠帅旗动摇!贼众崩溃,自相践踏,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是役,自辰至申,杀声震天!贼尸枕藉,弃甲如山!张仅率残骑数百遁走!此役斩获,雷总兵虽未亲点,然观其战场遗尸之密、溃散之众,陈明遇所报斩首、俘获之数,绝无夸大!” “雷时声!雷将军!他的秉性,他的为人,在座诸位,心中可有杆秤?他会不会为了包庇一个素无深交的同袍,赌上自己一世清名,赌上身家性命,去编造这欺君罔上的弥天大谎?” “糟糕失算了?” 高起潜的心中暗恨,怎么是雷时声?怎么会是雷时声?那个又臭又硬、油盐不进的雷蛮子!他怎么会……他怎么能…… 刘良佐的阔脸膛涨得通红,羞愧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方才那点阴暗的嫉妒心思,在卢象升这雷霆万钧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卑劣可笑。 雷时声的证言,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 刘泽清更是面如土色,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方才那番慷慨激昂的质疑,此刻变成了狠狠抽在自己脸上的耳光! 他悄悄挪动脚步,恨不得缩到人群最后面去。 堂下众将,再无一人敢抬头直视卢象升的眼睛。 “高公公!” 卢象升的目光转身高起潜:“您方才口口声声,要治陈明遇虚报战功、欺君罔上之罪?还要将本督,打成包庇欺君?那么现在,本督倒要请问公公,这雷将军的军报,是真是假?这麻城大捷,是虚是实?这力挽狂澜重创巨寇之功,是该赏,还是该杀?公公您,还要不要即刻上奏,请旨锁拿功臣,以正您所谓的军法?” “我……咱家……” 高起潜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想辩解,想推脱,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说辞在雷时声那份铁一般的军报面前,都变成了苍白无力的笑话。 “卢……卢督师!” 高起潜的声音带着些许慌乱:“咱家……咱家也是……也是为了慎重起见,唯恐……唯恐下面的人,虚报冒功……蒙蔽了督师和圣上,这才……这才多问了几句,既然……既然有雷将军亲眼所见,那……那自然是……是铁证如山,陈总兵……真乃……真乃我大明栋梁……栋梁之才!” 卢象升冷冷地看着高起潜这副前倨后恭的丑态,他不再理会这跳梁小丑,目光转向堂下噤若寒蝉的众将:“麻城大捷,陈明遇居功至伟!此乃铁证如山!本督即刻上奏朝廷,为有功将士请功!此战,扬我大明军威!重挫流寇凶焰!实乃国朝近年来少有之大捷!” 其实这些将领转变非常快,陈明遇胜了其实也好,对于他们而言,反而有利,张献忠主力尽失,他们可以趁机痛打落水狗,不用再瞻前顾后,同时,他们也决定一定要好好结交陈明遇。 就在卢象升下达命令行军的时候,此时的各部将领,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朝着麻城急行,平时他们每天行军四十里,都要磨磨蹭蹭,现在反而一个上午,急行军三十里,跟嗑药一样猛。 麻城,睢阳军大营中。 “大……大帅!!” 徐以显巨大的求生欲终于压垮了一切,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文士的体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凄厉和不顾一切的急促:“罪人愿降!徐以显愿降!求大帅开恩!留罪人一条狗命!罪人有大用!有天大的机密禀报大帅!关乎张逆献忠的性命!关乎大帅的盖世奇功啊!” 陈明遇朝着张石头使了一个眼色,张石头会意,上前一步,掏出腰间的短匕,“唰”地一下割断了徐以显手腕上的麻绳。 骤然获得自由的双臂带来一阵针刺般的剧痛,徐以显却不敢有丝毫耽搁。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就这么佝偻着腰,双手垂在身前,姿态谦卑到了极点,如同一条摇尾乞怜的老狗。 “大帅明鉴!张逆献忠……他完了!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老营精锐十不存一!他……他现在就是一条丧家之犬!一条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 徐以显的声音里充满了急于撇清关系的急迫:“罪人深知此獠秉性!他绝不甘心就此覆灭!他必然要寻一处根基,舔舐伤口,搜刮钱粮,以图东山再起!而这东山再起的本钱……罪人知道在哪里!” 徐以显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当年在河南,破荥阳时,张逆劫掠了府库和城内几家巨富!所得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价值何止百万!彼时流窜不定,携带不便,更怕被官军截获或内部生变……张逆便命其心腹,秘密将其中最大、最值钱的一批,埋藏于一处绝密之地!只有他和寥寥数人知晓具体所在!” 第178章天下谁人不识陈明遇 “如今张逆新败,粮草辎重几乎丢光,他若欲重整旗鼓,钱粮便是命脉!他必会去取那批宝藏!此乃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徐以显急道:“大帅!机不可失!只需派出一支精锐偏师,星夜兼程,赶赴那埋宝之地,设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必能……必能生擒张献忠!将此獠献于大帅阶下!此乃罪人的投名状!万望大帅明察!给罪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陈明遇其实也在思考,当然并不是思考张献忠的宝藏,此时的张献忠,肯定在各地藏匿了不少金银珠宝,只不过这些财宝的数量不多,河南可不比南直隶,南直隶各州府都非常富裕,但河南很穷。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矛盾,偏偏是不争的事实,在现代,直到二零年,河南还有卢氏、嵩县等十四县刚刚摘下贫困县的帽子。河南拥有着全国十分之一的耕地,也拥有着丰富的资源,偏偏是全国较穷的省之一。 更何况,张献忠当初攻占的是豫西和豫南地区,这都是河南贫困府县中的贫困地区,他就算是掘地三尺,能够抢到的财物也非常有限。 陈明遇其实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人才,虽然牛金星这个历史上的大顺丞相也投靠了他,可事实上,牛金星给陈明遇的帮助,不能多大,可以说几乎没有,这主要是牛金星哪怕被剥夺了举人的身份,他依旧有着自己的傲气,他想指点江山,却放不下身段,老老实实做事。 牛金星的私心,陈明遇在麻城都能闻到,牛金星现在成了睢阳卫书院的山长,专门负责教导睢阳军子弟读书,直到现在,牛金星仍旧没有放弃对大明朝廷的幻想,他依旧希望混进编制内。 只要他的学生有人能够考中进士,牛金星还有机会翻案,为自己洗清冤屈,此时的牛金星,正在向袁可立学习,袁可立虽然是四朝老臣,可事实上,袁可立一生之中,被贬官二十六年,在这二十六年中,袁可立在睢阳书院(洛学圣地)教书育人,所以说,袁可立才能够成为名扬天下的大儒,洛学泰斗。 牛金星现在想做的是,成为袁可立第二。随着睢阳军规模发展越来越大,特别是现如今睢阳军四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骑兵团,总兵力突破八千五百人,管理这么多人马的后勤,赵延宗这个睢阳军卫右千户所镇抚,已经感觉非常吃力。 牛金星有能力却不屑做庶务,这让陈明遇也有些无奈,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就算陈明遇强令他去做什么事,他或许会做,但绝对会应付了事。 徐以显在历史上留下的记载非常少,因为这货也不是一个跟着张献忠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他见张献忠不能辅佐,就以落水“溺亡”,诈死脱身,在南明广西按察使司副使,在抗清战役中屡次击败清军,并协助收复桂林等地,体现出较高的战略眼光和军事素养。 现在陈明遇其实是两头堵,他虽然与徐州军合兵一处,共计两万余人马,然而,麻城城外却有七万余流寇俘虏,这些俘虏却派系林立,有张献忠老营,也有河南的旧部,沿途裹挟的流民,甚至还有被掳来的百姓混杂其中,互相倾轧、仇杀之事已起数端。 如果不是睢阳军在一旁威慑,只怕会闹出大乱子。这些流寇一旦跑了,就算数万大军,抓几个月不见得能够抓完,如果分兵管理,分兵少了,流寇俘虏若有异动,后果不堪设想。 可问题是,若是分兵多了,就会减弱睢阳军战斗力。张献忠虽然麾下不足两万人马,然而,马守应还有近十万人马,主力没有受到损失,想到这里,陈明遇有了一个计划。 “徐以显!” 陈明遇望着徐以显淡淡地道:“昔日你为张献忠出谋划策,屠城掠地,手上沾了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多少城池因你之计而化为焦土?” 徐以显瘫软在地,面无人色,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血溅五步的下场。 “不过, 陈明遇缓缓转过身:“本帅,给你一个机会!” 徐以显躬身道:“请大帅吩咐!” 陈明遇伸手一指,大营中的流寇俘虏:“此七万之众,已成我军心腹之患。杀,有伤天和,亦损朝廷颜面;放,则资敌复炽,后患无穷;留,则如抱薪卧火,旦夕可焚。粮秣、看管,皆非长久之计。追击张献忠残部,刻不容缓,然分兵羁縻此众,则追击无力,纵虎归山。” 徐以显松了口气,陈明遇愿意用他,他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陈明遇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徐以显:“今日,这七万俘虏,便交由先生与赵总务官共管。如何弹压,如何安抚,如何令其不生变乱,为我所用而非为害,便是你本帅门下第一道考题。” 这任务,重逾千钧!是信任,更是赤裸裸的考验和无法推卸的责任。 若成,徐以显便是睢阳军不可或缺的柱石;若败,他与这七万俘虏,连同麻城刚刚取得的胜局,都将万劫不复。 赵延宗闻言,猛地看向徐以显,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担忧。 让一个刚刚投效的前流寇谋士,去管理七万凶悍的流寇俘虏? 大帅这是兵行险着?还是……病急乱投医? 徐以显没有立刻慷慨陈词,表忠心,立军令状。反而微微垂下眼睑,似乎在心中飞速地权衡、推演。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声音平稳而清晰: “蒙大帅信重,以显敢不竭尽驽钝?然,欲制七万虎狼,非猛药不可。以显斗胆,向大帅要两个人。” “哦?” 陈明遇淡淡问道:“何人?” “其一,闯将李自成养子李双喜。其二,张献忠八大王帐前,养子李定国。” 此言一出,帐内瞬间死寂! 陈明遇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就算徐以显不提这个要求,陈明遇原本计划,也准备将李定国留下,别看李定国的年龄不大,他在张献忠军中,威望非常高,与孙可望不相上下。 陈明遇道:“为何?” 徐以显不慌不忙道:“大帅,此七万之众,看似铁板一块,实则派系林立,彼此猜忌,尤以张献忠老营与南直隶之间积怨最深。而李双喜、李定国二人,身份特殊。李双喜,闯将养子,虽非亲生,地位尊崇,在闯营旧部中威望极高。李定国,张献忠最倚重的养子之一,勇冠三军,深得老营将士敬畏。此二人,便是插进这七万俘虏中的两枚奇子。” 李定国和李双喜面面相觑,他们俩还不知道自己居然如此重要。 “其一,以显要借其名,分其势!将俘虏营按旧属划分,陕西籍老营一部,河南一部、南直隶各府一部。命李双喜暂领其河南旧部,李定国暂领张献忠老营一部,剔除死硬头目,彼等旧部,认其旗号,畏其积威,有此二人出面约束,远胜于我军刀兵相向!此乃以寇制寇!” “其二,亦是更关键之处——制衡!” 徐以显越说越自信:“若张献忠老营与河南旧部,向来互不服气,时有摩擦。有李定国在,老营俘虏不敢轻动;有李双喜在,河南旧部亦会收敛。我军只需掌控李双喜、李定国二人,并牢牢扼住粮秣分配之权,便可令此二部互相牵制,互为忌惮!任何一部若欲生乱,必先虑及对方是否借机发难,或我军是否断其生路!此乃二虎竞食之策!” 陈明遇点点头:“不错,然后呢?” “至于此二人是否真心归附?以显不敢妄言。然,李双喜随闯将败入豫南,与张献忠并非一心,其麾下多为闯营老底,未必愿与张献忠残部同流。李定国……此人重义,然其义父张献忠此败,威信扫地,仓惶西遁,前途未卜。” 徐以显侃侃而谈道:“值此绝境,给他一个暂时稳住旧部、保全性命的机会,他未必不会权衡。此二人,便是七万俘虏中最关键的两道锁。钥匙,一在我军手中粮秣兵威,二在……以显三寸之舌与些许手段。” 徐以显的分析,如同庖丁解牛,将这看似无解的七万俘虏难题,生生剥开了一条险峻却可能通行的路径! 这已不仅是管理,更是将俘虏内部固有的矛盾,化为己用的绝高权谋! 陈明遇的目光中带着赞许之色:“准。” “李双喜,李定国!” “卑职在!” 陈明遇道:“你二人,连同本部人马,由徐先生节制、赵总务官,全力配合徐先生所需粮秣、药品配额,务必公平……且可控。” “卑职遵命!”李双喜、李定国、赵延宗抱拳领命。 “还有一事……” 徐以显再次开口,这次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请大帅准许,以显从俘虏营中挑选精于探查、脚力上佳者。” 陈明遇目光微凝:“先生要作何用?” 徐以显微微躬身:“耳目。七万之众,暗流涌动。仅靠李双喜、李定国二人约束上层,恐难察底层细微变化。尤其那些被裹挟的流民,绝望之下,极易被别有用心者煽动。以显需一些耳目,不着痕迹混入各营,或扮作寻常俘虏,或游走边缘,专司探听营中私语、异常动向、串联密谋。消息一日一报,直呈以显与赵总务官处。如此,方能料敌机先,防患于未然。” 陈明遇眼中精光一闪,深深看了徐以显一眼。 此人不仅善用大势,更心思缜密至此! 陈明遇不再多言,沉声道:“王景略!” “卑职在!” 王景略应声而入。 “你率本部军法官,即刻听候徐先生调遣!其行踪、情报,只对徐先生与赵总务官负责,不经他人!” “得令!” 陈明遇目前为止,只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不是大明朝的世袭军户,他的心腹太少 当然,陈明遇最大的底气是,他有挂,他留下张明远的一个无人机分队,四台喷洒农权的大型无人机,可以一直盯着战俘大营,一旦局势失控,那就天降火雨,物理上消灭他们。 安排好麻城外的战俘,陈明遇率领睢阳军对张献忠展开追击。 就在陈明遇率领睢阳军出发不久,麻城城外就出现一支规模不大的骑兵,五百余骑浩浩荡荡来到麻城城外,他们看着麻城城外的流寇大营,看着密密麻麻的流寇。 卢象升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果真打赢了!” 卢象升在接到雷时声的捷报时,想过马上给京城报捷,可问题是,一旦闹出乌龙,崇祯皇帝会恨死他,当然,卢象升与其他督师最大的不同是,他虽然是文官出身,正儿八经的进士,却不是一般的进士。 他可是骑得了烈马,舞得动大刀,上马可身先士卒杀敌,所以他轻装简从,一路上马歇人不歇,仅仅用了八个时辰,就抵达了麻城。 卢象升庆幸之后,则是狂喜,他虽然是儒将,也打了无数场胜仗,可问题是,大明的官军太不争气,加上无数官员在后面扯后腿,想打败张献忠真不容易。 要知道自从凤阳皇陵被焚,崇祯皇帝立即穿上丧服,跑到太庙放声大哭;并下令朝廷官员素衣素食办理公务,表示哀悼。他撤了兵部尚书的职,砍了凤阳巡抚和巡按御史的头,又把早已革职闲住的五省督师拉出来定了死罪。 尽管如此严厉,官军仍然挡不住张献忠部队的进攻。卢象升也是临时赶鸭子上架,被提拔被七省总理,现在好了,总算可以给崇祯皇帝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了。 不光是卢象升,跟着卢象升来的文武官员也是狂喜,这一仗,不能说跟他们无关,其实关系真不大,可问题是,他们在名义上,还是负责大军的粮草、辎重供给,哪怕陈明遇和睢阳军没有吃他们的一粒粮食,没有拿他们的一两银子。 但是,陈明遇有功,就是卢象升是-这个七省总理有功,七省总理有功,就是他们这些文武官员集体有功,没有功劳,那也有苦劳。 “督师,赶紧向京城报捷!” 张献忠在进攻庐州的时候,恰逢督学官员到庐州城视察当地学政。张献忠派遣兵丁数百人,背上书篓装上书,身穿青衣小帽,装扮出赶考学子的模样,以前来参加考试的名义得以进入庐州城。半夜,城内的兵丁和城外的张献忠部队里应外合,张献忠率兵很快就攻入郡城中。 整个庐州府官员,包括知府郑履祥以下所有官员,都被张献忠拉出来砍了,其中还包括回乡丁忧的庐州籍督查御史卢谦,唯一幸存的官员叫叶琛,是庐州府司狱,相当于后世的市监狱长。 叶琛运气太好了,当时他不在庐州城,而是奉推官之命,捉拿逃犯,卢象升到任以后,委任叶琛为代理六安州知府,维持着六安州的运转。 叶琛直接手捧着笔墨,跪在卢象升面前,以背为桌。 卢象升的笔锋沉稳而有力,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臣,总理七省军务、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卢象升谨奏:崇祯八年十月二十五日,麻城城外,宣武军总兵、睢阳指挥使事陈明遇,督率本部并徐州副总兵马爌所部,以寡击众,大破流寇巨酋张献忠、马守应二十万之众……” 第179章大局为重 卢象升的报捷奏折,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报捷的信使,一边走一边大吼道:“大捷,大捷,宣武军总兵在麻城大败张献忠,斩首三万余级,俘虏七万六千余人……” “麻城大捷,宣武军以弱克强,两万大败二十万流寇!” “张逆狼狈而逃……” “大捷!麻城大捷!” “陈总兵神威!两万破二十万!” “流寇败了!张献忠跑了!” 信使骑着骏马,沿途只要遇到村镇、城市,只要见到人,就扯着嗓子大吼起来。 听着信使所说的流寇败了,张献忠逃了, “败了……跑了?”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农喃喃自语,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流出泪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布满沟壑的老脸上,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那不是悲伤的泪,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恐惧、绝望、屈辱,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宣泄而出的泪! “败了!天杀的张献忠……真的败了!跑了!” “老天爷开眼了啊!陈青天!陈青天啊!” 周围,越来越多的村民跪了下来。妇人们抱着瘦弱的孩子,放声大哭,哭声里不再是绝望的哀鸣,而是劫后余生的宣泄。 “儿啊……贼败了!你……你能回来了吗?” 随着卢象升的露布报捷,陈明遇和宣武军的名声也传播了出去,可以说,随着麻城大捷,陈明遇的名气已经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随着这场麻城大捷,陈明遇重创了张献忠,这也让其他各军明军胆子大了起来,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各路明军,不再瞻前顾后,畏敌如虎,反而如同嗑药一般,勇猛异常。 黄安县(今天红安县)七里坪镇。陈明遇率领睢阳军追击张献忠所部,得益于陈明遇拥有无人机侦察分队,可以看出张献忠逃跑的方向,这里有马守应麾下留下的一支断后队伍。 等陈明遇率军抵达七里平镇的时候,发现这支约莫三千余人的流寇,正被一支明军杀得节节败退。 “前面怎么停了!” 陈明遇发现部队停止前进,就拿起对讲机询问。 “禀告大帅,前面是刘泽清刘总兵率领的山东军,正在杀敌!” 陈明遇调出无人机画面,通过无人机画面可以看到前方二十里处,刘泽清率领的山东军,正在向流寇军阵发起血腥进攻,双方打得你来我往,颇有几分半斤对八两的味道。 陈明遇仅仅看了几眼,就下令道:“绕路,我们绕过七里坪镇……” “大帅!” 就在这时,陈国栋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大帅,高起潜高公公不让我们参战!” “什么?不让我们参战?” 陈明遇非常生气:“他凭什么不让我们参战?” “高公公说,咱们已经打了一场恶战,人困马乏,不宜再战!让我们回麻城休整……” “休整他爹!就他们这种打法,张献忠早他娘的跑了!” 陈明遇非常生气,高起潜克扣他们睢阳军的军粮,他还没有跟高起潜算账呢,现在这死太监又玩争功的把戏。 就在这时,陈国栋道:“高公公派的人说,咱们已经击溃了流寇主力,毙敌三万余人,军功已经够大了,吃相不要太难看,我们睢阳军吃了肉,也要让友军喝口汤……” “操他娘的!” 陈明遇气得破口大骂,就在说话间,张石头带着一队锦衣卫策马来到陈明遇身边,为首的锦衣卫恭敬的向陈明遇施礼:“拜见陈帅,监军使高公公行文,请您签收!” 陈明遇接过行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麻城大捷,赖将士用命,赖陈帅神威。然,将士苦战经日,疲惫已极。贼酋张献忠,丧家之犬,惶惶西窜,不足为虑。着宣武军总兵陈明遇,即刻率部返回麻城休整,安抚地方,清点缴获,勿再劳师远征,徒耗军力,恐滋衅端……” “高起潜!阉竖!” 方思明看着行文,顿时咆哮道:“麻城血战,不见尔等一兵一卒!张献忠二十万大军压境,不见尔等半句良策!如今我军浴血破敌,斩其爪牙,摧其肝胆!正是乘胜追击,犁庭扫穴,将其残部彻底荡平、永绝豫南之患的千载良机!尔等却躲在后方,轻飘飘一纸狗屁不通的乱命,便要断我锋刃,缚我手脚?” “抢功!这是赤裸裸的抢功!” 陈明遇非常生气:“他高起潜,还有他身后那些蝇营狗苟之徒!怕我陈明遇再立新功!怕我挟大胜之威,尾大不掉!便要在这节骨眼上,生生掐灭这把燎原之火!” “大帅!” 方思明双目喷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是高起潜那阉贼的乱命!张献忠残部不过万余,惊魂未定,我军士气正盛,只需轻装疾追,定能毕其功于一役!卑职愿为先锋!纵有千刀万剐,卑职一力承担!” “你承担个屁!” “对!大帅!不能退啊!” 陈明遇身边的睢阳军将校群情激愤,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营帐。 陈明遇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何尝不想抗命!何尝不想一鼓作气,将张献忠彻底埋葬在这块地里! 但,高起潜代表着皇权,代表着朝廷的体面。 公然抗命,形同谋逆!他陈明遇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荣辱,但他身后这八千追随他出生入死的睢阳儿郎怎么办 就在这时,亲兵高声禀报:“报,督师卢象升大人已至麻城!请大帅速回城议事!” 卢象升来了! 这个消息让陈明遇心头的阴霾散去! 卢象升定能明辨是非,力排众议,支持自己继续追击! 陈明遇猛地一挥手:“你们先在此地停留,本帅立刻回城!” 麻城县衙,临时充作督师行辕。 陈明遇几乎是带着一阵风闯进了正堂:“末将陈明遇,参见督师!” 卢象升抬手虚扶:“明遇辛苦。麻城血战,力挽狂澜,大振国威,功莫大焉。快快请起。” “谢督师!” 陈明遇直截了当:“张献忠残部溃不成军,西窜之路,惶惶如丧家之犬!此乃天赐良机,末将请命,亲率睢阳军精骑,星夜兼程,追亡逐北!必擒张逆献于督师麾下,永绝巨患,请督师允准!”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陈总兵,忠勇可嘉啊。不过……督师,咱家方才已向您禀明,将士们连番血战,已是强弩之末。麻城新复,百废待兴,流民俘虏亟待安置,地方秩序亟需恢复。此时若再劳师远征,深入不毛,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前功尽弃?” 高起潜放下茶盏道:“朝廷体恤将士,已有明令,着宣武军返回休整。陈总兵如此急迫,莫非……是想抗命不成?” 陈明遇没有理会高起潜:“督师!战机稍纵即逝!张献忠乃流寇巨酋,凶狡绝伦,一旦让其喘息,必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今日纵之,来日必成滔天大祸!末将必……” “明遇!” 卢象升突然开口:“本督……知道。知道你心系大局,欲毕其功于一役。知道你麾下将士,求战心切,士气可用。然……还需,大局为重!” 第180章卢象升的大局非常残忍 陈明遇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卢象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卢象升居然也会玩所谓的大局,他并不是不懂里面的弯弯绕,所谓的大局为重,无非是和光同尘,锋芒毕露的人,注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陈明遇其实误会卢象升了,卢象升身为七省总理,陈明遇的宣武军锋芒毕露,以少击众,以八千五百宣武军,击溃张献忠麾下十数万大军,毙敌三万余人,俘虏七万六千余人,张献忠麾下仅两万人马逃窜。 陈明遇不仅将平张献忠之乱头功拿到手里,更将整个战功,拿去了三分之二,如果再让陈明遇上,卢象升并不怀疑,陈明遇可以轻松取得胜利,甚至可以俘虏张献忠。 然而问题是,卢象升是总理七省军务,不仅管着河南、山东、南直隶、湖广、四川、陕西、山西七省兵马,仅跟在卢象升身边的,除了天雄军本部人马以外,还有山东、河南、湖广、四川、河南五省兵马,另外还有高起潜率领的三万京营,还有浙军。 这些远来的客军,千里迢迢跋涉而来,总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回吧?特别是远来的石柱川军,此次由秦良玉亲自率领,川军的性质跟宣武军一样,属于地方部队,朝廷不会给他们发军饷,他们没有战功,就不会有任何赏赐。 像石柱川军这样的地方军队,该怎么办?卢象升总不能看着他们乞讨回去,要知道这些地方军队都非常穷,全军不仅装备极差,甚至,他们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 卢象升能怎么办?他也变不出钱粮,就算朝廷的钱粮可以由南京提供,可问题是,南京只会赏功,不会给没有战功的军队任何粮草赏赐。 陈明遇的表现非常平静,只有一种心死的挫败感。 卢象升的目光紧紧锁住陈明遇:“明遇,本督知你委屈,知你憋闷!然,为将者,非独逞一时之勇。忍一时之气,顾全这大局,顾全朝廷体统,顾全……身后这万千将士的身家性命!此方为大勇!你能……明白吗?” “顾全……大局?” 陈明遇有一种无力的疲惫:“末将……遵命。” 卢象升看着高起潜得意洋洋,他的心里充满了无奈,陈明遇是一个忠勇的将领,如果心里有心结,只怕将来会有大祸。 卢象升伸手拉住陈明遇道:“明遇,你跟本督来!” “是!” 陈明遇虽然心中不爽,还是跟着卢象升离开行辕大堂,出了大堂不远,就是一片连绵的大营。 马蹄踏在泥泞小道上,溅起的污水带着刺骨的凉意。 陈明遇端坐马上,他的胸腔里那团憋屈的怒火,被卢象升那句顾全大局死死压住,他现在很想回归德府,这烂透的大明,谁愿意扶谁扶,陈明遇只想回去,直接爆兵。 “到了。” 卢象升勒住了马缰,陈明遇猛地抬头,目光越过督师的肩头,瞬间凝固。 没有想象中的壁垒森严,没有旌旗猎猎。眼前是一片倚着低矮土坡、用枯枝和破败的草席勉强围拢起来的巨大洼地,与其说是军营,不如说是一个庞大而绝望的难民营。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不是军营惯有的汗臭味,而是伤病溃烂的脓腥味,恶臭味…… 营盘入口处,几根歪斜的木桩上,一面褪色破旧的旗帜在寒风中无精打采地卷动。旗面污秽不堪,边缘已经撕裂,隐约能辨出上面一个暗淡的“秦”字。 陈明遇似乎明白过来,这里是名震天下、令流寇闻风丧胆的石柱白杆兵营地?他心头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卢象升没有看他,只是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亲兵,率先向那破败的营门走去。 陈明遇压下翻涌的心绪,紧随其后。 踏入营门,景象更令人窒息。 目光所及,尽是褴褛。士兵们大多蜷缩在用破草席、树枝搭成的窝棚下,或靠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他们身上的号衣早已分辨不出颜色,破洞处露出冻得青紫的皮肉,许多人赤着脚,脚上布满冻疮裂口和泥泞,渗着血水和脓液。 更多的脚上套着用枯草和破布条勉强捆扎的草鞋,形同虚设。一张张脸,瘦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粗糙黧黑,刻满了饥饿、疲惫和伤病带来的麻木,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睛,里面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军人的警惕,像荒原上濒死的饿狼。 咳嗽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 一个瘦小的士兵蜷在窝棚角落,剧烈地咳着,每一次喘息都像拉破的风箱,最后竟咳出一小口带血的浓痰,溅在泥地里,他随即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只有胸膛还在微弱起伏。 不远处,几个士兵围着一口架在石头上的破铁锅,锅里翻滚着浑浊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稀汤,上面漂着几片枯黄的野菜叶子,他们眼巴巴地望着,喉结艰难地滚动。 陈明遇的目光扫过一顶相对完好些的窝棚,棚檐下,一个断了腿的老兵靠坐着,用一块破石头艰难地磨着一把豁了口的柴刀,刀刃早已锈蚀不堪。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士兵正用粗糙的麻绳,笨拙地试图将一块破铁片绑在一根断裂的白杆枪柄上,那曾令敌人胆寒的枪头早已不知所踪。 “督师!” 一个穿着稍整齐些、但也布满补丁的将领,带着几名同样形容枯槁的军官,疾步迎了上来。他对着卢象升深深抱拳,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末将秦佐明,拜见督师!” 卢象升微微颔首:“秦老将军何在?” “回督师,秦帅在伤兵营那边巡视。” 秦佐明将领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 “带路。”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这片散发着绝望气息的营地。陈明遇的脚步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淤泥里。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士兵凶光毕露的眼睛,扫过他们脚上溃烂的冻疮,扫过他们身上无法蔽体的军服。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憋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比面对高起潜的乱命时更加沉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这就是拱卫大明的军队? 这就是千里迢迢入卫平叛的川军?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 伤兵营的气味更加令人窒息。低矮的草棚下,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呻吟声、呓语声、压抑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 缺医少药,许多伤口只用些草木灰胡乱敷着,早已溃烂流脓,招引着蝇虫。 几个头发花白、背着破旧药箱的随军郎中,佝偻着腰,在伤兵中穿梭,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的麻木。 就在这片人间地狱的中心,陈明遇看到了那个身影。 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层层补丁的旧布棉袄,裹着单薄的身躯。满头银丝被一根简单的木簪紧紧绾住,梳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那满面的风霜与刻骨疲惫。 她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硬木拐杖,身形微微佝偻,却依旧挺直着脊梁,正俯身在一个重伤昏迷的年轻士兵身边,用一块沾了清水的破布,极其小心地擦拭着对方滚烫额头上的汗水和污垢。 她动作轻柔,带着一种与这残酷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悲悯的专注。 她就是秦良玉? 那个传说中率领白杆兵,令张献忠、罗汝才等巨寇都忌惮三分的巾帼英雄? 陈明遇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白发苍苍、衣着朴素如乡间老妪的老妇人,与威名赫赫的秦良主联系起来。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是更深的震撼。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秦良玉缓缓站起身:“卢督师。” 秦良玉落在陈明遇身上:“这位便是麻城大捷,阵斩流寇数万,威震豫南的陈明遇陈总兵吧?真年轻,真俊俏啊……” “末将陈明遇,见过秦老将军!” 陈明遇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抱拳躬身,行的却是最郑重的军礼。 秦良玉微微摆了摆手:“陈总兵,见笑了,老身石柱川军,比不上你的宣武军!” 陈明遇感觉心里更加不舒服了,能够把川军养成叫花子,大明的官员,还真是牛逼,更牛逼的是,石柱川军已经成了大明的救火队员。 天启元年浑河之战,崇祯二年,建奴破关而入,劫掠京畿,秦良玉率领石柱川军,北上勤王,崇祯四年,大凌河之战,崇祯五年,登州之乱,崇祯六年、直到现在,哪一战没有石柱川军的身影…… 在陈明遇看来,大明是逮住老实人,往死里坑。 秦良玉和她的家族,为了大明献出了无数生命,她的兄长秦邦屏、秦邦翰在浑河之战中阵亡,她的弟弟秦民屏天启四年在平定屠安之乱时阵亡,她的儿媳妇张凤仪,在河南侯家庄平定流寇时阵亡,儿子马祥麟战死襄阳(崇祯十五年)…… “还有他们。” 卢象升引着陈明遇的目光,转向营地另一侧更边缘区域。 那是浙军的营地。 景象比川军更加触目惊心!窝棚更加破烂低矮,士兵们几乎衣不蔽体,许多人裹着草席瑟瑟发抖。他们的脸上,饥饿的痕迹更加深刻,眼神也更加空洞绝望。 几个士兵围着一棵枯树,用石头砸开树皮,刮取里面那一点点可怜的、白色的内层纤维,塞进嘴里艰难地咀嚼着。还有人趴在地上,仔细地搜寻着草根和一切可以入口的东西。 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兵,蜷缩在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空瘪的破布口袋,眼神呆滞地望着天空,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躯体。 陈明遇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少年兵怀里空瘪的口袋,又猛地转向那些刮树皮充饥的身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 他陈明遇在麻城浴血奋战,麾下将士至少能吃饱肚子,刀甲整齐,而这些同样为大明流血的袍泽……竟已沦落到啃树皮、嚼草根的地步? “为什么?” 陈明遇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目死死盯住卢象升:“督师!为何会如此?朝廷粮饷呢?地方供给呢?” 卢象升布满风霜的脸上,刻着疲惫与无奈:“朝廷?山东糜烂、河南糜烂,北直隶大旱,湖广自顾不暇,户部……早就空了。地方?能跑的士绅富户,早就跑了。剩下的,自顾不暇。秦帅带着石柱子弟,浙军残部辗转千里,一路血战入卫豫南,沿途……早已耗尽所有。麻城大捷前,粮道断绝,又谈何接济他们?” 卢象升目光沉沉地落在陈明遇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督师的威严,只剩下一个心力交瘁的恳求:“明遇,你问我为何要你顾全大局?这就是大局!” “他们!秦帅的白杆兵!这些浙军兄弟!他们千里赴难,血洒疆场!如今,粮已尽,衣已绝,伤者无药,饥者待毙!若再无粮草接济,不等流寇复来,他们……就要先饿死、冻死在这异乡的泥地里了!” “高起潜的乱命是抢功,是掣肘!可……可这麻城大捷的功,眼下,是他们活命的唯一指望!朝廷的封赏,地方士绅犒劳的粮米,只有凭这份大捷之功,才能尽快拨下来,才能送到这里!才能让这些……这些为大明朝流干了血的将士们,吃上一口……真正的饭!” 卢象升眼中泛起浑浊的泪光:“明遇,我卢象升无法变出粮米,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将这大捷坐实,将这功劳分润出去!让川军、浙军……让这些还在流血的兄弟,拿到属于他们的那份!让他们……能活着回到家乡!你明白吗?总得……总得让他们吃口饭啊!” 直到此时,陈明遇才知道大局的真相,这个真相非常残忍。 陈明遇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声道:“张石头!” “大帅!” 张石头躬身上前。 陈明遇道:“执本帅手令,你去让赵总务,调五百车粮草,一千套铠甲,三千杆长枪,一千面盾牌,赶紧送过来!” 第181章高起潜中计 睢阳军的运粮车队,在睢阳军精锐士兵的护卫下,轰隆隆驶入川军营地时,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那不是几辆象征性几辆或几十辆粮车,而是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五百辆车的庞大车队,骡马喷着灼热的白气,沉重的车轮碾压着泥泞的土地,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 车上装载的,是堆积如山的粮袋,除了五百车粮草以外,还有码放整齐、堆积如小山的、各种样式的兵器、铠甲,还有新旧不一的鞋履,从厚实的皮靴到简陋但结实的草鞋,林林总总! “粮!是粮啊!” “棉衣!还有棉被!” “鞋!有鞋穿了!” “药!有药了!” 死寂的营地瞬间被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震天的哭喊声淹没,川军士兵们从窝棚里,从泥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赤着脚,不顾一切地涌向车队! 他们伸出颤抖的、布满冻疮裂口的手,想去触摸那些麻袋,那些棉衣,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许多人直接扑倒在冰冷的泥地里,抱着车轮嚎啕大哭,哭声里不再是绝望,而是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宣泄!连日来的饥饿、寒冷、伤病带来的麻木,在这一刻被巨大的希望彻底冲垮! 卢象升以为陈明遇能够顾全大局,让给川军和浙军一口饭吃,就是陈明遇最大的让步了,只是没有想到,陈明遇居然还下令让睢阳军运来五百车粮草辎重,别说五百车,就算是一百车粮草,也足以解川军和浙军的燃眉之急了。 当然,卢象升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因为川军和浙军实在太惨了,卢象升的面子,陈明遇还真不准备给,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直接掀桌子。 去他妈的忍让,去他妈的大局为重。 直到此时陈明遇,终于明白了,他明白了卢象升那顾全大局四个字背后,所背负的是怎样的重量,是怎样令人绝望的倾轧与苟且,明白了自己那乘胜追击,犁庭扫穴的想法,在这冰冷残酷的现实面前,是多么奢侈的幻想! 他明白了这煌煌大明朝的根基之下,掩埋着多少像眼前这些川浙士兵一样,被榨干了最后一滴血泪,却连一口饱饭都换不来忠贞将士。 陈明遇此时真想掀桌子,此时身为大明的宣武军总兵,睢阳卫指挥使,他就像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 处处受到限制,这一次表面上看,这是高起潜为了报复陈明遇,想抢夺陈明遇即将到手的军功,卢象升为什么要同意呢?他只是不想让石柱川军千里迢迢白跑一趟,让川军、浙军、当然还有天雄军将士吃上一口饭。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憋屈,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血淋淋的真相彻底击得粉碎。 陈明遇看向秦良玉,秦老将军依旧拄着拐杖,沉默地站在那里,她腰背挺直如松,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岳。 秦良玉难道没有恨吗? 秦良玉受的委屈还少了?她的丈夫马千乘太监邱乘云诬告,病死于云阳的监狱,那一年,她三十九岁,儿子年幼,她代替丈夫世袭了石柱其子马祥麟年幼,秦良玉于是代领夫职。秦良玉率领兄弟秦邦屏、秦民屏先后参加抗击建奴、奢崇明之乱、张献忠之乱等战役,战功显赫。 陈明遇看着秦良玉坚韧的目光,他如同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他是想当皇帝吗?陈明遇其实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他是为了升官发财吗?好像也并不是如此, 他最大的目标,就是为了歼灭建奴。 顺带着在大明立足,利用时空通道,赚点小钱,改善自己的生活,可问题是,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他先前资助了徐州军,现在也可以资助石柱川军,从秦良玉顶替马千乘担任石柱宣慰使(俗称土司),石柱川军一直活跃在平定叛乱、抗击建奴的战场上。 秦良玉最大的无奈就是,石柱太穷了,石柱县只有三十万多公顷耕地,约合四百五十万亩,但问题是,石柱不是平原地带,而是群山连绵,重峦叠嶂,峰坝交错,沟壑纵横,这样一来,石柱川军是大明最精锐的山地作战部队。 可问题是,石柱川军最多的时候,有六千八百人,最少的时候三千余人,与卢象升的天雄军一样,不是他们不想扩军,只是没有财力养活这么多兵马。如果,陈明遇给石柱川军装备,白杆兵不是数千人马,而是数万人马呢? 石柱川军可不像大部分明军,面对建奴会望风而逃,川军会奋战到底,给建奴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陈明遇望着卢象升和秦良玉道:“督师,秦老将军,明遇……惭愧!此前意气用事,只顾一隅,未能体察大局之艰,袍泽之苦!些许粮秣物资,杯水车薪,聊表心意,万望老将军莫要推辞!睢阳军所有,亦是国朝所有,当用于该用之处!” “本督没有看错你!” 卢象升用力拍了拍陈明遇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良玉向陈明遇行大礼。 陈明遇吓了一跳:“秦老夫人,这可使不得,您是明遇的长辈,也是明遇最敬佩的女中豪杰,能为您做点什么,这是明遇乐意的做的,你不用客气!” 秦良玉道:“石柱子弟,从不忘恩。陈帅今日之厚赠,他日,我白杆兵……必以血报之!” 看着前来护送粮队的睢阳军将士,卢象升满是惊讶,相较他指挥的其他军队,睢阳军的装备无疑是最好的,其他各军装备都差,就连高起潜带来的京营,也如同叫花子一般,不复之前的军容整齐。 “明遇,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明遇有些不解:“督师的意思是……” 卢象升难以置信地道:“本督知道,宣武军是陛下下旨准许新设的,朝廷没有钱粮,你是如何……”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其实非常简单,我娶了汤家大小姐,她带了三十余万两银子的嫁妆……” “就这……” 卢象升朝着陈明遇竖起大拇指:“明遇,真乃伟丈夫也!” 卢象升心里不知道如何形容陈明遇了。 陈明遇其实看出卢象升望着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现在不仅川军穷,浙军也穷,当然更穷的其实是天雄军,不等卢象升开口讨要粮食,陈明遇马上就提出告辞。 等陈明遇回到麻城城外俘虏大营的时候,俘虏大营中多了一种异样的秩序。 “排好队!别挤!都有份!谁敢插队抢食,别怪老子手里的棍子不认人!” 李定国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警惕地盯着不远处几个探头探脑,明显是张献忠老营的刺头,眼神凶狠。 流寇俘虏们并没有碗,看着热腾腾的粥,他们只能用衣襟接住,有粮食,流寇们也安稳了下来,营盘中央的空地上,用木栅栏隔开了一块区域,专门安置重伤员。 赵延宗带着几个军中文书和医士在忙碌。虽然条件简陋,但至少重伤者被集中起来,得到了初步的照料和极其有限却按需分配的伤药。绝望的哀嚎声似乎也减少了一些。 陈明遇站在营区边缘一处稍高的土坡上,静静地俯瞰着这片巨大而危险的泥潭,赵延宗站在他身边,看着眼前已出现秩序的场景,眼中充满了震撼和不可思议。 仅仅半日,徐以显依靠着陈明遇给他的李双喜、李定国,以及王景略麾下的不到两百人,仅仅靠要来了两百人,就将这七万头躁动不安的困兽,竟然真的被套上了无形的缰绳!。 陈明遇拍了拍徐以显的肩膀道:“以显,你干得不错!” “大帅过誉了!” 徐以显却缓缓摇头,脸上并无得色,只有一片深沉的凝重:“此乃权宜之计,如履薄冰。营中积怨、粮秣压力、伤病折磨,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将这暂时的平衡烧成灰烬。更需警惕者,是那潜藏水底、意图搅动风云的鬼。” “有鬼才好呢!” 陈明遇虽然向卢象升妥协了,虽然有不忍川军可怜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弄死高起潜,他一刻也不想让高起潜这样的人活着。 正所谓,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现在的徐以显,陈明遇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陈明遇朝着徐以显招招手:“以显,你过来!” “请大帅吩咐!” “你这样……先这样,再……这样!” 徐以显显然没有听到陈明遇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不过,徐以显却知道,他的这一关算是通过了。 回到中营大营,陈国栋、方思明等将领满腹牢骚。 “大帅,我们为什么要撤回来?” “就是!” “张献忠已经被咱们打得半死不活,临门一脚的事情!”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张献忠虽然元气大伤,可马守应却未伤皮毛,他们想抢功,只怕要崩掉两颗牙!” “赵延宗!” “卑职在!” “将战俘大营账册整理好,交出去!” “大帅,为什么……” 陈明遇没有跟众等将领解释他的这么做的原因,一旦他真把到手的流寇俘虏大营交出去,以高起潜的秉性,他肯定会过来抢这座俘虏大营。 “执行命令!” …… 麻城,高起潜临时的营帐内,暖炉熏香,隔绝了帐外的冬日的肃杀。 高起潜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眯着眼,享受着身后小太监力道恰到好处的捶肩。 高起潜非常得意,他刚用一道休整损招,生生掐灭了陈明遇追击张献忠的势头,又运作关系,将这“追剿残寇、犁庭扫穴”的肥差牢牢揽入自己囊中。那份运筹帷幄、翻手为云的快意,如同陈年的美酒,正让他细细咂摸回味,浑身舒泰。 “干爹!干爹大喜啊!” 高起潜的干儿子之一,官宦邱六平,弓着身子,像条滑溜的泥鳅般溜了进来。他脸上泛着红光,一双细眼闪烁着贪婪的精光。 高起潜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嗯?六平啊,何事如此毛躁?没见干爹正歇着么?” “哎哟,我的干爹!天大的好事儿!比那追击张献忠的功劳……怕是还要实在!” 邱六平凑到榻前,声音压得更低:“儿子刚得了麻城那边传来的确切消息!陈明遇那厮抓的七万多流寇俘虏大营里……藏着金山银海呐!” “哦?” 高起潜终于睁开了眼睛,一丝贪婪的光芒在慵懒的眼底一闪而过。 “千真万确啊干爹!” 邱六平唾沫横飞:“张献忠那厮纵横六府数十城,屠了多少城池,抢了多少大户?他那几十万大军一路劫掠的金银财宝、古玩字画、珍珠玛瑙……那得是多少?他自己带着精锐跑了,这些笨重值钱的宝贝,能带走多少?全藏在那群俘虏里了,儿子打探得清清楚楚,陈明遇那个叫徐以显的军师,还有那个赵延宗,正在营里清点造册呢!光是初步估算的现银,怕就不下百万两!还有那些珠宝玉器……啧啧啧,干爹,这哪里是俘虏营?这分明是座没开封的宝库啊!” “百万两……珠宝玉器……” 高起潜低声重复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刚才的慵懒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饿狼嗅到血腥味的贪婪。 “卢督师!” 高起潜直到来到卢象升的中军大帐内,却看到赵延宗正在向卢象升汇报:“督师,卑职奉陈帅之命,移交俘虏大营管理权责!陈帅言,俘虏众多,安置艰难,为防生变,特请督师派接管,以安地方。” 卢象升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高起潜却道:“陈总兵……倒是识大体,知进退啊。这俘虏大营,干系重大。七万余人,龙蛇混杂,其中更不乏焚毁凤阳皇陵的元凶巨恶!此乃滔天巨案,关乎国朝体统,社稷尊严!本监军奉皇命督师剿寇,查办逆案,正为此事!这俘虏大营,及其内所有俘获人员、物资、账册,自当由本监军亲自接管!严加审讯,务必要将焚毁皇陵的罪魁祸首,一个个揪出来,明正典刑,以告慰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以正天下视听!”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词严!仿佛他高起潜此刻化身成了为国除奸、为君分忧的忠义之臣! 卢象升心头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高起潜果然盯上了俘虏营这块肥肉!而且一开口就扣上了“查办皇陵案”这顶天大的帽子!这帽子压下来,别说移交,就是反驳半个字,都形同包庇逆贼! 卢象升缓缓点点头道:“可!” 赵延宗心中狂喜,此计成了。 聪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也可以随时互换! 第182章不在场证明 卢象升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麻城和麻城城外的流寇俘虏大营,全部掌握在陈明遇手中。他若是不想交出来,就连卢象升这个督师,也不能逼着陈明遇交出来。 虽然大明朝廷规定,战场缴获物资需七分归公、三分赏功,可事实上,在大明中后期,这个规定形同虚设,朝廷没有钱粮给部队发军饷,就默认各部缴获归各部,这已经成了规则,卢象升也不能打破,若是他打破了,以后谁还跟他打仗?这可是要犯众怒的。 如果陈明遇不交出来,高起潜就算是想夺,他也夺不走。 可陈明遇主动交出来,那就不一样了,高起潜可以用查办皇陵案的借口,拿下这块大肥肉。 卢象升也没有办法直接反对,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本都深知此案重大,非公公亲审不可。” 高起潜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嗯,陈总兵有心了!” 高起潜望着赵延宗笑道:“你回去转告陈总兵,就说本监军知道了。让他安心在麻城休整,安抚地方。追剿张献忠残部,清查皇陵逆案这等劳心费力、又容易得罪人的苦差事,自有本监军一力承担!他就不必……再费心了。” “卑职……遵命!”赵延宗低着头,抱拳应道。 “去吧。” 高起潜挥了挥手。 赵延宗再次躬身,默默退了出去。 …… 麻城城外,流寇俘虏大大营门口。 赵延宗还没有从督行辕返回睢阳军大营,高起潜就带着他的仪仗车驾以及锦衣卫浩浩荡荡抵达营门前。 李定国看着高起潜的身边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役,冷声喝道:“停下!” 高起潜的干儿子邱六平来到门前,喝道:“你们这是何意!” 李定国笑道:“你来来到我们睢阳军的大营前,还问某家何意……” 就在这时,张赵延宗终于过来:“别误会!别误会,高公公此来接管大营!” “凭什么?” 李定国的话音未落,赵延宗压低声音道:“这是大帅的命令!” 说着,赵延宗扬了扬陈明遇的命令。 李定国看着陈明遇的命令,不再多说一句,大手一挥:“我们撤!” 李定国与李双喜、徐以显等二百余名睢阳军士兵离开大营,高起潜端坐在装饰华丽的马车内,隔着纱帘,目光阴冷地扫视着这片庞大的营盘。 高起潜捻动着腕上冰凉的翡翠佛珠,嘴角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冷笑:“陈明遇?哼,任你们奸猾似鬼,也休想在本监军眼皮底下藏匿分毫!” 高起潜率领三百余名锦衣,两百余名东厂番役顺利接管了这座拥有七万六千余名俘虏的大营,他来到张献忠原来的大帐内,甚至来不及坐下来喘口气,就迫不及待的道:“搜,给咱家一寸寸地搜!掘地三尺!每一顶破帐篷,每一个烂泥坑,每一个人身上,仔仔细细地搜!咱家倒要看看,张献忠那泼天富贵,到底藏在哪里!” 随着高起潜的命令下达,早已按捺不住的锦衣卫缇骑和东厂番子们,如同出闸的恶狼,凶神恶煞地扑向营区! 他们粗暴地踢开帐篷,用刀鞘、皮鞭疯狂抽打驱赶着惊恐的人群,将本就拥挤不堪的营地搅得鸡飞狗跳,哭喊震天! “滚开!官爷查案!” “跪下!都跪下!把衣服脱了!” “藏了什么?快交出来!” 士兵们被粗暴地推搡、撕扯,本就褴褛的衣衫被撕开,露出冻得青紫或溃烂流脓的皮肉。有人稍有迟疑或反抗,立刻招来雨点般的鞭打和拳脚。 女人惊恐的尖叫,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老人无助的哀求,与番子们嚣张的呵斥、狂笑交织在一起。 邱六平更是如同打了鸡血,带着一群心腹番子,挥舞着皮鞭,在营地里横冲直撞,他红着眼,嘴里不住地嘶吼:“搜!给老子用力搜!金银!珠宝!箱子!袋子!任何值钱的东西!掘地!把地都给老子翻过来!” 邱六平也算是阴差阳错,他本想刺探张献忠的军情,利用张献忠所部管理松散,往他的军队中埋了三百多名细作。他可以源源不断接到关于张献忠的情报。 他非常清楚,陈明遇虽然占领了这座流寇大营,也缴获了大量的辎重和金银财宝,却没有运出去,虽然前前后后,陈明遇运了五百多辆甲胄和兵器,却没有运输金银财宝。 当然,邱六平其实并不知道,陈明遇不是没有运走,而是没有往营外运,他只是利用空间,将缴获的金银财宝运到了现代时空。在邱六平的眼中,张献忠缴获的一百多万两银子,还有数百车财宝,还在营中。 邱六平非常坚信那些财宝一定被埋在了某个角落。 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 被翻得底朝天的大营里,空空如也。掘开的泥地里,只有冰冷的冻土和碎石。从惊恐万状的俘虏身上搜刮下来的,不过是些碎银子,几枚锈蚀的铜钱,别说金山银海,连个像样的银锭子都没见着! 高起潜脸上的志得意满,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他坐在铺着锦缎的监军大帐里,听着外面越来越稀疏的回报,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直到听着邱六平带着哭腔的:“没有……还是没有……” 高起潜猛地将手中精致的青花瓷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和滚烫的茶水四溅,他霍然起身,脸色铁青,扭曲狰狞,指着跪在帐下、面无人色的邱六平咆哮:“废物!一群废物!你告诉咱家的金山银海呢?百万两现银呢?珠宝玉器呢?啊?在哪?在哪?” 邱六平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干……干爹息怒!儿子……儿子的人……亲眼所见,张献忠抢掠无数,定是……定是藏在营里了,是陈明遇,他……他肯定提前把财宝转移了……” “放屁!” 东厂大档头愤愤地道:“我的人不没瞎,我们一直盯着这座大营,陈明遇从大营里运了五百多车粮草,还有两百多车兵器和甲胄!” “你敢保证这七八百车里没有夹带吗?” “他把这七百多车物资,运到了川军大营里,要是金银财宝,陈明遇的脑袋被驴跟了?” 高起潜听到这里也感觉不可思议,他太了解这些邱八了,吃到他们嘴里的肉,他们绝对不可能吐出来,陈明遇把大营交出来,也是因为他不想养这七万六千多张嘴,哪怕是每天每人只给一升粮食吊着命,一天也要消耗七八百石粮食。 高起潜眼中凶光爆射,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墨纸砚乱跳:“既然搜不出来,那就撬开他们的嘴!本监军就不信,这七万多人,个个都是硬骨头!没人知道财宝的下落!” “公公英明!” 高起潜狰狞的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锦衣卫千户高显纯道:“去!给咱家提人!张献忠的老营头目!那些积年的悍匪!一个一个地审!用刑!给咱家用大刑!烙铁!夹棍!水刑!有什么家伙事,都给咱家使上!咱家要听响!要听他们亲口说出财宝藏在哪里!” “遵命!” 高显纯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抱拳领命,转身大步出帐。 …… 睢阳军中军大帐中,陈明遇非常平静。 他原本计划,将驱赶着张献忠的流寇大军,直接冲击高起潜车驾,想借刀杀人,只是来到扬州以后,陈明遇发现他想的太天真了,高起潜非常怕死,他麾下还有一千五百余名骑兵,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更何况,高起潜一直以来,都与卢象升在一起,这个方案绝对行不通,可问题是,不杀高起潜,陈明遇心中非常不舒服。 在这个时代,你不杀人,就活不下去。为此,陈明遇只能利用这些流寇俘虏,在让赵延宗、徐以显管理俘虏大营的时候,陈明遇给俘虏的待遇是非常不错的,只要老老实实,他们就能吃上饱饭。 可高起潜一旦接手流寇大营,他肯定不择手段,拷问张献忠的财宝在哪里,只要逼得这些流寇没有活路,这些流寇绝对可以生撕了高起潜。 陈明遇望着赵延宗道:“再调五千石粮食,送到川军大营!” 赵延宗有些不解:“大帅,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何必!” 陈明遇摇摇头道:“五千石粮食,本帅率领睢阳军精锐,亲自护送,提防流寇残部劫粮!” 徐以显微微一愣。 似乎明白了陈明遇的用意。 睢阳军的大营,距离流寇俘虏大营太近了,不过五里距离,如果流寇暴动,睢阳军是出动,还是不出动? 陈明遇其实也是为了制造他不在场的证明。 陈明遇率领睢阳军将士,护送着五千石粮食,还有一部分甲胄,前往川军大营,临行前,陈明遇颁布命令:“没有本帅命令,任何人不得出营一步,违令者斩!” “遵命!” 就在陈明遇率领五千大军护着粮食前往川军大营的时候,麻城城外的俘虏大营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炼狱。 第183章高起潜死了 陈明遇抵达川军大营,陈明遇与五千睢阳军将士,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陈明遇的慷慨,让川军将士享受到了过年不见得能够享受的大餐,陈明遇不仅让他们吃上饱饭,还让他们吃上肉,喝上了酒。 陈明遇还给川军将领们,每个人送一把螺纹钢刀,镀锌钢板打造而成的铠甲,陈明遇的慷慨,让这些川军将领感觉恍若做梦。 卢象升看着陈明遇,感觉他实在看不透了。 陈明遇喝酒的时候,也是来者不拒,他不仅要制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明,还要让川军无法去平叛。 “秦老夫人,我敬您一杯!” 陈明遇大着舌头道:“你们川军,什么都好,就是装备太差了,现在没有办法,等我回到归德府,我就让人打造新的长枪,给你们川军换装!” 秦良玉眼皮直跳,他们川军有九千多人,全部换装,那需要多少银子? 卢象升也非常好奇,陈明遇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银子? “明遇,你喝多了!” “我没醉!” 陈明遇其实并没有喝多,他只是在装醉,当然,不光是他,就连睢阳军将士也都喝得东倒西歪。 …… 俘虏大营中,几百个被指认出来的张献忠老营头目,被粗大的铁链锁着,拖到了空地中央。 他们大多身上带伤,眼神桀骜,但在看到那些烧红的烙铁、冰冷沉重的夹棍、布满尖刺的皮鞭时,眼中也流露出了本能的恐惧。 “说!张献忠抢的金银财宝藏哪了?” “呸!” 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悍匪头目狠狠啐了一口。 “用刑!” 烧红的烙铁,带着皮肉烧焦的嗤嗤声和令人作呕的焦臭味,狠狠按在了刀疤脸的胸膛上!惨嚎响起,皮肉在高温下迅速卷曲、碳化!剧痛让刀疤脸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扭曲挣扎,铁链哗啦作响! 紧接着,沉重的夹棍套上了另一个头目的小腿!两名膀大腰圆的番子狞笑着,用力收紧绳索!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那悍匪的眼球瞬间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泪水滚落,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肯求饶! 皮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抽打在一个试图挣扎的头目背上,布帛撕裂,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血痕瞬间浮现,盐水紧接着泼了上去! 惨叫声、怒骂声、骨头断裂声、皮鞭抽打声、烙铁灼烧声……交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皮肉焦糊味,空地中央,很快就倒下了几十个不成人形的躯体,有的在抽搐,有的已无声无息,身下的泥土被暗红的血液浸透。 高起潜远远站在监军大帐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说!再不说,下一个就是你!” 锦衣卫百户拎起一个已经半死不活,手指被夹得血肉模糊的小头目,将烧红的烙铁逼近他的眼睛。 “我……我说……” 那小头目眼神涣散,精神彻底崩溃,用尽最后力气嘶喊:“财……财宝……八大王……都……都带走了……没……没留下……” “放屁!” 锦衣卫百户暴怒,烙铁狠狠按了下去,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嚎戛然而止! 消息不断传回高起潜耳中。 没有一个答案符合高起潜的预期!没有一个人能指出那根本不存在的藏宝地!得到的,要么是绝望的哀嚎,要么是临死前的诅咒,要么就是指向张献忠或陈明遇的推脱! “废物!都是废物!” 高起潜的耐心被彻底耗尽:“继续审!给咱家往死里审!审到有人说出真话为止!” 高起潜心中的贪婪已经彻底扭曲为一种偏执的疯狂,他绝不相信自己会失算!绝不相信陈明遇能独吞那笔财富。 酷刑在变本加厉,大营变成了真正的人间屠宰场。 数百名头目,如同待宰的牲畜,在非人的折磨下,一个个血肉模糊地倒下,生命如同草芥般被碾碎,浓重的血腥气笼罩了整个俘虏营上空。 恐惧如同瘟疫,在七万多俘虏中疯狂蔓延、发酵。那凄厉的、连绵不绝的惨叫声,那飘散的血腥味,那锦衣卫和番子们狰狞的面孔,无不印证着他们心中最深的恐惧。 “官军,要杀光我们!” “听说了吗?姓高的狗太监要杀光我们所有人!那些头目只是开始!” “他们找不到财宝,就拿我们出气!要把我们全杀了埋坑里!” “等死吗?与其被他们像猪狗一样宰了,不如跟他们拼了!” “拼个屁,睢阳军……” “姓高的太监抢了陈大帅的军功,陈大帅心中肯定有气……” “所以……我们……” “拼了!横竖都是死!拉几个垫背的!” 绝望中酝酿的疯狂,一些原本被李定国、李双喜勉强约束住的亡命之徒,在暗夜中串联起来,将官军欲坑杀俘虏的谣言,如同野火般散布到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这谣言,成了点燃地狱之火的最后火星!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幕,沉沉地笼罩了这片被血腥和绝望浸泡的营地。 巡逻的锦衣卫和番子举着火把,在死寂的营区中穿行,脸上带着施暴后的疲惫和不耐烦。他们并未察觉到,黑暗中,无数双充血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如同盯着待宰的猎物。 粗重的呼吸被刻意压抑着,磨尖的竹片、削尖的木棍、沉重的石块,被悄悄握在了冰冷或滚烫的手中。 然而,在这关键时刻,一群流寇俘虏,开始来到庞大的旱厕前,他们摸索着,找到埋在地下的绳子,绳子被拉动,庞大的粪坑出现一个个黑色油布包裹的东西。 众流寇俘虏也顾不得臭,直接上手,将油布包裹解开,里面都是一件件兵刃,还有不少铠甲。 这些都是徐以显在流寇俘虏营中埋的鬼。七万六千余人的大营,一百二十多个露天厕所非常庞大,粪坑里有大量的粪便,也在粪坑里存放了数千件兵刃,一千多套铠甲。 高起潜并未安寝,他依旧坐在大帐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案头堆放着邱六平呈上的一份份毫无价值的刑讯记录,如同对他白日狂妄的无声嘲讽。 烛火跳跃,映着他扭曲的脸,他烦躁地捻动着佛珠,心中翻腾着对陈明遇的刻骨恨意,以及对那不翼而飞财宝的极度不甘。 他盘算着,明日定要亲自提审张献忠的所有骨干,一定要从他们口中撬出真相!定要……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如同夜枭的哀鸣,猛地撕裂了营地的死寂!紧接着,如同滚雷般,无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咒骂、兵刃碰撞声、身体扑倒声轰然爆发! “杀狗官!” “跟他们拼了!” “杀高阉狗!报仇!” 暴乱,在绝望的午夜轰然喷发! 几处营区几乎同时炸开,黑暗中,无数黑影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扑向那些举着火把、猝不及防的巡逻队! 或是兵刃,或是用磨尖的竹片狠狠捅进番子的咽喉,沉重的石块砸碎了锦衣卫的头颅!削尖的木棍刺穿了皮甲! 猝不及防的锦衣卫和番子们,在瞬间爆发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疯狂人群面前,如同脆弱的纸片,瞬间被撕碎、淹没! “反了!反了!” “挡住!快挡住!” 惊恐的呼喊和垂死的哀嚎在营地各处响起。 火把被抢夺,扔向那些干燥的草席和窝棚!火焰腾空而起,迅速蔓延,将混乱的战场映照得如同白昼! 火光中,是无数张因绝望和仇恨而扭曲的脸,是挥舞着简陋武器、不顾一切向前冲杀的身影! 混乱如同瘟疫,瞬间席卷整个俘虏大营!被酷刑和死亡彻底点燃的流寇,被煽动起来的亡命徒、以及更多被裹挟着、为了活命而不得不拼命的俘虏,汇成了一股毁灭性的狂潮! 他们冲击着木栅栏,推倒了瞭望塔,焚烧着一切可以焚烧的东西!目标只有一个监军大帐!那里,有他们恨之入骨的高阉狗! 高起潜被帐外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惊得魂飞魄散:“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公公!不好了!俘虏……俘虏炸营了!反了!杀过来了!” “什么?” 高起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猛地抓住那番子的衣襟,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挡住!快给咱家挡住!调兵!调外面的兵!” “挡……挡不住了公公!四面八方都是人!全是疯子!火……火也烧过来了!”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 监军大帐一侧的厚布帐壁被数根燃烧的巨木狠狠撞破,灼热的气浪和浓烟瞬间涌入!火光映照下,无数双燃烧着仇恨火焰的眼睛,如同地狱的恶鬼,死死盯住了帐内那个身着蟒袍、惊慌失措的身影! “高阉狗,拿命来!” 一个浑身浴血,如同复仇的凶神,第一个冲破烈焰和浓烟,挥舞着一柄夺来的绣春刀,带着滔天的恨意,疯狂地扑向高起潜! “护驾!快护……” 高起潜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刀光闪过!带着复仇的厉啸! 一颗戴着镶玉梁冠的头颅,在冲天火光的映照下,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高高飞起!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从无头的脖颈中狂喷而出,溅满了华丽的蟒袍,溅上了那顶象征无上权势的梁冠! 那颗头颅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噗通一声,掉落在燃烧的、满是血污的泥地里。“高阉狗死了!” “杀光这些狗腿子!” “冲出去!” 随着高起潜被砍死,杀红了眼的俘虏们,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在燃烧的营地里疯狂冲杀,将残余的锦衣卫和番子淹没在复仇的怒火和人海之中。 火光冲天,映红了麻城郊外的夜空,将这片刚刚经历战火、又被贪婪点燃地狱之火的土地,彻底化为一片血腥的修罗场。 麻城城头,卢象升目瞪口呆的望着流寇大营方向:“这是怎么回事?”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第184章真的是巧合吗 麻城城外,睢阳军大营的中军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旺。 高杰、陈国栋、方思明、王铁柱等睢阳军嫡系悍将,连同刚刚归附、神色各异的徐以显、李定国、李双喜,分列帐中。 陈明遇交出俘虏大营,高起潜那道强行接管俘虏营,勒令睢阳军不得追击的乱命,如同一根耻辱的刺,深深扎在每一个睢阳将士的心头。 主帅的沉默隐忍,更让这股被强行压下的憋屈怒火。 高杰的眼神不时瞟向陈明遇的背影,充满了不解,他在的认知里,陈明遇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他为什么要把俘虏大营交出去? 王铁柱焦躁地用靴底碾着地面,连向来沉稳的陈国栋的眉头也锁成了一个川字。 徐以显垂手肃立,青衫素净,脸上依旧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是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仿佛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 李定国则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泥污的靴尖上,紧抿着唇,眉宇间那道刀刻般的竖纹更深了。 被迫向高起潜那阉竖低头,让他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不甘、疑虑,还有一丝对陈明遇如此软弱的隐隐失望。 李双喜则显得更为外露,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眼神在帐内众人脸上扫过。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刺骨的寒气涌入,亲兵队长张石头几乎是扑了进来:“大帅,出……出大事了!高起潜……高阉狗……死了!” “什么?” “死了?” “怎么死的?” 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死寂瞬间沸腾起来,帐内所有将领,齐齐瞪大了眼睛。 在这座大帐里,唯一一个平静的人,其实就是陈明遇,他通过无人机,已经看到了高起潜惨死的情景,事实上,陈明遇假装喝多了,一直盯着流寇俘虏大营,如果那些暴动的流寇,不能顺利杀死高起潜,陈明遇会指挥无人机,对高起潜进行补刀。 为了烧死高起潜,四架五十公斤级的喷洒农药的无人机,一直在高起潜的大帐上空盘旋着,只是非常可惜,暴动的流寇非常勇,不需要陈明遇进行补刀。 张石头喘着粗气:“俘虏营……炸营了!高阉狗接手后,为了逼问张献忠财宝,让锦衣卫把几百个头目活活拷打致死!营里谣言四起,说官军要坑杀所有人!那些俘虏被逼到绝路,全反了!夺了番子们的兵器,像潮水一样冲进高阉狗的大帐……他……他被乱刀砍成了肉泥!脑袋都……都踩烂了!整个俘虏营都烧起来了!火光冲天!” 高杰脸上的阴沉瞬间被惊愕取代,随即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低吼道:“好,杀得好,这阉狗死有余辜!” “呸,活该,叫他抢功,叫他跋扈!报应!这就是报应!” 方思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王铁柱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痛快,真他娘的痛快,老天开眼啊!” 然而,在这片解恨的狂潮中,徐以显、李定国、李双喜三人,脸色却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极其复杂! 他们三个人非常清楚,高起潜之死是怎么回事,无论是藏在旱厕粪坑里的兵刃和铠甲,甚至连直接动手的人,都有不少是托儿。 “高起潜贪酷暴虐,自取灭亡。此乃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陈明遇目光抬起,平静地迎向众人复杂的视线:“与我睢阳军,何干?”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高杰等人立刻齐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扬眉吐气的快意,以及对主帅手段的深深敬畏。 炭火的光芒在陈明遇沉静的侧脸上跳跃,一半明亮,一半隐于深邃的阴影之中。 帐内恢复了寂静,一种令人窒息的敬畏,如同帐外凛冽的寒气,深深沁入了每一个人的骨髓。 他们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主帅,其心志之坚,手段之绝,远非他们所能揣度。 有仇?他未必隔夜。 只不过,他的刀,从不轻易出鞘。一旦出鞘,必是雷霆万钧,却又……不着痕迹。 …… 京城,乾清宫。 崇祯皇帝朱由检枯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显得格外单薄。他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疏,如同帝国千疮百孔的具象,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陕西流寇复炽,洪承畴告急的文书字字泣血,辽东建奴蠢动,关宁铁骑索饷的奏报句句如刀;中原赤地千里,饿殍遍野,请赈的折子雪片般飞来…… 朝堂之上,阁臣倾轧,言官攻讦,无休无止的争吵如同魔音灌耳,他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鬓角却已染上刺目的霜白,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像两道干涸的血痕。 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陛下,户部呈报,太仓……太仓又空了。” 御前太监王承恩小心翼翼的上前禀告。 崇祯皇帝眼皮都没抬,空虚的太仓?意料之中。他早已习惯了这无米之炊的困局。他目光掠过一份来自河南的加急塘报,上面赫然写着“流寇张献忠、马守应合流,号二十万”的字样,他心头又是一阵莫名的烦躁。 可朝廷……又能如何?左良玉逡巡,贺人龙畏敌,洪承畴远在秦中, “报,六百里加急!督师卢象升露布飞捷……麻城大捷!” “大捷?” 崇祯皇帝猛地抬起头,他枯槁的脸上瞬间涌起一抹病态的潮红,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快!呈上来!快!” 王承恩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双手从那风尘仆仆,几乎虚脱的信使手中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加急露布。 王承恩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奉到御案之上。 崇祯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切,展开卢象升刚劲笔力写就的捷报。 “贼酋张献忠、马守应纠合二十万虎狼,围困麻城孤城!宣武军总兵、睢阳军指挥使陈明遇,忠勇贯日,智略超群,亲率宣武、徐州两万忠义之师,临危不惧,奋雷霆之威!于麻城城外,野战争锋,破贼中坚!阵斩贼首无算,焚毁辎重如山!张逆献忠仅以身免,狼狈西窜!马逆守应望风披靡!是役也,斩获巨万,贼尸枕藉,流寇凶焰为之一挫!麻城危局立解,豫南屏障得全!此皆赖陛下洪福齐天,将士用命死战!露布飞传,咸使闻知!” “好!好!好!” 崇祯皇帝猛地一拍御案,霍然站起!连日来的阴霾、疲惫、绝望,仿佛被这纸捷报中喷薄而出胜利的光芒瞬间驱散。 崇祯皇帝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那是一种久旱逢甘霖的狂喜,一种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激动! “两万破二十万!野战争锋!破贼中坚!斩获巨万!张逆仅以身免!” 崇祯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陈明遇!陈明遇!” 陈明遇这个名字,连同那两万破二十万的神迹,此刻在他心中化作了力挽狂澜的战神!是上天赐予他、赐予这摇摇欲坠的大明朝的擎天玉柱! “王承恩!” 崇祯皇帝的声音因激动而高亢:“拟旨!宣武军指挥使、睢阳军指挥使陈明遇,忠勇无双,智略超群,力挽狂澜于既倒,功在社稷!着即卸去军务,星夜兼程,入京陛见!朕要亲睹我大明栋梁之风采!沿途官府,一体支应,不得有误!” “奴婢遵旨!” 王承恩连忙躬身应道,脸上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他深知,陛下太需要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了,太需要一个能带来希望的英雄了! 然而,就在这狂喜的浪潮尚未平息之时,殿外又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名东厂档头神色仓皇地跪在殿外,声音带着哭腔:“陛下……陛下!不好了!监军高公公……高公公他……在麻城……殉……殉国了!” “什么?” 崇祯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高起潜死了?他缓缓坐回龙椅,眉头紧紧锁起,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那份还带着捷报墨香的奏疏。 卢象升的密奏紧随其后送达。 崇祯皇帝展开,卢象升的字迹依旧沉稳,却字字千钧,详细禀报了高起潜强行接管俘虏营、严刑逼供、激起营啸、最终死于乱军的始末。 奏疏末尾,卢象升沉痛写道:“……高监军急于求成,举措失当,以至激起大变,以身殉职,实乃憾事。然麻城大捷,陈明遇之功,昭昭如日月,不容抹杀。流寇暴乱,实乃高监军咎由自取,与陈帅无涉。此间详情,臣已另具密折,伏乞圣鉴。” “咎由自取……” 崇祯放下密奏,眼神复杂地望向殿外阴沉的天色。 高起潜的跋扈贪酷,他并非一无所知,强行接管俘虏大营、严刑逼供、激起民变……这确实是那阉竖能干出的事。 卢象升的奏报,逻辑清晰,将陈明遇摘得干干净净。只是……这一切,真的如此巧合吗? 第185章绕不过去的坎 自从高起潜死后,卢象升也没有人扯后腿。虽然接下来的围剿战,睢阳军充当看客,可问题是,陈明遇并不是一无所得。 此时麻城城外那座原本的流寇俘虏大营,已经变成一座巨大的工坊,经过暴乱之后,这些流寇俘虏,卢象升也感觉非常头疼,放他们肯定是不能放,可养着他们,每天也需要大量的粮食。 原本看似大肥肉的流寇俘虏大营,反而成了烫手山芋,根本就无人接手,这个巨大的包袱,最终落在了陈明遇手中。 没有办法,陈明遇有扬州盐商支持,他与扬州盐商合作,现在第一批雪盐已经问世,扬州盐商可无法甩掉陈明遇,有些技术还掌握在陈明遇手中(精盐提纯,需要加入氢氧化钠 (NaOH)、 碳酸钠去除镁离子(Mg2?)、钙离子 (Ca2?)等可溶性杂质。) 扬州盐商就利用长江水运,将粮食运到黄岗县,然后经举水河运到麻城,当然,睢阳军在麻城的缴获,也通过船只,经陆路运往归德府。 经此一役流寇俘虏大营,人数不降反增,主要在这段时间,各军都有斩获,他们将俘虏一股脑儿送到麻城,交给陈明遇。 陈明遇则是将这些俘虏经过甄别,有技术聚集在一起,形成简易的工坊,进行对破损甲胄维修,同时也将陈明遇从后世采购的螺纹钢打造成钢刀、将二十五毫米螺纹钢打造成长枪,也被人称为步槊或马槊。 巨大的流寇俘虏大营里,天刚刚亮就开始叮叮当当的里面传出单调而有力的锤锻打声,叮叮当当,空气灼热,弥漫着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淬火时腾起的刺鼻白烟,以及木炭燃烧特有的焦糊味。 “大帅,都准备好了!” 徐以显凑近陈明遇,声音压得很低:“都备好了,钢刀五百五十口,步槊六百八十杆,新打制的鸟铳三百三十支,擦得铮亮,油都上好了。还有……那十二尊火炮!” 陈明遇目光依旧锁在官道尽头那片卷起的烟尘上。 烟尘越来越近,马蹄踏地的闷响终于盖过了作坊里的打铁声。一队剽悍的骑兵如同铁流般冲至仓房前,骤然勒马,健马人立而起,发出暴躁的嘶鸣。为首将领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虬髯,身着半旧的明军罩甲,胸口却绣着一个狰狞的虎头,正是天雄军麾下骁将雷时声。 “末将拜见陈大帅” 雷时声声如洪钟,他翻身下马,沉重的铁靴砸在地上,“货呢?前线等米下锅呢!”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好饭不怕晚,里面请,里面请!” 火光熊熊的打铁炉旁,一排排钢刀、步槊整齐地倚靠在木架上。 刀身映着炉火,反射出冰冷的光晕,步槊的槊锋尖锐,带着森然寒意,几个角落,新制成的鸟铳枪管泛着幽蓝的光。 雷时声粗糙的大手抓起一口厚背钢刀,屈指在刀身上猛地一弹。 “铮——” 清越悠长的颤音在嘈杂的作坊里异常清晰。 “好钢口!” 雷时声咧开嘴:“比卢督师弄来的破铁片子强百倍!” “雷将军识货!” 陈明遇引着他走向更深处:“好东西,还在后头。” 几个魁梧的工匠合力掀开一大块厚重的油布。尘埃弥漫中,十二尊黝黑的火炮。炮身粗壮,炮口幽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力量。 雷时声的眼睛瞬间亮了,像饿狼见了血肉。他几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近乎痴迷的力道抚摸着冰凉的炮身,感受着那粗粝沉重的质感。 “好家伙!真他娘的好家伙!” 雷时声猛地回头,望着陈明遇:“开个价,这十二门火炮,雷某全部都要了!” 陈明遇脸上笑容更深:“雷将军是爽快人,打造不易,耗料耗时耗心血,一口价,八百两一尊。附送子炮炮弹二十发。” “八百两?” 雷时声浓眉一拧:“陈大帅的心可比这炮口还黑,末将带兄弟在刀口舔血,攒点银子容易吗?” 陈明遇不急不躁:“您想想,有了这炮,破个土围子,轰他娘的城门,省下多少兄弟的性命?八百两买多少条命?值不值,雷将军心里有杆秤。” 作坊里只剩下锻打声和炉火的噼啪。 雷时声盯着十二尊佛郎机一百零八毫米火炮,粗重的呼吸喷在冰冷的炮管上。他猛地一跺脚:“共计六千两,现银,外加二十匹好马!” “七千八百两!马,陈某笑纳了!” “成交!” 雷时声看也不看身后的亲兵:“点数!装车!他娘的,这炮今晚就得给老子拉走!” 雷时声走到陈明遇身边:“陈帅,下次有货,还找你!” 作坊里立刻忙碌起来,吆喝声、车轴转动声混成一片。 陈明遇站在喧嚣的边缘,看着白花花的银锭在亲兵手中叮当作响,被仔细称量、装进结实的木箱。 夕阳终于沉入地平线,只留下一抹暗红的血痕涂抹在西方天际,天雄军的马队驮着兵器,拖着沉重的火炮,卷起漫天烟尘,消失在通往西南方向战场的官道上。 作坊里点起了火把,跳动的火光在疲惫的工匠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一个穿着半旧青布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中年文士闪身进来,动作轻悄,面容清癯,眼神却透着一股精明的韧劲。这是川军派来的使者李崇文。 “学生拜见陈帅!” 李崇文拱手,声音中带着蜀地特有的绵软口音:“方才那雷将军,好大的火气。” “乱世求存,都不容易。” 陈明遇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顺手提起温在泥炉上的粗陶茶壶,倒了两碗浑浊的茶汤。茶味苦涩。 “是啊,都不容易。” 李崇文坐下,端起茶碗却不喝:“我家夫人(指川军首领秦良玉)治军,讲究一个‘信’字。前番订购的那批货,特别是那四尊火炮,不知进度如何?夫人那边,军情如火,催得紧呐。” 陈明遇啜了一口苦涩的茶汤,放下碗:“李参军放心。贵军的货,陈某岂敢怠慢?四尊炮的炮身已铸好,明天定能交付。” 半个月后,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寒风凛冽。陈明遇一行轻车简从,马蹄踏碎官道的薄冰,卷起阵阵烟尘。 陈明遇端坐马上,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沉静深邃,如同两口古井,映着官道两旁萧瑟的冬景。 入京陛见,天恩浩荡,本应是武人无上荣光。然而,陈明遇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一片沉甸甸的、如同铅块般的凝重。 高起潜死了,死于俘虏营暴动。 卢象升已经言明已将前因后果奏明圣上,让他安心面圣。可陈明遇岂能安心?他太清楚高起潜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太明白京城那潭深水的浑浊与险恶。 皇帝此刻的恩宠,是真心的激赏?还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大帅,前面就是卢沟桥了。” 此时的陈明遇带着徐以显以及在归德府跟上来的牛金星,陪同陈明遇一起进京,张明远策马靠近,低声提醒。 陈明遇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远处已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北京城轮廓。巍峨的城墙在冬日灰暗的天空下,透着一股沉重而压抑的威严。 他知道,踏入那道城门,便是踏入了一个比任何战场都更加凶险更加诡谲的棋局。 “知道了。” 陈明遇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轻轻一抖缰绳,胯下黄骠马打了个响鼻,加快步伐,朝着那座象征着权力巅峰、也弥漫着无尽猜忌的城池,坚定地行去。 崇祯八年腊月初八,腊八节,紫禁城,西苑平台。 平台之上,积雪已被宫人清扫干净,露出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四周侍立着盔甲鲜明、手持金瓜斧钺的大汉将军,如同泥塑木雕,肃杀之气弥漫。 平台中央,设一紫檀御座,崇祯皇帝端坐其上,身着明黄常服,外罩玄狐端罩,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平台入口。 内阁首辅温体仁、次辅周延儒、兵部尚书张凤翼等一众重臣,分列御座两侧,个个身着朱紫,神色各异。 温体仁眼帘低垂,捻着胡须,一副老神在在;周延儒目光闪烁,不时瞥向入口;张凤翼则眉头微蹙,带着几分凝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主角是谁,也都清楚,这场陛见,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褒奖。 “宣——宣武军总兵、睢阳军指挥使陈明遇——觐见!”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平台入口。 陈脚步声沉稳有力,踏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一个身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缓缓步入平台。 陈明遇未着华丽朝服,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沾染着难以洗净的暗红与尘泥的青色战袍。外罩的玄色大氅边缘磨损,带着风霜的痕迹。 “臣,宣武军总兵,睢阳军指挥使陈明遇,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个平台,瞬间落针可闻。 崇祯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刃,自上而下,仔仔细细地审视着跪在阶下的陈明遇。 “爱卿平身。” 崇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丝刻意的平和:“麻城一战,爱卿以寡敌众,力挽狂澜,阵斩巨万,扬我国威,功莫大焉!朕心甚慰!” “为国尽忠,乃臣子本分。麻城之捷,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三军用死,非臣一人之功。” 陈明遇起身,垂手肃立,回答得滴水不漏。 “嗯。” 崇祯微微颔首,目光却并未移开:“爱卿忠勇,朕素知之。此番召卿入京,一则为嘉卿之功,二则……朕闻豫南奏报,俘虏大营暴乱,监军高起潜……不幸罹难。此事,爱卿身在前线,想必知之甚详?” 来了! 平台上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大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温体仁捻须的手微微一顿,周延儒眼中精光一闪,张凤翼更是紧张地看向陈明遇。 这是赤裸裸的试探!是皇帝心中那根刺的直白显露!高起潜之死,终究是绕不过去的坎! 第186章三年重创建奴 “回陛下。高监军之事,臣闻之,痛心疾首。臣奉督师卢大人钧令,于麻城大捷后次日,即将俘虏大营所有名册、账目、营区图册,尽数移交高监军麾下官宦邱六平。交接之时,营中尚有秩序。然……” 陈明遇顿了顿,抬起了头,目光坦然地迎向崇祯审视的眼神:“然,据臣事后得知,高监军接管大营后,急于追查流寇隐匿财宝,动用重刑,拷掠俘虏头目数百人,手段酷烈,日夜哀嚎不绝于营。俘虏惊恐,谣言四起,皆言官军欲尽坑之。绝望之下,遂生暴乱。高监军身处营中,首当其冲……臣闻讯时,暴乱已起,虽有心弹压,奈何营盘混乱,鞭长莫及。此间详情,督师卢大人必有详细奏报,臣不敢妄言。” 陈明遇这一番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早已移交俘虏大营,又毫不避讳地揭露了高起潜严刑逼供,激起民变的直接原因。 崇祯的目光在陈明遇坦荡的脸上逡巡良久,陈明遇的回答,与卢象升的密奏严丝合缝,高起潜的跋扈贪酷,他心知肚明。为追查虚无缥缈的财宝而激出大乱,确是其行事风格…… 崇祯皇帝心中的疑虑,是陈明遇为什么将到手的俘虏大营转手送给高起潜,这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就在这时,王承恩迈着小碎步,悄悄走到崇祯皇帝身边。 崇祯皇帝接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高监军,当日确曾对臣许诺,若臣将俘虏大营顺利移交,由他主持清查逆案,安定地方,事成之后,他必向陛下力荐,擢升臣为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加太子少保衔。” 崇祯皇帝看到纸条上的内容,终于明白陈明遇为什么要交到手的肥肉交给高起潜了。 原来如此! 这个理由,太合理了。 合理到近乎庸俗,却又完美契合了崇祯皇帝对武人热衷功名的刻板认知,更将陈明遇置于一个受利诱而无奈妥协的被动位置。 高起潜作为崇祯皇帝宠信的监军太监,确有举荐之权,开出的价码也足够诱人,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那是从一品的武职高位,位同京营总督,太子少保更是尊贵的加衔。 对于一个出身行伍、骤立大功的年轻将领而言,这简直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陈明遇脸上那丝恰到好处的惭愧,更是点睛之笔。 他仿佛在说:陛下,臣未能坚守武人纯粹,终究被这高位虚名所诱,臣有愧!但这有愧,却恰恰洗脱了他更深沉的算计。 崇祯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悄然松弛了大半。 高起潜开空头支票收买人心,抢功夺权的做派,完全符合其一贯行径。陈明遇一时糊涂,受了诱惑,虽有小瑕,却远比他暗中操控,借刀杀人的可能性更能让皇帝接受。毕竟,一个贪图功名的武将,总比一个心机深沉。难以掌控的枭雄要好驾驭得多。 “嗯……高起潜行事操切,激成大变,咎由自取。” 崇祯缓缓开口,算是为这件事暂时定下了基调,替陈明遇和卢象升解了围。但他话锋随即一转:“然,陈爱卿经此大捷,威震天下,功高望重。须知,为将者,功高易震主,权重则招疑。此非朕不信任爱卿,实乃古来殷鉴,不可不察。还望爱卿戒骄戒躁,时时以国事为重,以谦退自持,方为长久之道。” 陈明遇的声音依旧沉稳:“陛下教诲,臣铭记五内,如雷贯耳,臣起于行伍,蒙陛下拔擢,唯知忠君报国,奋勇杀敌,从不敢有半分骄矜之心,麻城之捷,实乃将士用命,天佑大明!臣愿以此身为盾,永为陛下守土安民,绝无二心,功名利禄,非臣所愿,只求马革裹尸,无愧于心!” 崇祯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爱卿赤胆忠心,天日可鉴!朕心甚慰!来啊!” 王承恩连忙上前。 “赐蟒袍玉带!赐斗牛服!赐御酒百坛,黄金千两!犒赏宣武军有功将士!” 崇祯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慷慨与热切:“待休整数日,再议剿抚大计!” “臣,谢主隆恩!” 沉重的赏赐旨意宣读完毕,王承恩亲自捧着一个覆盖着明黄锦缎的紫檀托盘,躬身走到陈明遇面前。 锦缎掀开,盘内赫然是一套华贵无比的蟒袍玉带,还有一件象征着无上荣宠绣着斗牛图案的绯色赐服。 陈明遇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他为了应付高起潜事件,不仅向王承恩行贿价值数万两银子的琉璃宝贝,更是告诉王承恩事后必有重谢。 其实自从陈明遇受河南都指挥使司军令,命他率领睢阳军前往扬州平叛的时候,陈明遇这才意识到,他作为宣武军总兵,其实还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 明朝的总兵是无品级,无定员,总兵并非固定官职,而是皇帝临时授予的“差遣职务”,相当于现代战区司令员,但问题是,明朝的战区,划分非常随意,比如说陈明遇这个宣武军总兵,其实只相当于睢州,他应该是一个旅长。 陈明遇非但没有独立指挥权,还要受到像高起潜这样的外行指挥,就连卢象升这样知兵的将领,打仗的时候也非常保守,他也和其他将领一样,根本就没有深入了解睢阳军的真正实力。 为此,陈明遇不得不冒着顶撞卢象升军令的风险,奇袭麻城,不得不冒着损失惨重的风险,在麻城城外与张献忠本部血战,他的目标就是能够进京面见崇祯,获得独立指挥权限。 好在陈明遇的底气是,他非常清楚,崇祯皇帝非常信任从信王府出身的宦官王承恩,而王承恩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一心为崇祯,收钱归收钱,但是他是一个真正办事的人。 暮色四合,紫禁城的琉璃瓦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陈明遇并未立刻返回驿馆,而是由一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引着,穿过东直门,来到北新桥胡同,这里是一座不起眼的二进小院,正是御前太监王承恩宫城外的私宅。 王承恩早已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负手而立,望着庭院中一株虬劲的古柏。 这位崇祯身边最信任的太监,面容平和,眼神却深邃内敛。 “末将拜见王公公。” 陈明遇拱手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王承恩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陈帅今日御前应对,有惊无险,可喜可贺。” “全赖公公在陛下面前回护周全。” 陈明遇语气诚恳,从袖中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紫檀木盒,双手奉上:“归德府僻陋,无甚特产。此乃偶然所得一枚古玉,温润养人,聊表心意,万望公公莫要嫌弃。” 陈明遇送礼向来都是送赝品,当然,这是后世生产的高仿翡翠,俗称大绿棒子。放在后世,别说骗过行家,恐怕外行人也是一眼假。 然而,放在明朝,陈明遇做过实验,还没有典当行的掌柜发现猫腻。 王承恩目光在木盒上停留一瞬,并未推辞,伸出干净的手指,轻轻接过。他并未打开,只是掂量了一下,便收入袖中,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陈帅有心了。” 陈明遇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王承恩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推心置腹的意味:“陈帅少年英雄,前程远大。然,京畿水深,树大招风。此番高起潜之事,虽已平息,然其党羽犹在,不可不防。陈帅功高,更需……韬光养晦,谨慎为上啊。” “公公金玉良言,明遇谨记于心。” 陈明遇再次躬身:“然,明遇蒙陛下拔擢,常思报国。如今流寇虽挫,然建奴方为心腹巨患,辽东糜烂,关宁困守,非长久之计!” 王承恩眼中精光一闪:“哦?陈帅有何高见?” “公公明鉴万里,也见过我麾下的宣武军!” 陈明遇上前一步:“末将想移镇登州!” “移镇登州?” 王承恩有些不解,要知道归德府虽然经过李自成、张献忠兵祸,但损失不大,与登州几乎打成白地相比,简直不在一个层面。 陈明遇却认真地道:“建奴步骑虽强,然其水师孱弱,几近于无,登州控渤海咽喉,拥天然良港。若以登州为根基,组建精锐水师,则可效仿昔日毛帅(毛文龙)旧事,然更胜之!” 王承恩微微一愣,如果说当年袁崇焕杀毛文龙的时候,崇祯是替袁崇焕做了背书,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毛文龙死后,袁崇焕对东江军进行整编,将原由毛文龙统领的部队分为四部分,分别由 毛承禄 、徐敷奏 、刘兴祚、陈继盛统率。 可问题是,自从以后,东江军内乱不断,先是刘兴治,借着兵变的机会,杀掉了东江军的原二把手陈继盛,后来又引发了皮岛兵变,朝廷不得不任命黄龙为第二任总兵,可黄龙也被兵变的士兵抓住,割掉了鼻子。 没有东江军在建奴后方,建奴就可以放开手脚,率领精锐部队破关而入,先后洗劫京畿、大同、宣府,如入无人之境。 王承恩并不是不懂兵法的人,只是他的起点太低,直到曹化淳告老还乡,他才从正六品御前太监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他淡淡地问道:“陈帅打算如何做?” 陈明遇道:“其一,袭扰粮道!建奴大军远征朝鲜或入关,粮秣辎重多赖辽东运输。我水师精锐战船,可如海上蛟龙,神出鬼没,袭其辽东沿海各地,断其后勤命脉!令其十数万大军,不战自溃!” 王承恩点点头道:“然后呢!” “其二,破袭后方!金、复、海、盖等辽东沿海要地,建奴守备空虚。我水师可搭载精锐步卒,择其要害,如利剑突刺!焚其粮仓,搅其腹地,令其首尾难顾,疲于奔命!” 陈明遇接着道:“其三,收拢辽民!辽东沦陷,无数遗民翘首王师。登州可为跳板,接引渡海辽民,择其精壮,编练新军!此辈与建奴有血海深仇,战力必强!更可屯田垦荒,以战养战!” “其四,联络朝鲜!朝鲜虽臣服建奴,然心向大明者众。我据登州,可与其暗中交通,互为犄角,共抗建奴,使其不敢全力西顾!” 陈明遇目光如炬,直视王承恩:“此四策并举,步步紧逼!公公,明遇敢立军令状!若陛下允准,移镇登州,予我三年之期,专办水师,总督登莱军务!三年之内,必令建奴沿海烽火连天,疲于奔命,元气大伤!不敢言犁庭扫穴,但必可重创其势,解辽东危局,复我大明海疆之威!” “三年?重创建奴?” 王承恩饶是城府深沉,此刻也被陈明遇这石破天惊的蓝图给深深震撼! 王承恩太清楚辽东的困局,太明白建奴的威胁,关宁铁骑困守孤城,耗费钱粮无数,却难有寸进。 而陈明遇此策,另辟蹊径,直指建奴命门。 水师!海上! 这确是一条被朝廷长期忽视、却可能蕴含巨大生机的道路!尤其那句三年重创其势,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陈帅……此言当真?” 王承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军国大事,岂敢戏言!” 陈明遇一脸严肃地道:“明遇愿以项上人头作保!只需陛下信重,三年之内,登州水师不成,建奴之势不减,明遇甘当军法!” 王承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却又锋芒毕露的年轻统帅。 若此策可行,那将是再造乾坤之功,而他王承恩,作为举荐者,其功勋地位…… “好!好!好!” 王承恩连道三个好字,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陈帅真乃国朝柱石!目光如炬,谋略深远!此登州之策,切中要害,实乃破局良方!咱家……必当将此策,详详细细,禀明圣上!力荐陈帅总镇登州!” 第187章陈明遇的私心 翌日,清晨,北京,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炭火驱散了深冬的寒意,气氛却比昨日更加炽热。 崇祯皇帝端坐御案后,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红润,眼神灼灼,不复昨日的疲惫阴郁。 王承恩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但微微上翘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崇祯手中,正拿着一份王承恩昨夜紧急呈上密奏,《登州备倭防虏四策疏》具名者,镇朔将军、宣武军总兵、睢阳卫指挥使陈明遇。 “袭扰粮道,破袭后方,收拢辽民,联络朝鲜,三年重创建奴!” 这蓝图,太过宏大,太过诱人! 如同一剂强心猛药,狠狠注入了崇祯皇帝因辽东困局而濒临绝望的心脉!尤其是三年之期和重创其势的承诺,精准地击中了他最迫切的渴望! “王伴伴!” 崇祯微微皱起眉头:“这个陈明遇……登州四策,条条切中肯綮。屯田、筑垒、整饬水师、联络朝鲜……非有大略者不能为此言。你举荐此人,说他是知兵、务实、廉隅,可朕看这奏章,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一股……” 王承恩淡淡地:“孤臣孽子的味道!” 崇祯皇帝隐隐有些不悦:“偌大一个朝廷,就他一个明白人?” 王承恩心头一凛,腰弯得更低:“回皇爷,陈明遇此人,江湖郎中出身,久历下僚,亲见地方凋敝,卫所废弛。其所言或有激切处,然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可鉴。登州乃海防锁钥,倭患未绝,东虏(后金)又虎视眈眈,亟需一能员坐镇,力挽危局。陈明遇,或可一用。” 崇祯沉默良久:“好!传旨!明日午时,西苑琼华岛涵元殿,朕要见见这个陈明遇!朕要亲耳听听,他这不要朝廷一钱一粮的登州策,到底如何施行!” 次日午时,西苑琼华岛。涵元殿临水而筑,窗外是封冻的太液池,冰面反射着冬日惨淡的阳光,一片刺目的白。 殿内炭火烧得极旺,暖意融融,精致的御宴已陈设停当,却无一丝喧闹喜庆之气,反而弥漫着一种过分郑重的肃杀。 陈明遇在王承恩的引导下,垂首趋步而入。 “臣,陈明遇,拜见陛下!”陈明遇依制行过大礼。 “陈卿,平身,赐座。” “谢陛下。” 陈明遇谢恩起身,在锦墩上虚坐了半边。他这才得以稍稍抬眼,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这位主宰着大明帝国命运的年轻天子。 眼前的崇祯,面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双颊深深凹陷,颧骨突出,薄薄的嘴唇习惯性地紧抿着,仿佛含着无尽的苦涩。 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浓重的眼袋之下,却亮得惊人。 “陈卿的《登州四策》,朕看了三遍。” 崇祯的开场白单刀直入,毫无寒暄之意:“屯田以足军食,筑垒以固海防,汰冗兵练精卒,联朝鲜为犄角,条条都是良策,然则,钱粮何来?兵甲何出?朝廷府库空虚,九边嗷嗷待哺,朕连内帑都刮干净了,你这四策,写得天花乱坠,却字字句句都在问朝廷要钱要粮!陈明遇,朕问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待如何?莫非指望朕凭空变出银子来不成?” 侍立一旁的王承恩,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陈明遇深吸一口气:“陛下明鉴。臣深知国步艰难,库帑如洗。臣之四策,非不知难,实乃知其不可为而强为之,登州危局,犹如抱薪救火,若再因循苟且,待薪尽火炽,则山东危矣,京师之右臂断矣!” 陈明遇微微抬头,迎向崇祯那咄咄逼人的目光:“钱粮之事,臣不敢空言诓骗陛下。臣所请者,唯便宜行事四字!” 崇祯皇帝点点头道:“朕若准你便宜行事呢?你就能变出钱来?” “这是自然!” 陈明遇自信的底气是,他现在有钱,非常有钱,仅麻城之战,他就从麻城缴获四百五十余万两银子,在麻城城外的大营里,陈明遇又缴获一百多万两银子。 虽然分给了徐州军五十余万两银子,也分给了卢象升一百多万两银子,然而,这些银子通过军火贸易,陆续又回到了陈明遇的手中,他现在不算在睢州的家底,仅手中的缴获银两,就多达六百余万两银子。 当然,这还不算什么古董字画,现在的陈明遇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他哪怕什么都不用做,光依靠这些缴获的银子,养活十万大军都不成问题。 陈明遇认真地道:“登州之乱,虽然已经平息,然,荒田甚多,臣请陛下允臣招募流民、罪徒,行军屯之法,三年之内,不费朝廷斗米寸帛,可自养精兵一万五千,筑垒之费,臣查抄历年登州海防积欠、贪墨所得,并号召本地绅商输捐,或可支应。水师战船,则需汰旧换新,修缮旧舰,打造新船,臣请以登州榷关(海关)部分岁入,专款专用,十年为期,徐徐图之!至于联朝之事,重在使臣胆略机变,所费不过些许赏赐,远胜于十万大军开拔之耗!” 崇祯眼中的质疑并未完全消退,他紧抿的嘴角微微抽动,身体前倾:“军屯?抄没?绅商输捐?榷关税银专款专用?陈明遇,你可知此等举措,皆是虎口夺食?地方豪强、卫所军头、榷关胥吏,哪个是省油的灯?你就不怕粉身碎骨?” “臣为陛下守海疆,何惧粉身碎骨!” 陈明遇认真地道:“臣只求陛下信臣,放手任臣施为!臣在登州一日,必为陛下,为大明,守一日海门!若事有不成,臣甘愿提头来见!” “放手任你施为……” 崇祯喃喃重复着,他需要这样的孤臣,他太需要了,朝廷衮衮诸公,要么空谈误国,要么结党营私,要么畏敌如虎,像陈明遇这样敢于任事,甚至主动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好!朕信你一次!登州之事,朕准你便宜行事!但朕有言在先,若三年内,你养不出一万五千可战之兵,筑不起一道可御强敌的海防,休怪朕翻脸无情!” “臣,叩谢天恩!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崇祯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他挥挥手:“起来吧。宴已备好,边吃边谈。王伴伴,赐酒。” 崇祯皇帝拿起银箸,象征性地夹了一箸面前的御膳,却食不知味,目光依旧锐利地审视着重新落座的陈明遇。 酒过一巡,气氛稍缓。 崇祯似乎想起了什么,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明遇:“陈卿方才所言,皆立足于登州自筹,未向朝廷要一分一毫。这份担当,朕心甚慰。然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有万千良策,总需得力的臂膀。卿在登州,可还有什么难处?若需一二干才襄助,只要不是六部堂官、封疆大吏,朕……或可斟酌。” 这几乎是崇祯皇帝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承诺了。 机会! 陈明遇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放下酒杯,神情变得异常郑重,离席再次躬身:“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臣确有一不情之请,关乎登州成败,恳请陛下恩准!” 崇祯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陈卿但说无妨!” 陈明遇道:“臣斗胆,请陛下赦免一人,赴登州襄助,为臣的副将!” “哦?” 崇祯眼中精光一闪,带着审视:“何人?所任何职?” “现在福建充军,前觉华岛水师副总兵茅元仪!” “茅元仪?” 崇祯的眉头彻底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个名字出乎了崇祯皇帝的预料,茅元仪是天下间有名的大才子,充任蓟辽督师孙承宗的赞画,后来被任命为副总兵,督理觉华岛(今辽宁兴城菊花岛)水师。不久又被兵部尚书梁廷栋所忌而解职,又受辽东兵哗之累,遣戍漳浦(今属福建)。 “区区一个罪囚?” 陈明遇解释道:“陛下,正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茅元仪熟谙军事,胸怀韬略,对长城沿线的九边之关隘、险塞,都能口陈手画,了如指掌,他非可独挡一面的帅才,但却是一个好幕僚!” “朕准了!” 崇祯感觉一个茅元仪无关重要。 其实,陈明遇调动茅元仪,也是有私心的。王微的前夫哥,就是茅元仪,现在他调茅元仪这个才子到自己麾下,也是给王微出口气。他非常清楚,茅元仪是一个官迷,只要是官迷,就容易被上司拿捏。 第188章总镇登莱兼领水师提督 陈明遇接着道:“现任现任归德府知府高宏图,臣请陛下,迁调高宏图为登莱巡抚!” “高宏图?” 崇祯迅速在记忆中搜寻着关于这个官员的信息,一个不算年轻的知府,在河南归德府任上,似乎……没什么特别亮眼的政绩? 高宏图非东林党,也非阉党,属于淹没在众多地方官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区区一个归德知府?” 崇祯的声音里充满愠怒:“陈明遇,你要登莱巡抚之位,朕可以给你!你要便宜行事之权,朕也给了!如今你放着朝中诸多能员干吏不求,却单单指名要一个远在河南,名不见经传的知府?还要破格擢升他为登莱巡抚?你这是在戏耍朕吗?”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王承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冷汗浸湿了内衫,他深知皇帝的脾性,最恨臣下故弄玄虚,更恨被当成傻子愚弄! 陈明遇却显得异常平静:“陛下息怒!臣岂敢戏耍君父?臣举荐高宏图,绝非无的放矢!臣深知此人,高宏图高大人虽官声不显赫,然,臣与其有旧,深知其为人刚毅廉直,有古大臣之风!归德府地处中原腹地,流寇、灾荒连年,其能保境安民,府库账目清晰,民无大怨,已属不易!此乃守成之干才,更是乱世之砥柱!” 崇祯皇帝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其二,登莱巡抚之位,权责重大,非仅需知兵,更需能抚民、理财、协调地方!高宏图久任地方,深谙民生疾苦,通晓钱谷刑名,精于庶务,此正登州屯田安民、筹措钱粮所亟需之长才!若换一纸上谈兵、不晓下情的京官,必与臣处处掣肘,贻误大事!” “其三!” 陈明遇目光灼灼地道:“也是最为紧要之处!高宏图此人,无朋党之私,唯知忠君报国!登州孤悬海隅,强敌环伺,内部若再因派系倾轧而自乱阵脚,纵有雄兵十万,亦难守土!臣需一志同道合、心无旁骛的同僚,而非一个背后牵扯着朝堂无数线头的能吏,高宏图,正是此等纯臣!” 陈明遇一口气说完,殿内一片死寂。 崇祯脸上的怒容并未完全消退,但眼中那冰冷的审视却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思量所取代。他紧盯着陈明遇,似乎在分辨这番话里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有多少是别有用心的结党。 陈明遇坦荡的目光,条理清晰的分析,尤其是最后那句无朋党之私,唯知忠君报国,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崇祯内心最深重的恐惧和渴望。 崇祯厌恶党争,甚于厌恶流寇和东虏!他渴望的,正是这样背景干净,只忠于他个人的纯臣! “不要钱粮,只调两人……” 崇祯喃喃自语,心中开始盘算着。 陈明遇的这个要求太便宜了,调动茅元仪只需要一道恩旨,就可以赦免茅元仪,让其官复原职,一个知府的调动,一个登莱巡抚的任命,对他这个皇帝而言,简直如同拨弄一颗棋子般轻松! 比起动辄百万的军饷,这甚至给他一种错觉,陈明遇所求甚少,其心甚诚! 这种便宜,在崇祯此刻被无数要钱奏章逼得几乎发疯的心境下,具有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仿佛只要答应这个小小的请求,就能换来登州海疆的稳固,就能解决一个心腹大患! “好!” 崇祯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赌徒下注般的决绝光芒:“朕准你所奏!即日下旨,迁调归德知府高宏图为登莱巡抚,与你一同经略登州防务!赦免茅元仪,调任登州水师,担任水师副总兵!陈明遇,记住你今日在朕面前说的话!登州,朕就交给你和高宏图了!若再有失……二罪并罚!” “臣!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重托!” 陈明遇深深拜下,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他申请调任镇守登州,其实也是为了提前布局,他知道崇祯十一年九月,皇太极命令多尔衮与岳讬,兵分两路,先后从墙子岭、青山口,突破长城关隘,入寇大明。 直至次年三月,才又从青山口北返,期间建奴转掠大明腹地数千里,共败明军五十七阵,攻陷一府三州五十五县二关,杀明总督两名(蓟辽总督吴阿衡、宣大总督卢象升)、守备以上将吏百余人。 生俘德王朱由枢、郡王朱慈颧、奉国将军朱慈赏、监军太监冯允许等。俘获人、畜共四十六万余,获金银百万两。清军攻陷劫掠的北直隶、山东各府州县,生灵涂炭,城郭为墟。事后,明廷严厉追究责任,处斩了三十六名大小官员。 如果陈明遇还担任宣武军总兵,他只能像现在一样,坐视张献忠攻陷凤阳,杀得南直隶各州府血流成河,唯有调到登州,他才能阻止这场浩劫的上演。 崇祯的声音透着一丝轻松:“酒菜都凉了。王伴伴,给陈卿换热的来。” “陈卿!” 崇祯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登州之策,可是出自卿之胸臆?三年之期,重创建奴之势,卿……真有此把握?” “回陛下!登州控海,实乃扼住建奴咽喉之锁钥!建奴铁骑虽利,然其水师几近于无,沿海千里,处处皆为我可乘之隙!此策,乃臣于麻城战后,日夜推演辽东局势,殚精竭虑所成!句句肺腑,字字血诚!” 陈明遇的目光坦荡而炽热:“陛下,臣非妄言,昔日毛帅据皮岛,兵微将寡,尚能令建奴寝食难安,今若以登州为根基,得陛下全力支持,编练精锐水师,收拢辽民劲卒,三年!只需三年,臣必令建奴沿海烽烟四起,粮道断绝,后方不宁,使其不敢再如昔日般肆无忌惮,倾巢入寇!此消彼长之下,我大明可争得喘息之机,整饬军备,徐图恢复!此乃臣以性命担保之谋国方略!若不成,臣提头来见!” “陈明遇!” 崇祯激动地道:“朕准卿所奏!加封卿为太子少保,总镇登州、莱州等处军务兼领水师提督!专办水师,整饬海防,收拢辽民,联络朝鲜,袭扰建奴!凡登莱一应钱粮、兵甲、战船、匠户,皆由卿节制调度!朕赐你王命旗牌,遇事可专断先行,三年,朕给你三年,三年之后,朕要看到建奴沿海,处处是我大明旌旗,要看到那皇太极,再不敢窥我海疆!” 太子少保!总镇登莱,水师提督!王命旗牌!专断之权! 这几乎是将在山东半岛沿海的最高军政大权,尽数交予了陈明遇! 其信任与期望,已臻顶点! 果然,崇祯正如陈明遇判断的那样,只要他信任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丝毫没有任何制约。 “臣,陈明遇领旨谢恩,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三年之内,必献捷报于陛下阶前!” 崇祯亲自起身,走到陈明遇面前,他枯瘦的手,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热度,重重拍在陈明遇的肩膀上,目光灼灼:“陈卿,朕将这海疆重任,大明东北之屏藩,尽托于卿!望卿勿负朕望!勿负国恩!” “陛下隆恩,臣万死难报!” 崇祯皇帝给陈明遇极大的信任,不仅让陈明遇负责宣武军(整体移防)、登州、莱州三镇军务,更让陈明遇兼任登州水师提督,也就是说,陈明遇年纪轻轻,已经是三镇总兵,不应该算是四镇总兵。 大明立国两百多年以来,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陈明遇对此也非常满意,他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到手了。 …… 文渊阁值房内,檀香袅袅。 首辅温体仁靠在酸枝木圈椅上,闭目养神,他刚刚安抚了几位因分赃不均而闹腾的言官,又敲打了一个不太听话的侍郎,一切似乎都在他精妙的掌控之中。 值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司礼监一位随堂太监弓着身子,无声地捧着一个紫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刚刚由司礼监批红、皇帝用印的圣旨副本,以及一份附带的、要求内阁照此速发的御笔朱批。 温体仁眼皮微抬,目光扫过托盘。 当他看到:“加封陈明遇太子少保衔,总镇登州、莱州三镇军务,兼领登州水师提督……”的时候,他豁然起身。 权柄,滔天的权柄,皇帝疯了? 竟然将睢州宣武军、登莱水陆防务,全部打包塞给了一个小小的陈明遇? 还赋予其节制三镇钱粮,人事生杀大权?这简直是在他温体仁精心编织的权力罗网上,硬生生撕开了一个无法掌控的缺口!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温体仁心底窜起。陈明遇这小卒竟要一步登天,手握数万雄兵,坐拥海陆要冲? 这还了得? 这旨意绝不能发,必须驳回,必须让皇帝清醒! 温体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准备拿起那份圣旨副本,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权柄过重,恐启跋扈之渐、祖制无此先例、内阁未曾会商等理由,将它打回去。 可问题是,就在温体仁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份圣旨时,他心头一凛,想起了张献忠攻陷中都凤阳,攻陷庐州、滁州、和州、一路如入无人之境,高起潜率领朝廷十数万大军,三个多月连败数场,损兵数万。 当时崇祯皇帝非常生气,曾数度吐血,张献忠屠城数十座,知府以下官吏殉难者百余人,就在他温体仁的眼皮底下,在他这位运筹帷幄的首辅坐镇中枢之时,被张献忠这个流寇像屠狗宰羊般攻破、屠戮! 温体仁能够感觉到,崇祯皇帝对他的信任在动摇,特别是崇祯皇帝的目光,带着冰冷的质疑,你这位首辅,到底在干什么? 满朝文武,为什么连一个张献忠都挡不住? 颜面扫地!真正的颜面扫地! 温体仁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耻辱,他苦心经营的首辅权威,他掌控朝局的得意,在张献忠的屠刀面前,被撕扯得粉碎。 什么权柄之争?什么派系倾轧?在张献忠这个真正能动摇国本,更能让他温体仁身败名裂的巨寇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温体仁也需要一把能立刻砍向张献忠的刀,满朝文武,还有谁? 还有谁能?还有谁敢? 温体仁脑子里飞快地闪过那些勋贵、总兵、巡抚……一个个不是贪生怕死,就是庸碌无能,要么就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陈明遇,这个他试图压制的年轻人,此刻竟成了唯一一个主动请缨,敢于直面张献忠锋镝的人,而且更为关键的是,陈明遇曾数次大败张献忠,现在更是在麻城取得大捷,以两万弱兵,一举击溃张献忠与马守应麾下二十余万大军。 崇祯皇帝那道疯狂的旨意,此刻在温体仁眼中,不再是权力的威胁,而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让陈明遇去,让他去登州,去碰建奴这块硬骨头。 成了,是他温体仁知人善任,为朝廷分忧;败了,正好借建奴的刀除掉这个碍眼的钉子,把责任全推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还有那个用人不明的皇帝身上。 短短一瞬,无数个念头在温体仁脑中激烈碰撞、权衡、取舍。 “嗯。” 温体仁淡淡地道:“陈明遇忠勇可嘉,勇于任事。陛下破格拔擢,寄予厚望,实乃戡乱安邦之需。值此多事之秋,正当不拘一格用人才。内阁照准。司礼监,用印。” 第189章本帅护你周全 北京城浸泡在一片虚假的喧嚣里,年关将近,街市上挑着红货的担子,挂着彩绸的铺面,连同空气中弥漫的炮仗硝烟和蒸糕甜腻的气味,都竭力涂抹着太平的油彩,却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惶然与衰败。 刚被加封太子少保、总镇三镇军务兼水师提督的陈明遇,怀揣着那份犹带御书房温热的圣旨,随着宣旨太监王承恩走出了森严的宫门。 “陈少保!” 王承恩笑道:“今日加官进爵,位极人臣,少保在京城,想必也该有处体面的落脚之地,才配得上这身份,也方便日后陛见奏对。” 落脚之地? 陈明遇微微一怔,这难道说要赏赐宅子? “承蒙公公动问。明遇一介武夫,出身寒微,常年奔波于军旅,不是在营帐,便是在驿馆。这天子脚下……实无片瓦遮身。” 王承恩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像是早有所料:“陛下常念及少保忠勤体国,宵衣旰食,连年在外征战,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这京城,岂能没有个家?” 王承恩侧了侧身,对身后侍立的小太监吩咐道:“备车,去靖恭坊。” “靖恭坊?” 陈明遇心头一跳,也就是南锣鼓巷,那是南城,靠近皇城根,勋贵官宦云集之地。 “少保请随咱家来。” 青幔小轿穿行在京城狭窄而略显破败的街巷里。陈明遇坐在微微晃动的轿厢中,听着外面市井的喧嚣,小贩的吆喝,骡马的响鼻,孩童的追逐嬉闹…… 陈明遇撩开轿帘一角,目光掠过那些低矮的瓦房,挂着破旧幌子的店铺,以及偶尔闪过的高门大户的朱漆大门和石狮子。 轿子最终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胡同口停下。 胡同不算宽敞,青石板路面被岁月和车辙磨得光滑。王承恩下了轿,引着陈明遇往里走了约莫百步,在一座黑漆大门前站定。 门楣并不如何张扬,门板上的黑漆也有些斑驳,显露出内里的木纹。门环是寻常的铜制兽首,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木牌,上面用端正的楷书写着靖恭坊五十九号。 “就是这儿了。” 王承恩从袖中取出一把黄铜钥匙,造型古朴,钥匙齿磨损得有些圆润,显然有些年头了。他并未立刻开门,而是将钥匙递向陈明遇,脸上依旧是那副恭谨的笑容:“少保,请。” 陈明遇迟疑了一下,将钥匙插入了锁孔。铜锁内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他用力一推。 “吱呀……” 沉重的黑漆大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内,豁然开朗。 一座规整的三进院落,如同画卷般在眼前徐徐展开。前院并不大,方砖墁地,干净平整。东西两侧是抄手游廊,朱漆的廊柱颜色有些暗淡,却更显古朴。 廊下放着几盆耐寒的松柏盆景,青翠依旧,为这萧瑟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生机。正对着大门的,是五间倒座房,门窗紧闭,显得沉静肃穆。 王承恩引着陈明遇步入前院,:“少保请看,此宅虽非新建,胜在格局方正,闹中取静。前任主人是位致仕的翰林,清雅之人,故这宅子收拾得还算利落,少保可省却许多修缮的麻烦。” 他们穿过前院,经由垂花门进入中院。 中院明显开阔许多。正房五间,高大轩敞,两侧各有三间厢房。院中一棵老槐树,枝干虬结如龙,虽已落尽树叶,但枝桠遒劲地伸向天空,自有一股峥嵘气象。 树下一方小小的石桌石凳,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沫。东西厢房廊下,堆放着一些显然是新添置的物件,几口半人高的青瓷水缸,缸沿上结着薄冰,码放着整齐的,足够烧一冬的上好银霜炭;甚至还有几套半新的桌椅板凳。 “陛下口谕!” 王承恩的声音适时响起:“念少保为国操劳,身边无人照料,特赐此宅暂居,并一应日用柴炭、粗使家具,稍解少保后顾之忧。些许薄物,不成敬意,只为让少保在京中能有个遮风挡雨、安心筹划军务的去处。” “谢陛下隆恩!” 陈明遇跟随王承恩步入正房。 堂屋内,地面铺着青砖,打扫得一尘不染。正中靠墙摆着一张半旧的黄花梨木条案,案上竟已设好了一个小小的紫铜香炉,陈明遇拿起一看,脱口而出:“我草,宣德炉?” 旁边放着一包未开封的檀香,条案两侧,是两张同样材质的圈椅,靠窗的位置,还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匣未启封的上好湖笔! 书案旁边,是一个半人高的黄铜炭盆,里面已放好了引火的松枝和银炭,显然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可燃起融融暖意。 陈明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张黄花梨木书案冰凉的桌面。木质坚硬,纹理清晰温润,带着岁月沉淀的光泽,触感如此真实。 他又走到窗边,推开一扇支摘窗,冷风瞬间灌入,带着胡同里特有的烟火气,也带来了后院隐约可见的景致,一小片空地,几棵光秃秃的石榴树,角落里似乎还有一口水井。 冬日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窗棂清晰的影子。 “后院有井,用水方便。还有几间后罩房,可安置亲随仆役。” 王承恩笑道:“宅子不大,却也五脏俱全。少保看……可还入眼?” 陈明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座宅子如果放在后世,至少价值十几个小目标,他假装激动万分:“臣……陈明遇,谢陛下天恩浩荡!谢公公周全操持!此宅……甚好,甚好!” 王承恩笑着虚扶了一把:“少保言重了。陛下待臣子之心,向来如此。少保为国分忧,劳苦功高,区区一宅,不过略表圣心。少保安心住下便是,若有短缺,只管吩咐府上管事,或让人递个话到宫里,咱家自当尽力。” 送走了王承恩,陈明遇独自一人留在了这座突然属于他的宅院里,大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陈明遇缓缓走过前院的抄手游廊,手指抚过冰凉的廊柱;他在中院的老槐树下驻足,仰头看着那峥嵘的枝丫切割着冬日高远的天空,他再次走进正房,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前,手指摩挲着那方细腻的砚台。 “在这个时空,我绝对不会让你吊在歪脖子树上,我说的!” 陈明遇虽然不在乎这一座宅子,以他的钱,可以买十几套,甚至上百套这样的宅子,然而问题是,崇祯,还是历史上的那个崇祯。 他只要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掏心掏肺。 只是非常可惜,崇祯面临的问题太严峻了,一个王朝的气数将尽,把谁放到君主的位置上也不好使,天下大势的更迭不是一个人可以逆转的,朱元璋当初靠的是刘伯温等人打下明朝的江山,就算把朱元璋放到崇祯的位置上,他也无力回天。 如果把朱元璋单独拎到崇祯的位置上,让他去处理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他也是一筹莫展的。以朱元璋之能,顶多能延续明朝几十年寿命,但是拯救不了明朝。 陈明遇其实有办法,因为他不是皇帝,有很多事情,大臣可以做,但是皇帝不能做,陈明遇抚摸着冰凉的砚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陈明遇朝着外面喝道:“徐以显!” “学生在!” 陈明遇淡淡地道:“备一份厚礼,本帅要拜访温阁老!” 虽然陈明遇不喜欢温体仁这个内阁首辅,可问题是,他现在可以选择的真不多,温体仁在《明史》里被列入奸臣传,主要是因为他通过构陷钱谦益、袁崇焕等政敌上位,利用崇祯帝忌讳结党的心理,伪装成“孤臣”形象巩固地位。 翻旧案诬陷钱谦益科举舞弊,使其退出内阁竞争与周延儒合谋炮制袁崇焕勾结后金的罪名,导致袁崇焕被凌迟处死,长期排斥东林党势力,安插亲信架空内阁,导致朝堂陷入党争泥潭…… 当然,东林党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 京城礼士胡同,内阁首辅温体仁的府邸。 后院的书房内,暖炉烧得极旺,熏笼里昂贵的龙涎香丝丝缕缕地蒸腾,却驱不散首辅温体仁心头那点冰冷的盘算。 他虽然同意了陈明遇担任总镇登、莱军务,以及提督水师,可事实上,他这也是无奈之举,只因为陈明遇不识抬举,如果他向自己效忠,温体仁不仅会同意陈明遇三镇总兵,还想着给陈明遇送一份大礼。 突然,温体仁目光落在面前一张簇新的名刺上,山东左布政使劳永嘉。 名刺旁边,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紫檀木箱子,盖子半开着,里面铺着大红绒布,整整齐齐码放着十枚黄澄澄沉甸甸的金锭,在炉火的映照下,流淌着令人心醉神迷的光泽。 大明虽然允许民间铸造金银,但是金锭一百两,只允许官方铸造,每锭一百两,不多不少,整整一千两黄金。这也意味着,相当于一万两白银,让无数人铤而走险的巨款。 温体仁朝着幕僚屈向东道:“请劳大人进来!” “是!” 不多时,劳永嘉从外面进来,他赶紧朝着温体仁行了一个大礼:“拜见元辅大人!” 温体仁吓了一跳,要知道劳永嘉已经六十九岁了,放在明朝,已算是风烛残年,万一劳永嘉跪在地上起不来,那乐子就大了。 温体仁亲自上前,将劳永嘉扶起来:“劳大人,请坐!来人看茶!” 劳永嘉倒没有拐弯抹角,他单刀直入,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下官在山东布政使任上,夙夜忧勤,不敢有负圣恩。然则……” 温体仁从劳永嘉的话里听出了他这一次是来跑官,可问题是朝廷有明确规定,地方官员,六十五岁可以退休,但劳永嘉在任期间,经历了孔有德之乱,他处置得当,算是仕途中的一个亮点。 劳永嘉接着道:“登莱之地,海防锁钥,倭患未靖,东虏又时时窥伺,实非寻常布政所能措手。下官闻听原登莱巡抚陈德元已被免职!此位悬空,关乎海疆安危,下官……下官虽才疏学浅,然一片赤诚报国之心,天地可鉴!恳请首辅大人念在同乡之谊,提携一二,举荐下官承此重任!下官必竭尽驽钝,为大人分忧,为陛下守土!” 劳永嘉在万历年间考中进士,先在中枢担任郎中等职,后来转到地方,他一直在山东任职,先后担任按察使、左布政使等。 作为万历年间的老进士,到了崇祯四年,劳永嘉已经年迈体弱,依照惯例,差不多该告老还乡了,这个时候爆发了孔有德之乱,劳永嘉就没有致仕。 此时,他的官衔是山东左布政使,为从二品地方官。按说,这也算是大员了。但劳永嘉并不安于现状,他想再拼一拼,熬一个巡抚待遇再退休。 更为关键的是,他一旦担任巡抚,巡抚是不属于地方官员,而是右(左)佥都御史以及兵部侍郎的加衔。 巡抚在明朝属于京官,只是委派到地方的官员,在清朝的时期,巡抚才成为地方官员。 只要是京官,可以到七十岁再退休。 劳永嘉是浙江石门人,而温体仁是湖州府人,石门县属于嘉兴府,他们俩勉强可以算是同乡(同为浙江省)。 温体仁嘴角牵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笑容既不显得欢喜,也不显得厌恶,如果不是崇祯破格提拔陈明遇,任命陈明遇为总镇登、莱,温体仁几乎不会考虑这个位置,因为现在的登莱巡抚,就是一个大火坑。 自孔有德叛乱,登莱巡抚孙元化被处斩,可孙元化为了打造登莱新军,效仿西班牙火枪团,打造了一支纯火器部队。然而,不等登莱新军完成训练,孔有德叛乱,孙元化虽然死了,他却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拖欠税银百万两之巨,还有数十万两银子的亏空,前一任登莱巡抚陈德元,就是因为没有筹措到粮草,致使登莱军发动兵变,几个不知死活的言官弹劾陈德元贪墨军饷,于是,陈德元成了背锅的。 眼前这个劳永嘉,是同乡,在山东布政使任上还算懂事,该孝敬的从未短缺。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听从温体仁的命令,可以好好拿捏陈明遇。 “劳藩台!” 温体仁思来想去,终于开口:“登莱巡抚一职,责任重大,非同小可。陛下对此也是甚为关注。” 劳永嘉骤然绷紧的呼吸:“元辅大人……” “不过嘛……你我既是同乡,你又在山东多年,熟悉地方,这份担当和忠心,老夫是看在眼里的。” 温体仁拿起名刺,又瞥了一眼那匣金条:“此事……老夫自会在陛下面前,为你陈情。” “下官叩谢首辅大人再造之恩!大人恩德,下官没齿难忘!必当肝脑涂地,以报大人!” “起来吧。” 温体仁摆了摆手:“记住,镇朔将军陈明遇,移镇登莱,登莱也是风口浪尖,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老夫的举荐。” 就在这时,门房来到门外,小心翼翼地递上名刺:”太子少保、左都督同知、总镇登莱、提督水师、平虏将军陈明遇!“ 温体仁微微微一愣:”请陈少保进来!“ 第190章隐藏在故纸里的真相 温体仁的府邸,坐落在礼士胡同的尽头。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一对箱型石狮子威严肃穆,门楣高悬的大学士第匾额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没有车水马龙,没有喧哗宾客,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寂。 陈明遇的马车,就停地门口,他其实不擅长取悦别人,如果他当初擅长溜须拍马,也不至于被裁员。 可问题是,有些事情,陈明遇虽然不想做,却不得不做。温体仁这个内阁首辅,虽然不能帮助陈明遇做成什么事,可问题是,他却可以轻易扯陈明遇的后腿。 陈明遇需要在登州发展水师,打造登莱新军,渡海袭击辽东的建奴,也为了自己的计划,阻止建奴入侵济南的悲剧上演,陈明遇不得不向温体仁低头。 陈明遇闭上眼,戚继光写给张居正那封流传甚广的书信,再次钻进脑海:“门下沐恩小的某谨禀……”堂堂抗倭名将,国之干城,在权相面前,亦不得不自污为“门下走狗”。 “少保请随小的来!” 就在陈明遇浮想联翩的时候,温府的门房打开了侧门,引着陈明遇从侧门进入温府,穿过重重门禁,步入府邸深处。 温府内部的景象,与陈明遇想象中权臣府邸的奢靡截然不同。庭院深深,却少见名贵花木,只有几株古松翠柏,在腊月的寒意中沉默伫立,透着一股沉郁的暮气。 回廊曲折,青石铺地,打扫得异常洁净,几乎纤尘不染,却也更显空旷寂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气,平添几分压抑。 陈明遇被引至一处僻静的书房外,老门房道:“老爷,陈少保到了!” “进来吧!” 陈明遇推门而入。 书房很大,但陈设异常简洁。靠墙是顶天立地的紫檀书架,密密麻麻塞满了书册,书脊颜色暗淡,显是常被翻阅。 临窗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文房四宝摆放得一丝不苟,镇纸压着几份摊开的奏章。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唯有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雁鱼灯在案角散发着稳定而微弱的光芒。 温体仁就坐在书案后的阴影里,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常服便袍,未戴冠帽,稀疏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唯有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在灯影下偶尔闪过一点幽微难测的寒光,如同深潭底部蛰伏的冷血动物。 陈明遇不敢怠慢,趋步上前,撩袍便拜,姿态放得极低:“下官陈明遇,参见元辅大人!蒙大人拨冗召见,明遇不胜惶恐!” “陈少保!” 温体仁淡淡地笑道:“加官进爵,总督三镇,兼领水师,圣眷优渥,简在帝心。正是大展宏图,报效朝廷之时。今日得暇来老夫这陋室,不知所为何事?” 温体仁其实非常开心,他以孤臣的模样在崇祯面前演戏,看着陈明遇上门拜访,这代表着陈明遇也认识到了他这个首辅的权威。 “元辅大人明鉴,下官蒙陛下错爱,委以重任,然自知才疏学浅,德薄位尊,常恐有负圣恩,贻误国事。” 陈明遇的姿态放得非常低:“登莱、睢州,百废待兴,水陆防务,千头万绪。下官身处地方,如履薄冰,深感若无中枢阁老重臣明灯指引,提点扶持,寸步难行!故今日斗胆前来,一则聆听元辅大人教诲,二则……” 戏肉的部分来了,温体仁也很想知道陈明遇真正的用意。 “下官深知元辅大人清介自持,本不敢以俗物相扰。” 陈明遇一脸认真地道:“然此乃下官于登莱海商处偶得几件海外奇物,虽非珍品,然工艺奇巧,光色变幻,或可供大人闲暇把玩,略解案牍之劳。万望元辅大人念在下官一片拳拳敬仰之心,万勿推辞!” 说着,陈明遇从袖中取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礼单,双手高举过头顶,呈递上去。 温体仁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接过了礼单,他并没有展开细看,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礼单抬头那几个字,顿时惊讶莫名。 “西洋七彩琉璃莲花盏一对,高尺二,通体透光,彩晕流转……东瀛水精雕海兽葡萄纹大盘一只,径二尺,水波粼粼,兽形狰狞……佛郎机金丝嵌宝琉璃酒具一套十二件,赤金为胎,宝光璀璨……” 为了给温体仁行贿,陈明遇也算是大出血了,他这些东西,可不是从后世的义乌小商品店里购买的,而是从高档礼品店里订购的,特别是金丝嵌宝琉璃酒具,放在后世,也价值两千两百八十八元一套。 加上其他礼品,虽然都是琉璃制品,却仍旧花了陈明遇两万三千多块钱,当然,比起送给温体仁的银子,这些琉璃制品,还是划算得多。 温体仁也是识货之人,他发现陈明遇可比劳永嘉大方多了,劳永嘉给他送了一千两黄金,相当于一万两白银,可陈明遇这一份礼单,只怕没有十几万两银子下不来。 果然,温体仁望着陈明遇目光柔和多了:“陈少保,有心了。” 陈明遇将姿态放得更低:“些许微物,不足挂齿!只求能稍表下官对元辅大人提携之恩的感激与万一!” 说着,徐以显带着几名亲兵,将四口大箱子,摆放在书房里,然后将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琉璃珍宝。 温体仁没有再理会陈明遇,他的目光被琉璃珍宝深深吸引住了。 良久,温体仁收回目光,缓缓开口:“登莱水师……听说陈少保锐意整饬,志在打造一支可出海抗虏的新军?志向可嘉,用心良苦。” 陈明遇心中猛地一跳:“元辅大人明察!建奴凶顽,为祸辽东,更时时觊觎海疆。登莱乃海防锁钥,水师不振,则门户洞开,下官受陛下重托,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夜所思,唯如何整饬船械,操练水卒,以期早日成军,不负圣望!” “嗯!” 温体仁淡淡地道:“船要修,兵要练,粮饷要支应,工匠要聚集……桩桩件件,牵涉甚广。陈少保在登莱,想必也非一帆风顺吧?” 陈明遇心中一凛,这是在暗示登莱的阻力?还是在试探他遇到的困难?他谨慎地斟酌着词句:“承蒙陛下天恩,虽艰难困苦在所难免,然为国效力,不敢言苦。” “登州的水……” 温体仁顿了顿:“深得很呐。” 陈明遇的头垂得更低了些:“下官……惶恐。只求能为朝廷分忧,为圣上效力,不敢窥探深浅。” “孙元化……” 温体仁突然开口:“是个能臣,也是个干才。造炮,练兵,守土,都算得上尽心竭力。登莱巡抚,位不高,权不轻。可他……为何功亏一篑?” 陈明遇其实也很想知道,孔有德是被逼反的,吴桥兵变的原因,史书上有记载,因为一只鸡引发的血案,从史书上隐藏的文字,不难看出,登州之乱,是有人暗中在操纵着。 温体仁目光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寒意:“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陈明遇的头更低了:“下官……愚钝!请元辅大人明示!” “愚钝?” 温体仁放下茶盏,起身走向书架,经过好一阵的翻找,抽出一本册子。 那册子不大,约莫一掌宽,半寸厚。 封皮是极其普通的黄褐色桑皮纸,边缘已经磨损起毛,微微卷曲,上面沾染着几块深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已久的血痕,又像是陈年的茶垢。 温体仁的手指捏着这本其貌不扬的册子:“翻开看看。” 陈明遇拿起册子,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纸张泛黄发脆,墨迹也有些晕染,但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蝇头小楷:“崇祯四年春,登莱镇标营、孔有德部,粮秣折银:柒万两整。用途:采买本色米粮。经手: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王应朝(签押),转运:山东布政使司 济南府仓大使(印)。签收:登莱巡抚衙门粮台主簿(印) 陈明遇的呼吸骤然急促,目光飞速下移。第二页: 崇祯四年九月,孔有德部禀:军粮仅支半月,颗粒未至。抚院行文催问山东布政司、济南府仓。山东巡抚余大成(签押)批:仓廪空虚,待新漕抵济,即行拨付。兵部王侍郎(王应朝)行文抚院:着令就地筹粮,勿误军机。 再翻一页: 崇祯四年十月,孔有德部再禀:断粮七日,军士采野菜充饥,有哗变之兆。抚院急奏朝廷。户部复:山东粮道已拨银七万两,责成地方速办。山东布政使司呈报:银两已足额交付济南府采买。济南府报:粮商坐地起价,采买艰难,尚需时日…… 陈明遇似乎明白过来。 吴桥兵变也好,登州之乱也罢,果然有猫腻。 这哪里是账册? 七万两雪花银,像丢进无底洞一样消失无踪,换来的是登州军营一日甚过一日的绝望与戾气! 而这一笔笔账目,一个个签押的名字,王应朝、余大成,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位列朝堂的大员名字,果然…… 陈明遇猛地抬起头,他想问,这视军国大事如儿戏的蛀蚀,难道就无人察觉?难道就任其发生? 温体仁似乎早已预料到陈明遇的反应,缓缓地道:“这册子上的名字……不过是台前走动的木偶。” 陈明遇似乎明白过来:“他们的背后,高……督……公。” 高起潜! 温体仁满脸不屑地道:“不过是一条吃里扒外的恶犬而已……” 温体仁其实也是惜才之人,他不想陈明遇赴孙元化的后尘。 “孙元化是个能做实事的。可惜……” 温体仁的话锋陡然一转:“他查账的手,伸得太快了些。有些人,坐不住了。” 查账?孙元化在查账?听温体仁这口气……难道孙元化查账,查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触动了某些连温体仁都为之侧目的势力? 温体仁似乎很满意陈明遇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动:“陈少保,你可知,登州府库,为何年年亏空,岁岁告急?你可知,卫所屯田,大片膏腴之地,为何尽入私囊,军户却食不果腹? 你可知,榷关(海关)税银,本该充盈军饷,缘何十不存一,去向成谜?” “你又可知……你苦心搜罗,打造战船、火器的那点银钱,有多少……是从别人嘴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肉?断了多少人的财路?砸了多少人的饭碗?” 陈明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元辅大人……您的意思是……” 温体仁没有直接回答。 “老夫要的不是你的银子。更不是你的琉璃盏、水晶盘。那些东西,再亮,照不亮登莱的天,也填不满那些人的胃口。” 温体仁微微侧过头:“陈明遇,你记住。你真正的敌人,不在沈阳,不在赫图阿拉。就在登州城里,就在那些对你笑脸相迎、满口忠君报国的士绅府邸之中,就在那些对你唯唯诺诺、办事却拖沓推诿的衙门公廨之内!他们……才是能让你这太子少保、三镇总督,一夜之间……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自己人!” 陈明遇明白过来,孙元化倚仗着他有一个内阁阁老的老师(徐光启),他查到的那些东西,是火捻子。已经点着了。然后,吴桥兵变爆发,登州之乱,孙元化被砍了…… “你,好自为之。” 温体仁望着陈明遇道:“不该碰的东西,千万别碰!” “下官……谨记元辅大人教诲!” 陈明遇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孙元化的离世对大明王朝产生了深远影响,不仅导致大明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失去了火器优势,逐渐落于下风。原本陈明遇以为,孙元化是死于崇祯的多疑,现在看来,孙元化是被某些人算计的。 等着吧,陈明遇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等他去了登州,他就要和那些人好好斗一斗,握着刀的陈明遇绝不相信,有本部拉拢睢阳军试试?要么再把睢阳军逼反? 第191章徐以显归心 陈明遇从温体仁府邸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温体仁没有留陈明遇用餐,但陈明遇真饿了,他在路过米市胡同的时候,却闻到空气中熟悉的味道。 陈明遇望着徐以显道:“以显,你闻到没有?” “大帅,前面就是便宜坊!” 徐以显虽然没有来过京城,但京城的便宜坊名气实在太大了。 陈明遇也恍然大悟:“走,既然来到这里,咱们今天在便宜坊用餐!” 大明的便宜坊,名气比后世的庆丰包子、全聚德的名气还要大,当然,价格也不便宜。不过以陈明遇现在大明,早已实现了财务自由,一顿饭再贵又能贵到哪里去? 陈明遇与徐以显、张石头等亲兵进入这座便宜坊,便宜坊看上去非常大,一条甬道长约六七十步,左右两侧都是酒阁,灯火辉煌。 徐以显要一间较大的包间,就如同后世的套房,一主一次,两个厅。陈明遇与徐以显进入里间内厅,张石头带着亲兵坐在外厅的餐桌前。 直到伙计把菜肴端上来,便宜坊的特色就是烤鸭,当然,还有名叫香肉的酱香牛肉,面前满桌的菜肴,陈明遇却没有胃口了。 他内心里仍旧没有平静,原来孙元化这个登莱巡抚秘密查账点燃了火捻子,这才被人设计陷害,为了对付孙元化,他们不惜逼反了孔有德……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陈明遇马上要前往登莱履职,他进入那个巨大的棋局里,他虽然有无人机,可以防备他在战场上被敌人伏击,可问题是,他这个穿越者在登州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聋子! “不行!” 陈明遇猛地一拳砸在餐桌上,震得餐桌上的碗碟簌簌抖动:“本帅,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有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 打造新军,整饬水师,需要钱粮,需要船匠,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不被背后捅刀子的环境,没有情报,没有对登州乃至整个朝野暗流的洞察,他陈明遇就是一头蒙着眼睛在悬崖边冲锋的蛮牛! 可这眼睛、耳朵从何而来? 陈明遇麾下不缺敢战的猛士,不缺操船的能手,甚至不乏通晓火器、精于筑垒的匠人,唯独缺的,就是能在暗影里无声穿行,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夜不收! 自己从头培养?远水难救近火,登州那潭浑水,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时间,温体仁的警告言犹在耳。 “大帅!” 徐以显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先生!” 陈明遇淡淡地道:“温阁老的话,你也听到了。登州……不,是整个朝野,暗流汹涌!我们如同瞎子过河,寸步难行!这情报班底,迫在眉睫!可……这谈何容易?” “大帅所虑极是。” 徐以显缓缓开口:“自己培植暗桩,非一日之功,且极易打草惊蛇,反受其害。眼下登莱情势如累卵,时间,我们耗不起。以显倒有一策,或可解燃眉之急。” “哦?” 陈明遇精神一振,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先生快讲!” “借刀。” 徐以显接着道:“借一把现成的、锋利的、藏于最深暗处的刀。” “借谁的刀?” 陈明遇眉头紧锁,隐隐有些明白了。 “锦衣卫。” 徐以显的声音压得更低:“确切地说,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骆养性?” 陈明遇的眉头锁得更紧,这个名字让他本能地感到一阵厌恶:“此人名声狼藉,依附阉党余孽,贪婪无度,岂是善类?与他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大帅所言不差。” 徐以显点头:“骆养性此人,贪婪成性,毫无风骨,是条只认银子的豺狗。但正是如此,他才好用!” 陈明遇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徐以显走近一步,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其一,锦衣卫乃天子亲设,专司侦缉、刑狱、诏狱。其下缇骑四出,暗桩遍布天下十三省,州府县衙、边关要塞、商贾行会、三教九流……无孔不入!论情报网络的广博、深入、隐秘,天下无出其右者!此乃我登莱急需之耳目,现成的刀!” “其二,骆养性其人,唯利是图!什么忠君报国,什么清流浊流,在他眼中,都不如白花花的银子实在!口碑?他在乎的口碑,是收了银子能把事办妥的口碑!只要价码合适,他连亲爹都敢卖!这正是其好用之处!” “其三……” 徐以显眼中精光一闪:“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并非要与他结盟,更非引为奥援。只是交易!用银子,买他手下几个专业的人,或者买他锦衣卫网络里某些特定方向的情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互不相欠!风险可控,且不会将我们自身卷入锦衣卫那更深的泥潭!即便将来事发,骆养性为了自保,也绝不敢攀咬我们!因为……他收的银子,只会更多!” 陈明遇沉默了。 徐以显的分析非常精准,是啊,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清高,不是洁身自好,而是能在最短时间内刺破登莱重重迷雾的利器! 哪怕这利器本身也沾满污秽,温体仁的警告,登州士绅可能编织的致命罗网,这一切都容不得他犹豫! 陈明遇深吸一口气:“先生所言……有理!只是……这骆养性,胃口有多大?我们又该如何交易?如何确保他拿钱真能办事,而不是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大帅放心。” 徐以显胸有成竹:“骆养性爱财,却更惜命,也爱他那身官皮。他深知自己的位置,靠的就是信誉,就是收钱办事的信誉!否则,谁还敢找他?这碗饭他就端不稳,至于胃口……” 陈明遇淡淡地道:“需要多少银子?” “以显已探听过行情。要几个真正有本事、懂门道、口风紧的老手,或者定制某些关键方向的情报,非万两白银这个数级,恐怕敲不开他骆指挥使的门!且这银子,必须成色十足,来路……干净!” 陈明遇微微迟疑了一下,不是因为钱多,而是因为银子太少了,陈明遇手中拥有六百多万两银子,他以为最少需要十几万两。 陈明遇深吸一口气道:“以显,六号车!” 陈明遇的六号车,同样是从后世购买过来的高档琉璃制品,这一面用金色玻璃,吹制而成的帆船模型,这可是手工作品,价值三千五百元。 如果放在京城出售,这艘帆船怎么也能卖几万两银子,可问题是,温体仁提醒得对,断了多少人的财路?砸了多少人的饭碗? 登州城里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正磨刀霍霍。 没有情报,他连敌人是谁、刀从何处砍来都不知道!这笔钱,不能省。 “以显,此事……就全权交托于你!务必谨慎,务必隐秘!拿到人,拿到情报,六号车的宝贝,可以送给他!” “属下明白!” 徐以显肃然躬身,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属下这就去安排,先以商贾身份投帖,探探路数。请大帅静候消息。” 陈明遇吃过晚饭,朝着靖恭坊五十九号走去。 此时的天色更暗,就在陈明遇等人转角走进巷子的时候,巷子深处,几个穿着藏青色短打劲装的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男人拳打脚踢。 那男人身形单薄,衣衫褴褛,被打得满脸是血,鼻梁歪斜,却仍死死护住身下一个同样衣衫破烂、披头散发、哭得几乎昏厥的妇人。 妇人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孩子吓得连哭都不会了,只睁着一双惊恐到极致的大眼睛,小脸煞白。 “向林,你个杀千刀的穷鬼!欠钱庄的银子都拖了半年了!还想赖账?今天不还钱,就拿你婆娘抵债……你这婆娘,啧啧,模样倒还不错,只是没什么肉,爷已经给你找好买家,你要是点头,咱们钱货两清!” 向林朝着曲五求饶:“五爷!求求您!再宽限几天!我……我去码头扛大包!求您别动我娘子,求您了!” “宽限,宽限恁娘!” 曲五伸手抓向林身边的女人,那个女人发出绝望的惨叫,抱着孩子,步步后退。她退到墙上,已经退无可退。 “住手!” 陈明遇实在看不得这种情况,他也知道,像类似的事情,在大明有很多起,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可问题是,他没有碰到就算了,如果碰到了,还真做不到装没看见。 张石头等亲兵朝着几个打手冲去。 那为首的曲五,看着张石头等人的打扮,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挑衅道:“哪来的丘八?少他娘的管闲事!爷们是通源钱庄的,我们通源钱庄可有国舅爷的份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滚开!” 陈明遇淡淡地道:“他欠你多少银子?” 曲五一愣,上下打量着陈明遇。 陈明遇身上的宝蓝色绸面直裰虽然沾了些泥点,但料子和做工都透着不凡,绝非普通百姓。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仗着钱庄的背景,依旧梗着脖子道:“连本带利,纹银三十两!怎么?这位爷想替他出头?” 向林急道:“我只借了五两银子,已经还了八两,怎么还有三十两……” 陈明遇淡淡地道:“三十两银子,我替他还了!” 陈明遇现在有钱,三十两银子,对于他而已,只是一顿饭钱,在便宜坊吃饭的时候,陈明遇与张石头等亲兵,三桌酒菜,还花了二十三两多银子,可以说,便宜坊真不便宜。 “石头!” 张石头将身上的钱袋递给陈明遇,陈明遇掂量一下钱袋,将整个钱袋“哗啦”一声,直接丢在了曲五脚下泥泞的地上。 “三十两,只多不少。拿上,滚。” 曲五看着脚边泥水里的钱袋,又看看陈明遇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再看看他身后煞气腾腾的亲兵,他终究不敢再多话,弯腰一把抓起钱袋,掂了掂分量,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位爷爽快!咱们走!” 他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打手如蒙大赦,跟着他灰溜溜地挤开张石头,快步消失在巷口。 “站住,欠条!” 曲五赶紧将欠条递给陈明遇。 陈明遇接过欠条,看了一眼,直接将欠条撕碎。 “恩公!恩公大恩大德!向林……向林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陈明遇没有理会向林夫妻,他能够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等向林抬起头,陈明遇已经消失在小巷里。 翌日清晨,陈明遇府邸,他的亲兵打开门,开始扫雪,发现门口蜷缩着向林夫妻和孩子,三人冻得奄奄一息。 一碗姜汤灌下去,向林终于活了过来。 陈明遇看着跪在面前的三人,急忙将向林扶起来:“本帅初来京城,需要一个人跑腿办事,另外我这宅子里还缺一个杂役,活也不重,你和你娘子要是不嫌弃……” 向林眼泪哗哗直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陈明遇再次扶起向林:“我们之间不要有这破规矩,起来吧!” 陈明遇说着,将自己的棉衣解下来,披在向林的孩子身上。 徐以显沉默着看着这一切,心里微叹,他虽然不知向林的底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才能,心想,以后若是向林但凡还有一点良心,这向林不把命卖给陈明遇才怪。 笼络人心是上位者都知道的道理,可知道容易,真正做起来太难,然而,恐怕没有人能比陈明遇做得更细,即便是徐以显自己,他自己认为自己看透了这世间的冷暖,也微微动空。 徐以显听张石头说过,陈明遇的兵,只要通过三个月的考核,人人都分一套红砖红瓦的房子,无论是士兵家里有病人,还是娶媳妇,生孩子,老人病故,陈明遇都负责管,新婚的睢阳军将士,在新婚当月,不仅有一个月的婚假。 还会收到两个月俸禄作为喜钱,新娘子还会收到陈夫人汤雨棠送来两匹布,十斤白面,十斤米,还有一些油、盐等生活用品。 怪不得,陈明遇的兵,在以少敌多的时候,毫无惧意,他们在战斗中,如疯如狂,仿佛面前不是敌人,而是他们向往的天堂。 徐以显看着天空,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北京城的屋脊,他望着院中的六号车,他感觉陈明遇应该比张献忠更强,张献忠治军依靠的是威,让所有将士害怕他,而陈明遇治军,则是恩威并施。 或许,跟着陈明遇可以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这一刻,徐以显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他从被迫投降,变成了真心投靠。 第192章大清早逛窑子 陈明遇并不知道在徐以显眼中,他成了一个擅长拉拢人心的野心家。事实上,陈明遇的道理水准是随着他的生活状态而改变的。在他若是生存不下去的时候,他甚至准备去夜总会走穴。 当然,现在陈明遇手中有钱,能够花三十两银子,改变一家人的命运,对于陈明遇而言,这只是顺手而为的事情,他的本质,还是一个非常淳朴的普通人。 徐以显原本计划与骆养性骆指挥使联系,在完成陈明遇目标的同时,也给陈明遇埋一颗钉子,在徐以显真心投靠陈明遇的时候,这一颗钉子就不能再留了。 “大人!” 徐以显在称呼陈明遇的时候,把大帅换成了大人,大人与大帅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代表着徐以显心中截然不同的意思。称呼陈明遇为大帅的时候,徐以显是陈明遇的俘虏,称呼陈明遇为大人的时候,他以学生、幕僚的身份自居。 “以显!” 陈明遇指着对面的软榻道:“坐,冻坏了吧,过来烤烤火!” 陈明遇非常不习惯京城的生活,这主要是京城的这座宅子可没有暖气,在归德府无论是当初的右千户所,还是睢阳卫指挥使司衙门,陈明遇都让人改造出了火墙,虽然不如地暖那样受热均匀,但火墙的取暖效果比火盆要好。 哪怕在屋里烤着火,胸前被烤得烫人,却后背却冰凉。 徐以显也想试探一下,他在陈明遇心中的地位,就直截了当地道:“学生准备支取一万两银子,办一点小事!” 陈明遇微微一愣:“一万两?” 徐以显点点头道:“没错,请恕以显暂时不能告知大人缘由,因为以显还没有把握……” 陈明遇指了指东厢房道:“咱们这一次进京,带了十六辆车,一至六号车上的财物,都已经用了,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陈明遇并不是对徐以显没有戒心,只不过他眼下进京准备行贿的财物,都是后世不太值钱的玻璃制品。银子陈明遇有的是,可问题是,他真不舍得送给那些蛀虫。 “多谢大人!” 徐以显以为陈明遇不放心自己,会让张明远暗中监督着他,就像当初在麻城的时候那样,明面上是徐以显在做事,但赵延宗控制着所有的钱粮,同时还掌握着李双喜与李定国麾下的军士。 翌日一大早,陈明遇醒来,他看着向林衣着单薄,正在院子里扫雪,他脸上和身上的伤痕还没有痊愈,看着陈明遇出来,急忙带着妻子黄氏,陈明遇请安。 “公子爷,小林和秀娘听侯公子爷使唤!” 黄氏手中还捧着陈明遇昨天给向林儿子的披风,那件披风此时已经被整整齐齐的叠好,她将披风递过来:“这是公子爷的披风……” “也不是什么好衣裳!” 陈明遇指着向林道:“你留着穿吧!” 陈明遇看着向林和黄氏衣着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就朝着张石头道:“石头,你那里还有多余的棉衣吗?” 张石头的身材跟向林差不多,他点点头道:“还有换洗的!” “先拿给向林,等回去,再给你补发新的!” “是!” 张石头转身进入后座房,从房间里取出睢阳军的劳保暖衣和暖裤,甚至还有一件半旧的披风。 向林和黄氏夫妻二人抱着棉衣,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吃早饭了没有?要不一起吃点?” 陈明遇左右打量着,却没有看到徐以显,问道:“徐先生还没有起吗?” “徐先生一大早就出去了!” 张石头张了张嘴。 陈明遇微微一愣:“怎么了?” “徐先生一大早就去逛窑子去了!” “什么?” 陈明遇突然想起徐以显问他要一万两银子,难道说,徐以显还在京城有一个相好的? 东四牌楼一带,在明代可谓是京城内最为繁华的地区,集中了众多商贾店铺。大市街之东南,是明代主要红灯区之一,本司胡同是掌管戏班、妓院的机构教坊司所在地。西单北大街的堂子胡同,也是官妓集中地,但凡犯官妻女,大都集中在这里接客。 堂子胡同的梅园门口,一辆不起眼的青幔小车在胡同口停下,徐以显换了一身低调的藏青色绸缎直裰,头戴六合帽,做足了富商管家的派头。 徐以显花了三十两银子,打听到的消息,他吸一口气走向那扇紧闭的红漆大门,深角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警惕而傲慢的仆役面孔。 以往这个时间点前来敲门的人,大都是哪家的夫人,前来捉奸,遇到敲门声,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阁下是……” “在下来找苏姑娘听曲!” 徐以显明显是第一次来,脸皮太薄,他低着头,生怕别人认出他。门房没有动弹,徐以显给门房一份分量不轻的门包,那仆役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脸上的傲慢稍减,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笑意,侧身让开:“跟我来。” “客官,里面请!” 徐以显身后跟着两名身材高大的军士,哪怕是陈明遇的亲兵,在京城,他们也不能披甲,但问题是,火铳和腰刀,倒是可以正常携带。 徐以显在小厮的引领下,来到一间后院的雅室。 房间很大,布置得极尽奢华之能事,檀木的家具泛着幽暗的光泽,博古架上摆着些真假难辨的玉器古玩,墙上挂着几幅意境幽深的古画。 地上铺着厚厚的大食地毯,墙上挂着色彩浓烈的西域壁毯,紫檀木的桌椅镶嵌着大块的象牙和玳瑁,角落里巨大的铜制炭盆烧得正旺,烘得整个房间暖意融融,甚至有些燥热。 一个女子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她穿着一身极其打眼的胭脂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云鬓高挽,簪着赤金点翠的步摇,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 蛾眉淡扫,唇点朱丹,一张脸精致得如同最上等的白瓷,细腻光滑,毫无瑕疵。她手中捏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鎏金嵌宝手炉,纤细的手指涂着鲜红的蔻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炉身。 听到门响,她并未起身,只是微微侧过脸,一双凤眼慵懒地抬起,眼波流转,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足以勾魂摄魄的倦怠风情。 这便是梅园的头牌,苏媚。一个名字便足以让京中无数豪客一掷千金、趋之若鹜的女人。 徐以显的目光落在苏媚脸上,平静无波。 他走上前几步,在距离贵妃榻丈许的地方站定。 “徐先生来了?” 苏媚放下手炉,纤纤玉手端起旁边小几上一只斗彩莲纹茶盏,用茶盖慢条斯理地刮着浮沫,动作优雅得如同画中人。 眼波却似有若无地在徐以显身上打了个转,带着职业性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徐以显没有寒暄,没有客套,他甚至没有去看苏媚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他将带来的紫檀箱子打开,露出里面七彩流光,这是一套与送给温体仁同款的七彩琉璃盏茶。 “给你赎身,够吗?” 苏媚刮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她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终于带着一丝惊异:“这价值千金的宝贝,只为她苏媚赎身?” 这手笔在梅园也算得上罕见,更罕见的是眼前这男人,形容清癯,眼神死寂,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一毫为美色倾倒的痴迷,倒像是来谈一笔冰冷的交易。 苏媚放下茶盏:“徐先生,好大的手笔。只是……梅园有梅园的规矩。我苏媚虽是个倚门卖笑的贱籍,可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领走的物件。总得……问个明白吧?徐先生赎了我,是要金屋藏娇呢,还是要……做什么旁的用处?” 徐以显依旧面无表情,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美人,落在那张奢华贵妃榻后面幽深的屏风上。 站在门边的梅三姑动了,她悄无声息地滑到小几旁,枯瘦的手如同鹰爪,极其灵活地把玩着一只金色琉璃盏,梅三姑浑浊的眼珠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如同饿狼看到了肥肉! “真的!都是真的!” 梅三姑她看向苏媚,脸上堆起一个谄媚到扭曲的笑容:“媚儿!我的好女儿!你的福气来了!这位徐先生可是天大的贵人!还不快……” “人,我要带走。现在。” 梅三姑恼怒:“现在?徐先生,这不合规矩!媚儿是我梅园的台柱子,多少爷们捧着金山银山等着她梳拢!这赎身文书,交割画押,还有她房里的细软首饰……” “那些东西……” 徐以显打断她:“留下。人,净身出门。现在。” 梅三姑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徐以显。 这男人是疯了吗?花了天价赎身,却连苏媚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细软都不要?只要一个光溜溜的人? 这简直……简直不合常理!她下意识地看向苏媚,指望她说句话。 苏媚脸上的慵懒和探究早已消失无踪,她坐直了身体,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此刻如同深潭:“三姑,徐先生既然开了口,就按徐先生的意思办吧。那些劳什子,本就是身外之物,留给园子添个彩头也好。” 第193章魏公公的心腹 “媚儿!你……” 梅三姑还想说什么,却被苏媚一个眼神止住。 梅三姑看看七彩琉璃盏,又看看苏媚,再看看如同冰雕般的徐以显,最终,贪婪压过了一切。 梅三姑狠狠一跺脚,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徐先生痛快!媚儿也通透!我这就去……这就去准备文书!” 她一把盖起檀木箱子,抱起那重沉的箱子,如同护食的老狗,紧紧抱在怀里,脚步飞快地退了出去,生怕徐以显反悔。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带上,雅室里只剩下徐以显和苏媚两人。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只剩下暖炉炭火的微响和黄铜炉身上光影的跳跃。 苏媚脸上的精致妆容在烛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她看着徐以显,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徐先生,您亏大了,苏媚不值那么多钱……” 徐以显不再看苏媚,而是走到房间角落一张紫檀圆桌旁,从怀里又掏出一件东西:“东家唯一的女大档头,徐某赚大了!” 苏媚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深褐色的木盒,仿佛那里面装着毒蛇。她涂着蔻丹的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榻垫。 直到看清木盒里是一面铜质腰牌,上面写着:“东辑事厂,掌班陆号”。 苏媚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在烛光下变得一片惨白。 “换身衣裳。” 徐以显背对着苏媚:“你原来的衣服。有你要的东西。” 终于,苏媚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豁然起身! 她没有走向那满室华贵的衣柜,而是径直走向房间最里侧一个包着铜角的樟木箱子。箱子上甚至落了一层薄灰。她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打开箱盖。 箱子里面,没有绫罗绸缎,没有珠光宝气。只有几件叠放整齐的、半旧的粗布衣裳,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和领口磨出了毛边。还有一件同样半旧的、深蓝色的素面棉布夹袄。 苏媚没有丝毫犹豫,飞快地脱下了身上那件艳光四射的胭脂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华丽的锦缎如同蛇蜕般滑落在地毯上,堆成一团刺目的红。 她褪去赤金点翠的步摇,拔下镶嵌着宝石的簪子,解开繁复的发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很快,她换上了那身靛青棉裙和素面夹袄。洗得发白的粗布包裹着她玲珑的身段,褪去了所有铅华。 脸上的精致妆容还在,却与这身朴素的衣裳形成了极其触目惊心的对比。仿佛一个被强行剥离了画皮的艳鬼,露出了内里最苍白的底色。 她抬手,极其隐蔽地在发髻深处某个位置轻轻按了一下,确认了某样东西的存在,那是她最后的底牌,一根淬了剧毒的乌木发簪。 她转过身,走到徐以显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微微垂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恭谨而顺从,如同一个最本分的仆妇。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暗流。 “先生!我好了。” 徐以显缓缓转过身:“走吧。” 他率先转身,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苏媚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了她数年,也塑造了她数年的暖阁,眼神中没有丝毫留恋。她挺直了脊背,迈开脚步,跟上了徐以显的背影。 粗布鞋踩在厚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她素面朝天,布衣荆钗,融入了门外更浓重的阴影里,如同水滴汇入墨池。 “徐先生,这是骆指挥使府邸……” 苏媚正准备说话,徐以显转身:“少说话,多看!” “是!” 徐以显被引至一处位于府邸深处极其隐秘的偏厅。 骆养性斜靠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巨大太师椅上。他并未穿官服,只着一身暗红色的织金锦袍,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玉带,显出几分养尊处优的富态。 四十余岁的年纪,保养得宜,面皮白净,一双眼睛不大,却异常灵活,滴溜溜地转动着,闪烁着精明、贪婪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油滑。 “江南丝路行……徐管事?” 骆养性笑道:“稀客啊。坐。” “谢骆大人。” 徐以显依言坐下,姿态不卑不亢,将手中的礼单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酸枝木茶几上。 骆养性的目光立刻被那礼单牢牢吸引:“徐管事远道而来,想必不是找骆某喝茶叙旧的吧?贵行……有何指教?” 徐以显心中冷笑,面上却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不敢当指教二字。敝东家久仰骆大人威名,深知大人执掌锦衣卫,明察秋毫,洞悉幽微,实乃国之柱石。此次遣在下前来,实是有一桩……难处,想请大人援手。” “哦?难处?” 骆养性眉毛一挑,兴趣显然被勾了起来:“说来听听。只要在骆某能力范围之内……” 徐以显打开拜帖上面的礼单,徐以显挥挥手,两名军士将礼物抬了进来,看着金光闪闪的琉璃帆船。 饶是骆养性见惯了金山银海,骤然看到这栩栩如生的琉璃帆船,眼皮也不由自主地跳了跳!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黏在那宝船上。 骆养性毕竟是老狐狸,瞬间便控制住了失态,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油滑的笑容,只是眼神更加热切:“啧啧,贵东家……真是大手笔啊!看来这难处,不小?” “骆大人明鉴。” 徐以显声音压得更低:“敝东家行商天下,最重要的是消息灵通。近来……有几条商路不太平,似有宵小作祟,背景颇深,手段也极其隐秘阴毒。东家损失惨重,却苦于抓不住对方首尾,深恐日后再生祸端。” “听闻骆大人麾下,有精通此道、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奇才异士……故特备薄礼,恳请大人割爱,暂借几位懂行、口紧的老手,助敝东家厘清迷雾,揪出幕后黑手!事成之后,东家另有重谢!” 徐以显的话,半真半假,滴水不漏。将登州暗流包装成商路纠纷,将刺探情报说成借调人手,既点明了需求,又暗示了目标,更抛出了诱饵。 骆养性是何等人物? 在诏狱里审过的人犯比徐以显见过的活人都多!他岂会听不出这商路背后的隐喻?登莱?睢州?还是更远的地方? 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眼前这金光灿灿的宝贝帆船,以及另有重谢的承诺! “懂行?口紧?” 骆养性嘿嘿一笑:“徐管事,你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我锦衣卫,别的没有,就是懂行、口紧的老油子多!上到王公府邸的阴私,下到市井泼皮的勾当,没有他们摸不清的门道!不过嘛……” “这人,也分三六九等。有只会盯梢跑腿的,有能撬开铁嘴的,还有……能钻进别人心窝子里,把他祖宗八代藏了几个铜板都掏出来的!” 骆养性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徐以显:“不知贵东家……想要哪种?” “自然是……能钻进心窝子里,掏得出真东西的!” “好!爽快!” 骆养性抚掌一笑,眼中贪婪更盛:“这种宝贝疙瘩,可都是骆某的心头肉啊!放出去,是要担风险的!万一折了……啧。” 徐以显:“大人放心,敝东家深知其中风险。这五颗琉璃元宝,是给大人手下兄弟们安家压惊的茶水钱。若有折损,抚恤加倍!” 骆养性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开来,如同见了血的苍蝇。 他站起身,踱到偏厅一角,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大明两京十三省舆图》。 “徐管事既然这么有诚意,骆某也不能小气。” 骆养性的手指随意地点在舆图上几个位置:“登州、莱州、青州、济南、睢州……甚至运河沿线几个要紧的钞关、卫所……京城这边,也给你配一双眼睛。六个人,够不够?” 徐以显心中一凛,骆养性看似随意,点出的却都是登莱新军防务和后勤命脉所在!这老狐狸,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强压震惊,躬身道:“大人思虑周全!六个人,足矣!只是……不知何时能见到人?如何联络?” “急什么。” 骆养性转过身,脸上带着掌控一切的得意笑容:“三天后,西城醉仙楼后院雅间听雨轩。自会有人拿着信物等你。规矩嘛……只认信物,不问来路。单线联系,绝不越界!该你知道的,一个字不会少;不该你知道的,问也白问!至于他们是谁,做过什么……徐管事,好奇心太重,会害死人的。” “大人放心!规矩,在下懂!” 徐以显肃然应道。 交易达成。骆养性志得意满,亲自将徐以显送到偏厅门口,那热情洋溢的样子与之前的倨傲判若两人。 徐以显躬身告辞,当他踏出骆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而自由的空气时,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徐以显望着苏媚淡淡地道:“我们大人向来说,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办,你是东厂唯一的女大档头,还是魏公公手下,唯一没有被清算的心腹……” 苏媚道:“徐先生,我现在给谁卖命?” 第194章皇后娘娘病了 徐以显并没有回答苏媚的问题,他坐上青篷马车,苏媚没有迟疑,她随后也登上马车。 虽然她是堂子胡同梅园里的头牌,可但凡是一个女人,都不会喜欢那种卖笑的生活,除非逼不得已。 现在能够脱离那座魔窟,苏媚自然不会再回去。 马车的车轮碾压在后巷冰冷的泥水里,直到马车左拐右转,终于在在一处僻静巷口停下。 “到了。” 徐以显率先下车,苏媚抬头,借着巷口远处灯笼的微光,看清了院门上方一块朴素的木匾——陈少保第四个鎏金大字。 陈少保? 苏媚猛地想起,去年辗转传入梅园的邸报抄本里,似乎提过陈明遇这个名字,陈明遇原本是睢阳卫的指挥佥事,这位半路出家的指挥佥事,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郎中,带着一群如同叫花子一般的卫所兵,硬是从阳固镇挡住了李自成麾下五万余流寇的猛攻! 陈明同不仅仅挡住了李自成的猛攻,还几乎全歼了李自成麾下五万余大军,就在陈明遇率领得胜之师返回睢州的时候,张献忠攻占睢州城,并在睢州城内大开杀戒。 陈明遇率领睢阳军残兵,经过浴血拼杀,从张献忠手中夺回睢州,随后在张献忠进攻归德府城的时候,陈明遇率领一群新兵击退张献忠麾下数万大军…… 更为关键的是,麻城大捷,陈明遇以八千五百余宣武军(睢阳军)并一万两千五百余徐州军,在麻城城外,野外浪战,一战大败张献忠与马守应麾下二十余万大军。 有人称其为陈阎王,也有人称其为睢州雄狮。 是他? 苏媚的心中顿时如同小鹿乱撞,虽然她早已不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可陈明遇最近风头正盛,在邸报中,陈明遇被描述为智勇双全、忠义无双,白马银枪、赵子龙再世的年轻统帅? 他是崇祯皇帝破格提拔,简在帝心的新贵?竟然是他!是这个陈明遇,花了数万两雪花银,将她从梅园那个销魂蚀骨的泥潭里捞了出来? 不是为了她的色相,而是为了她这个人? 或者说,为了她这个人背后所代表的东西? 苏媚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 当初魏忠贤倒台,阉党树倒猢狲散,她这个曾经权倾一时东厂的大档头,东躲西藏,如丧家之犬,最终不得不在梅园这脂粉地狱里苟延残喘。 她以为此生再无望,只能带着那刻骨的仇恨和不甘,在屈辱中耗尽最后一滴血。 却万万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竟然是陈明遇! 是这个在朝野间声名鹊起,隐隐有成为一方势力的英雄人物! “进去吧。” 徐以显没有停留,径直走向那扇门,轻轻叩了两下:“大人,人带到了。” “进来。” 陈明遇依旧穿着那身宝蓝色的绸面直裰,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此刻他正伏在桌案上,就着油灯的光,专注地看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眉头微锁。 苏媚看向陈明遇的时候,她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陈明遇并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将帅,他年轻,英挺,眉宇间带着一股读书人的清隽,但那双眼睛,却能穿透人心,眼底深处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陈明遇的目光落在苏媚身上,平静地审视着。 没有惊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平静。 苏媚的心,竟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陈明遇的那目光太过清澈,太过直接,仿佛能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上前两步,盈盈下拜,动作标准得如同受过最严苛的宫廷训练:“奴婢苏媚,谢大人再造之恩。” “起来吧!” 陈明遇放下手中的册子,身体微微后靠,目光依旧停留在苏媚身上:“梅园是火坑,我这里也未必就是福地,徐先生想必已经告诉过你,我要你做什么。” “是。” 苏媚起身,垂手侍立,姿态恭谨温顺,眼观鼻,鼻观心:“奴婢愿为大人耳目,刺探消息,辨识忠奸。” 陈明遇沉默了片刻。油灯的光在他脸上跳跃,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他似乎想从苏媚这平静恭顺的表象下看出些什么,但那双低垂的眼帘如同最完美的屏障。 “你过去……” 陈明遇缓缓开口:“在宫里待过?” 苏媚心头猛地一紧! 她早有准备,但真正面对这直指核心的询问,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窒了一下。 苏媚抬起头:“回大人,奴婢……曾是尚衣监的粗使宫女,做些浆洗缝补的粗活。天启爷驾崩后,宫里人事倾轧,奴婢……得罪了贵人,被逐出宫墙,流落在外……” 苏媚将那段惊心动魄,牵扯着天启帝与客氏、魏忠贤的往事,轻描淡写地掩盖在得罪贵人、流落在外几个字之下。 “宫里的事,我不问。” 陈明遇淡淡地道:“我只看你能做什么。骆养性那里,我买了六个人,是匠人。而你……我要的,是能看懂戏台的人。懂吗?” 苏媚的心,在这一刻狂跳如鼓! 看懂戏台,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陈明遇要的不是简单的探子,他要的是一个能洞察朝堂风云变幻,能看透权力棋局走势的眼睛! 这要求之高,远超她的预料!但也正合她意! “奴婢……明白!奴婢定当竭尽所能,为大人看清这戏台上的每一幕!” “本帅要在全军设立军情司,委任你为军情司司总!” 陈明遇不再多言,只是朝旁边侍立的徐以显示意了一下:“带她下去安顿。找个地方,让她……洗洗风尘。” “是。” 徐以显躬身应道。 苏媚再次行礼,跟着徐以显退出了陈明遇的书房。 苏媚很想问,这个军情司到底是一个什么机构。 徐以显看出苏媚的疑惑,解释道:“在我们睢阳军军中,将官分为五级,即队正(班级)、哨长(排级)、百总(连营级)、团千总(团级),除了下辖六个团以外,另设总务司总一人,参军司司总一人,军情司应该与总务司、参军司平级,秩正六品。” 苏媚隐隐明白,这个级别多高不太重要,她是直接受陈明遇领导。 徐以显带着苏媚来到厢房后角一间小屋,小屋面积不大,只容得下一张窄床和一个木衣柜。 苏媚隐隐有些奇怪,这是一间套间,卧室里面还有一间小房间,只有一个齐胸高的木桶, 木桶的热水散发着微弱的白气。一块新布巾搭在桶沿,这大概就是徐以显口中的洗洗风尘了。 苏媚闩好那扇薄薄的木门,屋内瞬间只剩下她一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松弛,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她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许久,她才挣扎着起身,走到木桶边。她解开那身粗布衣裳,露出常年被华服包裹、依旧莹润如玉的肌肤,她舀起一瓢热水,从头顶缓缓浇下。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也仿佛冲刷着那些黏附在灵魂深处的脂粉香,以及无数双贪婪、占有、亵玩的目光。 水流滑过她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唇线,沿着优美的颈项一路向下,流过精致的锁骨,丰满的胸脯,平坦的小腹……每一寸肌肤,都曾是她在这乱世中赖以生存,也饱受屈辱的武器。 苏媚闭着眼,任由水流冲刷。脑海中,无数画面纷至沓来:王皇后温柔却哀伤的侧脸;少年天子朱由校在她为他整理衣襟时,那羞涩又炽热的一瞥;客氏那毒蛇般嫉恨阴冷的目光;魏忠贤拍着她肩膀,带着浓重酒气说:“媚丫头,跟着咱家,保你富贵”时的狰狞笑容…… 她猛地睁开眼,水珠顺着睫毛滚落,如同血泪。一个庞大而疯狂的复仇计划,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蓝图,在她脑海中瞬间铺开,清晰得令人战栗! 洗尽铅华,褪去浮色。 镜中映出的女子,素面清冷,眼神锐利如刀,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器,那根淬毒的乌木发簪,在她挽起湿发时,被极其熟练地重新簪回了发髻深处。 她换上睢阳军将士穿的同样黑色的棉布棉衣,她推开那扇薄薄的木门,她抬起头,望向陈明遇书房那扇依旧亮着灯的窗户,眼神幽深如古井。 戏台已经搭好。 她苏媚,回来了。 …… 陈明遇的书房里,徐以显垂手立在一旁。 “如何?” “滴水不漏。” 徐以显平静地道:“宫里那段,隐去了关键。但那份镇定,那份被点透戏台后的反应……绝非寻常风尘女子能有。大人,此女……是把双刃剑,极利,也极易反噬。” “骆养性卖的那六个匠人,是刀是眼。” 陈明遇缓缓道:“而她……或许是执刀的手,或许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大人。”是苏媚的声音。 “进。” 门被推开。 苏媚走了进来,她走到桌边,将茶碗轻轻放下,动作恭谨自然道:“夜深了,大人请用茶。” “有心了。” 陈明遇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苏媚。” “奴婢在!” “你说你是尚衣监的粗使宫女。” 陈明遇像是在闲聊:“那……可曾见过皇后娘娘?” 陈明遇此时也是在八卦,传闻天启皇帝的皇后张嫣是一个极品大美女。 苏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来了,他竟然直接问起了皇后,这是试探?还是…… “回大人,奴婢身份低微,只远远见过娘娘凤驾几面。娘娘……慈和端方,待下宽仁,只可惜……” 苏媚恰到好处地停住,眼中适时地泛起一丝水光,仿佛不忍再言。 “是啊,可惜了。” 陈明遇放下茶碗,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自言自语般低语道:“天家贵胄,命运弄人。有时候,血脉带来的,未必是福泽……” 血脉?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苏媚的脑海之中!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陈明遇! 他……他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什么?难道…… 苏媚其实误会陈明遇了,他只是想着,如果天启皇帝不是皇帝,那么他的三个儿子三个女儿,未必会全部夭折。 要知道六个孩子全部夭折,这是非常反常的现象,哪怕贫困百姓之家,也不可能六个孩子全部夭折。 “夜深了,下去歇着吧。” 陈明遇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只是苏媚的幻觉。 苏媚深深一福:“是,奴婢告退。” 她转身,一步步退出书房。直到那扇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那道几乎将她灵魂洞穿的目光,她才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剧烈地喘息起来,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 血脉……天家贵胄……命运弄人…… 陈明遇最后那句话,难道……难道陈明遇……他竟然是…… 她抬起头同,这盘棋,比她想象的更大!也更危险!而她苏媚,注定要在这棋盘的中央,掀起滔天血浪! …… 翌日清晨,陈明遇在一阵打拳的呼喝声中被惊醒,张石头带着亲兵在前院里练拳。 陈明遇看着屋里盆架上放着热水,盆架上挂着毛巾,他简单洗漱一番,来到院中。 陈明遇望着满头大汗的张石头道:“恃武而勇,不过十夫之将,人真正的力量在这里。” 说着,陈明遇指了指张石头的脑袋。 陈明遇的军队还要扩充,他自然不想成为其他军阀一样,一个大军头,下面全部都是小军头。所以,陈明遇的亲兵,也是他想充当军官教导队,跟他身边熟悉以后,放下去领兵。 “大帅,我……” 陈明遇严肃地道:“要读书识字,宁肯少训练,也要把功课做好!” 张石头听到这话,生无可恋。 向林壮着胆子上前道:“公子爷,小的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粗浅字,要是公子爷和张大哥不嫌弃,我抽时间教……” 陈明遇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既然识字,怎么不考个功名,哪怕混三石米粮,也比干粗活强吧?” 明朝对读书人的待遇实在太好了,秀才可免户内二丁差役,家庭免交公粮,见官不跪、不受随意用刑,犯重罪需先经教育部门处理,可特赦三次。 牛金星这样的举人待遇更好,举人可以免除本人的丁役和差役负担,还可以直接与州县官相往来,同时如果觉得当地的政策有问题,还有上书发表意见的权利。可以说,一旦可以成为举人,哪怕不做官,也享受后世政协委员的待遇。 向林苦笑道:“先父是杀猪将,先母出身贱籍……” 陈明遇道:“那石头他们就劳你多费心了,除识字之外,先学睢阳军的军纪,除了月银之外,另给你算师资。” “小人不敢多要,蒙公子爷收留小的一家,小林与秀娘下辈子当牛作马也无一为报……” 陈明遇打断道:“这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我出钱,你尽心做事就够了……” 马蹄声响起,向林急忙跑去开门。 门外,是王承恩带着一队锦衣卫,他翻身下马,朝着陈明遇施礼:“拜见陈少保!” “王公公,一大早赶过来什么事?”陈明遇上前扶起王承恩,手中悄悄给王承恩塞一锭银子。 王承恩脸色凝重地道:“陛下有请陈少保进宫觐见!” 陈明遇微微一愣:“出了什么大事?” “听闻陈少保精通岐黄之术?还有灵丹妙药可治气疾?” 陈明遇点点头道:“陈某只是略懂皮毛,不知宫中是哪位贵人病了?” “皇后娘娘……” 第195章登州军哗变了 “陈少保,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御医束手。陛下口谕,着少保即刻入宫,为娘娘诊治。” 王承恩望着陈明遇道:“少保精擅岐黄,更难得是这份……仁心,陛下说,或可一试。” 陈明遇心中猛地一沉。 为皇后治病?这绝非寻常,宫中御医如云,何以轮到他这个江湖郎中出身少保治病? 是试探?是陷阱?还是……那位深居宫闱的至尊,终于开始下注,试图在这盘死棋中,寻找一枚能刺破黑暗的棋子? 陈明遇声音沉稳:“臣,领旨谢恩。请王公公稍待,容臣更衣,备些……或许用得上的药材。” “少保请便,莫让娘娘久等。” 王承恩微微颔首。 陈明遇匆匆回身,与候在二门内的徐以显交换了一个眼神。 “徐先生!” 陈明遇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我随王公公入宫,府中诸事,交予你。苏媚……让她尽快熟悉耳目。宫里的水,怕是比登州更深了。” “大人放心。” 徐以显压低声音道:“耳目已备好,正要带她去看。” 陈明遇不再多言,快步向内院走去更换更正式的朝服。 …… 徐以显转身,他没有言语,只是朝偏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跟在身后的苏媚跟上。 苏媚垂着眼睑,步履无声,心中却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入府不过一日,那夜陈明遇书房里那句关于血脉的低语,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让她寝食难安。她迫切地想知道,这位年轻的少保,手中究竟握着怎样的底牌? 他凭什么敢将她从梅园捞出,又凭什么敢直面温体仁?甚至即将踏入那龙潭虎穴般的宫闱? 偏厅的门被推开。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复杂到了极致的馥郁香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了出来! 那香气并非单一的甜腻,而是无数种花木的精华被强行糅合、提纯、升华后的产物! 玫瑰的浓烈、茉莉的清幽、沉香的醇厚、龙涎的异域神秘、苏合香的辛辣、甚至还有一丝极其淡雅却极具穿透力的药草冷香……无数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而精密的嗅觉洪流,瞬间淹没了苏媚所有的感官! 苏媚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抬手掩鼻,随即又猛地放下。她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偌大的房间内,三面墙都是特制的博古架,博古架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整齐地码放着数不清的琉璃瓶! 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在从高窗斜射而入的惨淡天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瓶身造型各异,有修长如天鹅颈项的,有圆润如饱满石榴的,有方正如印玺的,还有雕琢着繁复缠枝莲纹的……每一只都堪称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瓶子里,盛装着液体。 那是香露! 赤红如鸽血宝石的,是顶级玫瑰凝露,沉淀着花瓣最炽热的精魂。 金黄如熔融琥珀的,是南海龙涎与异域沉香的合香,流淌着时间的厚重。 翠绿如雨后新叶的,是秘制薄荷与青草精华,散发着凛冽的生机。 幽蓝如子夜星空的,是紫罗兰与鸢尾的冷香,带着神秘的气息。 还有那近乎无色的,纯净得如同山巅融雪,却散发着令人心神俱醉的奇异芬芳,不知是何等珍稀之物所萃…… 琳琅满目,流光溢彩!如同一座由香气和琉璃构筑的微型宫殿,一座价值连城的宝库,就这么赤裸裸地撞入了苏媚的视野! 饶是苏媚曾贵为东厂大档头,见过无数奇珍异宝,甚至魏忠贤私库里的珍藏也曾惊鸿一瞥,此刻也被眼前这庞大到令人窒息,奢华到近乎荒谬的场面震得目瞪口呆! 她的呼吸彻底停滞,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是什么? 陈明遇的私藏? 贡品? 还是…… 徐以显丢下一块半个巴掌大小,刻着奇异兽纹的乌木令牌在桌上:“这是六个人。名单、联络方式、切口暗号,都在里面。令牌背面,有机括。” 苏媚拿起那块冰冷的乌木令牌,入手沉甸甸的。 她非常熟悉,这是锦衣卫的手笔,她很快找到令牌背面一处极其细微的凸起,轻轻一按。“咔哒”一声轻响,令牌侧面弹开一个薄如蝉翼的暗格。 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 她展开桑皮纸,上面没有名字,只有六个极其简洁的代号,以及对应的联络方式、切口暗语,复杂而隐秘。 每一个代号背后,都代表着一个沉浮于大明帝国最黑暗角落、精通刑讯、侦缉、渗透、暗杀、情报分析的专业人士。 代号锦毛鼠:登州府衙刑房积年老吏,精通刑名律例,熟知登州府衙上下所有人事脉络、利益纠葛,尤擅从卷宗档案的细微处嗅出异常。 联络点:府衙后街张记杂货铺,以买特定年份的劣质烧刀子为号。 代号画眉:莱州府某巨商府邸豢养的清客相公,琴棋书画俱佳,实为潜伏多年的锦衣卫密探,专司监视地方豪强动向,渗透其核心圈子。 联络点:每月初一、十五,莱州城南慈云观进香,手持三炷断头香。 代号铁匠:原青州卫所千户,因伤退役,实为锦衣卫安插于卫所系统内部的暗桩,对山东各卫所兵员、武备、将领底细了如指掌。 联络点:济南府大明湖畔望湖楼,点一道醋溜卫河鲤,鱼腹藏联络密信。 代号泥鳅:运河临清钞关一名不起眼的书办,精于账目,能于浩繁税单中找出人为抹平的痕迹,专盯漕运、榷关税银流向。 联络点:钞关码头孙记漕船货栈,以特定暗语询问:“去年腊月那批苏松细缎的抽分单”。 代号书生,国子监监生,京城百事通。 联络地点:金鱼胡同,清芳斋当铺,以特定暗语询问:“来赎回金花的乌木梳子,当票丢了!” 代号影子:没有任何地点和方式!只在桑皮纸末尾,用极细的朱砂笔写着一行令人不寒而栗的小字:“汝目所及,皆为联络。见令如见人,令出……无回。” 苏媚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六个代号,六条隐秘的线,深深扎进了登莱乃至山东军政、经济、地方豪强的肌体深处!尤其是那个无影无形的影子,更是让她脊背发凉! 这可是锦衣卫压箱底的好货色! 徐以显淡淡地道:“这六条线,全部归你的军情司管辖,当然,军情司初创,你可以自行添加人手,这……” 徐以显的手指随意地指向那堆积如山的琉璃瓶:“玫瑰凝露一百八十瓶,龙涎合香一百五十瓶,薄荷青草精露八十瓶,雪域冰莲露六十瓶……其余杂项一百一十瓶。这些都是军情司初创的资金!” “什么?” 苏媚瞬间惊呆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徐以显! 一个江湖郎中出身的少保,在京城一次性拿出如此惊人顶级香露,还将这价比黄金的香露直接交给她,这简直……荒谬绝伦! “天香阁……未来将是军情司在京城最大的据点。” 徐以显淡淡地道:“以贩售顶级香露为名,行传递军情,网罗消息之实。香露是幌子,是通行证。勋贵家眷,甚至宫里的娘娘们,都爱此物。天香阁的马车,出入京城,通行宫禁,无人会细查这瓶子里,除了醉人的香露,是否还藏着别的东西。” “这些瓶中之物,不仅能惑人心神,更能……杀人无形。” 徐以显的声音压得更低:“有些香露,遇水则化毒;有些香气,混合特定熏香便是剧毒;还有些瓶子本身,就是精巧的暗器,内藏见血封喉的毒针。” 苏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陈明遇那看似荒诞的香露生意背后,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布局! 这哪里是什么商号?分明是一张覆盖整个北地、触角深入宫闱九边的庞大谍网! 他不仅用这香露打通了情报传递的脉络,更将其打造成了一种无孔不入的致命武器!这手笔!这心机!这胆魄!简直……疯狂! 她以为自己带着前朝秘辛和东厂手段而来,已是棋局中的异数,却万万没想到,她投效的这位年轻统帅,本身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行走在刀锋之上的疯子! “你曾在宫中行走,熟悉宫闱人事,更精于香料辨识、毒物药理。” 徐以显望着苏媚的眼睛:“这天香阁的账目往来,人情脉络,从今日起,由你接手厘清。我要知道每一瓶的去处,经手了哪些人,最终落在了谁的手里,特别是……坤宁宫。” 坤宁宫!皇后的寝宫! 苏媚的心跳几乎停止:“奴婢……明白。” …… 腊月的紫禁城,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敲打着乾清宫深红色的窗棂。 陈明遇肃立在殿门内,静待传召。他心中有些许疑惑,他刚蒙陛下厚赏,加太子太保衔,总镇登莱军务,王命旗牌在手,恩宠正隆。 今日忽又被急召入宫,口谕竟是皇后凤体违和,闻陈卿通晓岐黄,特请入宫诊视。 这借口,未免太过突兀。 陈明遇深知,皇后娘娘玉体金贵,自有太医院圣手国手轮值伺候,岂会轮到他一个武夫?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笼罩心头。 “宣——太子少保、总镇登莱军务陈明遇觐见!” 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陈明遇收敛心神,整理袍服,迈着沉稳的步伐,踏入这帝国权力的核心。 乾清宫西暖阁内,炭火融融,温暖如春。 崇祯皇帝并未端坐御案之后,而是背对着殿门,负手立于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目光似乎钉在山东半岛那突出的一角登州。 “臣陈明遇,叩见陛下!” 崇祯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更深,仿佛一夜未眠。那眼神锐利依旧,却深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 他挥了挥手,侍立一旁的王承恩立刻带着所有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了出去,沉重的殿门被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暖阁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皇后无恙。” 崇祯皇帝开门见山地道:“召卿入宫,实为登州……出事了。” “登州?” 陈明遇心头猛地一沉,他记得这个时候,历史登州并没有出事,难道说,建奴提前进攻了?他刚刚拿到总镇登莱的权柄,王命旗牌尚在怀中温热,登州竟已生变! 陈明遇沉声问道:“陛下,登州出了何事?可是建奴异动?” “建奴?” 崇祯脸上带着浓重的嘲讽:“建奴尚未动,我大明自己的刀,却先架在了自己人的脖子上!” 崇祯猛地从袖中抽出一份用火漆密封的密函,狠狠拍在身旁的紫檀几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鲁王府!八百里加急密报!登州军……哗变了!” 第196章苏媚的机会 崇祯皇帝愤愤地道:“新任登莱巡抚劳永嘉,甫一抵达登州城,便被登州参将王廷臣,率亲兵悍然扣押,软禁于水师营盘之中!形同囚犯!” “什么?” 陈明遇此刻瞳孔骤然收缩! 扣押巡抚?形同囚犯?这哪里是寻常的军士闹饷或将领跋扈?这是赤裸裸的兵变,是形同造反! 登州,那是他未来三年破局建奴的根基,是陈明遇向皇帝立下军令状的地方,根基未稳,主官竟被自己的军队扣押?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更是泼天的祸事,一旦消息传开,朝野震动,弹劾如潮,他陈明遇这刚刚到手总镇之位,立时便会成为架在火上烤的靶子,更遑论什么三年破奴的宏图! 崇祯死死盯着陈明遇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陈卿!这就是你向朕力荐,寄予厚望的登州军?这就是朕交付王命旗牌、允你专断之权的倚仗?朕的巡抚,竟被自己的兵锁拿囚禁,天大的笑话!天大的耻辱!那王廷臣,可是你举荐的人此事,你作何解释?” “王廷臣?” 陈明遇脑中飞速闪过这个名字,他其实并没有见过王廷臣,此人确是辽东军出身,在历史上,他担任辽东总兵。 崇祯十五年(1642年)二月十八日,松山副将夏承德为内应打开城门,以致松山城陷,洪承畴、祖大乐兵败被俘至沈阳投降。王廷臣、曹变蛟以及副总兵江翥、姚勋、朱文德、辽东巡抚邱民仰等文武官员,宁死不降,加上有守城官校及兵卒万余人,全部被清军就地杀害。 正是因为王廷臣在历史上,曾经殉国而死,所以陈明遇见其作战勇猛,尤擅水战,因功擢升登州水师参将。所以,陈明遇并没有让崇祯皇帝将其调走,而是留任登州。 但王廷臣扣押巡抚…… 陈明遇心头电转,迎着崇祯逼视的目光道:“陛下息怒!王廷臣确是臣举荐,但是此人勇则勇矣,然性情刚烈,处事或有偏激,然,其绝非悖逆之人!扣押巡抚,形同造反,此乃诛九族之大罪!若无天大冤屈或不得已之缘由,他断不敢行此自绝之事!此事必有重大隐情!鲁王密报所言,恐非全貌!” 崇祯皇帝没有说话。 陈明遇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消息!绝不能让此事泄露分毫!否则,朝堂哗然,清流攻讦,登州军心浮动,建奴闻风而动,则臣之登州方略,未行先败,陛下,登州绝不能乱!” 崇祯闻言,眼中怒火稍敛,但疑虑和阴郁丝毫未减。 他何尝不知封锁消息的重要性?鲁王府的密报是直接送入大内,由王承恩亲手呈递,目前仅限他一人知晓。 但纸包不住火,登州那边,天知道还能捂多久? “封锁?如何封锁?” 崇祯声音冰冷:“劳永嘉是朝廷钦命的登莱巡抚,堂堂二品大员,被一群乱兵囚禁!此事能瞒几时?一旦泄露,朕如何向天下交代?你陈明遇,又如何自处?” “陛下!” 陈明遇猛地抬头:“臣有一策!请陛下即刻下旨,调河南归德府知府高宏图,火速接任登莱巡抚!” “高宏图?” 崇祯微微一怔,陈明遇曾举荐高宏图,然而,高宏图是莱州府胶州人,根本就没有办法调任,大明的制度就是如此,官员必须回避本籍。 “正是!” 陈明遇认真地道:“高宏图此人,臣在归德府时多有接触。其人为官清正,素有干才,更难得的是,通晓军务,明察事理!非一般迂腐文臣可比!且其处事圆融,能调和鼎鼐!若以其为登莱巡抚,必能安抚登州军心,查明真相,妥善处置!此乃化解当前危局之最佳人选!” 崇祯皇帝也在迟疑,这个任命,肯定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劳永嘉是温体仁的同乡,由温体仁作保,更何况,劳永嘉在登州之乱(崇祯四年)时,担任山东左参政,表现优异,现在强行任命高宏图,恐怕会引起强势反弹。 陈明遇的语气更加恳切:“陛下!登州之变,根由不明。贸然派兵镇压或严旨申饬,只会火上浇油,逼反王廷臣及其部众!届时,登州必乱!建奴若乘隙而入,则山东危矣!唯有先稳住局面,查明真相,再行定夺!高宏图,便是稳住局面、查清真相的关键!请陛下圣裁!” 崇祯紧锁眉头,他背着手,在暖阁内焦躁地踱步。 陈明遇的分析切中要害,高宏图……似乎确是个折中之选。 眼下,稳定压倒一切。 “高宏图……” 崇祯停下脚步:“王承恩!” “奴婢在!” 王承恩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暖阁门口。 崇祯皇帝道:“即刻拟旨!加急发出!着河南归德府知府高宏图,擢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命其接旨后,即刻轻车简从,星夜兼程,赴登州上任!不得有误!另,密谕登州水师参将王廷臣,令其谨守营盘,约束部众,一切事宜,静待新任巡抚处置!不得再生事端!违者,军法从事!” “奴婢遵旨!” 王承恩躬身领命,迅速退下拟旨。 暖阁内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崇祯疲惫地坐回椅中,揉着刺痛的额角,看向陈明遇的目光依旧复杂:“陈卿,旨意已下。但高宏图从河南到登州,路途遥远,非指日可至。这期间……登州便如同一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鲁王密报能到朕这里,焉知不会泄露?朝中那些眼睛……可都盯着你呢!” 陈明遇心中同样沉重。 高宏图远水解不了近渴,登州那边,每一刻都危机四伏。 劳永嘉为何被扣? 王廷臣哪来的胆子? 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登州水师内部情况如何? 这一切,如同致命的暗流,已在脚下汹涌。 “陛下!” 陈明遇再次躬身:“臣请旨,即刻出京,轻骑简从,星夜奔赴登州!臣乃登莱总镇,王命旗牌在手!臣亲至,或可震慑宵小,稳住局面!纵有万难,臣亦当一力承担!绝不容登州生乱,坏陛下大计!” 崇祯定定地看着陈明遇,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担当和近乎悲壮的决心。 良久,崇祯重重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准!卿……速去!务必……稳住登州!” “臣……领旨!” 陈明遇深深一揖,再无迟疑,转身大步走向殿门。 殿门开启,外面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 陈明遇没有丝毫停顿,脚步沉稳而迅疾地穿过长长的宫道。他脸上再无半分入宫时的疑惑,只剩下冰封般的沉静。 他知道,自己正奔向一个远比麻城战场更加凶险,更加诡谲的漩涡。 登州之变,如同一只无形的黑手,在他刚刚踏上登莱总镇之位时,便已悄然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必须快! 快过流言的传播! 快过政敌的攻讦! 快过登州局势的恶化! 他要在那火药桶彻底爆炸之前,赶到登州。 陈明遇回到靖恭坊五十九号,他甚至没有走进书房就朝着张明远下达命令:“明远!” “卑职在!” “给骑兵团高杰下令!” 陈明遇冷冷地道:“命令高杰派骑兵团,马上集合所有人马,准备拔营!” 陈明遇在接到崇祯皇帝的命令,让他前往京城述职的时候,陈明遇虽然表面上是一个人来的京城。 可事实上,他身后跟着化整为零的骑兵团,还有陈国栋、卢怀让的步兵团以及王铁柱的炮兵团,睢阳军六个团,其中四个团,足足五千余人马,秘密抵达京畿。 当时睢阳军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陈明遇算计高起潜的事情败露,崇祯将陈明遇拿下,那个时候,睢阳军将士已经做好了准备大闹京城的准备。 不过,因为脚程问题,高杰所部隐秘驻扎在涿州拒马河河畔的码头渡口,他们距离京城只有不到一百里,至于陈国栋率领的步兵团,则在白洋淀秘密隐藏,他们也不敢靠得太近,毕竟京城可是天子脚下。 “命令左团、右团、炮兵团,所有人马,接令后,以急行军的速度,向登州开拔……” 就在这时,徐以显急忙问道:“大人,出了什么事?” “登州军哗变 陈明遇道:“新任登莱巡抚劳永嘉被水师参将王廷臣扣押,囚于营中,形同造反。” “什么?哗变?扣押巡抚?” “王廷臣?他……他敢?” 张石头、张明远二人瞬间瞪圆了眼睛,他们深知扣押巡抚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那是泼天大祸! “大人!” 徐以显急忙道:“登州之变,事起仓促,根由不明。此时贸然疾驰而去,犹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凶险万分!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王廷臣其人,学生亦有耳闻,耿直刚烈,绝非首鼠两端、蓄意谋逆之辈。他敢行此惊天之事,扣押巡抚,必是登州军内已至忍无可忍、退无可退之境!其中冤屈积弊,恐深如海渊!” 徐以显的声音陡然加重:“当务之急,非是疾驰赶路!而是知彼!必须立刻查明哗变真相!劳永嘉为何被扣?王廷臣所求为何?登州军内情究竟如何?水师将领、营兵、地方官吏,是何态度?背后……是否另有推手?” “徐先生所言,深合我心。” 陈明遇点点头道:“若连敌人是谁,所求为何都不清楚,本帅纵有王命旗牌在手,亲临登州,又能如何?” “是弹压?是安抚?弹压谁?安抚谁?稍有不慎,便是火上浇油,逼其铤而走险,坐实造反之名!届时,本帅危矣!登州危矣!陛下交付的三年破奴大计,亦将化为泡影!” 陈明遇苦笑道:“然,时不我待!鲁王密报既入禁中,焉知不会泄露?朝堂之上,弹劾之箭已在弦上!登州局面,分秒必争!查明真相固然紧要,但本帅必须尽快抵达登州,稳住大局!纵是刀山火海,亦须亲临!” “石头,明远!” “卑职在!“ “立刻备马!携带五日干粮!轻装简从!半个时辰后,随本帅出京!目标登州!” “得令!” 张石头、张明远毫不迟疑,转身便走。 “大人!” 徐以显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真相不明,亲临亦是险棋!请大帅三思!给军情司……一点时间!” “军情司?” 陈明遇目光一凝。 “正是!” 徐以显眼中精光爆射:“军情司草创,正待首功!此登州惊变,便是磨刀之石!苏媚何在?” 厅堂侧门阴影处,一个身着素色棉袍,身形窈窕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浮现。 正是昔日权阉魏忠贤麾下心腹大档头,如今被陈明遇秘密收编,执掌新设军情司的苏媚。 她脸上脂粉未施,素净得近乎苍白,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幽暗。 “奴婢在!” “苏媚!” 徐以显道:“登州哗变,内情不明,凶险万分!大帅安危,登州大局,尽系于此!命你军情司,倾尽全力,动用一切能动用之暗桩、眼线、旧部!三日!最多三日!大帅要看到登州哗变之真相!劳永嘉因何被扣?王廷臣所求为何?登州军内情如何?背后可有推手?事无巨细,尽数查明!直报大帅行辕!可能办到?” “三日?” 苏媚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属下,领命。” 她甚至没有问任何细节,只是对着陈明遇和徐以显的方向,微微屈膝一福,随即身形再次隐入侧门的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苏媚表现上平静,内心里却非常不平静。 这对于她而言,这是一场考验。 如果成功,她将成功进入陈明遇这位当朝新贵的权力核心,如果失败,她将没有存在的必要和价值,重回堂子胡同,重回那个魔窟,倚门卖笑,恐怕是她最后的归宿。 然而,这并不是苏媚想要的结果。她想要复仇,替那个可怜的女人复仇。 第197章国之蠹虫该杀 寒风如刀,割裂着华北平原的冻土。 通往天津卫的官道上,一支精悍的马队正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奔驰,一百二十余人,一人三马,轮换乘骑,马蹄翻飞。 马背上的骑士,个个面覆风尘,嘴唇干裂,眼中布满血丝,却依旧挺直着脊梁,紧握缰绳,将速度催到极致! 为首的陈明遇,他脸上是长途奔袭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东方天际线,仿佛要穿透那千里的阻隔,看清登州城的乱局。 “大帅!前面就是津门驿!是否换马歇息片刻?” 张石头顶着狂风嘶吼,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不歇!” 陈明遇道:“换马!即刻换马!继续赶路!务必在明日日落前,渡过沽河!” 陈明遇深知,每一刻的耽搁,都可能让登州的局势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就在马队如旋风般冲入津门驿站,驿卒手忙脚乱地牵出早已备好的健壮驿马时,一个如同鬼魅般的灰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驿站角落的阴影里。 正是军情司的干员。 任何时代,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魏忠贤倒台了,依附他的人,基本上都倒霉了。魏忠贤能够被称为九千岁,他依靠的,不仅仅是一群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人,其实还真有不少能臣干吏,比如说,冯栓,他被魏忠贤提拔为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清朝建立后,他被多尔衮任命为弘文院大学士、礼部尚书,成为清朝重臣。 冯栓无德,但不可否认,他是真有干才。 像锦衣卫的许显纯,田尔耕他们也可以称得上干才,树倒猢狲散,大头目有名有姓的被清算,还有不少人,像苏媚一样,隐藏得好,或者是不显山不露水,躲过了这场浩劫。 苏媚接手军情司,依靠着陈明遇给她的香水,迅速变现,成立天香阁的同时,她秘密拉拢了四十余名东厂以前的暗探和好手。 这位风尘仆仆的灰色身影,他原本是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手底下的南镇抚百户常威,其实这位常威的履历,更像是绣春刀里的靳一川,他虽然不是流寇出身,却是白莲教余孽。 天启二年,徐鸿儒起义。虽然起义军发展到十几万人,但由于朝廷各路大军围攻,最终失败。 常威本是徐鸿儒的亲随,兼保镖,他本想在京城劫法场,想把徐鸿儒救出来,只是非常可惜,他被叛徒出卖,被锦衣卫追杀,他杀了追杀他的锦衣卫,冒充锦衣卫小旗官,逐渐升为百户。 常威是星夜兼程而来。他并未上前打扰正在换马的主帅,只是将一封用火漆密封、毫不起眼的薄薄信函,极其隐蔽地递给了陈明遇的亲兵哨长张石头手中。 张石头接过信函,他不敢怠慢,立刻疾步走到正在大口灌着凉水的陈明遇身边,双手奉上:“大帅,军情司急报!” 陈明遇猛地放下水囊,一把抓过信函,他撕开封口,抽出里面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素笺。徐以显屏息凝神,紧张地注视着主帅的脸。 陈明遇的目光飞速扫过纸上的字迹。 素笺上,苏媚那特有的、清冷而锐利的笔迹,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将登州惊变的层层迷雾,一刀刀剖开,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查:新任登莱巡抚劳永嘉,为谋此缺,倾尽家财,贿赂朝中要员(名讳待查)。赴任之际,已是债台高筑。时值年关,债主催逼,急于回血。” “其抵登州,未察民情军心,即行三事:其一,严查军资亏空。登州水师历年积欠粮饷、修缮战船、购置火药器械之账目,皆被其视为硕鼠之穴。责令水师参将王廷臣、游击郑隆芳等将领,限期三日,补齐历年亏空白银八万两!否则,参劾问罪,追赃抄家!” “其二,摊派冰炭敬、节仪。以巡抚初至、年关将近为由,向登州府县官吏、水陆将领、地方富户,摊派孝敬。数额巨大,水师将领亦被勒令缴纳年敬白银八千两!” “其三,强征协饷。借口整饬海防,打造战船,下令登州府库及所辖州县,加征海防捐,预征明年夏税三成!民怨已如沸鼎!” “登州水师,积欠粮饷已逾半年,士卒面有菜色,战船破损,火药潮湿。王廷臣等将领,数次泣血陈情,求拨粮饷,反遭劳永嘉斥为养寇自重、要挟上官。更以查账、摊派相逼,已至绝境!” “腊月十九,劳永嘉于巡抚行辕召见王廷臣、郑隆芳等水师将领,再次严令追缴亏空与年敬。王廷臣等跪求宽限,泣诉士卒困苦,战备废弛。劳永嘉勃然大怒,掷杯于地,斥其目无上官、心怀叵测,并扬言立上奏章,参劾其等贪墨军资、蓄意谋反……” “王廷臣悲愤交加,忍无可忍。于行辕内当场发难,率亲兵扣押劳永嘉。郑隆芳等水师将领,感同身受,群起响应。遂将其囚于水师营盘。登州陆营守备犹豫观望,未敢擅动。府县官吏震恐,闭门不出。城中士绅商贾,多对劳永嘉怨声载道,暗称其该死。目前局势,水师营盘戒备森严,王廷臣所求,唯求朝廷明察冤屈,严惩酷吏,速拨救命粮饷!暂无扩大迹象。然,若朝廷处置不当,或劳永嘉余党反扑,局势随时可崩。” “另:劳永嘉赴任前,曾密会……(此处字迹被谨慎涂抹)府邸管家。疑有更深层授意或交易,正在深挖。” 信笺末尾,是苏媚那清冷如冰的署名,以及一个代表最高紧急等级的血色暗记。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津门驿站这小小的角落! 真相大白! 没有蓄意谋反,没有奸人挑唆,没有深不可测的阴谋! 有的,只是一个被巨额债务逼红了眼,急于敲骨吸髓回本的酷吏,是层层加码,毫无底线的盘剥! 是将一支保家卫国的水师精锐,活生生逼到了要么倾家荡产坐牢杀头,要么鱼死网破扣押巡抚的绝境! “王八蛋!” 张石头猛地一拳砸在旁边拴马的石桩上,他双眼赤红:“劳永嘉!这狗日的畜生!他这是要逼死整个登州水师!逼反所有弟兄!” “八万两亏空?八千两年敬?他妈的怎么不去抢!” 陈国栋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登州水师那些破船,老子见过!修都修不起!哪来的八万两给他填窟窿!” “将士们……已经十三个月没见军饷……还要被这样逼索……王廷臣……他是条汉子!” 陈国栋狠狠啐了一口,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这种狗官,死不足惜!扣得好!换做老子,当场就剁了他!” 徐以显此刻脸上也笼罩着一层寒霜:“大帅,真相已明。此非兵变,乃官逼兵反!劳永嘉,实乃祸乱之源!王廷臣所求,不过一线生机与公道!” “好!好一个急于回血!好一个登莱巡抚!” 陈明遇脸上浮现冰冷的杀意:“传令!” “张明远!” “卑职在!” “你即刻持本督王命旗牌及亲笔手令!” 陈明遇道:“星夜兼程,直奔登州水师营盘!面见王廷臣、郑隆芳!告诉他们!登莱总镇陈明遇已悉知冤情!劳永嘉贪酷暴虐,逼反将士,罪不容诛!本帅以王命旗牌为凭,令其二人!一、务必保证劳永嘉性命!此人乃罪证,不可擅杀!二、严守营盘,安抚部众,不得再生事端!约束士卒,不得扰民!三、所需粮秣、御寒之物,本帅已下令登州府库就近调拨应急!四、静待本督亲临!一切冤屈,本督为其做主!但有差池,军法无情!” “得令!” 张明远抱拳领命而去。 陈明遇转向徐以显:“徐先生!” “学生在!” “你执本督手令及苏媚所查证供(誊抄一份),即刻折返京城!面见王承恩王公公!将此间真相,原原本本,呈于御前!务必请王公公斡旋,稳住朝堂,弹压攻讦!告知陛下,登州之乱,根在酷吏!臣陈明遇,必当妥善处置,还登州将士一个公道!绝不容局势糜烂!” “学生遵命!” 徐以显郑重接过手令和誊抄的证供,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 “还有!” 陈明遇压低声音:“五十九号,还有三车琉璃没动,你带着直接交给王承恩王公公,告诉他,本帅支持他往上爬,问问他,当上司礼监秉笔,需要多少银子!” 这一刻,陈明遇下定了决心。 朝中无人,寸步难行。 没有人,那就把王承恩扶上去。大明现在贪污已经公开化,想当官就需要花钱,对于陈明遇而言,能够花钱解决的事情,还真不是。 如果十万两银子不够,那就一百万两,就算买也可以买一个司礼监秉笔。 “其余人等,随本帅继续赶路!” 陈明遇翻身上马,动作沉稳有力,黄骠马不安地刨着蹄子:“目标登州!” 京城的夜色,比津门驿道的寒风更冷。 正阳门廊房(今大栅栏)新成立的天香间,后院的账房里,只点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炭火盆里,通红的银炭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照着徐以显紧锁的眉头。 “苏司总,军情司初立,根基未稳。登州之变,骤发千里之外,内情盘根错节。” 徐以显看着对面静如幽潭的苏媚,终于忍不住开口:“短短三日,你竟能穿透重重迷雾,将劳永嘉逼反水师的前因后果、盘剥细节、甚至其赴任前的密会线索,查得如此水落石出,纤毫毕现……此等手段,神乎其技!徐某……实难揣度。不知用何妙法?” “妙法?” 苏媚露出无奈的笑容:“徐先生谬赞了。登州虽远,然天子脚下,自有耳目。锦衣卫……纵是虎落平阳,爪牙钝了,虎威散了,可这虎……终究还没死透。骆养性,骆指挥使,权倾一时。然其眼中,锦衣卫世代相传、遍布天下的暗桩密探,早已非天子耳目,而是他骆家……生金蛋的母鸡。” “他竟敢……” 苏媚继续道:“登州巡抚被水师扣押,如此惊天巨变,登州锦衣卫百户所的密报,岂敢怠慢?八百里加急的密匣,在事发次日清晨,便已送呈于骆养性案头。” “那密报里,劳永嘉如何追逼亏空,如何摊派年敬,如何强征协饷,王廷臣如何泣血陈情反遭斥骂,如何被逼扣押巡抚……桩桩件件,写得清清楚楚。登州锦衣百户所百户赵炳忠,还算是个明白人,知道此事干系国本,不敢隐瞒分毫。” 徐以显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 真相,竟然如此之快就摆在了骆养性的案头!可这真相,为何没能直达天听?为何要通过苏媚,通过军情司,才曲折地送到陈明遇手中? “然后呢?” “然后?” 苏媚淡淡地笑道:“然后,这封足以震动朝野、关乎登莱总镇大计,甚至可能引发边关剧变的密报,在骆养性眼中,便成了一块……奇货可居的肥肉。” “骆指挥使,深谙奇货可居之道。他压下密报,秘而不发。转而……将这份密报的内容,以及赵炳忠的名字,当做一份厚礼,卖给了……劳永嘉在京城最大的债主,也是他谋取登莱巡抚之位时,最得力的恩主之一,户部侍郎张缙彦的管家,张福。” 徐以显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骆养性竟然将如此要命的证据,卖给了苦主的对头?! 苏媚的语气依旧平淡:“张福得了这份密报,如获至宝。立刻密报张缙彦。张侍郎连夜入宫,面见圣上,痛陈登州水师跋扈,王廷臣蓄意谋反,扣押天使,恳请朝廷即刻发兵镇压!若非鲁王府密报抢先一步直入禁中,陛下心中存疑……此刻,恐怕征讨登州的大军檄文,都已发出了。” 徐以显只觉得手脚冰凉! 这是一张无形而肮脏的网,在骆养性、张缙彦、劳永嘉之间悄然织就,他们为了各自的私利,骆养性敛财,张缙彦掩盖自己举荐酷吏逼反边军的罪责,劳永嘉逃脱罪责,竟不惜颠倒黑白,将保家卫国被逼到绝境的忠勇将士污蔑为叛逆! 甚至险些误导圣听,酿成自毁长城的滔天大祸! “那……你又是如何?” “如何拿到这份本该被骆养性死死捂住,或已被张缙彦销毁的密报原本?” 苏媚脸上带着近乎嘲讽的微光:“很简单。骆指挥使……雅好西域奇香。尤其钟爱一种名为蔷薇露的香露,价比黄金,有价无市。昨夜,属下遣人送了两瓶去北镇抚司,给骆指挥使的掌案师爷,言明是故人的一点心意,想借阅一下登州百户所近日无关紧要的邸报存档,以作消遣。” “掌案师爷姓钱,是个妙人。收了香露,心领神会。半个时辰后,便将登州百户所腊月所有的往来文书副本……嗯,包括那份本该绝密的,赵炳忠亲笔所书的原始密报详录用一卷普通邸报裹了,送了出来。属下付出的,不过是四瓶蔷薇露罢了。” 说到这里,苏媚拿出一份发黄的密报:“徐先生,这里还有一份睢阳兵变的密报,原来,咱们大人……” 徐以显还真不清楚,睢阳兵变的隐秘,他看完睢阳卫兵变的密报,身上冷出一身冷汗,如果这个密报泄露出去,陈明遇马上就会从三镇总兵沦为阶下囚。 六瓶香露,换来的是足以震动朝纲,决定无数人生死的登州兵变真相! 是洗刷登州水师冤屈的铁证!更是将骆养性、张缙彦这些国之蛀虫钉上耻辱柱的致命枷锁! 徐以显只觉得非常荒谬,这就是大明的锦衣卫? 这就是号称天子耳目的锦衣卫? 国之重器,竟腐朽贪婪至此! 机密重地,如同市井商肆! 一份关乎社稷安危的军国密报,其价值竟只等同于六瓶供人玩赏的异域香水? “国之蠹虫!该杀!” 徐以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冰冷的杀意。 “杀?” 苏媚轻轻收起那瓶香露:“蛀虫自然该杀。但眼下,登州数万将士的性命,大人的安危,陛下的信任,才是重中之重。这份密报,还有赵炳忠这个人证,便是破局的关键。” 苏媚将誊抄好的那份证词原本和一份单独密封的、赵炳忠亲笔密报的抄件,轻轻推到徐以显面前。 “徐先生,事不宜迟。请将此证供,连同属下适才所言骆养性、张缙彦等倒卖密报、构陷忠良之劣迹,面呈王承恩王公公。登州是火场,京城……亦是战场!唯有王公公在御前斡旋,弹压骆、张之流,方能稳住朝堂,给大帅在登州腾挪处置之机!” 徐以显重重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翻江倒海的情绪。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张,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苏司总放心!徐某……这就去求见王公公!” 第198章王承恩的孤绝前路 王承恩的府邸里,灯火通明。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在他面前摊开的,正是徐以显刚刚呈上的,苏媚誊抄的登州证供原本,以及那份单独密封,赵炳忠亲笔密报抄件。 王承恩看得很慢,每一个字反复看,劳永嘉追逼八万两亏空!勒令登州军缴纳八千两年敬,强征夏税三成!王廷臣等将领跪地泣血哀求反被斥为谋反,水师士卒欠军饷十三个月,战船破败……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而当他展开那份赵炳忠的密报抄件,看到骆养性如何将这份关乎社稷的密报当作商品,卖给了张缙彦的管家张福,看到张缙彦如何颠倒黑白,入宫诬告王廷臣谋反……王承恩脸上肌肉猛地抽搐起来:“混账。” “砰……” 王承恩的手掌狠狠拍在坚硬的红木书案上,书案剧烈震动!笔墨纸砚、茶盏杯碟被震得跳起老高,又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国之柱石?天子近臣?啊?” 王承恩猛地站起身:“骆养性!锦衣卫指挥使!世受皇恩!竟敢……竟敢将社稷安危,军国密报,当作敛财的货物?卖给张缙彦那等蠹虫?他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还有没有大明?他……他这是把锦衣卫的祖宗基业,把皇上的脸面,都踩在烂泥里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还有张缙彦,堂堂户部侍郎!朝廷三品大员,举荐酷吏在前,逼反镇军在后,不思悔改,反而勾结骆养性,颠倒黑白,构陷忠良,意图借朝廷之刀,屠戮被他们逼到绝境的戍边将士?其心可诛!其行……当千刀万剐!” 书房内一片狼藉,侍立在外间的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徐以显垂手肃立,感受着这位天子近侍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杀意,心中亦是凛然。 王承恩的愤怒,是真实的,更是可怕的。 这不仅是对骆养性、张缙彦的愤怒,更是对这群国之蛀虫,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玩弄权术,欺瞒圣听,动摇国本的滔天震怒! 王承恩急促地喘息着,他眼中的狂暴怒火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阴鸷与冷静。他缓缓地坐回椅中:“徐先生,陈少保真是国之干城啊。登州之事,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查明这般血淋淋的真相。这份证供,还有赵炳忠此人……很好……骆养性……张缙彦……呵呵,好,真是好得很!咱家……记下了!” 王承恩顿了顿:“你回去转告陈少保,登州之事,陛下自有圣断。劳永嘉,死有余辜,但他绝对不能,他要死,也要死在京城,死在菜市口。王廷臣等将士之冤屈,陛下……定会还其公道,让陈少保放手去做,务必稳住登州,京城这边……天,塌不下来!” 徐以显深深躬身:“学生代大人,谢王公公主持公道,少保命在下,将此物面呈给公公,此少保大人近日偶得的一些……故纸。或可助老祖宗,在司礼监那方寸之地,看得更清些。” 司礼监! 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那是他王承恩压在心口最深处,连梦寐都不敢轻易触碰的野望!曹化淳把持司礼监多年,如同铁桶一般,针插不进! 陈明遇一个外臣,竟敢如此赤裸裸地将这野望挑明?还送来所谓的故纸?这是投名状?还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 巨大的诱惑与更深的恐惧在王承恩心中疯狂撕扯,他在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质问:“陈少保有心了,只是……统兵大将结交内宫,乃是太祖爷定下的铁律,是取死之道!陈少保……意欲何为?” “结交?” 徐以显淡淡地笑道:“公公言重了。少保所求,非是结交内宦,攀附权贵。不过是想做点实事。” “做实事?” 王承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煌煌大明,想做实事的人还少吗?他陈明遇想做哪门子实事?整顿九边?清查粮饷?还是……想动一动宫里那位曹公公的盘子?” “少保想做的实事,很简单。” 徐以显依旧平静:“他想让登州的兵,能吃饱肚子打仗,他想让登莱的将士,拿到朝廷拨下去的饷银,不必像孔有德那样,被逼到绝路,只能拔刀向自己人!” 孔有德…… 王承恩的呼吸骤然急促。 徐以显没有理会王承恩的惊骇:“少保还想,让该去辽东的粮饷,一粒不少地运到辽东将士的手里,而不是半路就损耗殆尽,进了某些人的私囊。让该发给宣大将士的冬衣,一件不差地穿在儿郎们身上,而不是冻死在关墙之下,怀里还揣着兵部发下,盖着鲜红大印的……空头饷票!” 王承恩仿佛看到了宣府城外冻成冰坨的士兵尸体,看到了山海关上饿得眼冒绿光的守卒,看到了陕西、河南时冲天而起的火光和百姓绝望的哭嚎…… “王公公!” 徐以显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少保想问,这大明天下,可还容得下一个只想让当兵的吃饱,让该到的饷银不丢,让该打的仗能打赢的人?可还容得下,一个只是想做点实事的人?” 做点实事!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震得王承恩头晕目眩,心神剧颤!他想反驳,想斥责这狂徒大逆不道,想搬出祖宗法度,君臣大义!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是啊!这煌煌大明,还容得下想做事的人吗? 张居正改革,身死名裂! 孙承宗督师,罢官去职! 袁崇焕……下场更是凄惨! 想做事的,要么被碾碎,要么被同化,要么……就只能像他王承恩一样,在这深宫泥潭里,小心翼翼地苟活着,眼睁睁看着这艘破船一点点沉没! 巨大的悲凉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王承恩所有的愤怒和戒备。 他瘫在圈椅里,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眼中那无法掩饰的茫然与痛苦。 良久,王承恩的喘息终于平复了一些。 他带着微微的颤抖,伸向了那个冰冷的油布包裹。 册子被打开,看了约一个刻钟,王承恩只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高起潜,登州七万两粮饷,孔有德!孙元化!兵败!身死…… 陈明遇送来的哪里是什么故纸?这分明是一份用登州之乱(孔有德之乱)的铁证! 陈明遇想做什么? “少保……想要什么?” 王承恩看到了从来没有看到的东西,这个天下,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黑暗。 徐以显看着王承恩眼中那剧烈挣扎的野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知道,火候到了。 “少保所求,方才已言明。” 徐以显微微躬身:“只想踏踏实实,做点实事。让该响的炮响,让该到的粮到,让该赢的仗赢。少保无意结交内宫,更无意染指司礼监。少保只希望,当他想做这些实事的时候,递上去的军情急报,不会被无故扣押;请拨的粮饷,不会被层层损耗;弹劾的蠹虫,不会被刻意包庇……” 王承恩听到这里,反而松了口气:“那些蛀虫,确实该杀!” “少保只希望,在这大明天下,想做点实事的人,能有一条……活路走。” 徐以显认真地道:“整个内宫,少保只相信公公!” 活路! 王承恩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脑海中闪过皇帝那张绝望的脸,闪过宣大边关将士冻饿而死的惨状,也闪过曹化淳那张在司礼监值房里颐指气使的嘴脸! 这大明,还有活路吗? 给谁活路?是给那些趴在江山社稷上敲骨吸髓的蠹虫? 还是给那些真正想力挽狂澜做点实事的人?! 一股混杂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巨大悲怆的热流,猛地冲上王承恩的头顶!他倏然睁开眼:“告诉陈少保……咱家……只认皇爷!只认大明的江山社稷,谁想挖大明的墙角,断大明的根基,咱家……就跟谁拼命!” 王承恩咬牙切齿地道:“他想做实事?好!只要他陈明遇一天是为大明江山,为皇爷分忧,他递上来的东西,咱家……拼了这条命,也给他递到御前,送到该送的地方!” 徐以显笑了,他知道,这雪夜中的交易,成了。 一份足以震碎王承恩三观的铁证,换来了王承恩对锦衣卫骆养性,以及高起潜、曹化淳等人的痛恨。 王承恩早年入宫后被分配到曹化淳名下当学徒,而曹化淳曾侍奉朱常洛,就将王承恩派到朱由检身边当贴身侍从。曹化淳在天启时期因受 魏忠贤迫害,临行前叮嘱王承恩要照顾信王朱由检。 朱由检登基后,王承恩因忠诚和机敏逐渐成为其核心宦官侍从,他也崇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王承恩其实并没有野心,他不争权,也不夺利,直到曹化淳在崇祯十一年退休,才举荐他成为司礼监秉笔。 正是因为陈明遇知道王承恩对崇祯忠心耿耿,也知道他深得崇祯皇帝的信任,他如果想往上爬,其实早就比高起潜的官大,王承恩是内书堂出身的太监,文武双全。 陈明遇其实只是在背后做了推手,激起王承恩对权力的欲望。 徐以显不再言语,朝着王承恩作揖,随即,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后,融入夜色的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 王承恩的眼睛死死盯着火盆里那最后一点挣扎跳动的猩红余烬,如同盯着自己那刚刚被彻底点燃,再也无法回头的,通向权力之巅亦是万丈深渊的孤绝前路。 为了皇爷,为了大明,粉身碎骨,又能如何? 第199章侯恂的算计 崇祯八年的腊月,京师仿佛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窖。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着户部尚书侯恂府邸那朱漆剥落的高大门楼,发出细碎而刺耳的沙沙声。 户部侍郎张缙彦脚步匆匆,他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与这酷寒的天气格格不入。 没有办法,他原本以为,可以通过忽悠崇祯,坐实登州军叛变事宜,逼着登州军哗变将士杀了劳永嘉,只要劳永嘉一死,很多事情就死无对证了。 只是非常可惜,想法虽然妙,可崇祯皇帝已经不像他刚刚登基时那样好忽悠了,他不仅没有相信登州军叛变,反而派陈明遇前往登州处理哗变事宜。这样一来,麻烦就大了。 陈明遇因为麻城大捷而声名鹊起,军队里的丘八识英雄,也重英雄,只要陈明遇抵达登州,那些登州军将士,恐怕不敢跟陈明遇呲牙。陈阎王不仅对流寇有着很强的威慑力,对大明军士何尝没有威慑力? 现在顾不得其他,必须马上寻找侯恂帮忙。 侯府的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暖黄的光和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张缙彦示意小厮止步,自己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这才轻轻推门而入。 书房内温暖如春,巨大的黄铜火盆烧得正旺,银霜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户部尚书侯恂正靠在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圈椅里闭目养神,身上搭着一条厚厚的玄色狐裘。 张缙彦快步走到书案前,也顾不上行礼,急忙道:“部堂!登州……登州出事了,王廷臣部……哗变了!” “哗变?” 侯恂猛地一惊,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盯住张缙彦:“说清楚,何时?何地?因由?” “就在五日前!” 张缙彦咽了口唾沫:“据山东按察司、登莱巡抚衙门加急密报,王廷臣部将士因长期拖欠粮饷,加之冬日严寒,军衣单薄,在登州城西校场索饷不成,愤而扣压登莱巡抚……更……更棘手的是,陛下已下旨!命新晋登莱总镇……陈明遇,星夜兼程,前往登州处置兵变事宜!” “陈明遇?” 侯恂听到这个名字,气得牙疼。 他与陈明遇本来并没有什么冲突,也是因为他的儿子侯方夏贪心所致,因为得知陈明遇手中有价值十数万两银子的琉璃珍宝,更有一条可以直通西洋的商贸线路,侯方夏与伙同鲁王府,炮制证据,诬陷陈明遇绑架举人胡怀仁…… 侯恂为了帮忙侯方夏,对山东按察司使打了招呼,然而问题是,因陈明遇被山东按察司抓了,陈明遇手底的兵,悍然发动了兵变,一夜之间,不仅占领睢州,更是控制住了归德府城。 侯家被陈明遇拿着住了,不仅勒索了三十万石粮食,还有二十万两银子,正是因为陈明遇依靠着侯家的钱粮,瞬间实力暴涨,反而因祸得福升任睢阳卫指挥佥事。在荥阳大会以后,流寇势大,侯恂就想着借刀杀人,杀了陈明遇。 只是非常可惜,没想到陈明遇却非常能打,他率领两千余人马,硬抗李自成麾下五万余大军,取得阳固大捷后,又率军返回睢州,从张献忠手中夺回睢州,成就了他陈阎王的威名,陈明遇不仅升为宣武军总兵,睢阳卫指挥使,这一次,他不仅又从侯家勒索了三万五千余亩地,更是几乎把侯家抄光了浮财。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侯家,陈明遇算个屁? 陈明遇带给侯恂的不仅仅是家中浮财被抢走,更是一份奇耻大辱,这份深仇大恨,侯恂从未有一日忘怀。 他暗中搜集陈明遇的罪证,罗织构陷,可惜此人行事谨慎,又有温体仁那老狐狸隐约回护,一直未能如愿。 如今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竟摇身一变成了手握重兵的登莱总镇。更要命的是,崇祯皇帝非常信任陈明遇。 “好!好得很!” 侯恂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陈明遇,真是天助我也!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登州那个烂摊子,是你能收拾得了的?” 看着侯恂的表情,张缙彦心中狂喜,他来找侯恂,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侯恂猛地转身,望向张缙彦:“缙彦,你立刻去办几件事!” 张缙彦连忙躬身:“请部堂示下!” “第一!” 侯恂冷冷地道:“以户部名义,行文山东布政司、登莱巡抚衙门!告诉他们,登州乱兵所求粮饷,数额巨大,户部府库空虚,需从长计议!让他们务必稳住乱兵,晓以大义,严令地方不得擅动刀兵,激化事态,措辞要含糊,要拖!” 张缙彦一愣:“拖?部堂,这……若是乱兵真开关引虏……” “引虏?” 侯恂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那也是他陈明遇弹压不力,处置失当的罪过,与我户部何干?他陈明遇不是能耐大吗?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安抚乱兵,朝廷没钱,一粒米、一文钱都没有!” 张缙彦心中暗忖:“公报私仇,说得冠冕堂皇!” “第二!” 侯恂的声音更冷:“你亲自去一趟……陈洪范府上!” 陈洪范? 张缙彦不些不解,这位将军从崇祯六年,以平定登州之乱(孔有德叛乱)官升昌平副总兵。 可问题是,他曾在登州担任两年多的参将…… “告诉他!” 侯恂淡淡地道:“登州,是他陈洪范的老地盘,那里的兵,认他的旗号!如今陈明遇这个毛头小子,寸功未立,靠着钻营拍马就抢了他的登莱总镇之位,现在又跑到登州去耀武扬威……这口气,他陈洪范咽得下吗?” 其实陈明遇给崇祯皇帝献上的三年平虏策,其实是陈洪范犁用海犁庭之策,就是从海上袭击后金,陈明遇是在陈洪范的用海策的基础上,加以完善的。历史上,崇祯皇帝也听了这一策,并且任命陈洪范为沿海总兵。 换句话说,陈明遇抢了陈洪范的位置。 侯恂接着道:“让他……给陈明遇上上难度,登州的兵,是桀骜不驯的野马,不是谁都能骑的,让他陈洪范的老部下们,好好帮衬帮衬这位新来的陈总镇!记住,要做得自然,要让他陈明遇焦头烂额,束手无策!最好是……激起更大的兵变,让他彻底栽在登州!” 张缙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侯恂这是要借刀杀人,而且是要把登州彻底搅成一片血海,利用陈洪范对陈明遇的夺位之恨,利用登州军对陈洪范的旧情,让陈明遇在兵变的漩涡里越陷越深,最终万劫不复! “是……是!下官明白!” 张缙彦声音发颤,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办利索点!” 侯恂不耐烦地挥挥手,重新坐回圈椅,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番充满杀机的布置,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几乎就在张缙彦领命退出侯府的同时,陈洪范也接到了陈明遇升任总镇登莱、提督水师的邸报。 陈洪范年约五旬,他是一位老将,参加过万历朝鲜战争的老将,当然,万历朝鲜战争时,他以辎重军官的身份参战,后调回海州担任参将。 可以说,陈明遇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陈洪范就是大明的正三品参将了,他还参加过在萨尔浒之战,但在战败后侥幸逃离战场。虽然陈洪范在对建奴的作战中,表现毫无亮点可言,但是他在甘州期间,在防御蒙古作战中,屡建战功。 早在崇祯四年的时候,他已经升为居庸总兵官,进太子少保、左都督。参战平定孔有德之变的战争,直到崇祯七年从登州总兵调任昌平总兵。 别看陈洪范没有赫赫战功,但他的资历太老了,其实陈明遇升职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已经发出,只是陈洪范平时并不关心这些邸报,直到看到这份邸报的时候,他勃然大怒:“登莱总镇……登莱总镇!” 陈洪范猛地将手中的邸报抄件狠狠掼在地上,发出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陈明遇!一个江湖郎中,寸功未立,靠着袁老头(袁可立)走了狗屎运,靠着巴结温体仁那个老匹夫!就敢……就敢抢老子的位置……”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壶,也不用杯,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线,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滔天恨意! 是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向陛下献上用海犁庭之策! 那是何等气魄,何等眼光!要从海上直捣黄龙,犁庭扫穴,断建虏之后路。 陛下龙颜大悦,御笔亲批:“此策甚善,着即详议!” 那个时候,他陈洪范的名字,一度在兵部、在内阁被频频提起,沿海总兵的位置,几乎已是囊中之物,只待廷议走个过场,他便能执掌大明最精锐的水师,挥师北上,建立不世功勋,光耀门楣!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陈明遇,这个该死的江湖郎中,在麻城之战中冒了出来(其实陈明遇以往的战绩,他并没有看到,也不知道)瞬间声名大噪! 温体仁那老狐狸趁机力荐,兵部那些墙头草见风使舵,硬生生将他陈洪范筹划多年,触手可及的沿海总兵之位,截胡给了陈明遇! 这份夺位之恨,这份断送前程之仇,如同毒蛇啃噬着陈洪范的心! 他恨温体仁! 恨兵部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 更恨那个踩着他肩膀爬上高位的陈明遇! “砰!” 陈洪范将空了的酒壶被他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四溅! “少傅息怒,少傅息怒啊!” 第200章系统又升级了 “少傅息怒,少傅息怒啊!” 旁边侍立的一个心腹家将黄安国,也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见状连忙上前劝阻,脸上满是忧虑:“您这腿伤未愈,郎中说了不能动气,更不能多饮酒……” “息怒?老子息不了!” 陈洪范双目赤红,猛地一把推开黄安国,挣扎着想要从罗汉榻上站起来,却因腿伤和酒意一个趔趄,又重重跌坐回去,他脸色更加狰狞:“登莱总镇,水师提督,那是老子的!是老子的!他陈明遇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靠耍小聪明,走狗屎运上位的泥腿子!他也配统领登莱雄兵?他也配坐镇海疆?他也配……执行老子的用海犁庭之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兵小心翼翼的通禀:“少傅,户部张侍郎……求见。” 户部?张缙彦? 陈洪范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 他与户部素无深交,这深更半夜的…… 陈洪范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喘着粗气道:“让他进来!” 片刻,张缙彦裹着一身寒气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还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邸报碎片以及酒壶碎片,看着陈洪范那几乎要吃人的表情,心中了然,暗道侯部堂果然料事如神。 “陈将军!” 张缙彦拱手,语气沉重:“深夜叨扰,实有紧急军情相告!登州……王廷臣部哗变了!” “哗变?” 陈洪范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对登州军太熟悉了!登州军军中很多都是辽东汉子,剽悍是剽悍,但也最是抱团认死理,拖欠粮饷,天寒地冻,不哗变才怪! “什么时候的事?乱兵现在何处?” 张缙彦将登州兵变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最后,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煽风点火的语气:“唉!陛下已急令新晋的陈总镇……陈明遇,火速前往登州处置!只是……” “只是什么? “下官听闻,陈总镇轻车简从,只带了区区一百余亲卫就直奔登州去了,这……这未免也太托大了!” 张缙彦恨铁不成钢地道:“登州乱兵,桀骜难驯,岂是那么好说话的?陈总镇年轻气盛,又无处置这等大规模兵变的经验,万一……万一处置失当,激化事态,酿成大祸,那可如何是好?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登州百姓,受损的还是我大明江山啊!” “处置失当?嘿嘿……” 陈洪范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他陈明遇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去碰登州那帮虎狼之兵?没有老子在登州经营多年的根基,没有老子那些老兄弟压着,他连登州城的大门朝哪开都摸不清!” 张缙彦心中暗喜,脸上却依旧忧心忡忡:“陈少傅所言极是!登州军务,非少傅您莫属!只是……如今陈总镇奉旨前往,名分已定,少傅您虽熟悉军情,恐怕也……难以插手啊!” “名分?” 陈洪范猛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绘制精细的《登莱沿海布防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卫所、烽堠、水寨、炮台,甚至一些只有他才知道的隐秘水道和屯兵点! 这幅图,凝聚了他两三年心血,也寄托着他用海犁庭的宏图壮志。 “在登州!老子说的话,比巡抚还管用!” 陈洪范虽然不知道张缙彦与陈明遇是什么矛盾,但他非常清楚,这个张缙彦可没按好心。当然,他也不在乎,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与张缙彦不是朋友,但他知道,这个张缙彦和他背后的人,对陈明遇也非常不满。 陈洪范不介意给别人当枪,只要能够让陈明遇难受,他就非常开心。 陈洪范不以为然地道:“他陈明遇算个屁,一个空降的毛头小子,拿着鸡毛当令箭,想踩着老子的地盘立功?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张缙彦会心一笑,继续火上浇油:“陈少傅……万万莫要冲动,陈明遇可是圣眷正隆……” “张侍郎,回去告诉侯部堂!登州这潭水,深得很!不是谁想趟就能趟过去的!他陈明遇想安安稳稳地平乱?门都没有!” 陈洪范不解释当枪:“老子……会好好帮衬帮衬这位新总镇!让他知道知道,这登州的兵,该怎么带!这登州的难度,到底有多大!” …… 山东莱州府。 陈明遇率领亲卫一路轻装急行,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就抵达了莱州。只不过陈明遇和麾下的亲兵都累坏了。 虽然莱州到登州还有三百多里路,陈明遇反而不着急了,在查清了登州兵变的真相,想要和平解决登州兵变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有粮食和银子就行。 陈明遇表面上是在莱州府城休息,事实上,他却返回了现代。没有办法,他主要的粮食,都放在归德府,现在天气寒冷,运河已经冰封,想走水路也走不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后世购买。 不仅需要粮食,还有布匹、棉衣、药品以及盐,打开手机,查看私人账户,陈明遇已经从千万富豪,变成了穷光蛋,他这段时间开销也大,银行卡余额,已经再次逼近归零。 他空间里倒有不少来自明朝的金银和各种珠宝,这些东西成了他唯一的指望,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些带着明朝印记的东西,一旦流入正规渠道,会引来什么?文物部门的追查?银行的盘问?甚至……警方的介入? 他无法解释它们的来源,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掩盖,而他穿越时空的秘密,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区。 他必须找到一条隐秘的途径,把这些烫手的硬通货变成能在现代社会流通干净的钞票。 陈明遇第一个人就想到了他在大学里的室友,睡在他下铺四年的兄弟胖子,可问题是,胖子…… 陈明遇还是想到了自己的发小,路子走得有点野的猴子夏文杰,夏文杰的经历,可以写成一本厚厚的小说。 他开过酒吧,倒腾过二手车,开过信息咨询公司(收账)也有资源对接的生意,陈明遇知道夏文杰的圈子有点灰色,但眼下,他别无选择。 电话接通了。 “喂?老陈?稀客啊!” 夏文杰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明遇,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你的心能不能别这么大?” 陈明遇听了足足三分多钟的吐槽,这才道:“有点……棘手的事。需要你帮个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背景的嘈杂声似乎也小了些:“听你这声儿不太对啊。什么事儿?兄弟能办的,绝不含糊。” 猴子的语气正经了些,透着一股子江湖义气。 “我……手里有些……东西。” 陈明遇斟酌着道:“金的,银的。成色没问题,但来路……有点特殊。不方便走正规渠道出售。急需现金。” “多少?什么样的东西?金条?银锭?还是首饰?” “主要是……锭子。金锭,银锭。有些年头了。具体多少……见面说?” “行!够意思,信得过兄弟!” 夏文杰爽快地应下:“正好,我认识个朋友,路子广,就喜欢收这种硬货。这样,今晚,老地方,忘忧酒吧后面那条巷子,你知道吧?往里走到底,有个蓝色铁门的小仓库。晚上十一点,准时。带东西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后海“忘忧”酒吧后巷,是城市繁华表皮下一道隐秘的伤口。 狭窄,肮脏 脚下是湿滑黏腻的污垢,混杂着腐烂的食物残渣、呕吐物的酸馊味和尿臊气。 昏暗的路灯被厚厚的油污覆盖,光线昏黄浑浊,勉强照亮坑洼路面上一汪汪反射着诡异光亮的黑色积水。 陈明遇裹紧卫衣,戴着口罩,拉链一直拉到下巴,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尽量避开那些恶心的水洼,但裤脚还是不可避免地溅上了污点。 巷子深处,一扇不起眼的蓝色铁门紧闭着,锈迹斑斑,与两侧高墙融为一体,毫不起眼。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光秃秃的锁孔。 陈明遇抬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屈起指节,在冰冷的铁皮上敲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沉闷,瞬间被狭窄巷道的墙壁吸收,只留下空洞的回响。 里面一片死寂。 陈明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走错了?还是……陷阱? 就在他几乎要转身逃离的瞬间,铁门内侧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锁舌弹开的声音。紧接着,铁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张脸出现在缝隙的阴影里。 是猴子。 “老陈,快进来!” 夏文杰声音压得很低。 陈明遇侧身挤了进去,铁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沉重的落锁声再次响起,隔绝了外面那个肮脏的世界。 门内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但同样压抑。 这是一个废弃的小型地下仓库,或者说,是某个建筑地下室的延伸部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惨白的灯光来自头顶几盏蒙着厚厚灰尘的白炽灯泡,光线昏黄,勉强照亮蒙着破旧帆布的杂物轮廓。 中央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摆着一张沾满油污的铁皮桌子,两把破旧的折叠椅。 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肌肉虬结的光头大汉抱着胳膊,像一尊铁塔般矗立在阴影边缘,眼神锐利如鹰,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陈明遇,带着赤裸裸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戾气。 桌子旁,坐着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精瘦。 “刀哥,这就是我兄弟,陈明遇。” 夏文杰搓着手,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老陈人绝对靠谱,东西也没问题!” “东西呢?” 刀哥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 陈明遇早是从前的陈明遇,他肯定紧张,现在他成了明朝数千大军的统帅,见过惨烈的战场,见过尸山血海,他反而平静多了。 他拉开拉链,没有全部倒出,而是先拿出了那块十两的金锭,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 暗沉的赤金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并不耀眼,但那厚重的质感,那粗犷原始的浇铸形态,以及锭面上深深錾刻的“崇祯年制足色金拾两”的清晰字款,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刀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拈起那块金锭,凑近灯光,仔细审视着锭面的錾刻文字和边缘的浇铸痕迹,眼神专注得像一个考古学家在鉴定文物。 “有点意思。” 刀哥沙哑地开口,听不出情绪。 他放下金锭,又朝腰包扬了扬下巴。 陈明遇会意,又掏出了那块五十两的金锭。更大的体积,黯淡的表面:“崇祯八年 滁州府库伍拾两匠作张兴!” 刀哥拿起银锭,掂量了一下,又用指甲在金锭面边缘用力刮了一下,刮下一点点金黄色的粉末。 他捻了捻粉末,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最后,他拿起那块金锭,对站在角落阴影里的光头大汉使了个眼色。 光头大汉默不作声地走过来,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沉重的工具箱,哐当一声放在地上打开。里面工具齐全,有卡尺、天平、强光手电,还有一把造型奇特、枪管粗短的喷枪,连接着一个小型的高压气罐。 大汉动作麻利地接好喷枪,拧开气罐阀门,一股轻微的嘶嘶声响起。他拿起喷枪,按下点火开关。 “嗤——!” 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金锭,炽热的高温让空气发出噼啪的爆鸣,金锭的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化! 暗沉的赤金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熔融态的、璀璨夺目的亮金色,那亮金色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在幽蓝火焰的衬托下,如同液态的阳光,流动着令人心悸的华美。 大约十几秒后,刀哥移开了喷枪。幽蓝火舌消失,灼人的热浪稍减。那块金锭依旧保持着熔融状态几秒钟,璀璨的亮金色缓缓流动,然后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冷却、凝固。 “嗯。” 刀哥放下金锭,又瞥了一眼陈明遇的背包:“东西,不错。地道的老黄鱼。按规矩,黑市价,七折收。” “七折……太低了!这……这不合行情” 刀哥嗤笑一声:“行情?小兄弟,你这东西,它干净吗?印着前朝的年号,官府的款识……这东西,它烫手啊。我收了,得熔了重铸,得洗,得担风险。七折,是给你兄弟面子。” “成交!” 陈明遇咬牙道:“七折……就七折!” “爽快。” 他朝光头大汉偏了偏头。 光头大汉立刻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便携式电子天平,动作麻利地开始称重。冰冷的电子读数在昏暗的光线下跳动着。 “金锭,拾两,约373克,十锭,共计3735克,五十两,约1865克,五锭,共计9333克,总计1365克,按今日国际金价浮动中间值折算……” 大汉一边计算,一边在一个计算器上飞快地按着数字:“算好了,总共……” “现金,还是转账?” “转账!” 陈明遇伸手一指夏文杰:“转给你没有问题吧?” 夏文杰嘴里的烟掉在地上:“我靠……七百多万全放我卡里?” “暂时!” 陈明遇道:“你帮我采购两百万元的粮食,一百万的军大衣,二百万劳保暖衣,一百万的劳保牛皮鞋,还有一百万留着备用,零头是你的好处费……” “不用……真不用!” “亲兄弟明算账!” 交易完成,陈明遇与夏文杰去了一家大型洗浴中心,陈明遇像以前一样,假装点单,暗中悄悄充电。 “砰……” 一声闷响,偌大的洗浴中心陷入了黑暗,应急灯亮起。 陈明遇这才留意到他的灵蛇手环,他发现自己的灵蛇手环居然可以存一万度电了,更为关键的是,系统空间居然变得更大了。 原本经过升级后的空间,约一个货柜大小,有三十多个立方米,现在大了十倍不止。 第201章崩溃的车商 最初,陈明遇的空间只有一立方米大小,直到成为宣武军总兵、睢阳卫指挥使的时候,这个空间变成了标准集装箱大小,正是因为这个空间,帮他渡过不少燃眉之急。 特别是当初奇袭麻城的时候,如果不是陈明遇利用这个空间,将八百多套铠甲以及一千多人的给养装在空间里,奇袭麻城,恐怕还真不容易。 现在这个空间居然又大了,那感觉,就像一个人习惯性地走进自己十平米的小卧室,推开门却发现置身于无垠大平层! 原有的边界感,压抑感彻底消失,目之所及(意识所感)近乎虚无的广袤,空间扩大了!不是一倍两倍,而是十数倍,甚至更多!多到他目前的精神力根本无法精确感知其边界! 这个发现让他彻底没有了享受技师服务的心情,这异变意味着什么?极限在哪里?能装下什么?他迫切需要一场实际的测试。 “走!” 陈明遇起身就要离开,夏文杰在前台抢先一步结账:“明遇,我带你去一个好场子,保证让你当皇帝……” 夏文杰马上拿起手机,开始叫车。 车? 陈明遇在两个时空现在基本上可以保持收支平衡,特别是在明朝,他根本就不太需要做时空倒爷,虽然从现代贩卖白银,十两白银就可以兑换一两黄金,按照现在的金价,可以有七十多倍的暴利。 可问题是,陈明遇现在明朝有一支军队,他完全可以带着军队抢,一场麻城之战打下来,陈明遇获得了将近六百万两银子的缴获,还要什么自行车? 现在他需要一辆车,而且是没有登记他名下的车,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抵押车车贩子的套路,其实就是坑人。 那些被车贩子装了无数GPS追踪器,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移动车辆,他的空间能完全隔绝一切信号,那车贩子们赖以生存的技术,在他面前岂不成了笑话? 更重要的是,这将是对他空间能力极限最直接,最残酷的验证。 他需要一辆车。一辆足够好、足够贵、足够让车贩子心疼到发疯的抵押车。只有高价值的赌注,才能逼出对方最强的追踪手段。 陈明遇笑了笑:“你以前做二手车那会儿,那些路子……特别是搞抵押车的,关系还在吧?” 夏文杰微微一愣,他想到陈明遇出售的那些黄金,虽然陈明遇没有告诉他黄金的来路,但这些东西见不得光,陈明遇也需要没有他信息记录的车辆。 “那玩意儿是定时炸弹,你懂不懂?车贩子为了防人跑路,一辆车里能给你塞进去十几个GPS!你敢沾这个?” “我知道。” 陈明遇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我都知道。我就要抵押车。而且……要好的,要贵的!” “你……” 夏文杰语气变得严肃:“兄弟,你到底想干嘛?抵押车是便宜,但那便宜是拿命换的!车贩子找上门,可不会跟你讲道理,轻则把车拖走,重则打断腿,你现在可是已经穿上鞋了,没有必要跟他们牵扯……” “放心,猴子。“ 陈明遇压低声音道:“我真需要一辆不记名的车,你只管帮我找车,要最好的抵押车,价格不是问题,出了问题,我自己扛,绝不连累你。” “操,我怕你连累?” 夏文杰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他妈真是头犟驴!我认识个叫阿龙的,专做这行,路子野得很。我给你问问!” “你跟阿龙的关系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 “我准备让他吃个闷亏!” 陈明遇的话音刚刚落,夏文杰突然想到了什么,陈明遇现在是松林村的贵客,这个松林村可是有两千多人的村子。 现在陈明遇在松林村那可是财神爷,如果车贩子的清收队想从松林村把陈明遇的车弄走,就算他们来几十人也没有用,只要陈明遇喊一声,松林村半个村的人都能出来。更何况,松林里还养着几十条大狼狗。 清收队再有本事,也别想无声无息进入松林村,有时候,狗确实比人还管用。 夏文杰道:“你等我的信!” 第二天下午,陈明遇来到京郊南乡一座用高墙围起来的大院里。 “陈老板!久仰久仰!” 阿龙脸上堆起夸张的笑容,老远就伸出手:“杰哥介绍的朋友,那就是我阿龙的贵客!您瞧瞧这车!2019款 T6 智尊版,顶配!原版原漆,一颗螺丝没动过!里程才两万出头,跟新车没两样!原车主资金链断了,忍痛割爱,这价格,您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辆!” 陈明遇没理会他热情的握手,径直走到车前。 他拉开车门,深棕色的打孔Nappa真皮座椅宽大舒适,中控台巨大的竖屏纤薄精致,胡桃木饰板纹理细腻,水晶挡把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 他坐进驾驶座,手指拂过质感冰凉的方向盘,感受着座椅恰到好处的包裹感。确实好车,比他在目前为止触过的任何交通工具都先进百倍。 “手续呢?” 陈明遇关上车门,看向阿龙。 “齐全!绝对齐全!” 阿龙从腋下夹着的皮包里麻利地掏出一叠文件:“抵押合同、原车主身份证复印件、车辆登记证复印件、债权转让协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看在夏哥的面子,一口价,十六万八,这价格,买新车连个零头都不够!您开出去,面子、里子全有了!” 夏文杰在一旁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陈明遇没看他,只是接过文件,飞快地扫了几眼。这些文件在正规市场毫无价值,但在抵押车圈里,就是交易的凭据。 “可以。” 陈明遇干脆地点头:“文杰,你给他转账!” “痛快!陈老板爽快人!” 阿龙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把文件袋塞进自己包里,顺手把车钥匙拍在陈明遇手里:“从今儿起,这宝贝就是您的了!” 陈明遇接过车钥,淡淡地点点头:“行,知道了。” 阿龙与夏文杰去办公室办手续的时候,他后退几步,站在院子中央,与那台五米长的沃尔沃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是一辆奔驰GLC,紧挨着GLC则是一辆A6,还有一辆野马,陈明遇视线投向这三辆车。 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骤然凝聚! 目标,这三台车! 空间,开!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特效。 那三台车,前一秒还稳稳停放在水泥地上,如同被一只看不见,来自高维空间的巨手瞬间抹除! 原地只留下三台轮廓极其清晰的长方形空位,空位边缘的灰尘纹丝未动,仿佛那里从未被任何物体占据过,只有几片被气流带起的枯叶,茫然地飘落在空荡荡的水泥地上。 夏文杰与阿龙交接完,走出办公室,陈明遇开着这辆沃尔沃SC90离开车店。 办公室里,阿龙正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得意地欣赏着自己手腕上的金表,他心中狂喜:“嘿嘿,这傻大款,十六万八买个大炸弹回去供着……”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刷着手机,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到晚上的时候,一个同行过来:“阿龙,发财了啊!” 阿龙从睡梦中醒来:“马马虎虎,还能有口饭吃……” “不错嘛,今天一下子卖了四辆车!” “什么四辆,我只卖了一辆……我草……” 阿龙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变成了极度的错愕和惊慌,身体像弹簧一样从座椅上弹直,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怎么回事?” 院子里少了四台车,其中一辆付了钱,另外三辆车也不翼而飞。 他拿出手机,打开地图APP,三辆车凭空消失、 阿龙脸色狰狞:“干扰?不可能啊!老子的设备是防干扰的,屏蔽器?” 他用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试图切换定位模式,刷新信号。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三秒,阿龙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疯狂地按着开机键,重启APP。 屏幕亮了,系统正常,但那个地图APP里,代表沃尔沃SC90的红点还在,然而其他三台车彻底消失了,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没了……” 阿龙举着手机,眼神空洞,喃喃自语,像是见了鬼:“信号怎么没了……信号呢?几万的设备啊,十几个发射器,双模定位!电池刚换的新的!怎么会……怎么会一点信号都没有了?” 看着监控画面。 阿龙猛地抬头:“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 …… 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战略储备库,代号如新,这里是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的压舱石,也是大明风华服饰有限公司最原始的矿脉。 陈明遇独自一人,像一粒微尘,漫步在这由压缩棉衣构成的灰色森林中。脚下是坚硬冰冷的水泥地,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纤维尘埃,在灯柱的光束里无声飞舞。 “收!” 几乎在十分之一秒内,那块如同小汽车般大小的压缩棉衣立方体,消失了!原地只留下水泥地面上一个清晰的四四方方的积灰印记! 成了! 第202章这小子是个人物 陈明遇非常开心,一个标准集装箱大小的空间,绝不可能容纳如此巨物,他的感知没有错,空间真的发生了惊人的异变!它像一头苏醒的饕餮巨兽,拥有着深不见底的胃囊! 陈明遇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探索光芒,一个?不够!远远不够!他要看看这空间的极限到底在哪里,他要测试这吞噬的速度和范围! 他不再停留,身形在巨大的压缩棉立方体之间快速移动。每一次停顿,每一次意念凝聚,都伴随着一块巨物的无声消失! “收!” “收!” “收!” 意念如同无形的橡皮擦,在巨大的灰色画卷上肆意挥动。一块、两块、五块、十块……他像不知疲倦的幽灵,在寂静的棉山中穿梭。 所过之处,一座座棉山凭空消失,只留下地面规整的积灰方框,如同大地被盖上了无形的印章。 巨大的空间感反馈回意识,那广袤的虚无之地,正被一块块灰白的棉山填充,却依旧感觉空旷得令人心颤! 一百吨? 不,远远不止!陈明遇早已不去计算具体的吨位,他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之中。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呼吸微微急促,不是因为累,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消耗和难以言喻的兴奋。 当他终于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环顾四周时,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一个闯入者惊掉下巴。 原本堆积如山的仓库的旧棉衣压缩立方体群,此刻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至少上百个一吨重的立方体消失了! 空出来的地面,积灰的方框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远处尚未触及的棉山脚下,形成一片怪诞而震撼的遗迹。 成了!空间不仅能容纳,而且吞噬的速度快得惊人!陈明遇扶着旁边一块幸存的压缩棉方块,这能力……简直是为此刻的睢阳军量身定做的,他一个人就是一个补给部队,这样一来,将来远征安西,远征漠北,再也不用担心补给消耗…… 这个空间,甚至可以做一些更特殊的物流,比如说出国,他就可以购买枪支弹药…… 就在他心神激荡,脑海中想着如何创造奇迹时。 “嗡……嗡……嗡……” 陈明遇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声音在空旷寂静的仓库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显得格外刺耳。 陈明遇眉头微蹙,被打断思绪的不悦一闪而过,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因异能测试而翻腾的气血,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李思维。 他划开接听。 “哎哟,我的陈大老板,您可算接电话了!” 李思维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一个颇为热闹的场合:“我打了三遍了!您这尊大神躲哪儿清修去了?” “在仓库盘点,信号不好。” 陈明遇随口敷衍:“什么事?这么急?” “天大的好事,泼天的富贵又砸咱头上了!” 李思维的声音兴奋道:“三爷!秦三爷!您还记得吧?就那位花八千万买了您宝贝椅子的那位爷,他老人家今天跑到咱大明风华旗下的明韵坊家具厂去了!” 陈明遇的明韵坊家具厂,虽然打着做仿古家具的旗号,里面可有不少真家伙,特别是麻城的时候,他缴获了大量的家具和箱、柜等家具。 “三爷在厂里转悠了小半天,对着咱们新出的那批仿明式花梨木圈椅,翘头案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还特意问了工艺细节和木料来源!您是没瞧见,老爷子那眼神,啧啧,就跟当年看您那对真品似的!临走前,他老人家发话了!” 李思维声音拔得更高:“他要订一批!专门点明要您亲自过去谈!车队就在厂门口候着呢,三爷派的!说是接您去他城郊的园子!陈老板,这可是大腿啊,抱紧了,咱明韵坊可就真起飞了!您赶紧的,十万火急!” 李思维也非常无奈,她是陈明遇第一家公司的总经理,可偏偏大明风华影视公司,不温不火,虽然拍了三部剧,市场反应平平,没有赚,也没有亏钱。 可问题是,大明风华周边的相关企业,全部走红,旧衣改造作坊,变成了大明风华的龙头企业,也是当地政府部门的心头肉。 大明风华食品有限公司,原本就是为了帮助松林村农民改善生活条件,没想到“松林滋味”这个新创立的品牌一炮而红,就连原本不起眼的家俱厂,也成了香饽饽。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也太巧妙。刚测试完空间异能的巨大潜力,一个可能带来更大机遇,也可能是更大漩涡就摆在了面前。 三爷……这个深不可测的老人,他的目光,似乎总能穿透表象,看到一些常人无法触及的东西。 陈明遇明白过来,这个三爷,肯定是看出了明韵坊家具厂里的那些真货:“知道了。地址发我,我马上出去。” 挂了电话,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他用异能清空的巨大区域。上百吨的旧棉衣压缩块安静地躺在他的意识空间深处,他意念一动,这上百吨的棉衣,又出现在仓库里。 这虽然是陈明遇自己的东西,可问题是,公司有公司的制度,他贸然拿走这上百吨的棉衣,林雨晴这个职业经理人恐怕会吓疯。 但三爷的召唤,是另一个层面的棋局,他需要去面对。 陈明遇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电梯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当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他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不是李思维,而是另一个名字林雨晴。一个未接来电的提示静静躺在那里。 陈明遇想到了解决办法,直接拿起电话:“喂,子东!” “陈大老板!”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子东,给你介绍一个生意,你给夏文杰联系,我把他的微信推给你,他要一批棉衣,质量要好,价钱你们自己谈!” 他从夏文杰手中拿货,可以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陈明遇驾驶着刚刚购买的沃尔沃SC90,朝着目的地驶去。车窗外,京郊的风景从钢筋水泥的丛林渐次过渡为疏朗的田园,最终定格在一片依山傍水的古典园林前。 青砖灰瓦,飞檐斗拱,厚重的朱漆大门无声开启,门楣上澄怀二字铁画银钩,气象万千。这便是秦三爷的城郊别业。 陈明遇望着眼前这座占地面积超过十几亩的庄园,心中感叹,有钱人真好。 没有想象中的前呼后拥,只有一位穿着素色旗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管家在垂花门前静候。 她引着陈明遇穿过曲折的回廊,廊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园林,假山嶙峋,池水清冽,几尾锦鲤悠然摆尾,一草一木都透着主人深厚的底蕴和财力。 最终,他们停在一间面阔三间的敞轩前。轩内陈设古朴,正中一张巨大的紫檀画案,秦三爷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凝望着轩外一株虬枝盘曲的古松。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来了?” 三爷那双古井般的眼睛落在陈明遇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稔。 “三爷。” 陈明遇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坐。” 三爷指了指画案对面的黄花梨圈椅,陈明遇依言坐下,椅身温润,线条流畅,坐感舒适异常,显然是精品。 三爷也在座位坐下,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你那个明韵坊,我去看了。东西不错。有老味道,不是市面上那些花架子。” 陈明遇心中微动,三爷肯定看出了,里面的东西,有真有假,他面上平静:“三爷过奖,匠人们用心罢了。” “用心?” 三爷放下茶盏,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光用心,做不出那张千工拔步床的神韵。” 果然,这张千工跋步床,并不是明韵坊制造的,而是陈明遇从明朝麻城搬过来的。 “三爷慧眼。” 陈明遇坦然承认,也没有计较末尾枝节。 三爷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画案上,那眼神里带上了长辈般的温和:“明遇,今天请你来,是老头子有事相求。我那不成器的孙女,下个月要出嫁了。” 三爷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我这辈子,大风大浪见惯了,没什么放不下的。唯独对这丫头,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如今她要出门子,我这做爷爷的,总想给她置办点压箱底的、能传下去的东西。金银俗气,珠宝浮躁。思来想去,就想到了你们明韵坊那张床。” “千工拔步,步步生莲,寓意好。更难得的是那份历经沧桑又焕发新生的厚重气韵,配得上我孙女。老头子我,想向你讨个情面,割爱,让给我孙女做嫁妆。” 三爷的语气虽是商量,但那眼神里透出的意思,却是不容拒绝。 陈明遇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指尖感受着青瓷温润的胎体,也感受着心底瞬间的权衡。他没有犹豫太久:“三爷为孙女添妆,是情意深重。那张床能入三爷法眼,是明韵坊的荣幸。割爱谈不上,三爷看着给个价便是。” 陈明遇的姿态放得低,话却说得不软,既给了三爷面子,也守住了自己的底线,东西可以给,但不是白送。 三爷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赞许。 他就喜欢跟明白人打交道,不绕弯子,懂分寸。 “好!” 三爷抚掌:“痛快!那老头子我也不跟你玩虚的。那张千工拔步床,用料是上百年老料,工是大师手笔,神韵更是可遇不可求,以前有张仿的拍了一千八百万,我老头子出两千万,你看如何?” “行!” 两千万,这还仅仅是一张床! 三爷似乎很满意陈明遇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动,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报菜单:“圈椅,我看了你们新出的那批仿明式素工圈椅,形制准,线条好,用料也扎实。一张,八万。我要三十张!” “翘头案,紫光檀的,比例好,打磨到位。一张,十七万。要十张。” “还有那对顶箱大柜,材质是缅甸花梨,但做工够细,雕花也活泛,一对,三百六十万。” “外加配套的脚踏、花几、琴桌若干,凑个整。六千万!” 陈明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三爷不仅眼光毒辣,报价更是精准狠辣,既体现了他对精品的价值认同,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两千万的床,八万的椅子,十七万的案几……这些价格远超市场同类仿品,却又精准地卡在了明朝家具顶级工艺所能支撑的极限价值上。 “没问题!” 陈明遇斩钉截铁地回答:“三爷放心,明韵坊质量可以保证!” “好!” 三爷脸上的笑意深了些:“我就喜欢你这股子劲儿!那就这么定了。” 他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女管家吩咐道:“阿蓉,把合同拿过来,按刚才说的价码拟。” 女管家应声退下。 三爷端起茶盏,悠然呷了一口,仿佛刚才敲定的不是一笔近六千万的巨单,而是一桩寻常小事。 他放下茶盏,看着陈明遇,眼神里多了一丝长辈看后辈的温和:“明遇啊,这笔单子,算是老头子给你的明韵坊添把火。好好干,别辜负了那些好料子和好手艺。我那孙女,以后的新房里,可就指着你们的东西撑场面了。” 陈明遇郑重道:“谢三爷信任!明遇和明韵坊,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很快,女管家拿着两份打印好的合同进来。 陈明遇仔细看过条款,确认无误后,在三爷递来的金笔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六千万,一个足以让无数人疯狂的数字,尘埃落定。 签完字,放下笔,陈明遇端起早已微凉的茶盏,喝了一口。 茶是好茶,入口微苦,回甘悠长。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既然是贵府千金出阁,明遇也带了一份小小礼物!” 其实,陈明遇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给三爷带了一套明朝景德镇的瓷器,虽然不是宫里出来的,却是官窑出品,价值几十万没有问题。 陈明遇假意提出带过来的箱子,意念一动,将放在箱子里的瓷器收到空间,随后,将一套凤冠霞帔全套头饰,放在箱子里,不过有些局促…… 三爷也端起茶盏,起初没有在意,然而,直到他的视线落在凤冠霞帔上面的时候,他的目光直了:“这……这……” 陈明遇其实并不知道这套大明庐州知府千金的凤冠霞帔值多少钱,但是上面有几十颗宝石还有珍珠,不算文物价值,几十万应该有。 三爷转头看着陈明遇沉静的侧脸,眼中那丝赞许更深了。 这小子,面对泼天的富贵和巨大的压力,眼神依旧清澈,脊梁依旧挺直。是个人物。 第203章登州无解之局 澄怀园的书房内,秦三爷靠在那张价值不菲的黄花梨太师椅里,目光却落在面前打开的紫檀木礼盒上,久久未动。 盒内,红丝绒衬底之上,静静地躺着一顶凤冠。 不是博物馆里隔着玻璃供人瞻仰的冰冷文物,也不是影视剧里金光灿灿的浮夸道具,这顶冠,带着一种穿越时空而来的雍容华贵与庄重肃穆。 冠胎以极细的竹篾为骨,覆以玄色丝绒,这是百年前的老底子,岁月赋予了它温润的光泽。 其上,点翠铺陈,细如发丝的翠羽被匠人以失传的“点蓝”古法,层层叠叠地嵌出繁复的凤穿牡丹、蝶恋花图案。 翠色深深浅浅,流转着从深海到碧空的幽光,金丝掐就的凤鸟振翅欲飞,口衔珍珠流苏,颗颗圆润,光泽内蕴。 两侧的金累丝博鬓微微颤动,冠后垂下的点翠嵌宝挑牌,更是点睛之笔,红蓝宝石、米珠珊瑚点缀其间,华美得惊心动魄,却又丝毫不显俗艳,只有沉淀的贵气。 旁边,叠放整齐的霞帔,用的是江宁织造复原的云锦真金线缂丝料子,赤红如霞,其上用五彩丝线缂织出百鸟朝凤的恢宏图卷。 每一根羽毛,每一片祥云,都凝聚着难以想象的工时与心力,霞帔边缘,缀满了细小的珍珠和米珠璎珞,行动间必是环佩轻鸣,流光溢彩。 这一套凤冠霞帔,是时光的凝练,是匠心的巅峰,是足以压箱底,传子孙的重器。其价值,早已无法用单纯的金钱衡量。 三爷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凤冠上一片点翠的羽翼。冰凉的触感下,是百年时光的厚重。 三爷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落在垂手肃立一旁的陈明遇脸上:“明遇,这份礼,太重了。重得……不像只是贺我那孙女新婚之喜。” 三爷的最后一句话,隐晦的点出陈明遇用心不良。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过松林的沙沙声。 陈明遇非常清楚,在秦三爷面前,任何矫饰都显得苍白可笑,他送这份礼,心思确实不止于贺喜。 从得知三爷为孙女置办黄花梨家具做嫁妆的那一刻起,一个念头就在他心中盘桓不去。 “三爷明鉴。” 陈明遇抬起头,目光坦荡:“凤冠霞帔,确是贺令孙女百年好合,珠联璧合之意。晚辈一点心意,盼能为新人添彩。然,晚辈也确有一份私心。这礼,亦是晚辈…为自己求的一份心安。” “心安?” 三爷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 “是。”陈明遇点头:“晚辈名下的产业,三爷想必已有所耳闻。大明风华影视,浮华喧嚣;大明风华服饰,扎根旧衣,意在帮扶;松林滋味食品,立足山村,只为助农;明韵坊家具,收拢匠人,留点老手艺……这些行当,天南海北,看似杂乱无章。” 陈明遇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没有得意,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不瞒三爷,创立之初,每一桩,每一件,都非为图利。服饰公司是为给郑姨和像郑姨那样被生活逼到墙角的手艺人一条活路;食品厂是看不得松林村的好菜烂在地里,乡亲们苦无生计;明韵坊,是想给那些守着老手艺,快被时代遗忘的老师傅们,留一盏能照亮饭碗的灯;便是那影视公司,最初也不过是想给厂里积压的改造服饰找个能见光的销路……” “小打小闹时,或许无人理会。”陈明遇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可如今,盘子大了些。松林滋味的咸菜罐子卖到了全国,明韵坊的家具进了三爷您的眼,服饰公司的旧衣改造甚至引来了国际买手……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世道,从不缺恶意,更不缺觊觎。晚辈……有些怕了。” 陈明遇抬起眼,眼中带着他对现实冰冷法则的敬畏和寻求庇护的恳切:“晚辈怕的不是自己折进去。怕的是松林村的乡亲们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怕的是郑姨和那些老师傅们刚挺直的腰杆又被压弯,怕的是那些跟着我讨生活、指望着‘大明风华’这杆旗的工人和家庭……晚辈力量微薄,根基浅薄。这风,我一人……挡不住。” 陈明遇没有明说“大佬求罩”,但字字句句,都指向了那足以庇护一方安宁的力量。 他送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比金银珠宝更珍贵,更能打动秦三爷这种人的东西,一份对传统华美的极致守护,更是一份关乎无数底层生计的责任托付。 三爷沉默了很久。 他再次看向礼盒中那顶光华流转的凤冠,目光深邃悠远。 这顶冠,确实是明代制式的真宝贝,代表的不仅是富贵荣华,更是秩序,体统和一种他熟悉并认可的世界运转方式。 而陈明遇所做的那些“杂事”,虽不成体系,却意外地契合了某种他骨子里认同的“道”,护住那些值得护住的人和手艺。 “你这小子……” 三爷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意味,像是感慨,又像是某种决断:“心思是好的,路子……是野的。不懂规矩,不讲章法,全凭一腔子……蛮牛似的傻力气往前拱。”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陈明遇身上,那眼神已不复之前的审视,而是一种带着长辈的威严。 “这世道,光有心安,活不下去。” 三爷眼中掠过一丝久居上位者的厉色:“更护不住你想护的那些坛坛罐罐和人!恶意?阴谋?哼!只要你还在这片地上刨食儿,就躲不开!” 他走回书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那紫檀礼盒上,目光如电,直视陈明遇:“这礼,老头子收了!替我孙女,谢谢你这份心意。” “但明遇,你给我听好了!这把伞,我能给你撑起来!遮风挡雨,驱散那些见不得光的蛇虫鼠蚁,保你那些‘杂货铺子’太太平平地开下去!让你想帮的人,能安安稳稳地吃上你给的那口饭!” 三爷的声音陡然拔高:“但是,这把伞,很贵!贵到你得时时刻刻给我记着,什么东西能动,什么东西,打死也不能碰!”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陈明遇的双眼,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 “你的厂子,你的公司,你的人!手脚,必须干干净净!该交的税,一分不能少!该守的规矩,一条不能破!工人该拿的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克扣!帮扶就是帮扶,别给我玩挂羊头卖狗肉那套!要是让我知道,你借着这名头,行那巧取豪夺、盘剥乡里、或者沾了不该沾的东西…… 三爷猛地一拍黄花梨书案! “啪!” 一声巨响在书房里炸开,震得香炉里的灰烬都微微跳动。 “老头子我能给你的伞,就能亲手把它撕个粉碎!连同你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当和名声,一起碾进泥里!听明白没有?” 最后一句,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在陈明遇耳边嗡嗡作响。 陈明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挺直腰板,目光迎向三爷那双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如同起誓:“三爷的话,明遇字字刻骨,句句铭心!手脚干净,规矩守死,帮扶是实,不沾污秽!若有违背,天厌之,人弃之,不劳三爷动手,明遇自绝于此!” 三爷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那凌厉如刀的目光渐渐收敛,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东西留下。忙你的去吧。该打的招呼,该清的障碍,自会有人去办。” “谢三爷!” 陈明遇深深一躬,动作标准而恭敬。 当他直起身时,感觉肩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压上了另一副更沉,却也更有方向的担子。 他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 门内,秦三爷的目光再次落回那顶光华流转的凤冠之上,指尖轻轻抚过那冰凉璀璨的翠羽,良久,才对着侍立角落如影子般的管家阿蓉吩咐道: “收起来吧。放进我书房的密库。等丫头出嫁那天,再拿出来。” 阿蓉无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紫檀礼盒盖上,如同捧着一个易碎的王朝旧梦,悄无声息地退下。 三爷独自坐在空旷的书房里,窗外松涛阵阵。他端起凉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最终却化作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复杂笑意:“蛮牛……配上一副好鞍辔,倒也能拉得动大车……” 澄怀园外,陈明遇坐进车里,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朱漆大门。 门内,是他刚刚攀附上的参天大树,一把足以遮蔽狂风暴雨的巨伞。而伞下,是他必须用全部心血去守护的,那些沾着泥土味和木头香的“心安”。 车子启动,驶向那片需要他继续“蛮干”的广阔天地。 前路依旧莫测,但至少此刻,他有了直面风雨的底气。 陈明遇在夏文杰的仓库里,用意念将一百多吨的棉衣、棉袄、棉裤、以及棉鞋、粮食等物资,装进空间,同时,充满足足一万度,有了这些电,这才能让陈明遇立以不败之地。 …… 明朝时空,登州城。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头之上,仿佛触手可及。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割在人的脸上生疼。空气中一股如同困兽般的绝望气息。 此刻,登州军将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士兵蜷缩在可以避风的角落,身上裹着单薄的,甚至打着赤膊的军衣,冻得嘴唇青紫,瑟瑟发抖。 他们手中紧紧握着锈迹斑斑的刀枪,眼神却空洞而麻木,流露出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 几处篝火在寒风中艰难地燃烧着,火上架着破锅,里面煮着不知从何处抢来的,混杂着草根树皮的稀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登州城外,旌旗猎猎。新搭建的睢阳军大营森严壁垒,鹿砦壕沟一应俱全。营门前,“陈”字帅旗在寒风中绷得笔直,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陈明遇端坐在帅案之后,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沉静锐利。 他面前摊开着登州府库的账册、乱兵头目的供词,还有几份墨迹未干的公文。帅案下,站着几名风尘仆仆的将领和幕僚,个个脸色铁青,气氛压抑。 “大人!” 一个脸上带着冻疮的登州军游击将军忍不住上前一步:“不能再拖了,城中断粮,他们撑不了几天,但困兽犹斗,万一真被逼急了……后果不堪设想!卑职请命,率本部精锐,夜袭登州城,只要打开一个口子……” “不可!” 旁边一个文士模样的幕僚立刻反驳,他是登莱巡抚衙门派来的赞画:“强攻伤亡必重!且乱兵据城死守,急切难下!一旦强攻失利,乱兵绝望之下,开关投虏,你我皆是千古罪人!当务之急,还是招抚!只要朝廷……” “招抚?拿什么招抚?” 那游击将军猛地打断他,怒目圆睁:“户部的行文你没看到吗?府库空虚,需从长计议,侯恂那个老匹夫!摆明了就是见死不救!一粒米一文钱都不给!没有粮饷,拿什么去招抚那些饿红了眼的乱兵?跟他们讲忠君爱国的大道理吗?他们听得进去吗?”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帅案后的陈明遇。 没有粮饷,招抚是空谈,强攻风险巨大,还可能引发灾难性后果。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陈明遇他目光沉凝,扫过账册上那触目惊心的亏空数字,扫过供词里乱兵绝望的控诉,也扫过帐下将领们焦灼而愤怒的脸。 侯恂的掣肘,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如此赤裸裸,如此狠绝!断粮,就是掐住了他和平解决兵变的咽喉,如果陈明遇没有空间,没有从后世获取物资的能力,这对于陈明遇而言,是无解的难题。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骚动,夹杂着士兵的呵斥和妇孺凄厉的哭喊声! “怎么回事?” 陈明遇眉头一皱。 亲兵哨长张石头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大人!营外来了一群……一群娘们和孩子!说是……说是乱兵的家眷!被……被城里赶出来了!跪在营门外哭嚎,求大人开恩,给她们的男人一条活路!” 帐内众人脸色骤变! 乱兵家眷? 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赶出城?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一旦乱兵知道妻儿老小被苛待,绝望和愤怒会瞬间将他们彻底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第204章本帅何时指望过朝廷 登州城外,睢阳军营门外,风雪呼啸。 黑压压跪倒了一片,足有数千人,大多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妇人,怀里抱着冻得小脸青紫哇哇大哭的孩子,还有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妪。 她们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冻得浑身发抖,脸上布满泪痕和冻疮,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无助和绝望。哭声凄厉,混杂在风雪的呜咽声中,撕心裂肺! “军爷开恩啊,放过我们当家的吧!” “孩子他爹不是反贼,他是被逼的啊!” “求求大人给条活路吧,我们没地方去了啊!” “军爷,我们是良民,他们说我们是反贼家眷……我们冤枉啊!” “呜呜呜……军爷 陈明遇站在营门内,看着雪地里那片绝望的人影,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好毒的手段! 好狠的算计! 这绝不是什么巧合,这是有人故意为之!是在他陈明遇和登州城乱兵之间,硬生生划下一条血海深仇! 是要逼着他,要么屠尽这满营妇孺以儆效尤,背上千古骂名,要么放任她们在此冻饿哀嚎,彻底激怒城内那些乱兵,让局势彻底失控! 寒风卷着雪沫,狠狠抽打在陈明遇的脸上。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片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哭声震天的妇孺:“开营门,搭帐篷,生火,煮粥,把她们……全给我接进来!” 营门缓缓打开,风雪呼啸着灌入。 陈明遇站在风雪最前沿,他看着那些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希冀的妇孺,又抬眼望向风雪弥漫、杀机四伏的登州城方向。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陈国栋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这一次,陈明遇被一道圣旨,从麻城前线调回京城,睢阳军从麻城前线撤回睢州,他们这四个团的睢阳军将士,一路暗中护送陈明遇抵达京城,可登州军哗变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陈明遇命令睢阳军从京城赶往登州,他们这一路上,也是轻装急行军,所携带的给养有限,他们还有七天的粮食,然而,增加这数千张嘴,恐怕最多三天,粮食就要耗尽。 陈国栋正准备跟着陈明遇进入大帐,却被王铁柱一把拉住胳膊。 “国栋!” 王铁柱冲陈国栋摇摇头:“不要让大帅为难!” “可是……兄弟们怎么办?” 陈国栋指着登州城方向道:“那城里的数千人怎么办?” “有人不想让咱们活!” 王铁柱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陈明遇这时带着一队亲兵朝着大营面不远的崮山方向走去,陈明遇的空间里现在就有一百吨的棉衣、棉袄、棉裤和棉鞋,原本计划这些棉衣是发给登州军将士,可结果,却发现这样的事情。 虽然陈明遇有大量的物资,却不能直接放在大营里,所以,他就想着放在崮山的一座山洞里,找一个理由糊弄过去。 而在遥远的京师,那座温暖的尚书府书房内,侯恂的手指,正拈着一枚温润的白玉算珠,在紫檀算盘上轻轻拨动,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笑意,仿佛听到了登州风雪中传来绝望的哀鸣。 “笃笃笃。” 三声极轻却清晰的叩门声响起。 “进。” 侯恂眼皮都未抬,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户部侍郎张缙彦推门而入,他快步走到书案前,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和谄媚:“部堂,陈明遇……已抵达登州三日了!” 侯恂阴冷地道:“哦?我们这位陈总镇……动作倒是不慢。登州那边,安排得如何了?山东布政司、登莱巡抚衙门……可还稳当?” “部堂放心!下官亲自盯着,行文早已发到!山东布政使杨尔泰那边,回话说得清楚明白,户部库银空虚,粮秣调度艰难!登州乱兵所求,数额巨大,非一时所能筹措,需从长计议!至于登莱巡抚衙门?” 张缙彦轻笑道:“嘿,那位杨巡抚(杨文岳)本就是泥塑菩萨,兵变一起就吓得告病了!如今登州城里,是通判王有德在撑着,此人胆小如鼠,又深知部堂您的意思,绝不敢擅动府库一粒粮食!陈明遇想从官面上要粮?门儿都没有!别说粮,就是一根草,他也别想从山东布政司的衙门里抠出来!” “嗯。” 侯恂微微眯起眼睛道:“陈洪范那边呢?他的难度,给陈明遇上得怎么样了?” “陈洪范那边,下官也是亲自去点的卯!此人恨陈明遇夺位之仇,早已入骨!据他安插在登州军中的心腹密报,陈明遇初到登州大营,便遭遇下马威。营中将领,十之七八皆称病告假,只派些微末佐贰官敷衍!点卯应卯者,稀稀拉拉,军容涣散!” 张缙彦接着笑道:“更有甚者,陈洪范那些旧部,暗中串联,对陈明遇的军令阳奉阴违,甚至公然顶撞!营中流言四起,皆言陈明遇年轻识浅,不懂登州军情,更不懂体恤将士饥寒!此等情势下,他想整肃军纪、弹压乱兵?简直是痴人说梦!” 侯恂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够!” 张缙彦声音压得更低:“更绝的是,就在昨日!陈洪范的人,按照计划,将王廷臣部的那些乱兵的家眷老小,足足三千八百余口,全数从家里赶了出来,那些妇孺哭天抢地,被驱赶到陈明遇驻扎大营门外,风雪交加,冻饿哀嚎!那场面……嘿嘿!下官虽未亲见,但想那陈明遇的脸色,必定是精彩万分!” “好!好一个陈洪范!这难度,上得够狠!” 侯恂笑道:“家眷被驱,哭嚎营门!城内乱兵得知消息,必是目眦欲裂,恨意滔天!陈明遇此时,已是坐在火山口上!招抚?乱兵恨他入骨,如何肯信!强攻?乱兵绝望之下,开关引虏,他陈明遇就是千古罪人!他若敢屠戮营外妇孺以儆效尤?嘿嘿,那更是自绝于天下,万夫所指!妙!妙极了!” 张缙彦道:“陈明遇!陈明遇,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这次也休想翻身!” 侯恂发出快意的笑声:“登州,就是你的葬身之地!老夫倒要看看,你这根眼中钉肉中刺,这次如何能活!” 然而,那快意的笑声只持续了片刻。 侯恂的脚步突然顿住:“不对,老夫差点忘了一件要命的事!陈明遇此人,他的根基,不在登州,而在归德府睢阳卫!那是他起家的老巢!他在那里经营多时,屯有大量粮秣!若他狗急跳墙,不惜代价,从睢阳卫往登州调粮……” “部堂大人不用担忧,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侯恂道:“虽然远水难解近渴,但若真让他运过去几船,暂时稳住了乱兵,或者收买了部分军心……那我们这番布置,岂不是功亏一篑?” 张缙彦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部堂……部堂明察秋毫!是下官疏忽了!那……那该如何是好?河南……河南那边,下官虽有些门路,但归德府毕竟是陈明遇的根基,他背后还有袁尚书……” “根基?” 侯恂嘴角勾起一丝极其阴冷的笑意:“再深的根基,也怕流民潮!河南巡抚冯师孔,不是正为豫东流寇肆虐,流民遍地焦头烂额吗?你即刻以户部名义,行文河南巡抚衙门!” 侯恂的手指猛地指向墙上悬挂的巨幅《大明舆图》上河南的位置:“就说!为妥善安置流民,防止其聚众为乱,冲击漕运重地!着令河南巡抚衙门,即刻将豫东各府县无籍流民、饥民,尽数驱赶、疏导至,归德府境内!尤其是睢州、宁陵、柘城等靠近睢阳卫的州县!务必妥善安置,使其安居乐业!” “安置?安居乐业?” 张缙彦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高。部堂此计,实在是高!妙不可言啊!” 成千上万如同蝗虫般的饥寒流民,被官府驱赶着,如同浑浊的洪水,汹涌地冲入归德府境内,堵死所有的道路!占据所有的田野村庄! 睢阳卫的粮仓就算堆成山,也休想运出一粒粮食!那些粮食,要么被疯狂的流民哄抢一空,要么被官府以赈济、安置的名义死死扣住,陈明遇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从这流民的汪洋大海里,开出一条通往登州的粮道! “流民如蝗,过境如梳!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张缙彦兴奋得道:“归德府境内,马上就会乱成一锅滚粥,他陈明遇就算有再多的粮食,也休想运出归德府一步,他的粮道,从根子上就被掐死了,登州那边,他就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部堂英明!此乃绝户之计!陈明遇这次,不死也得脱十八层皮!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哼!” 侯恂冷哼一声:“去吧,缙彦,把事情做好, 老夫要看着,他陈明遇如何在登州的冰天雪地里,死中求活!” …… 风雪,在登州城陈明遇的大营上空肆虐咆哮。营寨的木栅栏被狂风撼动,发出痛苦的呻吟。厚厚的积雪覆盖了营帐、壕沟和拒马,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 中军大帐内,虽然燃着两个巨大的炭盆,却依旧寒气刺骨。盆中的炭火似乎也被这酷寒压制,只能发出微弱黯淡的红光,挣扎着驱散帐内一小片区域的寒意。 陈明遇端坐在帅案之后,帅案上堆积如山的文牍和那份户部行文。 “府库空虚,需从长计议。” 帐下,站着陈明遇的寥寥数名心腹将领和幕僚,个个脸色铁青,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 “大人!” 骑兵团千总高杰再也按捺不住:“侯恂那老狗!这是要活活逼死我们!逼死城内两千八百兄弟,也逼死营门外那几千口子妇孺!没有粮!没有饷!我们拿什么去招抚?难道真要看着他们冻死饿死?或者……或者真被逼得开关引虏,遗臭万年吗?” “英吾(高杰的字),噤声!” 陈国栋脸上同样布满忧色,却更多是无奈:“强攻不得,招抚无粮!如今……如今真真是进退维谷!侯恂此计,毒辣至极!这是要借刀杀人,让大人您……身败名裂啊!” 帐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裹挟着雪沫的刺骨寒风呼啸而入,吹得帅案上的纸张哗哗作响,炭盆里的火苗剧烈摇曳! 一个浑身落满雪花眉毛胡须都结着冰霜的斥候踉跄着扑了进来:“报……大人。归德府……归德府急报!” 帐内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归德府,睢阳卫,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今年睢州获得大丰收,粮仓里还有七八十万石粮食。 “河南巡抚衙门……突然行文归德府!称……称豫东流寇肆虐,为防流民聚众冲击漕运!着令将豫东各府县无籍流民、饥民……尽数驱赶、疏导至归德府境内安置!尤其是睢州、宁陵、柘城等靠近睢阳卫的州县!” “什么?” “你说什么?流民驱赶到归德府?” “安置?安置个屁!这是要堵死我们的粮道啊!” 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是的大帅,消息千真万确!睢阳卫飞鸽急报!归德府境内如今……如今已乱成一锅粥,成千上万的流民,如同蝗虫过境!官道堵塞,乡野被占!睢阳卫的粮仓……粮仓被流民围得水泄不通!卫所军士根本不敢开仓!更……更别说运粮出来了!咱们的粮道……彻底……彻底断了!”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帐内众人紧绷的神经!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粮道断了,最后的生路也被堵死了! 侯恂,这是要把他们所有人,连同山上登州的乱兵和几千妇孺,一起困死在这登州的冰天雪地里! “侯恂老贼!我操你祖宗!” 方思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狂吼:“老子带兵杀回归德府,剁了侯家满门!” “拦住他!” 陈国栋一声断喝,几名将领慌忙死死抱住暴怒的方思明。 陈明遇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最后落在帅案旁那幅巨大的登莱舆图上。 “好手段。” 陈明遇的声音响起:“断我官粮,绝我粮道,驱妇孺以激兵变,引流民以困归德……环环相扣,步步杀机。侯尚书……真是为我陈明遇,费尽了心思。他以为,断了粮道,就能困死我陈明遇?就能让这登州城,变成我陈明遇的坟墓?”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拔高:“他错了,大错特错!我陈明遇能从归德府一个染缸里爬出来,就绝不会被困死在这里,更何况,本帅何时指望过朝廷?” 第205章一力降十会 陈明遇的话,如同惊雷,狠狠地劈在众人心头。特别是陈明遇的嫡系将领,如陈国栋、方思明、王铁柱等人。 没错,陈明遇什么时候指望过朝廷? 当初他们在睢州的时候,他们吃不上饱饭,谁管他们?是官府?指望那些官老爷,他们吃屎也轮不到他们,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陈明遇。 “大帅,现在怎么办?”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睢阳卫的粮,运不出来。那登州本地的粮呢?” 高杰茫然道:“登州本地?登州府库不是被侯恂下令封死了吗?山东布政司那边……” “谁说要动府库了?” 陈明遇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奇异的弧度:“登州靠海!靠海就有盐!有海就有鱼!有船就有商!登州城里那些豪商巨贾,哪个家里不是粮仓堆满陈米?哪个船队不是往来南北?”“徐以显!” 一直如同陈明遇影子般沉默侍立在帅案阴影里的徐以显,悄无声息地踏前一步:“学生在!” “你即刻动身,持我手令,潜入登州城!”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去找登州城的那些大掌柜,告诉他们,有大生意要做,三百瓶雨过天青香露,换他们手中所有能动用的粮船,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买也好,借也好,租也好,三日内,我要看到至少十艘粮船,停靠在崮山以东二十里外的黑石湾!” “香露换粮船?” 帐内众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唯有徐以显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躬身:“学生明白。” 随即转身,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帐外狂暴的风雪之中。 陈明遇不再看徐以显消失的方向:“登州府库无粮,山东布政司无粮,归德府粮道断绝,但……大海有粮,江南有粮,湖广朝鲜有粮,侯恂能封死陆路,他封不住这茫茫大海!” “传本帅军令!” 陈明遇转身大喝:“左团、右团、炮兵团即刻整备,目标黑石湾,登州军水师大营,若守营将士拒绝接收,格杀勿论!” 也可以说,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也算是暗中帮了陈明遇一把,他们将乱兵家眷赶到陈明遇的大营前,目的就是想借着这几千张嘴,吃光陈明遇的存粮。 陈明遇率领的四千余大军,一路轻装行军,所携带的粮食不多,这样一来,陈明遇坚持不了几天,可问题是,陈明遇手中有从后世买来的粮食,别说几千名乱兵家眷,就算是几万人,陈明遇也有足够的粮食。 在没有粮食的时候,这些乱兵家眷就是一颗炸弹,随时可以引爆,可问题是,现在陈明遇有粮食,这些乱兵家眷就成了他的人质。 “张石头!” 陈明遇望着张石头道:“你带着亲兵哨,从乱兵家眷里挑选三百人,去昨天咱们去的那个山洞,把里面的粮食和棉衣运过来!” “哪里来的棉衣和粮食?” “不懂规矩!” 张石头恍然大悟:“卑职明白!” 登州城,风雪弥漫。 一座门庭冷落、挂着福源商号牌匾的深宅后院暖阁内。 昌平总兵陈洪范裹着一件厚厚的貂裘,正对着墙上一幅巨大的《登莱沿海布防详图》出神。 “陈明遇……哼!营中离心,家眷哭嚎,粮道断绝……老夫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几天!”陈洪范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笑意。他仿佛已经看到陈明遇在绝望中崩溃,被乱兵撕碎,或者被朝廷问罪下狱的惨状。 “少傅!” 一个心腹家将黄安国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刚收到城内老六的密信。” 黄安国递上一根细小的竹管。 陈洪范接过,熟练地拧开竹管封蜡,抽出里面卷得极细的纸条展开。昏黄的烛光下,纸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城中粮尽,冰封路绝,群情激愤,开关之意已决。然,营外妇孺啼饥,陈帅收容,军心微惑。” “收容妇孺?” 陈洪范眉头猛地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陈明遇……倒是会收买人心!” 他本以为驱赶妇孺是一石二鸟之计,不仅可以彻底激怒乱兵,也可以逼着陈明遇屠杀妇孺,落下骂名和罪证,却没想到反而让陈明遇抓住机会,博取了一丝动摇的军心! 这就是陈洪范认知的问题,正如罗永浩说的那样:“在妓女的眼中,这个世界没有女人是不卖的,唯一的区别或者上下限,仅仅是价格谈不拢的事情!” 每个人的价值观和认知观不同,很难去用自己的思维定义别人。陈洪范是标准的明朝军阀,他从萨尔浒之战开始,遇到建奴就逃跑,可问题是,朝廷每一次都在无人可用的时候,再次启用他。 所以,在他的心中就产生了一个观念,那就是只要有兵,他就是爷,朝廷就得供着他,在他眼中,陈明遇其实跟他一类人,他实在想不通,陈明遇会拿自己的军粮,接济那些乱兵家眷。 “不行!不能让他有喘息之机!” 陈洪范眼中凶光一闪:“告诉老六!让他再加把火!就说……就说陈明遇收容妇孺是假!是想稳住城内军心,等朝廷大军一到,便将山上所有人连同妇孺,尽数屠戮!一个不留!让兄弟们早做决断!要么开关投虏求生!要么出城,杀出一条血路,救出妻儿!” “是!”黄安国连忙应声。 陈洪范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光芒:“陈明遇,你想收买人心?老夫就让你收买的人心变成埋葬你的火药桶!登州就是你的坟场!” 然而,无论是志得意满的侯恂,还是疯狂算计的陈洪范,亦或是身处绝境却孤注一掷的陈明遇,此刻都未曾察觉。 子时将近,风雪愈发狂暴。 登州水师大营,依山临海而建。高高的木制寨墙在狂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墙上巡哨的灯笼在风雪中如同鬼火般飘摇。 营内一片死寂,只有风雪肆虐的呜咽和海浪拍打礁石的沉闷轰响,营房大多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处值房透出昏黄的光,断粮多日,寒冷和饥饿早已抽干了士兵们最后一丝力气和警惕,大部分人都蜷缩在冰冷的通铺上,裹着单薄的、散发着霉味的被褥,在饥寒交迫中昏睡或麻木地等待天明。 水师游击吴大勇的值房内,倒是点着两个炭盆,暖意融融。他身材粗壮,满脸横肉,裹着一件半旧的皮袄,正就着一碟盐水煮豆和一壶劣质烧刀子,自斟自饮。 他是陈洪范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对陈明遇这个抢了总镇位置的毛头小子充满鄙夷和敌意。大营封锁,船只扣下,正是陈洪范将军给陈明遇上的眼药。 想到陈明遇此刻焦头烂额的样子,吴大勇就忍不住咧开嘴:“哼!姓陈的,想动老子的船?下辈子吧!” 他灌下一口辛辣的劣酒,满足地打了个嗝。 就在此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地撕裂了风雪的呜咽,狠狠砸在水师大营的西侧寨墙上,地动山摇,整座营寨仿佛都跳了一下! 吴大勇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摔得粉碎,酒液溅了他一身,他脸上的横肉瞬间扭曲,醉意被惊骇驱散得无影无踪! “什么声音?打雷?不!这声音……是炮!是重炮!” 没等他反应过来! “轰!轰!轰……” 又是接连不断的巨响,在死寂的营盘上空疯狂敲响,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令人头皮炸裂。紧接着便是木石爆裂、墙体坍塌的恐怖轰鸣。 “敌袭……” 凄厉的嘶吼声终于从被炸懵的营墙哨位上响起,瞬间被更大的爆炸声和风雪的怒吼淹没。 “怎么回事?哪来的炮?” 吴大勇连滚带爬地扑到窗边,一把推开糊满冰花的窗户,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子狠狠灌了他一脸,他顾不上抹脸,惊恐地睁大眼睛望去! 借着爆炸瞬间腾起的火光和营墙上零星灯笼的微光,他看到了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风雪弥漫的黑暗中,西侧那段高大的木寨墙,赫然被炸开了四个巨大的豁口,断裂的原木和夯土如同巨兽被撕开的伤口,更恐怖的是,就在那豁口之外,不足百步的雪地里,一门门黝黑冰冷的炮口,如同从地狱中探出的獠牙,正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而就在炮阵之后,影影绰绰,是无数沉默如铁的身影,他们身披厚重的钢铁铠甲,甲叶上覆盖着白雪,如同从风雪地狱中走出的魔兵!盾牌在前,火铳平端,冰冷的杀气混合着硝烟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水师大营。 是睢阳军,是陈明遇! 吴大勇明白了!陈明遇直接用最暴烈,最蛮横的方式炮轰营门,强行夺营。 “顶住,给老子顶住,放箭!放……” 吴大勇命令还未出口,就被营内骤然爆发的巨大混乱彻底淹没! “破墙了,破墙了!” “睢阳军杀进来了!” “快跑啊……” 断粮多日,早已军心涣散、毫无斗志的水师留守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炮击彻底吓破了胆,他们如同无头苍蝇般从冰冷的营房里涌出,惊恐地尖叫着,在风雪中乱窜。 有人试图去拿武器,但更多的人只想着逃命,营内一片鬼哭狼嚎,踩踏推搡,混乱不堪,而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和恐慌之中,睢阳军的攻击如同水银泻地,迅猛而精准! “杀……” 陈国栋第一个从被炸开的豁口处跃入,手中一柄沉重的鬼头大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将一名试图阻拦的水师把总连人带刀劈成两半,滚烫的鲜血喷溅在雪地上,瞬间冻结成刺目的猩红! “放下武器,跪地不杀!” 睢阳军将士炸雷般的怒吼在混乱的营地上空回荡! 紧随其后睢阳军精锐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瞬间涌入豁口!他们十二人为一队,配合默契到了极点,火铳齐射压制混乱的人群,刀盾手则如同坚固的礁石,迅速分割、驱赶着混乱的水兵,目标直指营区核心的码头和帅帐! 方思明右团紧随其后,如同高效的清道夫,迅速清除着营内零星的抵抗和障碍,将通往码头和主要营房的道路牢牢控制。 整个突袭过程,如同演练了千百遍! 迅猛!精准!冷酷无情! 当吴大勇连滚带爬地冲出值房,在几名同样惊惶失措的亲兵簇拥下,试图奔向码头控制战船时,一切都晚了。 一队睢阳军骑兵,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通往码头的必经之路上。冰冷的强弩和马刀,在风雪中闪烁着死亡的光泽,稳稳地指向他们。 吴大勇猛地刹住脚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完了!全完了!怎么向陈大帅交代?” 第206章还有后手 登州水师大营中央的空地上,积雪被踩踏得一片狼藉。两千余名被驱赶聚集起来的水师留守士兵,如同受惊的羊群,在睢阳军士兵冰冷的目光和闪烁着寒光的兵刃包围下,瑟瑟发抖。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单薄破烂,在刺骨的寒风中冻得嘴唇青紫,眼神里充满了惊惧,断粮的折磨早已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和反抗意志。 陈明遇的身影,出现在空地中央临时搭起的一个木台上。他依旧披着那件半旧大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脸上没有胜利者的骄狂,只有一片沉凝如水的肃杀内,他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惊恐、麻木、绝望的脸。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有风雪在耳边凄厉地呜咽。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终于,陈明遇开口了:“本帅,知道你们饿。知道你们冷!知道你们恨!” 陈明遇的这句话,如同点燃了引信,许多士兵猛地抬起头,眼中那深藏着饥饿屈辱点燃的怨毒之火。 “恨克扣你们粮饷的蠹虫,恨把你们丢在这冰窟窿里不闻不问的上官!恨这世道不公!恨这老天无眼!”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拔高:“本帅也恨!我恨那些趴在你们身上身上敲骨吸髓的蠹虫,恨那些为一己私利,不惜断送登州,断送大明江山的国贼!我陈明遇,奉皇命而来,就是要铲除这些蠹虫,还登州一片青天,还你们一个公道!” 水师游击将军吴大勇,被两名睢阳军士兵死死按着跪在雪地里,吴大勇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颤抖。 “吴大勇!” 陈明遇冷冷地道:“身为水师游击,不思报国,反而勾结奸佞,克扣军饷,私扣战船,断绝水师粮道,陷袍泽于饥寒绝境!你,该当何罪?” “我……我……” 吴大勇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 “斩!” 陈明遇的声音刚刚落下,张石头手起刀落。 “噗嗤……” 利刃入肉声响起,张石头手中的螺纹钢刀如同匹练般斩落,吴大勇那颗带着惊骇和难以置信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在洁白的雪地上,瞬间凝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冰花! 人头落地,全场死寂! 所有水兵都被这血腥而暴烈的一幕彻底震慑,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被撩拨起的怨毒之火。 陈明遇看也不看那具喷溅着热血的无头尸体,目光重新扫向台下噤若寒蝉的水兵们:“吴大勇伏诛,此乃国法,此乃军纪,尔等受其蒙蔽裹挟,情有可原,本帅既往不咎,从此刻起,登州水师,由本帅节制。” “愿从大帅号令!” 陈明遇没有在意这些士兵有气无力的声音,他接着道:“本帅只问你们一句,想不想吃饱?想不想穿上暖和的冬衣?想不想堂堂正正地活着?像个爷们儿一样,拿回你们应得的粮饷?洗刷这该死的屈辱?” 三声问话,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绝望麻木的水兵心头! 吃饱?冬衣?活着?尊严? 这被饥饿和寒冷折磨得已经麻木,无数双空洞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炽烈的光芒。 “想……想啊!” “大人,我们想!” “我们要粮饷,我们要活命!” 起初是零星带着哭腔的回应,随即迅速汇聚成一片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如同困兽绝望的咆哮!两千余名冻饿得几乎站立不稳的水兵,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应! 陈明遇看着台下那一双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丝。他猛地一挥手:“张石头!” “卑职在!” 陈明遇淡淡地道:“跟本帅来!” 陈明遇迈步朝着水师大营粮仓方向走去,他走进空荡荡的粮仓,心中意念一动,将空间里从现代购买的粮食,放在粮仓里。 张石头紧随着陈明遇,只感觉眼前一花,粮仓里就多了一堆堆崭新的麻袋,麻袋里装着金灿灿的麦子,白花花的大米。 陈明遇伸手一指粮仓里的粮食道:“立刻架锅!生火!熬粥!让兄弟们……先垫垫肚子!暖暖身子!” “是!” 张石头带着亲兵,开始直接扛起一袋袋粮食,朝着外面走去。 然而,看着粮仓里的粮食,整个水师大营瞬间沸腾了,不是战斗的沸腾,而是愤怒的沸腾。 登州水师将士难以置信地道:“不是说了,断粮半个月了吗?” “怎么还会有粮食?” “这是哪里来的粮食?” “狗操的吴大勇!” 登州水师军千总徐洪生被一名愤怒的水师士兵抓住衣领:“你他娘的不是说,没粮了吗?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此时登州水师的军官们,被愤怒的水师士兵推搡着,厮打起来,场面非常混乱,这些水师军官简直比窦娥还冤。 陈明遇道:“住手!” 眼看骚乱规模越来越大,睢阳军的士兵迅速行动起来,将那些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军官们拉开,其实陈明遇这是用粮食,来瓦解登州水师军中的派系。现在军官们面面相觑,他们都在怀疑着对方。 很快巨大的铁锅被架起,干柴被投入熊熊燃烧的篝火,积雪被铲入锅中融化,粮食放进锅里,开始清洗,熬煮。一股久违的,属于粮食的朴实的香气,开始在这片被绝望营地上空弥漫开来! 那香气微弱,却顽强地钻进了每一个饥肠辘辘的水师士兵鼻孔里! “粥……是粥!” “有吃的了。有吃的了!” 水兵们如同疯了一般涌向那些冒着热气的铁锅,他们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寒冷,眼中只剩下那翻滚着的粥汤! 他们拿着破碗、瓦罐、甚至头盔,不顾一切地往前挤,秩序几乎失控! 负责维持秩序的睢阳军士兵并未客气,他们扬起刀鞘,连扫带打,一番简单粗暴,秩序重新恢复。 陈明遇其实并不想用这些登州水师将领,虽然孙元化依靠着西洋军官(葡萄牙军官团,参加了登州守城之战,其中二十六名军官,十九人阵亡)训练了登莱新军,这些登莱新军士兵们,掌握了比较科学的射击和瞄准技术,此军若成,战斗力绝对可以跻身一流。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孙元化只是一个技术官僚,他虽然号称知兵,却只是纸上谈兵,只知道给一支军队装备精良的武器装备,却不知道,一支军队的军纪和武器装备一样重要,他没有花费大力气整顿军纪。 孙元化自然而然的认为,朝廷给登莱新军最精良的武器装备,他们一定会对朝廷忠心耿耿,所以,这支军队,在登州之变时,迅速瓦解,出身辽东的人,心向孔有德和李九成等人,他们打开城门,侧应孔有德入城…… 现在这支登州军很多一部分人是当初不愿意跟着孔有德投降建奴的士兵,并不是他们对朝廷多么忠心,而是他们是登莱本地人,不愿意离开登莱而已。 陈明遇看着这些如同饿鬼投胎般的袍泽,心中那块沉重的巨石,并未完全落下,反而更沉了。 想要改造登州军,还任重而道远。 陈明遇来到水师港口码头前,看着静静的停泊在港口里的一百多艘大小战船,这些战舰新旧不一,大小不一,最大的一艘战舰,目测至少一千吨开外,在这个时代,哪怕放眼全世界,这种战舰依旧是世界一流的战舰。 哪怕大明已经没落了,依旧可以打造世界一流的战舰,这些战舰,可以证明大明依旧是这个时代,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只是非常可惜,这些战舰并没有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没有为大明开辟疆域,也没有拱卫大明的海上安全,也没有庇护海上贸易…… 要知道,这仅仅是孔有德没有带走的水师部队,他带走了两万余人,让建奴第一次拥有了海上力量。 哪怕陈明遇不懂海战,也非常清楚,这些战舰,想要重新发挥战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营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老水兵,捧着半碗滚烫的稀粥,贪婪地小口啜饮着。他那双被海风和岁月侵蚀得浑浊的眼睛,却在不经意间,死死盯住了王铁柱的脸。 “柱子哥!” 老水兵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惊疑。 王铁柱转身,疑惑的盯着老水兵,良久,他终于认出来:“是你山河?王山河,你还活着?” “柱子哥,这是当了大官?” 王山河与王铁柱是同村,同是辽东人。 王铁柱淡淡一笑:“算不上是什么大官!” “柱子哥,我看得出来,你这身铠甲,跟其他人的不一样,跟你一样铠甲的官,只有三个……” 王铁柱以为王山河要想求官,他实在想不通,王山河比自己还小五岁,现在刚刚三十岁,看上去像五六十岁的老头子。 “我向大帅求情,把你调到我身边……” 王山河露出得意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咱们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在你们炮轰营门的前一天夜里,我半夜饿的受不了了,就起来想偷点东西吃,亲眼看见……” “看见了什么?” “陈洪范的心腹亲随,那个叫黄安国的家伙,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吴大勇的值房!两人在里面密谈了足有小半个时辰!黄安国走的时候,怀里似乎还揣着什么东西!” 黄安国? 陈洪范的心腹? 王铁柱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这黄安国深夜密会,绝不仅仅是叙旧,他们必然还有后手!是针对这刚刚接管的水师?还是……针对陈大帅? 第207章奇袭旅顺痴人说梦 “王山河?” 陈明遇目光微凝:“他人呢?” “卑职已将他带到帅帐旁边看管起来了,等大人问话。” “带他过来。” “是!” 一个佝偻着背穿着破旧水师号衣的王山河被张石头带到帅帐内。 老兵王山河脸上布满海风和岁月刻下的深沟,双手骨节粗大变形,眼神浑浊却透着一股底层军汉特有的狡黠和警惕。他噗通一声就跪在冰冷的地上。 “小……小人王山河,叩……叩见总镇大人!” “起来说话。” 陈明遇温和的笑道:“你说你看见了黄安国?何时?何地?说了什么?拿了什么?一字一句,如实道来,不得隐瞒!” “回……回大人!是……是前天夜里,约莫三更天,小人……小人饿得受不了,起来找点吃的……就看见……看见一个人影,裹着斗篷,熟门熟路地摸到吴游击的值房后窗,学了两声夜猫子叫……” 王山河接着道:“然后……然后值房的门就开了条缝,那人影就闪进去了!小人……小人蹲在墙根底下,借着雪光看得真真的!那人掀开斗篷帽子的时候,露了半张脸……就是黄安国!” “黄安国?” 陈明遇还真不知道这个人。 “对,就是他,化成灰小人也认得!他是陈洪范陈总兵身边最得力的狗腿子!” 王山河喘了口气:“小人……小人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陈总兵的人,深更半夜偷偷摸摸来找吴游击干嘛?小人……小人就大着胆子,猫着腰凑近了些,想听听他们说啥……可……可那值房窗缝糊得严实,只模模糊糊听到几句!” “听到什么?” “好像……好像听到吴游击说什么粮道已断,快撑不住了……然后那个黄安国声音很低,但小人好像听到他说……说什么老将军说了,再添一把火,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再添一把火?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陈明遇的眉头死死拧紧。 陈洪范!侯恂!他们果然还有连环毒计! 这添一把火是什么? 是针对这水师大营? 还是针对陈明遇本人? 亦或是针对登州城内的乱兵? 陈明遇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他急忙道:“陈国栋!” “卑职在!” 陈明遇大声道:“你立刻带人,检查水师所有战船!” “大帅的意思是……” 陈国栋微微一愣:“担心有人在船上动手脚?” “没错!” 陈明遇望着远处的战船道:“这些战舰大都有火炮,万一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陈国栋大手一挥:“跟我来!” 就在陈国栋带着睢阳军将士冲向水师战船时,一个人影却从码头方向过来,与陈国栋等人擦肩而过。 “大人!是他!就是他!” 王山河突然指着人群中一个试图趁乱溜向阴影处的身影尖叫:“那个穿灰袄子的!他就是吴大勇的心腹,他是仓储令,就是他吴老二!” 张石头顺着王山河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旧棉袄身材矮小的中年汉子,正惊惶失措地往人群里钻! “抓住他?” 张石头狂吼一声,魁梧的身躯带着恶风猛扑过去! 那矮小汉子正是吴老二,他听到王山河的指认,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胡乱挥舞着,试图逼开扑来的士兵,同时歇斯底里地尖叫:“不关我事!是黄安国逼我的!他说我不干就杀我全家!他……他还说……”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支冰冷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混乱的人群阴影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洞穿了吴老二的咽喉! “噗嗤!” 吴老二的尖叫瞬间变成了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捂着喷血的脖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雪地上。 “灭口!” 陈明遇目光如电般射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只见一个穿着普通水兵号衣的身影,正迅速将一把小巧的手弩塞入怀中,转身就要往混乱的人群深处钻! 陈明遇厉喝:“拿下那个穿蓝号衣的,要活的!” 几名睢阳军士兵立刻扑了过去,然而,人群太过混乱,那身影如同泥鳅般滑溜,几个闪身就消失在惊恐奔逃的人流中。 “大人!大人!” 一名睢阳军士兵从吴老二的尸体旁捡起一个油纸小包,飞快地呈了上来。纸包已经被血浸透大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酸味! “火药?” 陈明遇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火药!果然是炸船! 陈洪范!黄安国!他们竟敢如此丧心病狂!要在水师大营里制造一场惊天惨案,一旦成功,上百船各类战舰至少过半会被炸毁,若是没有防备,只怕这些水兵也会被炸死或炸伤。 陈明遇刚树立的威信瞬间崩塌,营内必然大乱!别说接手登莱军,进攻建奴,恐怕连自保都成问题。 更可怕的是,登州城内的乱兵若得知“陈明遇炮轰水师大营”的消息,最后的谈判希望也将彻底破灭,开关投虏将成为唯一的选择。 此计之毒辣,简直灭绝人性! 陈明遇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陈洪范……黄安国……不将尔等挫骨扬灰,我陈明遇誓不为人!” “陈国栋,张石头,立刻严密封锁大营!许进不许出!全力搜捕那个放冷箭的杀手,王山河,你立刻带人,指认所有与黄安国、吴大勇、吴老二有接触的伙夫、库丁!严加审问!” 陈明遇命令一道道下达,混乱的营地开始被强行控制。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如同在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上泼了一盆冰水。水兵们虽然重新排起了队伍,但眼神中充满了惊魂未定,深深的恐惧和对所有人的不信任。 …… 登州城,总兵府衙门。 王廷臣独自坐在大堂里,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棉甲,依旧抵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冰冷,面前的火塘里,几根湿柴艰难地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微响,映得他一张国字脸忽明忽暗,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王将军!醒醒吧!陈明遇是什么人?一个踩着袍泽尸骨往上爬的泥腿子!他拿下登州水师,扣住我们几千兄弟的家眷老小,是为了什么?” 黄六郎淡淡地道:“是为了招抚?狗屁!那是人质!是拴在我们脖子上的绞索!等他稳住阵脚,腾出手来,就是咱们这几千颗人头落地之时!孔有德将军前车之鉴啊!朝廷容不下我们这些乱兵!” 王廷臣的拳头猛地攥紧。 家眷!陈明遇收容了她们……这究竟是仁心,还是如黄六郎所说的,最阴险的绞索? “效仿孔帅!” 黄六郎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狂热:“孔帅如今在辽东是何等风光?天佑军总兵,坐拥辽南四州,执掌雄兵!连鞑子王爷都要给他三分薄面,这才是乱世豪杰的出路,朝廷负我们在先,我们凭什么还要为那昏君卖命?凭什么还要在这里冻饿等死?开关!投奔孔帅!带着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去辽东搏一个前程,这才是唯一的活路!” 前程?活路? 王廷臣痛苦地闭上眼。 孔有德……狗汉奸而已。 开关投虏?引东虏入寇?那与禽兽何异? 他王廷臣从军二十余载,刀口舔血,身上十几处伤疤,哪一处不是对着北边的鞑子留下的?让他调转刀口,对着自己守护了半辈子的山河百姓?对着那面曾让他热血沸腾的日月旗? 他真的做不到。 “将军,不能再犹豫了!” 黄六郎愤愤地道:“据探子回报,陈明遇的睢阳军正在往登州而来,睢阳军可是杀得张献忠二十万大军溃不成军的虎狼之师,他……他这是要断我们的后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啊,兄弟们……兄弟们都快撑不住了!再不做决断,军心就彻底散了!” “王将军,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拼了!” “投孔帅,杀出一条活路!” “总比被陈明遇那狗贼砍了脑袋强!” 黄六郎的声音带着强烈的蛊惑性。 王廷臣猛地睁开眼,他霍然起身,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他死死盯着黄六郎那张写满算计的脸。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可真不多,将士家眷在陈明遇手里,水师大营已经被陈明遇强接管,后路将被水师封锁,城内粮草殆尽,军心即将崩溃…… 难道……真的只剩下开关投虏这一条绝路了吗? 王廷臣的意志有些动摇了:“让本将军再想想!” 最终,王廷臣还是坚持住了自己的底线。 黄六郎没有再劝王廷臣,而是准备再找王廷臣麾下的几个千总,让他们一起过来逼王廷臣。 王廷臣其实也在疑惑,按说陈明遇已经到达登州好几天了,他若是想招降他们,早就应该派人过来商谈招抚事宜,可问题是,陈明遇却一直没有派人过来。 陈明遇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真如黄六郎所言的那样,陈明遇这个陈阎王想要杀光他们? 突然,王廷臣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个人影,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他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刃。 “你是?” “王将军!” 那汉子对着王廷臣抱拳一礼,声音洪亮如钟:“睢阳军军情司,甲字局甲哨探马常威!奉我家少保大人密令,特来给将军……送一个前程!” “睢阳军?陈明遇的人?” 王廷臣难以置信的问道:“陈明遇派你来?送前程?哈哈哈哈哈……是送我们上黄泉路的前程吧?扣我家眷,断我后路,现在又派你来猫哭耗子?陈明遇!欺人太甚!” “将军息怒!” 常威脸色丝毫不变:“少保大人知道将军委屈!更知道城内几千兄弟的苦楚,扣留家眷,实为保护,若非少保大人收容,将军等人的妻儿老小,早已冻毙在登州城外的风雪之中!成为某些人构陷将军,逼迫将军造反的铁证!” 王廷臣握刀的手猛地一僵! “将军可知,少保大人刚刚在登州水师大营,斩了克扣军饷、私通奸佞的吴大勇!顶着户部断粮,流民封路的绝境!” 常威道:“少保大人夺下了水师,集结战船,为的是什么?不是为了断将军后路!而是为了出海!为将军!为城内的几千兄弟!去搏一条真正的生路!” “出海?” 王廷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 “不错!” 常威接着道:“少保大人拼上身家性命,赌上登莱总镇的前程,就是为了给将军和兄弟们,争一个活命的机会!” 王廷臣道:“朝廷……朝廷还会信我们吗?还会容我们吗?我们……我们是乱兵啊!” “朝廷信不信,少保大人说了不算。” 常威道:“但将军你……想不想让朝廷信?想不想让天下人知道,你王廷臣,你麾下这几千登州好儿郎,不是反贼!是被奸佞所逼,走投无路的忠义之士?” 王廷臣委屈得想哭,他真的太难了。 “少保大人让我带给将军一句话。” 常威的声音陡然压低:“功是功,过是过。登州之乱,罪在蠹虫,不在饥兵。若将军心中尚存忠义,尚念及桑梓父老,尚不甘背负叛国骂名……眼下,就有一个机会,一个足以洗刷所有污名,立下不世之功、让朝廷不得不信,让天下人不得不敬的机会!一个真正的前程!” “什么机会?” “投降建奴!” “什么?” 王廷臣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瞪着常威!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投降建奴?陈明遇派来的人,劝他投降建奴? “不错!投降建奴!但不是真降!是诈降!” 常威道:“孔有德不是派人联络将军,许以高官厚禄吗?将军就应了他!开关!放他的人进来!然后……带着你麾下最精锐、最可靠的兄弟,跟着孔有德的使者,去旅顺!去他孔有德的老巢!” 自天启元年浑河之战,大明朝廷败惨,随着沈阳和辽阳这座重镇陷入建奴之手,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辽东七十余城相继失陷。 但是,有一座城却是例外,那就是旅顺。在崇祯二年毛文龙被杀后,东江军陷入内乱,建奴曾派镶红旗旗主岳讬,夺取旅顺。随后,辽东出身的将领黄龙,担任东江军总兵,他派人夺回了旅顺。 崇祯六年,孔有德被朱大典所败,航海遁去。黄龙率领东江军伏击孔有德,孔有德几乎被生擒,他斩叛将李九成子李应元,生擒毛承禄、苏有功、陈光福及其党高志祥等十六人,获首级一千有奇,夺还妇女无算。 孔有德投靠建奴以后,他对黄龙非常痛恨,率领其部天佑军进攻旅顺,黄龙防守甚严,明军先后杀死信费英东之子纳海、参领岳乐顺、护军校额德、骑都尉塔纳喀等,然而,黄龙所部火药矢石俱尽。 黄龙对部将谭应华曰:“敌众我寡,今夕城必破。若速持吾印送登州,不能赴,即投诸海可也。” 黄龙率领部将领李惟鸾等力战,城破后,黄龙自知不能脱困,自刭死。李惟鸾及诸将项祚临、樊化龙、张大禄、尚之义俱战死之,旅顺失陷。 自此以后,东江军失去了在辽南的唯一的立足点,孔有德以及麾下水师,不仅会时常袭击登州沿海,还威胁京畿。 常威道:“等到了旅顺,等孔有德那狗贼以为大局已定,放松警惕之时!将军!你就带着兄弟们……暴起发难!里应外合!夺下旅顺城!斩了孔有德那个国贼,断了鞑子在辽南的这颗毒牙!把旅顺……给我夺回来!” “夺……夺回旅顺?” 王廷臣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计划……太大胆!太疯狂!太匪夷所思,这简直是拿几千兄弟的性命,去赌一个万中无一的可能! “不可能!” 王廷臣反应过来:“疯子!陈明遇是疯子!你也是疯子!这是送死!是让兄弟们去填鞑子的刀口!这是陈明遇的毒计!是想借刀杀人!让我们和孔有德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 常威不再多说一句,转身就走。 王廷臣急道:“诈降……奇袭旅顺?你可知旅顺城高池深?孔有德麾下天佑军不下两万人!皆是凶悍之辈!更有鞑子精兵驻守金州策应!我……我麾下如今能战者,不过三千!粮草不济,兵甲残破!如何能夺城?如何能斩孔贼?这……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是让我们去送死!” 第208章计中计局中局 “痴人说梦?” 常威冷笑道:“我们总镇大人,率领两千五百余睢阳卫士兵,在野外迎战李自成麾下五万余流寇,是不是疾人说梦?” “阳固之战,总镇大人麾下伤亡过半,率领千余残部回师睢州,发现睢州城已经被张献忠率领两万余人马占据,总镇大人率领千余残兵,杀向睢州城,经过浴血拼杀,夺回睢州,是不是痴人说梦?” “率领八千五百余将士,千里突袭麻城,是不是痴人说梦?率领两万人马,野外浪战,一战击溃张献忠、马守应麾下二十余万流寇,毙敌三万余人,俘虏七万六千余人,是不是痴人说梦?” 常威看着王廷臣冷笑道:“王将军,早在十年前,你就升任辽东车营都司(正四品),三年前,您升任登州水师参将(正三品),可问题是,而在一年半之前,我们总镇大人还是睢阳卫右千户所正五品千户,这是不是痴人说梦?” 常威的话,确实让王廷臣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没错,陈明遇所做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痴人说梦,然而,就是依靠着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陈明遇从一个正五品的右千户,升为指挥佥事、指挥使,宣武军总兵,现在成为登莱三镇总兵、水师提督。 “现在正是天赐良机,你只需应下孔有德招揽,开关放其使者小队入城接应!然后,挑选最悍勇最忠诚的死士!伪装成随行护卫,跟着使者,大摇大摆进入旅顺城!待到孔贼宴守备松懈之时!” 常威冷冷地说道:“你可以率领死士,直扑孔贼帅府,斩其首级,焚其粮草,夺其军械,控制四门,旅顺城……唾手可得!” 王廷臣心道:“或许有几分可能!” 因为这次诈降,并不是他主动投降孔有德,而是登州军哗变之后,孔有德派其心腹前来登州联系他,孔有德在投靠建奴以后,日子其实并不像黄六郎所说的那样好过,建奴内部,派系林立,别说孔有德一介降将,就算是同为爱新觉罗氏的阿敏、莽古济、额必伦等,更何况是孔有德? 孔有德自从从黄龙手中抢走旅顺以后,也曾试图攻占皮岛,只是非常可惜,现任东江军总兵沈世魁却非常狡猾,这位商人出身的东江军总兵,利用朝鲜人在建奴内部散播孔有德要想自立的谣言。 虽然皇太极信任孔有德,可其他建奴贵族不满孔有德占据了辽南四州,对他的意见非常大。现在孔有德非常被动,他急需要一场军功,也挽救自己的政治生涯。 孔有德想招降王廷臣,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王廷臣并不是专业水师出身,他更擅长陆战,建奴方面,都是陆战高手,而孔有德能力一般,特别需要增加这方面的能力。 常威还有蛊惑王廷臣:“届时,少保大人亲率登州水师精锐,早已潜伏于旅顺外海,只待城内火起,信号升空,水陆并进!内外夹击!必可一举荡平旅顺,光复辽南门户!” 王廷臣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他心里非常复杂,有恐惧,也有一种被彻底点燃的血性,在他血管里疯狂奔涌。 赌!这是一场惊天豪赌! 赌注是三千兄弟的性命,是他王廷臣的忠义之名,更是整个辽南乃至大明北疆的安危! 赢了! 斩孔有德,夺旅顺!奇功盖世,污名尽洗,前程似锦! 输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背负叛国引虏,害死袍泽的千古骂名! 冷汗从王廷臣的额头蜿蜒而下,他握刀的手,因为极致的紧张和抉择而微微颤抖。 该如何选择? 赌,还是不赌? 常威声音再次响起:“少保大人,让我再问将军一句,你是愿意背负着乱兵、叛贼的污名,被后人唾骂万年?还是愿意用这三千条好汉的性命,去搏一个孤军奇袭、光复旅顺、诛杀国贼的千秋忠烈之名?” “千秋忠烈?” 王廷臣喃喃自语。 现在他其实非常清楚,他虽然是被逼着造反,可问题是,扣押了登莱巡抚,这是无法洗去的污点。 如果不赌,就算陈明遇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他这个参将肯定要负御下不严的罪名,免职是最轻的处罚。 王廷臣在朝中没有后台,要不然,他早就升为一镇总兵了,也不会沦为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成功,他就有可能,复制毛文龙当年的奇迹,毛文龙当年就是一个正四品守备,依靠着奇袭镇江(今丹东),升为一镇总兵。 良久,王廷臣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挣扎和迷茫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疯狂。 王廷臣目光死死锁住常威:“常兄弟,回去告诉陈少保,这盘赌局……我王廷臣,接了,三天之后,除夕之夜,旅顺城中,孔贼帅府!我必取他狗头!以血……洗刷我登州儿郎的污名!” “好!” 常威抱拳道:“将军豪气,少保大人必不负将军,登州水师,旅顺外海!静待将军……烽火为号!” 常威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密封的油纸包,放在案几之上:“此乃联络信号,将军保重。常某……在旅顺城中,恭候将军大驾!” “来人!” 常威前脚刚走,王廷臣马上下令。 亲兵统领徐猛躬身而入:“大人!” “擂鼓,聚将!” “是!” “咚咚咚……” 随着鼓声响起,登州军水师各将领陆续进入王廷臣的大帐内。 王廷臣端坐在主位那张铺着半旧虎皮的椅子上,帐下,分列着麾下主要的十几名将佐,千总、把总,个个神色各异,或茫然,或焦躁,或阴沉。 一股令人不安的暗流在沉默中涌动。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雪沫的寒风呼啸而入!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在几名孔武有力、眼神凶悍的随从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孔有德麾下心腹大将,天佑军副将,此次前来招抚王廷臣的使者耿仲明! “哈哈哈!王将军!好久不见,果然雄风不减!” 耿仲明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过帐内,在王廷臣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落在他身后侍立的几名亲兵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王廷臣缓缓起身抱拳还礼:“耿将军……远道而来,王某……有失远迎。” “诶!王将军客气!” 耿仲明笑道:“孔大帅听闻王将军与众兄弟的窘境,心急如焚啊!特遣耿某星夜前来,就是不忍见登州大好儿郎,在这冰天雪地里冻饿而死,更不忍见将军一身本领,被那昏聩朝廷和奸佞小人埋没!” 王廷臣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耿仲明爽朗地笑道:“孔大帅说了,只要王将军点头,将军便是天佑军副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麾下兄弟,尽数编入天佑军精锐,自成一营,粮饷甲胄,即刻拨付!待回到旅顺,更少不了高官厚禄,封妻荫子!辽东沃野千里,任将军驰骋!岂不胜过在这崮山上坐以待毙?” “耿将军!承蒙孔大帅看得起!我王廷臣……也不是不识时务的蠢人。朝廷负我,奸佞害我,断我粮饷,逼我兄弟于死地,此仇不共戴天!” 王廷臣猛地一拍身旁的矮几:“我意已决,我王廷臣,率三千兄弟,投奔孔大帅!共谋前程!” 帐内瞬间炸开了锅,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 “将军,不可啊!” 千总裴三喜第一个猛地跳了起来:“开关引虏,投奔孔有德那个国贼?这是自绝于祖宗!自绝于天下,是要背万世骂名的啊,将军,您糊涂啊!” “裴三喜,你放肆!” 一旁的千总黄六郎尖声厉喝:“将军深谋远虑!为兄弟们谋一条活路!你懂什么?难道要兄弟们全都冻死饿死才甘心?” “就是,裴千总,识时务者为俊杰!” 千总许百顺也立刻跳了出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对着耿仲明连连拱手,又转向王廷臣:“将军英明,兄弟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跟着孔大帅,吃香的喝辣的!总比给那狗朝廷卖命强!” “放屁!” 把总高世光猛地拔出腰刀:“我高世光宁可饿死,冻死,也绝不向鞑子低头,更不会认孔有德那个狗汉奸当将军,您若执意投虏,末将……末将宁死不从!” “末将附议!” 把总黄宝玮猛地踏前一步,与高世光并肩而立:“将军,三思啊,开关投虏,引狼入室!登州父老乡亲怎么办?我们……我们还是大明军人吗?” 帐内瞬间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派,以裴三喜、高世光、黄宝玮为首的七八名将佐,群情激愤,怒目圆睁,坚决反对! 而以黄六郎、许百顺为首的五六人,则大声鼓噪,支持投奔!其余几人则面色惨白,眼神闪烁,惊疑不定地看着王廷臣,又畏惧地瞟着面色阴沉的耿仲明摇摆不定。 “好,很好!” 王廷臣猛地站起身:“裴三喜,高世光,黄宝玮,尔等竟敢违抗军令!惑乱军心!阻挠兄弟们求生之路,其心可诛!徐猛!!” “末将在!” “将此三人——拿下!” 王廷臣手指点向裴三喜三人:“押出帐外,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遵令!” 徐猛带着几名如狼似虎的亲兵,猛扑上去! “王廷臣,你混蛋!” “卖国求荣,不得好死!” “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裴三喜、高世光、黄宝玮三人目眦欲裂,拼命挣扎怒骂!但徐猛力大无穷,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铁钳,三两下就将三人死死制服!如同拎小鸡般拖向帐外! “将军,将军息怒啊!” 黄六郎假惺惺地扑到王廷臣脚下:“裴千总他们也是一时糊涂,念在他们往日功劳……” “滚开!” 王廷臣一脚将黄六郎踹开:“军令如山,违令者——斩!” 帐外,很快传来:“噗嗤,噗嗤,噗嗤”利刃入肉声,伴随着短促而凄厉的惨嚎,戛然而止! 帐内所有反对的声音瞬间消失,死一般的寂静! 黄六郎、许百顺等人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充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他们没想到王廷臣如此狠辣果决!说杀就杀,而且杀的是平日里颇有威望的裴三喜! 耿仲明端坐在椅子上,一直冷眼旁观。此刻,他那张脸上,终于缓缓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王廷臣的狠辣决绝,亲手斩杀心腹爱将的投名状,彻底打消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王将军!好手段,够痛快!” 耿仲明抚掌大笑:“杀得好!这等不识抬举冥顽不灵的蠢货,留着也是祸害!将军当断则断,真乃大将之风,孔大帅得知,必定欣喜万分!” 王廷臣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耿将军……谬赞了。王某也是被逼无奈。” “哈哈哈!理解!理解!” 耿仲明大笑:“不过王将军,眼下还需谨慎行事,切莫操之过急,陈明遇那厮,刚刚夺了水师,气势正盛。他扣着将军家眷,又陈兵城外,摆明了是想逼降将军!若将军此时贸然开关,引我军入山,动静太大,极易被陈明遇察觉!他若狗急跳墙,拼死反扑,纵然能胜,也必是两败俱伤!白白折损了将军麾下这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兄弟!” “耿将军的意思是……” 耿仲明道:“孔大帅的意思是……将军不妨先虚与委蛇,派人下山,假意与陈明遇商量招抚事宜!一来,麻痹于他,让他以为将军尚在犹豫,放松警惕!二来,也可借机探探他的虚实,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更重要的是为将军麾下兄弟,争取时间!” 如果不是陈明遇来得及快,孔有德真有强夺登州之心,可问题是,陈明遇来了,而且是带着他大胜而归的睢阳军精锐,陈明遇在麻城之外,大败张献忠、马守应麾下二十余万大军,孔有德想不知道也难。 孔有德真不敢来登州,他真怕陈明遇,把他一锅端了,但是王廷臣再怎么不济,也是大明朝廷的参将,放在建奴那里,也属于高级将领,招降王廷臣,本身就是大功一件。 耿仲明接着道:“暗中整备船只,筹集粮秣!待时机成熟,月黑风高之夜,神不知鬼不觉,扬帆出海!直抵旅顺!岂不万全?” 虚与委蛇? 麻痹陈明遇? 暗中准备出海? 王廷臣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耿将军高见!孔大帅深谋远虑!王某……险些误了大事,就依将军所言!” 王廷臣猛地转身,厉声下令:“黄六郎!许百顺!” “末将在!” 黄六郎、许百顺连忙上前,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谄媚。 “命你二人,即刻下山!持我书信,面见陈明遇!” 王廷臣声音冰冷:“就说……就说我王廷臣感念朝廷恩德,不忍见登州生灵涂炭,愿受招抚!但……需朝廷先拨付粮饷,安顿城内兄弟!并释放所有被扣家眷!与他们慢慢谈!拖住他!” “是!末将遵命!” 黄六郎心中暗喜,这差事既能讨好耿仲明,又能完成陈洪范交待的任务,简直就是一石二鸟,再好不过。 “其余人等!” 王廷臣目光扫过剩下的人:“立刻着手准备!秘密收集所有能用的船只!不管是渔船还是舢板!集中到西侧鹰嘴崖下的隐秘港湾!清点剩余粮秣,按人头分发!告诉兄弟们……活命的路,就在眼前!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随时准备——出海!” “出海?” 帐内众将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要去旅顺投奔孔大帅了!虽然对刚刚的血腥心有余悸,但想到即将摆脱这冻饿等死的绝境,许多人眼中还是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末将遵命!” 众人轰然应诺。 第209章苏媚一笑倾城 耿仲明看着王廷臣有条不紊地下令,看着他麾下将佐眼中升起的希望,在耿仲明看来,现在的登州水师,其实就是当年的他们。 凭良心来说,孔有德当年真没有想过要造大明的反,他们真是被逼反的,事实上,连孔有德自己都不知道,逼反孔有德的原因,其实是为了对付西法党的徐阁老,也就是徐光启。 徐光启是明朝唯一一个技术型内阁阁老,他一生著作很多,像《农政全书》、《甘薯疏》《农遗杂疏》、《农书草稿》、《泰西水法》等,他在进入内阁期间,提出“极求真材以备用”,“极造实用器械以备中外守战”,“极行选练精兵以保全胜”,“极造都城万年台(炮台)以为永永无虞之计”,“极遣使臣监护朝鲜以联外势”。 如果按照徐光启的战略思想,那建奴还玩个屁啊,只要大明打造一支纯火器部队,其实戚家军已经用实战证明了,他们在面对建奴的时候,建奴所谓的骑射功夫,在他们的火铳和火炮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真要让徐光启成功了,很多人的饭碗就在被砸了,所以,作为徐光启最得意的学生,西法党得力干将,登莱巡抚孙元化,就成了撬动徐光启的重要棋子,当然,孔有德连棋子都算不上,他只是一个炮灰而已。 耿仲明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满意地朝王廷臣道:“王将军雷厉风行,耿某佩服,如此,耿某便先行一步,回旅顺向孔大帅禀报将军归顺的喜讯!并在旅顺……恭候将军及诸位兄弟大驾!” “耿将军慢走,王某……不日便到!” 王廷臣抱拳,目送耿仲明带着随从,志得意满地走出大帐,消失在风雪之中。 直到耿仲明的身影彻底不见,王廷臣脸上那强装的喜悦瞬间消失。 他是从行伍出身的将领,非常清楚,大明的士兵和将领,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特别是登州水师这支军队。 为此,他不得不采取这种方式,试探麾下将领的心意和态度,区区登州水师三千人马,就分成了三派,有坚定的投降派,有骑墙派,还有坚定的反对派。 这一派大都是登州卫世袭军户出身,他们世世代代效忠大明两百多年,让他们背叛大明,背叛他们的信仰,他们真做不到。 “徐猛!” “将军!” “裴三喜、高世光、黄宝玮……他们!” “将军放心!” 徐猛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三位兄弟无恙,末将手下留情,只是用刀背震晕了他们!那血……是砍的蛀虫!” 徐猛起初准备用猪血和牛肉,可问题是,耿仲明也不是傻子,猪血和人血的区别,他肯定能分得清。 “好……好!” 王廷臣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晃了晃,几乎虚脱。 这出苦肉计,演得他心力交瘁,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句话都如同剜心! “徐猛!你立刻去山洞!告诉裴三喜他们实情!告诉他们……投降孔有德是假!奇袭旅顺、诛杀国贼是真!告诉他们……我王廷臣,对不起他们,让他们……受委屈了!但为了几千兄弟的活路,为了登州军的名声,更为了……给惨死在鞑子和孔贼刀下的辽东、山东父老报仇!这出戏必须演下去!让他们静待时机!” “末将明白!” 徐猛用力点头,就准备转身离去。 “还有!” 王廷臣叫住他,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鹰嘴崖下的船只准备要快,要隐秘!但……只准备一半!能载千余人即可!剩下的船……给我做做样子!动静要大!要让黄六郎、许百顺那些蠢货,还有山上那些摇摆不定的人,都以为我们真的在准备全部出海投敌!” “将军的意思是……” “障眼法!” 王廷臣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麻痹耿仲明!也麻痹那些内鬼,真正的杀招五百死士,是旅顺!是除夕之夜!告诉兄弟们……养精蓄锐!擦亮刀枪!备足火药!除夕之夜,旅顺城中,孔贼帅府,我王廷臣,必取他狗头!以血祭我登州忠魂!” …… 登州城,一座不起眼的院落里。 书房内,暖意融融,与外间肆虐的风雪如同两个世界。 陈洪范斜倚在铺着厚厚白虎皮的紫檀圈椅里,他面前的小几上,摊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密信。信纸粗糙,字迹潦草,这是黄六郎的密报。 王廷臣……终于降了,正式投奔孔有德。乘船出海,直奔旅顺! “哈哈哈!好!好一个王廷臣!好一个识时务的俊杰!” 陈洪范猛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陈明遇,泥腿子,你也有今天!抢老子的位置?断老子的前程?老子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让你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黄六郎……干得漂亮!这枚棋子,埋得太值了!” 陈洪范兴奋地道:“等王廷臣这最后一把火点起来,陈明遇必死无疑,登莱总镇的位置……哼,最终还是老子的囊中之物!” “恭喜少傅,贺喜少傅!” 陈洪范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提起狼毫,饱蘸浓墨。 “臣,昌平总兵陈洪范,泣血跪奏:新晋登莱总镇陈明遇,年少轻狂,刚愎自用,御下无方,其到任以来,不思安抚,反行酷烈,克扣粮饷,残虐士卒,以至登州水师前营两千八百忠勇,不堪其虐,愤而哗变!更兼其统兵无能,剿抚失当,坐视乱兵占据登州,勾结东虏,开关引寇!登州危若累卵,百姓生灵涂炭!臣虽竭力周旋,然位卑言轻,无力回天!此皆陈明遇一人之罪也!臣恳请陛下,速罢陈明遇,另遣干员,并治其丧师辱国、引虏入寇之罪!迟则山东不保矣!” 陈洪范满意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脸上露出狞笑。这份弹章,字字诛心,句句见血!再加上王廷臣开关投虏的铁证如山! 陈明遇,这次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来人!” 陈洪范扬声唤道。 黄安国上前:“少傅!” “立刻,将此奏章,火速送往京师!直呈通政司!不得有误!” 陈洪范将弹章郑重封好,盖上自己的私印。 “是!” 他重新坐回圈椅,端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美酒入喉,前程似锦……一切都那么美好。 登州这滩浑水,已经彻底被他搅成了噬人的漩涡,陈明遇注定万劫不复! 他留在这里,只会惹一身腥臊。该走了!回京去!等着接收胜利的果实,等着那顶失而复得的登莱总镇乌纱帽! 陈洪范靠在锦垫上,闭目养神,盘算着回京后的风光。 就在这松懈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响起, “呃啊!” “噗嗤!” “敌袭……” 书房外,正准备出门的管事和十数名毫无防备的护卫,身体猛地一僵,喉咙、后心处,赫然多出了几支尾部还在微微颤动的短小弩箭。 他们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惨叫或闷哼,便重重栽倒在冰冷的雪地里,鲜血瞬间从伤口汩汩涌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变故突生! “保护少傅!” 黄安国瞳孔骤然收缩,他们不愧是陈洪范花重金豢养的精锐,反应极快,几乎在同伴倒地的同时,呛啷啷一片拔刀出鞘声! 寒光闪烁,所有人瞬间背靠背结成防御阵型,将惊骇欲绝的陈洪范死死护在中间! 刀锋对外,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弩箭射来的方向。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有喊杀声,没有脚步声。 仿佛刚才那夺命的弩箭,只是来自幽冥的幻觉。 但地上十数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那不断扩散的暗红血泊,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恐怖的现实! “什么人?藏头露尾的狗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黄安国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回应他的,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护卫们精神紧绷到极致之时! “轰隆……” “哗啦……” 书房两侧的窗棂,如同纸糊般猛地向内爆裂坍塌!木屑、砖石、积雪混合着狂暴的风雪,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涌入! 烟尘弥漫,碎屑纷飞! 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就在这烟尘与风雪交织的掩护下,如同猎豹般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翻滚而入! 他们的动作迅捷,从天而降,瞬间就切入了护卫们结成的防御圈内圈,目标直指面无人色的陈洪范! “保护少傅!” 黄安国目眦欲裂,狂吼一声,手中腰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劈向一道扑向陈洪范的黑影! 刀光一闪,势大力沉,眼看就要将那黑影劈成两半! 然而,那黑影仿佛早有预料,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扭,险之又险地贴着刀锋滑过,同时,对方袖子一扬,一道乌光如同毒蛇吐信,从黑影袖中闪电般弹出!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黄安国狂吼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缓缓低下头。只见自己喉咙处,多了一个细小的孔洞。一股难以言喻的麻痹和冰冷,瞬间从伤口蔓延至全身,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轰然向前扑倒! “大人!” 其他几道黑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攻势骤然凌厉,他们手中没有长兵刃,只有短刃,招式阴狠毒辣,刁钻至极!专攻下盘、关节、咽喉、眼睛等要害! 更可怕的是,他们配合默契到了极点,如同一个精密绞杀的机器!一人佯攻吸引注意,另一人必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发出致命一击! “啊……” “我的腿……” “我的……眼睛!”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刃入肉声瞬间响成一片。 陈洪范的护卫虽然精锐,但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面对这群精通暗杀合击之术的对手,人数和武艺的优势被压缩到了极致! 他们空有悍勇,却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蛾,有力无处使,往往刀锋还未落下,自己的要害已被冰冷的利器洞穿! 陈洪范如同被抽掉了魂魄,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裤裆处一片湿热骚臭!他看着自己重金豢养的精锐护卫,如同被宰杀的猪羊般一个个倒下,看着那些鬼魅般的黑影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般步步逼近…… 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饶……饶命,好汉饶命,我有钱,我有的是钱,都给你们!别杀我!别……” 陈洪范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嚎求饶。 杀戮,如同它开始般突兀,结束得也极其迅速。 当最后一名护卫带着不甘和绝望的眼神,被一把淬毒的钢针钉入太阳穴,抽搐着倒下时, 陈洪范终于看清了来人,这是九道黑影,他们身上穿着紧身的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手中的短刃还在滴着温热的血。 为首一人,身材娇小,明显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女人。 果然,为首的黑影缓缓摘下脸上的蒙面黑巾,露出那张美到极致,温柔到极致的脸。 “是你!” 陈洪范认出了苏媚,毕竟,苏媚也是梅园四大头牌之一,据说,苏媚吹拉弹唱样样精通,陈洪范也曾点过苏媚,但是,因为太康伯张国纪干涉,他没有得逞,他就算再有种,也不敢跟当朝国丈抢女人。 哪怕天启皇帝已经驾崩,崇祯皇帝依旧尊皇后张嫣为皇后,张国纪还是国丈,与周奎享受同样的待遇。 苏媚看也没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目光死死盯在瘫软在地,如同烂泥般的陈洪范身上。 “你究竟是谁?是陈明遇派你来的?” 陈洪范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惊恐地尖叫道:“他……他给你多少钱?我加倍!十倍!百倍!放了我!放了我!” 苏媚微微一笑,足以倾城。 第210章你们这是何苦呢 苏媚朝着常威招了招手,常威会意,从腰间拔出绣春刀,缓缓地递给苏媚。 刀身映照着跳跃的烛火,也映照着陈洪范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丑陋面孔。 “陈洪范。” 苏媚的声音温婉悦耳:“克扣登州水师军饷,私通孔有德,构陷忠良,逼反王廷臣,桩桩件件,罪不容诛!” “不,不是我,是侯恂,是黄六郎!是他们……” 陈洪范绝望地嘶嚎,试图辩解。 “聒噪。” 常威一拳上去,将陈洪范击晕。 然而,苏媚却淡淡地道:“弄醒他!” “是!” 常威拿着刀鞘,朝着陈洪范的脸上抽了几下,陈洪范被强制叫醒。 “别杀我……” 苏媚毫无花哨,力劈华山!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骨肉分离声! 陈洪范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翻滚了几圈,重重砸在地上上,他那双瞪得几乎要裂开的眼睛,还残留着死前一刻的惶恐。 常威张了张嘴:“他是当朝少傅!” 苏媚没有回答常威的问题,淡淡地道:“你们看到了吗?以前在锦衣卫,在东厂……我们是什么?” 苏媚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我们是狗,是夜壶,是那些大人物用完就丢,随时可以踩死的蝼蚁,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常威望着苏媚这个女人,眼神里露出恐惧,深深的恐惧。 其他人同样也惊骇万分。 “因为我们瞻前顾后,因为我们怕,怕得罪人,怕担干系,怕死……结果呢?” 苏媚冷冷地道:“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连条野狗都不如!从今往后,跟着少保大人,想要活得像个人,想要挺直了脊梁站在太阳底下,就得记住……” “该杀的时候,手要稳,心要狠,刀要快!” 包括常威在内的七名好手看着地上那颗曾经高高在上的头颅,看着苏媚脸上决绝的冰冷,眼神瞬间变得坚硬起来。 “明白!” 苏媚不再言语,她看也不看陈洪范的尸体,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银票,几封密信,还有……那份欲置陈明遇于死地的弹章副本。 苏媚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她将弹章副本和搜出来的原件,凑到火盆旁,橘红色的火焰升腾而起,连同陈洪范最后一丝恶毒的算计,一同吞噬,化为飞灰! “清理干净。” “伪装成贼寇劫财杀人。” “是!” 常威等七名手下立刻行动起来。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开始布置现场,搜刮走所有值钱但不显眼的小物件,在尸体上制造出劫掠抵抗的伤痕…… 他们都是专业人士。 没有人知道苏媚心里想什么,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她自幼就知道自己长得极美,她遇到的所有男人,只要看到她,都会露出狼一样的目光,想要把她按在地上……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是例外。 第一个人是天启皇帝,第二个人就是陈明遇。 因为她太懦弱,没有保护好天启皇帝,所以,这成了她心中最大的遗憾。 现在遇到了陈明遇,她不想再有遗憾,为了保护她心中的那份纯真,她要杀光一切威胁陈明遇的人,陈洪范,陈少傅是第一个人她亲手杀的人,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人。 她要成为一柄刀,一柄世界上最锋利的刀。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她和他身后这些从地狱爬出来的人,已经握紧了刀,踏上了这条用血与火铺就的不归路。 …… 登州城外,睢阳军大营。 陈明遇强势接管登州水师大营以后,又强势接管了步兵大营,现在整个登州军水陆共计十二营(其中陆营七个,水营五个),除了水师前营王廷臣部之外,其他十一个营,已经完全掌握在陈明遇手中。 不算文登营,陈明遇手中名义上掌握了十一个营的兵力,名义上,他管辖两万六千三百一十二人,战船共计一百七十四艘,拥有各种火炮四百余门。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事实上,登州军的陆左、陆右、陆中、陆前、陆后、陆游、火攻七营,仅有兵力九千两百五十三人,水左、水右、水前、水游、平海五营,共计兵力六千两百五十五人。 其中有一万零八百余名空额,这其中还有大量的老弱病残,名义上有两万六千余人马的登州军,事实上,水师五营,实力最强的王廷臣部的前营,有两千八百余人的兵力,基本上保持应有的编制。 其中最少的水游营,全称是登州水师水上巡游营,按照编制应该是两千二百人,事实上,仅有二百三十二人…… 总之,陈明遇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比当初的睢阳卫还烂,睢阳卫再烂,兵源是不缺的,可登州军却严重缺兵。 陈明遇在大帐中,看着眼前的各营参将、游击,几乎无人可用,他恨不得杀光这些蠢货。 “大人,黄六郎那边又在催了。” 心腹幕僚徐以显满脸苦笑。 陈明遇道:“粮草、棉衣,都备足了?” “按大人吩咐,已分批运抵城下仓库。第一批,够他们支撑三日。” 徐以显淡淡地道:“黄六郎说,兵士们冻饿交加,怨气沸腾,王廷臣都快弹压不住了。再不给,恐有哗变。” 陈明遇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黄六郎是名义上水前营的二号人物,实则是陈洪范安插在王廷臣身边的钉子,此人狡诈如狐,每次谈判,都将粮草棉衣作为要挟的筹码,反复试探朝廷的底线。 给,是有可能资敌,不给,则前功尽弃,军心尽失。 这步棋,走得步步惊心。 “给他。” 陈明遇淡淡地道:“照原定数目,再加一成。告诉黄六郎,这是本帅最后,也是最大的诚意。明日,我要王廷臣亲自献降。” “是。” 徐以显应顿了顿,又道:“大人,风雪甚急,还是歇息吧。王廷臣那边,学生再去盯着。” 陈明遇摆了摆手:“王廷臣最好不要耗尽本帅的耐心,要不然……” 陈明遇此时已经做好了准备,登州军十二个营的将领,除了吴大勇被斩杀以外,其他人,他一个也不想用。 徐以显躬身行礼,后退几步,身影很快消失。 陈明遇望着徐以显消失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个徐以显,心思太活,手段太狠,用好了是利器,用不好…… 陈明遇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将目光重新投向登州城。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九日,再过一夜就是除夕,年前必须解决登州问题,不仅让登州军将士过一个好年,也要让登州百姓过一个好年。 好在陈明遇有着充足的粮食,也有充足的棉衣,登州军各营都恢复了一些活力。 这就好。 陈明遇心想。人心,终究是血肉做的。冻僵了,饿疯了,再硬的骨头也会软。只要稳住王廷臣,登州这场大乱,就能在他陈明遇手中,以最小的代价平定。 不知不觉,陈明遇躺在床上睡着了。 “大人!大人!” 急促的脚步声和带着喘息将陈明遇从睡梦中惊醒。 “大……大人!出事了!登州东门……东门水前营那边!” 陈明遇猛地站起来:“说清楚!” “王廷臣……王廷臣反了!” 张石头急道:“就在一刻钟之前,他……他带着一千多精锐心腹,抢了十五艘快船,拔锚出海了,守水营的弟兄猝不及防,根本拦不住啊!” “什么?” 陈明遇以为自己听错了:“王廷臣?出海?去哪?为何?” “卑职不知,事发太突然!只看到船队……船队朝着东北方向去了!” 陈明遇道:“命令水左、水右、平海、水游四营,能喘气的都给本帅动起来……” 就在这时,徐以显与一身劲装的苏媚出现在陈明遇的房间里。 陈明遇道:“以显,你来得正好……” 徐以显朝着张石头使了一个眼色,张石头却没有动弹,装作没有看见。 “石头,你先出去一下!” 张石头看看徐以显,又看看陈明遇,接着看看苏媚,最终还是站在陈明遇身后。 陈明遇也感觉到徐以显有话想说,就摆摆手道:“石头,你先出去!” “是!” 随着张石头出去,徐以显和苏媚噗通一声,跪在陈明遇面前。 “大人,学生特来请罪!” 苏媚微微屈膝:“还有奴……” 陈明遇看着这一幕,瞬间就明白过来:“你们干的好事?王廷臣何在?那一千多人,十五艘船,去了哪里?” 徐以显抬起头,坦然迎向陈明遇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大人息怒,王廷臣此刻,正率部星夜兼程,直扑旅顺口。” 接着,徐以显将他如何冒称是陈明遇的命令,派人联系王廷臣,对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王廷臣率领心腹诈降孔有德,奇袭旅顺。 “什么?” 陈明遇声音陡然抬高八度:“你让他诈降孔有德?奇袭旅顺?” “正是。” 徐以显非常笃定地道:“孔有德在建奴那里过得并不如意,地位也不稳,需要一场大胜,稳固他的地位,现在更是等王廷臣到旅顺,正值除夕之夜,孔有德招降王廷臣,王廷臣携归顺之名前去,必受信任。一旦登岸,里应外合,旅顺唾手可得。” “混账!” 陈明遇再也按捺不住:“谁给你的胆子!谁许你自作主张?你们竟敢背着我,擅自调动叛军,去捅孔有德这个马蜂窝,你们可知这是何罪?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总镇?还有没有朝廷法度?徐以显,你们是要害死本帅?是要将这好不容易才稳住的大局,彻底葬送?” 面对陈明遇暴风骤雨般的斥责,徐以显的身体跪得笔直,他脸上依旧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苏媚则微微垂着眼睑,仿佛眼前这场雷霆之怒与她无关。 “大人!” 徐以显缓缓开口:“您息怒,请容学生禀明,属下所做一切,皆是为大人计。” “为我?” 陈明遇怒极反笑道:“本帅倒要看看,你是如何狡辩!” “大人试想,若登州之事,仅止于招抚王廷臣一部叛军,使其归降。此事在朝中诸公眼中,是何等评价?” 徐以显道:“大人您临危受命,费尽周折,最终不过是收拾了前任留下的一个烂摊子,勉强维持住了山东局面不至彻底崩溃,此乃本分!无功无过,仅此而已!” 陈明遇余怒未消,面对登州的糜烂局面,他有着自己的计划,他背靠现代,有的是资源,有的是装备,只需要给他三个月的时间,他就有绝对的信心,把登州军十二营的缺额补齐,也有绝对的信心,复制睢阳军,将登州军打造成睢阳军一样的精锐。 他不用赌,也不用拼,只要按部就班,就可以水到渠成,解决登州问题。 “大人新掌总镇之权,根基未稳。朝中多少眼睛盯着?多少人在等着看大人的笑话?只做成了本分之事!” 徐以显道:“如何能立威?如何能服众?如何能让圣上记住大人,信任大人?” 陈明遇的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戳破了一个洞,嘶嘶地泄着气,但怒意未消。 徐以显看到了陈明遇眼神深处的动摇:“但若大人甫一上任,便不仅平定了登州之乱,更借叛将之手,出其不意,一举夺回辽东重镇旅顺,这是何等泼天大功?这是夺回失地,开疆拓土!这是献予圣上的开年大礼!是足以震动朝野的奇勋!” 夺取旅顺,其实在陈明遇的计划之内,不过不是现在,而是三个月之后…… “届时,朝堂之上,谁还敢质疑大人之能?圣上龙颜大悦之下,大人坐稳这位置,甚至再进一步,岂非水到渠成?” 徐以显道:“大人!学生深知大人的为人,若是学生事先禀告此事,大人肯定会断然拒绝,学生甘冒奇险,行此自作主张之事,非为私利,实乃为大人铺就一条通天大道!我等皆是大人的人,大人前程锦绣,我等方有立锥之地!唯有如此,大人的利益,方能最大化!” “最大化……” 陈明遇喃喃重复着这个词,从理智上说,徐以显说的对,可问题是,陈明遇作为全军主帅,这是私自行动,绝对不允许。 “大人!” 苏媚忽然开口:“孔有德残暴多疑,旅顺守备,虚有其表。王廷臣此去,有七成把握。即便事败,也是叛将反复,与大人何干?粮草棉衣,不过是大人仁德,安抚降兵之策,岂能料到其狼子野心?” “你们……” 陈明遇的话还没有说完,苏媚打断道:“此刻木已成舟,大人是雷霆震怒,将我等拿下问罪,坐视旅顺奇袭功败垂成?还是顺水推舟,坐收这泼天之功?请大人速决。” 陈明遇看着眼前这一文一武,一个激昂陈词,一个冷静剖析,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想到很多,想到了另外一个时空,另外一支军队。 他们明明知道,冒着敌人炮火冲锋,他们会死,会被炸得粉身碎骨,然而,为了心中的信仰,他们仍旧义无反顾。 现在的徐以显也是如此,他和苏媚也是如此,他们俩都是聪明人,也非常熟悉陈明遇的为人,一朝不忠,终身不用。 张彪背叛了陈明遇一次,虽然侯方夏是利用了张彪的独子,用张彪的儿子威胁了他,可张彪永远再也进入不了陈明遇的核心。 这个后果,徐以显肯定知道,苏媚也知道,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允许自己的军队或身边,出现异样的声音,更不允许擅自行动。 可问题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了。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是何苦呢?” 苏媚和徐以显明显松了口气。 第211章一丝生机 陈明遇抬起眼,目落在了徐以显那张写满紧张的脸上。 “徐以显!” 陈明遇不置可否地道:“这把火,既然是你点的,你想好如何收场了吗?接下来,这盘棋该怎么收场?” 徐以显并没有正面回答陈明遇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人,登州军水师五营、陆师七营,这十二营的参将、游击,在大人看来,可堪大用的有几人?” “这……” 陈明遇还真是无言以对,他在接管登州军十二营(除了水师前营)的时候,先查了全军的兵额,事实上,这些兵员缺了一万零八百余人。 与睢阳卫不同,登州军是野战军编制,这些士兵全部都是脱产士兵,与九边军队、关宁军一样,是领朝廷军饷的军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兵额,都被各级将领吞了,登州军的贪腐,已经公开化了。 各营参将吃掉百分之二十,或百分之三十不等的空额,然后下面的千总、把总等军官,才吃掉不同的份额,整整一万零八百余名兵额,被登州军十二名参将、三十三名游击,六十七名千总,一百五十三个把总,你一口,我一口,把这一万余兵额吃了。 除了兵额严重缺失以外,最严重的还是各营的装备,水师五营,战舰只有名册上的三分之一,陆营更严重,甲胄不足在册的十分之一,而且大部分兵刃,几乎无法使用,仓库里的帐,更是一团乱麻。 “大人想必也不想用这些将领!” 徐以显苦笑道:“可问题是,大人新官上任,也不能把这些将领全部罢免,要不然,他们的后台,也会弹劾大人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他们虽然贪墨,可大人也不能查以前的旧账,这是官场大忌……” 陈明遇道:“你是想栽赃?” “他们每个人是一屁股屎,何必栽赃?” 徐以显淡淡地笑道:“王廷臣诈降孔有德,谁支持,谁反对,一目了然,一个从贼,一个畏敌怯战,再加上黄六郎等人的攀咬……大人可以借此机会,把他们换下来,彻底掌控登州军!” 陈明遇的目光扫过徐以显,掠过苏媚那张清冷无波的脸:“这盘棋,就由你,给本帅下好了,本帅要赢,必须赢!” “是!” 徐以显道:“大人,请您下令,命令登州水师左营、右营、水游、平海四营,集合所有战舰,立刻出发,追击王廷臣部!” …… 腊月二十九的渤海,海风刺骨,十五艘登州水师前营的战船,劈开浮着薄冰的海水,沉默而迅疾地朝着东北方向的旅顺口驶去。 船头破浪,船身随着涌浪起伏,甲板上肃立的身影也跟着微微晃动,除了风帆绳索的吱嘎声,海浪拍打船舷的呜咽声,几乎听不到人声。 王廷臣站在为首一艘福船的艉楼之上,这一艘由孙元化改造的新型战舰,也是整个登州水师唯一一艘四千料大型战舰(料是古代的单位,一料约0.325吨,四千料相当于一千三百吨)。 这是王廷臣的旗舰,在这艘船上,集结了五百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汉子。他们穿着相对整齐的号衣,内面穿的,却是从陈明遇手中“骗”来的棉衣,也有他搜刮来的刀、强弩或火铳。 虽然依旧面有菜色,但眼神却如同锋利的刀子,锐利、沉静,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是登州军中真正的悍卒,是这次惊天豪赌真正筹码。 王廷臣目光缓缓扫过这五百张熟悉的面孔:“兄弟们。旅顺是咱们大明的旅顺,现在成了孔有德那个国贼的老巢!” “咱们,没退路了。想活命,想洗刷这乱兵的污名,想堂堂正正回家见爹娘老婆孩子……只有一条路!” 王廷臣如同受伤的孤狼发出最后的嗥叫:“跟着老子,去旅顺,杀鞑子,宰了孔有德那个狗汉奸,把旅顺城……夺回来!用鞑子和汉奸的血,告诉朝廷,告诉天下人,咱们登州军将士不是孬种,不是反贼,是大明的好儿郎,是敢把命豁出去跟鞑子拼个你死我活的爷们儿!” “杀鞑子,宰孔贼,夺旅顺!” 五百条汉子压抑着声音,发出如同闷雷般的怒吼,这怒吼中,没有对前程的憧憬,只有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甲板上的王廷臣,眺望着旅顺口方向那越来越清晰的海岬轮廓。 “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从旅顺口方向传来,王廷臣抬眼望去,只见旅顺港内,已然旌旗招展,数十艘上百大大小小的战船列阵而出,桅杆如林,矛戟映着冬日惨淡的阳光,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最前方一艘高大的战舰船头上,迎风立着一人,身着华丽的明光铠,猩红披风,正是建奴天佑军总兵,辽南副都统孔有德。 孔有德亲自出迎了! 王廷臣的心猛地一沉,他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脸上挤出惶恐和激动的神情,大步走到船头最显眼的位置,朝着孔有德的楼船方向,深深躬下身去! “罪将王廷臣,率登州水师前营残部一千零二十七员,仰慕孔帅威名,不堪朝廷苛待,特来相投,愿效犬马之劳!” 孔有德站在楼船之上,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在王廷臣和他身后那些垂头丧气、甲胄不整的士兵身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他身边,站着几个心腹大将,耿仲明、尚可喜等人。 “王廷臣!” 孔有德淡淡地道:“是咱们辽东铁岭卫的老乡啊……当年在辽东,在孙督师帐下,也算是一号人物……” 耿仲明凑近一步道:“孔帅,不可不防,人心隔肚皮,焉知不是那陈明遇的苦肉计?” 孔有德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计。 就在这时,望塔上,一名瞭望兵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报……西南方向。发现大队船队!是登州水师旗号,正朝我旅顺口扑来!” “来了!” 孔有德反而松了口气,他拿起望远镜,望向远处。 只见海天相接之处,黑压压一片帆影,如同贴着海面压来的乌云,正鼓满风帆,杀气腾腾地朝着旅顺口疾驰! 看那规模,至少有一百四五十艘大小战船,打头的几艘战舰上,赫然飘扬着登州水师左营、右营、水游营、平海营的旗帜! “好个陈明遇,果然追来了!” 孔有德眼中寒光爆射,猛地一拍栏杆:“传令,天佑军水师左营为左翼,右营为右翼,前出迎敌,给本帅狠狠地打,让那陈明遇知道知道,我天佑军的厉害!” 顿时战鼓雷鸣,声传数里。 孔有德麾下的天佑军水师精锐,如同被惊动的狼群,纷纷拔锚起航,迎着西南方向扑来的登州水师船队,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海战,在旅顺口外波涛汹涌的双鹿岛海域,猝然爆发! 天佑军水师久经战阵,操船娴熟,炮火猛烈。 甫一接战,密集的炮火便如同冰雹般砸向登州水师船队。登州水师虽然船多,但明显训练不足,阵型散乱,炮火稀疏,指挥更是迟钝。只听得海面上炮声隆隆,硝烟弥漫,火光不断在登州水师的战船队列中炸开! “轰,轰,轰……” 一艘登州右营的炮舰首当其冲,被数发链弹扫过甲板,桅杆断裂,数名水师士兵惨叫着倒在甲板。 “还击,开炮!” 登州军水营依靠着人多,船多,向天佑军水师接连开炮,一时间炮声如滚雷般响起,硝烟弥漫开来。 别看登州军水师与天佑军水师打得非常热闹,然而问题是,此时的海战,可不像后世的海战,后海的海战,都是超视距作战,发现对方,就意味着被击沉。 可现在的火炮技术不过关,加上火炮也没有制退器,别看双方互射了几十上百炮,却都没有取得战果。 事实上,不仅明军水师如此,世界上最精锐的海军,那就是西班牙水师的无敌舰队,他们四千多门火炮,打了四个小时,取得击沉个位数的战果,一个波浪打过来,火炮只要震动一点,炮弹就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陈明遇看着眼前的海战,微微皱起眉头:“果然不堪大用啊!” 他现在想起了被他举荐的茅元仪,这位曾经的水师副将,希望他可以给自己带来惊喜吧。 交战约半个时辰,登州水师一艘快船被实心弹击中水线,船体瞬间破开一个大洞,海水疯狂涌入,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雪上加霜的是,眼看进攻受挫,平海营居然擅自撤退,孔有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指挥着麾下水师将数十艘火船,放在了上风口。 数十艘小型火船点燃了上面堆放的火油,熊熊燃烧的火船,朝着登州水师船队冲来,登州水师舰队一片混乱,水师左营一艘战舰挨了一炮,船身剧烈摇晃,将旗歪斜。 随即登州水师左营船队中响起一片混乱而惊恐的锣声:“败了,败了,快逃……” “撤,快撤!” 混乱的呼喊声隐约传来。 在天佑军水师猛烈的炮火追击下,登州水师丢下四艘冒着浓烟烈火,一艘在沉没的伤船残骸,狼狈不堪地调转船头,朝着登州方向仓皇逃窜。 速度之快,让人咂舌。 海面上只留下燃烧的残骸,漂浮的碎木和挣扎的人影。 孔有德站在楼船之上,目睹着登州水师狼狈溃逃的全过程,他抚掌大笑,声震船舷:“哈哈哈哈!好!好一个陈明遇,追得够狠!可惜,是群银样镴枪头,不堪一击!” 看着登州水师败退,孔有德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天佑军水师胜利而归,他在码头上迎接王廷臣的到来。 当王廷臣出现在码头上的时候,孔有德望着同病相怜的王廷臣笑道:“王兄弟!让你受惊了!登州水师已如丧家之犬!速速随本帅入城,今夜,本帅亲自为你接风洗尘,庆贺你弃暗投明,不弃明投金!” 旅顺,孔有德的府邸。 正厅里,炭火烧得极旺,几乎有些燥热。 巨大的八仙桌摆满了大盆的炖肉、整只的烤羊、成坛的烈酒。 孔有德高踞主位,已卸去沉重的明光铠,只着一身锦袍,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用力拍打着身旁王廷臣的肩膀:“王兄弟,好,好啊,你我辽东老乡,都是被那狗日的朝廷逼得没了活路!他娘的,东江镇那帮喝兵血的狗官!皮岛那点粮饷,层层盘剥,落到兄弟们嘴里,连喂耗子都不够!不反?不反等着饿死吗?” 王廷臣故作情绪低落:“可怜我那妻儿……” “大丈夫何患无妻!” 孔有德说兴奋地道:“今日你来投奔哥哥我,是看得起我孔有德,以后,有哥哥一口肉吃,就绝少不了兄弟你一口汤喝,这旅顺,这辽南四州,就是咱们兄弟的基业,什么狗屁大明,什么劳什子登莱总镇陈明遇,算个鸟!” 厅内一众天保军将领哄然叫好,纷纷举碗痛饮,气氛喧嚣到了顶点。 “孔帅厚恩,王某万死难报,全赖大帅神威,击退陈明遇那狗官追兵,才保全了我等残躯,孔帅恩同再造!” 王廷臣端起面前的海碗,里面是浑浊的烈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压下了心头的惊涛骇浪。 “好,爽快!” 孔有德哈哈大笑:“不过王兄弟,你说那陈明遇追得你甚急,哥哥我倒有些好奇。他手下那四营水师,看着人多势众,怎么如此不堪一击?简直像群没头的苍蝇!” 来了,这是孔有德看似粗豪下的试探。 王廷放下酒碗,脸上适时地露出后怕的神情:“孔帅,有所不知!那陈明遇,表面仁义,实则阴险狡诈,他得知罪将率部出海,投奔大王,简直是气急败坏,为了阻止罪将,更为了在孔帅面前立威,他几乎是倾巢而出!左营、右营、水游、平海四营主力尽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登州军,早已不是当年孙抚帅在时的精锐了,朝廷拖欠粮饷,克扣军械,士卒饥寒交迫,毫无战心!军官更是只知贪墨,不懂操练!那陈明遇新来乍到,急于求成,强行驱赶这群乌合之众出海追击,阵型散乱,号令不一,遇到孔帅麾下百战精锐,自然是一触即溃!”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暗捧了天佑军,席间将领们脸上都露出恍然和几分得意之色。 孔有德眯着眼,缓缓点头,似乎信了几分,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廷臣:“哦?原来如此。陈明遇小儿,倒是个急性子。不过……王兄弟能从他眼皮子底下,带着一千多号兄弟,十五条船,全须全尾地跑到我旅顺来,这份本事,也不小啊!” 这话语里,已带着明显的敲打和质疑。 厅内的喧嚣声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王廷臣身上,空气骤然紧绷。 王廷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孔帅明鉴,王某此次能侥幸逃脱,实赖……实赖。王某手中有人质!” “人质?” “没错!” “新任登莱巡抚劳永嘉在王某手中,陈明遇小儿不敢强攻登州,加上手下兄弟用命!更……更是拼着断尾求生,才……才挣得这一线生机!” 第212章除夕之夜正是杀人时 “都看见了?王兄弟,是真心实意跟着咱们干了,从今往后,王廷臣就是我孔有德的兄弟,是咱们天佑军的自家兄弟。” 孔有德将酒坛放在桌上,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谁再敢疑神疑鬼,挑拨离间,休怪本帅翻脸无情,来!满上!敬王兄弟!” “敬王将军!” “干了!” 厅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天佑军将领们纷纷举碗痛饮,呼喝喧天。 王廷臣解释放在其他人身上,估计都不会轻易相信。然而,孔有德却相信,因为他曾经是亲身经历的类似的事情。 崇祯四年,孔有德在吴桥,因为一只鸡被逼得不得不反,要造反后,他率军攻占了登州,活捉了时任登莱巡抚孙元化、守备宋光兰、分巡道王梅等官员,逼死总兵张可大,打崩三四万山东兵。 在这种情况下,时任大学士周延儒与兵部主事张国臣等又提议招抚,张国臣甚至来到阵前劝降,正是因为大明朝廷的招抚行为,原本驻守皮岛的东江军参将陈友德麾下三千余人,以及驻广鹿岛的游击陈有时等两千余人,也跨海投靠孔有德。 当初孔有德正是利用了大明朝廷想要招抚他的心思,这才成功从海上突围。所以,他自然而然的相信王廷臣的说辞。 王廷臣非常清楚,登州水师前营,也因为缺粮缺饷,将士们牢骚满腹,怨气冲天,有坚定的投降派,如黄六郎,许百顺等人,完全是真投降孔有德,他们表现得非常兴奋,面对孔有德的赏赐的美食和酒水,如同饿鬼扑食。 黄六郎等五百余人伸出油腻的手抓着滚烫的骨头,大碗的酒水像倒水般灌入喉咙,粗野的划拳声,放肆的狂笑声此起彼伏,很快便有人面红耳赤,步履蹒跚,舌头打着卷儿说着胡话。 “好酒,孔帅……仁义!” “跟着……跟着孔帅……有肉吃,有酒喝!” “去他娘的……大明……抠抠搜搜!” 黄六郎更是被几个天佑军军官围着,一碗接一碗地灌,眼神早已迷离,拍着胸脯含糊地嚷着:“放……放心,王……王大哥是真心……真心投靠!我们……我们都是……都是真心!” 孔有德坐在主位的高台上,端着酒碗,脸上挂着豪爽的笑意,目光在喧闹的场中缓缓扫视。 他身边的耿仲明凑近低语:“孔帅,王廷臣带来的一千余人,分成两波,其中五百人,滴酒未沾,肉也吃得极少,只啃些干粮。” 孔有德的目光掠过场边,王廷臣带来的那五百死士,大多沉默地坐在外围避风的角落,围成一个个紧密的小圈。 他们默默地啃着随身携带的冰冷干饼,偶尔端起面前分到的酒碗,也只是沾沾嘴唇,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狂欢的乱象。 “这就对味了!” 孔有德非常清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如果王廷臣带来的一千余人,全都是黄六郎那种货色,孔有德也看不起王廷臣,这些非常警惕的五百余将士,这才是王廷臣真正的心腹,他们非常担心孔有德拿他们的脑袋,找皇太极领赏。 这才是一支新投降军队应该有的反应,他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孔有德仰头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重重将碗顿在案上,发出一声畅快的大笑:“好,都是痛快人,传本帅命令,酒肉再加!让兄弟们尽兴,值此除夕良夜,本帅与尔等同乐,不醉不休!” 王廷臣抱着沉重的酒坛,表面上与众天佑军将领一起开怀畅饮,他眼角余光瞥见耿仲明也端起了碗,但耿仲明那双眼睛深处,似乎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翳。 王廷臣仰起头,对着坛口,狠狠灌入喉中,半坛子酒下肚,王廷臣噗通一声,倒在桌上,将桌上的菜肴砸得一片狼藉。 “王兄弟,王兄弟!” 耿仲明推了推王廷臣,王廷臣鼾声如雷,他摆摆手道:“抬王兄弟下去休息,备好茶水!” 两名亲兵上前,抬起王廷臣离开大厅。 耿仲明这才走到孔有德身边,低声道:“孔帅,如何安置他们?” “暂时不动,今天除夕之夜,过完这个年再说!” 耿仲明沉吟道:“难道孔帅不担心……” “当年毛大将军,不知道沈世魁心里的小算计?” 孔有德压低声音道:“可结果怎么样?沈世魁成了毛帅的心腹,毛帅能容得下沈世魁,我还容不下同乡的王廷臣?对了,登州那边的细作,有没有传回消息,陈明遇有没有回去?” 登州到旅顺,海上航线全长五十五海里,战舰在顺风的情况下,三个多小时就能抵达旅顺,但如果是海上专门用来通讯的千里船,速度会更快,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抵达旅顺。 耿仲明道:“已经接到消息,陈明遇率领登州水师残部,返回了登州港,但这次损失可不小,据说十数艘战舰沉没!” 孔有德总算松了口气,道:“行了,今天晚上是除夕,给各营兄弟们发五十斤粮,让兄弟们过个好年!” “多谢大帅!”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旅顺城,白日里喧嚣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热闹,鞭炮和烟花不时的炸响。 城东靠近城墙的一片区域,是孔有德划拨给王廷臣所部的临时营区,与一般的城池略微不同,旅顺城分南城和北城,南城设两座城门,北城同样设两座城门,但东城和西城,皆没有城门。 这里原是商贾囤货的仓房,低矮、杂乱,弥漫着一股陈年谷物和咸鱼的混合气味,营区内一片死寂,大多数士兵被安排挤在简陋的仓房里,只有少数负责警戒的岗哨。 王廷臣被抬起来的时候,他还鼾声如雷,可随着抬着他的士兵离开,王廷臣就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清澈,毫无醉意。 这就是王廷臣的聪明之处,如果是其他人执行诈降之计,肯定会挑选全部心腹死士,执行这个危险的任务,可王廷臣利用公开要投降孔有德的机会,简单甄别了登州水师里的投降派和骑墙派,当然还有坚定的死战派。 王廷臣执行这个任务的时候,首先排除了人数最多的骑墙派,带着五百余名投降派以及五百余名死士,来到旅顺。 像黄六郎、许百顺等这些投降派,不仅仅可以误导孔有德,降低孔有德的警惕性,同时还可以逼着他们不得不跟孔有德死战到底。 门帘被无声地掀开一条缝,一个高大的身影迅速进来,是王廷臣最信任的亲兵统领徐猛,他快步走到王廷臣身边,王廷臣突然起身。 徐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将军,都安排妥了,咱们的人都已就位,火药、火油……都按图索骥,埋下去了。常先生给的那份旅顺布防图,尤其是孔有德行辕和几个火药库的位置,分毫不差!苏姑娘的人……也混在旅顺城里,随时可以动手。” 王廷臣问道:“孔有德那边呢?” “宴席散了,孔有德喝得烂醉,还在狂饮,谁也劝不住,耿仲明、尚可义等那些大将步履踉跄,帅府守卫……比平日松懈不少。水门那边的守军……也收了咱们兄弟孝敬的酒肉,这会儿估计都睡得跟死猪一样。时间差不多了!” 王廷臣无声地站起来,推开房门。 似乎这成了一个精确的信号,随着王廷臣出现,原本横七竖八烂醉如泥的登州水师五百百名死士,在同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句言语,整齐划一地挺身而起,动作迅捷、轻盈,带着猎豹扑食前的致命蓄势。白日里那些啃食干粮的身影,此刻已化身为即将出鞘的利刃。 王廷臣目光如炬,迅速扫过身前几道熟悉的身影,徐猛手持两柄沉重的短柄战斧,裴三喜背负强弓,手持长枪,高世光手中是一杆特制的长枪,枪头泛着幽蓝寒芒的长枪;黄宝玮腰间挂着一圈特制的火折与引火之物。 “时辰到!” 王廷臣的声音压得极低:“按计行事!” “徐猛!” “在!” “率甲队一百五十人,跟本将军,直扑帅府!斩首!枭旗!” “得令!” 徐猛两柄战斧在掌心无声地摩擦了一下,眼中燃烧着嗜血的火焰。 “裴三喜!” “在!” “率领乙队一百人,目标西城粮仓、草料场、火药库!火起之时,便是总攻之号!” “明白!” “高世光!” “在!” “丙队一百五十人,抢夺水门码头!控制闸口,清理航道,确保陈总镇可以顺利入城!” “是!” 高世光手中长枪一顿,枪尖在冰冷的地面上点出一点寒星。 “黄宝玮!” “在!” “丁队一百人,居中策应,清剿沿途顽抗,制造更大混乱,以火为号,以血开道!” “遵命!” 黄宝玮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出发!” 营门无声地滑开,五百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分成四股致命的暗流,悄无声息地涌入旅顺城,这个松懈的除夕之夜。 他们贴着墙角的阴影,利用建筑物的掩护,避开零星醉醺醺的巡逻队,朝着各自的目标急速潜行。 冰冷的杀气在夜风中弥漫,旅顺城,在醉生梦死中,浑然不觉致命的獠牙已经抵近了咽喉。 旅顺城,孔有德的帅府。 此刻酒宴未散,反而进入了最癫狂的高潮。孔有德彻底醉了,庞大的身躯几乎瘫在巨大的虎皮交椅上,鼾声如雷。 案几上杯盘狼藉,酒水泼洒,油腻的骨头滚落一地。耿仲明、尚可义等高级将领也东倒西歪,有的伏案大睡,有的抱着酒坛喃喃自语,有的还在和陪酒侍女拉扯调笑。 侍卫们也松懈到了极点,大多靠在柱子上打盹,或围在角落的火盆旁,分享着残羹冷炙,低声说笑。 徐猛率领的一百五十名死士,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地漫过了行辕外围松散的岗哨。那些醉眼朦胧的守卫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就被黑暗中探出的匕首精准地割断了喉咙,身体被轻轻拖入阴影。 沉重的府门被悄然推开一条缝隙,死士们如同觅食的狼群,鱼贯而入,大厅内灯火通明,喧嚣刺耳。没有人注意到门外的死神已经降临。 “动手!” 王廷臣低沉如兽吼的命令炸响。 瞬间,死寂被打破,一百五十名沉默的死士骤然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狂暴的杀气席卷了整个大厅! “杀……” 战斧劈开血肉,长刀斩断骨骼,匕首割开喉咙,弓弦响处,弩箭如同死神的亲吻,精准地射入那些试图拔出兵器的天佑军将领咽喉! 猝不及防的天佑军将领和侍卫们如同被割倒的麦子,在惊愕与剧痛中成片倒下!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溅满了华丽的藻井、昂贵的屏风、还有那些尚未冷却的酒肉!惨叫声、兵刃撞击声、桌椅翻倒声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喧嚣! 混乱!彻底的混乱! 耿仲明被巨大的声响和浓烈的血腥气惊醒,他刚抬起头,一柄沉重的战斧带着凄厉的风声当头劈下!他魂飞魄散,本能地就地翻滚。 “咔嚓!” 耿仲明案几被齐刷刷劈开,他吓得醉意消失, 孔有德被这惊天动地的杀戮声猛地惊醒,他眼前血红一片,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惨叫和喊杀! 第213章让崇祯过个好年 孔有德醉意并没有完全消失,他茫然地瞪大赤红的双眼,看着他的爱将们正在被屠戮,他的侍卫如同羔羊般被宰杀!鲜血浸透了华美的地毯! “谁?” 孔有德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平时非常敏捷的身体,因为醉酒却显得异常笨拙,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刀柄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冲破混乱的人群,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杀意,直扑孔有德,是王廷臣,他不知何时已杀透外围,亲自冲了进来! 冰冷的刀光,在王廷臣手中乍现!没有呐喊,没有咆哮,只有凝聚了决绝的致命一击,刀锋撕裂空气,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厉啸。 孔有德只觉眼前一道刺骨的寒芒闪过,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的剧痛,他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咆哮,所有的惊怒,都戛然而止。 一颗硕大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高高飞起,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从无头的腔子里狂喷而出,溅满了那象征权力的虎皮交椅,染红了王廷臣半边刚毅冷酷的脸颊! “孔有德已死!” 王廷臣一把抓起那颗兀自怒目圆睁的头颅,高高举起,他的怒吼如同惊雷,压倒了所有的厮杀声,响彻了整个行辕! “大帅……” “不……” 行辕内残存的天佑军将领和侍卫们,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发出绝望的哀嚎,最后的抵抗意志瞬间崩塌! 几乎就在帅府杀戮爆发的同一时刻! 旅顺城西,巨大的粮仓群!裴三喜无声地伏在粮仓巨大的木制顶棚上。 下方,只有几个醉醺醺的哨兵围着火堆打盹,他眼中寒光一闪,朝着下方做了个手势。黑暗中,数十道身影敏捷地攀援而上,将大量黑色粘稠的火油,无声地倾倒在干燥的粮垛之间。 裴三喜摸出特制的火折,轻轻一擦,一点幽蓝的火苗在寒风中跳跃。他毫不犹豫地将火折投向下方。 “轰……” 一道巨大的火舌猛地从粮垛缝隙中窜起,干燥的谷物和火油瞬间结合,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火焰如同苏醒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巨大的粮仓顷刻间变成了一支熊熊燃烧的巨型火炬!火光照亮了半个旅顺城! “走水啦!粮仓!粮仓烧起来啦……” 凄厉的呼喊声撕破夜空,西城顿时一片混乱,锣声、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轰然炸响! 沉睡的士兵被惊醒,仓皇地抓起武器跑出营房,茫然地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火光。 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炸开!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紧接着,东城方向传来更加恐怖的爆炸声! “轰。轰,轰隆隆……” 如同地龙翻身!那是天保军储存火药的重地,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浓烟和建筑的碎片腾空而起,爆炸的冲击波横扫四周,无数靠近的营房如同纸糊般被撕裂点燃,整个旅顺城的地面都在剧烈颤抖! “火药库,火药库炸了……” “天杀的,是奸细,有奸细放火!” “帅府……” “快,保护大帅!” 天佑军彻底乱了,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四处燃起的大火,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根本分不清敌人在哪里,士兵们像无头苍蝇般乱撞,军官声嘶力竭的呼喊被淹没在爆炸和燃烧的巨响中。 混乱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全城,西城粮仓的冲天烈焰,东城火药库的毁灭性的爆炸,帅府方向传来的震天喊杀声,特别是“孔有德已死”的怒吼,三重致命打击几乎同时降临! 彻底击垮了本就因除夕狂欢而松懈至极的旅顺守军,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每一个天保军士兵的喉咙! 他们从醉梦中惊醒,茫然四顾,只见火光映天,爆炸轰鸣,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和同伴绝望的哀嚎,失去了统一的指挥,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更不知道该向何处抵抗! 士兵们像无头苍蝇般在燃烧的街道上乱撞,互相践踏,自相残杀! 旅顺城,彻底陷入了末日般的疯狂与崩溃! “快,打开城门,去码头!” 高世光率领的一百五十名死士,如同出闸的猛虎,在水门码头掀起腥风血雨。猝不及防的守军在他们精准而狠辣的突击下迅速崩溃。 沉重的绞盘被疯狂转动,水闸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升起,几艘试图阻拦的天佑军小船被死士们用火箭点燃,化作漂浮的火球,通往大海的生路,被强行打开了! 王廷臣一手提着孔有德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一手持着仍在滴血的钢刀,如同浴血的魔神,大步踏出已成屠宰场的帅府。 身后,徐猛、黄宝玮等人浑身浴血紧紧跟随。旅顺城已彻底陷入火海与混乱,街道上满是奔逃哭喊的溃兵和百姓。 “发信号,通知陈总镇!” 王廷臣的声音嘶哑而亢奋,带着一种毁灭后的狂热。 黄宝玮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支特制的烟花筒,对着西南方向漆黑的海面,猛地拉动引信! “咻……” “砰!” 一支碧绿色的火焰流星,带着尖锐的呼啸,撕裂浓烟弥漫的夜空,在极高的天际炸开一团醒目的绿色光焰! 十数里外,渤海海面。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无声航行的船队。没有风帆高悬的壮观,只有一片低矮的、模糊的轮廓贴着起伏的海面悄然滑行。 这不是战船,而是十几艘吃水深船身宽大的盐船。 经过白天的首次海战,陈明遇悲哀的发现,登州水师四个营,一百多艘战舰,完全不是孔有德麾下天佑军水师的对手。 幸好这只是一次试探,陈明遇下令让登州水师全部撤退,现在的登州水师五营和登州陆师七营,完全不堪一战。 也幸好陈明遇没有指望登州军,他还有睢阳军可以使用,别看睢阳军地处中原,可事实上,归德府却是中原水城,无论是睢州还是归德府,都坐落在黄河泛滥形成的堰塞湖上,所以,归德府人,大都水性不错。 当然,睢阳军还有一部分是陕西籍,这可是真正的旱鸭子,陈明遇这次出兵的主力部队,是睢阳军的步兵左团和右团,以及炮兵团。 别看陈明遇刚刚抵达登州,担任登莱总镇,水师提督,可事实上,紫禁城却没有秘密,身在扬州的扬州盐商,原本只是把陈明遇当成生意合伙人,可随着陈明遇成了总镇、水师提督,在扬州盐商的眼中,陈明遇已经变成了一条大腿。 陈明遇从京城出发前往登州的时候,扬州盐商已经派出了大量的船队,携带着粮食、食盐和各种财宝,准备利用陈明遇的身份,打通辽东的商道。 辽东的商盐,一直控制在晋商、以及浙商盐商的手中,他们现在感觉,有机会分一杯羹,别管他们的目的如何,陈明遇得到一支船队可以使用。 孔有德的细作,只把登州水师当成了最大的对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陈明遇和他的三个团的睢阳军四千余将士,已经打着盐商的旗号,游弋在渤海上。 看着王廷臣发出的信号,陈明遇拿起对讲机大声道:“旅顺火起,夺回旅顺,洗刷国耻,正在此时,全军突击!” “杀……杀……杀……” 睢阳军士兵眼中瞬间燃起狂热的火焰,震天的怒吼汇聚成一股狂暴的声浪,直冲云霄! 十几艘盐船鼓足全帆,劈开冰冷的海水,朝着旅顺水门全速冲去! 旅顺水门附近,已成一片混乱的修罗场。高世光率领的死士死死扼守着码头,如同激流中的礁石,抵挡着从城内疯狂涌来,试图夺船逃命的天佑军士兵。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狭窄的栈桥上挤满了哭喊推搡的人群,不断有人被挤落冰冷刺骨的海水。 “船!船来了!” 有眼尖的死士指着西南海面嘶声大喊! 只见黑压压的船影如同浮出水面的巨鲸群,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破开浪涛,直扑水门!没有旗号,但那沉默而凶戾的气势,让所有天佑军士兵心胆俱裂! “是我们的船,是陈总镇!” 高世光精神大振:“顶住,援兵到了,杀光这些叛逆!” 盐船庞大的船体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地撞入混乱的码头区!简陋的木制栈桥在沉闷的撞击声。船身尚未完全停稳,船舷两侧特制的厚重跳板便带着刺耳的摩擦声轰然放下,重重砸在码头或浅水之中! “睢阳军,杀贼……” 船舱内早已憋足了杀气的睢阳军士兵,如同开闸泄洪的钢铁洪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顺着跳板汹涌而下! 雪亮的刀锋在火光映照下汇成一片死亡的金属森林,他们训练有素,以严密的阵型,冷酷而高效地碾向混乱不堪的天佑军士兵! 如何孔有德还活着,如何天佑军的指挥系统没有被毁掉,这说不定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只是非常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的如果。 孔有德已经死了,天佑军四名副将,十三名参将,只剩下耿仲明和昏迷不醒的尚可喜,他们却没有接管天佑军指挥权。 失去指挥的天佑军将士,面对睢阳军将士如同压路机一般的狂野推进方式,只能节节败退。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铁甲撞击声,刀锋入骨声,濒死惨叫声瞬间成为码头的主旋律!睢阳军的加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粉碎了天佑军任何形式的抵抗。 王廷臣站在水门附近一处稍高的石阶上,脚下是粘稠的血泊和堆积的尸体。他将孔有德那颗狰狞的头颅,重重地掷在脚下,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他望着码头区睢阳军如同潮水般涌入,横扫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空洞。 徐猛、裴三喜、高世光、黄宝玮等人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恶鬼,五百死士,还能站着的人,不足两百人,他们默默地聚拢到王廷臣身后。 一艘高大的盐船缓缓靠上码头,跳板放下。 陈明遇步履沉稳,踏着跳板,一步步走下船来。 靴底踩在浸透鲜血和污泥的码头上,发出轻微的粘滞声,火光映照着陈明遇的脸,他表无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平静地扫过这片燃烧的废墟,平静地看着遍地的尸骸。 最终,陈明遇的目光落在王廷臣和他脚下那颗刺目的头颅上。 王朝廷臣躬身道:“拜见总镇大人!” “进城!” 陈明遇淡淡的道:“传令,肃清残敌,扑灭大火,清点缴获,收拢降卒。” “是!” 随着睢阳军进入旅顺城,大局已定,就算是孔有德复生,他也无法逆转局势了,张石头走向城头,将“孔”字大旗粗暴地扯下,连同旗杆一起折断,重重抛下高耸的城墙,砸在下方狼藉的街道上,溅起一片混合着血水的污泥。 一面崭新的“陈”字大旗,和大明的日月旗插上旅顺城头,大旗猎猎狂舞,宣告着此城易主。 大年初一,本该是合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日子,然而,旅顺城却毫无节日的气氛,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帅府方向的大火虽已被控制,但余烬未熄,浓烟如柱,直刺铅灰色的苍穹。断壁残垣随处可见,焦黑的木梁扭曲着指向天空,未燃尽的火星在寒风中明灭闪烁。 街道上,污浊的雪泥被无数双脚践踏得稀烂,与血泊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泥沼。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积着,有身披天佑军衣甲的叛军,也有穿着各色粗布衣衫的无辜百姓。 陈明遇缓步走在通往原孔有德帅府的街道上,脚下是粘稠的污秽,每一步都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嗤声。 陈明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扫过两旁燃烧的废墟堆积的尸体以及被睢阳军驱赶着的俘虏群。哀嚎声、伤者的呻吟声、士兵粗暴的呵斥声不绝于耳。 陈明遇的步伐沉稳,靴底踏过血泊和泥泞,进入孔有德的帅府,这座帅府已被草草清理过,但浓重的血腥气依旧顽固地钻入鼻腔,令人窒息。 陈明遇在案前坐下,他将双手浸入温热的清水中,一丝不苟地清洗着每一根手指,水波晃动,映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 洗毕,用布巾擦干。 徐以显拿起笔递给陈明遇。 陈明遇却没有接笔,他的字,总之,一言难尽。 “以显!” “学生在!” “我说,你写!” “是!” 陈明遇想了想道:“臣,登莱三镇总镇、水师提督、平虏将军陈明遇,谨以百拜稽首,冒死奏闻:天佑圣朝,神武丕显。逆酋孔有德,背弃君父,荼毒生灵,罪孽滔天。臣奉圣命,总镇登州、提督淡淡师,夙夜忧勤,不敢稍懈……” 徐以显的笔锋在纸上游走,字里行间带着一股飘逸的气势。 陈明遇接着道:“赖陛下神威如狱,圣德感天,孔逆有德于崇祯八年腊月三十子时,于旅顺巢穴之中,为臣所遣忠勇死士王廷臣等临阵格杀,枭其首级!旅顺坚城,逆党盘踞之巢穴,亦于当日寅时,为臣亲率宣武劲旅,奋勇克复,斩获无算,逆党胆寒,辽东震动!此诚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恰好传来张明远的报告声道:“报!西城俘虏营清点完毕,天佑军降卒九千四百二十三人,民夫……另,城外乱葬坑,叛军尸首初步点验,约三千余级……” 陈明遇点点头道:“今逆酋授首,巢穴倾覆,辽东重镇旅顺,复归王化。此皆陛下天威震慑,运筹帷幄之功!臣何敢贪天?唯王廷臣以下死士,忠勇可嘉,宣武军将士,浴血奋战,功在社稷。伏乞陛下,天恩浩荡,论功行赏,以彰忠义,以励三军!臣陈明遇,顿首再拜,无任惶恐战栗屏营之至!” 第214章皇太极丢不起这个人 陈明遇最后一个字说完,徐以显也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大人请看!” 陈明遇看了看这份报捷奏折,淡淡地笑道:“着六百里加急,即刻发往京师。另,将孔逆首级,以石灰腌制,装入特制木函,一并星夜递送御前。此乃献给陛下的开年大礼。” “是……是!下官遵命!” 徐以显收起奏折,就安排人准备送往京城。 陈明遇淡淡一笑:“廷臣!” “末将在!” “陪本帅出去看看!” 陈明遇从来没有来过旅顺,但是却知道这座古城历史非常悠久,旅顺拥有两千多年的建城历史,晋代称这里“马石津”,唐谓“都里镇”,元称“狮子口”。 明朝洪武四年(1371年),大明大祖皇帝朱元璋从山东乘船来到辽东,因海上旅途一帆风顺,于是将狮子口改为旅顺口。 旅顺口被誉为“京津海上门户和东北天然屏障”,不仅因为它是北方著名的不冻港,且近岸水深可停战舰,更重要的是它的出海口由雄伟的黄金山和老虎尾半岛对峙而成,宽度仅为300米,而最窄处的航道只有91米,仅能通过一艘大型军舰,而两岸正好可以隐藏火力、驻守重兵,是名副其实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以元朝叫它“狮子口”。 旅顺城头的“陈”字大旗,在崇祯九年正月初一凛冽的朔风中,猎猎招展。 天佑军的俘虏,在睢阳军的驱使下,正在清理旅顺城的断壁残垣,以及遍地的尸体。这个工作可不好做,毕竟,尸体早已与地面冻在一起,坚硬似铁。 凝固发黑的血泊在稀烂的雪泥中蜿蜒,尚未清理干净的尸体堆积在角落,散发出阵阵恶寒。 陈明遇独立于南门敌楼的垛口之后,他扶手而立,目光越过城墙下那片狼藉的修罗场,投向更远处灰蒙蒙的渤海,投向海天相接那不可见的辽东腹地。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收复重镇的狂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这是陈明遇从建奴手中夺回来的第一座城,也是陈明遇朝思暮想的基地。 早在陈明遇在袁枢袁大公子的操作下,成为睢阳卫右千户时,他其实早就盯上了旅顺这座城,也盯上了辽东这块富饶之地。想成为军阀,在睢州,在归德府这个四战之地,根本就发展不起来。 旅顺则不同,拥有着海上交通的优势,皇太极好不容易有了一定的海上力量,这一战,孔有德被斩首,天佑军水师几乎全军覆没,未来在辽东,陈明遇将是无敌般的存在。 王廷臣可不知道陈明遇心中所想,他却有些急了:“总镇大人!” “嗯!” 陈明遇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远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王廷臣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末将……末将无能,未能全歼孔逆残部。耿仲明、尚可喜二贼,趁乱裹挟部分亲兵,抢得十几条快船,冲出水门,向金州方向遁逃了。” 陈明遇点头道:“无妨!” 王廷臣他的语气愈发沉重:“孔逆麾下十三名参将,尽数授首。然……然天佑军水师主力舰船,被焚毁三十余艘,仅剩大小船只不足二十,亦被耿、尚二贼夺走大半……旅顺……旅顺水师,几近瘫痪。” 陈明遇淡淡地道:“区区耿尚二贼,不足为虑!” 王廷臣心中有些无语,只得耐心解释道:“大人,耿、尚二贼逃往金州,距此不过百余里!最迟两日,此消息必达沈阳,建奴皇太极,岂能坐视旅顺易手?以其行军之速,快则三日,迟则五日,建奴铁骑必至城下,如今旅顺残破,水师尽失,舰船更是折损惨重,加上新俘天佑军降卒人心惶惶……” 陈明遇并没有听清王廷臣的忧虑,他在思考,如何经营旅顺,经营辽东,现在陈明遇有了沿海,也有了可以晒盐的盐场,他可以做很多事了。 “末将斗胆,恳请大人速速决断,当务之急,是立刻从登州调集所有可用海船!将城中缴获的粮秣、军械,还有那数千天佑军降卒,连同旅顺城内尚存的百姓,尽数抢运回登州!” 王廷臣急道:“如此,方能保全实力,徐图后举!若滞留此危城,待建奴大军合围,恐……恐玉石俱焚啊……” 陈明遇终于缓缓转过身:“运回登州?为何要撤?” 王廷臣眼睛猛地睁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此城残破至此,无坚城可守,无水师呼应,内有不稳降卒,外有建奴虎视!如何能守?” “残破?不稳?虎视?” 陈明遇脸上的淡笑似乎加深了些许:“廷臣,你只看到了此城的残破与危殆,却未看到它真正的价值。” 王廷臣满脸苦笑道:“末将知道,旅顺,乃辽东锁钥,渤海咽喉,皇太极觊觎已久,他数次攻打旅顺,皆铩羽而归,孔有德部投降建奴,趁东江军内乱,夺得此城,则可扼我登莱,窥视中原……” 陈明遇点点头,他也赞同王廷臣的判断:“本帅费尽心机,不惜以你与千余兄弟为饵,布下这血火连环之局,难道仅仅是为了夺回一座空城,再将这烫手山芋拱手让出,撤回登州,坐等皇太极卷土重来,兵锋直指登莱腹地吗??” “可……” “不!” 陈明遇打断了王廷臣的话:“此城,本帅要定了,非但不会撤,还要用它,在此地,与皇太极好好下一盘棋!” “一盘棋?” 王廷臣感觉陈明遇此时已经疯了,他是登莱总镇、水师提督,可问题是,登州军水陆十二营,空有其表,根本就无可战之力。别说,皇太极倾兵而下,就连孔有德都能压得登州军不敢轻易出海。 陈明遇靠什么守旅顺?难道就依靠着三四千名睢阳军? “对!一盘大棋!” 陈明遇的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旅顺,就是棋盘上那颗最关键的劫材,皇太极若想夺回,必倾尽全力,他要攻城,就要拿他八旗健儿的命来填,拿他宝贵的攻城器械来耗,拿他千里转运的粮秣来烧!” 如果是别人,想守住旅顺非常困难,毕竟登州水师不堪一战,就算有海上补给之战,可山东给旅顺提供不了军粮。 可陈明遇不同,他有后世的资源,可以源源不断地运到旅顺。 “消耗,本帅最大的目标,就是消耗!用这座残破的旅顺城,用这城中每一个还能拿起武器的士兵,用每一块石头,每一寸焦土,去消耗建奴的力量!” 陈明遇一脸凝重地道:“去拖住他南下的脚步,去耗干他的血,去磨钝他的刀锋,只要旅顺一日在我手中,皇太极就如鲠在喉,寝食难安,他就得分兵、分心、分粮!他入关劫掠的脚步,就会被死死拖在这渤海之滨!” “你看这城,残破是残破,却也因这场大火,烧掉了许多碍事的民房,清除了射界!城墙虽旧,主体犹在!孔有德仓促败亡,城中粮秣军械,尚有不少存留!更有数千天佑军降卒……” “来人!” 张石头和张明远躬身道:“大帅!” “即刻传令!” 陈明遇道:“陈国栋!” “卑职在!” “你部立刻接管城防!修补城墙缺口,加固城门,将城外三里内所有房舍、树木、尽数焚毁!清出开阔地,于城深挖壕堑,垒胸墙!” 陈国栋微微皱起眉头:“可雪墙会融化,万一……” “命工营督率所有天佑军降卒,日夜不停,将城中所有能拆下的砖石、木料,全部运往城外,广筑胸墙!” 陈明遇冷冷地道:“我要让建奴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是!” “王廷臣!” “末将在!” “命你部,执本帅手令,立刻派出水性最好的死士,乘坐仅存的几条舢板,星夜南下!务必进入登州!传本官手令:命登州水师剩余战船,即刻起航!无需运送人员物资,只装载火药、火油、火箭!以最快速度,抵达旅顺!” “王铁柱!” “卑职在!” “你部搜刮全城,一粒粮食、一块铁料、一根布条都不许放过,统一调配,违令者,斩!动摇军心者,斩!降卒中有敢异动者,立杀无赦,悬首示众!” “是!” “动员城中所有百姓,赶制万人敌(大型爆炸火器)、一窝蜂(多管火箭)、火砖,在通往城墙的各条街道、废墟之中,预埋火药,布设陷阱!我要让这旅顺城的每一寸土地,都变成建奴的葬身之地!” 陈明遇的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中回荡,没有丝毫温情。 “消耗战……” 王廷臣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终于明白了这位总镇大人真正的图谋。 这座城,城中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都成了这盘残酷棋局上的筹码。 “大人……” 王廷臣小心翼翼地道:“此计……太过行险,万一……万一建奴围而不攻,断我粮道水路……” “围而不攻?” 陈明遇自信地笑道:“皇太极不会,旅顺对他太重要,他丢不起这个脸,更丢不起这个战略要地,他必求速战速决!” 第215章崇祯皇帝的为难没钱 “他越急,我们消耗他的机会就越大!” 陈明遇淡淡地道:“王廷臣,本帅知道你在想什么,玉石俱焚?哼!本官要的,从来就不是全身而退!本官要的,是皇太极在这旅顺城下,撞得头破血流!” “是让天下人看看,建奴并非不可战胜,是让朝廷,让陛下,让那些只知苟且的衮衮诸公明白,这辽东,还有人敢战!能战!” 陈明遇的声音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决绝:“此城在,则建奴侧翼永无宁日,此城若破,本帅亦要崩碎他几颗獠牙!用我陈明遇的血,用这满城军民的血,用他八旗健儿的血,染红这渤海之滨,让皇太极记住,夺我大明寸土,需付千倍代价!让后世史书铭记,崇祯九年正月,旅顺城下,曾有一战!” 寒风呼啸,卷起城头积雪的碎末,扑打在王廷臣的脸上,冰冷刺骨。 他看着陈明遇眼中那近乎疯狂燃烧的平静火焰,看着那在血色大旗下显得格外孤绝的身影,所有劝谏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股悲怆与宿命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他猛地抱拳,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城砖上,甲叶撞击发出铿锵之声,嘶声道:“末将……遵命!愿随大人……死守旅顺!” 旅顺城,这座刚刚被血火洗礼过的残城,瞬间变得更加疯狂,睢阳军士兵如同驱赶牲口般,用皮鞭和刀枪逼迫着数千神情麻木眼神惊恐的天佑军降卒,冲向残破的城墙。 巨大的条石被绳索拖拽着,在冰冷的雪地上留下深深的沟痕,呻吟着被垒上缺口。 冻土坚硬如铁,铁镐砸下去火星四溅,虎口震裂,鲜血很快在木柄上凝结成冰。 壕沟在城北、城东方向急速延伸,挖出的泥土被堆成简陋的土墙,上面插满了削尖的木桩。 城头之上,景象更为骇人。 工匠和士兵们如同疯狂的蚂蚁,在寒风中赤膊上阵,砖石被撬起,巨大的铁锅架在临时垒砌的炉灶上,里面翻滚着粘稠、恶臭的黑色液体一捆捆削尖的竹矛,浸透火油的火砖,粗制的万人敌火药包被源源不断地堆积在垛口后面。 王廷臣亲自带着人在几处关键城段后的废墟街道上挖掘深坑,将仅从孔有德残存军火库中搜刮出来的火药,小心翼翼地埋设下去,连接上长长的引线,上面覆盖浮土和瓦砾。 每一个陷阱旁边,都留下了几名眼神死寂的死士,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在必要时点燃引线,与冲入街道的敌人同归于尽。 监工的睢阳军士兵吼声嘶哑,鞭子抽打在动作稍慢的降卒身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不时有体力透支的降卒一头栽倒在冰冷的雪泥中,再也爬不起来,很快就被拖走,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城内外,死寂的压抑中,唯有铁器碰撞、号子呼喊、痛苦的呻吟和寒风呜咽交织在一起,构成一首末日的序曲。 陈明遇则趁机返回帅府,他对着张石头道:“守在外面,本帅要休息!” “是!” 陈明遇休息是假,返回后世倒是真的。 澄怀园的书房,沉水香换成了清冽的龙井茶香,但气氛却比上次接受凤冠霞帔时凝重十倍。 秦三爷没坐他那张价值连城的黄花梨太师椅,而是背着手站在巨大的紫檀书案前,面沉如水。 他面前的地毯上,摊开着一块厚实的深蓝色粗布,布上静静堆叠着黄澄澄的金锭;另一堆则是泛着柔和银辉的银锭。 金锭共五十五锭,形制古朴,呈规整的船形或马蹄形,每一锭都足有十两之重,边缘棱角被岁月和无数次经手摩挲得圆润光滑,却无损其厚重质感。 底部依稀可见模糊的戳记和文字,像是足赤、福寿、源记之类,带着浓重的晚明清初风格。银锭三十多锭,则是更为常见的元宝形制,五十两一锭,表面有着流通过程中形成的自然氧化包浆,呈现出温润的灰黑色调。 五十五锭黄金,五百五十两,三十锭白银,一千五百两。 “陈明遇。” 三爷有些生气了:“好大的手笔啊。老头子前脚刚给你撑了伞,你后脚就给我整这一出?说,哪来的?!是挖了哪个王爷的坟头,还是抄了哪个土财主的暗窖?啊?上次我怎么跟你说的?手脚干净,这四个字,你当是放屁吗?” “三爷息怒!” 陈明遇立刻躬身:“这些金子银子,绝非盗墓所得!它们……是传世之物。干干净净!” “传世?” 三爷冷笑一声:“两千两金银传世?谁家传世传得如此豪横?还传到你陈明遇手里?” “是我外公的” 陈明遇撒谎了,当然,也不全是撒谎,他的外公确实是大资本家,被抄过家,也被蹲过牛棚,在那家浩劫中,他的外公死了,死在河南的一个乡村牛棚里。 死无对证。 书房里陷入死寂,三爷脸上的怒容并未完全消散,但眼中的锐利却悄然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他没有说话,而是再次走近那堆金银,甚至微微弯下了腰,这一次,他看得极其仔细。不再是看其数量和价值,而是如同一个最老练的掌眼师傅,在审视它们的身份。 他伸出手,没有戴手套,极其自然地拿起一锭金元宝。入手沉重压手,是足金的分量。他先用指腹细细摩挲锭身,感受那光滑圆润、毫无新铸火气或砂眼毛刺的触感。 然后,凑近鼻端,极其轻微地嗅了嗅,没有!没有一丝一毫土腥味(土沁味),反而带着一种极其淡的樟木相伴而产生的气息。 他又拿起一锭银元宝,同样,入手冰凉沉坠。他仔细查看银锭表面的包浆,那是长期暴露在空气中自然氧化形成的,色泽温润均匀,深浅过渡自然,绝非人为做旧能轻易仿制。 尤其是一些不易触碰的凹陷处,氧化层更加明显厚重。他用指甲在边缘不显眼处轻轻刮了一下,刮下一点灰黑色的氧化物,露出底下依旧亮白银润的金属本色,这是传世银器长期把玩或存放的典型特征! 若是新银做旧,或者刚从土里出来的,绝无可能如此。 三爷沉默地将金银锭放回原处,直起身,背对着陈明遇,看向窗外摇曳的竹影。书房里只剩下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的冰霜彻底消融,只剩下一种阅尽沧桑后的复杂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高传武?” 陈明遇微微一惊:“三爷认识我外公?” “听过这个名字!” 当然,秦三爷也没有说实话,他是让人查过陈明遇的底细,他重新坐回太师椅,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龙井,也不在意,呷了一口,目光落在陈明遇身上,锐利依旧,却少了几分迫人的寒意:“东西,我看了。确是传世之物,干干净净!你想出手?” “是。” 陈明遇点头:“厂里等米下锅,需要现钱周转买料。这些东西在我手里是烫手山芋。只有换成活钱,才能解燃眉之急!” “嗯。” 三爷放下茶盏:“传世的黄金白银,比新金新银值钱,也比墓里出来的生坑货干净,更受真正藏家青睐。不过,量大,要快出,价格上难免会被压一压。” “三爷您做主便是,能解厂里之急,明遇感激不尽!” 陈明遇深知,没有三爷的渠道和信誉背书,他抱着这两千两金银,连京城古玩市场的大门都不敢轻易踏进。 “好。” 三爷不再多言,直接拿起书案上一个老式电话机的听筒,拨了一个极其简短的号码。 “老金,来我澄怀园一趟。现在。带齐吃饭的家伙。” 不到半小时,一个穿着半旧灰色夹克的老者,在管家阿蓉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他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黑色皮箱,像个普通的老会计。 “三爷。” 老者对着三爷微微躬身。 “老金,看看。” 三爷指了指地毯。 老金也不多话,放下皮箱,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一个精巧的戥子秤,一个高倍放大镜,一块试金石,一小瓶特制的试金水,还有几块不同成色的金样和银样。他动作麻利而无声,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开始运转。 约莫十分钟后,老金抬头道:“三爷,东西对路。金是足赤老金,火气褪尽,成色九八以上,锭形规整,传世无疑。银是足纹细丝雪花银,包浆老到,声音沉实,也是传世老货。量……不小。” “按老规矩,市价九折,吃下。今天之内,现款。” “是。” “我这就去办。” 老金提着皮箱,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按今天的国际金价和银价,再折合古董传世的溢价!” 三爷淡淡地道:“扣除老金那边的渠道费,再按九折,大概能兑出这个数!” 他报了一个让陈明遇心头猛跳的金额,远超他之前的预估。这显然是三爷的面子在起作用,老金给的绝对是顶格价。 “谢三爷!” 陈明遇深深一躬,这一次,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和敬佩。三爷不仅解决了他的难题,更照顾他的尊严。 “去吧。” 三爷挥挥手:“把钱用在实处,这,就是最好的谢礼。” 陈明遇其实是五百五十两金子,以及一千五百两银子,给皇太极准备大礼,别看这只是两千两金银,放在后世,这可是一笔巨款。黄金是每锭二十五万,五十两白银是三十万,扣除手续费后,足足两千七百二十五万。 如果拿这些钱买军火,肯定是买不了多少,但问题是,如果换成汽油呢? 足足可以买六七千吨汽油,足够制造出一朵硕大的蘑菇云了。 从澄怀园出来,陈明遇开着他的那辆沃尔沃,就拨打了电话:“猴子!” 手机里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陈明遇马上挂断了电话。 不多时手机里传来夏文杰的声音:“明遇,啥事?” “你的事办完了?” 夏文杰看着咬着毛巾的美女,淡淡地道:“正事要紧,说吧,要我做什么?” “来个大活!” 陈明遇淡淡地道:“六千吨汽油,能不能搞到?” “稍等,这事见面再谈!” 夏文杰接着道:“我在老地方等你!”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 殿内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然而,一种无形的寒意,依旧萦绕在殿宇的每一个角落。崇祯皇帝朱由检枯坐在宽大的御案之后,明黄色的龙袍裹着他过分瘦削的身体,更显空荡。 他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蜡黄的脸上布满了疲惫的沟壑,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阴影里,却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病态的、焦灼的光芒,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最后的跳动。 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大多是催饷、告急、弹劾、灾异……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西北流寇如燎原之火,辽东建虏虎视眈眈,中原腹地赤地千里……偌大的帝国,如同千疮百孔的巨舰,在惊涛骇浪中缓缓下沉,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窒息。 殿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难掩急促的脚步声。御前太监王承恩,这个一向沉稳的老奴,,脚步又轻又快,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皇……皇爷!大喜!天大的喜讯啊!登莱捷报!六百里加急!” “捷报?” 崇祯皇帝猛地抬起头,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何处?快!快呈上来!” 王承恩疾步上前,将托盘高举过顶。 崇祯一把掀开那刺眼的明黄锦缎——下面赫然是一份密封完好的奏疏,以及一个尺许见方、散发着浓烈石灰与淡淡血腥气的阴沉木函! 崇祯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无视了那个木函,颤抖的双手如同鹰爪,一把抓过那份奏疏,急切地撕开封口的火漆。 “逆酋孔有德……腊月三十子时,枭其首级……旅顺坚城,寅时克复……斩获无算……逆党胆寒,辽东震动……” 崇祯蜡黄的脸上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深陷的眼珠死死盯着奏疏上的文字,嘴唇哆嗦着:“枭其首级……克复旅顺……斩获无算……好!好!杀得好!陈明遇!好一个陈明遇!” 崇祯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声音陡然拔高:“王承恩!你看到了吗?旅顺!孔有德!首级!陈明遇为朕除此巨憝!收复重镇!此乃天佑大明!天佑朕躬!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状若疯癫,大步走下御阶,一把推开想要搀扶的王承恩,冲到殿中悬挂的巨大辽东舆图前。 他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指甲用力地刮过地图上旅顺口那个小小的黑点,仿佛要将它抠出来,攥在手心! “旅顺!朕的旅顺!回来了!” 崇祯皇帝眼中布满了狂热的血丝:“传旨!立刻传旨!嘉奖登莱总镇陈明遇,叙功!重赏!王廷臣以下,所有有功将士,一律从优议叙!兵部、户部立刻拨发钱粮犒赏三军!将此滔天大捷,明发天下!晓谕各镇!让那些流寇!让关外的建虏!都看看!看看朕的王师!看看背叛朕的下场!” 崇祯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散发着异味的阴沉木函,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残忍和快意的笑容:“还有这个,把这个逆贼孔有德的狗头,给朕挂到西市牌楼上去!“ “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示众!传示九边!让天下人都看看,背叛大明的叛贼,是何等下场!朕要让他——死无全尸!遗臭万年!” 王承恩激动得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崇祯皇帝站在巨大的舆图前,胸膛剧烈起伏。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国库空得可以跑老鼠,他拿什么去犒赏陈明遇? 没错,要不就赏爵? 第216章皇太极的决断 沈阳与冷清的北京城完全不同,这里非常热闹,大量来自各地的客商,在这里经营着生意,有朝鲜的客商带来了优质的稻米、高丽参和木材、有倭国的客商带来了倭国美女,倭刀和各种银饰,还有蒙古各部带来了牛羊和马匹,以及各种皮草。 整个沈阳现在成了东北亚的经济中心,还有无数来自大明的客商,带来了建奴最稀缺的盐、铁、丝绸、以及各种兵刃、铠甲。 草原民族对力量是非常敏锐的,随着建奴取得了浑河之战,占领了辽东大部分地区,不少蒙古人就意识到,这片天空要换一个主人了。特别是随着去年,蒙古第三十五任大汗林丹汗之子额哲向皇太极投降,蒙古左右翼数十个部落,开始向皇太极朝贡,也就是抱大腿。 平心而论,现在的建奴还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在沈阳城,无论是来自各地的客户,还是蒙古人,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皇太极非常开心,然而,他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如同吃一颗苍蝇一样恶心。 沈阳皇宫,跟巍峨壮观不沾边,只能勉强算是一座建筑群,甚至比不上归德府侯家的老宅,虽然皇太极也想把皇宫修得漂亮一些,只是非常可惜,他就像后世的某些人,不是不想考清华北大,而是实力不允许。 皇太极自从登上汗位以来,虽然多次入寇大明,抢了数百上千万两银子,然而问题是,这些钱放在沈阳,真不能算是钱,一匹上好的丝绸要一百六十多两银子,一石大米最贵的时候,多达十几两银子,他这点钱,购买力仅仅相当于大明几十分之一。 没有办法,商人是重利的,可以说是无利不起早,这还不是最狠的,最恨的时候是努尔哈赤还活着的时候,辽东因为天气寒冷,粮食还没有成熟,就被大雪掩埋在地里,可以说几乎颗粒无收。 在这种情况下,努尔哈赤不得不向晋商购买粮食,然而,那些晋商敢把一斗粮食卖到十几两银子。 怎么说呢,史书说记载最多某某地大饥,斗粮万钱,辽东的粮价,比斗米万钱还要贵数倍。 因为过年,八旗贵族,蒙古各部都过来朝贡,皇太极的皇宫根本就站不下这么多人,无奈之下,他只要在皇宫门前的广场上,搭建一座巨大的帐篷。 然而就是这么不伦不类的皇宫,也是皇太极倾尽所有,才能做到这一步。 皇太极斜倚在铺着厚厚虎皮的宝座上,身披明黄色的龙纹常服,面容沉静,眼神深邃,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度。 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玉如意,目光却落在跪在地上浑身狼狈,脸上还带着烟火灼伤痕迹的耿仲明和尚可喜身上。 “奴才无能,罪该万死!未能护住旅顺,致使孔帅……殉国,城池陷落……” 耿仲明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毯上,他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皇太极的反应。 “陈明遇……王廷臣……诈降奇袭,里应外合……水门火起……帅府被破!” 尚可喜的声音也在发抖,艰难地复述着那噩梦般的除夕之夜。 皇太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直到两人说完,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陈明遇……” 皇太极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此乃何人?朕为何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耿仲明急忙解释道:“他是南蛮子的登莱总镇,水师提督!” 皇太极将玉如意轻轻放在案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耿仲明和尚可喜身上:“旅顺丢了,孔有德死了,你们却活着回来了?” 耿仲明和尚可喜身体剧颤,冷汗瞬间浸透内衫,连连叩头:“奴才……奴才拼死杀出重围……只为……只为将贼情禀报汗王,留待有用之身,为汗王……为大军前驱,夺回旅顺,报仇雪恨!” 皇太极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窥灵魂深处。半晌,他才缓缓靠回宝座,淡淡道:“起来吧。败军之将,死罪可免。然旅顺之失,罪责难逃。此战,你们为前锋,戴罪立功。夺不回旅顺,提头来见!” “嗻!谢汗王不杀之恩,奴才等必效死力!” 两人如蒙大赦,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皇太极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范文程:“范先生,依你看,这陈明遇,意欲何为?” 范文程这位皇太极最倚重的汉臣谋士,捻着几缕稀疏的胡须,沉吟道:“回大汗,陈明遇此人,素以智计深沉,行事狠绝著称。” 其实,范文程完全是扯淡,陈明遇在一年半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睢阳卫右千户,与陈明遇同级的将领,大明足足有三千多人。 哪怕半年以前,陈明遇以睢阳卫指挥使、宣武军总兵征讨张献忠时,他的级别也不算高。 放在大明,比陈明遇级别的官员,足足有大几百人,哪怕陈明遇现在成了登莱总镇、水师提督,勉强才算能够前五十。 范文程根本就没有收到多少关于陈明遇的资料,不过他却是依靠着嘴皮子吃饭的,他精通话术,沉吟道:“他怎么想不重要,旅顺若在其手,如芒在背,我大军入关,必受其牵制。” 皇太极点点头道:“他真会死守一座孤城残城?” 范文程神色凝重地道:“陈明遇亦是行险!旅顺残破,兵疲粮寡,更无水师呼应,已是死地!其唯一所恃,不过是一股哀兵之气!” “拼消耗?” 皇太极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却勾起一丝冷冽的笑意:“他倒是打得好算盘。想用一座破城,换我八旗儿郎的性命?” “正是!” 范文程躬身道:“此计虽毒,却正中我朝南下之软肋。我大军挟雷霆之威而至,兵精粮足,器械精良,更有红衣大炮破城!只要速战速决,不惜代价,必可一鼓而下,断其妄想!” 皇太极缓缓站起身,走到大帐门口,掀开厚重的毛毡门帘。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动他明黄的袍角。 “速战速决,不惜代价!” 皇太极低声重复着,眼神锐利如鹰:“传朕旨意,镶黄旗、正白旗,正黄旗、镶蓝旗,各出十个牛录,蒙古左右翼骑兵,乌真超哈营(重炮兵部队),明卯时出击旅顺,各旗旗主、固山额真,此战,关乎国运!关乎朕的颜面,三日内,朕要看到朕的龙旗,插上旅顺城头!畏缩不前者,斩!攻城不力者,斩!后退半步者,斩!” 一连三个“斩”字,如同三柄重锤,狠狠砸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上,凛冽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嗻!” 帐内所有将领,包括惊魂未定的耿仲明、尚可喜,齐齐跪倒,轰然应诺,声音中充满了对皇权的敬畏和对即将到来的血腥杀戮的亢奋。 旅顺港口,一支规模不大的舰队出现在海面上,为首的是一艘四百料炮舰,四百料炮舰,算是目前为止,大明的主力战舰,事实上,这只是南京造船厂制造的巡逻船,上面装载着八门碗口铳,每艘战舰备三十二人。 这样的巡逻船,除了拥有较强的速度优势,无论是防御能力,还是火力,都已经远远落后于这个时代。大明不是没有火力较强的战舰,像郑芝龙打造的乌尾船、以及戎克船,战斗力都不错。 像孙元化打造的广式福船长一百多米,宽五十多米,全船分四层,下层装土石压舱,二层住兵士,三层是主要操作场所,上层是作战场所,居高临下,战斗力不俗。 可惜,直属朝廷的造船技术和造船实力,已经远远落后了。这支东江军水师船队,正是从皮岛而来,为首的则是现任东江军总兵沈世魁。 沈世魁带着麾下将领以及他的侄子沈志祥等人,在码头上,直接朝陈明遇跪下,沈世魁一脸认真地道:“总镇大人,旅顺丢失已经三年多了,沈某一直未能收复失地,愧对朝廷,愧对天子,实在无颜担任这个东江军总兵了,从今以后,东江军上下悉数听从总镇大人调遣!” 陈明遇微微一愣:“这怎么能行呢?” 他虽然是崇祯任命的登莱总镇、水师提督,但东江军却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总镇大人切莫推辞了!” 沈世魁道:“总镇大人运筹帷幄,智勇双全,克复旅顺,这些将士们都看在眼里,总镇大人号令,谁敢不从?” 陈明遇还想推辞,沈世魁接着道:“总镇大人,自从您接任登州军以来,登州军将士再也没有挨过饿,大批迁往登州的辽民,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就冲这一点,我们服您!” 王廷臣考虑过接下来旅顺要面临建奴的强势反扑,正需要军队支援,登州军不堪一战,而东江军勉强可以用,就劝道:“总镇大人,您是三镇总兵,又有尚方宝剑,平虏将士,左都督(名义上的),节制东江军名正言顺(东江军隶属于左军都督府管辖),请勿推辞!” 东江军将士和将领们齐齐跑下,求着陈明遇节制全军,当然,陈明遇也知道他们的真正用意,就是求一口饭吃。 陈明遇接手睢阳卫,睢阳军不用饿肚子了,接手登州军以来,不仅给全军将士分发了一石粮食过年,还给他们每个人一斗盐,分发一件棉衣、棉袄、棉裤,这样登州军将士视陈明遇为再生父母。 陈明遇有钱有粮,他们自然愿意跟着陈明遇。 陈明遇摆摆手道:“好,好好,徐以显!” “学生在!” “给东江军调三……” 徐以显打断道:“学生明白,调三百石粮食,给东江军兄弟应急!” 其实陈明遇很想说是三千石,毕竟,他手中现在真不缺粮食,不算在后世购买的一百多万,也就是四百多吨粮食,陈明遇还有从扬州盐商手中送来的五万余石粮食,别说拿出三千石,就算拿出一万石粮食,也不算什么难事。 王铁柱急忙引着沈世魁等将领进入旅顺,而徐以显却压低声音道:“大人,您的实力已经有了,但是这城府……”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你以为本帅看不出来?东江军想跟本帅拉好关系,就是想让本帅给他们一些物资?甚至想让本帅接手登州军一样,接手东江军?” “那大人……” 陈明遇认真地道:“本帅想要立足旅顺,立足辽东,就离不开东江军以及他们麾下的辽东百姓……” 徐以显松了口气,陈明遇能看出这个问题就行。 时间在疯狂的劳作与巨大的恐惧中流逝,正如王廷臣判断的那样,第五天黄昏,也就是崇祯九年正月初五,当最后一丝惨淡的夕阳被辽东厚重的铅云吞没,旅顺城东北方遥远的地平线上,如同黑色的潮水漫过荒原,一片无边无际、沉默移动的阴影,骤然出现! 来了! 城头瞭望塔上,睢阳军哨兵大吼道:“建奴来了,建奴!建奴大军……” “呜……呜……呜……” 低沉、苍凉、带着无尽杀伐之气的牛角号声,从东北方向滚滚而来,瞬间覆盖了整座旅顺城!那声音并不尖锐,却沉重得如同巨锤,狠狠敲打在每一个守城军民的心头! 第217章屠城三日寸草不留 崇祯九年正月初五,旅顺城下。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着冰封的海岸线,仿佛随时要塌陷下来。凛冽的朔风如同裹着冰碴的鞭子,抽打着旅顺城头那面“陈”字大旗,发出沉闷而固执的“噼啪”声。旗帜每一次艰难的鼓荡,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抗争。 城下,已是一片红色的怒涛。镶红旗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狂舞,旗下是如林的长矛、闪亮的盔缨,冰冷沉默的甲胄反射着天光。 三千余名镶红旗满洲精骑肃然列阵,人马皆披重甲,如同钢铁铸就的丛林,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肃杀寒气。 在他们侧翼,是四千余剽悍的蒙古轻骑,皮袍鼓荡,弯刀雪亮,眼神如同觅食的狼群,躁动不安地扫视着前方那座伤痕累累的孤城。 七千余骑,铺满了旅顺北门外的旷野,沉重的马蹄不安地刨动着冻土,汇聚成一片低沉压抑的雷鸣,撞击着古老的城墙。 城门紧闭,吊桥高悬。 城垛之后,是一张张紧咬牙关的脸,登州水师王廷臣残部的士兵,甲胄残破,身上大多带着未愈的伤,紧握着冰冷的武器,死死盯着城下那无边无际的红色洪流。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心头,但更深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麻木与凶狠。 镶红旗旗主岳讬,身披锃亮的金色锁子甲,外罩猩红绣金团龙纹战袍,胯下一匹通体乌黑神骏异常的辽东大马,缓缓策马出阵。 他年约三十许,面皮微黄,颌下短须修剪得极为整齐,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胜券在握的矜持。 他在距离城墙一箭之地勒住战马,马儿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 “城上守将听着!” 岳讬的声音洪亮:“吾乃大金国皇帝驾前,镶红旗旗主岳讬!” 城头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岳讬策马朝前试探性的更近一些,他微微仰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垛口,锁定了城楼方向:“陈将军,久闻陈将军乃大明难得的少年英才,智勇双全,今日一见,能将这残破旅顺经营得如此模样,果然名不虚传!然则……” 岳讬的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陈将军可曾睁眼看看这天下?看看你效忠的明国,天子昏聩,朝臣贪婪,只知盘剥黎庶,中原腹地,赤地千里,饿殍盈野,流寇蜂起,如蝗虫过境,此非天灾,实乃人祸,是明国气数已尽之象,此乃天命昭昭!” 陈明遇暗暗惊讶,岳讬的名字他倒是知道,是建奴四大贝勒之首代善的长子,镶红旗旗主,只是没想到他的汉语说得极为流利,甚至除了听出辽东口音以外,根本就听不出他是建奴的口音。 岳讬猛地一挥手,指向身后那无边无际杀气腾腾的铁骑洪流,脸上洋溢着狂热的自信::“反观我大金!汗王皇太极,雄才大略,励精图治,乃不世出之明主,麾下八旗健儿,弓马娴熟,战无不胜,更有范文程、宁完我辈运筹帷幄,如虎添翼,试问天下,谁堪匹敌?” 陈明遇淡淡一笑:“然后呢?” 岳讬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古语有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陈将军此等天纵之才,明珠暗投于朽木败絮之明廷,岂不惜哉?痛哉?若肯幡然醒悟,弃暗投明,归顺我大金,汗王必虚席以待,推心置腹,委以重任!以将军之能,遇汗王此等明主,何愁不能裂土封侯,名垂青史,建不世之功勋?” 岳讬一番话,抑扬顿挫,软硬兼施,将明朝贬得一无是处,将后金捧上云端,更许以重利,城头不少士兵脸上露出茫然与动摇之色,气氛更加压抑。 死寂持续了片刻。 “岳讬?” 陈明遇还真没有岳讬的大丧门,他或许是因为顶风的原因,声音无法清晰地传入城下,好在陈明遇早有准备,他将话筒开关打开,音响将他的声音放大:“你方才说……天命?” 岳讬微微一愣,心中暗道:“这个陈明遇,难道是内家高手?他的声音如此之大,如此清晰?” “强盗闯进了主人家,趁主人病弱,抢走了几间厢房,打伤了几个护院,便以为自己得了天命?”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转厉:“笑话。天大的笑话!” 陈明遇目光如电,死死钉在岳讬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上,声音带着一种洞穿历史的苍凉与不屑:“在你们之前,匈奴人!铁蹄踏破阴山,控弦之士数十万,叫嚣着要亡秦者胡,鲜卑人控弦百万,入主中原,立国称帝,何等煊赫,柔然人,突厥人,控地万里,狼头大纛令西域诸国瑟瑟发抖,契丹人!建辽国,与大宋分庭抗礼,百年基业,女真完颜氏!灭辽破宋,饮马长江,何等威风,蒙古人,铁骑横扫欧亚,建立亘古未有之大帝国,哪一个不比你们建州女真强悍百倍?哪一个不曾盛极一时,妄图以塞外腥膻,淹没我神州沃土?”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 只有陈明遇那带着金石之音的话语,在凛冽的寒风中回荡,岳讬脸上的自信笑容僵住了,他身后的八旗将领们,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这些被刻意遗忘或模糊的草原霸主之名,此刻被陈明遇一个个掷出,带着沉重的历史回响,重重砸在每一个以天命自诩的女真人头上! “现在,不过是轮到了你们!”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拔至最高:“你们可以凭借一时之蛮勇,强弓烈马,趁着中原王朝气运衰微,山河板荡之际,或许能杀进来!或许能抢走这花花世界,或许能坐在那紫禁城的龙椅上,做几天皇帝的美梦!” 陈明遇深吸一口气:“但是,只要我汉家男儿,血脉未绝,脊梁未断,只要,这片土地上,还有一个男人,记得祖宗衣冠!记得神州陆沉之痛,你们……” 陈明遇的手指,遥遥指向城下那黑压压的铁骑洪流,指向脸色铁青的岳讬,指向更遥远的沈阳方向,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旅顺城头,也炸响在每一个听得懂汉话的八旗士兵心头: “就永远,只是过客,是强盗,是迟早要被扫进历史粪坑的蛮夷,这个花花世界,你们守不住,也呆不久,最后……从哪里来的,就给我滚回哪里去!” “滚……回……去!” 最后三个字,陈明遇几乎是咆哮而出,这咆哮,如同点燃了引信! 短暂的死寂之后,旅顺城头,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滚回去!” “建奴滚出辽东!” “杀光这些强盗!” 起初是零星的怒吼,瞬间便汇成一片狂暴充满血性与仇恨的怒涛!那些原本疲惫、麻木、恐惧的守城士兵,此刻双眼赤红,血脉偾张,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棍棒,朝着城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王廷臣独眼血红,振臂狂呼;徐猛挥舞着战斧,状若疯虎;连那些被驱役的天佑军降卒,也被这绝望中的怒吼点燃了最后一丝血气,跟着嘶喊起来! 巨大的声浪汇聚成一股实质性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城下的敌军! 睢阳军的士兵们抿着嘴唇,只是握着兵器的手越发的用力了。特别是那些来自辽东的东江军旧部,他们突然热泪盈眶。 自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辽东四百余万汉民几乎被屠戮一空了,他们颠沛流离,他们参军,为的不就是光复辽东,报仇雪恨么? 然而,没有人认认真真的带他们去跟建奴作战,东江军自毛文龙被杀以后,特别是袁可立辞职,他们就像没娘的孩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文臣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武臣视他们为奴婢…… 直到他们遇到陈明遇,陈明遇不仅仅给他们足额的军饷,给他们充足的粮食,给他们崭新的棉衣,他们活得才像一个人。 今天,在旅顺的城墙上,陈明遇发出怒吼,也彻底点燃了他们胸中早已冷却的血,让他们有一种想要跟建奴反拼杀的冲动,血性在他们胸中压抑得太久了。 徐以显听着陈明遇慷慨激昂的演说,心中激动万分,这就是他追随的大人,这就是万中无一的雄杰…… 正所谓,将不畏死,士何惜此身? 这就是榜样的作用,就连原本想占陈明遇便宜的东江军将士,此刻也被陈明遇彻底点燃心中的怒火。 岳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对方不仅拒绝投降,更将他引以为傲的八旗铁骑,将他心中天命所归的大金国,彻底踩进了泥泞里,与那些早已被扫进历史尘埃的失败者相提并论! 尤其最后那句滚回去,更是如同毒刺,狠狠扎进了他以及所有八旗将士最敏感、最忌讳的神经! “你……找死!” 岳讬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城头,声音因暴怒而扭曲尖利:“陈明遇,本贝勒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将旅顺城碾为齑粉,鸡犬不留!” “呜……呜……呜……” 凄厉而狂暴的进攻号角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撕裂了旅顺城下的空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都要充满毁灭的意志! 岳讬猛地拔出腰间的宝刀,直指旅顺城头,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攻城,给本贝勒攻城,破城之后,屠城三日,寸草不留!” “杀……” “屠城,屠城!” 镶红旗与蒙古骑兵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驱动着战马,推着简陋的盾车、云梯,如同狂暴的蚁群,朝着旅顺那残破的城墙,汹涌扑来! 第218章旅顺初战 岳讬拨转马头,返回本阵。 劝降?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幌子罢了。陈明遇那番诛心之言,那面猩红大旗下绝望而愤怒的咆哮,正是他想要的。 守军的怒火被点燃,精神绷紧到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而这,恰恰是最容易疲惫,最容易在持续的压力下崩断的。 他需要时间,等待身后那如同钢铁巨兽般缓缓爬行的攻城器械,等待乌真超哈营那些能轰塌城墙的恐怖炮口,最终完成对这座孤城的死亡合围。 “传令!” 岳讬的声音在肃杀的军阵中响起:“蒙古左翼,阿尔斯楞部,出击,右翼,巴特尔部,轮替策应,以骑射袭扰为主,持续施压!不许恋战!我要城头那根弦,一直绷着,直到……绷断为止!” 岳讬在满语里的意思是:痴呆人或者是傻子的意思。事实上,他却不傻,他虽然是代善的长子,母为代善之嫡福晋李佳氏。 因其自幼丧母,继母和父亲代善对待他都很刻薄,故努尔哈赤对他非常喜爱,抚养于宫中,皇太极的生母孟古哲哲受命将其与皇太极一同抚养。他与皇太极的关系,比与其父代善的关系好多了。 他十六岁就开始作战,跟随努尔哈赤攻辽沈,征蒙古,先后受封台吉、贝勒,掌镶红旗。 但问题是,他与皇太极一样,作战向来喜欢让炮灰先上,有汉军炮灰,就先消耗汉军炮灰,没有汉军炮灰就消耗蒙古炮灰,等敌人被炮灰消耗得差不多了,建奴八旗才过来摘桃子,一鼓作气,一拥而上,慢慢闯出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威名。 “呜……呜……呜!” 凄厉厉的号角声变换了节奏,不再如先前攻城那般狂暴急促,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绵长。 旅顺北城北门外,那四千余剽悍的蒙古轻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骤然动了起来!他们没有像八旗重甲兵那样排山倒海地冲击城墙,而是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分成数十股,在冻得硬邦邦的雪原上散开,马蹄翻飞,卷起漫天雪尘! “咻、咻、咻……” 刺耳的尖啸声撕裂空气,第一波箭雨,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虫,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从五十步之外狠狠泼洒向旅顺城头,在第一波箭雨还没有落下时,第二波箭雨就开始发射。 此时箭雨连绵不绝,仿佛无穷无尽,在武侠小说中,对此还有一个描述:“连珠箭”,其实蒙古骑兵很软,弓箭的射程极近,但是射速却非常高,特别是优势射手,甚至可射出半自动步枪的射速,一分钟可以射出二三十支箭。 “举盾,避箭!” 城头守军军官的嘶吼瞬间被淹没在箭矢钉入木盾之中。 “哚哚哚……” 箭矢射在盾牌上的声音,如同冰雹打在芭蕉叶上,不绝于耳,当然,也有的箭矢透过盾牌,射在睢阳军的钢甲上,发出刺耳的金铭声。 “噗噗噗!” 一些猝不及防的士兵被流矢射中面门、脖颈,惨叫着倒下! “还击……” 睢阳军并没有弓弩手,而燧发枪火铳手在垛口后奋力反击,零星铅弹射向那些高速移动的蒙古骑兵。 然而,蒙古人骑术精湛至极,他们伏在马背上,身体与战马几乎融为一体,在高速奔驰中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规避动作,枪声不时的响起,但命中者寥寥! 即便有铅弹射中马匹或骑手,那些剽悍的蒙古人要么被同伴迅速拖走,要么在落马前发出最后的怒吼,射出最后一箭。 三波箭雨刚歇,另一股蒙古骑兵已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如同鬼魅般再次逼近,他们甚至不进入城头强弓的有效射程,只在边缘游弋,利用高超的控马技术,在马背上扭身开弓,箭矢刁钻地射向城头守军暴露的侧翼,垛口的缝隙! “咻咻咻……” “砰砰砰……” 一时间旅顺城下箭矢如雨,枪声如爆豆一般,看着打得非常热闹,双方伤亡都不大,特别是睢阳军将士,人人身披钢铁铠甲,那种十毫米厚的镀锌钢片,就连九毫米手枪,近距离都无法射穿,更何况是蒙古骑士手中的软弓? “咦!” 岳讬看着蒙古骑兵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射空了携带的箭矢,取得的战果却寥寥无几,他甚至有些心疼,毕竟损失了两三百人,虽然现在只是试探,能够在试探中让蒙古骑兵吃一个小亏,也是非常难得的。 “陈明遇有两下子!” 然而,在旅顺城墙,睢阳军将士被这种无赖的打法气得破口大骂:“他娘的,有本事过来啊!” “真刀真枪的干啊!” “缩头乌龟,就知道放冷箭!” 城头的守军每一次号角响起,每一次看到远处雪尘扬起,所有人的神经都瞬间绷紧,火铳手要迅速就位,盾牌手要死死顶住,长枪兵要防备可能的突袭,精神高度紧张,体力在寒冷的空气中飞速流逝。 更要命的是,蒙古人并非只在一个方向,他们如同狡猾的狼群,轮番在城北、城西、甚至靠近海岸线的薄弱处出现,每一次都带来一阵致命的箭雨骚扰! 陈明遇站在北门敌楼内,透过箭窗观察着城外的战况。他眉头紧锁。眼前这看似杂乱无章缺乏致命威胁的袭扰,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种压力,与之前对阵流寇时截然不同。 流寇?那些所谓的大军,往往裹挟着无数饥民,一拥而上,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毫无章法,凭的是一股血勇之气,一旦受挫或首领被斩,便如鸟兽散。 睢阳军只需结阵固守,依靠纪律和精良的装备,便能轻易击溃其锋锐。 可眼前的蒙古骑兵,他们是真正的战争机器,将骑射的技艺发挥到了极致,将疲敌战术运用得炉火纯青。 他们不求一蹴而就的破城,只求用连绵不绝的冷箭和永不停歇的袭扰,一点点消磨守军的意志,榨干守军的体力,让恐惧和绝望如同慢性毒药般在城头蔓延。 这是更高明,更残酷的战争艺术,睢阳军,这支以镇压流寇起家的精锐,第一次面对如此难缠,如此有组织的对手,经验上的短板暴露无遗。 士兵们被调动得疲于奔命,枪弹的消耗速度更是触目惊心! “大人,这样下去不行!” 陈国栋眼中满是焦灼:“蒙古崽子滑溜得像泥鳅,咱们的火铳快顶不住了,兄弟们的铳管都打红了,岳讬这狗贼,分明是在耗咱们!” “也不见得耗我们!”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他们应该是在等后面的火炮!” 陈国栋有些不解地道:“这城下就有六七千人马,我们何不……” 陈国栋非常清楚,陈明遇在旅顺城下的布置,真要是想打,建奴别说攻上城墙,他们连靠近旅顺城一百步都做不到。 “国栋你的胃口太小了!” 陈明遇淡淡地道:“一座旅顺,可满足不了本帅的胃口!” 陈国栋恍然大悟:“大帅是想,趁机拿下金州?” “不是金州,是整个辽南四州!” 陈明遇望着这些蒙古士兵道:“岳讬想要的就是我们疲于奔命,自乱阵脚。他既如此“客气”,只派些蚊蝇来叮咬,我们也不必把全部力气都用来拍蚊子。” 陈明遇其实还真担心岳讬像张献忠麾下的孙可望一样,不顾一切,率领麾下大军一拥而上,睢阳军虽然拥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可问题是,这些作战经验,只是打流寇,建奴跟流寇截然不同。 如果陈明遇动用暗中布置,干净利落把岳讬麾下七八千人吃掉,估计皇太极会非常慎重,到时候,这一仗反而不好打了。 陈明遇望着向陈国栋和方思明,这两位是他一手提拔,沉稳可靠的睢阳军核心将领:“陈国栋,方思明。” “末将在!” 两人抱拳应声。 “陈国栋负责北城,方思明负责南城,城头具体防务指挥,交由你二人全权负责。” 陈明遇的目光中带着信任:“蒙古人袭扰,目的在疲我,而非强攻。传令各部:各段城墙,以哨为单位,轮替警戒,未当值者,就地隐蔽休整,保存体力,非敌攀城,不得轻易暴露位置还击!” “是!” “火铳手集中使用,由你二人统一调配!只在蒙古人迫近集群明显时,听号令进行覆盖攒射,节省火药,务求一击有效!” “是!” 陈明遇接着道:“多备湿毡、门板!悬于垛口外侧,以减箭矢之害!各段多备滚木礌石、灰瓶金汁,待其真敢蚁附攻城时,再行使用,严密监视建奴主力动向,尤其注意其炮阵位置!一有异动,立刻鸣锣示警!” 陈国栋与方思明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和钦佩,两人肃然领命:“末将遵命,必不负大人所托!” 陈明遇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侍立在后徐以显:“以显。” “学生在。” 徐以显立刻上前一步。 “你随我来。” 陈明遇不再看城外游弋的蒙古骑兵,转身走下敌楼。 第219章是疯子还是明主 王廷臣愣了一下,也快步跟上。 三人穿过显得有些凌乱的街道,避开一队队睢阳军士兵,以及被驱赶着搬运滚木礌石的降卒,径直走向城东一片相对僻静,由天佑军军营营区。 这里是收拢原孔有德麾下天佑军降卒以及部分旅顺城内百姓混杂之地。 大营内,上万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降卒和百姓挤在一起,如同待宰的羔羊,眼神空洞地望着走进来的陈明遇一行。 恐惧在他们眼中弥漫,尤其看到王廷臣那身浴血铁甲和独眼中的凶戾时,不少人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陈明遇停下脚步,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写满苦难和恐惧的脸。 “我知道,你们怕。怕城破之后,建奴屠城。怕守不住,最后落得和城外那些尸体一样的下场。” 陈明遇顿了顿:“怕,是人之常情。本官也怕。” 这话让仓房里死寂的人群起了一丝微澜,无数双眼睛带着惊疑看向这位年轻的总镇大人。 “但怕,没有用。”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转冷:“建奴就在城外,岳讬方才在城下说了,破城之后,鸡犬不留!你们怕死,难道跪地求饶,他们就会放过你们吗?建奴当初在辽东屠城时,可曾放过一个妇孺?” 冰冷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恐惧被更深的绝望覆盖。 陈明遇话锋一转:“本官也知道,你们饿。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手脚发软。孔有德没给你们留多少活命的粮食。这旅顺城要么守住,要么大家一起死!” 陈明遇侧过身,对着身后的徐以显点了点头。 徐以显会意,深吸一口气,对着仓房外高声喝道:“抬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十几名睢阳军士兵,两人一组,抬着一口口巨大的冒着滚滚热气的木桶,鱼贯而入!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合着米香和淡淡肉脂气息的热浪,瞬间冲散了大营内的绝望! 是粥!粘稠的、翻滚着米粒、甚至能看到零星油花和野菜叶子的热粥! 紧接着,又有士兵抬进来几大筐刚刚蒸熟散发着腾腾热气的杂粮窝头!那粗粝带着谷物本真的香气,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无异于世间最诱人的珍馐! “啊……粥,是热粥!” “窝头,有窝头!” 死寂瞬间被打破,无数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如同饿狼般的光芒!人群骚动起来,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绝望的麻木被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所取代!有人甚至不顾一切地想往前涌! “肃静!” 王廷臣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带着血腥气的威压瞬间镇住了骚动:“谁敢乱动,老子剁了他的爪子喂狗!” 人群瞬间僵住,但眼中的渴望却更加炽热,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陈明遇抬手,止住了王廷臣。 他走到一口热气腾腾的粥桶前,拿起旁边一个粗糙的木碗,亲自拿起长柄木勺,舀起满满一勺粘稠滚烫的热粥,倒入碗中。 他端着这碗粥,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老卒面前。 那老卒穿着破烂的天佑军号衣,满脸沟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碗粥,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拿着。” 陈明遇将碗递了过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吃饱了,才有力气。有力气,才能活命。” 老卒颤抖着伸出枯枝般的手,接过那碗仿佛有千钧重的热粥。滚烫的温度透过粗碗传到掌心,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碗里翻腾的米粒和油花,浑浊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滴进滚烫的粥里。 他猛地低下头,不顾烫嘴,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声。 “开饭!” 徐以显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所有人,排队,每人一碗粥,两个窝头,旅顺的父老乡亲们!吃饱!这是总镇大人从牙缝里省出来,给大家过年的饭!” “排队,快!” “都排好,别挤!” 睢阳军士兵迅速维持秩序。 一条条长龙在巨大的营区里排开。当那滚烫的粥碗和粗糙却实在的窝头真真切切地捧在手中时,巨大的营区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有人蹲在地上,捧着碗,哭得浑身颤抖,有人一边大口吞咽着滚烫的粥,一边任由眼泪混合着米粒流下,更多的人,是沉默地、贪婪地、用尽全身力气去感受那份久违的,能活命的温暖。 “过年了……” 一个满脸污垢的半大孩子,捧着比他脸还大的碗,小口小口地舔着碗边,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脏兮兮的小脸上,竟然有了一丝恍惚的笑意。 “总镇大人……给咱们过年饭!” 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兵,靠着墙根,用仅剩的手死死攥着窝头,老泪纵横。 这不再是简单的施舍。这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是冰冷的死亡阴影下,一点带着烟火气的证明!是陈明遇用这风雪中的一碗热粥两个窝头,在这座绝望的孤城里,点燃的一簇微弱却坚韧的人心之火。 陈明遇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一张张被食物温暖,短暂地驱散了绝望的脸:“粮食有限,只能撑几日。想活,想顿顿有这热粥窝头,就得守住这座城!城在,粮在,城破,一切皆休!” 陈明遇有些感谢岳讬,因为他,陈明遇才能把这已经散掉的人心凝聚起来。 …… 福建莆田,崇祯九年的初春,空气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股子海腥气,混着盐碱地里蒸腾出的咸苦,渗进骨头缝里。 充军营的破败窝棚,朽烂的茅草顶挡不住钻骨的湿冷,茅元仪蜷缩在角落里一堆勉强算是铺盖的霉烂稻草上。 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旧军袄,裹着他形销骨立的身躯,空荡荡如同挂在竹竿上。曾经名动京师、指点江山的白皙面庞,如今沟壑纵横,污秽不堪,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青黑的眼窝里,却早已失了往昔的神采,只余下两潭枯井般的死寂。 乱发纠结如草,沾着泥污,垂落在额前。指甲缝里嵌满黑泥,双手因长期劳役和营养不良,嶙峋得只剩下皮包骨,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某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角落里,一只肥硕的老鼠肆无忌惮地啃噬着早已腐败的鱼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这声音,茅元仪充耳不闻。他的目光,涣散地落在窝棚顶一小片灰蒙蒙的天光上。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昔日的幻影。 他曾是蓟辽督师孙阁老(孙承宗)的赞画(军师),他曾是崇祯皇帝眼中的才子,那部煌煌巨著《武备志》让他名扬天下,他曾是觉华岛水师总将。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孙承宗倒台,他作为孙承宗的心腹,也被清算,发配到莆田充军。 “罪臣茅元仪,心怀怨望,语涉悖逆……着革去功名,发配福建莆田充军,遇赦不赦……” 孙阁老倒台,树倒猢狲散,他这个被视作孙氏门下的狂生,首当其冲。十年寒窗,半生心血,满腔报国之志,尽付东流。 从名满天下的才子,觉华岛水师副将,到这莆田盐场最卑贱的囚徒,不过是一纸诏书的距离。 充军的苦役,看守的辱骂,同营囚犯的欺凌……肉体上的折磨尚可咬牙忍受。真正将他击垮的,是那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屈辱。 他这双手,曾提笔书写安邦定国的方略,曾描绘万里海疆的舆图,如今却只能麻木地挥动铁锹,在盐碱地里挖出浑浊的泥水,或是搬运着沉重如山的盐包,在监工鞭影下佝偻前行。 每一次弯腰,都是对过往尊严的践踏;每一次直起身,眼前只有望不到头的灰暗。 “纸上谈兵……终是……一场空!” 茅元仪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手里是一块边缘锋利的碎陶片。 够了。真的够了。这咸腥的海风,这无尽的苦役,这比虫豸更卑贱的活着……不如归去。 至少,还能留一个……还算干净的念想。 茅元仪闭上眼,指尖用力,那碎陶片尖锐的边缘,已经抵住了腰间最柔软处那层薄薄的皮肤。只需再用力一分…… “茅元仪!茅元仪!滚出来!” 茅元仪身体猛地一颤,抵在脖间的碎陶片停住了。 他茫然地睁开眼,又要去上工了么?也好……黄泉路上,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他掀开那挂满盐霜的草帘。 看守那张油腻而凶狠的脸就在眼前,但奇怪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不是往常押解犯人的军汉,而是两个穿着整齐青色公服,头戴黑色吏巾的文吏? 这两人面色肃然,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但身板挺直,与这腌臜污秽的充军营格格不入。 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长长的硬物——那形状,茅元仪再熟悉不过了,是盛放公文的硬木夹板! 茅元仪的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是催命的文书?还是……新的构陷?难道连这充军之地,都不让他安生地死去? 为首的文吏目光如电,在茅元仪身上那身几乎无法蔽体的破袄和污秽不堪的脸上扫过,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随即展开手中的硬木夹板,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公文。 他清了清嗓子,清晰地念道:“兵部令:咨福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并莆田卫所。原觉华岛水师茅元仪,虽因故谪戍,然其精于海防,熟稔舟楫,才略卓异。今登莱军务孔亟,海防需才。兹经登莱总镇、水师提督陈明遇特疏举荐,陛下圣裁,即起复茅元仪,授登州水师副将职,赐专断之权,协理登莱水师军务,整饬海防,以固东藩,着令接文之日,即刻启程,星夜赴登州听用!沿途驿站,一体支应,不得延误!此令!崇祯八年十二月十六。” 文吏念完,将公文向前一递。 死寂。 窝棚口仿佛凝固了。看守张大了嘴,油腻的脸上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 连那两个文吏,看着茅元仪此刻的模样,眼神中也充满了复杂,茅元仪僵在原地。 “登州水师副将”、“陈明遇特疏举荐”、“专断之权” 陈明遇? 举荐? 起复? 巨大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茅元仪,这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他颤抖着,指尖触碰到那硬挺的公文纸张。 不是梦!是真的! “呃……嗬……” 茅元仪的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他死死地盯着公文上那鲜红的官印和“登莱总镇、沿海水师提督陈明遇”,陈明遇是谁?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问题是,他真不认识陈明遇,突然,他想起了陈明遇是谁。 茅元仪从稻草中翻出一封信,这是王微写给他的信,这是一封告别信,王微在信中告诉茅元仪,她将成为陈明遇的如夫人…… 是他…… 茅元仪终于知道陈明遇是谁了,这是他前妻王微的现任丈夫。 然而,这个人,却在他坠入无间地狱时,竟敢逆着圣意,将他从这污秽的泥潭里一把拽出,直接抛向登莱水师副将高位的人? 是疯子?还是慧眼识珠的明主? 第220章准备关门打狗 陈明遇。 这个名字,在茅元仪心中反复激荡,从最初的狂喜与难以置信,渐渐沉淀,浮起的却是尴尬,避无可避的尴尬。 他与陈明遇是同道中人。 记忆的碎片,狠狠刺穿他刻意遗忘的过往。 当年,西子湖的桨声悠悠,画舫如织,丝竹盈耳。那时的他是名动江淮,意气风发的茅止生,一部《武备志》引得朝野侧目。 而她,王微,是冠绝江淮的画舫才女,诗画双绝,清冷孤高如寒江之月。 才子佳人,惺惺相惜,引为知己。情愫在诗画酬唱间暗生,最终冲破世俗樊笼,结为连理。也曾有过红袖添香,赌书泼茶的静好岁月。 可他是茅元仪,骨子里刻着的是了却君王天下事的执拗,是直挂云帆济沧海的狂放,秦温柔乡,终究困不住志在四海的鲲鹏。他选择了北上,选择了那风云激荡的庙堂,选择了孙阁老那条注定坎坷,最终倾覆的船。 七年之痒,八年之痛,茅元仪因为仕途不如意,却把昔日的才女,逼成了深闺怨妇,多年后回想起来,依旧扎得他心口锐痛。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她亦无法成为他宏图伟业中温顺的附庸,裂痕,无声蔓延。最终,一纸墨迹冰冷的和离书,斩断了那曾以为刻骨铭心的情缘。 她走得决绝,未留只言片语。 后来,辗转听闻,她并未沉寂。她去了归德府,嫁了人。嫁的,便是睢阳卫右千户,现在声名鹊起、以狠辣手段,惊人胆魄闻名的年轻将领陈明遇。 陈明遇! 茅元仪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将他从莆田那比地狱还不如的泥潭里硬生生拽出来的人,竟是王微如今的丈夫!他茅元仪,堂堂七尺男儿,名动天下的才子,如今竟要靠前妻现任夫君的恩典,才能重见天日,才能苟延残喘! 屈辱吗? 答案上肯定的。 然而问题是,这份起复的官凭,此刻握在手中,哪里是救命的稻草?分明是一顶用最锋利的尖刺都,狠狠扎进他摇摇欲坠的自尊里! 他是一个聪明人,非常清楚,那个素未谋面的陈明遇,这举荐之中,有几分是为国求才的公心?又有几分是胜利者居高临下的俯视? 是某种不动声色更深的折辱? 屈辱? 屈辱又怎样?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点痛,比起莆田盐场日复一日的鞭笞,比起那无边无际的绝望,又算得了什么? 他尝过了!他尝够了泥土的腥咸,尝够了比虫豸更卑贱的滋味,那种生不如死的绝望,那种连自我了断都显得多余的空洞,他再也不要,死也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 陈明遇? 王微的丈夫? 那又如何? 只要能让他离开莆田那个吞噬一切尊严和希望的泥潭,只要能让他重新站在甲板上,呼吸带着硝烟味的海风,只要能让他那部凝聚半生心血的《武备志》不再只是蒙尘的废纸,只要能让他这身残躯,还有机会去触碰那遥不可及的了却君王天下事…… 莫说只是前妻的现任夫君施舍的官位,便是要他跪着爬出莆田,他也认了! 这登州水师副将的官凭,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是荆棘编织的屈辱王冠? 他吞了! 他戴了! 茅元仪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摇晃的车帘,投向北方铅灰色的、风云激荡的天空。在昏暗的光线下,他面无表情地,提笔写下 “寒江夜泊孤舟覆,裂骨风、吞身雨。命若游丝沉暗浦。忽来新帆,破开重雾,灯炬如天炬。残魂归处无归路,忍泪青衫半肩露,欲谢唇边凝万苦。昔年鸳侣,今朝眉妩,皆在他人护!” (作者笔力有限,只能写成这样!” 然而,不等墨迹干涸,他却极其缓慢地,将这首青玉案,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细碎的纸屑,如同枯败的蝶,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被灌入车厢的冷风卷起,打着旋儿,最终消失在颠簸的车轮之下,混入北方的尘土。 前尘已断,登州,就在前方。 陈明遇,我们来日方长。 …… 旅顺城,像一块顽石,整整七天,建州旗兵的号角声和马蹄踏地的闷响,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这座孤悬海隅的堡垒。 如果是其实军队防守旅顺城,面对建奴和蒙古骑兵忽东忽西,忽聚忽散,冷箭刁钻的射击,就算不会损失惨重,也会失去斗志。 然而,问题是,睢阳军并不是普通的明军,他们和任何一支明军都不一样,由于装备的问题,睢阳军其实非常缺乏与蒙古骑兵互射的武器,睢阳军全军并没有装备弓弩,他们手中的燧发枪火铳,虽然威力惊人,但由于没有膛线,五十步距离,准头全靠蒙。 现在睢阳军将士,已经不把蒙古骑兵的袭扰当一回事了,城墙上仅仅守着几十名观察手,其他人要么在城下的房间里休息,要么在军营里待命。一旦发现蒙古人想抬着云梯攻城,大队的睢阳军将士才会冲到城墙上。 别看袭扰七天时间,蒙古骑兵取得的战果,却少得可怜,这段时间,睢阳军将士,并没有向蒙古骑兵开炮。 攻城没有进展,岳讬也不着急,他是在等后面的炮兵。 当然,陈明遇也不着急,他正在用粮食慢慢凝聚旅顺的人心。 别看城外就是建奴大军杀喊声震天,城中的百姓,起初还非常恐慌,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旅顺百姓,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他们该吃饭就吃饭,该干活就干活,如同往常一样。 陈明遇看到这一幕,不得不感慨,大明的百姓,心是真大?可陈明遇也不想想,心不大又能如何?难道还能被活活吓死不成? 旅顺可不是内地城市,自从天启元年辽阳失陷后,旅顺被建奴袭击好几十回,他们其实早就习惯了。 然而,恐慌还是来了,在岳讬进攻旅顺的第八天,原本的官仓已经空空如也,没有粮食,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比任何刀箭都更快地蔓延。 街巷里,往日孩童的嬉闹声早已绝迹,只剩下妇人压抑的啜泣和老人沉重的叹息声,粮食已经不多了,按照以往的惯例,仅存的一点米粮,也只够维持城墙上那些守军将士,流言开始满天飞。 不仅城中的百姓开始恐慌,就连城中的东江军将士也开始恐慌,他们跟着陈明遇吃了七天饱饭,没想到陈明遇也没有粮了。 “从今天开始,每日两餐改为一餐!” 粥棚前,桶盖揭开,一股淡淡的、混杂着霉味的麸皮气息飘散出来。里面是浑浊得几乎透明的汤水,漂浮着几缕可怜的麸皮渣滓。 人们像突然被注入了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推搡着、哭喊着,如同扑向猎物的鬣狗群,疯狂地涌向那口小小的木桶! “我的,给我!” “滚开,我先来的!” “孩子,给孩子留一口!” 场面瞬间失控。木桶被撞得摇晃,浑浊的汤水泼洒出来,溅在冰冷的泥地上,立刻被无数双伸过来的、脏污枯槁的手争抢着去刮、去舔! “松手!老东西!” “给我……给我孙子!” 李守财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老者空洞的眼睛,他圆胖的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的光芒。他猛地一跺脚,对着两个同样惊魂未定的伙计低吼道:“走!” 旅顺城外,镶红旗大营,中军大帐。 帐内温暖如春,与旅顺城内的酷寒地狱判若两个世界。 巨大的牛油蜡烛插在精铜烛台上,噼啪作响,帐壁上悬挂着强弓硬弩,地上铺着厚实的熊皮地毯,隔绝了地面的寒气。 岳讬斜倚在一张铺着斑斓虎皮的宽大交椅上,姿态闲适,手里把玩着一柄镶嵌着红蓝宝石的锋利匕首,匕首锋刃在烛光下流动着幽冷的寒芒。 他面前的红木案几上,摊开着一张绘制精细的旅顺城防图。图旁,放着一小卷染着暗褐色污渍的的粗布条。 一个身形精悍的戈什哈(亲兵)垂手肃立在帐下,大气不敢出。 岳讬将布条展开,上面是歪歪扭扭、用炭条匆匆写就的几个汉字:“粮尽,人相食,三日必溃!” “哈哈哈!好!好一个粮尽人相食!三日必溃!好!” 岳讬猛地从虎皮交椅上站起:“陈明遇?陈明遇,你守城倒是有点硬,七天袭扰,还能稳住阵脚。可惜啊可惜……你的骨头再硬,偏偏有人的骨头软!” 岳讬冷笑道:“当年大凌河城,祖大寿是何等的英雄?被困数月,城中鼠雀食尽,最后还不是得杀马而食,士卒相残?最后呢?还不是乖乖献城归降?祖大寿好歹撑了数月,你陈明遇,又能撑几天?” 戈什哈道:“最多三天!” 岳讬猛地大吼道:“传令,各部严阵以待,尤其是西面,给本贝勒盯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更不许放出来!让儿郎们磨快刀子,喂饱战马!破城就在眼前!三日之内,本贝勒要在旅顺总兵府里,喝庆功酒!” “嗻!” 帐下的戈什哈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地应诺,随即迅速起身,掀开厚重的帐帘,身影消失在帐外寒冷的夜色中。 岳讬以为七天时间,足够把火炮从沈阳运到旅顺,只是没有想到,火炮在运输中,突然遇到了大雪,原本需要十天的路程,现在恐怕半个月也无法抵达了。 就在这时,帐帘掀起,亲兵进来,一名瘦弱的男子躬身而入,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帐内重归温暖安静,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响。 “拜见主子……” 岳讬大怒:“混账东西,你敢冒人本贝勒的奴才?” 瘦弱的男子吓得一哆嗦,急忙改口:“小的是旅顺最大粮商李守财的长随……” 岳讬重新坐回虎皮交椅,拿起那柄匕首,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柔软的鹿皮擦拭着锋刃。 瘦弱男子急忙接着道:“我家主人让小的过来送信!” “信拿过来!” 烛光映照着岳讬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跳动着一种志得意满的幽深火焰。 “好,好!” 旅顺南城,原孔有德的帅府。 “大帅,有动静!” 苏媚道:“李守财,他家后院,进去了好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军情司的密探没敢靠近,只是趴在墙根下,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陈明遇非常清楚,旅顺城被孔有德占领近两年时间,两年时间经营,肯定会有一批即得利益集团,陈明遇并没有对他们下手,因为他要是根据谁跟孔有德走得近就杀谁,肯定会引起全面恐慌。 可如果不管不问,这些人在旅顺城,就是最大的隐患。 陈明遇咀嚼草根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摇曳的火光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瞬间锁定了陈石。 陈明遇并没有说话,如果没有查清原因,苏媚应该不会向他汇报。 果然,苏媚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密探,听见……听见李守财那胖子说……明晚……子时,北门……举火为号……开门,还有……还有什么贝勒爷重重有赏……” “子时举火为号?” 陈明遇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杀意! 鱼,果然咬钩了。 “甚好!”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有人不愿意做,偏偏愿意当狗,本帅成全他们,军情司盯着李守财等人,顺藤摸瓜,把他们都盯死了!” “是!” 陈明遇接着道:“下去吧!” “是!” 陈明遇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冷意,淡淡地道:“石头!” “卑职在!” 陈明遇命令道:“准备关门打狗!” 旅顺北门,城下无边的黑暗中,一个个的黑影悄悄靠近。然后这些黑影却没有注意到,黑暗中,一双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第221章建奴的精锐也不强啊 旅顺城北城,原本并没有瓮城。 然而,随着睢阳军成功从孔有德手中夺回旅顺后,旅顺北城就多了一座瓮城,这座瓮城与其他城池的瓮城并不一样,而是一座隐藏式的瓮城,毕竟城中有数千上万的百姓,还有数千名天佑军俘虏,睢阳军也不可能保证,完全控制这座城。 在修建这座瓮城的时候,采取了就地取材,甚至是把瓮城建在沿街的房子里,整个瓮城如同一座巨大的石碗,街道和巷口,就像是石碗的豁口。 别看这座瓮城有七道大小不一的豁口,可在现如今的天气下,随时可以筑成冰墙,将瓮城的豁口补齐。 夜色深沉,陈明遇站在瓮城内墙根下最浓重的阴影里,徐以显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后。 “大人!” 徐以显终于按捺不住,声音压得极低:“学生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那李守财一伙,分明是通敌卖国的奸贼!证据确凿!为何不趁其密谋,直接派兵围了那腌臜府邸,抓个现行,一刀一个砍了干净?” 徐以显不解地问道:“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将全城将士性命悬于一线,陪他们演这出里应外合的鬼戏!万一……万一那李守财临时变卦,或者岳讬狡诈,识破……” “识破?” 陈明遇冷冷地道:“以显,你只看到了李守财是贼。但是,在满城百姓眼里,我们睢阳军,才是外来户。” “李守财,在明面上,依旧是旅顺城里数得着的义商、李善人,他的粮行,在围城前,施过粥,放过贷,结交过三教九流,根深蒂固,而李姓,又是旅顺的大姓!” “此刻,城中粮尽,人心如沸油!若我无凭无据,仅靠军情司听来的墙根,就派兵闯入民宅,斩杀义商?你信不信,不用等建奴破城,这旅顺便先自内里炸开了锅?” 陈明遇叹了口气:“恐慌会像瘟疫一样蔓延,他们会信谁?信我这个满身血腥的外来将军?还是信那个平日里乐善好施的李员外?” 徐以显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 其实,全国各地,像李守财这样的“善人”还有很多,他们表现上与人为善,乐善好施,可背地里却男盗女娼,坏事做尽。问道的关键是,他们还掌握着舆论,手底下还有一大群不明真正的傻逼粉丝。 陈明遇非常清楚,现在的李守财,就如同后世的某网红,他有两千粉丝,不是两千万军队,然而,人家可以蛊惑不明真相的蠢货粉丝,肆意妄为。 “这只是此其一。” 陈明遇继续剖析着这冰冷的棋局:“其二,岳讬不是莽夫。大凌河之围,他能生生耗死祖大寿,靠的就是一个耗字,一个围字!他麾下八旗精锐,尤以镶红旗骑兵最为剽悍,来去如风!我们睢阳军以步卒为主,守城尚可,若他们见势不妙,掉头就走,你告诉我,我们两条腿,如何追得上四条腿?” “那为何?” “若本帅摆出像阳固镇那样的冰墙阵,严阵以待,岳讬见无隙可乘,他会怎么做?” 陈明遇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人性之恶的森然:“他会退吗?不,他会立刻改变策略!他会像驱赶牛羊一样,派出游骑,去掳掠方圆百里的汉人百姓!老人、妇人、孩童……用鞭子,用刀枪,驱赶着他们,填平我们的壕沟!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来消耗我们的炮弹铅子,滚木礌石!用他们的哭嚎惨叫,来摧毁城头守军的意志!到那时,我们手中的刀,是砍向建奴?还是砍向那些被逼着扑向城墙的同胞父老?” 徐以显恍然大悟,他之前的想法,太过简单,太过天真了。 “所以,不能让他退,更不能让他有闲暇去想那些更阴毒的法子!要让他以为,他的奸计已然得逞!让他以为,旅顺城已是砧板上的鱼肉!让他把最精锐的爪子,毫无防备地伸进来!” 陈明遇指向瓮城方向:“只有在这里,在这座本帅为他们精心准备的石碗里!把他们伸进来的爪子,给我连皮带骨,狠狠地剁碎,让他们痛,痛入骨髓,痛到丧失理智,痛到下一次再想驱民攻城时,会想起今日这瓮城里的断爪之痛!这才叫钝刀子割肉!” “钝刀子割肉?” 徐以显眼中再无半分疑虑:“学生明白了!”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淌,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北城城下,一群黑影,正在蹑手蹑脚的靠近。原本负责守城的民壮,与这群黑影汇合,双方在一起低声交谈,随后双方开始打开城门。 “嘎吱……嘎吱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极其突兀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这扇紧闭了八天七夜、如同旅顺城门,此刻竟在一种诡异而缓慢的力量下,从内部被一点一点打开。 月光吝啬地透过闸门抬起的缝隙,勉强照亮了门后数十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为首一人,体态肥硕,在惨淡的光线下,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极度紧张,正是李守财。 他身边的几个人也都是旅顺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任何政策下,都有既可利益群体,哪怕旅顺这座城在建奴高压统治下,像李守财这样的汉奸,就是既可利益群体。 旅顺回到大明手中,他们就失去了往日拥有的特权,他们自然不甘心,城门越开越大,当城门开到足以容纳两匹马并行的宽度时,李守财猛地停下动作,肥胖的身躯因用力而剧烈喘息。 他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地朝城门外的黑暗夜空望去,小眼睛里闪烁着急不可耐的幽光。 几乎就在城门停止打开的同一刹那! “哗啦!哗啦!哗啦!” 铠甲页面晃动的声音响起,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接着响起,就连陈明遇也隐隐感觉地面的震动。城门外,一群人形坦克赫然出现。 “白甲兵,居然是建奴的白甲兵!” 徐以显非常惊讶,要知道岳讬的镶红旗有三十二个牛录,岳讬有九千六百人马,却只有不到两百名白甲兵。 白甲兵是建奴八旗中的攻坚破阵尖刀,100名八旗兵中仅选10名“马甲”,再从中选1-2名“白甲兵”,堪称“百里挑一”。入选者享有双倍粮饷、奴仆和土地。需精通骑射、刀矛、摔跤,能开十力强弓(约100磅以上),身着双层重甲(棉甲+铁甲)仍行动自如。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康熙之前的白甲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这些家伙头戴钢盔,脸部罩着造型狰狞的铁面具,只露出两个眼窝来,让人不寒而栗。 陈国栋站在陈明遇身边低声道:“他们的装备比咱们睢阳军还要好……” “好个屁!” 陈明遇淡淡地道:“他们披的是铁甲,铁甲不是钢甲,咱们睢阳军的钢片铠甲,可以正在硬着三石强弩射击,火铳也射不穿,他们这些铠甲,一射一个不吱声。” 陈明遇的话虽然没错,可问题是,现在大明国力远不如开国之初,由于贪腐横行,打造的装备偷工减料,还真奈何不了建奴的白甲兵。 为首一名白甲兵身材格外魁梧,目光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前方空无一人的城门洞,他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难道明军难道这么没有防备? 这个迟疑,仅仅持续了片刻,他就打出一个极其快速而有力的手势:“安全!前进!” 还真是习惯害死人,在以往的攻城过程中,建奴几乎没有正面攻克城池的战绩,他们攻城,都是采取里应外合,攻打沈阳时,城内收缩的蒙古乡人,趁明军没有防备,斩关落锁放下吊桥,建奴军队从东门蜂拥而入。 攻战辽阳也是如此,攻占青龙关也是如此,现在遇到旅顺这种情况,他们也没有怀疑。 数十名建奴白甲兵如同出闸的饿狼,猛地从城门通道内冲出,扑向那一片看似毫无防备的空地!他们脚步迅疾,目标明确,占领城门,城外如狼似虎的八旗铁骑便能长驱直入!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白甲兵,甚至已经看到了内城门门绞盘旁那看似空无一人的阴影!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就在这数十名最精锐的建奴白甲兵,距离城门楼只有十几步之遥的瞬间。 足足一个哨的睢阳军士兵,从城门楼内涌出。他们迅速摆成鸳鸯阵,盾牌手在前,火铳后负责火力输出。 “砰砰砰……” 如同暴豆般的火铳声猛然从他们身前炸响! 建奴白甲兵措不及防,十数步的距离,闭着眼睛也能打中,五六名白甲兵被数十颗火铳射中,他们如同破麻袋一般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糟糕有埋伏!” 为首的白甲兵并没有惊慌,他过分迷信自己的武力,根本就没有管城墙上的战斗,他派出十数人,推开城门。那扇刚刚被李守财等人费力推开的城门,竟以比开启时快十倍的速度,带着万钧之力,巨大的铁木城门狠狠砸在城墙上,发出沉闷如雷的撞击声,震得整个城墙都在颤抖! “布阵,冲锋!” 白甲兵丝毫没有停留,他们摆成攻击队形,向冲来的睢阳军将士冲去。 于此同时,城墙上干净利益歼灭这数名白甲兵的睢阳军士兵,将吊桥放下来。 城外,岳讬望着城内的杀喊声,淡淡一笑:“进城!” 两三千建奴镶红旗的骑兵浩浩荡荡冲向旅顺北城门,城墙内,战斗仍在继续,白甲兵攻势如潮,数百名睢阳军士兵被十数名白甲兵杀得节节败退。 就在这些白甲兵正沾沾自喜的时候,他们面前的睢阳军士兵一下子消失了,那道原本平平无奇的街道上,出现一道墙,一道用稻草、木柴以及冰水浇筑的冰墙。 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所有冲入瓮城的建奴将士身形猛地一僵,冲在最前面的白甲兵头目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巨响。 “咚……” 他霍然转身,看着身后一道千斤闸从城墙落下。 “不好,中计了!” 一声充满绝望的嘶吼,用女真语从他口中迸发! 然而,这声示警的嘶吼,已经太迟了! “开火!” 一个冰冷的声音,骤然从瓮城上方的高墙阴影里响起!这是陈明遇的声音! “砰砰砰……” 瓮城四周并不算高的城墙之上,火铳声接连响起,铅弹在空中飞舞,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队形,哪怕是闭着眼睛打,也不会射空。 仅仅一个照面,一个牛录的建奴骑兵,还有十数名白甲兵,就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纷纷倒在地上。 睢阳军将士重复他们日复一日的练习,装填弹约,瞄准,开火,把鸳鸯阵的九名火铳手,按三段击训练,这是陈明遇对戚家军鸳鸯阵朝廷的改动。 然而,就是这个细微的改动,让睢阳军的鸳鸯阵可以保持着持续的火力输入,就算中了火铳没死的人,也不要紧,他们还有步槊手负责补刀。 “噗噗噗!” 铅弹入肉的声音响起,又是一百多人倒在地上,此时的瓮城内,空了一大片。 看着城门处的千斤闸门落下,听着城内传来密集的火铳声,岳讬哪怕不用脑袋想,只用膝盖想,也知道他中计了。 “不……” 岳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嚎叫,他嘴里就涌出鲜血,他以为可以轻松拿下旅顺,派出进城的部队,可不是镶红旗的死士,而是他的心腹,建奴贵族,五个满编牛录,一千五百余人,三十五名白甲兵,这都是镶红旗的精华。 他损失五个牛录,哪怕与皇太极关系再好,皇太极也能生吃了他,要知道,大凌河之战打了四个多月,对战近十万明军,八旗精锐总共损失不到三千人,当然蒙古炮灰和汉军不算数,如果算上,他们损失将近两万人马。 旅顺北城瓮城中心,已经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一千五百余名最凶悍的建奴士兵,在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击下,如同被投入石臼的蝼蚁,连像样的抵抗都无法组织,瞬间就被射穿身体! 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碎片和滚烫的鲜血,涂抹在冰冷的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和焦糊气味。 陈国栋撇撇嘴道:”大帅,这就是建奴的精锐吗?这也不强啊?“ 陈明遇的嘴角,此时比AK还难压:”这话别让岳讬听到,要不然,他会跟你拼命!” 徐以显还想解释。 王铁柱道:“大帅,你要是让我们炮兵上,这是最好的靶子!” 第222章 公审汉奸 “陈明遇!” 岳讬死死地盯着旅顺北门方向,仿佛要将那一片虚空瞪穿!他牙关紧咬,腮边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抽搐! 这并不是岳讬想象中的里应外合,而是请君入瓮,是关门打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那不是血,是比血更灼烧脏腑的…耻辱和剧痛! “陈明……遇!”这三个如同岳讬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怨毒。 “全军进攻!” 岳讬气得丧失理智,拔刀就要冲上去。他身边的镶红旗参领(甲喇额真)富察尔上前死死抱住岳讬,急道:“主子,别冲动,有埋伏!” “有埋伏!” 岳讬瞬间醒悟过来,他直抽一口凉气。 没错,旅顺北城,肯定有埋伏。而且埋伏的人马不少,要知道,岳讬派出的镶红旗第一参领觉罗朱车,其实是爱新觉罗的本宗,分支则被称为觉罗,或者是舒舒觉罗以示区分。朱车麾下率领一千五百精锐骑兵,还有三十五名白甲兵,这样的实力,就算是面对上万明军,也能以一击即溃。 根据情报,旅顺北城因为与旅顺南城一样,因为城池较小,并没有设置瓮城,想要伏击这样的一支精锐部队,至少需要八九千名精锐甲士。 “全军撤退!” “主子英明!” 岳讬几乎咬碎了牙关,拼命克制着才没有冲上去跟陈明遇拼个你死我活,决定等他们的大炮上来,再与陈明遇算总账。 旅顺城头,硝烟未散,瓮城内的血腥气混着焦糊味,被初春凛冽的海风卷上高空,又沉沉压回每个幸存者的肺腑。 陈明遇站在垛口,目光越过瓮城那片狼藉的修罗场,死死钉在城外那片死寂的建州大营。 “没有想到岳讬还真能沉住气啊!” “他们在等炮。” 陈明遇淡淡地道:“等他们的红夷大炮拖上来。” 陈明遇有些可惜,这一招请君入瓮,其实就是想激怒岳讬,然而岳讬却直接下令撤退,下一步,就是那能摧城拔寨的重炮了。 “大帅,人犯带到!” 张石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他身后,十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影被推搡上来。为首者,正是李守财。 他那身华贵的绸缎袍子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和呕吐物,肥胖的脸上涕泪横流,青紫一片,裤裆处湿漉漉一片,散发着恶臭。 他身后的十几人,皆是旅顺城内有头有脸的“义商”、“乡贤”,此刻同样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眼神涣散,不敢看垛口下那片刚刚吞噬了一千多建奴精锐的恐怖瓮城,更不敢看陈明遇那犀利的眼睛。 “押下去,看牢了。” 陈明遇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今天午时,城隍庙前,公审!” 陈明遇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前往李守财的家中。 套路不怕老,有用就行。陈明遇在后世还有几百吨的粮食,正愁着没有办法放在城中呢,他带着李守财前往李守财家中。 陈明遇并没有去查抄李守财的家,而是问道:“李守财,你的地窖在哪里?” 李守财用下巴朝着正院那里示意,陈明遇仅仅来到地窖入口,他根本就没有动,直接意念一动,将空间里的粮食,放在李守财的地窖里。 “来人,下去看看!” 几名睢阳军将士听令进入地窖,不多时,地窖里面传来阵阵欢呼:“大帅,里面……里面有粮食,很多粮食!” 李守财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很快,午时就到了。 旅顺城隍庙前的空地上,人山人海。 饥饿和绝望被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沸腾的、混杂着愤怒、好奇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喧嚣。 七天围城,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而夜里北门方向那惊天动地的厮杀声和隐约传来的建奴鬼哭狼嚎,让旅顺百姓,一夜没有睡着。 空地上临时搭起一座简陋的木台。李守财等十六人,被反绑着跪在台上,头颅被身后的军士死死按下,面朝台下黑压压的百姓。 他们往日精心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陈明遇按刀立于台前。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麻木、或愤怒、或犹疑、或期待的脸。许多目光,尤其在看到李守财时,依旧带着困惑和不解,“李善人”怎么会是通敌卖国的奸贼? “带人证!” 陈明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场下的嗡嗡议论。 几个睢阳军士兵押着一个脸色惨白的瘦小男子上来,正是李守财的一个心腹伙计,在昨夜瓮城地狱般的景象下彻底崩溃。 “说!” 押送的士兵低喝一声。 那伙计扑通跪倒,头磕得咚咚响,语无伦次地哭喊:“将军饶命!小的说!小的全说!是……是老爷……不,是李守财!是他!是他勾连建奴!说……说只要开了北门,放建奴进来,贝勒爷……就封他做旅顺的城主,还…还答应给他盐场……粮……粮食都在他家地窖里藏着啊!好多粮食!好多银子!都……都是他这些年囤的!围城后……施的粥……都是掺了沙子的陈米,他……他心黑啊!” 台下的百姓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粮食藏在地窖?” “掺沙子的陈米?我说怎么吃了拉肚子!” “李守财!你个黑了心肝的王八蛋!” “卖国贼!不得好死!” 听着台下传来百姓愤怒的吼声,李守财肥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抬头辩解,想喊冤,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怪响,被身后军士死死按住的头颅让他只能看到台下无数双喷火的眼睛和恨不得撕碎他的愤怒面孔。 “肃静!” 陈明遇一声断喝,压下沸腾的声浪。他猛地抬手,指向庙旁李守财那座高门大院的方向:“开窖!验粮!” 一队睢阳军士兵早已等候多时,闻言如狼似虎般冲向李家大宅。 沉重的撞木轰然撞开紧闭的大门,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消息传回。 “报总镇大人,李家地窖,深挖三层!内藏精米两万八千百石,白面八千三百袋,腌肉、鱼干无数,金银细软,箱笼堆积如山!” “报,王家地窖,藏粮五百余石!” “报,赵家地窖……” 一个个名字,一桩桩触目惊心的藏匿粮食数目被当众报出,每报出一个名字和数字,台下百姓的怒火就高涨一分。 这些名字,正是台上跪着的“义商”、“乡贤”! 得知自己被愚弄,台下的百姓更加愤怒。 “狗贼!” “天杀的狗汉奸!” “我们的娃儿饿死的时候,他们在数银子!” “打死他们!打死这些卖国贼!” 群情激愤,石头瓦块如同暴雨般砸向木台,砸在李守财等人身上、脸上,李守财被一块石头砸中额头,顿时鲜血长流,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他徒劳地扭动着肥胖的身躯,眼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 陈明遇任由百姓发泄了片刻,才再次抬手。 这一次,无需他断喝,愤怒的声浪在宣泄后渐渐平息,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与期待。 “旅顺父老乡亲!” 陈明遇朗声道:“奸贼卖国,罪不容诛!其家产,皆为我大明百姓之膏血!本帅决议,所有抄没奸贼之粮秣财物,除军需外,尽数分与城中百姓,共度时艰!” “分粮!” 陈明遇命令下达,早已准备好的睢阳军士兵立刻行动。一袋袋沉甸甸的精米白面从那些深藏的地窖里被扛出,堆积在庙前空地上,如同小山!那白花花的米面,在初春惨淡的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领粮!按户登记!人人有份!” 军官们大声呼喝着维持秩序。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随即,混杂着狂喜、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哭嚎声浪,猛地爆发出来! “粮食!是粮食啊!” “陈总镇大人!青天大老爷啊!” “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娘!我们有吃的了!” 无数双眼睛流出浑浊的泪水,有人领到一小袋粮食,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跪倒在地,朝着陈明遇的方向砰砰磕头。 城隍庙前,绝望的死气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和一种发自肺腑的,对陈明遇的拥戴! 睢阳军,再也不是强行接管的外来户,而是他们的救星!他们的守护神! 人心,在这一袋袋救命的粮食面前,彻底归附! 就在这人心鼎沸、分发粮食如火如荼之际——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恐怖巨响,猛然从北面城外炸开!震得脚下的土地都猛地一颤,城隍庙顶的瓦片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轰!轰……” 巨大的声浪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在旅顺古老的城墙上!北城墙方向,腾起了几股翻滚着浓烟的尘柱! 第223章 活捉岳讬 岳讬的红夷大炮,终于到了!岳讬不等炮兵休整,马上就命令炮兵向旅顺城头发射复仇的炮火。 城隍庙前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刚刚领到粮食的百姓们,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心脏,无数人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粮袋,惊恐地望向西边那腾起的烟柱,脸上血色尽褪! 陈明遇没有任何意外,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瞬间被恐惧笼罩的百姓:“诸位不必惊慌,睢阳军但凡还有一名将士在,建奴攻不进来!” “大人,我要从军!”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将怀里的粮食递给身边年迈的母亲,不顾母亲的哀求,勇敢地冲到陈明遇面前。 “多吃几年粮食再来从军!” 陈明遇现在并不缺士兵,为了应对建奴大军的攻城,他已经开始整顿归德府的流寇俘虏,要知道,陈明遇手中现在不仅仅有李自成麾下三万余流寇,张献忠麾下在麻城俘虏的七万六千余人,除了甄别后,放掉的三万余人。 陈明遇手中控制着近十万流寇俘虏,除了两万余人是拥有各种技术的工匠以外,大部分都是见过血,吃过人血馒头的流寇。这样的人,放掉是不可能的,放掉他们,他们只会成为地方上最不稳定的因素。 以前,陈明遇只是一个宣武军总兵、睢阳军指挥使,他扩军到八千五百余人马,已经算是超编了,可问题是,他现在成了宣武军、登州军、莱州军三军总镇,沿海水师提督,他麾下可以节制的军队,名义上是足足十七营士兵。 其中包括登州军水师五营、陆师七营,莱州军水师一营,陆师四营,这十七营水陆士兵,共计四万八千人,加上宣武军,名义上,他可以节制五万六千余人。 有了这个名义,陈明遇就可以再次爆兵了,早在陈明遇北上京城面圣的时候,归德府境内已经开始爆兵了,陈明遇从十万流寇俘虏挑选一万余人,原本是想补齐登州军的缺额。 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个人心理素质,流寇俘虏,其实远比旅顺百姓要强得多。 “徐以显!” “学生在!” “你负责给百姓们分发粮食!” “是!” “陈国栋,方思明!” “末将在!” 陈国栋、方思明早已按捺不住,浑身杀气腾腾,二人跨步上前,甲叶哗啦作响。 “按计行事,开城门,杀出去!” “得令!” 陈国栋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凶光,他与建奴有着破家灭族的仇恨,早已按捺不住了,如果不是睢阳军军纪严厉,他就早想杀出城了。 陈国栋和方思明猛地转身,对着早已在城门内集结完毕的睢阳军精锐刀牌手、火铳手、长枪手,炮兵将士发出了震天的咆哮:“开城门,跟我杀,剁了那些推炮的狗奴才,为死难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 “杀!”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瞬间压过了城外的炮声!旅顺沉重的北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轰然洞开! 城外,岳讬正端坐于临时搭建的炮阵后方高坡之上,嘴角噙着一丝残忍而得意的冷笑。 看着二十三门沉重的红夷大炮喷吐着橘红的火舌,将巨大的铁弹狠狠砸向旅顺城墙,每一次命中都引得城墙微微震颤,烟尘碎石飞溅。 他仿佛已经看到城墙崩塌,看到他的铁骑涌入这座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城池。 “好!给本贝勒狠狠地轰!把旅顺城给本贝勒轰平!” 岳讬厉声下令。 炮手们赤膊上阵,汗流浃背,正紧张地进行着繁复的装填,清理滚烫的炮膛,填入新的火药包,用推杆压实,再费力地抬起沉重的铁弹塞入炮口…… 就在这时,旅顺那原本紧闭城门,竟在炮火轰鸣中,毫无征兆地轰然洞开了! 岳讬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 “什么?” 岳讬失声惊呼,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陈明遇疯了不成?竟敢在炮火轰城之时出城? 不等他反应过来,洞开的城门内,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爆发出震天撼地的怒吼! “杀!” 无数身披黑色精锐甲,手持盾牌的睢阳军士兵,如同狂暴的怒涛,汹涌而出,他们并非杂乱冲锋,而是以极其严整迅猛的阵型,鸳鸯阵出击。 刀牌手在前,巨盾如山,火铳手紧随其后,负责火力输出,长枪兵负责补刀,特别是长枪手组成的枪林,如同移动的钢铁荆棘!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朝着炮阵方向,狂飙突进! 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那些笨重红夷大炮和炮手!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岳讬脸色煞白,声嘶力竭地狂吼,声音都变了调!他万万没想到,陈明遇非但没被炮火吓破胆龟缩防守,反而敢抓住他炮击装填的致命间隙,发动如此决绝反冲锋! 镶红旗的骑兵和步卒仓促应战,开始迅速集结,然而,岳讬并不知道,陈明遇早就等着岳讬集结军队呢。 要知道睢阳军的炮兵团已经来到旅顺八天了,他们早已按照睢阳军炮兵守则,将旅顺北城外,划出一个个格子,每一块区域,就是炮兵设定好的射击诸元,更为关键的是,睢阳军炮兵六十门二百毫米重型佛郎机火炮,一直隐藏着,并没有开火。 “各炮位准备!” 憋了一肚子火的睢阳军炮兵,迅速掀起火炮的伪装,推开火炮炮前的沙袋,迅速调速火炮的发射角度。 对于睢阳军炮兵来说,现在的建奴骑兵就是最好的靶子,没有办法,建奴骑兵为了阻止睢阳军步兵冲击他们的火炮阵地,不得不列阵,准备依靠着骑兵速度优势,将睢阳军步兵进攻队形冲散。 “一炮号准备完毕,二炮准备完毕,三炮位准备完毕……” 对讲机里传来各个炮位的汇报声。 王铁柱拿起对讲机道:“甲区目标,三发急速射!” 随着王铁柱的命令下达,六十门二百毫米佛郎机子母炮炮管发射出橘红色的火球,一颗颗炮弹飞向正在集结的建奴骑兵。 正在集结的建奴骑兵首当其冲,六十枚实心炮弹,如同六十柄铁犁,在建奴骑兵阵中犁出了六十条血肉胡同。 无论是建奴的红甲兵,还是他们的白甲兵,在二百毫米火炮的炮弹面前,他们的甲胄,如同纸糊的一般,一碰就碎,炮弹碰到他们的身体,他们的身体就变成碎片,炮弹碰到他们的战马 ,战马就变成一团血雾。 仅仅一轮齐射,岳讬准备阻击睢阳军步兵进攻队形的三千余名骑兵,就被炸得七零八落,不等他们重新整齐队形,第二轮,第三轮炮弹接踵而至。 随着三轮火炮齐射,一百八十枚炮弹过去,整个建奴骑兵集结点,变成了修罗场,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碎肉。 侥幸未被炮弹波及的建奴精锐骑兵,此时神情呆滞,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了,他们的眼神失去焦距,虽然建奴的士兵被吓傻了,可是他们胯下的战马却反应过来,这些战马受惊,开始四散奔逃。 这些受惊的战马,将马背上的建奴骑兵甩下来,骑术较好的建奴骑兵侥幸没有落马,也被战马驮着跑向远处。 建奴步兵没有被炮击,他们试图想阻止睢阳军的步兵冲锋,可问题是,睢阳军的刀盾兵死死护住正面,他们身后的火铳手,不需要太大的射界,仅仅需要一寸方圆的空隙,就能发射火铳。 “砰砰砰……” 密集如爆豆般的火铳声响起,将仓促冲来的建奴步兵射翻在地,更多的建奴步卒嚎叫着扑上来,企图用人墙阻挡这黑色的洪流。 晚了! 陈国栋一马当先,手中一柄厚背螺纹钢刀舞得如同风车,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他身后的睢阳军将士,如同烧红的尖刀插入凝固的牛油,以惊人的速度和狂暴的力量,狠狠凿穿了建奴仓促组织的第一道防线!目标近在咫尺,就是那二十三门还在冒着青烟的红夷大炮! “毁炮!” 陈国栋的吼声如同惊雷! “毁个屁!” 方思明用对讲机道:“小心老王找你拼命!” 陈国栋此时恍然大悟,他们不需要毁炮了,因为仅仅这三轮齐射,建奴与蒙古三千骑兵,被炸得七零八落,已经溃不成军。 “不……” 高坡上的岳讬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心胆俱裂的惨嚎,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炮阵被缴获,两千余名炮兵如同斑鸠一般,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投降,更致命的是,睢阳军这如同神兵天降般的决死反击,彻底打懵了镶红旗的士气! 看着那三千骑兵被火炮炸得七零八落,看着那些如同地狱修罗般砍杀过来的睢阳军将士,看着他们主将那扭曲绝望的脸,恐惧如同瘟疫般在镶红旗士兵中疯狂蔓延! “败了!败了!” “快跑啊!” “明军杀出来了!” 恐慌的尖叫如同瘟疫般扩散。原本还在抵抗的建奴阵线,瞬间土崩瓦解!士兵们再也顾不上军令,丢盔弃甲,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向后溃逃,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顶住!不许退!给我顶住!” 岳讬在亲兵的护卫下,挥舞着腰刀,声嘶力竭地试图弹压,但兵败如山倒,他的吼声在溃兵的洪流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陈明遇岂会放过这千载良机,他拿着对讲机道:“目标!岳讬大纛!冲垮他们,活捉岳讬……” “杀!” 睢阳军士气如虹,如同猛虎驱羊,衔尾追杀!刀光闪烁,枪影如林,溃逃的镶红旗士兵成片倒下,被践踏成泥!岳讬在亲兵死命护卫下,狼狈不堪地向后逃窜,连象征主帅威严的大纛都顾不上收起,被乱军冲倒,踩在无数慌乱的马蹄和脚板之下! 从炮响到反击,再到镶红旗全线崩溃,不过半个时辰! 当震天的喊杀声渐渐远去,旅顺北门外,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跪在地上成片的汉军俘虏,堆积如山的尸体,大部分是镶红旗和蒙古溃兵,丢弃的旗帜、盔甲、兵器,还有那面被践踏得污秽不堪、代表着镶红旗荣耀的大纛。 第224章 满万不可敌个屁 “长生天啊!” “明军有妖法,有妖法!” “跑,快跑啊!” “败了,败了!” 绝望的哭喊,惊恐的尖叫,毫无意义的嚎叫,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镶红旗将士心里最后的防线。 士兵们丢掉了手中的武器,推搡着身边的同伴,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向后疯狂溃逃。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原本森严的阵列,在睢阳军第三轮炮击后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内,就彻底崩溃,变成了一个充满了惨叫和绝望的漩涡。 几乎所有的建奴将士和蒙古军将士,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旅顺城头,一片死寂。 包括陈明遇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支军队溃败的场景。 这种场景睢阳军将士非常熟悉,他们在李自成的军队中见过,也在张献忠的军队中见过,更在明军袍泽的军队中见过,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建奴大军,居然也会一触即溃。 陈国栋手中的双筒八倍望远镜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镜片碎裂,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那片如同炼狱沸腾般的景象。 “这怎么可能?” 方思明也以难以置信地道:“建奴就这么败了?” 王铁柱以及所有睢阳军将士,全都一个表情,难以置信,要知道,自从睢阳军成军之日,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训练,建奴八旗精锐,就是他们的目标。 城下的建奴大军,那近万凶名赫赫,让他们苦战数日,这八天以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镶红旗精锐……就这么……垮了? 被自己这边炮兵,六十门二百毫米火炮,三轮火炮齐射轰垮了? 他们拼死拼活,刀口舔血,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砍卷了刀,捅折了枪,也不过是撕开对方几道口子。 一个照面?就把对方近万人马打得彻底炸营溃散了?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王铁柱这个粗豪汉子,下意识地喃喃着这句流传甚广的传言:“不可敌个屁啊!” 陈明遇同样僵立在原地。饶是他心志坚如铁石,算无遗策,此刻也被这远超预期的、堪称毁灭性的炮击效果震得心神剧颤。 他预料到隐藏的炮兵会给岳讬一个惊喜,但万万没想到,这惊喜会如此巨大!如此摧枯拉朽,这哪里是惊喜?分明是神罚! 然而,战场容不得丝毫愣神,陈明遇毕竟是陈明遇,那瞬间的失神几乎在零点一秒内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一股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随即转化为更炽烈的杀机! 战机,千载难逢的战机! 他猛地转身,一把推开挡在身前、兀自目瞪口呆的张石头,拿起对讲机,调到公共频道,大吼道:“都他娘的愣着等开席吗?建奴已溃,人头就在眼前!给我追……” 陈明遇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瞬间炸醒了所有被炮火神威惊呆的将士。 “杀!” 这一声怒吼,如同点燃了堆积如山的干柴,城下原本陷入呆滞的睢阳军将士瞬间被点燃!巨大的狂喜轰然爆发!所有的震惊、茫然、荒谬感,都被这声追字彻底驱散,化作了滔天的杀意! 这一次,涌出的不再是决死反击的悲壮洪流,而是携着大胜之威,如同山洪倾泻般的复仇狂潮! “睢阳军的儿郎们,随我杀!” 陈国栋一马当先,带着本部精锐如同离弦之箭,率先直扑那溃逃洪流最密集的中路! “刀盾手,结阵推进,碾碎他们!” 方思明声如洪钟,指挥着大股刀牌手、火铳手、长枪手,以严整的阵型,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轰隆隆地碾压向溃兵的两翼! “登州水师的兄弟们,截断鞑子退路,别让岳讬跑了!” 王廷臣在城头看得热血沸腾,对着早已在岸边待命的登州水师战船发出了旗语! “东江健儿,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杀鞑子啊!” 沈世魁拔出腰刀,振臂高呼,带着东江军的悍卒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嗷嗷叫着扑向溃兵的侧后! 整个旅顺城北,瞬间变成了一个沸腾的屠宰场! 睢阳军步兵、登州水师、东江军残部,所有明军如同数股狂暴的洪流,狠狠地撞进了镶红旗那彻底崩溃乱作一团的溃兵大潮之中! 刀光如匹练,疯狂地劈砍收割着毫无抵抗意志的建奴头颅! 长枪如毒龙,无情地洞穿着仓皇奔逃的建奴背心! 铁蹄如重锤,狂暴地践踏着倒地的躯体! 箭矢如飞蝗,密集地攒射着任何试图聚集抵抗的溃兵! 惨叫声、哀嚎声、兵器入肉的闷响、战马的嘶鸣、胜利的咆哮……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死亡交响乐! 曾经不可一世的镶红旗精锐,此刻如同被驱赶宰杀的猪羊,成片成片地倒下,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大地,汇成一条条猩红的小溪,流入冰冷的护城河。 岳讬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早已丢掉了那象征荣耀的大纛,如同一只丧家之犬,混在乱军之中,拼命地向后逃窜。 他头盔歪斜,脸上沾满了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污和泥浆,华丽的甲胄上布满刀痕箭孔。他不敢回头,身后那如同跗骨之蛆般追杀的明军喊杀声,如同催命的魔咒,每一次听到活捉岳讬的吼声,都让他肝胆俱裂! 什么复仇! 什么雪耻! 什么大金贝勒的骄傲! 在这灭顶的溃败和死亡的追逐面前,都成了最可笑、最无用的泡影!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逃离这片吞噬了他镶红旗骨血、将他所有骄傲都碾得粉碎的修罗地狱! 旅顺城头,陈明遇按刀而立,俯视着城下那场酣畅淋漓的大追杀。寒风卷起他染血的披风,猎猎作响。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气。他脸上的震惊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磐石般的平静。 六十门炮,三轮齐射, 一个流传了十数年,让无数明军闻之色变的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在这旅顺城下,伴随着镶红旗的尸山血海,轰然崩塌,碎得连渣都不剩。 然而,七千余镶红旗精锐,被陈明遇致命一击,生生打掉了脊梁骨,损失过半,余者溃不成军,狼狈遁入辽东初春的荒野! 城下,震天的喊杀声已渐渐远去,化作地平线上模糊的喧嚣,留下的是铺满视野的、触目惊心的狼藉。 战场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屠宰场,破碎的旌旗、丢弃的兵刃盔甲、散落的箭矢、折断的长矛,如同垃圾般铺满了被践踏得稀烂的冻土。 最刺目的,是那大片大片暗红色、尚未完全冻结的粘稠血泊,在初春的惨淡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徐以显激动地道:“大人,将军!大捷!天大的大捷啊!您看,看这尸横遍野,镶红旗那近万大军,被我们炮火犁过,又被全军追杀,溃不成军,丢盔弃甲!” “这……这满地躺着的,少说也有五六千具建奴精锐的尸体,斩首至少四五千级,此战,足以震动朝野,足以让那皇太极痛彻心扉,旅顺之围,解了,大人,我们赢了!赢得酣畅淋漓啊,快!快向京城报捷,向陛下报捷啊!” “五六千?” 陈明遇微微皱起眉头道:“徐先生,你仔细看看,那战场上,真有五六千具建奴的尸体?” 徐以显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他愕然地顺着陈明遇的目光再次望向城外,刚才被胜利冲昏的头脑稍微冷静,眼前的景象似乎……有些不对。 是满地狼藉,是血迹斑斑。 但仔细看去,真正完整的、横七竖八躺倒的建奴尸体,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更多的是散落的盔甲碎片、丢弃的兵刃、破碎的旗帜,以及大片大片被血浸透的冻土。 那些倒伏的身影,很多更像是被炮火和冲击波震晕,踩踏受伤后被遗弃的重伤员,然而这些人,并不是建奴,而是蒙古人的打扮。 更让徐以显瞳孔骤缩的是战场边缘,在靠近建奴溃逃方向的那片区域他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一些穿着镶红旗号衣、明显是轻伤的建奴溃兵,竟然在同伴的搀扶下,挣扎着从死人堆里爬起! 他们不是只顾自己逃命,而是两人一组,甚至三人一组,奋力拖拽着地上那些明显已经死透,甚至肢体残缺的袍泽尸体! 动作虽然仓皇踉跄,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的执着!更远处,一些逃得稍远的溃兵,竟然折返回来,冒着被零星追兵箭矢射中的风险,冲到一些无法拖动的尸体旁,抽出腰刀,手起刀落,极其麻利地斩下尸体的头颅! 然后抓起那血淋淋、还连着辫子的脑袋,往腰上一挂,或者塞进随身的口袋,转身就继续向荒野深处亡命狂奔! “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225章 岳讬的咆哮 徐以显彻底懵了,眼睛瞪得溜圆,指着那些在战场上如同食腐兀鹫般折返、拖尸、斩首的建奴溃兵,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他们……他们疯了吗?逃命都来不及,还要……还要带着死人跑?砍自己人的脑袋?”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溃败的理解,溃兵不都是丢盔弃甲、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吗?哪还有心思管死人? 陈明遇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丝残酷的嘲讽:“疯?不,他们清醒得很。这是建奴的军纪,也是他们的规矩。” “努尔哈赤定下的老规矩。凡在战场上,能将战死袍泽的尸体带回者,可得死者家财的一半!若实在带不走尸体,能带回其首级者,亦可得其家财三成!” 陈明遇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此令,名为恤功,实为驱策。用同袍的性命和家财,驱策活人死战不退,驱策溃兵不敢轻易抛弃战友尸骸。你看到的那些折返拖尸、斩首的,不是疯了,是在抢钱,在抢他们死掉同伴的妻儿家产!” 在建奴与大明对抗的数十年战争中,建奴并不是没有什么损失,相反,他们的损失还不算我低,然而,正是因为这道命令,大明将士想要获得一颗建奴首级,非常困难。 徐以显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凉,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被巨大荒谬和冰冷现实击中的苍白。 他之前所有的狂喜和斩首数千级的估算,此刻在这条残酷的建奴军规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切实际! “所以!” 陈明遇的声音更加沉重:“要说镶红旗此役损失五六千人马,我信。炮火覆盖,追杀溃败,踩踏伤亡,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但你要说斩获首级四五千?” 陈明遇缓缓摇头,指着那些还在战场边缘挣扎拖拽尸体或腰挂首级亡命奔逃的零星身影:“绝无可能,岳讬的镶红旗,建制虽乱,但核心骨干未散,这条军规如同无形的鞭子,抽着他们能把带走的尸体和首级,尽可能地带走,我们看到的满地尸体,很多只是被遗弃的重伤号,或者……是那些连首级都来不及割,就被迫彻底抛弃的倒霉蛋罢了。” 徐以显顺着陈明遇的手指望去,心中一片冰凉。是啊,那些被拖走的,被砍下头颅带走的,才是真正的斩获,而留在战场上的数量,远没有他刚才热血上头时估算的那么庞大。 虽然胜负在半刻钟内决出,追杀却持续了两个多时间,直到天色将黑,睢阳军、登州军水师、东江军这才停止追击。 直到半夜时分,张明远这才向陈明遇汇报:“禀告大帅,清点……清点出来了!” 筐里,堆叠着数十颗血淋淋、面目狰狞、带着辫子的建奴首级。断颈处的血液已经半凝固,呈现出暗红的胶状,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有些首级眼睛还圆睁着,凝固着临死前的恐惧或茫然。寒冷的天气让断口处凝结了一层薄薄的血冰碴子。 “就……就这些?” “他娘的!” 方思明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脸上满是憋屈和不甘:“大帅,末将带着兄弟们一直追出二十里,斩杀无数,可……可鞑子跑得比兔子还快!那些镶红旗的溃兵,跟中了邪似的!跑路都不忘拖着死尸,挂着人头!” “稍微跑慢点或者落单的,被我们追上砍了,脑袋还没来得及割,后面就有鞑子不要命地冲回来抢尸首,跟疯狗护食一样,弟兄们追得人困马乏,实在……实在割不到多少了,拢共……拢共就收上来这三百七十一颗,还他娘的有小半是炮轰时候就留在原地、没来得及被拖走的!” 三百七十一颗! 这个冰冷的数字,如与他之前臆想的四五千级,相差何其悬殊! 他之前所有的兴奋,对朝廷封赏的憧憬,此刻都化作了泡影,只剩下满嘴的苦涩和一种被现实无情嘲弄的无力感。 陈国栋犹自愤愤不平地道:“还有!那岳讬狗贼,跑得比谁都快!被一群白甲兵死死护着,往金州方向去了,我们追到一片林子边,里头突然杀出一股接应的鞑子骑兵,箭射得又刁又狠,折了十几个兄弟,实在冲不动了……” 陈国栋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不甘。 陈明遇沉默地看着那半筐冰冷的首级,又抬眼望向复州方向的旷野,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损失数千精锐,主帅狼狈逃窜,这无疑是一场大胜。 但岳讬未死,镶红旗骨架尚存,复州方向还有接应…建奴的元气,远未伤到根本。而自己这边,睢阳军、登州水师、东江军,连日血战,也早已是强弩之末。 “徐先生!” “学生在!” “拟写捷报!” “是!” 徐以显 掏出随身携带的粗硬毛笔,亲兵早已机灵地搬来一张粗糙的木案,铺开了简陋的捷报文书。 徐以显蘸了蘸冻得有些粘稠的墨汁,提笔。 冰冷的笔尖悬停在粗糙的纸面上方,微微一顿。 陈明遇斟酌着词语道:“臣,宣武军总兵、登莱三镇总镇、水师提督、平虏将士陈明遇谨奏!” 徐以显眼神一凝,不再犹豫,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字字力透纸背,带着战场硝烟与血火的重量。 “天佑大明,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崇祯九年正月十三日,建奴镶红旗贝勒岳讬,纠集精兵万余,携重炮复攻旅顺。臣率睢阳、登州、东江各部,浴血死守,诱敌深入。先以炮火覆盖,重创敌炮营及主力前锋,毙伤无算;后趁敌溃乱,开城反击,衔尾追杀二十余里。阵斩镶红旗甲兵一千六百七十一级,缴获无算,残敌狼狈遁向金州。旅顺围解,城防稳固。然敌酋岳讬遁走,臣等力竭,未竟全功,恳乞圣裁。臣顿首再拜。” 徐以显最后一个拜字落下,笔锋如刀收鞘。 陈明遇可不算是虚报战功,要知道旅顺大捷之前,他还利用李守财等汉奸,一招请君入瓮,将一千五百余万建奴精锐,骗进瓮城,这一千五百余人马,可一个都没有逃掉,至于说损失的二百多级首级,那是因为被火铳击碎脑袋,无法算作军功。 陈明遇拿起那份墨迹淋漓的捷报,他目光扫过那毙伤无算与一千六百七十一级的字眼,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火漆。 “赶紧送往京城!” “是!” 陈明遇望向金州方向的沉沉暮色之中。 寒风卷过城头,带着远方的血腥和未散的硝烟,呜咽如泣。这份冰冷的捷报,即将被快马送往京城,在朝堂上掀起怎样的波澜,无人知晓。 金州城内,岳讬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咆哮:“我的兵呢,我的兵呢?” 第226章 先礼后兵试探一下 金州卫城,镶红旗贝勒岳讬,裹着一件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貂裘,斜靠在冰冷的城楼箭窗旁。 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空洞地望着旅顺方向。旅顺,曾是他倾注了所有骄傲的大军营地,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坟场。 看着战损报告上阵亡的一个个熟悉的人名,岳讬此时简直就是欲哭无泪,旅顺城下那场噩梦般的溃败,如同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灵魂。 尤其是睢阳军发起的那场决死反冲锋,那已经不能用战斗来形容,那是一面倒的屠杀,区别只是,被屠杀的是镶红旗精锐。 为了阻止那支黑色潮水扑向珍贵的红夷大炮,他是镶红旗最引以为傲的精锐,那些身经百战视死如归的巴牙喇白甲兵、马甲骁骑、重甲步卒,如同扑火的飞蛾,前仆后继地冲向睢阳军的军阵。 他们咆哮着,挥舞着战刀重斧,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堤坝,哪怕只能阻挡片刻!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睢阳军的杀戮机器,可以说,岳讬对睢阳军的鸳鸯阵并不算陌生,自从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以来,放眼整个大明二百多万军队中,唯一一支军队,可以被建奴称为对手的,那就是装备精良的戚家军。 然而,戚家军的装备虽然精良,只是相对同时代的大明军队而言,可与睢阳军相比,装备却差了一个时代,整个一个时代,戚家军装备的火绳火铳,哪怕训练再有素的戚家军将士,最多一分钟只能开两枪,极个别的人,能够做到开三枪。 可问题是,睢阳军装备的却是燧发枪,而且铅弹还是定装纸壳颗粒式子弹,哪怕训练一天的士兵,也能够轻松做到一分钟三发铅弹,如果训练有素的士兵,能够每分钟四发,甚至六发铅弹。 更为关键的是,睢阳军全军除了炮兵将士以外,全员镀锌钢片鱼鳞甲,刀盾兵使用的是包铁盾牌,螺纹钢刀,睢阳军的鸳鸯阵里也没有装备狼铣,而是装备了步槊(其实是用二十五毫米螺纹钢打造成报枪刃) 正是因为装备上的优势,镶红旗哪怕装备最好的白甲兵,他们身披三层铁甲,可以无视绝大多数明军将士的攻击,然而问题是,他们在遇到睢阳军以后,就连普通的刀盾手,也能够重创白甲兵,螺纹钢刀确实是劈不开白甲兵的三层铁甲,可问题是,螺纹钢刀却可以刺破白甲兵的三层铁甲。 岳讬闭上眼睛,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密集枪声,睢阳军将士的火铳手,不需要准备火折子,这是自发火火铳,是那种击锤撞击燧石就能瞬间激发,射速快得惊人的燧发枪!口径足有三十二毫米!打出的铅弹,带着毁灭性的动能! 他亲眼看着,冲在最前面的白甲兵,身上那足以抵挡强弓劲弩、甚至能扛住普通火铳的三层精锻铁甲,在那些呼啸而来的铅弹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坚硬的甲叶被轻易撕裂、扭曲、洞穿,碗口大的血洞瞬间在勇士们的胸膛、腹部炸开!铅弹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能将人整个掀飞! 即便是侥幸未被击中要害,铅弹那可怕的翻滚变形效应,也能在人体内造成无法想象的撕裂伤,中弹者往往哀嚎着倒下,伤口汩汩冒着血沫,眼见是活不成了。 那方寸之地,成了真正的人肉磨坊!铅弹横飞,血肉四溅!镶红旗的勇士们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尸体层层叠叠,几乎堵塞了冲锋的道路。 后续的人踩着袍泽温热的尸体和内脏碎片,嚎叫着继续冲击,迎接他们的依旧是那冷酷无情、连绵不绝的弹雨!刺鼻的硝烟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死亡雾霭。 “贝勒爷……” 岳讬缓缓转过头,是第二参领下硕果仅存的一个牛录额真,名叫那颜。 这个曾经以勇悍闻名的女真汉子,此刻盔甲破碎,脸上横亘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半边身子裹着厚厚的、渗着黄水和血渍的麻布。 他拄着一根断矛,勉强支撑着身体,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眼神涣散,充满了巨大的悲怆和绝望。 那颜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头颅深深埋下,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贝勒爷啊……没了……都没了……” 其实不用那颜汇报,岳讬也知道结果了。 毕竟,他的眼睛不瞎,他率领镶红旗第一参领和第二参领,共计十个牛录前来旅顺,头一天夜里被陈明遇一招请君入瓮,埋伏了第一参领,第一参领的五个牛录,三十五名白甲兵,一个人也没有回来。 第二参领的五个牛录额真,就剩那颜一个人了,镶红旗的骨头,被活生生打断了。 那颜地抬起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苦:“那些明军的火铳,那不是火铳,那是阎王爷的勾魂索,咱们的勇士冲上去……一排排地倒……连近身都做不到!白甲兵三层甲都挡不住!挡不住啊!” “贝勒爷!咱们咱们镶红旗自老汗王(努尔哈赤)起兵,何曾……何曾吃过这等血亏!” 那颜的哭诉,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岳讬的心窝。 镶红旗,这支曾经跟随努尔花草横扫辽东,令明军闻风丧胆的铁血劲旅,其核心的骨干力量,在旅顺城下那片修罗场中,被睢阳军的燧发枪和鸳鸯阵,硬生生打残、打废了! 十个牛录额真,九个阵亡,这不仅仅是兵员的损失,更是镶红旗赖以支撑的基层指挥体系,战斗经验和勇武精神的毁灭性打击! 镶红旗的脊梁骨,是真的被打断了!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岳讬的喉咙,他强行咽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般的剧痛。他缓缓抬起手,那手枯瘦而冰冷,微微颤抖着,似乎想拍拍那颜的肩膀,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交代?如何向皇太极交代? 岳讬的目光越过痛哭的那颜,投向沈阳的方向。他能想象到皇太极那张喜怒不形于色、却威严日重的脸。 这次出兵旅顺,本是他一力主张,为打通海路,为震慑大明,可结果呢?损兵折将,大败亏输,连镶红旗的根基都几乎动摇! 他岳讬,自诩为皇太极最信任、最能征善战的旗主之一,却交出了这样一份答卷。 是陈明遇太狡猾? 还是睢阳军太强? 亦或是……天命已不在大金?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深重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岳讬,他感到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箭窗石壁。 指尖传来的寒意,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冰冷。 …… 归德府,袁府。 初春的寒风呼啸,袁可立的书房内,已经看不见炭盆了,虽然没有炭盆,却新盖了火墙,火墙里炭烧得正旺,不仅闻不到炭气,室内却温暖如春。 袁可立披着裹着半旧长衫,正翻动着一卷泛黄的地方志,目光却有些游离。案头,一盏残茶早已没了热气。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袁枢声音带着一种久违的激动,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褶皱的塘报、 “何事如此慌张?” 袁可立微微蹙眉,放下书卷。 人老了,心也静了,归德这方天地,已许久未闻惊雷。 “旅顺,旅顺大捷啊!” 袁枢:“辽东塘报,明遇,他……他拿回旅顺了!还斩了孔有德那狗贼!” “什么?” 袁可立霍然起身,动作之快带倒了身下的圈椅,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一把夺过塘报,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死死钉在塘报那几行墨迹淋漓的文字上: “……登州水师前营游击王廷臣,率部诈降,登莱总镇、水师提督陈明遇,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奇兵渡海,直捣旅顺,鏖战竟日,叛将孔有德授首,逆军溃散!我大明王师,已于崇祯九年正月初一日午时,光复旅顺全城,海疆重镇,重归版图……” “旅顺……旅顺!” 袁可立喃喃念着这两个字,捏着塘报的手微微颤抖。他猛地推开窗棂,任凭刺骨的寒风灌入,吹乱他花白的鬓发。 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平复那擂鼓般的心跳,目光却穿透庭院,仿佛越过了千山万水,直抵那渤海之滨的雄城! 旅顺,那是他袁可立心头最重的一块石,眼中最痛的一根刺! 当年他巡抚登莱,殚精竭虑,整饬海防,深知此城之重,它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楔入建奴的腰腹! 控扼渤海咽喉,锁死建奴南窥之路,更是牵制辽东、联络东江军的唯一跳板,失去旅顺,东江军便成孤悬之棋,辽东残局更如风中残烛! 毛文龙在时,尚能借皮岛(东江镇核心)遥相呼应,旅顺便是这条脆弱生命线最关键的节点,毛文龙一死,东江军元气大伤,旅顺再陷敌手…… 袁可立每每思及,便觉心血翻涌,愧对先帝托付! “好,好一个陈明遇,好一个当机立断!” 袁可立猛地击掌,眼中竟有浑浊的老泪在打转:“王廷臣……此子竟有如此血性!陈明遇,老夫果然没看错你!有胆魄!有担当!” 陈明遇在惊涛骇浪中,抓住那稍纵即逝的哗变良机,以雷霆万钧之势,跨海一击,斩叛逆,复雄城! 这份果决,这份锐气,如同一剂强心猛药,注入了袁可立那因国事日非而渐趋冰冷的心房! “快,取酒来,老夫要痛饮三杯!” 袁可立豪气干云地挥手。 然而,当那辛辣的烧刀子滚入喉肠,最初的狂喜稍稍沉淀,一股更为沉重的寒意,却如同窗外渗骨的北风,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渐渐冰封了袁可立心头的暖意。 他缓缓坐回椅中,手中温热的酒杯渐渐失了温度。书房内火墙里的炭火依旧燃烧着,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泛起的冷。 旅顺是钉子,是楔子,是咽喉。 可握紧这钉子的手,也必将成为无数双贪婪、阴鸷眼睛的靶子! 毛文龙这个名字,如同寒风一样,吹进袁可立的脑海中,当年,那场震动朝野的双岛斩帅。 袁崇焕的尚方宝剑快吗?快!可那背后真正推动这柄利剑落下的力量,真的仅仅是为了节制二字?为了那几万虚冒的兵额? 袁可立浸淫官场数十年,位至封疆,岂能不知其中关窍? 辽东,早已不是单纯的战场,而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泥潭! 晋商巨贾,朝中显贵,甚至宫闱之内……一条条沾满血腥的暗线,如同毒蛇,蜿蜒在关内关外。 粮食、铁器、火药、盐茶……这些朝廷严令禁止的物资,如何能源源不断流入建奴之手,滋养他们的刀锋? 毛文龙的东江镇,横亘在渤海之上,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他的存在,他的水师,他那些神出鬼没的哨船,切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挡了多少人的升官发财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袁可立像是在自言自语:“毛文龙之死,非死于跋扈,实死于断人财路!” 而现在,陈明遇,这个刚刚以惊艳之姿登上登莱舞台的年轻人,他夺回的何止是一座旅顺城? 他重新扼住的,是那条被某些人视为命脉的走私通道,他驻军旅顺,重建水师,巡视海疆,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像尖刀一样,再次划向那些丑陋的旧伤疤! “陈明遇啊,陈明遇!” 袁可立放下冰冷的酒杯,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你可知你动的,是多大一张网?断了多少人的财路?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晋商深宅里,算盘珠子拨动间,阴冷的算计,朝堂之上,冠冕堂皇的奏疏里,暗藏的杀机,深宫之内,轻描淡写的耳语中,致命的导向! 陈明遇在旅顺城头浴血奋战,用刀枪剑戟对抗着建奴的明枪。 而在这远离战场的归德府,在这看似平静的书房内,袁可立却清晰地听到了,来自权力场深处,那更加阴险,更加致命的暗箭,已然在无声地拉开弓弦! …… 千里之外,京城,某座深藏于胡同深处,门庭并不显赫却透着厚重底蕴的宅邸内室。 没有炭盆的暖意,只有上好的银霜炭在精铜兽炉中无声燃烧,室内温暖如春,弥漫着价值千金的沉水香气息。 厚重的波斯地毯吸尽了足音,四壁悬挂的古画在柔和的烛光下流淌着岁月的光泽。 两个身着寻常绸缎直裰、面容保养得宜的中年人,对坐在一张紫檀木棋枰旁。黑白的云子错落于榧木棋盘,棋局看似平和,却暗藏杀机。 其中一人,面皮白净,手指修长,正拈起一枚白子,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棋罐边缘,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他目光并未落在棋局上,而是透过半开的窗棂,投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刻意收敛却依然透骨的矜持与冷漠:“登莱的陈明遇,倒是好手段。王廷臣那点水师,竟被他玩出花来,一举拿下了旅顺。呵,斩了孔有德,断了黄台吉一条臂膀,朝廷里怕是要给他请功的折子堆成山了。” 他对面,一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人,闻言只是端起手边温润的白玉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弧度:“功?自然是泼天的功。年少得志,锐不可当。只是……” 他抿了一口茶,动作优雅,声音却像淬了冰:“旅顺那地方,水深得很。毛文龙当年占着皮岛,咱们的船,就得绕道朝鲜,多走多少冤枉路?多担多少风险?好不容易,毛文龙没了,东江军散了,孔有德‘懂事’,这条道才算重新活络了些。如今倒好,换上个更年轻、更不知天高地厚的陈明遇,坐镇旅顺口。他手下那点船,可挡咱们的货,却是绰绰有余了。” 他放下茶盏,白玉与紫檀相碰,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白面中年人终于收回目光,落回棋盘,指尖的白子啪地一声,点在棋盘一处要害,瞬间破开了看似平稳的局面,杀机毕露! 他抬起眼,看向对面,眼神幽深:“陈总镇风头正劲,又有复土大功傍身,明着动他,那是自寻死路。不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辽东苦寒之地,又是新复之土,流寇、海盗、建奴溃兵……哪一样不能要人命?再不济,他陈明遇是能打仗,可他能堵得住这悠悠众口吗?” 清癯中年人会意,眼中锐光一闪,脸上那抹讥诮化为冰冷的笑意:“不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功高震主、跋扈专权、克扣军饷、甚至通敌的嫌疑,只要风放出去,自然有人会去捕风捉影,有人会去推波助澜。这京城的风,刮起来,可是能吹倒参天大树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宫里司礼监,也该递个话了。陈总镇为国收复失地,劳苦功高,可这后勤粮饷的调配,军功的核验,人员的任免……哪一样离得开中枢的体察与关怀?” 两人相视一眼,不再言语。 白胖中年人淡淡地道:““其实也用不着如此着急,那些人的胃口太大,再动一个水师提督,他们肯定狮子大开口,不如先礼后兵,陈明遇年轻,而且还是一个好色之人,不如……试探一下,若是见好就收,自然皆大欢喜,如若不然,就是自寻死路!” 第227章 给建奴上上难度 晋商八大家的掌舵人,范永斗与王登库,正围着一方紫檀木嵌螺钿的棋枰对弈。黑白玉子温润,落子声清脆。 王登库落下一枚黑子,眉头微锁,显然心思并不全在棋局上:“肖山兄(范永斗的表字)老,您要拉拢那登莱总镇陈明遇?恕小弟愚钝,实在想不通此中关节。” 范永斗一双细长的眼睛半开半阖,仿佛永远在算计,他拿起白子,轻轻落下。 王登库愤愤地道:“那陈明遇,不过是个骤得高位的武夫。他坐镇旅顺,卡死海路,对咱们的生意百害而无一利!不想着法子除掉他,已是仁慈,何谈拉拢?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范永斗稳稳地拈起一枚白子,轻轻点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这一落子,却让王登库精心构筑的黑棋大龙隐隐感到一丝威胁。 “登库啊,” 范永斗淡淡地笑道:“下棋,不能只看眼前三两步的得失。要观全局,算后手。除掉陈明遇?谈何容易。此子非池中之物。你看他,借王廷臣哗变之机,奇袭旅顺,斩孔有德,夺旅顺雄城,一气呵成!此等胆魄、决断、手段,岂是寻常武夫?他新立大功,风头正劲,明着动他,风险太大,代价太高,非智者所为。” 范永斗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轻呷一口,继续道:“至于生意……你说的不错,他卡在旅顺,确实碍事。但正因为他卡在那里,才显出他的价值。” “价值?” 王登库有些不解。 “正是。” 范永斗放下茶盏:“你可曾留意,自从黄台吉吞并林丹汗残部,收服科尔沁、喀喇沁诸部,一统漠南蒙古后,对我等的态度,可有变化?” 王登库一怔,脸色微变。 他当然清楚,以前建奴势弱,急需关内的粮食、铁器、火药、布匹,对他们这些能打通关节的晋商,可谓礼遇有加,甚至称得上依赖。 可自从皇太极整合了蒙古诸部,获得了稳定的战马、兵源和广阔的战略纵深后,腰杆子硬了,胃口也大了,态度却日渐倨傲。 索要的物资数量越来越惊人,价格却压得越来越低,稍有延迟或不如意,便是厉声呵斥,甚至威胁断交,仿佛他们晋商是建奴的奴仆一般! “哼!” 王登库想起前次去沈阳交割时受的窝囊气,忍不住冷哼:“那帮蛮子,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了!真当离了我们,他们能喝风饮露不成?” “这便是了!” 范永斗眼中精光一闪:“他们以为翅膀硬了,可以对我们予取予求,呼来喝去了。此风,不可长,长久以来,是我们离不开他们?还是他们离不开我们?没有我们,他们的刀枪从何而来?铠甲如何修补?兵卒吃什么?靠那些只会放牧的蒙古人吗?” 王登库提到这些事情就非常生气,近几年大明胜少败多,建奴从明军手中缴获了大量的铠甲、兵刃,特别是孔有德投靠皇太极,让皇太极拥有了数量可观的火炮,建奴八旗,现在兵强马壮,反而减少被对晋商的依赖。 范永斗手指在棋枰上重重一敲:“是时候,该提醒提醒黄台吉和他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了!让他们知道,这条商路,维系不易,让他们明白,没有我们晋商在关内上下打点,疏通关节冒死转运,他们的铁骑,寸步难行,他们的大业,不过是空中楼阁!” 王登库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所以,陈明遇这颗钉子!” 范永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钉在那里,正好!让他卡着!让他给建奴添堵!让黄台吉的兵锋在旅顺城下碰个头破血流,让他们尝到痛,尝到没有我们帮’时,打通关节是多么艰难,尝到物资匮乏,补给不济的滋味!” 范永斗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自信:“待他们痛了,急了,焦头烂额了,自然会想起我们的好,自然会放下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到那时,我们再适时地,展现出我们的能力!” “比如,让旅顺的防守,在某些关键时刻,出现一些意外的疏漏?或者,让陈明遇收到的粮饷军械,总不那么及时、充足?这其中的分寸和火候,便是我们讨价还价、重掌主动的筹码!” 王登库恍然大悟,脸上露出钦佩之色:“高,肖山实在是高,拉拢是假,借刀杀人是假!借陈明遇这把刀,去砍建奴的骄气,让他们重新认清现实、依赖我们,这才是真,陈明遇……他确实还有点用处,至少现在,他活着卡在旅顺,比死了对我们更有利!” “正是此理。” 范永斗重新拈起一枚白子,脸上恢复古井无波:“静观其变吧。这辽东的棋局,才刚刚开始。陈明遇……呵呵,但愿他能多撑些时日,让建奴多流点血。” 棋子落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仿佛落定了某个无声的契约。 …… 归德府的睢州,袁可立的书房中,袁可立这位老人黯然长叹,忧心如焚,偏偏又无能为力。他现在已经致仕,闲赋在家,正所谓,人走茶凉,他这位四朝老臣,现如今圣眷尽失,更别提保住陈明遇了。 袁枢也很担心地道:“明遇面对明刀明枪,他自然不怕,可暗箭难防啊!” “陈明遇才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了!” 袁可立认真地道:“无论是屯田,练兵,打仗,他都做得有声有色,短短两年内,就解决了十数万人吃饭的难题,更练出一支精兵,这样的人才,实在太少了,老夫就算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为大明保住这个人才!” 说到这里,袁可立还是提起笔,在一张素笺上,用苍劲而凝重的笔触,写下寥寥数语: “明遇勋鉴:旅顺捷报,闻之欣忭,老怀大慰!然,功成之日,危亦随之。昔毛帅殷鉴未远,辽东水浊,暗礁遍布。当慎之又慎,明察秋毫,毋使宵小有机可乘。切切! 可立手泐。” 写完信,袁可立道:“来人!” “父亲大人!” 袁枢起身道:“还是我走一趟吧!” “也好!” 袁可立道:“你速速送往陈明遇处,告诉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收复旅顺的第一功,他已立下。这随之而来的第一劫……他必须准备好!” 袁可立现在也非常无奈,他已经老了,能够做到的事情已经不多了。让袁可立最欣慰的是,崇祯皇帝还不算昏庸,他重用了陈明遇,却没有给陈明遇设绊子,任命高宏图为登莱巡抚,这个高宏图在袁可立看来,勉强可以算是能吏。 袁枢走到门口,转身道:“父亲大人,您不如收陈夫人为义女!” 袁可立微微一怔,他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袁可立虽然致仕,但是在归德府境内,他还是定海神针,别看侯恂是户部尚书,他也要给袁可立几分薄面。 …… 旅顺城头,那面“陈”字大旗,在凛冽的渤海寒风中猎猎作响。城内的喧嚣与城外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李守财等十六家汉奸被公审处决,其囤积的粮秣财物分与满城饥民,如同久旱甘霖,暂时浇熄了绝望的火焰。 一张张枯槁的脸上有了血色,望向帅府方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和依赖。 人心,在血与火的淬炼和生存的恩赐下,终于初步凝聚。 然而,帅府中的陈明遇,脸上却无半分大胜后的轻松。 他背对着身后墙上悬挂的巨大辽东舆图,眉头拧成一个解不开的结,桌案上,摊开的文书堆积如山,登州军各营名册上触目惊心的缺额数字、粮秣告罄的急报、东江镇沈世魁恳求补充兵械衣甲的泣血书、以及兵部发来、措辞严厉催促其尽快整合登莱防务的公文…… “旅顺只是钉子!” 陈明遇叹了口气道:“若登州不稳,水师不修,这根钉子,迟早会被拔掉!还有东江……皮岛孤悬海外,若无强援,终是孤魂野鬼!” 陈明遇深知,旅顺大捷只是喘息之机,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整合登州军那盘散沙,补齐缺额,重振水师,同时还要支撑住摇摇欲坠的东江镇,形成掎角之势。 这三副重担,哪一副都足以压垮常人,此刻却全落在他一人肩上。 就在这时,亲兵统领张石头快步走入,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振奋:“大帅,茅副将到了,已至府门外!” “茅元仪兄?” 陈明遇微微一愣,他不是莆田吗?怎么会这么快? 陈明遇其实并不知道,远在莆田的茅元仪,因为得罪了前任兵部尚书梁廷栋,被革除充军,因为有人关照过,茅元仪在莆田,受到了特别的关照,茅元义在莆田过得生不如死,如果没有陈明遇,茅元仪是郁郁而终。 可以说,陈明遇改变了茅元仪的命运,听到茅元仪的到来,陈明遇心中狂喜,他现在最难的是,手底下的人,没有可以独当一面的将才。 无论是陈国栋,还是方思明、王铁柱,包括高杰、以及马洪建等人,他们都缺乏统领数千上万大军的能力,让他们担任一个团千总,统领一两千人作战,已经算是难为他们了。 “快!快请!不……本帅亲自去迎!” 陈明遇总算松了口气,有茅元仪这位原水师副将到来,他就可以卸下一部分工作,至少登州水师五营整顿工作,茅元仪可以做得很好。 至少说王廷臣,其实他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水师将领,他是陆军车营出身,让他打海战,对付普通的海盗还行,面对真正的海军,只能抓瞎。 府门外,茅元仪两人两马,风尘仆仆。来人看着五十余岁年纪,面容清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棉袍,外罩挡风旧氅,一名老仆背负一个简单的行囊。 茅元仪这位原觉华岛水师副将、以知兵晓畅天文地理、水战闻名全才,他见陈明遇亲自迎出,躬身施礼:“末将拜见大帅!” “止生(茅元仪的表字)兄!雪中送炭,莫过于此!” 陈明遇抢步上前,紧紧握住茅元仪的手:“一路辛苦了!快,府内已备薄酒,为兄洗尘!” 总兵府花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海风的寒意。一盆热气腾腾、撒着粗盐和孜然的烤羊排摆在中央,香气四溢。 陈明遇率领睢阳军将领陈国栋、方思明、王铁柱以及登州水师前营参将王廷臣等,欢迎茅元仪的到来。 几碟简单的时蔬,一坛泥封的登州老酒,便是全部。 陈明遇亲自为茅元仪斟满一碗烈酒:“简陋了些,委屈止生兄了,然旅顺新复,百废待兴,能有此酒肉,已是难得。先敬止生兄一碗,谢止生兄星夜兼程,慨然来助!” 酒液滚烫入喉,驱散了寒意,也点燃了胸中块垒。 茅元仪看得陈明遇如此热情,心中尴尬尽快,他也不推辞,仰头饮尽,放下碗,目光灼灼:“提督大人,虚礼免了。路上听闻大人奇袭旅顺,斩孔逆,复雄城,壮哉!然此地已成四战之冲,孤悬海外,非久安之所。提督大人想必所图者大?” 陈明遇放下酒碗,指着墙上的舆图,语速加快:“止生兄请看,旅顺虽复,然根基不稳。登州军经孔逆之乱,缺额近半,兵无战心,将怀异志,如散沙一盘,东江沈世魁部,困守皮岛、广鹿诸岛,兵疲器敝,粮饷断绝,形同枯骨,而建奴新败,必不甘休,卷土重来只在旦夕!” 茅元仪听着陈明遇如此清醒,反而松了口气。他是真怕陈明遇会一朝得胜,便空中无人,想要一举收复辽南,或者克复整个辽东。 现在大明早已不复十年前的大明,大明现在缺粮,钱粮,也缺人才,想要经略辽东,必须缓缓图之。 陈明遇的手指重重戳向登州和皮岛:“当务之急,本帅即刻返回登州,整顿时登州水师五营,重振水师,同时,必须支撑东江,使其成为我登莱之外援,牵制建奴侧翼,然旅顺新附,人心初定,若无大将镇守,恐生反复……” “所以!” 茅元仪接口,眼中精光一闪,手指稳稳点在了旅顺的位置:“大帅需要一个能替你钉死在这里,替你稳住后方,同时能呼应水师、策应东江的人。” “没错!” 陈明遇目光炯炯:“此重任,非兄莫属,兄昔日总督觉华水师,深谙海防,更兼陆战韬略,旅顺依山控海,正需止生兄这般能水陆并济之才坐镇,本帅举荐止生兄为登州水师副将,总揽防务旅顺、登莱海防事务,止生兄意下如何?” 他语气诚恳,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与托付。 茅元仪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光却始终未离那张舆图。旅顺、登州、皮岛……几个点在他脑海中飞速旋转, 海防、陆战、孤城、残军……巨大的挑战背后,亦是施展抱负的绝佳平台。良久,他端起酒碗,对着陈明遇一扬:“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这登州水师副将,我茅元仪接了!只要粮饷军械能跟上,必保此城不失!登州、东江之事,你放手去做!此处,交给我!” 陈明遇心中大石落地:“好!有止生兄此言,本帅无忧矣,满饮此碗!” 两只粗瓷大碗重重一碰,烈酒四溅。洗尘宴的气氛正酣,门外却骤然传来一阵急促到变调的脚步声:“报,大帅,急报!” 张明远急忙进来道:“禀大帅,金……金州急报!建奴……建奴镶黄旗旗主豪格,率大军两万余,已至金州城外,旌旗蔽日,声势……声势滔天!” “这么快?” 陈明遇早就有预料,可依旧没有想到建奴大军来得如此之快。 第228章 陈明遇会教你如何做人 “来得好快,比预想的快了至少五日!” 茅元仪清癯的脸上毫无惧色,眼神锐利如鹰隼:“金州距此不过百里,骑兵朝发夕至。豪格急于证明,他比岳讬强,必求速战,其军新锐,骄狂之气正盛,此为其利,亦为其弊!” “城中新附,人心虽暂安,然根基浅薄,经不起旷日持久的围城消耗,我军血战方歇,亟待休整补充。登州整军、支援东江,更是刻不容缓!” 茅元仪道:“提督大人,此地不可久拖!必须速战速决,打疼豪格,将其逼退,方能为你赢得回登州整顿的时间!” “止生兄所言,正是本帅之所虑!” 陈明遇眼中寒光一闪:“豪格骄狂,必轻视我新复之城,疲惫之师,此战关键,在于当头一棒,要打得狠同,打得他痛彻心扉,打得他从此胆寒!” 茅元仪手指猛地戳向城北:“此处,便是大帅为他准备的坟场?” 陈明遇点点头道:“没错,最难的是建奴骑兵多,若是不敌而退,我们追之不及!” “大帅何不命王廷臣部水师战船,秘密移泊至附近海湾,待其主力想要撤退时,预设炮击地域!” 陈明遇有些惊讶的望着茅元仪,其实大明在水师作战和战略思想方面,其实与主流海军大国,已经有了极大的差距。 只是让陈明遇没有想到的是,茅元仪居然想到了用水师进行登陆作战,这是趁豪格率领大军抵达旅顺,水师奇袭金州。 两人伏案低语,烛火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巨大的舆图上,如同两位执棋的国手,在方寸之地勾勒着即将到来的血火杀局。 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都在反复推演、算计。 …… 金州卫城。 豪格率领莽古尔泰、杜度、阿巴泰等将领,浩浩荡荡进入金州卫城,豪格可以说是建奴之耻,在大凌河之战中,他率领镶黄旗八千精锐,严阵以待,居然没有挡住张春麾下四万明军的决死冲锋。 镶黄旗的防线被张春所部瞬间冲垮,如果不是当初镶红旗旗主岳讬率领镶红旗精锐顶上去,堵住了张春,说不定张春就能率领明军冲进大凌堡城,与祖大寿汇合。 豪格不仅没有挡住张春,更是损失了一千五百余名精锐,气得皇太极当场就下令要撤了豪格的旗主之位,好在代善等人求情,总算让豪格保住了镶黄旗旗主之位,不过他也获得了一个绰号,大金国之耻。 豪格其实非常不服气,他只是意外,谁能想到张春居然集中了明军一百多门火炮,朝着他的镶黄旗马队开火?百炮齐发在史书上记载多次,可问题是,这只是夸张的修辞手法,就像疑似银河落九天,百万大军之类的夸张描述而已。 豪格不敢反驳皇太极,可心里憋着一股邪火,现如今得知岳讬率领的镶红旗精锐部队,在旅顺城下,被陈明遇麾下的炮兵,三轮齐射,炸得溃不成军,豪格就如同吃了蜜糖一样,心中甜极了。 他甚至很想指着岳讬的鼻子说:“你也有今天!” 当然,这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却不敢当着岳讬的面说出来,毕竟,皇太极与岳讬的关系,比豪格与皇太极这个亲生父子还要好,当初皇太极能够成为汗王,也是岳讬和代善父子鼎力支持的。 这让豪格深度怀疑,代善不是岳讬的亲生父亲,皇太极才是,毕竟在建奴内部,弟弟与嫂子发生点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属于正常现象。 “岳讬阿浑(女真语,兄长)” 豪格的声音洪亮,带着一丝假得不能再假的亲昵道:“阿玛让我带两万大军过来,助岳讬阿浑一臂之力。旅顺这边僵持不下,阿玛心里焦急得很!” 旅顺哪里是僵持不下?岳讬其实是被陈明遇从旅顺打跑了,而且还是非常狼狈的溃逃。 豪格接着道:“旅顺城下这一仗,打得真是,惊心动魄啊!小弟我在盛京(沈阳)都听得心惊肉跳,啧啧啧,镶红旗的勇士,折损近半?连十个牛录额真都差点让人包了圆?连红夷大炮都成了废铁?” 岳讬的脸色苍白如纸,头颅垂得更低:“奴才无能,辜负了汗王的信任!” “我阿玛(皇太极)得知,可是雷霆震怒!” 豪格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冷:“镶红旗自老汗王起兵,何曾吃过如此大亏?岳讬阿浑,你这差事,办得可真是漂亮啊!” 岳讬非常愤怒,可问题是,他却无法反驳豪格,毕竟,他打了大败仗, 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愤怒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却只能死死压住。 他知道,眼前这位皇长子,与其说是来救援,不如说是来看他笑话,更是来抢夺主导权的,豪格在大凌河之战中指挥镶黄旗冒进,损兵折将一千五百余精锐,成为诸旗笑柄,被私下讥为大金之耻。 如今看到自己败得更惨,他怎能不幸灾乐祸? “豪格贝勒!” 岳讬心中暗恨,决定坑豪格一次,他一脸严肃地道:“旅顺的明将陈明遇,狡诈异常,火器犀利……我军……” “行了,行了!” 豪格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岳讬的话,脸上又浮起那快意的笑容:“败了就是败了,找什么借口?阿浑你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怎么就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南蛮子,把咱们镶红旗的脊梁骨都给打折了?” 豪格站起身,踱到岳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曾经地位高于自己的堂兄,眼中闪烁着一种报复性的光芒。 “不过嘛!” 豪格拖长了音调,拍了拍岳讬僵硬的肩膀,力道不轻:“阿浑你也别太丧气。小弟我这次来,就是替你和咱们大金找回场子的!镶黄旗的健儿,可不是那些被南蛮子火铳吓破胆的软脚虾!” “那陈明遇,还有那个什么旅顺城,还有那个胆敢反正的王廷臣!本贝勒要亲手拧下他们的脑袋!用他们的血,洗刷我大金的耻辱!更要让天下人看看,我豪格,到底是不是大金之耻” 豪格猛地转身喝道:“传令!各牛录整军备战!明日拔营!兵发旅顺!本贝勒要踏平此城,鸡犬不留!” “嗻!” 镶黄旗戈什哈们洪亮整齐的应诺,声震四野,充满了骄横的杀气。 岳讬低着头,看着地上自己扭曲的影子,表面上一脸苦涩。可内心里笑开了花,他知道,豪格已经中计了。 他善意的提醒,可豪格却没的听进去,这就是豪格的责任。 “豪格贝勒!” 岳讬试图开口提醒:“那陈明遇狡诈,火器阵尤其犀利,不可轻敌冒进,当以盾车掩护,步步为营……” “哎!” 豪格大手一挥,金杯重重顿在案上,酒水四溅,粗暴地打断了岳讬的话。他脸上带着被扫了兴致的愠怒:“岳讬阿浑!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被南蛮子吓破胆了?盾车?那玩意儿慢吞吞的,等我推到城下,黄花菜都凉了!我镶黄旗的巴牙喇,一个冲锋就能撕开他们的破阵!明日看我破敌便是!喝酒!” 他不再理会岳讬,转头又与部下高声笑骂起来。 “哈哈哈!痛快!” 豪格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他用力一拍的岳讬肩头,力道大得让岳讬身体一晃:“岳讬阿浑!愁眉苦脸的作甚?明日看我镶黄旗的儿郎,如何踏平那小小的旅顺口!定将那陈明遇的脑袋拧下来,给你当酒壶!” 帐下镶黄旗的甲喇额真、牛录章京们轰然叫好,纷纷举杯附和: “主子威武,定叫南蛮子见识我镶黄旗的厉害!” “什么狗屁宣武军,不过是仗着火器犀利,明日咱们顶着弹雨冲上去,近身剁了他们!” “对,剁碎了喂狗!” 岳讬默默低下头,他心中冷笑:“豪格,陈明遇会教你如何做人!” 第229章 茅元仪的恩威并施 旅顺城,原孔有德的天佑军总镇府,现如今已经更为陈明遇的总镇行辕。 陈明遇将一方沉甸甸的铜虎符郑重置于案上,推向对面茅元仪清癯的身影。 在举荐茅元仪为登水师副将之初,陈明遇内心里确实是一些恶趣味,毕竟,王微是陈明遇在明朝的第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与和茅元仪和离的女人。 陈明遇自然而然,想看看落魄的茅元仪如何面对王微,也算是为王微出一口气,只是现在登州那边诸事繁杂,光需要陈明遇这个登莱总镇、水师提督签字的文牍,已经堆积如山,更何况,扬州盐商代表已经在登州等候多时。 更何况,军情司密报,莱州军也暗流涌动,甚至有人在串联,闹军饷,想学登州军搞哗变,睢阳卫那边,也需要一员大将坐镇,陈明遇不得不将指挥权,放给茅元仪。 “止生兄,登州乱象已起,军心浮动,非本帅亲临不可弹压。东江残局,更需登莱输血维系。此地……” 陈明遇一脸郑重地道:“旅顺新附之民,两万虎视之敌,便托付于止生兄了!虎符在此,旅顺军政,止生兄可一言而决!” 茅元仪并未客套,稳稳握住了冰凉的虎符:“大帅尽管放心回去。豪格若来,必叫其铩羽而归。旅顺在,止生在。” “你需要多少粮草,多少援军?” 陈明遇深深看了他一眼,茅元仪信心十足,让他心头最后一丝疑虑消散。他用力抱拳:“只要本帅能够做到……” “请大帅把天佑军的九千余俘虏交给末将!” “好!” 陈明遇拿起笔,马上签署命令。 旅顺城北,寒风卷过空旷地面,刮起细碎的雪沫。九千余名原孔有德麾下的天佑军俘虏,被驱赶至此。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交织着麻木与一丝侥幸。四周是睢阳军森冷的刀枪与引而不发的火铳,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肃杀。 茅元仪缓步登上临时搭建的木台,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时,一股无形的、冰锥般的寒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尔等!” 茅元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昔日随孔逆叛国,甘为建奴爪牙,屠戮我大明子民,罪不容诛!” 台下死寂,许多人脸色惨白,垂下头去。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朝廷亦有招抚之恩。” 茅元仪话锋一转:“今日,本官只问尔等一句,是愿洗心革面,重做大明之人,执干戈以卫社稷,赎前罪而求新生?还是执迷不悟,甘为建奴之犬,引颈待戮,遗臭万年?” 死一般的寂静。寒风卷过,只有旌旗猎猎作响。 站在城头的陈明遇似乎明白了茅元仪的用意,茅元仪这是要转化这些天佑军俘虏,平心而论,孔有德并非是有意投降建奴,他麾下的东江军旧将,大都与建奴有着破家灭族之仇,更不愿意投降建奴。 可问题是,那个时候,他们别无选择。 特别是孔有德投靠建奴以后,他本人确实是获得了皇太极的信任,在建奴中也有着较高的地位,可问题是,他麾下的旧部,却没有这么好的下场了,建奴视他们为奴隶,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天佑军将士心中早有深深的怨言,事实上这股怨气,从王廷臣率领五百死士奇袭旅顺时,就能够看出来,当时王廷臣麾下五百余死士,兵分四路,哪怕最多的一路,只有两百人,其他各路不过百余人。 但凡孔有德部死战不退,王廷臣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完成任务。更何况,陈明遇率领睢阳军抵达旅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骚动起来! “我愿意!我愿意当大明人!” “小的愿降!愿降啊!” “给条活路吧大人!” 呼号声、哀求声、哭泣声混杂一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俘虏,约六千余人,或跪地磕头,或高举双手,声嘶力竭地表达着“反正”的意愿。他们眼中闪烁着对生存的极度渴望。 然而,仍有近三千人,或眼神闪烁犹豫不决,或面露桀骜沉默以对,他们大都是天佑军的各级军官,在建奴内部,属于贵族,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因为手上沾了山东人的血,害怕 被清算,也有人低吼:“老子生是金国人,死是金国鬼!” 茅元仪面无表情,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曾拉开三石强弓、令建奴骁骑胆寒的手,此刻只是轻轻向前一挥。 “好。” 茅元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愿为大明人者,拿起地上的刀枪。” 早有准备的睢阳军士兵,将成捆的腰刀、长矛、甚至简陋的农具,哗啦啦地扔在了那六千余名“反正”俘虏面前。 “杀!” 茅元仪的声音陡然拔高:“拿起兵器,杀光那些冥顽不灵甘为建奴走狗之辈,用他们的血,洗刷尔等耻辱!用他们的命,换取尔等新生!不杀者,视为同党,立斩无赦!” “杀!” 早已被恐惧和求生欲点燃的六千“反正”俘虏,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性,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最后一丝犹豫! 他们嚎叫着,争先恐后地扑向地上的武器,抓起刀枪棍棒,赤红着眼睛,如同决堤的狂潮,狠狠扑向身边那些刚才还同是俘虏的袍泽,那些被认定为“甘为建奴之犬”的三千人! “不!你们疯了!” “饶命啊!” “跟他们拼了!” 校场瞬间化作血腥的修罗场,毫无准备的“顽固派”被这突如其来的“自己人”的杀戮彻底打蒙,反抗是零星的,更多的是徒劳的格挡、绝望的奔逃和凄厉的惨叫。刀刃劈开骨肉,长矛洞穿胸膛,棍棒砸碎头颅……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冻土上,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坨。惨叫声、哀嚎声、咒骂声、骨头碎裂声…交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 睢阳军的士兵在外围冷漠地围成一个巨大的圈,刀枪向外,火铳平端,如同冰冷的铁壁,将这片自相残杀的炼狱牢牢锁住,只确保没有任何人能逃出去。 陈明遇身边的徐以显看到这一幕,饶是他也身经百战,也不禁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这茅先生下手……也太狠了!” 这已非寻常的整肃,而是以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用敌人的血,为新附之军打上无法磨灭的烙印,斩断所有退路! 六千条“反正”的命,是用三千条昔日同袍的命和手上沾染的血腥换来的,从此,他们与建奴,再无转圜,唯有死战! 杀戮并未持续太久,当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在寒风中消散,校场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六千余名“反正”士兵,大多浑身浴血,脸上、手上沾满黏稠的血污与碎肉,眼神中充满了杀戮后的麻木、后怕,以及一种被彻底重塑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们脚下,是层层叠叠、姿态扭曲的尸体,血水汇成小溪,在低洼处汇聚成暗红色的冰面。 茅元仪缓步走下木台,踏过粘稠的血泊,靴底发出咯吱的声响。他走到这群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新军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又带着凶悍的脸。 “从今日起,尔等便是大明旅顺军!” 茅元仪淡淡地道:“你们手上沾了建奴走狗的血,便再无回头之路,唯有紧握刀枪,死守旅顺,用建奴的血,洗刷尔等昔日之罪,博取一条生路,挣一份前程!畏缩不前者,杀!心怀二意者,杀!临阵脱逃者,杀!” 三个“杀”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旅顺军士兵的心头!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文弱、手段却狠辣如修罗的书生,再看看脚下同袍的尸骸,一股冰冷的战栗与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凶悍,在血液里燃烧起来! “愿随大人死战!” 不知是谁嘶哑地喊了一声。 “死战!” “死战!” 六千个沾满血污的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浪在血腥的校场上空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惨烈! 茅元仪转身,望着城墙上的陈明遇大声道:“大帅,旅顺军将士,归大帅节制,旅顺军将士享受何等待遇?” 陈明遇微微一愣,他瞬间就明白过来。 茅元仪利用天佑军的内部矛盾,将铁杆汉奸与普通士兵分离开来,通过自愿反正的方式,将孙元化这支试验性质的大明登莱新军给拉了回来了。 要知道,登莱新军可是优质兵源,他们不仅熟练操作、保养火炮,还能熟练操作火铳,陈明遇略作思考,就准备将这支旅顺军与睢阳军合编,只要有了睢阳军装备的燧发枪火铳,加上团属一百零八毫米的火炮,全军直属两百毫米火炮,战斗力可以媲美睢阳军精锐。 陈明遇上前道:“睢阳军将士的待遇,想必你们早就打听过了,现旅顺军睢阳军将士同薪,步兵,包括盾牌手、火铳手、长枪手、月薪一两银子,半年以后,月薪涨到一两五钱银子,骑兵、炮兵月薪一两五钱银子,半年以后,月薪二两银子!” 陈明遇接着又当初旅顺军将士以及东江军将士的面,接着宣布睢阳军将士的其他福利待遇:“你们的戎服(军常服)铠甲、兵刃、鞋袜、床单被褥,全部由军队提供,两套作训戎服,两套常报,但是,军服不得带出军营,不得给你们的家人穿,否则重罚。” “你们的直系亲属,如父母、媳妇、子女、祖父母、外祖父母等,可享受免费医疗,个人先垫付,事后可以申请报销,若个人没钱,可向军队申请无息贷款,你们的子女,可以享受免费读书!” “你们每个月伙食军队全包,不许浪费,能吃多少吃多少,逢年过节,你们的家人会收到军队发放的米面和酒肉之类的慰问品,你们本人结婚,或子女结婚,会收到本帅发放的红包,不低于六百文!” “如果你们阵亡了,你们的家人会收到你们三十六个月的军饷抚恤,以及十五亩永业田……” 睢阳军将士听到陈明遇的宣布,他们倒好平静,毕竟,他们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待遇问题,事实上,不仅仅是红包问题,只要将士们结婚,陈明遇还给结婚的将士的提供,崭新的棉被两床,放在后世,棉被属于日用品,不值钱。 然而问题是,放在大明,一床被褥,哪怕只有八斤的棉被,就需要十二两银子,可以说,一床被褥,相当于很多百姓,最值钱的家当。 这些旅顺军将士原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有想到给陈明遇当兵,居然会享受这样的待遇,这哪里是当兵?这简直就是当家丁兵,当然,陈明遇的钱粮也不是好拿的,睢阳军的训练非常刻苦,而且在战斗中,没有不遵守命令撤退,逃跑,投敌,取消抚恤待遇,家人的待遇也会剥夺。 更让东江军将士眼红的是,他们居然可以随便吃。 “陈大帅,我会打炮,佛郎炮,红夷大炮,虎蹲炮,碗口铳,我都会用……” “大帅,我是骑兵,我能骑在马背上撒尿……” “大帅,我会……” 陈明遇瞬间就被东江军将士给包围了。 东江军总兵沈世魁脸色气得铁青:“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 可接下来。 沈世魁走到陈明遇面前,满脸巴结:“陈帅,我们东江军也归您节制,要不,你委任一个总兵,我甘心当副将……” 接下来的日子,旅顺城北十五里,那片扼守通往金州要道的开阔地域,成了巨大的工地。在茅元仪冷酷高效的指挥下,六千旅顺军如同自驱小马达,在刺骨寒风中疯狂劳作。 深挖壕沟,要说冰冻的地面挖不动,那太简单了,旅顺不缺煤炭,直接在地上烧火,将冻土烧融,挖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挖好的壕沟,壕底插满削尖的木桩,覆以浮土伪装,挖出来的泥土,就地用木格子做成土坯砖,夯筑土墙!墙虽不高,却厚实坚固。 陈国栋看着旅顺军布置的防御体系,难以置信地道:“这不是我们在阳固镇弄的壕沟冰墙吗?” “其实也不全是!” 陈明遇淡淡地道:“这是茅元仪改良后的战术,不仅设置鹿砦拒马,层层叠叠,交错纵横,最重要的,是依据地形,精心构筑了数十个半掩蔽的炮位!” 第230章 陈明遇哪里来的勇气 陈明遇在阳固镇布置的防御体系,其实是最初的堑壕战体系,也就是后世一战时的堑壕战的改良版。 虽然这个防御体系,随着阳固大捷,随着崇祯皇帝的嘉奖圣旨,传到了全国各地,也被无数名将领看到,然而问题是,这套新式的战法,并没有被大明的将领重视,因为他们并没有看懂。 可问题是,远在莆田的茅元仪却看懂了。 这套防御体系,其实核心防御要点,就是为了防炮。大明现在的火炮,大部分发射的都是实心炮弹,主要依靠炮弹的动能,杀伤敌人。 或许有人会认为,这种炮弹杀伤力不大,其实并不是如此,实心炮弹在面对密集阵队形时,造成的杀伤效果可真不小,一枚炮弹打中目标区域,可以造成十数人,或者数十人伤亡。 更为关键的是,这种炮击对士气的损害非常大,炮弹碰到将士的身体,身体就会四分五裂,变成一堆碎肉,对于视觉冲突非常大。 而这种齐胸高的墙,不高不低,可以抵消炮弹的动能,哪怕这种墙看着并不厚实,可阻挡炮弹的效果非常好,就算挡不住,炮弹将胸培炸塌,炮弹的动能也会急速衰减,对士兵无法造成大量伤亡。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种胸墙可以防御骑兵,建奴虽然并非全骑兵的军队,但是他们的战马数量远高于明军,骑术更是优于明军,建奴的骑兵在这种壕沟与胸墙面前,就会变得狗咬刺猬,无处下口。 旅顺城北,新筑的土墙在初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灰黄冷硬的光泽,壕沟深陷,鹿砦狰狞,炮位森然。 为了加强防御体力的火炮打击力度,茅元仪还命王廷臣,将孔有德的天佑军水师战舰上的火炮拆下来,布置在阵地中。就连那些被王廷臣部破坏的天佑军水师战舰,已经沉沿在港口的里的火炮,也被捞了上来。 因为获得了睢阳军的待遇,六千余名旅顺军士卒,士气高昂,简直如同脱胎换骨了,陈明遇按刀立于指挥土台上,他目光扫过这支脱胎于天佑军俘虏,又经睢阳军骨干输血重生的新军,眼底深处是审视,更是决断。 这些士卒,曾是前任登莱巡抚孙元化雄心勃勃的军事改革产物,用西法操练,习火器战阵,本是大明强军的一线曙光。 可惜,孙元化只教会了他们如何扣动扳机,如何排列方阵,却未曾将“为何而战”的魂魄注入其躯壳。精神的荒漠,终酿吴桥惊变,养虎为患,反噬己身。 “不能再重蹈覆辙!” 陈明遇心中警钟长鸣,他猛地转身:“陈国栋左团、方思明右团、王铁柱炮团,共五千将士,即日起,与旅顺军六千一百三十七人,混编整训!睢阳军军官为骨干,迅速搭建旅顺新军左营、右营、炮兵营三营骨架!” 命令清晰,目标明确。 三位将领齐声应诺:“末将遵命!” “方思明,擢旅顺新军左营参将,王铁柱,擢旅顺新军右营参将,兼领炮兵营参将,旅顺军监军,张明远,任旅顺军需官,总管后勤辎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陈国栋身上。 这位最早追随陈明遇起于微末,在睢阳卫时便以忠勇果敢著称,更是在陈明遇身陷山东按察司大牢时,与方、王二人密谋策划了那场震动朝野的睢阳兵变,硬生生将自家将军从鬼门关抢回来的绝对心腹。 然而,就是这位绝对心腹,竟然在最重要的旅顺新军整编中,未获一营主将之职?王铁柱居然身兼三职? 惊愕、不解、甚至一丝为陈国栋不平的暗流,在将领和睢阳军老兵中无声涌动。 王铁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方思明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方思明眉头紧锁,目光复杂地看向陈国栋,又看向陈明遇,心中同样翻腾着巨大的疑问:“陈明遇这是何意?难道说,陈明遇真的开始忌惮这位老兄弟了?” 陈国栋本人,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他嘴唇紧抿,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睢阳兵变,那是提着脑袋,赌上身家性命,以及九族的性命,孤注一掷, 只为救出陈明遇,如今旅顺新复,强敌环伺,正是用人之际,自己却被排除在核心统兵序列之外? 一股巨大的失落,甚至是被辜负的刺痛,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抬头,望向陈明遇的背影,目光灼灼,带着无声的质询。 陈明遇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感受到了那沉重如实质的目光。他缓缓转过身:“国栋,随我来。” 总兵府后堂,门窗紧闭。 只有陈明遇与陈国栋二人相对而立。人事任命,确实是陈明遇头疼的问题,他不是头疼麾下将领不能升官,恰恰相反,他是手中的官帽子太多了,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人才。 当初因为睢阳军的编制问题,他只能设立一个不伦不类的团,任命陈国栋、马洪建、方思明、卢怀让、高杰、王铁柱为团千总。 现在他手底下一下子多了十五个营,按照最低标准,每个营至少要任命一名游击将军,整个登州军水陆十二营,陈明遇手中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将领。 当然,更为关键的是,陈国栋是他手底下,唯一一个除了打仗以外,还能负责营造、管理的人才。当初在睢阳卫右千户所,十个百户之中,陈国栋的马牧百户所是经营得最好的一个,现在他不仅要提拔陈国栋,甚至连李定国、李双喜、张石头、都要提拔起来。 陈明遇走到墙边,手指重重地点在巨大舆图上那个被朱笔圈定的位置——睢州。 “国栋,看这里。” 陈明遇一脸凝重地道:“睢州!睢阳卫!那是我们的根基!” 陈国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陈明遇的手指移动,落在那片熟悉的中原腹地。 “马牧兵工厂!” 陈明遇认真地道:“它现在造出的火铳和火炮,装备的是睢阳军,是睢州卫所兵!可未来呢?登州军十二营,莱州军五营!数万将士的换装!从火铳、铠甲、到炮弹火药,哪一样离得开工部匠户日夜不停的敲打?哪一样离得开马牧河畔那日夜不熄的炉火?”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拔高:“旅顺是锋刃,是插向建奴心口的刀!可睢州,是铸刀的铁砧!是供血的命脉,没有源源不断的精良火器、铠甲、弹药输送到登莱,送到旅顺,我们前线的将士,拿什么去跟建奴的刀箭拼?拿什么去守这血染的城池?” 陈明遇的双手重重按在陈国栋的肩膀上,那力量沉甸甸的:“国栋,你以为我把你排除在旅顺之外?错了,大错特错!我是要把睢州!把马牧,把我们的根基命脉,交到我最信任的人手中!” 陈国栋浑身一震,眼中翻腾的愤怒和委屈瞬间凝固。 “宣武军总兵,睢阳卫指挥使!” 陈明遇淡淡地道:“我这个位置,非你陈国栋莫属!只有你坐镇睢州,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在登莱、在旅顺与建奴周旋!只有你,才能镇得住睢州卫那些骄兵悍将,镇得住地方上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只有你,才能确保马牧兵工厂昼夜不息,将最好的刀枪铠甲,源源不断地送到我们兄弟手中!” 陈明遇的目光锐利如刀:“我让你回去,不是疏远,不是贬斥,是把后方根基,把全军命脉托付于你,是让你做睢阳卫的定海神针!做我陈明遇在老家最后的屏障!你懂吗?” “大帅!” 陈国栋胸中那股憋闷的郁气,在陈明遇这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的话语面前,如同冰雪遇烈阳,瞬间消融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种被赋予绝对信任的滚烫激流! 原来如此,陈明遇并非不念旧情,并非忌惮功高,而是将比旅顺前线更沉重,更关乎全局生死的担子,压在了自己肩上! 睢州卫指挥使,宣武军总兵,这不仅仅是官位,是将军将自己视作手足,将根基命脉相托的信物! “末将……愚钝!” 陈国栋猛地单膝跪地,甲叶铿锵作响,抱拳过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蒙大帅信重,托以根本,国栋在此立誓!睢州在,马牧在,人在根基在!人在命脉通,必不负将军所托!睢州但有差池,国栋提头来见!” “好兄弟!” 陈明遇用力将陈国栋扶起,眼中亦有激赏与释然的光芒闪动:“有你在睢州,我在前方,便无后顾之忧!” 旅顺新军与睢阳军三个团合编成旅顺新军,这是茅元仪最愿意看到的,旅顺新军不仅缺乏军中骨干,更缺乏必胜的信念,在王铁柱这位昔日的睢阳军总教官,整训旅顺新军时,茅元仪的身影,每日都出现在工地上。 他不再是蓟辽督师府中那个儒雅的谋士,而是变成了一个冷酷的监工和精密的工程师。他亲自丈量距离,调整炮位角度,指导土墙的夯筑方式。 那双能开三石弓的手,此刻握着炭笔在草图上勾勒,每一道线条都精准致命。 他要求苛刻到极点,稍有懈怠,冰冷的军法便毫不留情地落下。 短短数日,一座依托地势、集火器、壕沟、土墙、障碍于一体的立体防御壁垒,如同钢铁荆棘丛,在旅顺城北十五里处拔地而起! 其构筑理念,正是陈明遇赖以成名的阳固镇防御体系的强化版! 金州通往旅顺的官道上,镶黄旗的金龙大纛迎风招展,猎猎作响。豪格一身耀眼金甲,端坐于神骏的辽东大马之上,意气风发。 他身后,是绵延数里的建奴两余万大军,精悍的巴牙喇护军、剽悍的马甲骁骑、身披重甲的步卒……刀枪如林,甲胄鲜明,战马嘶鸣,卷起漫天烟尘! 两万余生力军汇同岳讬残存的一千镶红旗败兵,浩浩荡荡,气势汹汹,直扑旅顺! 豪格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踏破旅顺,将陈明遇、王廷臣首级高悬辕门的景象,一雪大凌河前耻! 其实旅顺距离金州只有一百多里,如果按照建奴大军的行军速度,他确实是可以像岳讬想象的那样,朝发夕至,在他刚刚抵达金州的时候,睢阳军与旅顺新军还没有开始磨合,旅顺新军还只是六千余颗人头。 只是非常可惜,豪格表面上粗鄙不堪,这只是他的伪装,他就是用大老粗的形象,也消除皇太极的忌惮,他不能表现得太抢眼,如果大臣功高震主,只要识趣,像大唐的李靖一样,让放权,就放权,大臣还能活着。 可问题是,他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虽然他不是嫡长子,可问题是,因为中宫皇后哲哲没有生育皇子,也就是皇太极没有嫡出的皇子,那么豪格就是皇太极几个皇子中最有资格做储君的人,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他虽然没有太子之名,可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太子。 正是因为身份的原因,他有点扭曲,不能表现得太出色,出色会让皇太极忌惮,也不能太差劲,要不然没有人愿意追随他。 所以豪格这个人是非常扭曲的一个人,有小聪明,却缺乏大智慧,按说他应该拉拢岳讬,可因为皇太极宠信岳讬,他就看岳讬非常不顺眼,不是他神经病,因为女真还真有将汗位传给侄子的前例。 “报!贝勒爷!前方十五里,已至旅顺地界!然……然” 一名镶黄旗斥候飞马驰回,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然什么?吞吞吐吐!” 豪格不悦地皱眉。 “旅顺明军……并未龟缩城中!他们……他们在城北十五里处……筑起了一道道……” 斥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主要是女真人语言非常匮乏,什么努尔哈赤听着很高大上,就是野猪皮的意思,雅尔哈齐是豹子皮的意思,多尔衮,就是獾的意思,阿济格是小儿子的意思。 当然,清朝建立以后,对于满清开国的这群动物园(名称),开始粉饰,这种取名方式是代表父母的期盼,比如说蒙古人就有很多如狼(色那)等动物的名字给孩子起名。 当然这纯属扯淡,取名字叫野猪,或者豹,哪怕是多尔衮的獾。也比叫什么猪皮,豹子皮好听吧? “什么?” 豪格猛地勒住战马:“城北十五里?筑垒?陈明遇疯了不成?他哪来的兵?” 岳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苦涩道:“必是……必是那天佑军的俘虏……被那姓陈的……驱为前驱!” “怪不得!” 豪格点点头,以己度人,他要是有俘虏,绝对不会马上杀掉,而是要榨干俘虏的最后价值。 豪格打马向前,在亲卫簇拥下登上路旁一处高坡。 举目远眺! 只见前方数里之外,原本开阔的平野已面目全非,一道依地势起伏蜿蜒如巨蟒的深色土墙横亘于必经之路上! 豪格并没有看到壕沟后狰狞的鹿砦拒马,以及隐藏着的黑洞洞的炮口,他只看到了眼前宽约一两米的壕沟,以及齐胸高的胸墙。 这就是陈明遇设立壕沟时的阴狠之处,一两米的距离,似乎是一个人都能轻松跳过去,可问题是,背着几十斤重的铠甲,跳一下试试?更何况这个壕沟是一个缓坡,就是朝敌一面略低,从低处往高处跳,有本事跳一个? 更何况,对面还是光滑如镜的坡,在寒冷的天气下,早已冻成冰面,别说是重装步兵,就算是轻装步兵,也很难跳过去。 豪格却没有看出这个防御体系的厉害之处,他一脸轻笑:“陈明遇疯了不成,妄图用这区区一道小沟,一堵矮墙,挡住我大金铁骑?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 岳讬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第231章 钢铁死亡风暴 豪格冷笑道:“当年大凌河之战,我阿玛只用三道壕沟,就将整个大凌河城团团围信,不到三个月,他们只能吃人肉,现在倒好,明军自己把自己围起来了……” 岳讬苦笑道:“旅顺口三面环海,我们困不住他们!” “这……这……” 豪格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骄狂之色被巨大的惊愕取代,他们不是没有水师,可问题是,唯一一支水师,已经被陈明遇歼灭了,天佑军的水师,要么投降,要么被杀,现在他们想从海上进攻,也没有办法。 旅顺东面是黄金山,西侧是老虎尾山,两座大山形成了旅顺口天然的海港,而且还是北方罕见的不冻港。 就在这时,杜度上前道:“贝勒爷,赶紧派人打一打,明军的壕沟越挖越多,咱们不能看着他们修工事!” “没错!” 豪格点点头道:“你们谁想活动活动手脚?” 豪格的话音落下,无论是岳讬,还是莽古尔泰,包括杜度,全部闭上嘴。 试探性的进攻,这是一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浪费谁的兵?建奴还是奴隶性,八旗的旗主是各旗最大的奴隶主,下面的小旗主和各牛录的牛额额真,都是各部的奴隶主,别说损失多大,哪怕损失一个人,他们也会心疼。 当然,如果有便宜可以占,比如可以轻松打进旅顺城,那么,他们就会如同恶狗抢食,一拥而上。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豪格的心腹伊成格却站出来道:“主子,奴才愿率部试探明军的虚实!” “好奴才!” 豪格非常满意,他朝着伊成格道:“你率领两千蒙古骑兵,去试探一下明军的虚实!” “喳!” 伊成格听到豪格的话,内心里非常感动,伊成格与豪格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他们俩名为主仆,实际上却超越了主仆的关系,是有肉一起吃,有女人一起玩的同道中人。 豪格带着的火炮,也不是用来看的,他先下令道:“乌真超哈营,开炮!” 现在建奴八旗外出作战,蒙古和汉军仆从军是标配,豪格率领的两万余大军,真正的八旗精锐只有一万余人,蒙古和汉军也各有七八千人。 药线嘶鸣,炮身猛退。 八斤重的黝黑铁球撕裂了清冷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直扑明军那蜿蜒如蛇的土黄色壁垒。 乌真超哈炮阵腾起的硝烟尚未散开,第二声、第三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已连成一片,大地在炮口焰的吞吐中隐隐震颤。 豪格勒马立于阵前,他微微眯起眼,嘴角挂着一丝冰冷般的笑意,透过千里镜,清晰地捕捉到对面明军阵地上骤然消失的人影。 “哼!” 豪格鼻腔里喷出一股白气,带着十足的轻蔑:“躲?能躲到几时?明狗终归是明狗,变不成虎狼!” “贝勒爷说得是,瞧明狗他们那怂样!” “头都缩进壳里了,活脱脱一群老王八!” “王八?抬举他们了,是缩头乌龟,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今日咱们就把这群乌龟,连壳带肉,砸个稀巴烂!” 千里镜的视野里,第一枚沉重的铁球终于吻上了大地。它挟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明军壕沟前方那道看似松垮低矮的土墙上。 “噗嗤……” 没有预想中的土石崩飞的惨烈景象。那声响闷钝得怪异,铁球巨大的动能,竟被那松软的土层瞬间吞噬。仿佛像个喝醉的莽汉,一头栽进土里,只留下一个碗口大的深坑,溅起些微潮湿的泥土,便彻底不动了。 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更多的炮弹呼啸着落下,要么同样深陷在前方那道不起眼的土墙里,要么高高越过壕沟,徒劳地在后方空地上砸出一个个无用的深坑。 只有极少数的炮弹,侥幸落入了狭窄的壕沟本身,才爆发出沉闷的巨响,至少明军的哀嚎声,他们都没有听见。 壕沟里有旅顺新军的将士挖出来的防炮洞,与后世的火炮不同,现在的火炮,只能发射实心炮弹,所以炮弹只能依靠动能杀伤敌人。所以这个时代的防炮洞也更简单,只需要背朝着建奴炮兵阵地方向,挖一个洞,甚至连木板都不用顶上。 旅顺新军阵地深处,一座箭塔上面,茅元仪猛地放下了手中的双筒千里镜,这位刚刚上任的旅顺新军副总兵官,紧抿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成了!” 茅元仪看着建奴炮兵的炮击效果,建奴的火炮发射了足足上百枚炮弹,整个阵地前硝烟弥漫,却没有接到旅顺新军将士汇报损失,他心中有一种巨石落地的轻松:“陈帅的法子,太有用了!” 直到此时,茅元仪才意识到,陈明遇简直就是一个天人,他手中不仅仅有清晰精致的双筒望远镜,可以让前线指挥官,先敌发现,同时,还可以将命令,直接传达到各个哨(目前,睢阳军对讲机,只装备到哨一级,队长除非特殊情况,不装备对讲机,不是买不起,只是充电比较麻烦)。 更为关键的是,陈明遇手中的火铳,不仅是自来火,而且射程远,威力大,至少火炮,更是轻得让人不可思议。 起初旅顺新军将士们非常害怕,可随着建奴炮击持续着,但效果寥寥,旅顺新军的将士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调侃起来。 “嘿!鞑子的炮是娘们儿绣花的?光听个响儿?” “打呀,再打呀,给爷爷挠痒痒呢?力气都使娘们儿肚皮上了吧?” “龟儿子们!炮子儿都喂不饱?爷这儿有热乎的屎,要不要尝尝?” 更有甚者,不知谁带头,竟然在战壕里扯着嗓子,不成调地唱起了辽东民间流传的、带着荤腥味的小曲儿,词句粗鄙不堪,专往对方祖宗十八代和某些隐秘部位打招呼。 这不成调的歌声如同瘟疫,迅速在蜿蜒的战壕里蔓延开来,汇成一片带着浓浓挑衅意味的声浪,在炮弹呼啸的间隙,顽强地、清晰地飘向建奴军阵的方向。 豪格脸上的冰冷笑意早已冻结,他手中的千里镜镜筒微微颤抖,镜中,那道低矮的土墙,像一个沉默而贪婪的怪物,将他引以为傲的重炮轰击无声地吞噬。 耳边传来的是对面战壕里肆无忌惮,极其下流的谩骂和怪腔怪调的歌声。他身后的哄笑声早已消失,代之以一片压抑的死寂,额真们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被羞辱后的愤怒。 “狗奴才!” 豪格猛地放下千里镜,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一群只敢躲在烂泥里的臭虫!也敢如此放肆!” 本来,豪格还不舍让伊成格去试探明军的虚实,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伊成格,科尔沁的巴图!” “贝勒爷!” 伊成格与巴图同时出列。 “带着你的人!” 豪格的马鞭狠狠指向那道看似不堪一击的明军阵地:“给我踏平那些烂泥沟,把里面那些只会吠叫的明狗,一个不留,全揪出来!本贝勒要亲手剐了他们,让他们的血,洗刷这耻辱!” 此时的豪格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然,他还真没有意识到,这一条条不起眼的壕沟,一堵堵不起眼的土墙,会给他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喳!” 巴图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高高举起,用蒙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长生天的勇士们,冲垮那些懦弱的汉狗!金银财帛,随你们抢!冲啊!” “呜……” 苍凉的牛角号声撕裂了炮火的余音。霎时间,蹄声如雷!两千余名剽悍的科尔沁蒙古骑兵如同决堤的浊浪,汹涌而出。 他们伏低身体,紧贴马颈,口中发出尖锐的呼哨和狂野的呐喊,马蹄翻飞,以骇人的气势,左右包抄,直扑明军那两道沉默的壕沟! 大地在颤抖,旅顺新军的新兵,原登莱新军士兵王大柱只觉得身下的泥土都在疯狂地跳动,五脏六腑都要被这沉闷而恐怖的蹄声震得移位。 他死死趴在防炮洞里,他很想跑,可问题是,想到陈明遇公布的待遇,他如果不跑,就算死了,他的家人可以获得他三十六个月的军饷,还有十五亩地。 他们全家现在只剩下他的弟弟王二柱,还有瞎了眼的老娘,如果有十五亩地和三十六两银子,他们应该可以活下去。 王大柱的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磕碰,发出“咯咯咯”的轻响,此时像王大柱这样的新兵还有很多。 当然,位于阵中的茅元仪也非常紧张,他拿着对讲机,朝着公共频道大吼道:“稳住!稳住,全都稳住!” 茅元仪还在计算着那致命的距离,八百步,五百五十步……在望远镜里,蒙古骑兵狰狞的面孔已清晰可见! “轰,轰轰轰……” 茅元仪并没有下达命令,但是旅顺新军右营参将兼任炮营参将王铁柱却直接下令的命令:“开火!” 比建奴火炮更密集炮声猛然炸响,这不是重炮沉闷红夷大炮,而是以睢阳军炮团六十门二百毫米佛郎机火炮发出的死亡风暴! 冲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连人带马,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噗噗噗噗……” 沉闷的肉体撕裂声连成一片,盖过了战马的悲鸣和人的惨叫。冲锋的狂潮最前端,瞬间爆开一团团刺目的猩红血雾! 骑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猛地向后反折,或直接碎裂,战马哀鸣着轰然栽倒,巨大的惯性让它们翻滚着砸进后续的队列,引起一片恐怖的连锁混乱。原本紧密的冲锋锋矢,如同被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砍中,猛地一滞,前端彻底崩溃塌陷! “长生天啊!” 后面的巴图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他亲眼看到自己最勇猛的一个百夫长,连人带马瞬间被打成了筛子,血肉模糊地栽进尘埃。 这难道结束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这其实只是一个开始。 随着冲锋的蒙古骑兵越来越近,王铁柱再次下达命令:“各团直接炮哨,开火!” 一百多门一百零八毫米的火炮,在蒙古骑兵进入三百步射程内,陡然开火,第二道死亡的铁幕骤然拉开,就在炮火轰鸣的余波尚未散尽,就在蒙古骑兵被这迎头痛击打得晕头转向之际,第一道战壕的胸墙上,密密麻麻探出了无数黑洞洞的铳口! 第232章 欲哭无泪 “砰砰砰砰砰……” 密集得几乎没有间隙的爆响连成一片,间将整条战壕淹没,无数灼热的铅弹丸,带着短促而尖利的破空声,形成一片覆盖范围更广的死亡金属风暴,如同地狱伸出的火镰,疯狂地横扫着侥幸冲过炮火覆盖区域的蒙古骑兵。 一个年轻的科尔沁骑兵,脸上还带着冲锋时的狂热和一丝对胜利的贪婪,他幸运地冲过了炮火封锁线,正狂喜地催马,试图跃过那道矮土墙。 就在马蹄腾空的刹那,至少三颗铅弹同时击中了他,一颗铅弹掀飞了他的皮帽,带着一蓬头发和碎骨,一颗铅间穿透了他的皮袍,在胸膛上炸开碗口大的血洞。 最后一颗铅弹钻进了马颈,人和马在空中同时剧烈地抽搐、扭曲,然后像破麻袋,狠狠砸在土墙外侧的斜坡上,滚落下来,溅起大片血雾。 绝望的惨叫、战马濒死的哀鸣、铅弹钻入肉体的可怕闷响,瞬间成为这片杀戮之地的唯一主旋律。 侥幸未死的蒙古骑兵彻底崩溃了,他们惊恐地勒转马头,不顾一切地向后奔逃,互相冲撞践踏,将混乱和死亡带向更后方。 “不许退,冲上去,冲上去!” 巴图挥舞着弯刀,试图砍杀逃兵重整队伍,声音嘶哑绝望。 但问题是,这一切都晚了。旅顺新军,也就是旅顺军的炮火和铳弹如同长了眼睛,追着溃退的蒙古骑兵猛烈倾泻弹药。 每一次火光闪耀,都伴随着成片的人马栽倒。那道看似唾手可得的矮土墙,此刻成了吞噬生命的无底深渊。 豪格端坐在马背上,他手中的千里镜还举着,千里镜的视野里,只剩下地狱般的景象,溃退的蒙古骑士被不断泼洒的死亡铁雨撕扯得支离破碎,他引以为傲的科尔沁勇士,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成片倒下,鲜血染红了肮脏的冻土。 对面那道道低矮的土墙,在弥漫的硝烟中若隐若现,像一张咧开的巨口,无时无刻,吞噬着蒙古骑兵的生命。 身在后面观阵的东江军总将沈世魁、以及参将张焘、侄子沈志祥等将领,看得目瞪口呆。 当然,豪格身边的建奴贝勒们也瞠目结舌,他们居高临下,看得非常清楚,土墙后面的明军将士,从头至尾,并没有出来反击,只看着一团团橘红色的火光出现(枪火),铅弹如同雨点般飞出,奉命出击的蒙古骑兵一片片倒下,尸横遍野,却难以靠近壕沟一步,更别提翻跃墙了。 “哐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碎裂声骤然响起,豪格手中的黄铜千里镜,竟被他生生捏得扭曲变形!碎裂的镜片从变形的筒身缝隙中迸射出来,有几片深深扎进了他紧握镜筒的掌心,鲜血立刻顺着扭曲的铜管蜿蜒流下。 “废物,都是废物!” 豪格顿时咆哮如雷:“这些废物在干什么?怎么不冲上去?” 莽古尔泰也附和道:“明狗的火铳是厉害,可他们的火铳装填太慢,临阵只有开一枪的机会,只要冲上去,就能砍死他们……” 岳讬指着第一道壕沟道:“不对,那道壕沟肯定有古怪,他们是被那道壕沟挡不住了……” 岳讬分析的没错,壕沟确实是有问题,在阳固之战中,睢阳军将士只布置了雪墙,并没有布置壕沟,也是因为挖不动,当时天气寒冷,由于准备不足,全军将士携带的柴火非常有限,不能像现在一样,用煤炭烧火,融化冻土,挖出壕沟。 茅元仪让旅顺新军将士挖出来的壕沟虽然不太宽,可以有效防止步兵直接跳过去,可战马的跳跃能力可不是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如果想要像挖一道壕沟,让战马跳不过去,至少需要挖三丈五尺,深度要越过一丈。 这样一来,工程量就太大了,为了防止战马直接跳跃,土墙上还插着一柄柄长枪,或者是木矛,甚至连枪头都没有装,仅仅将木头削尖,简单硬化处理。 战马是动物,动物是本能害怕锐利的东西,像影视剧里,骑兵骑着战马,直接冲击步兵长枪手组成的长枪阵,这简直就是扯淡,再训练再好的战马,也不会傻呼呼的直接往上撞,想要无视长枪阵,就必须把战马的眼睛蒙上,战马看不清长枪,才往长枪阵上撞。 现在的道理也是如此,壕沟后面的土墙上有一根根长枪,战马看到这些长枪,来到壕沟前,就会主动停滞不前,蒙古骑兵把鞭子抡冒烟,战马宁愿挨揍也不往上冲。 停在壕沟前的蒙古骑兵,距离土墙仅十几步,加上壕沟的宽度,也不到二十步,对于旅顺新军将士的燧发枪来说,哪怕不用瞄准,他们都是很好的靶子。 “砰砰砰……” 也有蒙古骑兵意识到了战马害怕的问题,他赶将一块羊皮袄解下来,将蒙住战马的眼睛,只是非常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蒙住战马的眼睛,就被火铳击中,三十二毫米的火铳,装填的颗粒式黑火药是四十克,约等于十一点三克无烟火药(12.7毫米机枪弹装药量约为十七克) 这名倒霉的蒙古骑兵,被铅弹击中胸口,不甘的倒在地上。 有效射程是一百五十米,动能 “贝勒爷,巴图台吉……巴图台吉他……” 一个戈什哈(亲兵)策马狂奔而来,在豪格马前滚鞍而下,头盔都歪了。 “说!” 豪格压抑着满脸怒火,几乎是吼出来的。 戈什哈一个激灵,头埋得更低:“巴……巴图台吉……被明狗的炮子……打……打碎了……半个身子都没……”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远处零星的火铳声和伤者垂死的哀鸣隐约传来。 豪格身后,所有的贝勒、额真,全都面无人色,噤若寒蝉。科尔沁最勇猛的台吉之一,巴图竟然折在了这道看似不堪一击的烂泥沟前! 豪格非常不甘心,当然,巴图如果活着回来,他也不会放过这个废物,可问题是,现在这个废物台吉却死了。 “贝勒爷!” 伊成格小心翼翼地道:“看样子明狗的这条沟有问题,先撤回来,弄清楚再说!” 杜度也道:“他们死光了也冲不上去!” “收兵 ” 豪格意识到,这个旅顺想夺回来肯定很困难。 “呜……呜……呜!” 退兵号角凄惶地回荡在尸横遍野的旅顺北荒原上空,压过了所有声音。两千余蒙古大军,如同缓缓向后退去。只是两千余人马负责进攻,现在能回来的不过两三百人,也就意识着,在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内,明军利用这条不起眼的小沟,干掉了一千六七百名蒙古骑兵。 第一道战壕里,王大柱在震耳欲聋的铳炮齐鸣中早已停止了颤抖,当蒙古骑兵的冲锋在眼前被钢铁风暴撕碎时,他近乎虚脱了,他大口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的壕壁滑坐下来,双腿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裤裆里那片湿冷的泥泞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羞耻的冰凉。 “赢了……赢了?” 王大柱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着沉默的空气。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冰冷的铳身,那金属的触感此刻才带来一丝真实感。 作为一名老兵,他其实非常熟悉火铳,只是这种火铳,仿佛是听西洋教官提过,叫自来火,问题是关键是,他们这种火铳的铳管非常薄,他以为会炸膛,没想到,这种薄铳管,居然没炸膛。 他听得非常清楚,这么多火铳火发射的声音响起,却没有听到炸膛的声音。 茅元仪的身影出现在战壕后,他沿着壕沟巡视,脚步沉稳,他走过之处,旅顺新军的士兵们纷纷挣扎着站直身体,无声地行着注目礼。 “愣着做什嘛?” 茅元仪指着壕沟前倒毙的战马和尸体道:“把脑袋砍下来,蒙古鞑子的首级,也是军功 ,按咱们大帅的规矩,每颗首级,五两赏银,还有……那些马肉,马肉全部带回去,今晚加餐!” 打了胜仗的旅顺新军将士欢呼起来,他们听到有赏银,有肉吃,顿时忘记了恐惧和紧张,旅顺新军将士欢天喜地的打扫战场,那些睢阳军老兵们,又给这些新兵蛋子上了一课。 “王将军,大喜啊!” 茅元仪接过战报,扫了一眼,望着右营参将王铁柱道:“此役咱们打了大胜仗,击毙蒙古鞑子一千七百余人,斩获首级九百二十六级(其中被火炮击碎脑袋的尸体,不算战功),自身伤亡仅十九人,大胜啊!” 王铁柱淡淡地道:“大胜个屁,有这么好的装备,这么好的工事,这么强大的火力,还能伤亡近二十人,还好意思说是大胜?” 茅元仪隐隐有些不悦,他认为王铁柱是在吹毛求疵,要求太严格了,不过,王铁柱是陈明遇的心腹,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不能跟王铁柱闹得太僵。 然而王铁柱却道:“这些伤亡士兵,都是新兵吧?” 茅元仪不得不承认,睢阳军老兵的综合素质是真高,王铁柱还在阵中训话:“李长林,你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兵了?你现在是(局)百总,看着蒙古鞑子退了,就欢呼起来,欢呼个屁,你们局埋的地雷是金疙瘩?你还留着下小崽?引爆那些地雷,这二三百名蒙古鞑子,一个也别想跑去。” 李长林是睢阳军原来的队正,因为扩充军队,他因为识字,破格提拔成了局百总(连级),这就是从一个班长提拔到连长的劣势,李长林还没有适合身份的转换。 “军纪和士兵守则,罚抄三遍!” 李长林想到睢阳军的军纪和士兵守则,感觉头大如斗,睢阳军的军纪林林总总有一百多条,倒不算多,可问题是,士兵守则就太多了,包括命令、训练、住宿、行军、扎营、武器保养、战场等方面足足三万多字,要是抄三遍,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监军大人……能不能念在卑职初犯……” “十遍!” 李长林瞬间感觉如同置身冰窖之中。 王铁柱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道:“全军哨长以上级别军官,晚上召开军事分析会议!” 旅顺新军的哨长们感觉欲哭无泪,今天是旅顺新军的第一次作战,出现的问题可真不少,不仅仅是李长林要检讨,他们这些刚刚升官的军官们,谁也跑不掉。 茅元仪以为睢阳军就是陈明遇按照戚继光的《纪效新书》打造的一支军队,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陈明遇的睢阳军,与戚家军是完全不同的两支军队。 睢阳军在部队训练过程中,一直没有放松对军官们的培养,就连普通士兵,也要接受识字训练,每个月会有评比,其中百分之五的士兵,会有奖励,每个局会评选三名优秀士兵,优秀士兵可以获得双军饷奖励。 识字作为一条重要的考核标准,只有通过一定的识字率,才能获得升官,当然,不识字也没有关系,但最多只能做到队长级别,想成为哨长,必须识字通过五百字,三个月内达成一千字以上,可以做到基本读写。 总结,是睢阳军的特色,打了胜仗要总结和分析,胜利的原因,不足之处,打了败仗更要总结教训,茅元仪可以指挥全军,但王铁柱是总监军,睢阳军体系内的监军,其实就是政委,当然,只是没有命名为政委而已,王铁柱有权力负责全军的思想教育工作。 第233章 可怜的人必有可恨之处 旅顺北城,第七道堑壕后面的大帐中。 这里是旅顺新军的前线指挥部,作为旅顺新军的副将,茅元仪还是第一次参加旅顺新军的战后总结会议。 “都喘匀气了吧?” 王铁柱犀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千总、百总、以及哨长们,旅顺新军的编制,与睢阳军一样,设为队(班级)、哨(排级)、局(连级)、团(营级)、营(团级)共五级,为什么团比营大? 这主要是明朝的习惯所致,无论是队、哨、局、以及团(戚家军设总)都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编制,大家都明白这种编制,谁大谁小,一目了然。 旅顺新军虽然只设了左右两个步兵营,以及一个炮兵营,但是营级(参将级)军官却只有方思明、王铁柱两位,其他人员最高也就是千总级别。这样编制的真正原因,其实也是为了方便。 如果改成后世的军师旅团营,大家反而不明白,会感觉别扭。 “仗,是我们打赢了。鞑子填进来的人命,够堆座小山了。” 王铁柱顿了顿:“可咱们睢阳军的规矩,从来不是打完了仗,就等着开庆功宴,论功行赏,咱们的规矩,是胜了要琢磨怎么赢得更利索,败了要琢磨怎么把命捡回来,都别愣着了,自己说,这一仗,咱们赢在哪?更要紧的是,毛病出在哪?哪里还能要咱们兄弟的命,从你开始,李长林!” 被王铁柱点到名字的李长林下意识地站起来:“报告,总监军,各位同仁……” 李长林的话带着浓重的辽东口音:“赢了是因为茅将军,不,是大帅留下的方案好,那土墙、壕沟、还有埋的地雷,可以克制鞑子的骑兵,他们的战马冲不上来,炮打不穿,他们冲在壕沟前,正好是咱们的靶子!” “说的倒是毛病!” 王铁柱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你自己,有什么毛病?” 李长林羞愧的低下头:“我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不再是一名队长,而是一名哨长,我需要负责的不是再是我那个队里的十二名兄弟,而是四个队,五十名兄弟……” 让茅元仪非常意外的是,这场总结会议,并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阴阳怪气,更没有推卸责任,无论是哨长,百总,或者千总,他们都在认真分析,自己为什么取胜,出现的问题。 李长林还真分析出了一些问题,比如说新兵被吓得尿裤子,该顶上去的时候,没有顶上去,这次战斗中阵亡的十数人,其实百分之一百,都是被蒙古骑兵的弓箭射死的。 有部分是确实是因为意外,有大部分反而是因为火铳在射击的时候,射击目标出现了问题,有的时候,一名敌人被射中三四枪,有的敌人就漏了进来。 在集思广议之下,他们提出,火铳射击,也应该学习炮兵的那种格子战术,每一名火铳手,负责面前的格子,等格子里的敌人进入危险距离时,再由旁边的队友负责补枪。 关于新兵害怕的问题,王铁柱等军官给出的意见是,平日里思想教导,讲敌情,讲血仇,讲家国大义…… 最后,王铁柱总结道:“鞑子吃了大亏,豪格那厮不是善茬,他不会再傻乎乎地拿人命来填,下次会怎么打?用楯车?用更猛烈的炮火压制?甚至填壕沟,断咱们的水源?围困?这些,你们想过没有?一个个打了胜仗就翘尾巴?觉得鞑子不过如此?轻敌!这是最要命的毛病!” 茅元仪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他缓缓开口:“王总监军所言,字字珠玑!胜不足喜,败不足惧,唯惧不知己不知彼,唯惧骄惰懈怠!新兵胆气、铳炮射速、协同迟滞、料敌不足……皆是当务之急!” 就在睢阳军战后总结时,建奴大军中军大帐中,豪格也在与众将领商议对策。 “一群只敢躲在烂泥里的乌龟,炮打不烂?马冲不垮?本贝勒倒要看看,他们的烂泥坑,能经得起多少条人命去填!” “贝勒爷!” 一个正蓝旗的固山额真道:“明狗狡诈,那土墙和壕沟透着邪门。不如先让汉军旗的步甲……” “汉军旗?” 豪格猛地打断他:“那些尼堪奴才,两条腿比得过四条腿?本贝勒要的是破城!是碾碎他们,不是去给他们挠痒痒!” 豪格此时的表现,与他建奴皇长子的身份有些不附和,八旗内斗其实比大明还要激烈,只是非常可惜,建奴八旗内部的所有贝勒,贝子,都统、副都统们,不是皇太极的对手。 谁敢跟皇太极扎刺,皇太极就狠狠地收拾他们,皇太极打仗的本事不弱,但是,他最强的地方,其实是收拾内部的人。 就像阿敏,阿敏是四大贝勒中的第二,镶蓝旗的首任旗主,但是,他与皇太极争夺汗王失败,他就是皇太极心中的一根刺。皇太极收拾阿敏也非常简单,崇祯二年,皇太极率领五万余精锐部队,突破长城防线,进入北京城下。 那个时候崇祯皇帝刚刚登上皇位,屁事不懂,等皇太极抢了永平府、顺天府十数城池,满载而归,留阿敏率领五千人守遵化、永平、迁安、滦平四城,这四城都是永平府境内的四城,别说皇太极给阿敏留五千人,就算是留三万人,他也守不住这四城,因为奇袭京师,本来就是打了大明一个出奇不意。 可结果,孙承宗整合二十余万明军,猛攻四城,阿敏不敌明军,弃城逃跑,皇太极大怒,召诸贝勒共议阿敏之罪。罪状除了此次弃四城之外,还有心怀异志、曾在朝鲜谋求自立等等共十六条。廷议阿敏死罪,皇太极改为幽禁。 收拾完阿敏这个刺头,皇太极又百般拉拢岳讬,利用代善与岳讬父子不和,皇太极这个叔叔对岳讬比他亲爹还好,这样一来,皇太极控制着八旗之中的两黄旗以外,还有实力最强的镶红旗,占据绝对优势。 豪格比皇太极的手段就差远了,他可没有本事号令莽古尔泰,甚至连堂弟杜度,堂兄岳讬也对他只是表面上的恭敬,他召开众将领议事,结果议了一个寂寞。 无奈之下,豪格仍旧采取简单粗暴的方式。 “包衣阿哈!” 豪格指向那几个汉军旗的佐领:“带着你们的人!给本贝勒冲上去!用沙袋,用你们的尸体,把那些烂泥沟,给本贝勒填平了,本贝勒要看到你们的脚,踩上那道该死的土墙!” “喳……喳!” 几个汉军旗佐领浑身一颤,不敢有丝毫犹豫,连滚带爬地奔向各自统领的汉军旗步甲阵列。此时的汉军旗里的汉军,他们大多是辽东陷落时被裹挟或投降的明军,以及掳掠来的壮丁,此刻被驱赶着,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推向那道吞噬了无数蒙古勇士的死亡壕沟。 “快,快,都他娘的给老子动起来!” 一个镶蓝旗拨什库(领催)挥舞着鞭子,凶神恶煞地驱赶着脚步迟疑的汉军旗步卒:“把沙袋扛起来,填平壕沟,贝勒爷看着呢,后退者,格杀勿论!” 在死亡威胁下,数千名汉军旗步卒扛起沉重的沙袋,步履蹒跚地涌向明军阵地,他们身后,是督战队雪亮的刀锋和强弓硬弩。 旅顺新军阵地的望塔上,茅元仪看着这些汉军士兵如同猪羊一般,被驱赶着冲上来,他想望着身边的王铁柱道:“陈大帅那边什么时候会把粮食运过来?” “将军的意思是……” 茅元仪道:“把他们放进来,掐头去尾!” 王铁柱明白了茅元仪的意思,他想逼降这些汉军俘虏,利用建奴虐待他们,像逼反天佑军俘虏一样,转化汉军俘虏,增强旅顺新军的实力。 王铁柱摇摇头道:“他们不会投降的,他们的家人在建奴手中,他们不敢投降,要不然,他们的家人,肯定会死得很惨!” “快,扔沙袋,扔进去!” 拨什库躲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吼叫。 恐惧被暂时的侥幸取代,冲在最前面的汉军步卒,看着眼前那道一人多深、底部插着削尖木桩的壕沟,又看看身后督战队闪着寒光的箭镞,一咬牙,奋力将肩上的沙袋抛向沟中。 沉重的沙袋砸进沟底,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沙袋被抛入,在壕沟底部艰难地堆积起来。 明军阵地依旧沉默,汉军旗的步卒们脸上渐渐露出一种近乎狂喜的扭曲神情,有希望!只要填出几条路,就能冲过去。 “快,加把劲!明狗吓破胆了!” 汉军步卒中有人嘶喊着,动作更快了。后面的人拼命向前挤,试图将沙袋扔到更靠近土墙的位置。 狭窄的壕沟边缘,挤满了蚁附般的人影,沙袋雨点般落下,在沟底和靠近明军土墙的斜坡上迅速堆积,人群越来越密集。 茅元仪望着这些汉军步座士兵,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怜的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点火吧!” 第234章 北海王陈明遇 茅元仪原本还可怜这些汉军步卒,可是看着他们如疯如狂的样子,他就明白了,这些汉军步卒已经成为铁杆汉奸,不值得同情了。 “嗤嗤嗤嗤……” 数十条预先埋设在土墙内侧的导火索,同时点燃,火蛇沿着导火索,以惊人的速度疯狂窜向壕沟外侧那片拥挤不堪的区域! “轰……” 第一声爆炸,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爆炸声连成一片,完全分不清彼此,那不是炮击的点状轰鸣,而是连绵不绝的狂啸! 就在那些堆积了最多沙袋,聚集了最多人头的壕沟外侧,预先埋设的地雷被连锁引爆了,这些巨大的火药包,被装填在特制的陶罐或木箱里,深埋在浅层地下,上面覆盖着薄土和碎石。 此刻,它们积蓄的毁灭性力量,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喷发,爆炸的中心点,瞬间形成了一片恐怖的死亡炼狱! 肉眼可见的橘红色火球猛地膨胀开来,吞噬了周围的一切,炽热的气浪如同无形的重锤,以爆炸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横扫! 挤在斜坡上的汉军旗步卒,像狂风中的稻草人一样被轻易掀起、撕裂!残肢断臂、破碎的棉甲、断裂的兵器,混合着被瞬间烧焦的血肉碎块,如同喷泉般向天空激射! 巨大的冲击波将稍远一些的人狠狠拍在地上,内脏瞬间震碎,七窍流血而亡,离得稍近的,则被灼热的气浪直接烤焦。 “轰隆,轰隆……” 爆炸并未停歇。巨大的气浪掀飞了地表松软的泥土,露出了下面更多狰狞的、未被引爆的陶罐和木箱! 飞溅的碎石如同无数致命的霰弹,呼啸着横扫四周,侥幸未被第一波爆炸直接吞噬的汉军士兵,立刻被这第二波石雨打得千疮百孔,惨嚎着倒下。 在旅顺新军的战壕里,王大柱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像筛糠一样疯狂抖动,巨大的声浪如同无数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耳膜和胸口上,他死死捂住耳朵,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只有刺目的火光在浓烟中一闪而逝,以及那如同地狱画卷般飞上半空的残肢断臂。 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猛地涌上喉咙,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胃里翻江倒海。旁边的李三虎也脸色煞白,死死咬着牙关,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后怕。 “铳手!炮手!给老子打!打那些没死的!打那些吓破了胆的!一个不留!” 茅元仪再次下令。 “砰砰砰……” “轰轰轰……” 早已准备好的火铳和火炮再次发出怒吼,火铳的铅弹和虎蹲炮发射的霰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毫不留情地泼洒向那片如同人间地狱的爆炸区域,收割着幸存者的性命,将汉军步卒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彻底碾碎。 豪格的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他距离爆炸区域足有数百步之遥,但那毁天灭地的巨响和气浪,依旧让他胯下的战马惊恐地连连后退,长嘶不已。 他身后,一片死寂。所有贝勒、额真,全都面无人色,眼神呆滞地望着那片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烟柱,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妖……妖法……” 不知是谁,用颤抖的声音,梦呓般吐出两个字。 “轰……” 又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建奴军阵后方传来,带着一种异样的撕裂感。 豪格猛地回头。 只见他左翼炮兵阵地的一门重炮炮位处,腾起一股比寻常炮击浓烈数倍的黑烟,那门沉重的红夷大炮,炮口扭曲炸裂,巨大的炮身如同被巨力撕扯过,歪斜地瘫在炮架上,周围散落着焦黑的碎片和几具血肉模糊、肢体不全的尸体! 浓烟中,几个侥幸未死的炮手如同无头苍蝇般惨叫着、翻滚着,身上燃着火苗! 炸膛! 连续半个时辰不间断的猛烈炮击,加上炮手因恐惧和急于复仇而过度装填,终于让一门重炮不堪重负,轰然自爆! 这突如其来的自戕,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就因前方惨烈爆炸而陷入死寂和恐慌的建奴军阵,瞬间弥漫开一股难以抑制的绝望! “废物,一群废物!” 豪格目眦欲裂,暴怒的咆哮道:“开炮,给本贝勒继续开炮!轰!轰平他们!把那些缩头乌龟给本贝勒轰出来!!” “贝勒爷,贝勒爷息怒!” “不能再打了,炮管过热!再打……再打怕是要……” “滚开!” 豪格的眼睛扫过一片狼藉的炮兵阵地和前方那片依旧被浓烟笼罩的区域,五六千名填壕的步兵几乎全军覆没,炮兵又自损折将,士气已堕入谷底。继续炮击? 除了徒增伤亡和炸膛的风险,还能得到什么?对面那道该死的土墙,在猛烈的炮火下,除了多了一些坑洼,依旧沉默而狰狞地矗立着!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让豪格不得不认清现实,旅顺,这块他本以为能轻松碾碎的骨头,竟崩碎了他最锋利的牙齿! “收兵……” 豪格猛地一勒马缰,战马长嘶一声,暴躁地原地打了个转。他不再看那片炼狱般的战场,不再看那些面如死灰的将领,调转马头,朝着营地方向,狠狠地抽了一鞭。 …… 登州水城,福山码头。 高大的福船、灵活的沙船、还有几艘形制奇特的西洋夹板船,桅杆如林,绳索纵横,在灰蒙蒙的海天之间勾勒出繁忙而凌乱的剪影。 码头上人声鼎沸,力夫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粮袋、成捆的军械、一箱箱的火药,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蹒跚前行。 一艘不起眼的青头沙船缓缓靠岸,船板放下。汪文德、江春和程檟这扬州盐商三巨头,踏上了登州的土地。 长途海行的颠簸让他们脸色有些苍白,他们的眼睛里却冒着绿油油的光芒,看着眼前喧嚣而杂乱的景象。 他们与陈明遇只是在雪盐方面的合作,没曾想陈明遇成了大明沿海水师水师提督,理论上整个长江以北,所有水师都归陈明遇节制。 陈明遇现在成了北方海王,这是扬州盐商们做得最成功的一次投资。 汪文德笑道:“谁敢想到,当初一个小小的宣武军总兵,居然成了北海王!” 连陈明遇都不知道,他现在除了陈阎王以外,又多了一个绰号:“北海王” 当然,南海王则是十八芝郑一官,郑芝龙。 登州城,登莱总镇府衙门。 “陈……陈大人?” 陈明遇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约莫三十出头,身材颀长,面容清癯,正是前兵部尚书袁可立袁大人的长公子袁枢。 “袁大公子?” 陈明遇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喜,快步迎了上去。 袁可立当年巡抚登莱,整顿海防,慧眼识才,袁枢则是对陈明遇有知遇提携之恩,如果不是袁枢运作陈明遇为睢阳卫右千户,他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 “伯应兄!” 陈明遇实在有些意外:“一别经年,伯应兄风采更胜往昔!怎会在此?” 袁枢的笑容淡了些许:“家父……有信转交给北海王!“ ”什么?“ 陈明遇微微一愣:”什么北海王?“ ”北海王当然是你啊,明遇兄!“ 第235章 避免与郑芝龙发生冲突 “北海王?” 陈明遇闻言,有些不解:“伯应,你……你这是说的什么玩笑话?什么北海王?我怎么听不懂?” “怎么?明遇兄,你还不知道?” 袁枢见他这副模样,不似作伪,反而有些讶异:“如今这山东、直隶沿海一带,谁不晓得你陈提督的名号?北海王陈明遇,与那福建、广东沿海的南海王郑芝龙,并称‘南北海王’,这名号,可是响亮得很呐!” “我与郑芝龙并称?” 陈明遇更是如坠云里雾中:“伯应,这……这从何说起?郑芝龙是什么人物?他手握三千余艘大小战舰,麾下有水师精锐,还有二十余万水陆步骑,盘踞闽粤,通商海外,富可敌国,跺跺脚整个东南沿海都要颤三颤,那才是真正的海上霸主,称一声‘南海王’或许还勉强过得去。可我……” 陈明遇苦笑一声:“你看看我这沿海水师提督,下辖山东、登莱、辽东、辽西沿海,听着名头响亮,算是个封疆大吏。可实际上呢?朝廷拨下来的粮饷,十成里能到我手里三成就算不错了。” “兵员?大多是些老弱病残,或是地方上送来的泼皮无赖,根本不堪一战。战船?能出海打鱼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巡弋海防,抵御倭寇?我这个提督,说白了,就是个空架子,一个摆设!拿什么去跟郑芝龙并称‘南北海王’?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陈明遇越说越是心头发堵,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感涌上心头。 他自上任以来,何尝不想有所作为?整顿水师,修缮战船,操练士卒,拱卫海疆。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财政拮据,内忧外患不断,哪里顾得上这看似并不紧要的沿海水师? 他几次三番上书请求增拨粮饷、添置军械,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久而久之,他也只能是有心无力,每日看着这形同虚设的水师,徒唤奈何。 “明遇兄,你啊……还是太过实诚了。” 袁枢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真以为,这‘北海王’的名号,是因为你麾下的水师强盛,战功赫赫,才有人给你冠上的?” 陈明遇一怔:“不然呢?若不是因为实力,那是因为什么?总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像个王吧?” 话一出口,陈明遇这才意识他自己骂了自己一句。 袁枢缓缓说道:“明遇兄,你久在军中,或许对这朝堂之上,官场之间的弯弯绕绕,有些疏于防范了。你仔细想想,这南北海王的说法,是谁先传出来的?又是在什么场合,什么人之间流传开来的?” 陈明遇:“北海王这个称呼,我今日还是第一次从伯应口中听到,若非伯应说得煞有其事,我还以为你在跟我开玩笑!” 他沉吟片刻,仔细回想近期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流言蜚语。陈明遇在睢阳军军中设立了军情司,由苏媚掌握,按说军情司也不至于一点风声听不到。 他此时反而想了起来,十几天前,也就是在他奇袭旅顺以后,从京城方向,断断续续传来一些关于东南沿海的消息,其中也提到了郑芝龙,说他如何势大,如何跋扈。 当时他并未在意,毕竟郑芝龙离他太远,井水不犯河水。至于和自己有关的……他猛地想起,大约半个月前苏媚曾无意中提起一句,说京城里有些人在议论,说沿海水师提督陈明遇,虽然兵力单薄,但辖地广阔,责任重大,是朝廷在北方海疆的屏障,地位堪比南方的郑芝龙。 当时他只当是些官场套话,或是有人看他可怜,随口捧了几句,并未深思。现在想来,那句议论,莫非就是这“南北海王”说法的雏形? “我……我想起来了,似乎是有些传闻,说我与郑芝龙地位相当……” 陈明遇迟疑着说道,“但我只当是些无稽之谈,并未放在心上。” “无稽之谈?” 袁枢冷笑一声:“明遇兄,你太天真了!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流言?尤其是在这京城,在这官场,每一句看似无心的话,背后都可能隐藏着深意!你再想想,郑芝龙是什么人?” 陈明遇道:“他是海盗出身,后来接受招安,才得了个官职。” “没错,朝廷对他,是又用又防。他势力越大,朝廷对他的猜忌就越深。而你呢?你是根正苗红的睢阳卫右千户,是朝廷亲自任命的沿海水师提督,负责的是京畿门户的海疆防御。把你和郑芝龙这个招安海盗并称,而且还都冠以海王二字,这是什么意思?” 陈明遇的心猛地一沉,他不是傻子,袁枢把话说到这份上,他要是再听不懂,就真的是白混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想把我和郑芝龙绑在一起?” “何止是绑在一起!” 袁枢目光锐利地盯着陈明遇的眼睛:“这是有人在恶意拱火,在制造你和郑芝龙之间的矛盾!” “制造矛盾?” 陈明遇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他很想然的想到后世电视剧《扫黑黑暴》里贾冰饰演黑老大的一句台词:“你什么档次,跟我用一样的等离子电视?” 陈明遇同时也想到的徐江的反应,直接命人砸了唐小龙的电视,从而彰显自己的身份,如果郑芝龙听到陈明遇与他并称南北海王,大概率会说,你什么档次,敢跟我并列为南北海王? 就在这时,徐以显装作怒不可遏的道:“这是为什么?我们大人和郑芝龙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素无往来,更无冤仇,谁会吃饱了撑的,要制造我们大人与郑芝龙之间的矛盾?” “为什么?” 袁枢望着徐以显冷笑一声:“原因可太多了,郑芝龙势大难制,朝廷对他早有忌惮,却又奈何他不得。如果此时,在北方树立一个‘北海王’,与他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形成对峙之势,对朝廷而言,是不是多了一分牵制郑芝龙的筹码?” 陈明遇和徐以显点点头,他们都认可袁枢的分析。 “还有,郑芝龙富可敌国,每年通过海外贸易获得巨额财富,这让多少人眼红?尤其是那些在朝中有权有势,却又捞不到好处的人。” 袁枢愤愤地道:“他们或许不敢直接动郑芝龙,但如果能挑起你和郑芝龙的冲突,让你们两虎相争,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无论是削弱郑芝龙,还是从你这里捞取好处,都有可能。” 陈明遇平静地听着袁枢分析:“还有吗?” “当然,也是最险恶的一点。” 袁枢的眼神变得更加凝重,“这个北海王的名号,看似是抬举你,实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除了当今圣上,世袭藩王以外,谁敢称王?给你安上这么个名号,是想把你往谋逆的路上逼啊!一旦这个名号坐实,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会怎么想?群臣会怎么参你?说你野心勃勃,意图不轨,觊觎海上霸权!到时候,你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而郑芝龙那边呢?他本来就目空一切,自视甚高。现在听说北方出了个‘北海王’陈明遇,要和他并称‘南北海王’,他会怎么想?” 陈明遇道:“他会认为我在挑衅他,在觊觎他的地位和利益,以郑芝龙的性格,他会善罢甘休吗?轻则派人来打探虚实,制造摩擦;重则,说不定会直接派舰队北上,给我点颜色看看,让我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海上霸主!到时候,我这空架子水师,拿什么去抵挡?” 袁枢点点头道:“明遇,你明白最好!” 不得不说,玩政治的人,心是真脏。这分明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一个针对他,同时也针对郑芝龙的巨大阴谋! 把他和郑芝龙并称南北海王,一方面是在朝廷面前,把他推向了功高震主、野心勃勃的风口浪尖,另一方面,又在郑芝龙面前,把他树立成了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和挑衅者。 如果郑芝龙因此而迁怒于他,派舰队北上攻打登州,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登州水师的水寨乃至整个登莱沿海,都将遭受战火涂炭,他陈明遇也将成为大明的罪人! 好狠毒的计策,好阴险的用心! “是……是谁?这到底是谁干的?” 徐以显非常愤怒,现在旅顺那边与建奴打得血流成河,当然流血的是建奴,可陈明遇却没有主动挑事,他究竟是得罪了谁? 袁枢淡淡地说道:“是谁干的,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明遇,你已经被卷入了这场漩涡之中。北海王这个名号,既然已经传了出来,就不会轻易消失。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追查是谁在背后捣鬼,而是要想办法,化解这场危机,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同时,也要避免与郑芝龙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陈明遇笑着袁枢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样子,假装着急道:”伯应,我现在该怎么办?” 第236章 天不亡我大明 “我该怎么做才能化解这场危机?你快教教我!” 袁枢沉思片刻道:“当务之急,有三件事要做。” 陈明遇连忙竖起耳朵,屏息凝神地听着。 “第一,立刻澄清!” 袁枢沉声道,“你必须公开、明确地否认这个‘北海王’的称号,并且要表现出极度的惶恐和不安。你可以上表朝廷,痛陈自己德薄才疏,难当大任,辜负了朝廷的信任,请求朝廷降罪,或者另选贤能。” 陈明遇听到这一点,他就明白了袁枢的态度。陈明遇在心中冷笑,你袁枢袁大公子,是大明朝的孝子贤孙,我陈明遇可不是。 陈明遇从开始到现在,对大明的态度一直没有变,他虽然多次忍让,却不代表,他要为大明王朝鞠躬尽瘁。 “明遇,你的姿态一定要做足,要让朝廷看到你的忠心和惶恐,打消他们对你的猜忌。同时,也要让那些散布流言的人知道,你不是傻子,你已经识破了他们的伎俩。” 袁枢的话,其实可以分两面性来看。 正如南北朝五胡十六国时期,隐士王猛面见东晋大司马桓温,他与桓温大谈天下形势,王猛问桓温,长安近在咫尺,你为什么不拿下长安呢?可问题是,桓温有自己的私心,自己恢复关中,只能得个虚名,而地盘却要落于朝廷;与其消耗实力,失去与朝廷较量的优势,不如留敌自重。 王猛看出桓温不能成大事,所以谢绝了桓温的邀请,直到遇到了苻坚,王猛这才出山辅佐苻坚,治理关中,统一北方。如果不是王猛只活到五十一岁,说不定他可以辅佐苻坚,统一天下。 野心,虽然会让朝廷忌惮,却会吸引一部分郁郁不得志的人投靠。就像牛金星,他虽然像历史上一样,被人陷害,革去了功名,可他现在对大明仍旧有希望,他看出陈明遇有野心,反而故意没有进入陈明遇核心圈子。 如果牛金星真心辅佐陈明遇,徐以显的位置,应该是他的。可牛金星自视甚高,看不上陈明遇。 袁枢继续说道,“在这段时间,你一定要低调做人。严禁麾下将士谈论任何与北海王,与郑芝龙有关的话题。水师的操练、巡弋,一切照旧,不要有任何异动,更不要试图去扩充实力,以免授人以柄,让人觉得你在韬光养晦,或者心虚气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庸无能,安于现状的水师提督。” 陈明遇心中除了冷笑,还是冷笑。 袁枢的策略是有效的,陈明遇也承认,可问题是,他不是一个挨打不还手的人,也如果先前在归德府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能够做的有限,不得不忍,直到陈国栋、方思明、王铁柱等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惜发动兵变,也要把他救出来。 陈明遇已经没有了退路,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孙承宗在担任蓟辽督师,东极殿大学士的时候,茅元仪是他的谋士,可孙承宗倒台,茅元仪马上就被人清算。如果陈明遇倒台了,无论是陈国栋、还是王铁柱,包括方思明、卢怀让、甚至高杰,都会被清算。 陈明遇心中其实已经有了计划,郑芝龙真要想打,他真不介意给大海换一个海王,想想郑芝龙居然依靠着从海上收保护费,养着二十余万大军,陈明遇真眼热。 “静观其变,切勿主动招惹郑芝龙!” 袁枢的眼神变得格外严肃:“郑芝龙那边,你暂时不要有任何动作。不要派人去解释,也不要试图去示好。解释,他未必会信,反而显得你心虚,示好,以他的性格,说不定会认为你是在向他示弱,更加轻视你,甚至得寸进尺。” “你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紧闭寨门,严守海防,不去主动招惹他。我估计,郑芝龙现在也未必会真的把你这个北海王放在眼里,毕竟你的实力摆在那里。” “他更可能的是在观望,看看朝廷对你的态度,看看这个北海王到底是真是假。只要你这边不出乱子,朝廷那边的猜忌能够化解,郑芝龙那边,应该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袁枢条理清晰地说出了应对之策。 陈明遇一边听,一边飞快地在脑子里消化着。他知道,袁枢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是目前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自保之道。 当然,这是只是袁枢理想的自保之道,却不是陈明遇要走的路,他现在开始,就是积极备战,海上的利益实在太大了。 陈明遇向袁枢深深一揖:“伯应,大恩不言谢!若非你今日点醒,我陈明遇恐怕还蒙在鼓里,直到坠入深渊都不知是何原因!这份情,我记下了!” 袁枢扶起他,叹了口气:“明遇兄,你我的交情,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你落入圈套而不管?只是,这官场险恶,人心叵测,以后行事,一定要多加小心,切不可再如此大意了。” “是,是,我记住了!” 陈明遇连连点头,目光落在袁枢身上:“伯应,接下来的日子,恐怕还要多仰仗你了。” 袁枢微微一笑:“明遇兄客气了。你我兄弟,理应互相扶持。这登州,我怕是要多待些时日,看看这北海王的风波,究竟会如何发展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一场围绕着“南北海王”称号的暗流,已经在平静的海面上悄然涌动,而身处漩涡中心的陈明遇,才刚刚开始他艰难的应对之路。 “明遇兄!” 袁枢将信郑重地放在陈明遇面前:“此乃家父亲笔手书,命我务必亲手交予你。他老人家忧心如焚。” 陈明遇双手接过信函,小心地拆开火漆,抽出里面几张薄薄的信笺。 袁可立的字迹依旧苍劲有力,力透纸背,只是笔画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旅顺一城,非止一城,乃辽海锁钥,牵一发而动全局。虏酋受挫,必生毒计。明遇此行,督运事小,提防暗箭事大!朝中有人,不欲见旅顺功成,恐与虏暗通款曲者,亦非空穴来风!” “汝素来刚直,然登州水浑,切记堤溃蚁穴!诸事谨慎,不可轻信于人。伯应可稍助汝臂力,然亦不可久留。盼早传捷音,以慰老怀。” 陈明遇逐字逐句看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袁老大人远在河南,竟对登莱局势洞若观火,他不仅点出了旅顺面临的巨大政治风险,朝中有人欲借靡费之名攻讦他,动摇高宏图! 更一针见血地指出,粮饷转运必然受阻,甚至暗示了登莱内部有人可能与建奴暗通款曲,最后那句堤溃蚁穴,更是如警钟般在他心头震响! “明遇兄?” 袁枢见他脸色剧变,眼中忧色更浓。 陈明遇深吸一口气道:“伯应兄,袁老大人信中言及登莱有人……可有所指?” 袁枢微微摇头,苦笑道:“家父信中未明言,只道是闻登莱有人。我星夜兼程赶来,途中亦多方打探……有人,可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此等大事,未有实据,不敢妄言。但家父既如此警示,绝非空穴来风!” “袁老大人的警示,如同醍醐灌顶!旅顺新军将士在流血拼命,背后却有人要断他们的粮草,抽他们的根基!此等暗箭,比鞑子的明刀明枪更为歹毒!” 袁枢眼中忧色更加凝重:“明遇兄,此非易与之地。他们树大根深,又与朝中清流声气相通。其阻挠粮饷,必是借体恤民力、靡费过巨之名,行掣肘倾轧之实。家父所忧,正是他们借机发难,构陷明遇,旅顺捷报若至……只怕这暗箭,来得更快、更毒!” ……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地龙烧得滚烫,空气燥热沉闷,崇祯皇帝烦躁地将奏章狠狠掼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旁边的御前太监总管王承恩吓得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在陈明遇送的厚礼中,王承恩送给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王承恩升官了,他从御前太监,升为御前太监总管。他从正六品,一跃升为正四品,在内侍的级别中,正四品的官职,对应的是十二监总管的级别,同样为正四品。 也可以说,司礼监秉笔太监负责批红,可王承恩这个御前太监总管,可以决定,让不让秉笔太监见皇帝。 哪怕是曹化淳也不敢轻易得罪王承恩了,这件事,反而震碎了王承恩的三观,原来钱真的无所不能。 “皇……皇上!” 曹化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捷,天大的大捷啊,皇上!旅顺!旅顺大捷!” “旅顺?” 崇祯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也望着曹化淳道:“你说哪里?旅顺?陈明遇?” “是,是旅顺!皇上!” 曹化淳激动地道:“陈明遇!是陈明遇陈大人率军大破东虏贝勒镶红旗旗主岳讬,斩……斩首一千六百七十一级,真鞑首级,验明正身!塘报在此!皇上!天佑大明!天佑吾皇啊!” “什么?” 崇祯霍然站起,瞠目结舌地道:“多……多少?斩首多少?” 袁崇焕吹上天的宁远大捷,斩首只有两百六十九级,崇祯也非常清楚,明军想要获得建奴的首级有多困难,朝廷已经开出了每级五十两银子的赏格,甚至斩一名白甲兵,士兵可以直接升为千户官。 “一千六百七十一级,皇上,一千六百七十一级真鞑首级,塘报在此!验级文书俱在!” “快!快给朕!快!” 崇祯激动得想哭:“陈明遇,没有让朕失望!” “一千六百七十一……一千六百七十一!” 崇祯喃喃地念着这个数字,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好!好!好一个陈明遇!好一个旅顺新军,哈哈哈,天不亡我大明……天不亡我大明啊!一千六百七十一级!自奴酋努尔哈赤反叛以来,何曾有过如此大捷?” 崇祯皇帝非常高兴:“王承恩!拟旨!不!传旨!立刻传旨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通政司即刻传抄天下,昭告臣民!旅顺大捷!斩首虏酋一千六百七十一级!朕要大赦!朕要祭告太庙!朕要……重赏,所有有功将士!朕要重赏!加官!进爵!世袭罔替!快!去办!” 第237章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旅顺大捷,斩首一千六百七十一级,这个消息,让整个朝堂彻底炸了! 消息最先传到兵部,兵部尚书张凤翼,看着那份详细的勘验首级文书抄本前,良久无语,大明的将领,虽然喜欢虚报战功,但是,他们虚报得再多,兵部有自己的勘验标准,而且形成了一整套的体系。 放在后世的人,观察蒙古人、汉人和女真人的长相,区别不大,但是在明朝的时候,有着很多可以区分的标准,比如说女真金钱鼠尾辫长不过掌,蒙古索头辫结红绳,汉军束发或刺字。 虽然发型可以通过死后修正,杀良冒功,但问题是,死人新割的辫子,与女真长期修剪的辫子,有着明显的区别。 除了发式以外,还验牙齿,建州女真嚼槟榔者门齿黑渍,蒙古牧民门齿多豁口(咬弓弦致),边民食粗粮舌苔厚,内地农民舌苔薄,可以说,想瞒住兵部考功司的多年老吏,那几乎不可能的,一旦杀良冒功成功,那是兵部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张凤翼来说,陈明遇又没有给他送礼,他怎么可能帮助陈明遇欺上瞒下?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一个年轻的兵部给事中失声叫了出来:“定是杀良冒功,定是虚报,自老奴起兵,我大明何曾有过如此斩获?宁远、宁锦,哪次不是守城尚可,野战皆溃?他陈明遇在旅顺那弹丸之地,如何能野战歼敌近两千真鞑?定是杀辽东逃难的辽民充数!” “充恁娘……” 正在向张凤翼汇报的考功司郎中孙文惠直接破口大骂,在孙文惠带着人勘验这一千六百七十一级首级时,他甚至简直在做梦,要知道,陈明遇的睢阳军也一直杜绝虚报战功,各哨都有一名专职军法官,平时负责监督军纪,战时就负责监督军功。 这一千六百七十一级首级,百分之九十的士兵,拥有建奴的身体腰牌、有铠甲、名字,隶属,这些首级,大部分都是来自镶红旗第一参领。 详细的经过,他也调查了,这是因为旅顺粮商李守财,勾结城外的岳讬,陈明遇将计就计,故意放松警惕,让李守财与城外的岳讬成功取得联系,并且成功打开城门,陈明遇一招请君入瓮,在旅顺北城歼灭了这支一千五百余人的女真军队,而且这一千五百余人中,还包括三十五名白甲兵。 由于天气寒冷,这些人的尸体,还没有焚烧,而是用石灰腌制起来,陈明遇说得非常清楚,如果他们兵部敢质疑他的战功,他马上就上京城搞御状。 明朝的官员,可不仅仅是文弱书生,影视剧里的所谓文弱书生,纯属扯淡,也属于刻意抹黑,但凡了解明朝科举制度的流程,就不会相信,文弱书生可以考中科举,说句不好听的话,在科举这条路上,那绝对是鬼门关,九天六夜,清朝的时候,就发生过二十多名考生被活活冻死。 身体差一点,根本就扛不下来,所以,明朝文官,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能动手的时候,绝对不吵吵。 于是,在兵部大堂,当着兵部尚书的面,考功司郎中孙文惠,与给事中靳玉振马上就上演了全武行,双方打得头破血流,互不相让。 “放肆!” 张凤翼猛地一拍桌子,须发皆张,厉声呵斥:“靳玉振,孙文惠,你们二人成何体统?” 同僚之间打架,属于正常现象,张凤翼轻飘飘一句话就过去了。真没想到孙文惠这个才家伙,居然老当益壮,快六十岁的老头子,把三十五岁的靳玉振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通篇塘报,验级文书,道臣印信俱全,首级特征、缴获甲胄旗号,记录详实!更有东虏贝勒岳讬的认旗为证!岂容你空口污蔑!” 张凤翼嘴上虽厉声驳斥,心中却同样翻江倒海,掀起滔天巨浪。 理智告诉他,如此详尽的文书,如此多的佐证,虚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这战绩……实在太骇人听闻,太颠覆认知,这陈明遇……莫非真是战神转世不成? 不过,张凤翼还是非常开心,陈明遇打了大胜仗,他这个兵部尚书也有功劳,而且还是大功劳。 都察院的值房里,更是炸开了锅。以清流自居,向来对武人不满的御史言官们,此刻一个个瞠目结舌。 大明的文武对立,非常严重,别看朝中,又是晋党、楚党、东林党、吴党、秦党、阉党,他们斗争非常残酷,可遇到武人的问题,他们又会一致对外。明朝对武人的打压,属于政治正确,无论是什么派系,他们就抓住武人问题,用放大镜看,鸡蛋里挑骨头。 “荒谬!何其荒谬!”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御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外:“一千六百七十一级?他陈明遇当女真是泥捏的不成?定是陈明遇,虚报战功,欺瞒圣听,意图邀宠,其心可诛,必须严查,彻查!” “对,彻查,定有猫腻!” 立刻有人附和:“麻城大捷斩流寇首级数万,水分几何?如今又来这一千六百七十一级真鞑?当朝廷诸公都是三岁孩童吗?这必是杀良冒功的滔天大罪!” 质疑声、要求彻查的怒吼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值房。 巨大的战功,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深深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质疑。 他们无法接受,一个并非他们派系、甚至被他们视为幸进的武臣,竟能立下如此不世奇功!这功劳的光芒,足以颠覆朝堂的格局! 消息如同瘟疫,迅速蔓延至京城每一个角落。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论这如同神话般的捷报。 “听说了吗?旅顺,陈阎王。斩了一千六百多真鞑子脑袋!” “一千六百多?我的老天爷!这……这得堆多大一座山?” “吹牛吧?女真鞑子那么凶,萨尔浒、辽沈,咱们几十万大军都……” “千真万确!我二姨夫的表哥,在兵部考功司当差,斩下首级都堆满了屋子。还有鞑子贝勒爷的旗子呢!” “陈阎王……陈将军……莫非是岳武穆再世?” “嘘,慎言,听说朝堂上都吵翻天了,好多大老爷不信呢……” “不信?哼,我看是眼红,是怕陈将军功劳太大!” 内阁值房。首辅温体仁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瞠目结舌,这数字,完全超出了他对辽东战事的认知极限! 这陈明遇麻城大捷以睢阳军为骨,击溃流寇二十万,虽令人侧目,尚可归因于流寇乌合之众。可这次……是硬碰硬的女真八旗精锐啊,是让大明朝野闻风丧胆的东虏铁骑啊! 不过,温体仁却没有质疑,因为现在陈明遇属于他的人,毕竟陈明遇向他这个内阁首辅拜了码头,送了厚礼。 崇祯九年正月,陈明遇送上来的捷报,连同一千六百七十一级首级,送到了京城,它是一剂强心针,让麻木绝望的人心短暂沸腾。 它更是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滔天浊浪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与暗流。 袁可立密信中所警示的暗箭,已悄然上弦,冰冷的锋芒,正无声无息地对准了旅顺,对准了登州,也对准了那个身处风暴中心的陈明遇。 …… 登州,陈明遇前脚刚刚安顿好袁枢袁大公子,甚至他还没有来得及吩咐苏媚,利用谣言,消除这个北海王的影响,就接到了汪文德的拜帖。 扬州盐商给陈明遇提供过不少的帮忙,要不然,他在扬州的时候,还真解决不了部队的粮食问题,虽然他与扬州盐商是相互利用,可接下来,陈明遇想要重振登州水师,还真离不开扬州盐商。 “快请!” “陈大人为国事操劳,着实辛苦!” 汪文德姿态放得极低,笑容如同春风拂面:“旅顺大捷,威震寰宇!陈大人运筹帷幄,居功至伟!我等商贾小民,闻之亦是热血沸腾,恨不能亲赴前线,为将士们摇旗呐喊啊!” “汪会长过誉了。” 陈明遇道:“旅顺血战,赖将士用命,明遇不过尽些绵薄之力,当不起如此盛赞。” 陈明遇此时心中警铃大作,这些盐商巨贾,消息灵通得可怕。旅顺捷报飞传天下不过数日,他们便已精准地出现在登州,姿态还如此谦恭热切,所求之事,绝不会小! 寒暄过后,暖阁内的气氛微妙地沉静了一瞬。 汪文德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与江春、程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陈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等今日冒昧叨扰,实是有一桩关乎国计民生,亦关乎大人您宏图大业之事,想与大人商议。” 来了。 陈明遇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哦?汪会长但说无妨。” 汪文德笑道:“大人锐意整顿登州水师,欲打造一支可纵横渤海、护卫海疆、甚至…威胁虏酋老巢的水师舰队,此乃深谋远虑,利国利民之壮举,我等商贾,虽位卑,亦知忠义,愿倾尽全力,襄助大人成此伟业!” 汪文德顿了顿,观察着陈明遇的脸色,见其依旧平静,才继续道:“打造战舰,首重工匠!” 陈明遇点点头道:“不错!” “自南京江南造船厂停办以后,当时数万工匠,颠沛流离,现在恐怕已经百不存一!” 汪文德淡淡一笑:“区区不才,我们汪家有幸接济过江南造船厂的直长葛传福!” 直长,这个职务在不同部门有不同的级别,造船厂的直长,负责工程质量稽查,非技术熟悉的工匠不能担任,大体相当于某项目的总工程师。 陈明遇微微一愣,明朝江南造船厂是成化年间废弃的,距今已经一百多年,就算是当时的直长,恐怕孙子也老死了。 汪文德接着道:“大人可能不知道,如今沙船帮八千帮众,大都是江南的工匠后裔,祖宗留给他们吃饭的本事,可都没有丢,沙船帮,八千帮众,至少有三千人是优秀的工匠!” “然后呢?” 陈明遇已经看出来了,汪文德所图不小。 “其次是木料!非百年巨木不成龙骨,非坚实硬木难为船板。然此等良材,生长不易,更需伐倒后置于阴凉通风之处,避光避雨,自然阴干三年以上!” 汪文德接着道:“待其木性稳定,湿气尽去,方能用于造船!否则,仓促上马,战舰下水,必是开裂变形,未战先毁啊!大人明鉴!此等良材,非一日之功,更非有钱便可立得!需天时、地利、人和,更需…海量的、经年累月的储备!” 陈明遇也认可汪文德的话,登州水师草创,但打造一支能与建奴水师抗衡,甚至能执行跨海作战的舰队,并不困难,毕竟,建奴水师,与蒙古国海军一样,只存在字面上,孔有德已经死了,天佑军水师也不复存在了。 可问题是,陈明遇不得不提防着郑芝龙。想要与郑芝龙抗衡的舰队,所需的木料是天文数字! 更致命的是时间,三年阴干期,他等不起,豪格在旅顺吃了大亏,建奴的反扑随时可能到来,他需要战舰,需要尽快形成战斗力! 可汪文德说得没错,合格的造船巨木,不是市场上随用随买的砖石,是真正需要时间沉淀的战略资源! 登州本地储备有限,仓促间,去哪里找数千熟练的造船工匠,数以百万计符合要求的阴干巨木? 扬州盐商,世代经营,富可敌国,其庞大的商业网络和多年积累,恰恰掌握着这命脉般的资源,他们手中,必然囤积着海量的、早已完成阴干程序的顶级造船木料,还有大量熟练的造船工匠。 汪文德脸上浮起那抹圆滑的笑意:“我扬州盐商总会,别的不敢说,唯这积蓄多年的良材巨木,不敢称冠绝天下,却也足够支撑大人打造一支精锐水师,只要大人点头,一月之内,首批八千根合用之材,便可由运抵登州码头!国难当头,我等岂敢言利?权当为朝廷,为陈大人您,尽一份心力!” 第238章 扬州盐商的真正用意 江春和程檟也含笑看着陈明遇,眼神里充满了稳操胜券的笃定。 他们抛出的饵,太香了!香到足以让任何一个急于组建水师的将领无法拒绝,这是雪中送炭,是解燃眉之急!只要陈明遇点头,是困扰登州水师最大的瓶颈,无论是造船工匠,还是造船所需要的木料,将迎刃而解! 陈明遇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笑道:“汪会长,明遇愚钝。打造水师,耗资巨万,所需木料,更是海量。盐商总会愿以如此优厚条件鼎力相助,明遇感激不尽。只是如此厚赠,所图为何?盐商总会,总不会只为了一个忠义之名吧?还请明言。” 陈明遇说着愚钝,其实心里如同明镜,他现在成为登莱总镇、沿海水师提督,手中掌握着登州水师,水师则是禁海制度下的一把锁。 不要以为盐商挂着一个盐字,他们就是只从事盐业的销售和生产,其实这是不对的,扬州盐商,是一个多元化的商业联盟,最初主导者是山陕商帮,后来山陕商帮内部分裂,形成了秦商和晋商,特别是晋商集团,趁着建奴兴起,他们扶持建奴,获得了暴利。 正是因为山陕商帮的分裂,徽商通过开中折色法改革(商人只需在扬州缴纳银两即可换取盐引),逐渐取代山陕商帮成为扬州盐业经营的核心力量。徽商家族通过资重引多策略垄断盐业,其资本规模可达数千万两白银,远超其他商帮。 陈明遇非常清楚,扬州盐商背后是徽商集团,而徽商集团却不等同于普通商帮集团,因为普通商帮集团的发展,依靠的是利益,而徽商集团却是儒商。他们通过亦儒亦商的形式,将文化资本与商业资本联合。 徽商集团,不仅掌握着大量文化人,经营出版印刷、文化产品的笔墨纸砚,还有青楼文化产业,比如说扬州瘦马,这可是有着强大文化底蕴才能培养出来的。扬州盐商不仅有着青楼产业,还经营走私产业。 大明朝的走私,与后世的走私不一样,在明朝,哪怕光明正大像丝绸出口,只能走私,因为朝廷在禁海。他们想利用陈明遇,从海洋贸易中分一杯羹。 毕竟现在大海掌握在南海王郑芝龙手中,郑芝龙代表的闽商集团与江南商盟关系密切,他们与徽商集团是竞争关系。 汪文德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早料到有此一问:“陈大人快人快语,佩服,我等所求,于大人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朝廷,更无半分害处!” 陈明遇不置可否地道:“愿闻其详!” 汪文德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我等所求,唯朝鲜商路四字而已!” “朝鲜商路?” 陈明遇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他以为,扬州盐商想抢夺的是辽东商路,也就是与建奴走私,从登州乘船出海,最多七八个时辰,就能抵达旅顺,或者金州,这条贸易线,可以赚得大量的银子。 然而,出乎陈明遇的意料,居然是朝鲜商道。 在朝鲜王朝的王公贵族眼中,中原王朝的物品,一直被视作象征高贵与品位。这些物品被统称为唐物,这一名称,源自唐朝的繁荣和影响力。 无论是精美的绫罗绸缎,还是古老的陶瓷玉器,或是中国的字帖书画,朝鲜王公贵族都渴望拥有这些唐物。如果没有这些中原产物,他们便觉得生活难以满足。为了获得这些物品,通过与明朝商人的交易进行交换。明朝的文化和物资在当时对朝鲜王朝的影响深远,成为了朝鲜王朝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更为关键的朝鲜贸易线,还是一个中转站,虽然自从西班牙人占据了吕宋,使吕宋成为了西洋贸易的中转站,但是这个渠道,掌握在郑芝龙手中,徽商集团的笔墨纸砚,还有丝绸、瓷器等商品,郑芝龙会狠狠压价,让徽商集团非常不满。 汪文德所说的沙船帮,其实并非扬州盐商集团扶持的,真正扶持沙船帮的人是徽商集团,只是非常可惜,郑芝龙崛起的太迅速,他简直就是一个小说的主角一样,像开挂一样,迅速崛起。 郑芝龙最初叫郑一官,他十七岁的时候赴香山澳(澳门)依舅父黄程,十九岁的时候,投靠日本平户华侨李旦,成为李旦的养子。二十一岁的时候,李旦去世,这位华侨没有子女,所有的遗产和财富,都留给了郑一官。 这个时候,郑一官拥有李旦的六七百条海船,天启六年,闽南发生严重旱灾,赤地千里,许多村落连草根树皮都被吃尽,郑一官招抚济民数万人,迁徙至台湾垦荒,他的结义兄长开台王颜思齐,却感染了伤寒,一病不起,颜思齐故后,众推郑一官为盟主,继续拓垦大业。 此时的郑芝龙已经拥有七百条船,近十万部众,从一个普通翻译,成为拥有十万人马的草头王,郑芝龙只用了三年时间。 他被熊文灿招抚,成为海防游击,正式获得大明朝廷的认可,虽然这个海防游击只是正四品,勉强可以领水师一营,他先后击海荷兰人以及沿海海盗,官升总兵,也不过用了六年时间。 等徽商集团收买郑芝龙不成的时候,发现郑芝袭已经拥有三千条船,二十余万大军,成了名符其实的海王,连法兰西、英吉利国,都向郑芝龙交保护费。 就在徽商集团一筹莫展之际,同样像郑芝龙一样如流星一样崛起的陈明遇,进入了徽商集团的视线,陈明遇的发展,与郑芝龙发展依靠继承不同,他是打出来的。 陈明遇在成为睢阳军右千户的时候,与睢阳卫指挥使周鼎关系不睦,在周鼎联合侯恂之子侯方夏,暗算陈明遇的时候,陈明遇麾下的家丁兵约二百余人,悍然发动了睢阳兵变,这二百余乱兵不仅攻占了睢州城,以及归德府城,控制住时任知府高宏图。 最终,陈明遇平安化解兵变危机,从而担任睢阳卫指挥佥事,他以指挥佥事的身体,控制住睢阳卫的右千户所和正前千户所,随后,他以睢阳卫指挥佥事,率领两千余睢阳军,硬抗李自成五万余大军,随后从张献忠手中夺回睢州…… 哪怕后来陈明遇成了宣武军总兵、睢阳卫指挥使,并且与扬州盐商合作的时候,徽商集团其实并没有重视陈明遇,直到陈明遇成为宣武军、莱州军、登州军总镇,沿海水师提督,他这才进入了徽商集团的视野。 汪文德眼中精光一闪,“大人明鉴,朝鲜是苦寒之地,其地虽被东虏占据,然千万朝民,亦是朝廷赤子,岂能无盐?无茶?无布帛?无铁器以事农耕?此乃民生所系!我等商贾,怀仁义之心,不忍见朝鲜困苦,愿重开朝鲜商路!以盐茶布帛铁器等生活必需之物,稍解朝鲜之民倒悬之苦!此乃善举,亦是彰显我天朝仁德,怀柔远人之策!” 陈明遇冷冷地笑道:“朝鲜才有多大市场,你们怕是想从运东虏所需之物,再将东虏的人参、貂皮、东珠、北地良马运过来吧?打着“生活必需”旗号,实则可能夹带的火药、硫磺、硝石,它们最终会流向哪里?只会流入建奴八旗的武库,流入皇太极的军械作坊,变成屠杀大明将士,屠戮大明百姓的凶器!你们这是想里通敌国,这是资敌!” “大人明鉴!” 汪文德苦笑道:“我们扬州同仁,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子!” “还真是笑话。” 陈明遇淡淡地道:“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你们不敢干的事?” “大人有所不知,无论是盐商,还是粮商,或者是其他商,在商言商,都有讲究的,辽东是晋商的地盘,我们可不敢插足,这是犯忌讳的,会犯众怒的,同样,晋商也不会插足我们扬州商会的地盘!” 汪文德苦笑道:“大人可能不知道晋商的实力,我们盐商号称富可敌国,可晋商是真的富可敌国,我们扬州商会可不敢跟晋商硬碰硬,我们可经不起晋商折腾!” 陈明遇这才明白,原来是搞了一个乌龙。当然,他还是感觉问题不对劲,朝鲜商贸线,量太小,根本就不足以让扬州商会投入这么大的资本。 要知道,他们声称的三千造船工匠,以及数十万料阴干的木料,足以打造十数船三四千料的大船,价值数十万两银子,特别是那些工匠,有钱也买不来的。 “合作嘛,讲究诚意!”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我可没有看到你们的诚意,你们总不能把我当成傻子糊弄吧?杀人不过头点地,还要让人家死明白呢,你们这是……” “大人明鉴!” 汪文德伸手指向陈明遇身后的辽东舆图,上面有一个名字济州岛。 汪文德道:“我们想要这个岛,当然,更需要大人的水师庇护!” 第239章 风浪越大鱼越贵 陈明遇淡淡的笑道:“汪会长,明人不说暗话。济州岛弹丸之地,何德何能值当贵会如此?陈某身处窘境,却非痴愚。” 陈明遇实在想不通,济州岛有什么值得盐州扬州惦记的,虽然说济州岛在后世是棒子的第一大岛,可问题,这个第一大岛,仅一千八百五十公平方公里,相当于大明的一个县大小。 这个岛也没有什么矿产资源,盐商要这座岛,肯定有大处,陈明遇必须要弄明白盐商的真正用意。 汪文德收敛笑容:“大人明察秋毫,实不相瞒,我扬州盐商总会,背后是徽商,我等所求,非济州岛本身,而是一条活路,一个打破枷锁的平台!” “哦!” 陈明遇淡淡地道:“愿闻其详!” “大人可知郑芝龙?他身为福建水师提督,仗着水师强横,更倚仗其控制吕宋的绝佳位置,已彻底垄断了大明与整个西洋的商贸往来!所有欲售与西洋商人的货物,必须先低价卖给他!” 汪文德愤愤地道:“价格几何,全凭他一言而决,我们徽商货物,屡遭其扣押、压价,损失惨重,几无活路!我等岂能坐以待毙?” 陈明遇似乎明白过来,汪文德,或者说整个徽商集团的真正意图,他们是要在郑芝龙垄断的铁幕上,强行撕开一道口子! 济州岛,就是他们选定的新平台! “所以……” 陈明遇的声音有些干涩,“贵会是想让陈某拿下济州岛,在那里打造一个与西洋商人直接交流的据点,绕开郑芝龙的吕宋?” “正是!” 汪文德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郑芝龙在东南一手遮天,唯有北方,他的手尚未完全伸过来。在人您坐镇登莱,扼守渤海咽喉,名正言顺!济州岛正在您这位沿海水师提督的管辖范围之内!只要您能在岛上站稳脚跟,竖起大旗,设立市舶,便能吸引西洋商船北上!这,就是我们徽商的生路!为此,我等愿倾尽所有相助!” 说到这里,汪文德递上一份清单:“此为初步诚意,白银三十万两,即刻交付,助大人整顿军备安顿部属;三千名经验丰富的造船工匠,半月内可分批抵达登州;另有上好阴干巨木数十万料,已启运,不日将抵登州!” 陈明遇看着清单上那足以让任何困顿将领心跳加速的数字和资源,他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蔓延至全身。 巨大的诱惑背后,是足以粉身碎骨的深渊! 陈明遇缓缓坐回椅中,三十万两白银,对于陈明遇而言,真不算是什么,可问题是三千工匠和巨木,是重建水师的基石! 有了这些,他才能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登莱总镇,沿海水师提督,不再是别人眼中的笑柄。 然而,徽商要的是济州岛,一个直接挑战郑芝龙核心利益的贸易平台,拿下济州岛不难,朝鲜在济州岛驻军薄弱,突袭可定,更何况,朝鲜现在已经投靠建奴,陈明遇就算打济州岛,朝廷那边也不会过问,说不定还会给他一个嘉奖。 然而问题是,拿下之后呢? 陈明遇非常清楚汪文德潜藏的逻辑,郑芝龙身为福建水师提督,若公然调动朝廷经制水师,进攻另一位大明沿海水师提督(陈明遇)合法控制的领土(济州岛),那无异于名义上造反! 朝廷再昏聩,也容不得如此赤裸的以下犯上,同室操戈。 郑芝龙不敢,至少明面上不敢。 但这念头带来的安全感转瞬即逝。 陈明遇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冷笑。郑芝龙是什么出身?大海盗!他根本不需要出动那三千艘悬挂“郑”字大旗的“郑家军”战舰! 只要他稍稍暗示,甚至不需要明言,那些纵横南洋唯他马首是瞻的群盗——黑旗帮、红毛番、浪人倭寇……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扑向济州岛! 袭扰商船,焚毁港口,甚至伪装成海盗登陆劫掠,他们来去如风,毫无顾忌。 届时,陈明遇将陷入无休止的消耗战,疲于奔命,顾此失彼。他那点刚刚起步的力量,会在海盗的持续撕咬下流尽最后一滴血。 而郑芝龙,可以安然坐在福建,品着茶,看着戏,甚至假惺惺地“谴责”海盗暴行。 扬州盐商,或者是说徽商集团,这是要把他陈明遇推到前台,去当那个吸引郑芝龙怒火的靶子! 他们想利用他登莱总镇的合法身份做护身符,利用济州岛的地理位置做跳板,最终目的,就是逼郑芝龙让步,或者至少,分一杯羹。 他们内心深处,甚至可能还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期望,期望他陈明遇能像当初创造过的某个奇迹一样,再次以少胜多,大败强敌,为他们赢得喘息甚至反攻的机会。 陈明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比之前更加凶险。 拒绝? 徽商的支持是他摆脱困境重振水师的唯一希望。 没有工匠、木材,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支水师彻底烂掉,他这个提督也终将名存实亡,前途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形同等死。 接受? 那就是主动跳进一个精心设计的巨大漩涡。 济州岛将成为风暴之眼,吸引南洋群盗的疯狂撕咬,郑芝龙会像最老练的猎手,躲在暗处,指挥着群狼将他撕碎。 他陈明遇将成为徽商挑战霸权的棋子,一个消耗品。所谓的“合法身份”,在群盗的刀锋面前,苍白无力。而徽商期待的“奇迹”? 陈明遇心中只有沉甸甸的无力感。他大胜李自成,大败张献忠的“奇迹”,甚至包括奇袭旅顺,大败岳讬,是天时、地利、人和、加上对手轻敌等诸多因素叠加的结果。 就算陈明遇本人,也不能轻易复制?面对郑芝龙麾下如臂使指,经验丰富的海盗大军,他靠什么去赢? 汪文德紧盯着陈明遇,表面上陈明遇不动声色,内心里肯定进行着天人交战,他再次开口:“陈大人,风险与机遇并存!郑芝龙跋扈,天下苦之久矣!只要大人在济州岛竖起大旗,必能吸引天下豪杰,受其盘剥的商贾暗中归附!” 陈明遇淡淡一笑道:“呵呵!” “您有朝廷大义名分在手,他郑芝龙明面上敢动您分毫?至于那些海盗滋扰…以大人之能,未必不能周旋,甚至…再现昔日以少胜多之壮举,震慑群小!我扬州商会以及徽商,必倾尽所有资源,与大人共渡难关!时不我待啊,大人!” “共渡难关?以少胜多?” 陈明遇心内暗想,说得轻巧!最终在海上搏命,在岛上流血,在群盗刀锋下挣扎求生的,是陈明遇和他手下这些兵! 徽商的钱再多,也买不来一支立刻就能抗衡南洋群盗的百战之师。 陈明遇抬起头:“汪会长,此事…干系太大,牵扯太广。容陈某…再思量几日。” 他没有立刻拒绝,那重建水师的资源像黑暗中唯一的光,让他无法断然熄灭。但他也绝不敢答应,南洋群盗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寒冰,冻结了他的勇气。 汪文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迅速隐藏,拱手道:“大人深谋远虑,自当慎重。鄙人在城中客栈静候佳音。只是,商机如流水,稍纵即逝啊。” 提督府衙内,重归死寂。 夕阳将陈明遇孤长的身影钉在冰冷的地面。他走到巨大的海图前,左手抚过登莱至济州岛的海域,那是他名义的管辖范围,是他可能重获新生的希望之地。 “来人!” 陈明遇朝着亲兵道:“请徐以显徐先生和袁枢袁大公子过来!” “是,大人!” 陈明遇其实也犯了选择困难症,他只好请来心腹谋士徐以显,以及通晓实务的袁枢过来,听听他们的意见。 时间不长,袁枢和徐以显二人一前一后来到陈明遇的书房内。 “拜见大人!” 陈明遇将汪文德的提议、徽商的目的、郑芝龙的威胁,以及自己心中的踌躇以及担忧,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谋士徐以显,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大人此事……干系太大,务必慎重!” 徐以显走到悬挂的海图前:“徽商所求,乃以济州为刃,破郑芝龙之金锁。其心虽切,其行却险,郑芝龙雄踞东南,手握强兵,更兼控扼南洋群盗如驱鹰犬,我登莱水师,百废待兴,纵得徽商之助,工匠造船,整军经武,非一蹴可就。然郑芝龙之反制,必如雷霆疾火!” 陈明遇点点头,他其实也担心,郑芝龙根本就不会给他时间发展,说不定,他刚刚拉到徽商的工匠,船厂没有造起来,郑家军就杀过来了。 徐以显目光锐利地直视陈明遇:“彼不敢明犯朝廷纲纪,攻我合法辖地。然海盗劫掠,袭扰商道,焚毁港口,乃至伪装登岸,屠戮军民……此皆其惯用之伎俩!彼时,我登莱新军,初临战阵,疲于奔命,何以抵挡群盗之轮番撕咬?” “更何况徽商远在扬州,钱粮物资可输,然战场流血搏命者,唯大人与登莱将士也!此非破局,实乃…驱羊入虎口,为他人作嫁衣!大人三思,万不可为一时之利,轻启滔天战祸,陷将士于死地,亦自绝后路啊!” 袁枢眉头紧锁,猛地一拍桌子:“慎之慎之!以显兄所言固然有理,然则坐以待毙,岂是良策?” 听到这话,陈明遇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明白,正如高启强强哥的那句经典台词:”风浪越大鱼越贵,我是卖鱼的,我怕风浪大?” 陈明遇不是一个商人怕赔钱,他是一个军阀,岂能怕打仗?真打起来,徽商比他更着急,大炮一响,黄金万两,风险和机遇并存…… 第240章 用力过猛了 “醒醒吧,我的提督大人!” 袁枢的语气极为急切:“你不是一个商人,你不能只从利益得失,风险大小来算计,当年在睢州,你算计李自成五万大军了吗?你还不是一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率领睢阳军两千余勇士,出城迎击李自成?” “睢阳卫指挥使周鼎将睢州拱手让给了张献忠,你考虑当时张献忠有多少人马了吗?你还不是率领睢阳军千余残部,悍然向张献忠发起决死突袭,从张献忠手中夺回了睢州城!” “郑芝龙势大怎么了?他势大,我大明的沿海水师提督就要向他退让?就要把海疆拱手相让?就要眼睁睁看着京师海上的屏障烂成一堆朽木?” “建奴也同样势大,我大明军队面对建奴胜少败多,难道你也要向建奴退让?” 袁枢的这番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陈明遇混沌的心头! 他现在明白过来,自己当初的勇气哪里去了? 陈明遇是谁?他是大明皇帝钦封的登莱总镇、水师提督!是拱卫京师海上安全的重要屏障,他的职责是靖海安疆,他向崇祯皇帝表明,三年之内,可以重创建奴,他不是一个商贾,也不需要斤斤计较盈亏! 袁枢继续说道:“你心里,永远不要寄托敌人的仁慈,郑芝龙是什么人?大海盗!他眼里只有利益,只有霸权!你以为你退让,他就能容你安稳?” “做梦!凡事,要从最坏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他只会得寸进尺!等你水师彻底烂掉,他一个海盗袭扰的借口,就能把势力直接插到登莱眼皮子底下!那时,你拿什么守?拿什么卫?” 陈明遇瞬间捅开了他思维的死结。 对!风浪越大鱼越贵!越是凶险的境地,越可能蕴藏着巨大的机遇和功业!他陈明遇,堂堂大明沿海水师提督,怎么可能怕打仗? 这身官袍,这柄尚方剑,赋予他的不仅是权力,更是责任和战斗的资格! 一个豁然开朗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照亮了他的脑海!袁枢看着他的眼神变化,知道火候到了,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洞察:“更何况,我的提督大人,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在你那位郑同僚心中的分量了。” 陈明遇愕然抬头。 袁枢嘴角勾起一丝讥诮:“你想想,在郑一官眼里,你陈明遇是谁?是那个坐拥六营水师,却连一百多艘老旧破船都养不起,向旅顺运输粮草给养,还得可怜巴巴地依靠扬州盐商雇佣平底沙船的北海王,他麾下三千战舰,二十万雄兵,会把你这一百多条破船放在眼里吗?恐怕连对手都算不上!” “所以……” 袁枢眼中闪烁着智者的光芒,“他就算要给你‘颜色’看看,也绝不会一上来就雷霆万钧,动用主力。他的手段,必定是先派小股海盗,骚扰试探,让你疲于应付,颜面扫地,知难而退!这才是最符合他利益的做法,成本最小,效果最大,还不用落人口实!” 陈明遇此时如同拨云见,他眼中连日来的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斗志和前所未有的清明! 袁枢的分析,精准地击中了他思维盲区的要害,郑芝龙会轻视他,只会用小股海盗试探!这,就是他的机会! “时间!” 陈明遇激动地在书房内踱步:“郑芝龙给我留出的反应时间!他以为我还是那个只能靠沙船运粮的废物!他低估了我能做什么!” 袁枢欣慰地笑了,他知道,那个他熟悉的、敢于在绝境中搏命的陈明遇回来了! 陈明遇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一条清晰的充满风险却也蕴含巨大生机的道路在他眼前铺开。 闪电接收,不计成本,立刻答应汪文德!以最快速度接收徽商的全部资源,白银、工匠、木材,一刻都不能耽误! 集中力量,打造尖刀,将资源不计成本地疯狂投入登州船厂,目标只有一个,以最快速度,将登州水师前营,王廷臣部打造成一支拥有绝对火力优势的精锐! 陈明遇还有技术碾压的优势,船型?就用茅元仪设计的三千料主力战舰,火力?倾尽马牧兵工厂的全部产能,为每艘主力舰装备二十四门中型佛郎机子母炮,这种中型一百零八毫米的子母炮,采取后世无缝钢管打造,重量比普通的铸铁炮要轻三分之二。 在减轻火炮重量以后,这种佛郎机火炮由于改进了气密性,在保留佛郎机火炮射速快的同时,还拥有了弹簧制退器,威力更大,覆盖广。 和十二门重型佛郎机炮,二百毫米,这种火炮威力大,破甲强,一艘这样的战舰,三十六门火炮齐射,形成的钢铁风暴,足以将数十上百艘只装备碗口铳,老式佛郎机甚至冷兵器的海盗船彻底压制。 时间差就是生命线,在郑芝龙反应过来,意识到他陈明遇不再是个“废物”,并准备投入真正力量之前,必须让这支由王廷臣指挥的、装备新式战舰的“尖刀营”形成战斗力! 当郑芝龙的小股海盗在绝对火力面前撞得头破血流时,就是他惊觉不对劲的时候!而那时,陈明遇已经赢得了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 郑芝龙再想调集主力,他要顾忌朝廷法度,顾忌其他势力反应,决策链条必然拉长,这就给了陈明遇继续壮大的机会! “就这么干!” 陈明遇眼中精光四射,再无半分犹豫。他看向袁枢,郑重抱拳:“伯应,一语惊醒梦中人!此恩,明遇铭记!” 袁枢回礼,笑容中带着决绝:“愿随大人,共搏风浪!” 翌日清晨,扬州盐商总会会长汪文德被急召至提督府衙。他本以为又是一番推诿拖延,却惊愕地发现,仅仅一夜之间,陈明遇仿佛脱胎换骨。 这位昨日还满眼挣扎的提督,此刻端坐主位,腰背挺直如松,目光锐利如鹰,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气势扑面而来。 “汪会长。” 陈明遇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容置疑,“贵会的提议,本帅应下了!” 汪文德心中狂喜,正要开口表达谢意。 陈明遇却抬手止住他,语速快而清晰:“白银三十万两,即刻交割登州府库,本督亲自监管,一分一厘皆用于军资!三千工匠,限你半月之内,必须全部抵达登州船厂,少一人,迟一日,此事作废!数十万料木材,水陆并进,不惜代价,以最快速度运抵!本督要看到堆满港口的木料山!” “这……” 汪文德被这雷厉风行和不容置疑的态度惊住了。 陈明遇眼神一冷:“做不到?” “做得到!绝对做得到!” 汪文德一个激灵,立刻拍胸脯保证,“大人放心,鄙人亲自督办,绝无差池!” “很好!” 陈明遇站起身,“本帅还要加一条,济州岛到手以后,这座岛屿,你们在上面,做任何经营,本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本帅不想看到,青楼里有我大明的女人,成为西洋人的玩物,更不愿意看到,我大明百姓,在西洋人面前,卑躬屈膝,为奴为婢!” “这个……” 汪文德满脸为难,他们的青楼产业,是重要的财路,而且占所了盐商总会三分之一的利润。 “朝鲜女人,日本女人,你们怎么做,本帅毫不知情!” 汪文德虽有些肉痛,但看到陈明遇如此决绝,心知这是真正要动手了,立刻应承:“是!大人放心!” 陈明遇一脸严肃地道:“济州岛,可不是法外之地,当施行我大明王法,本帅会上书朝廷成立市舶司,税收,本帅要一半,宫中要一半!” 送走兴奋又带着一丝忐忑的汪文德,陈明遇立刻召来登州水师前营游击将军王廷臣。 “廷臣!” 陈明遇看着王廷臣没有任何寒暄:“本督给你一个机会,一个重振登州水师前营,扬威海疆的机会!你敢不敢接?” 王廷臣单膝跪地:“提督大人但有差遣,末将万死不辞!” “好!” 陈明遇目光灼灼地道:“本督要你在最短时间内,从登州水师前营、水师左营、水师右营、水师游营、平海、莱州水师六营水兵中,裁撤老弱,挑选青壮,练出一支能打硬仗的精锐!” 王廷臣心知这可不是一个好活,裁撤老弱可是要得罪人的,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末将领命……” “编制……” 陈明遇反而迟疑起来,大明水师编制分别是由三种兵种组成,分别是舟师、两栖部队、仪仗队三个序列编成,舟师就是舰艇部队,基本作战单位,它们被组成编队。 事实上,王廷臣所隶属的登州水师前营,却是两栖作战部队,在海上,他们操作战舰与敌人海战,近海或者是登陆的时候,他们又是登陆部队。 陈明遇沉吟道:“登州水师前营,本督给你六个团的编制!” 陈明遇不想把军队的补给系统搞得乱七八糟,无论是睢阳军还是整编后的旅顺新军,主力火炮就两种规格,分别是中型佛郎机式火炮一百零八毫米口径,炮团为二百毫米火炮,其他像什么碗口铳,缴获的虎蹲炮、或者是红夷大炮,并不装备在军中,仅作为防守武器,凑着着使用。 步兵武器也进一步简化,分别是腰刀(每人一柄,必备武器),火铳手装备的是三十二毫米口径的燧发枪,长枪手或盾牌手,其他像什么弓箭手、弩射手,睢阳军军中并没有装备。 他的计划,在水师部队中,同样减少其他乱七八糟的战舰,主力战舰,是茅元仪设计的新式战舰,以福船为原型,共计三千料,设计成三层甲板,九座桅杆,装备二十四门佛郎机中型火炮,十二门重型火炮。 这样以的火力密度,基本上与荷兰人的二级战列舰相当,以后,登州水师以三千料战舰为主力战舰,每个团一艘三千料战舰,巡逻战舰,为护卫舰,也是小福船,这种小福船有一千料,约三百二十吨,拥有一百二十吨载重能力,但速度较快。 陈明遇计划是一艘三千料主力战舰,配合六至八艘护卫,成为一支分舰队,也就是一个团,整个前营,共计六艘三千料战舰,三十六或四十八艘一千料炮舰,整个水师前营,拥有八百多门火炮。 陈明遇望着王廷臣道:“船,本督给你最好的新船!炮,本督给你最猛的重炮!但兵,你要给本督练成虎狼!钱粮本督给你管够!但你给本督立下军令状,三个月!最多三个月!我要看到一支能拉出去,能开炮,能打胜仗的前营!能不能做到?” 王廷臣被这巨大的馅饼砸得有些晕眩,随即是狂涌的热血和战意:“三个月?!提督放心!末将就是不吃不睡,豁出这条命,也定练出一支让您满意的铁军!做不到,提头来见!” “起来!” 陈明遇扶起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要你死,是要你带着兄弟们活出个样子!记住,时间就是命!本督会亲自盯着水师前营训练!” 登州造船厂,这个原本半死不活的官办作坊,在陈明遇不计成本的投入下,瞬间变成了一个庞大而疯狂的战争机器,陈明遇把造船厂的所有工匠,直行考核,有技术的留用,而且把技术工匠,分为高级技师,原每月八钱银子,直接翻十数倍,月薪十两银子。 技术稍差一点的,称为普工,原本有六钱银子每个月,而且长年欠薪,陈明遇调查以后发现,这些船厂工匠,几乎所有人家里都揭不开锅。 陈明遇大手一挥,直接给技师发三十两银子,也就是三个月薪水预支。普工二十两银子,至于学徒工,每个人十两银子,那些没有技术的关系户,该干嘛就干嘛去。 汪文德的效率惊人,徽商庞大的商业网络展现出恐怖的力量,三十万两白银,第三天全部交割,进入登州府库,又迅速化为粮秣、饷银、物料。 三千名来自江南各地的顶尖造船工匠,在重金和严令之下,日夜兼程,竟真的在半月之内,陆续抵达登州港! 当他们看到堆积如山的阴干巨木时,眼中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光芒,这是多少匠人梦寐以求的材料啊! 船厂被彻底扩建,为了护建登州造船厂,陈明遇拿出吃奶的气,从后世疯狂搬运六千吨钢铁,五千吨水泥,并且拿出日薪一斗粮,免费三顿干饭的工资,一下子吸引了登州周边数万百姓前来打工。 登州造船厂,数万人同时施工,日夜灯火通明。八个可以营造三千料战舰的船坞,同时开工,一时间,整个登州,就像黑洞一样,无论过来多少流民或百姓,全部被吸纳进来。 直到这些工匠到来,陈明遇这才发现,造船厂是一个系统的工程,还需要帆布、船钉,麻绳,索具…… 陈明遇也是使用别人的钱,不心疼,大手一挥:“建!” 此时的登州造船厂,方圆十公里,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地,什么索具厂、帆布厂、船钉厂、一大堆配套工厂全线铺开。 陈明遇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在登州打造出了造船工业帝国的雏形。 第241章 够皇太极喝一壶的 陈明遇站在新落成的船厂指挥高台上,俯瞰着下方这片已彻底脱胎换骨的庞大工厂。 陈明遇就像当初在马牧百户所时那样,不惜一切代价,打造自己的拳头部队,当然,水师建设可比步兵建设要复杂的多,为了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打造一支随时能战的精锐水师部队,陈明遇不惜一切代价。 需要材料,想尽一切办法购买,在明朝无法获得采购,那就从现代时空购买,如果生产效率太慢,那就增加人手,采取人海战术。 然而问题是,陈明遇突然发现,场面有些失控了,没错是失控了,陈明遇感觉每名工人,给一斗粮食一天的工钱,已经算是黑心了,可问题是,这是在明朝,在灾荒年月,一旦遇到天灾人祸,百姓就会变成流民,只能等死,根本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现在正是初春时节,也是空闲时间,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只要一个人来船厂工作,就能养活全家,问题的关键是,陈明遇不光需要青壮男丁,船厂摊子太大,除了青壮男丁,就连妇女也有工作,比如给食堂帮厨,或者是从来帆布纺织等工作。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总之,都会被安排在合理的地方,虽然男女工不同薪酬,女工每天可以领八升粮食,相当于男工的八成。 一时间,那些流民得知登州有一天一斗粮食的工作,而且还给他们提供一日三餐,场面就开始失控,无论是来自北直隶。或者是来自山东、河南的流民、农民、军户,或者工匠,大量涌入登州。 在海量的资源,顶尖的工匠,严苛的军令以及他本人近乎偏执的督战意志汇聚在一起时,爆发出的能量远远超出了最初的设想。登州船厂,这个曾经半死不活的官办作坊,在短短一个月的疯狂运转下,用力过猛,竟一不小心打造出了一个庞大而高效的造船工业帝国的雏形。 原本的船厂区域被扩大了数倍,八个新建巨型干船坞,整齐排列在海岸线上。此刻,造船厂分工明确,巨大的阴干木材被送入水力锯坊,在刺耳的锯声中变成标准化的船板、肋骨、桅杆料等粗坯胎料。 这些刚刚加工成型的木料粗胚,在优秀工匠的带领下,无数普工开始精修各个部件,打孔的打孔,开榫的开榫,组装的组装。 陈明遇为了提高生产效率,将后世体系化标准化生产的方式,直接带到大明,现在的登州造船厂采取了后世的拼积木方式,除了龙骨放在船坞里制造,其他船只的部件,则是分别组装。 像甲板,望塔、桅杆、密水仓,都在各自不同的区域生产,最终在船坞上组装,现在的造船,就像后世在制造预制楼房,数百上千人同时驱动龙门吊车,将一个个战舰部件,吊装在船坞上,由经验丰富的工匠,指挥安装。 八个船坞,同时建八艘三千料的超级战舰,其中四个船坞的三千料战舰已经完成龙骨铺设工作,为了赶工程进度,所有工程分为三班倒,人歇进程不停。 铁匠炉火光冲天,日夜锻造着巨大的船钉、铁箍、锚链以及……炮架。帆索作坊里的女工们熟练地编织着巨大的船帆和缆绳。 艌作坊的匠人们用桐油、石灰、麻丝精心填塞船板缝隙,确保水密。舾装作坊负责安装舵轮、舱室、火炮基座等内部设施。 火炮安装队由马牧兵工厂派来的专人负责将马牧产的重型、中型佛郎机炮精准吊装到位。各道工序环环相扣,如同精密的齿轮,推动着船体以惊人的速度成型。 这已远超集中力量办大事的范畴,而是具备了近代工业流水线的雏形,茅元仪设计的三千料战舰图纸,被复制了无数份,分发到各个工段。 关键构件如肋骨弧度、船板尺寸、炮窗位置,都要求严格按照图纸执行。标准化构件的出现,大大提高了不同船坞间部件的通用性和组装效率。 工匠们在实践中摸索出了更优的工艺。比如,龙骨铺设采用预组装分段,大幅缩短坞期;船板拼接采用新式榫卯和铁箍加固,既快又牢;火炮基座提前预制,与船体结构一体化,保证射击稳定性。经验与规范的结合,催生了效率的飞跃。 物料管理更是登峰造极,堆积如山的木材被分门别类,按需精准配送。来自马牧兵工厂的火炮、炮弹,以及从江南采购的帆布、桐油、铁料等,都有专门的库区和调度人员,确保供应链条高效运转,不耽误一刻工期。 船厂的疯狂扩张,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了周边无数相关产业。为船厂供应木材的商队络绎不绝,催生了专门的木材储运厂和初级加工点。 铁器需求激增,登州城内外的铁匠铺被整合或新建,形成了围绕船厂服务的卫星铁件作坊集群,除了船钉铁箍,也开始尝试铸造更复杂的船用构件。 帆布、绳索的需求,带动了本地及邻近州县的纺织业,一些大作坊甚至开始研究更防水、更坚韧的特种帆布。 为保障数千工匠和民夫的衣食住行,餐饮、住宿、日用百货等行业也在船厂周边蓬勃兴起,形成了一个临时的、但规模可观的工匠小镇。 这一切,都以登州船厂为核心,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造船产业集群。 这就是在郑芝龙巨大阴影下,被陈明遇“用力过猛”催生出来的大明北方海疆第一个具备近代雏形的造船工业基地,它不仅为王廷臣提供了战舰,更拥有了持续产出更多、甚至更新型战舰的潜力。 当然,代价是巨大的。徽商提供的三十万两白银如流水般消耗,陈明遇又从麻城缴获中,拿出了五十余万两银子,花费八十余万两银子,还没有看到一艘成品战舰,木材山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 工匠们虽然待遇优厚,但长期高强度劳作也显疲态。维持这个庞大机器的运转,每一天都需要海量的资源投入。 陈明遇也不得不承认,百年海军还真不是吹出来的,大明在海军方面已经落后了,好在现在为时不晚,大明还追得及。可以赶上大航海的末班车。 马牧兵工厂也因船厂持续不断的大额订单(火炮及弹药)而开足马力,技术工人得到锻炼,生产工艺也在改进。船与炮,这两个核心环节,在共同的军事需求下,形成了紧密的技术联动。 当然,这件事还取得一个意外之喜,那就是睢阳军将士一直吐槽,燧发枪虽然威力不俗,但射速仍旧太慢,特别是面对敌人饱和式进攻时,有心无力。 随着马牧兵工厂订单增多,火铳订单增多,催生了一种新式燧发枪子母铳(不是作者瞎写,明朝确实是发明了子母铳,也就是栓动步枪的原型) 经过一个多月的整训,此时的登州水师前营六个团,每个团包括主力战舰三百五十至四百人,千料战舰一百人,每个团编制约一千两百人。这个编制比步兵团略小。 登州水师前营满编七千五百人,包括营指挥部以及通讯、警卫人员,不过陈明遇也加强了划时代的装备,那就是无人机。登州水师前营,设立一个通讯局,下辖两个无人哨,两个通讯哨。 一个无人机哨负责侦察,一个无人机哨负责打击,这多亏了现代民营无人机领域技术井喷,哪怕民营无人机,可以买到相控阵雷达,同时也可以买到无人机投掷器,通过无人机,可以投掷燃烧弹。 燃烧弹对于步队攻击,特别是骑兵部队,威胁不大,毕竟高速机动的骑兵,很难被小型燃烧弹覆盖住,但是战舰不一样,相较而言,移动速度缓慢的战舰,在无人机面前就是靶子,木质战舰,绝对是无人机的活靶子。 陈明遇也算是大出血,他花八万块一台的价格,一次性购买二十台工业级载重无人机,每台次无人机可以载重一百五十公斤,哪怕是十公斤级别的燃烧弹,一次性可以装载十四枚(包括无人可投掷器),如果面对一般四百料至六百料之间的海盗船,一枚燃烧弹可以让对方变成火球。 王廷臣尽管认为睢阳军的军纪非常苛刻,训练强度太大,哪怕是水师部队,也像陆军士兵一样,每天早上五公里,上午一个时辰队列,下午一个时辰队列,然后再是军纪、军规以及内务训练。 他曾经以为,这些士兵会认为睢阳军的训练方式不适合水师,需要改进,然而,问题是,这些士兵却承受着每天训练十个时辰(包括晚上军纪和军规训练,他们任劳任怨,却无人退出,因为他们非常珍惜这一次的机会。 水师士兵享受着骑兵、炮兵的待遇,享受步兵一点五倍的军饷,他们还能每天不定量吃饭,吃饱为止,这些士兵内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陈明遇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把命卖给陈明遇了。 虽然水师训练有序进展着,可王廷臣依旧非常担心,毕竟水师主要作战方式是战舰,没有战舰,他们算什么水师?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多月,王廷臣来到船厂,惊讶的发现,八个船坞,六艘三千料主力战舰已经完成了龙骨铺设工作,工匠们喊着号子,船厂里,锯木声、锻打声、号子声交织成在一起,远处,为船厂运送物资的车队排成长龙。 “大帅!” 王廷臣惊讶地道:“这造船的进度也太快了吧?我以为刚刚过了一个多月,恐怕船坞还没有完成建设……” “哈哈!” 陈明遇淡淡的笑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有钱能使鬼推磨,想要速度足够快,只要钱到位,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 王廷臣指着远处正在兴建的新船坞道:“咱们不是有八座船坞了吗?能用得着这么大的船厂吗?” “用得着啊!” 陈明遇指着远处堆积地木料道:“这几十万方料,能够造多少条船?” “要是三千料主力战舰,应该可以造至少上百艘,如果是一千料战舰,那数量更多了,我们需要这么多战舰吗?” “怎么不需要?”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你不会以为,打跑沿海的倭寇和海盗,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吧?” “难道不是?” “廷臣,你的胃口太小了!” 陈明遇目前幽深地道:“你难道忘了,我们的大员,还在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手中,更何况,倭寇袭扰我们大明海域一百多年,我们难道就这么算了?” “可日本是太祖皇帝钦定的不征之国!” “狗屁的不征之国,太祖洪武皇帝在位时,大明的海军还不够强大,为避免蒙元后尘,不得不退而已……” 一名亲兵匆匆跑来,呈上一份密报:“大帅,旅顺方面消息,皇太极已知悉豪格惨败,皇太极震怒,其麾下八旗精锐,似有异动。” 陈明遇收回远眺的目光,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皇太极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慢。在陈明遇的预想中,皇太极应该早在半个月前就知道,豪格无法攻克旅顺的防御体系。 现在对于陈明遇来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郑芝龙和皇太极,一南一北,一陆一海,他攥紧了拳头,感受着脚下这片因工业力量而微微震颤的土地。 风浪,果然更大了。 但此刻,他手中握着的,已不仅是一柄锋利的剑,更是一座正在崛起能为他源源不断锻造利剑的熔炉! 陈明遇望着王廷臣道:“廷臣!” “末将在!” 陈明遇望着王廷臣道:“天鹰分队,调到旅顺,支援茅副将,你没有意见吧!” 天鹰分队,就是登州水师前宫的无人机分队,而且是工业级载重无人机分队,二十架载重一百五十公斤的无人机,一次性可以装载二百八十格十公斤级的燃烧弹,足够皇太极喝一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