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风》 第1章 谁的女儿 徐雀澜有个女儿,四岁半。 市场街北边的夜市晚上六点半开始,现在是夏天,一到傍晚夜市全都是吃烧烤的人。徐雀澜的摊位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一辆小三轮车,四周用铁皮和塑料皮罩起来。油锅不大,裹着面糊的蘑菇在锅里翻腾时,她女儿就坐在三轮车一边的小桌上看小猪佩奇。 小女孩扎着两个辫子,很白,眼睛又圆又大。 三轮车的招牌上喷涂着两行字:炸蘑菇拼盘,小份 10 元,大份 15。 季时韫降下车窗,手还扶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向副驾驶上的人,随口说出结论。 “这是我的孩子。” 沈擎叹了口气,自从季时韫开始跟踪徐雀澜以来,他已经无数次说过这句话。但小女孩的亲爹应该确实不是季时韫,因为季时韫和徐雀澜分手的时候她似乎还没有怀孕。沈擎之所以告诉他徐雀澜在这里卖炸蘑菇,是希望他看到亏欠自己的女人过得如此艰难,他会稍稍觉得有所安慰。 然而现在的事情发展超乎了沈擎的想象。 徐雀澜个子不高,皮肤很白,女儿很像她。她的头发整齐地在脑后用发夹夹起,身上的深色围裙盖住了淡绿色的短衣长裤。两条手臂伸出来,白的扎眼,翻着锅里沸腾的油,将一个个蘑菇捞起。 “看见了吗?她对面那个,人家未婚夫。” 季时韫跟着沈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徐雀澜的三轮车对面的烧烤摊上有一个正在喝酒吃烧烤的男人。男人的身高大概不足一米八——他的眼睛就是尺,他身高一米八九,而这个男人看上去至少比他矮一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徐雀澜会选一个这样的男人当孩子的爸爸,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分,冷冷地勾起唇角。 徐雀澜对不远处有人正在窥探她这件事一无所知。 她将上一个顾客要的炸蘑菇用盒子装好,随后套上塑料袋打了一个结递给对方。微信里传来到账十元的通知声,她擦了擦手,走到折叠桌前抱起女儿。季时韫躲在车里,像一条毒蛇一样死死地盯着她。 “她未婚夫什么来头?” 沈擎兴致缺缺:“对面开小饭馆卖捞汁毛肚的,上个月刚倒闭。估计离他被分手不远了,你不用着急。” 他怎么能不急? 季时韫点了一支烟,但想到小孩子应该不喜欢烟味,又将香烟随手掐了。 沈擎对季时韫只有无语两个字。他还没等说什么,季时韫升起车窗,语气很淡:“我装作顾客加她的微信,每天和她聊天勾引她,等她对我产生兴趣的时候再说明我的身份,这样或许可以。” 沈擎闻言将手里的烟塞回去,点头:“你这样只会被她截图发到短视频平台上然后被转载到胖哥李小鹿的微博。” 季时韫沉眸,看向手机中那个熟悉的微信号。 他跟踪徐雀澜已经一个月,每天来这里买蘑菇的顾客大多都是附近下班的女孩。所以偶尔有那么几个总是出现的男人就显得特别扎眼,他滑动相册里的照片,目光锁定照片上穿着蓝色短袖的男人。再抬头,七点整,那个男人果然准时出现在了徐雀澜的摊位前。 徐雀澜似乎和他很熟悉,笑着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将蘑菇放进油锅中。 季时韫抬头打量着这个男人。炸蘑菇出锅起码要五分钟以上,这给了对方搭话和聊天的时机。他甚至在计时,计算他和徐雀澜聊天的总时长。这次是六分五十秒,徐雀澜将大份的炸蘑菇递给他,随后让一旁的女儿也挥手和他告别。 沈擎想问一句要不要回去,季时韫打开了车门。 夜市上的烧烤摊全是喝酒聊天的男人,季时韫从他们当中穿过,淡定从容地走到徐雀澜的小三轮车前。她正在给女儿的动画片换集数,看到有人来才抬起头。四目相对,她在油锅中搅过的夹子也停下来。 季时韫那张冷漠、阴沉的脸上正露出温和的笑容。 但他却冷冷地看着她,就像四年前一样。 徐雀澜有些惊讶,但不算特别吃惊。因为昨天隔壁摊位上卖寿司的女孩告诉她,似乎有一辆车这些天以来总是出现在她摊位三十米外的路边。她昨天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虽然没确定是谁,但也有些心理准备。 季时韫身高腿长,站在三轮车前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徐雀澜不动声色地拉起小车上的简易吊灯:“要大份还是小份?” 季时韫原本想欣赏她在看到自己后惊慌失措的神情,然而徐雀澜从始至终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的所有情绪——思念,不甘,嫉妒,在这一刻全都化成无从说出口的愤怒,冷了两秒,他冷声开口:“大份,打包。” 徐雀澜点头,将蘑菇下入油锅。 一旁的女孩转过头看他,他目光微微一动,正想上前,徐雀澜的声音淡淡响起。 “粒粒,叫叔叔。” 粒粒拿起平板,仰着头看向他的脸:“叔叔。” 季时韫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攥紧。这绝对是他和徐雀澜的孩子——粒粒的嘴巴鼻子很像他,眼睛像徐雀澜。他贪婪地看着这个孩子的样貌,把刚刚因“前女友”冷淡的态度而产生的愤怒抛之脑后。 徐雀澜抬起头,目光很淡:“要辣椒吗?” 她的声音让他的情绪归位。 季时韫转过头,他看向油锅中翻腾的夹子:“我不吃辣,你连这个都忘了。” 语气不乏嘲讽,像是是在阴阳怪气她薄情寡义。 但徐雀澜似乎根本没把他暗戳戳的质问放在心上,她平静地将辣椒瓶放回去,用夹子夹着锅中的蘑菇反复压捏。季时韫看着锅中升起的油泡,那股要命的嫉妒和不安几乎快在脸上显露出来。 她凭什么对他这么冷淡?凭什么让他的孩子管他叫叔叔?即使这个孩子的生物学父亲是别的男人,但作为她最爱的男人,他难道不应该成为这个孩子的父亲吗? 粒粒不应该叫他叫一声爸爸吗? 马路对面,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正在吹牛。 季时韫的气质和闹哄哄的夜市不太相符,他闻声回头看去。徐雀澜那个所谓的未婚夫醉醺醺地吹牛,脸颊通红,活脱脱醉鬼的样子。他冷笑一声,转过头看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徐雀澜,你看看,这就是你在垃圾桶里找到的男人。” 第2章 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他等待着徐雀澜反唇相讥的画面。 然而徐雀澜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用夹子在油锅中翻了一遍,将炸熟的蘑菇捞了起来。四周热闹无比,只有小三轮车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存在诡异的沉默。季时韫正准备再开口,徐雀澜已经利索地将蘑菇捞起装到盒子里,她撒上孜然粉,打包递给他:“好了,好吃再来。” 季时韫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炸蘑菇,冷冷地笑了一声。 徐雀澜果然在嘲笑他。 他伸手接过炸蘑菇,冷冰冰的目光在看到一旁的粒粒时却瞬间温柔了许多。为了保持尊严,他没有马上和粒粒再亲近,而是拎着那份属于自己的炸蘑菇,头也不回地从烧烤摊中间穿了过去。 沈擎抽烟的手伸出车窗外:“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徐雀澜这个女人根本没理他。 季时韫的脸上犹如乌云蔽日,他向后仰到驾驶座上,狠狠地抓起手中装着炸蘑菇的塑料袋,停顿一秒,然后慢慢轻轻地——像放珠宝一般放下来。 沈擎毫不意外:“还走吗?” 因为季时韫接下来还要去见一个人。 跟踪是一门技术活,以季时韫的心细程度,他很快就发现除他以外,还有一个男人似乎也在跟踪徐雀澜。只不过他出现的频率不高,只在徐雀澜单独出现时出现,而徐雀澜大多数时候都带着自己的女儿。所以季时韫怀疑对方根本不知道她带着一个孩子,可能是临时起意,又或者是她的某一个前任—— 他咬着烟微微一笑,看向约对方出来吃饭的那条短信。 他叫林之序,二十六岁,比徐雀澜大一岁。在这个个人信息满天飞的时代,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查清了这个男人的底细。季时韫怀疑自己和徐雀澜交往的最后一年,就是这个男人从中作梗导致他们分手。他以前还可以安慰自己,因为自己至少是徐雀澜最爱的男人。 可这个林之序出现,一切就变得不一样。 这证明在他为徐雀澜吃不下、睡不着的时候,林之序可能在做一个可耻的第三者,诱惑徐雀澜迈出那艰难的一步。季时韫看着手机上他的生活照,笑容有几分鄙夷。林之序这种男人一看就知道是玩玩可以,但不能结婚的类型。 有些男人,可以谈恋爱玩玩,但绝对不能结婚。 沈擎语气复杂:“开车吧,你不是还要找人吗?” 徐雀澜扫了一眼开走的车,手中的夹子放下来,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肩。季时韫能找到这里来她确实没想到,不过她更没想到的是他似乎还将他们分手的事情放在心上。将近五年时间过去,她都已经快记不起季时韫的声音了。 不过她没有将刚刚的插曲放在心上,关掉火以后走到女儿身边蹲下来。粒粒看完小猪佩奇,正在看猫捉老鼠。徐雀澜温柔地亲了亲女儿的脸颊,将颊边的碎发用发夹夹好,坐下来将她抱到怀里。 她今年靠卖炸蘑菇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地方不大,但在这座城市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至于杨臻—— 她看向对面醉醺醺的男人,毫不在意地移开眼。和杨臻订婚只是因为当时她需要一个名义上为粒粒承担父亲责任的男人,而现在他已经失去了这个作用。 杨臻人不错,脾气也很好,但是没什么上进心,她决定这个月底和对方提分手。 六月的天,天边忽然送来的晚风像是恩赐。 她抱着女儿站起身,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粒粒,妈妈带你去买两根肠肠吃。” 季时韫在一家全羊宴餐厅门口停下车。 沈擎一支烟还没抽完,被季时韫一脚刹车差点飞到挡风玻璃上。他掐了烟,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林之序正一边看手机,一边向餐厅里走。但季时韫并没有着急下车,他看了一眼时间,将安全带解开,气定神闲地向后靠去。 沈擎皱眉:“不进去?” 季时韫冷淡抬眼:“让他多等一会儿吧。” 沈擎忍不住笑了一声,是被季时韫气笑的。 被抛弃过的男人有时显得特别可怜,又特别可笑。季时韫是一个沉稳冷静的人,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这些年白手起家,现在早就实现阶级跨越,堪称寒门出贵子的典型代表。他和徐雀澜从中学时就开始恋爱,直到他们二十岁那年分手。 最艰苦的一年,两个人挤在六十元一间的小宾馆里。徐雀澜要在大学里做点小生意,季时韫就能拿出全部的生活费和打工赚来的钱给她做本金。沈擎劝他别太恋爱脑,季时韫只说这些都是作为男朋友应该做的,他愿意支持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结果就是—— 贤夫扶她青云志,她还贤夫俩小三。 虽然后者没被完全证实。 季时韫在车上待了十分钟,直到对方友好地发来询问的短信才慢悠悠下车。他订了靠窗的包间,林之序正在里面等他。见季时韫过来,他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才又坐下来。季时韫看他一眼,坐到他的对面,行为或多或少透露出几分傲慢。 但林之序似乎并没有发觉。 服务员将羊肉火锅端上来,他客气地先为季时韫倒了一杯水,随后才开口:“季先生,你是因为雀澜的事情找我吗?” 季时韫自认自己的气度不错,闻言瞥他一眼,将对方倒的茶水端起来:“看来你很清楚我的目的。” 林之序言语温和,轻声笑道:“毕竟你在短信里是这么说的。” 这个人还不太好对付。 季时韫很清楚这一类人的特征,但凡看着好说话的人,其实都很难糊弄。不过他也不准备和对方废话,他双腿交叠起来,语气略微上扬:“林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和雀澜的关系。我也明白你的心思和目的,但我劝你适可而止。” 季时韫没喝他倒的茶,眉眼看起来锋利又冷淡。 林之序双手在桌面上交握,看起来心怀疑问。 “你应该也知道,爱情走到最后都是亲情。夫妻之间的关系有时要靠另一个人来维系,尤其是血脉相连的爱情结晶——” 他语气一顿,看向林之序的脸。 对方有些惊讶,但闻言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看向季时韫的脸,沉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第3章 她杀过人 季时韫的手停在了桌面上。 而林之序的表情也不像在说谎。 这一秒间,季时韫想了无数种可能。他应该暴跳如雷,或者极力解释。但看着眼前这个天打雷劈的男人,他反而冷静下来,声音停住:“是吗?那可不好说。” 林之序的表情忽然沉下来,就像被说中了心事。就在彼此沉默的十五秒内,季时韫的底气更足了。他肩膀一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据我所知,在和你分手之后徐雀澜很快又找了一个男朋友。没有亲子鉴定的证明,你怎么说明孩子是你的?” 林之序沉默不言。 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季时韫是个有点手段的男人。 但是同样作为徐雀澜的前男友,他没有义务听他的指挥。林之序决定从话语中找回决定权,于是慢慢地——悠闲地开口:“雀澜和你分手后的第二十五天就和我在一起了,不过正如你所说,确实不好说。” 季时韫脸上仍然挂着虚假得体的笑容。 徐雀澜无缝衔接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过去的这三个月,他把有关徐雀澜的一切调查的清清楚楚。恨也恨过,只不过当他准备扔掉徐雀澜所有的照片时,手还是会不自觉地从垃圾桶上收回来。绝望的是,徐雀澜这个得陇望蜀、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女人已经彻底塑造了他生活中一切重要的东西。 分手后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察觉到对方已经离开,而是习惯性地准备去将她用过的镜子擦干净时,发现镜面不会再沾上睫毛膏的痕迹。 他痛恨她的绝情,他怀念她的体温。 所以林之序居然以为这句话可以伤害到他,他的心早就因为徐雀澜千疮百孔了,怎么会因为一句挑衅就失态。 季时韫云淡风轻地端起茶杯:“还好吧,她和你分手后第十五天就和下一个男朋友在一起了。” 林之序的脸色骤然一变,皮笑肉不笑地喝了一口茶。 羊肉火锅已经开了锅,服务员拿着长筷将羊肉下入沸腾的锅底中。季时韫看着他脸上丰富的表情,温和地笑了笑,为自己调了一个芝麻油碟。 三人者,人恒三之。 林之序活该。 “既然我们都是前任,那就没必要废话了,各凭本事追雀澜,”林之序低头拿起筷子,“季先生,至于谁是粒粒的爸爸,我现在觉得这个问题并不是很重要。就算是亲生父亲,也不见得雀澜就一定会接纳。” 季时韫点头,似乎觉得他这话很有道理:“不错,各凭本事。” 他拿起公筷,在林之序即将夹到第一块烫熟的羊肉时猛地夹住了那块肉。他从容稳定地将那块肉夹到自己碗里,沾上了芝麻香菜油碟。 这顿饭以一种相当诡异的状态结束。 徐雀澜关上窗子,将女儿从浴室里抱了出来。这是一套二手房,原先没有做干湿分离,她买下房子以后稍微装修了一下,在卫生间里装了一个推拉门,将洗澡的地方和马桶的区域做了分割。 她抱起粒粒坐到小板凳上,从洗手台上取下身体乳,挤出一大泵在手心里稍微搓了搓,然后抹上了女儿的腿。粒粒的头发太厚,一把都攥不住。她将身体乳摸到女儿的膝盖上,让她自己涂,然后拿起吹风机。 粒粒仰起头,感受到自己的头发从妈妈指间滑过。她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吹风机,盯着吹风机的风口眨眼,将身体乳涂到了自己手臂上:“妈妈,吹风机的风是它的筒筒里的还是肚子里的?” 徐雀澜迟疑一秒,手指敲了敲吹风机的底部:“你觉得呢?” 粒粒张开手:“妈妈,我觉得是它的肚子里出来的,因为它的肚子很大,所以能吹很多气。呼呼——” 徐雀澜笑了笑,耐心地吹着她的头发。粒粒正处在泛灵期,认为家里的一切东西都有生命和情绪。上一次林之序送来一个布娃娃,粒粒嫌它总是欺负自己的娃娃,所以将它拿出去放到了客厅里。 她将粒粒的头发吹干,抱着她向卧室里走去。 “睡觉咯。” 季时韫在楼下看着窗户里的那盏灯熄灭,将手里的烟按到了车内的烟灰缸里。沈擎已经睡着了,他这几天没别的事,每天就陪着季时韫蹲点偷窥抓小三。啥都没抓到不说,脖子还睡落枕了。 所以听到车窗被敲响的声音,他立刻从副驾驶位上坐了起来。 季时韫降下车窗,看向站在副驾驶车门外的人。 一个身高大概一米七左右的男人正向里探头。出于这些天跟踪的经验,季时韫下意识认为这可能也是徐雀澜的某个前任。但看年纪又不太像,这个男人看上去大概四十岁左右。他正要开口,男人从外套里拿出了证件。 “你好,我是舟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队长张堃。有一个案子,我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这个时间附近还在营业的只有路边的大排档。沈擎环抱着手臂,看向对面的男人。 “我叫张堃,今天主要是想找你了解一下一个案子的情况,时间有点晚,别介意。” 季时韫点了点头,虽然对于刑警为什么找他这件事他并不清楚,但他却有种直觉——或许与徐雀澜有关。张堃也没有废话,他婉拒了沈擎倒进自己杯中的啤酒,抬头道:“我看你这几天好像一直在跟踪徐雀澜,先提醒你一下这是犯法的。不过我也不是追究这件事,你对徐雀澜应该很了解,那你知道十六年前她父亲徐志坚被害的案子吗?” 沈擎反而松了口气,因为幸亏他听到张堃说的不是徐雀澜身边的人遇害所以她现在有犯罪嫌疑。否则徐雀澜要是真杀了人,季时韫说不定疯狂到为她顶罪,因为他肯定会说不能让孩子失去妈妈。 季时韫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一皱。 “雀澜以前说过这件事,不过她只说受当时技术条件的限制,这么多年都没抓到凶手,”季时韫声音一顿,“警官,怎么了?是最近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张堃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话题,继续问道:“哦,看来她没怎么和你提起过这件事。没有,只是这桩案子一直是我们公安局老刑警心中的一个疙瘩,这么多年我们也一直没放弃。听说今年她搬来了肃州市生活,所以过来看望一下,顺便了解了解情况。” 张堃的话滴水不漏,季时韫是人精,当然能感觉到他话语中有意的隐瞒。不过对方是刑警,对他一个和案件无关的外人隐瞒什么也是合理的。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季时韫和沈擎目送张堃离开。 季时韫上了车,但迟迟没有发动车子。沈擎急着回家睡觉,手臂动了一下:“想什么呢?” 他沉默不言,眯起眼睛看向前方的路灯。 十六年前,徐雀澜九岁。 她会杀人吗? 毕竟是多年的好友加合作伙伴,沈擎从他的沉默中猜到了什么,蓦然抬高声音:“你该不会是怀疑徐雀澜杀了她爸吧?我操,你清醒点行吗,十六年前她才几岁啊。” “你被徐雀澜的前男友们气的神志不清了。”沈擎面无表情地下结论。 季时韫没有否认,他发动车子。 “我只是先假设有这种可能,”季时韫淡淡道,“真有这种事,你能让孩子妈去坐牢吗?” 第4章 恨死她了 徐雀澜早上要送女儿去幼儿园,然后在家准备下午要出摊的食材。 偶尔她会在小学门口卖一卖早点,视情况而定。粒粒今天没太睡醒,但作为一个乖孩子,她从来不用撒娇耍赖的方式来求妈妈不送她去上幼儿园,因为幼儿园好玩的东西很多。徐雀澜打开门,手里的钥匙刚拔出来,楼梯上的人便提着垃圾袋走了下来。 她抬头看见走下来的人,目光中有一分惊讶,但没开口说话,而是握着女儿的手继续向下走。 季时韫提着垃圾袋,在她转身的一刻冷笑一声。 他现在住在她的楼上,这个小区是十多年前的老小区,物业基本等于不存在,更别提那个一推就倒六旬门卫。她们娘俩住在这种小区,他实在不放心。不过他认为这和徐雀澜没关系,他只是心疼自己的闺女而已。 楼下的徐雀澜将电动车钥匙插进去,屏幕上显示只剩半格电。前天下午她骑回家时就已经没电了,事情一多又忘记充电。幼儿园离这里不远,不到两公里,但粒粒早上不喜欢走太多路。徐雀澜正准备用手机打车,刚刚牵起女儿的手,一辆黑色的卡宴转过弯开到身边,在她们两人身侧停下来。 车窗降下,里面驾驶室里是季时韫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上车,顺路。” 徐雀澜没有计较为什么她还没说她要去哪儿,季时韫就说顺路的事情。换做平时她会拒绝,但粒粒快迟到了。她道了一声谢,打开车门,先将粒粒抱进去自己才上车。季时韫扫了一眼后视镜,将车开出小区,忍不住,很难忍住——用余光瞥孩子妈妈的脸。 徐雀澜的年龄改过,上户口的时候报大了一岁,其实正儿八经算起来她今年才二十四。季时韫觉得她那张绝情的脸和四年前没有任何区别,尤其是她那双琥珀色的——淡漠的眼睛。她好像只有在看女儿时才温柔满满,看任何男人则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很明显,即使她表现得其实不明显。 但季时韫恨来恨去,发现自己恨的其实是他不能成为被她特殊对待的男人。 徐雀澜没发现对方注视自己的目光,她在想要不要给粒粒换一个新的书包。粒粒说最近幼儿园的女孩流行一个番薯形状的小书包,大多数孩子都买了。她不会思考攀比不攀比之类的东西,她只知道要尽自己一切能力给女儿最好的以及她想要的。 季时韫收回目光,他在看,或者说在痴心妄想,徐雀澜是否还戴着那条他送给她的项链。 但不能问出口,就像他很想质问她为什么分手后无缝衔接两个男友,但也只能忍下来一样。 车很快开到粒粒的幼儿园门口。 季时韫下车打开车门,用和徐雀澜同样温柔地目光注视着女儿。粒粒转过头,礼貌地挥手:“妈妈再见,叔叔再见。” 真懂事啊,不愧是他的闺女。 “回去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因为还要绕路买菜,”徐雀澜看他一眼,“谢谢你送我。” 季时韫看她一眼,似乎冷哼了一声:“我没说要送你回去。” 言下之意,是她想多了。 徐雀澜没在意,季时韫以前就是这种一不开心就开始阴阳怪气摆冷脸的人。他们从初中开始一直谈恋爱到大学快毕业,对彼此的性格简直清楚的不能再清楚。虽然在新的城市和季时韫重逢这件事出乎她的意料,但她心里还算平静。难听的话早在四年前就说过了,现在再计较这些也没必要,顶多有点尴尬。 “那我先走了,你开车注意安全。” 徐雀澜回答得体,背着自己的小包向正在搞大促销的超市走去。 季时韫上车,等她走过红绿灯才开车跟上去。徐雀澜的目的地是一家离幼儿园一公里左右的超市,经常搞打折促销活动。 他在手机上搜了一圈女童童装消磨时间,在看到徐雀澜推着购物车出来有些吃力地从车上提下塑料袋时将车开近,停在了她前方两米处。 徐雀澜差点被突然窜出来的车吓到,定睛一看才看清车牌有些眼熟。季时韫再度从车窗内探出头,语气冷冷:“上车吧,顺路回去。” …… 徐雀澜准备打车的手停住,叹一口气,打开了车门。 她买的都是蔬菜水果和一些生活用品,精打细算习惯了,一到促销打折的时候就囤货。季时韫开着车,依旧从后视镜里看她的脸。他不明白为什么徐雀澜会对他这四年到底做了什么毫无兴趣,就算是前任重逢,为了避免尴尬,也会像十年不见的老同学偶遇后假装熟稔地互问对方在做什么才对。 那样他就可以毫不客气地说,现在他身家多少,可以把她和粒粒养得非常好。 所有的自由都需要付出代价,但是和他在一起不需要。 归根结底,徐雀澜就是个绝情的女人罢了。 徐雀澜当然不知道前方驾驶室里的人如何愁肠百转,她今天买的蘑菇不知道够不够,前两天买的蘑菇不到九点钟就全都卖完了。但是即使生意再多,她也不能做到太晚。粒粒要睡觉,不能熬夜。她想到这里便抬头,顺势看向前方,正好与后视镜中的人目光相撞。 车停下来,前方是红灯。 季时韫打开了车窗。 徐雀澜视线转移。季时韫看起来也没怎么变,他长相原本就周正俊朗,四年前还稍稍带着学生的稚气,现在看起来则更加成熟。见徐雀澜看自己,他漫不经心地抬眼,对着吹进来的风点了一支烟:“孩子谁的?” 一出口的话就是惊雷。 徐雀澜皱起眉头,声音停顿一秒:“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季时韫差点被她气笑。 “四岁半,算时间,你怀上粒粒的时候我们还好着。” 分手前的几个月天天做,做得床快塌了。吵得越凶做得越狠,两个人都像怀着着把对方弄死的念头做爱。 绿灯亮起,季时韫将车开过路口:“或者说那会儿我们刚分手。行,你要是说粒粒是和林之序怀上的,也无所谓。徐雀澜,你对待感情的态度真让人害怕。” 他的声音很淡,方向盘上的手却在收紧。 徐雀澜没在意他的指责,因为不重要。 季时韫没有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激怒,四年前他就知道徐雀澜是一个心狠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哪怕他想问问她怀粒粒的时候辛不辛苦,这么多年带着孩子过得怎么样,徐雀澜都会给他一个模棱两可不知所云的回答。 他恨她恨得快疯了。 这么多年。 他恨她不爱他。 第5章 幻想 徐雀澜没对他的评价做出任何反应。 关于这段感情,她已经在四年前给予季时韫一个明确的答案。她不喜欢回首过去,也不喜欢陷在一段感情里难以自拔的感觉。对于季时韫,她有几分愧疚,不过仅仅也就是愧疚罢了。 至于爱意,谈恋爱的时候她的确爱他,但是对她人生的全部计划而言,爱一个男人对她来说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所以如果当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爱一个男人就要向后靠了。 所以她理解季时韫的恼怒,因此无论他这两天怎么阴阳怪气,她始终都没有在意。 然而这种沉默地表达愧疚的方式在对方眼里看来似乎是一种挑衅。季时韫将车开进小区,气得整个胸口都在痛。 是吧,是吧。 即使他愤怒到这种程度,徐雀澜也只会不咸不淡地哦一声。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在意粒粒是她和谁生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徐雀澜在和他交往的最后几个月出轨了,甚至怀孕了,他现在也不是很在乎。 那他在乎的是什么? 他停下车,看向后视镜里徐雀澜那张恬静温柔的脸。 他看向窗外轻喘一口气,手掌从方向盘上挪下来,靠着驾驶座的座椅冷静了片刻。也就是这几秒以后,他的神情恢复如常。 徐雀澜打开车门,驾驶室里的人也开门下车。他一言不发地从后座拎起购物袋,看都没看她一眼,拎着袋子走向单元楼。 “……”徐雀澜轻轻叹了一口气。 季时韫将购物袋放到她入户门的门口,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徐雀澜连一个“谢”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掏出钥匙正欲开门,里头却传来门锁响动的声音。杨臻打开门,连忙伸手去提地上的袋子:“雀澜,你今天去超市怎么不叫我一起?” 该换门锁了。徐雀澜在心里想。 “送粒粒去幼儿园,顺便去了一趟超市,”徐雀澜自己手中那袋蔬菜放到桌上,背对着他挂好电动车钥匙,“杨臻,之前我和你说的事情考虑清楚了吗?我这边已经和亲戚说明白了,你那边就麻烦你多解释了。彩礼我已经退到你账户里了,一分不少,至于你给粒粒的花销,我已经做好表格统计,你等一下看看,如果缺哪一项你再发给我。” 杨臻的脚步停顿,他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很难过。徐雀澜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这些天已经尝试过挽留,但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从自己的尊严来说,他不喜欢自己这样去挽留一个已经变心的人,但直到徐雀澜平静地说出已经将所有花销退给他以后他才发现,徐雀澜不是变心了,她是从来没有爱过他。 “雀澜,我们不能再谈谈吗?” 徐雀澜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她要准备晚上炸蘑菇要用的食材。 闻言,她挤出几滴洗手液,一边搓洗一边道:“杨臻,你是一个不错的人,不然我当初也不会选择和你订婚。但是我很清楚地告诉你,我这一生只会有粒粒一个孩子。虽然你现在说可以不要亲生的孩子,但等我们结婚以后你会逐渐改变的,你会不断试探我的态度。我们会陷入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我不想让我们的关系走到那种地步。” 杨臻一时语塞,他叹了口气:“雀澜,为什么你总是想一些还没发生的事情?” “因为你忍受不了闲言碎语,也顶不住父母那边的压力。这不影响我对你的评价,你依然是一个很不错也很有责任心的男人,你以后会有那样的想法和你的人品无关,这是人的本性。”徐雀澜用水冲洗着自己的手,发丝柔顺地落到肩前。 杨臻无可话说。 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答应徐雀澜,他们以后只会有粒粒一个孩子,他也会对粒粒视为己出。但是在父母说起最好结婚三年以内她能怀孕最好这件事时,他的确觉得婚后慢慢做通她的工作就好。 这些徐雀澜居然早就预料到了。 “……好吧雀澜,但是粒粒的花销你不用再算了。起码这两年,我真心把粒粒当做我的孩子,”杨臻扶着门框,神情有些颓唐,“你也给我花过钱,我们就不用再算来算去了。” 徐雀澜用手巾擦干手上的水珠,好像同意了他的话。杨臻看着她走到客厅里,她从袋子里抱出那一大袋蘑菇到厨房,神情没有丝毫改变。他站在原地看了她片刻,将手里的钥匙放下来,请求的声音还算平和:“雀澜,能送送我吗?” 徐雀澜已经穿上围裙,闻言,她点了点头。 她送杨臻到门口。 他用有些期待又有些可怜的眼神看着她。 徐雀澜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订婚之前有一次杨臻和她一起看电影,电影里的女主角在和男主角分手以后,男主角索要了最后一个脸颊上的吻。当时杨臻还开玩笑,说希望他们以后分手时徐雀澜可以也送他一个代表分手和离别的吻。 她微微一笑,踮起脚尖,在他期待又悲戚的目光中轻轻吻向他的脸颊。 她柔声道:“再见。” 站在上一层楼梯上旁观的人,心口像被人猛地捅了五六刀。 季时韫的手还插在西裤的口袋里,他冷冷地看着徐雀澜温柔地踮起脚尖亲吻杨臻的脸,口袋里的双手竟然忍不住发抖。他用尽全力克制自己的呼吸,企图将自己从这种巨大的痛苦中拉出来。他死死地盯着杨臻转身离去的背影,徐雀澜同样也在目送他离开。 她的反应无疑加重了他的痛苦。他看向她唇角甜蜜的微笑,胸口疼得快要窒息。在徐雀澜转身准备进门的一刹那,他走下楼梯,抓住了她的手。 徐雀澜一愣,差点撞到门上,回头看向男人的脸。 季时韫正看着她,双眼已经有些发红。但他整体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捏着她手腕的手非常用力,就像快要将她的手捏断一般。 徐雀澜皱起眉头,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季时韫已经打开门挤了进来。 “有事吗?” 徐雀澜的发丝因为他的动作向下垮,颊边散落的长发光滑柔亮。季时韫注视着这张无辜又疑惑的脸,捏着她手腕的手缓缓地——像往收银机里放一张百元大钞般放下来。即使他再痛苦,都不应该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那会让他像一个可怜的乞丐。 他恨徐雀澜没错,他更恨现在因为愤怒和嫉妒快要失控的自己。 季时韫抬眸:“我中午去接粒粒。” 这个语气让徐雀澜的眉皱得更紧。因为季时韫不是在商量,而即使他与她商量,她应该也不会同意。 “粒粒幼儿园的老师不会让任何除我以外的人接走粒粒,这和粒粒是不是你的女儿没关系。季时韫,粒粒只是我的孩子,仅此而已,”徐雀澜语气中终于多了一丝起伏,“好吧,那你这次找到我,是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季时韫冷笑一声。 他不会说,在发现粒粒的存在后,他有一段时间最常做的事情是幻想自己吮吸徐雀澜的乳汁。 “徐雀澜,你太自作多情了,我现在对你没有一点兴趣,”季时韫的唇角勾起,“我只在乎粒粒是不是我的种。” 徐雀澜的脸上罕见地表现出了一分无奈。 “那你在乎的问题不会有人告诉你,因为无论她是不是你的孩子,都与你无关。” 徐雀澜转过身,没再和他多说什么,抱着剩余的蘑菇走进了厨房。 季时韫又想起那个吻。 他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是一个很少外露情绪的人,但在徐雀澜这里,她永远能轻而易举地刺激到他。他跟上徐雀澜的步伐走进厨房,她正背对着他准备洗盆里的蘑菇。季时韫看着她身上绑起的碎花围裙,几步上前关上了水龙头。 徐雀澜终于有点不耐烦,她正要拨开他的手,季时韫的脸猛然靠近。 他的手撑住洗碗池的台面,将她围困在自己身前狭窄的碗柜转角处。他好像咬紧了牙关,冷冷地看着她,脚步向前,他的声音蓦然一滞:“徐雀澜,我上辈子挖了你家祖坟,所以你才这么对待我是吗?” 徐雀澜仍然很镇定,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算起旧账。 “我怎么对待你?” 她声音一停,抬眼看他,语气里有几分试探:“因为我昨天给你盛的蘑菇里少了海鲜菇吗?” 第6章 日益娴熟 季时韫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后微微退了一步。理智回笼,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对方眼中就像因为得不到所以开始发疯的神经病。 但事实上不是这样,他一点都不在乎徐雀澜现在对他的态度,他早就不爱她了,对——在她毅然决然要抛下他离开的那天就不爱她了。 他现在只是疑惑,愤怒,为什么徐雀澜就能这么心狠? 他冷冷地看她一眼,转过身。 徐雀澜重新夹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虽然不知道季时韫为什么突然失控,但好在他还算一个比较理智的人,没有继续做出格的举动。季时韫走到一边,看着她再次若无其事地打开水龙头冲洗蘑菇,目光竟不由自主地来到她的颈边。 粒粒昨天抱着她的时候,手里似乎无意识地抓住了她脖颈上的什么东西。他没对徐雀澜还留着那条项链抱有期望,但偶尔还是会想一想——她可能没有那么绝情,不会将他们的定情信物扔掉。他怀念那条项链的时候,其实是在怀念十八岁他们亲热接吻的那段时光。 “徐雀澜,这两天我找你只是为了弄清楚粒粒是不是我的孩子,”他身体靠向橱柜,目光一冷,“不是还想着你,你别误会。” 徐雀澜将洗干净的蘑菇装到另一个盆子里,今天买的海鲜菇没有昨天新鲜,她不由得产生了一丝烦躁的情绪。徐雀澜习惯不和任何人争辩,只要不涉及到女儿的利益和安全问题,她一般不会和任何人吵架斗嘴。 但是今天她的心情稍微有一些不好,也或许是她的耐心即将耗竭。 她洗了洗手,转头看向他:“是吗?你看起来还很在乎我。”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她琥珀色的眼眸瞥了他一眼。 季时韫的手不禁僵住,看到徐雀澜现在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他更加确认之前她的淡漠和忽视都是有意为之。他冷笑一声,即使气得快发抖,还是靠着橱柜冷静开口:“在乎你?徐雀澜,你是谁啊?” 徐雀澜的孜然粉用光了,今天上午忘记去市场买。她闻言侧过头,走到他身边,轻轻拨开他的手臂从柜子后方拿出一袋辣椒粉:“好吧,我就当你来我家站在这里和我废话的举动不是在乎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她的语气始终平淡,没有任何起伏。 季时韫恨得牙痒痒。 恨她这副先是淡漠,然后轻飘飘的态度。 徐雀澜还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要不是季时韫太过咄咄逼人,她其实不想这么说话。季时韫以前就是一个嘴巴很毒的人,她大多数时候不把他说的任何话当回事儿。但今天她刚好有点烦,所以会回以适当的反击。 季时韫忍耐了几秒,目光看向她的侧脸。上午的阳光从厨房的窗子落进来,将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照得几乎发亮。季时韫看着她,有几秒感到非常恍惚,他想起自己刚知道徐雀澜带着女儿生活时的那段时间。 在他得知徐雀澜自己生下女儿后,他有无数次抚摸着她的照片幻想她身上的味道。 他像一个精神病患者,抚摸着她的照片回忆和幻想她身上的气息。他开始怀念恋爱时偶尔将耳朵贴到她小腹上的时光,很快,他又对徐雀澜的身体产生了疯狂的念头,他想赞美她伟大的身体和坚强的子宫,那个温暖又充满神性的地方竟然孕育了一个生命九个月。 哪怕这个孩子是她和别人怀的,他仍然忍不住想——亲吻粒粒出生的地方。 即使这癫狂的幻想持续三秒之后,他又开始恨徐雀澜的绝情。 他认为自己没有问题,都是徐雀澜的错。 直到一个月后,他被精神科医生确诊为广泛性焦虑障碍(GAD)。 徐雀澜害人不浅,他这辈子都不会放过她。 面粉也没有了,徐雀澜发现了一个让自己心情更加糟糕的事情。她现在完全顾不上季时韫到底在想什么,她像驱赶小鸡一样将他挥挥手赶到一边,低头去找柜子里有没有剩余的半袋面粉。她扫了一圈没找到,摘下围裙:“我要出门,你走吧。” 她拿起挂在挂钩上的钥匙。 季时韫面无表情地从她身侧走向门口。 徐雀澜去了一趟市场,买了一大袋面粉还有一斤孜然粉以及其他香料。最近炸蘑菇卖得很好,如果配料跟不上,很快就会被同类的小吃取代。 自从她生意好起来以后,夜市上又多了好几个卖炸蘑菇的摊位。不过她用料足,给得多,所以一直最受顾客欢迎。 中午粒粒在幼儿园休息。 季时韫在幼儿园紧闭的大门外和五十岁的保安老大爷对视一眼,升起车窗,将车开向外环路。他这几天因为要跟踪徐雀澜一直没去公司,都是沈擎给他忙活着招直播运营的事情。他打算趁今天下午有空回公司看一眼,然而刚刚调转方向,他就瞥到了对向驶来的一辆车。 车牌号很熟悉。 他眉头一皱,马上调头跟了上去。 一辆黑色的特斯拉,嗖一下窜过红绿灯,像一只发疯的黑耗子。季时韫记起这个车牌号,这是林之序的车。当时调查林之序的身家背景时他连车牌号一起查了,好像也看到过某一次他将车停在徐雀澜的小摊附近。 季时韫跟着他,果然回到了小区楼下。 他在车内看着林之序从后座上搬下来一袋面粉,冷笑一声,对着窗外点了一支烟。 他感叹自己的捉奸技术日益娴熟。 徐雀澜正在调制面糊,听到门铃声还以为季时韫又来了。她擦擦手,走过去打开门。林之序搬着一大袋面粉,笑了一下:“雀澜,你昨晚不是说面粉快没有了吗,我今天顺路去超市给你买了一袋,你用吧。” “面粉我买了,”徐雀澜看了一眼面粉的包装袋,“辛苦你搬上来,我扫钱给你。” 林之序连忙摇头拒绝:“不用,雀澜,你别和我这么客气。” 徐雀澜还是通过支付宝将面粉的钱转给了他,她不想欠任何男人的钱,因为男人是随时会变脸的生物,如果想要翻脸,一袋面粉都能拿来说事。季时韫有一个优点就是从来不拿钱来说事,但是其他人不一定。 林之序将面粉搬进厨房,没有做过多停留,洗了洗手就向门口走。 季时韫正走上楼。 他脚步很慢,像是有意等这两人出来。见徐雀澜送林之序出门,他的脚步在门前的下一级楼梯上停住,故作惊讶地抬头看向他们。林之序显然也没想到季时韫会出现在这里,他脸色不由得一沉,下一秒,听到他的声音。 “雀澜,有客人来了吗?”季时韫语气温柔。 第7章 没人要的 这句话问得相当巧妙。 因为一般只有主人或者这个家庭中的一员才有资格称呼外来者为“客人”。季时韫这句话的阴险之处就在于徐雀澜无法明确地回答他——因为他可能确实只是将这句话用打招呼的语气说出来,不含其它意思,她只能给予肯定的回答。 而她一旦回答,在真实的语境中,这种对话就显得非常暧昧。 徐雀澜没有回答,她点了点头,和林之序招手:“路上开车小心点。” 林之序笑笑:“嗯,雀澜,我走了。” 被冷落的季时韫站在一旁,似乎闷着声音笑了一声,笑容很冷。看看徐雀澜这个女人吧,这么一上午的功夫,她的家里已经进进出出几个男人了。他盯着她的后脑勺,希望她能转过头给他一个解释,而徐雀澜没有理会他,选择直接进门。 他的脾气只有发给空气看。 季时韫压下心头那股苦涩又愤怒的感觉,一言不发地走上楼。门打开以后,里头有一只黑色卷毛的小土狗一瘸一拐地跑过来,转着圈用脑袋蹭季时韫的脚。季时韫换鞋,弯腰摸了摸小狗的头,打算白天在家处理完工作的事情以后就去夜市。 小狗叫沫沫,徐雀澜的曾用小名。 为什么叫曾用小名呢?因为季时韫被她分手以后才发现,徐雀澜的秘密多如牛毛,就连自己的小名都骗了他。他在床上做到兴起时在她耳边一遍遍喊的名字,可能是她老家某只小野狗的名字。所以前几天捡到这只狗时,他给它起名叫沫沫。 小土狗,毛是纯黑的,尾巴断了一截儿,在夜市在呆上几天唯一的后果就是饿死或者被车撞死。 季时韫看它可怜。 都是没人要的。 他们。 小狗很聪明,到家两天就学会了定点大小便。季时韫昨天刚给喂了驱虫药,打算一个周以后带它去打疫苗。他往狗碗里倒了三勺幼犬犬粮,又泡了一点羊奶粉,洗洗手到电脑桌前准备工作。 这个小区太破,这栋楼户型面积也小,要不是为了离女儿近一点,他才不会搬到这种地方来。 楼下的徐雀澜把摆摊要用的东西都处理完,又给粒粒做好晚饭,下午四点,像往常一样去幼儿园接粒粒。接孩子的时候她看到季时韫的车停在附近,但她也没打算说什么,只要季时韫不过来,她就没理由妨碍对方把车停在幼儿园附近的自由。 夜市开始人多怎么都得五点半以后,所以徐雀澜接到女儿以后会先带她到附近的沿河公园吃饭或者玩一会儿。今天亭子里的小朋友不多,徐雀澜把坐垫拿出来放到石凳上,将女儿抱起来戴好围兜,打开了分区的保温饭盒。 粒粒很小就开始自主进食,徐雀澜一般不会干涉她的自主进食行为。 “哇,妈妈,肉肉。” 粒粒拿起儿童专用筷子,先夹起了一小块海带排骨汤里煮好的排骨,兴奋地放进嘴中。排骨都是徐雀澜用高压锅炖了一下午炖好的,排骨软烂脱骨,小孩子吃正好。除了排骨,另外三格分别是水煮虾、炒花菜和西红柿炒蛋。 徐雀澜把香蕉形状的小馒头拿出来递给粒粒,粒粒一边接过来,一边朝她嘟了嘟嘴巴:“谢谢妈妈。” 她开??????始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喷香饭,徐雀澜则一边看着女儿吃饭,一边时不时四处望公园里的鲜花和绿树。 季时韫躲在树后面,看着女儿吃饭的样子,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徐雀澜吃了多少苦才把孩子养得这么好。粒粒吃饭的时候从来不看动画片,就安安静静地吃东西,更不像那些吃饭还需要爷爷奶奶追着喂的孩子。徐雀澜没有父母可以帮忙带孩子,当时的经济情况估计也请不起月嫂,那她把粒粒带到这么大要吃多少苦,流多少泪? 季时韫这一刻完全忘了这是一个对他狠心的女人。 不过三十秒后,他清醒过来。 徐雀澜不需要他心疼,也不需要任何人心疼。 徐雀澜认为这座城市最好的地方就是气候,即使是夏天,傍晚也没有其他的城市那么热。冬天不算太冷,夏天不算太热,经济不发达但是能够自给自足,是个宜居城市,唯一的不好就是没有大商场,年轻人也没什么就业岗位。不过这些对徐雀澜来说不是问题,她认为这座城市很适合女儿成长。 粒粒将自己今天的饭吃光,喝了几口水以后就跑到草坪上去玩了。 季时韫在不远处注视着母女二人。天边的云霞像一张线条晕开的彩画,徐雀澜背对着这张图画,她的身影逐渐模糊在图画的边缘。 季时韫坐下来看她,忽然发现徐雀澜其实一点也没有变化。她看起来依旧年轻,温柔。性格依旧冷淡,漠然。 他望着她的身影,正要站起来,却看到自己的斜对面也有一个坐在石桌前的男人。他似乎正在看手机,但余光时不时地往徐雀澜的方向瞥。季时韫本能地警惕起来,直到男人抬起脸。 是张堃。 他皱起眉,准备走过去的脚步又停住。 张堃上一次和他搭话的理由是打算看一看徐雀澜的近况,但现在这个程度的观察可不算看看近况这么简单了。他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徐雀澜一定与当年她父亲的案子有关,可是就算——退一万步讲,即使徐雀澜是阴蚀王在世,九岁就 ko 了自己的亲爹,那从刑事案件的意义分析也根本没有继续追查的必要。 谁能追究一个九岁孩子的法律责任?何况是十几年前的案子。 但张堃是在职刑警,忙得很,哪有功夫关心一个十几年前的案子中被害人女儿的近况。 徐雀澜还犯过其他事儿? 眼看快到五点半,徐雀澜招呼女儿到公园的洗手台洗手,然后带她坐上了卖炸蘑菇的三轮车。季时韫看着徐雀澜离开,又看向张堃。对方也发现了他,不过没有声张,朝着徐雀澜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徐雀澜一到夜市烧起油,买炸蘑菇的人就多起来。她舍得放料,给蘑菇也大方,每次都会多给一些,有新口味也会邀请顾客品尝,所以老客很多。粒粒坐在一边用点读笔读英语,有点读笔她就不用再费眼睛,闭着眼睛向下点书就能一直听到英文发音。 徐雀澜将一个大份的炸蘑菇递给上一个顾客,正要问下一个顾客要什么,抬头与季时韫四目相对。 他表情不善,沉着一张脸。 徐雀澜叹气,但是照旧问:“要大份还是小份?” 季时韫看了一眼一旁的女儿,目光一停,看着徐雀澜笑了笑。 他走上前,压低声音。 “徐雀澜,你要是不想你的事情被警察知道,今晚来楼上找我。” 他动了动唇角:“带好安全套。” 第8章 只有这个号 小三轮车的吊灯晃了晃。 徐雀澜手中的夹子从漂浮的蘑菇上越过去。 季时韫确定她听到了这句话,因为徐雀澜脸上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从他们重逢以来,她脸上没有出现过任何特别的神情,只有这一次,她抬起头,很明显地皱起眉头。 季时韫忽然想笑。 他和徐雀澜谈恋爱这么久,怎么不知道她也许是一个杀人魔?哦,也对,说不定她杀了粒粒的亲生父亲,然后带着孩子远走他乡。但是她够聪明,没有留下证据,所以张堃只能偷偷调查她。正好啊,粒粒的亲爹死了,也不会有人和他抢女儿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季时韫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徐雀澜将锅里的蘑菇捞起来,她不知道季时韫为什么突然开始微笑。她将蘑菇捞出来盛到盒子里,然后用塑料袋装起递给他。季时韫没再出言嘲讽,他心情很好地接过蘑菇,给徐雀澜的二维码扫上二十块钱,然后从小姑娘身边走过。 粒粒抬手和他打招呼:“叔叔好。” 季时韫蹲下来看粒粒的英语单词书,点读笔点一个词,笔上就有英文发音。夜市的灯光不好,徐雀澜不想让孩子的眼睛受到伤害,所以基本就给她看一会儿动画片,再让她自己点着跟读英语单词。粒粒的英文发音很标准,季时韫听得心都快化了。 他觉得女儿的聪明才智一定是遗传了自己。 “粒粒,叔叔先走了,注意看书的姿势,小心眼睛哦。” 他弯腰摸了摸粒粒的脑袋,提着炸蘑菇走向自己的车。 徐雀澜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铁笊篱的网格。她被热油烫得指尖一缩,灼烧感迅速从指尖扩大。她收回手摘下手套,扯出下面的湿巾包住自己的手,沉眉看向沸腾的油锅。下一个顾客要了两个大份,她没有时间回忆季时韫的话,用湿巾包着手指戴上手套,再次往油锅中下入蘑菇。 不远处在车里的张堃抽着烟,他始终注视着徐雀澜的摊位,也目送季时韫开车远去。 徐雀澜今天早早收工回家。 幼儿园老师说今天做了很多室外活动,小孩子估计回家就累得要睡了。她陪女儿洗完澡,又读着故事书哄她入睡,再一看时间,正好是十点钟。想起季时韫的话,她慢慢地将粒粒身上的空调被盖好,小心地关门走出了房间。 季时韫不止一次暗示过他住在她的楼上,所以她也不需要浪费时间找他住在哪里。徐雀澜锁门出来,楼道里寂静空荡,只有头顶那盏灯亮起惨白的灯光。她走上楼,在他家门口停下脚步。轻轻一拉,门没有关,主人像是知道她一定会上来。 她清楚季时韫的性格,但凡他说出某句话,一定是已经有了打算。 他是个聪明的男人,很聪明。 徐雀澜打开门,一只卷毛小土狗冲着她叫了两声,然后胆怯地缩回了鞋柜旁边的狗窝里。楼上楼下户型一样,但是季时韫的房子因为装修简洁,生活用品少,显得面积更大一些。冷白的灯光照在地面的柔光砖上,模糊地映出她的影子。 季时韫正在客厅的桌子前看着电脑,看到徐雀澜走进来,他抬眸,瞥了她一眼。 像惩罚她一开始对他的不理不睬。 他也冷漠地像没看到任何人进门。 但徐雀澜并没有不安感,因为季时韫如果不想让她进来,就不会将门开着。他了解她,她也很了解他。虽然是前任的关系,但她还是没有表现得不礼貌,走到客厅以后才看向他,语气也很礼貌:“我坐沙发上可以吗?” 季时韫正在电脑前打字,闻言,他动作停下来,摘下了眼镜。 徐雀澜看着他的脸,目光在他脸上迟疑地——停留了两秒。 季时韫穿着睡衣,领口大开。摘下眼镜后,那双冷漠的眼睛持续地看了她两分钟,好像这样的举动能报复徐雀澜对他的冷漠一样。他看着电脑,端起茶杯,余光却瞥着坐在沙发上的她。徐雀澜是一个像山水画一样温柔又有气质的女人,只看外表的话,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个绝情至此的女人。 他喝了一口茶,身体向后仰。 “想知道跟着你的警察问我什么了吗?” 徐雀澜很想知道,但她明白现在表现得过于着急,就会让季时韫更加有办法拿捏她。季时韫一直是一个很擅长谈判的人,而且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但是她觉得季时韫说出让她上楼的话,就意味着他也想做交换。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或许彼此都很焦急地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因此她不必太不安。 她声音温和:“你会告诉我吗?” 季时韫笑了笑,唇角上扬的弧度很小,因为他知道徐雀澜会这样反问, 她利用别人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语气温柔。她对待失去利用价值的男人,就连一个笑容都不屑给予。不过现在他又有点高兴,还好这么多年徐雀澜一点都没变,她还是只在乎能给自己提供利用价值的男人,还是这么薄情又善变。否则他都不一定忍心威胁她,也不一定会和她此刻在这里四目相对。 “那你有更有诚意的表示吗?” 季时韫转了转手上的钢笔,转动椅子看向她。徐雀澜孤独地坐在沙发上,挽起的长发在她脑后温柔地落下几缕。她转头看向他,似乎是想问什么东西在他看来最有诚意。但是和他对视的那一秒,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徐雀澜怔了怔,她看着他,在思考几秒后站了起来。 她走到了季时韫的身前。 季时韫的手指微微一动。 徐雀澜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安全套,就像他下午要求的那样。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坦然,一边将安全套推给他,一边解开自己衬衣的纽扣。季时韫喉头一堵,他扫向桌上那个安全套的包装袋,生产方很有意思地将那个尺码标在了包装袋外,用最显眼的字体提示着它的尺寸。 他觉得自己现在如果开口,声音听起来会像气得发抖,所以冷静了一分钟才抬头。 “徐雀澜,你拿中号给谁用呢?” 她解扣子的手停了停,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解。 季时韫冷笑着看她。 “家里剩的,只有这个号,”徐雀澜低了低头,似乎在回忆,所以语气听起来有一丝犹豫,“你和我之前用的不是中号吗?” 第9章 和你没关系 季时韫怀疑她其实是他在人间最后一道劫难。 度过这个劫难,他就可以飞升成为神仙。或者他上辈子把徐雀澜全家都给杀了,她今生来复仇了。 徐雀澜却好像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生气,她现在要做的仅仅就是给他想要的,然后得到自己想要的。她没在这个问题上和他多做纠缠,拿着安全套,目光向他的卧室看去:“我们不进去吗?” 言下之意是进行正戏,总得回到房间里去。 但季时韫动也不动,他看着她笑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腿:“就在这儿。” 徐雀澜有些吃惊,但没说什么。 她理解季时韫有很多怨气,也不介意他现在借机将所有的怨气发出来。她点了点头,走到客厅内将灯关上。窗帘只拉了一半,但整间屋子都黑下来,外面的人也看不清里面的人正在做什么,只有那一半的窗帘上会映出很淡的影子。 徐雀澜坐到了他的腿上。 在这一秒内,季时韫的喉结猛地动了动,他像森林里忽然得到阳光雨露的树木,在她坐到自己腿上的一瞬间,所有的细胞都在颤动澎湃。他面无表情地微微起身,已经嗅到了她身上洗发露的淡淡香气。他克制着颤抖的呼吸,听到她拉开自己裤链的声音。 徐雀澜将自己的睡裙撩了起来,坐在他腿间,很熟练地拆开了手中的安全套。 季时韫在黑夜中看着她模糊的身影,再次这么近的嗅到她的气息,他快要溺死在这股香气里。然而他又记起她刚刚拿着安全套时的说辞,猛地清醒过来。他一把抓住她撕开包装袋的手,手臂钳制着她的腰身将她按进自己怀里,右手则掌握主动权,探入了她睡裙下的空间。 徐雀澜的身体僵了僵,侧着头用手扶住了书桌。 季时韫的气息越来越近,温热的手掌从她的大腿滑过去,像四年前一样摸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她忍不住抖了抖,身体向后撞。他用指腹轻巧灵活地揉开,贴在她耳边的声音如同鬼怪作声,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这里?” 徐雀澜皱着眉头,她不会掩饰自己在这方面的感受,所以那声呻吟即使很轻,还是表达了她现在的态度。季时韫在她耳边冷笑,手上的动作没停,更像是泄愤,鼻尖和唇瓣抵着她的脖颈蹭过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口咬下。 她被蹭得有些痒,那种痒意很奇怪,陌生又奇怪。 她和季时韫已经分开四年,对于彼此在床上的表现早就该忘得一干二净。 窗外隐隐有风声吹过,挂在阳台上的衣服拍打着窗户,发出呼隆呼隆的响声。 徐雀澜扶在桌边的手越抠越紧。 季时韫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仿佛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折磨她。他恶意地将被湿透的手掌贴在她的腿根,停在她颈边的唇瓣缓缓地向上蹭,最终来到她的下巴。 徐雀澜在黑夜中与他对视,由于没有一点灯光,她看不清他的脸,也无从知晓他眼眸中的所有情绪。 不知道他现在正用什么目光看着她。 他的手从她的腰身移向脊柱,解开了那三道搭扣,猛然低头,将半个头颅都快埋进她的胸口里。 徐雀澜的身体晃了一下,她的体力自然比不上一个比她高又常年健身的男人,所以在被他压着时身体只能向书桌的方向靠。 她的喘息声很轻,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撑住桌面。季时韫的吐息尽数喷洒在她的胸口,他再度向下,湿润灼烫的唇瓣靠近,再靠近,最后彻底咬住。 松掉的乳罩掉下来,似乎落到了季时韫的手里。 徐雀澜唇瓣轻轻一抖,她看向窗帘,明明没有风,她却觉得窗帘在动。 她一开始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声音,但是出于对目前两个人关系的考虑,她还是选择闭上了嘴巴。不知是不是这一点引起了他的不满,他的齿尖咬住,几乎将她完全向下吞。吮吸的力道如此之大,她忍不住捏着他的肩皱起眉头。而季时韫的动作更重,他托着,愤恨地吮吸,呼吸却在颤抖。 徐雀澜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她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吐出来,换另一边,牙齿卷着向内吮,像是企图从里面吮吸出什么。 四年来,他回忆过无数次徐雀澜身上的香气。后来,他觉得她的香气应该会改变,因为据说做了妈妈的人,身上会有一股特别的妈妈的味道,所以回忆又变成幻想。 他不管那个味道是什么,他只想快点将徐雀澜抱在怀里。但是他又意识到——这像是在徐雀澜面前缴械投降,告诉她这么多年来他多么想她,想得近乎癫狂,想得快疯了,恨得快疯了。 于是他的动作蓦然停住,将它吐出来。 徐雀澜忍耐着,哼声很细微,可以被鱼缸里供氧设备发出的声音盖住。季时韫的动作终于停下来,她不禁松了一口气,不太明白他突然疯狂。 她现在只想尽快完成这件事,然后带着自己想要的答案离开。 她其实能够感受到,他应该快到不能忍耐的地步了,因为她坐在他的腿上,被顶得有点疼。 可是季时韫依旧没有任何想继续做下去的意思。 他忽然冷冷地看着她。尽管看不清彼此的脸,她仍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像熊熊燃烧的烈火。徐雀澜打算按兵不动,因为季时韫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猜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一个动作就会引来对方的联想和猜测。 好像,好像以前他就是这样的人。 季时韫以前不能容忍任何试图接近她诱惑她的异性,就像他现在依旧不能容忍她用中号安全套造谣他的尺寸一样。 男人总喜欢在这种事上维护自尊,仿佛这是天大的事,但徐雀澜其实不是那么计较。 够用就行。 那他现在突然停下的原因,总不能是因为觉得—— 别人也吸过奶吧? 其实没有,杨臻在床上很保守。 季时韫在黑夜中打量着她,尽管身体的状态已经快将他所有的情绪暴露,但他还是选择冷静下来。真可悲,在她面前必须保持冷静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他不能让徐雀澜产生他还对她念念不忘的错觉,而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要问,他得问清楚她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一个刑警一直跟着她。哪怕她杀人了……不行,杀人这件事还是比较严重的,他不能放任一个杀人犯逍遥法外。 他看着她,手里还握着,声音很淡:“徐雀澜,你告诉我你犯了什么事儿,我才能保住你。” 徐雀澜微微一怔。 她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和你没关系。” 第10章 求你 和他没关系?和他没关系?什么叫和他没关系? 他是她最爱的前男友,是陪她一起从风雨里走过来的男人,是孩子的爸爸,怎么就和他没关系了?他连问一句都没资格了?也对,也对!她徐雀澜早就和他分手了,所以现在他连关心她的资格都没有。 季时韫像一个被人恶意抛弃的机械玩偶,胸中掀起的愤怒让他快要变成安娜贝尔,但又竟然让他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冷静下来。他在温柔的夜色中注视着徐雀澜的双眼,一手揉着,唇瓣含着那颗向下吞,像要将整那整个囫囵吞下似的挤着向自己口中塞。 徐雀澜皱着眉头忍耐,扶在桌边的手指从翘着的鼠标垫下钻了过去。她想避开这条灵活的舌头,或者告诉他已经什么都吸不出来。然而话到嘴边声音又抖了抖,抬起手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声音里多了一分叹息。 “季时韫。” 这三个字轻柔到极点,季时韫的动作不禁停下来。他们重逢以来,徐雀澜不是故意忽视他就是冷漠对待,这是她这么多天第一次温柔地叫出他的名字。季时韫快要被这片刻的甜蜜幻象迷住双眼,他的唇从她胸口上方移过去,停在她的唇边。 呼吸是烫的。 “再叫我一遍。” 徐雀澜对他所有要求照单全收,因为现在她是那个有求于人的人。但她此时闻言侧过脸,没有继续叫一遍他的名字,而是在他僵硬的瞬间抬头,目光停留,唇瓣轻轻张开,蜻蜓点水般吻向他的唇。 季时韫的身体彻底僵住,他感觉自己就像浴缸中那条游弋的红色小鱼,在自由自在地游着时,徐雀澜往水里通了电。 这个恶毒的女人。 他的手掌猛地捏起她的腰,右手扣着她的头颅按向自己,狠狠地咬向了她的唇。他呼吸急促,凶狠地回吻着她,舌头钻进来搅来搅去,咬着她的唇瓣吸吮。她的香气还是和四年前一样,亲吻的感觉还是和四年前一样。他发狂地吞掉她发抖的轻哼声,喘着粗气咬住她的下唇,连她嘴上涂的唇蜜都吻得干干净净。 不过一个吻又能怎么样,他绝对不会在徐雀澜的美人计前败下阵来。 他看着她,像冷静下来的野兽。 “张堃找到我,说是因为十几年前你父亲的案子一直没有破案,最近他又正好听说你搬家,所以想来关心一下。” 客厅里的鱼缸有一群天使鱼,正从无数个水泡中穿过。 徐雀澜点了点头,她像是奖励一样,在他脸颊上又留下一个轻柔的亲吻。季时韫因为这个吻,从她制造的柔情幻境中清醒过来,他拉扯那颗,再次低头含住。 吸吮的力道快要超出她的承受范围,所以徐雀澜点着他的肩膀想要提醒他适可而止。但马上又想到自己的提醒一般无效,他们恋爱时,季时韫就是一个一旦开始绝不停止的人。 任何事上都是这样。 “徐雀澜,杨臻吃过这里吗?” 他的声音忽然响起,明明脸上带着笑容,却怎么听怎么冷。徐雀澜知道季时韫问出某个问题时一般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过她还是实话实说,完成这场交换:“没有。” 这个答案让季时韫冷哼了一声,他想起杨臻亲吻她脸颊的样子,力道加重,衔着那颗将整个挤到自己的嘴里,指腹摩挲着揉捏,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到自己肚子里。徐雀澜克制着自己的喘息,手掌撑在他的大腿上。 季时韫冷眼看着她,双手收缩,呼吸逼近她的唇:“林之序呢?嗯?” 徐雀澜叹气:“没有。” 季时韫没有相信她的话,因为徐雀澜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在撒谎,虽然撒这个谎没有必要。他抱着她靠近,手臂从她身后绕着圈住,换了一个姿势将她抱在怀里。徐雀澜的睡裙是棉纱布料,手感柔软,他向下扒,摸到她平滑的小腹。 异样的突起。虽然突起的程度不算太严重,但和旁边细腻光滑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怔了怔。 “生粒粒的时候留下的吗?” 徐雀澜被他摸得有些痒,淡声道:“嗯,一开始打算顺产,但是粒粒太大个了,我感觉生不下来,就剖了。” 季时韫的心像被谁用刀子划着,心一阵阵发涩发紧,疼得要命。徐雀澜以前其实很娇气,她怕疼,所以格外注重保护自己的身体。她从来不动针和线,因为她说自己总是会想象针扎入皮肤顺着血管流淌的痛感。 他的唇动了动,想问一句为什么她不告诉他,但又想到这个问题对徐雀澜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又不一定是他的孩子,徐雀澜凭什么告诉他? 可是他还是不懂。 哪怕不是他的孩子,她也应该告诉他一声才对。她一个人怀了粒粒九个月,一个人在医院生了孩子,身边有亲人和朋友照顾吗?生孩子那么痛,她居然说生就生了。以前她手上破个口子都会朝他抱怨一声,在十六岁的时候——他指尖发抖,摸着她腹部蜿蜒的像蜈蚣一样的刀口:“徐雀澜,你真行。” 徐雀澜一愣:“谢谢。” 季时韫抬眼:“我不是在夸你。” 徐雀澜其实想问他到底摸够了没,粒粒有时晚上会做噩梦,醒了以后会到她的房间找她。而季时韫不仅不速战速决,居然在这里像重温羊皮卷一样研究她的身体。她的耐心快要告罄,但本着友好交易的原则,她没说更严重的话,只是出声提醒:“如果要做的话,你快一点吧,粒粒有可能会醒来找我。” 季时韫听到“快”这个字,哼声很冷:“你不能因为那几个男人快,就要求我也快。” 徐雀澜捏了捏眉心,她正打算自己动手,手腕却被季时韫捏住。 明明箭在弦上,他却按兵不动,捏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抽出了一支烟含住。 他打开了桌上的小台灯。 蘑菇型的台灯,伞盖下的光芒很暖。自从他第一天跟踪徐雀澜发现她在卖蘑菇时,他就买了这盏小灯。 他不认为这是沈擎口中他想徐雀澜想得快疯了的行为,他只是觉得这盏蘑菇灯很漂亮。 她捞起那些准备要炸的蘑菇时也很漂亮。 徐雀澜看向他唇中的烟,他没点燃,倚着座椅的靠背看她。 “沫沫,你告诉我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他声音很沉,呼吸却像在颤抖:“难道要我求你向我求助吗?” 第11章 不也是分手了 久违的称呼。 徐雀澜看着自己的手指,无声无息地叹气。 婚姻是一面镜子,可以照出彼此最丑陋的一幕。她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和季时韫结婚,否则他现在有可能就不是称呼她为“沫沫”,取而代之的是怒吼——“徐雀澜,你靠我养着还废话那么多?” 季时韫以前不是这种人,不代表结婚以后他不会变成这种人。 徐雀澜觉得爱情就像海上的泡沫一样,日出前就会迅速消失。年轻时她还可以趁天黑的时候享受那些泡泡带来的欢愉和甜蜜,而一旦和对方绑定,就无异于一天迎来三百六十次没有希望的日出。用形象的语言表述,她像一条不美不丑的人鱼,选择和季时韫结婚,就是选择喝下毒药,看着自己的鱼尾在剧痛下变成并不美观的双腿。 很多年轻女孩沉浸在男人编织的爱情美梦中时,都很容易分不清梦想和幻想。 “季时韫,我今天上来是因为你提出的交换能让我得到我想要的。但是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希望你沉浸在过去的感情和痛苦里,所以你不要这么叫我,”徐雀澜平和道,“已经结束很久了。” 季时韫尽量不让自己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但他这一秒实在难以忍耐对她的恨意。为什么到现在这种时候,徐雀澜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他划分界限,她明明处境艰难,却不允许他伸出援手,甚至好像认为他试图深处援手的行为是一种冒犯。 他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作驴肝肺,然后手指指向一旁的卷毛小狗。 “我在叫它,”他冷笑,“徐雀澜,你别自作多情。” 徐雀澜在听到这两个字后才愣了愣,她看向那只小狗,脸上有几分担忧之色。但她什么都没说,用手臂撑在桌面上站起身:“既然你没有要做的打算,我就先走了。粒粒如果醒了会到处找我,我得马上回家。不过季时韫,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信息,明天你来买炸蘑菇,我会给你大份。” 她背对着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挽好头发,向门口走去。 季时韫从桌上的零食袋里拿出一片梅片,放到嘴里,她关门的声音响起,他咬下去,抬头看向天花板上浴鱼缸映出的碎影。 徐雀澜爱吃咸口梅片,他以为他把这个熟悉的包装放在桌上,她会怜悯地想起他们的过往。事实是他想太多了,徐雀澜已经将他彻底忘记,他幻想的柔情像雾气,在这个残忍的夜里消散。 他对着小狗,叫了一声。 小狗跑到他脚边,肚子压到了他的鞋上。 徐雀澜打开粒粒的房门,她没有醒来,还在熟睡。她走到床边看着女儿的睡脸,用温热的掌心捧着她的脸蛋摸了摸,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和女儿同处一室时,她感到舒适又自在。因为粒粒不像同龄的小孩那么难带,她出生以后很少哭闹,徐雀澜甚至因为这件事还专门去医院问过医生。 全套检查都做了一遍,医生说粒粒只是个来报恩的小孩。不哭不闹,天使小孩。 徐雀澜却知道,她没对任何人有恩,也不会有人投胎做她的小孩来报恩。相反,有人会恨她,说不定投胎以后还会来报复她。她的手搭在女儿小小的身体上,把她书桌上拆开的一袋梅片拿到手里。这个品牌的咸口梅片一次吃太多会上火,甚至满口长泡。 她捏着方形梅片送到嘴里,接起震动的手机。 关上门,她的身体融进客厅有棱有角的黑暗里。 “喂?” 她咬着梅片,向还亮着灯的厨房走去:“嗯,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如果有警察再去问你,你只要按照我之前教你的那样说就好了。你记住不要太慌乱,但也不要太冷静,太冷静也会被警察看出破绽的。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我很好,你照顾好自己。对了,跃跃上学了吧?他们现在用什么版本的教材?” 厨房里还剩了一点没卖完的炸蘑菇,她将那些蘑菇放到盘子里,淋上辣椒酱。 “好,如果你需要钱,也要及时告诉我。” 对面将电话先挂断,她也挂断,开始吃盘子里的炸蘑菇。 这时,手机又震了震。 徐雀澜将海鲜菇咬断吃下去,一个陌生的号码给她发送了一条短信。她再定睛一看,陌生号码发来了五个字:“抚养费,收了。” 然后是银行发来的余额提示短信,有人给她转了五万块。 她皱起眉头,看着这个熟悉的账户名,辣椒酱辣的她舌头有点痛。 徐雀澜放弃和季时韫沟通的念头,对这笔“赡养费”没做任何处理。 第二天徐雀澜送粒粒上学时,又巧遇了正好下楼倒垃圾的人。经过昨晚的事情,现在季时韫已经开始不正眼看她,但还会低头和粒粒微笑着打招呼。然后他从她身边走过去,只留给她一个倨傲的背影,下楼,在半米之外精准地将垃圾袋掷进垃圾桶中。 徐雀澜昨天记得自己给电动车充上了电,但她用钥匙拧开电动车,发现显示屏上的电量仍然只剩一格。这个小区的电动车充电桩不多,也经常有没素质的业主会把别人的电动车充电器拔下来换成自己的。但她现在旁边也没有电动车在充电,旁边的几个充电桩都还空着呢。 她不解,眉头皱起,拉着粒粒的手:“宝贝,我们今天走路去上学好不好?” 季时韫明明已经扔完垃圾,但还站在楼下。听到这句话,他不经意地从她身边走过:“粒粒,叔叔正好要开车出去,送你去幼儿园好不好?” 徐雀澜想说什么,粒粒已经点了点头。她这才想起粒粒因为生长痛,前几天说过腿疼。 “好吧。” 徐雀澜补充道:“粒粒,谢谢叔叔。” 粒粒听话又有礼貌地微微鞠躬:“谢谢叔叔。” 徐雀澜将她的书包提起,发现她的水杯没带,弯腰拍了拍她的肩:“粒粒,水杯落在家里了。你上楼去拿一下水杯。” 粒粒点点头,她特别喜欢妈妈叫她做事情,因为这样显得很“成熟”。 粒粒一转过身,季时韫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确认粒粒已经走出可以听到他们对话的范围之后,他脸立刻冷下来:“徐雀澜,你让我闺女走路上学?你就缺这十块八块的打车钱吗?” 徐雀澜神色平静:“不是你闺女。还有,这个点很难打到车。” 季时韫的手插到长裤口袋中,笑声很怪:“哦,我还以为你的男人们会来车接车送呢。” 徐雀澜听着粒粒上楼的脚步声。 “以前我不方便的时候,杨臻会送她上学,”徐雀澜道,“我们分手了,我把车还给他了。” 季时韫原本还要冷嘲热讽,听到“分手”两个字,眼睛迅速眯起来。窃喜的念头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在大脑中,他咳了一声,认为她这是在向他释放特殊信号。手中的车钥匙挂着食指上转了一圈,藏到他身后,用来掩饰手指翘起的喜悦。 “分手了?那天不是还亲嘴吗,就分手了?”他笑道。 徐雀澜很困。 她昨晚因为要处理一些事情,三点钟才入睡,早上又要早起送粒粒去幼儿园。 她睡眠不足就会暴躁。 她转过头,看向季时韫的脸,声音很轻:“我和你做过爱,做过很多次,不也是分手了?” 第12章 万劫不复 季时韫怔在原地。 徐雀澜的确很了解他,知道戳他哪里最痛。 季时韫气极,反而笑了出来:“徐雀澜,你对你这种不尊重感情的态度很骄傲吗?和我分手十几天你就和林之序好了,我连问一句你到底为什么要分手的资格都没有。徐雀澜,我们也谈了七八年了,对你来说,这七八年的感情都是狗屁?”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抖了抖,季时韫侧着头,红了眼眶。 徐雀澜看着门口:“我只是陈述事实。” “分手的事,我向你道过歉。” 她说罢,转过头看他:“我和杨臻也做过,做过很多次,我们一样也是分手了。” 季时韫的唇抖了抖,他的心被徐雀澜平静的话语击得粉碎,那种痛感快让他晕过去。他低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来克制自己的情绪,转过身面向徐雀澜,和她对视:“所以呢?徐雀澜,你想说什么?” 徐雀澜目光移开:“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分不分手和接吻、做爱的频率无关。” 粒粒拿着自己的水杯蹦跶着下楼,两个人瞬间中止了交谈。 季时韫低头做了几个深呼吸,不让自己失态,随后弯腰摸了摸粒粒的头:“粒粒,叔叔送你和妈妈去幼儿园,走吧。” 徐雀澜坐上副驾驶。 驾驶位上的人扯下后视镜上挂着的黑色头绳,随手扔到了车载垃圾桶里。 很旧的黑色头绳,松紧带都要断掉了。徐雀澜分手那天走的时候把什么都带走了,他回到家以后找不到任何有关她的东西,找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床的夹缝中找到这根属于她的黑色皮筋。皮筋还留存着她发丝的香气,他嗅着这股熟悉的香气,不得不接受徐雀澜已经和他彻底结束的事实。 这根头绳是在什么掉到床的夹缝里去的? 好像是半年之前。 他从外地回来,和徐雀澜小别胜新婚。她随手摘下头绳,躺在床上吻他,那根头绳就掉到了床和墙壁之间的夹缝里。徐雀澜走之后,季时韫原本也想效仿电视剧中失恋的男主人公将前女友的东西全都扔掉来表示自己的豁达,而她好像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带走了所有属于她的东西,连一点念想都不留给他。 所以他想,徐雀澜真是狠心。 徐雀澜的心情不太好。 季时韫忽然扯下了什么东西她也没有看清,转头看向车窗外的人流。 手机震动了几秒,她看着对方发来的短信,侧头时轻轻叹了口气,简短地回复了两个字:“别怕。” 季时韫没有再说话,他在红绿灯前踩下刹车,拼尽全力深呼吸才保证自己没有马上掉下眼泪。徐雀澜狠心就狠心在,即使她做得不对,也只会在一声不咸不淡的道歉后销声匿迹。他当初甚至想,只要她再说一声对不起……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会原谅她。可是几年时间过去,时间证明他是那个唯一可笑的人。 六十秒的红绿灯漫长如极昼日,他听到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藏在了外面电动车刺耳尖锐的喇叭声里。 绿灯直行,他将车开到幼儿园门口,目送徐雀澜将女儿送到门口的老师手里。这家幼儿园是一家双语幼儿园,一年的学费不低,徐雀澜应该在女儿的教育上花了很多心思。他将车窗降下来,侧过头看着马路上的人来车往。 很多年前的夏天,他和徐雀澜牵着手走在人行道上,说起以后要买三百平的大房子,开一百万的豪车。穷人就连想象都有局限性,超过一百万的车就不敢想了,即使是在脑海中虚构的大房子也只敢虚构三百平。看着徐雀澜的侧脸,他没有承诺以后这些都会有的,却在那时发誓要把徐雀澜所有想要的都给她。 后来什么都有了,徐雀澜已经不爱他了。 她已经走到了离他很远的地方。 车门打开,副驾驶上的人坐了上来。 他转过头发动车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将车调头。 徐雀澜手中的袋子装着她蒸的包子,粒粒早饭只吃了一个,还剩下三个香菇酱肉包。豆浆也是她每天早上起床打的,粒粒爱喝红枣豆浆。她看了一眼季时韫的侧脸,他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气到了,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出口。 徐雀澜不是愧疚,但季时韫送她和粒粒过来,她略作表示,算是对他的感谢。 她将袋子里的包子放到一边:“你没吃早饭的话,我做了包子,你带回去吧,谢谢你送粒粒上学。” 车子调头以后没有向小区的方向返回,而是绕路开到了公园附近的路上。这条路早上车不多,只有跑步和遛狗的行人。他原本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听到她的声音后一脚踩下了刹车,徐雀澜的身体微微一晃,看着前方的景象皱起了眉头。 绿意从车窗外涌了进来,徐雀澜听到鸟儿的叫声,忽然觉得以后休息日的早上带粒粒过来晨跑很不错。 季时韫解开安全带:“徐雀澜,你觉得我很贱吗?” 徐雀澜在车停下来的那一秒就知道接下来大概会发生什么了,季时韫以前是个很能克制情绪的人,有些事哪怕他再生气,都会忍到自己稍微平静一些再开口。这也是徐雀澜和他谈了那么多年的原因之一,她喜欢情绪稳定的人。 徐雀澜摇头:“我没有这么觉得。” 季时韫感到绝望又愤怒,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徐雀澜的回复永远平淡而冷静,好像他做的一切都是在无理取闹。他闻言点了点头,轻声吸气:“你……” 快要忍不住,他强迫自己停顿,足足半分钟后才又开口。 他将那些话又咽回去。 “你现在和杨臻分手了,下一个要找谁?” 经过几次的停顿以后,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 徐雀澜一愣:“遇到合适的再说。” 季时韫的手指僵住,他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他清楚自己愤怒的原因就是徐雀澜哪怕和杨臻分手了,都不会再选择他。他明明已经暗示,给出很多次暗示,她都没有想要和他复合的想法。 “我不算合适的人吗?”他看向她的脸。 徐雀澜的思维有片刻的断联——又继续联接的过程。其实这几天她能够感觉到季时韫那些所作所为的目的,要么他想报复她的狠心绝情,要么他想和她复合。但是她起初以为是后一种可能的概率很低,因为只要是任何一个有尊严的人,都不会再做这样的事。 季时韫的自尊心很强,所以她没有想到。 她用手指抚平布包上的褶皱:“如果你算合适的人,那么我们就不会分手。” 她声音很轻,像四年前一样。 用一句话,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13章 以前的事是我不对 他强作镇定,看向车载垃圾桶里的黑色皮筋。 他希望徐雀澜赶紧下车,他要将这根皮筋捡起来。当然,这不是因为徐雀澜本人,他只是觉得物品又没有错。徐雀澜对不起他,又不是这根皮筋对不起他。他就这样把自己说服了,点头当作回应,刚要发动车子,从后视镜中瞥到一辆熟悉的车。 张堃的车。 这是他第几次碰到他跟踪徐雀澜了? 季时韫将车向前开,他瞥后视镜的动作也被徐雀澜捕捉到。她看向反光镜,在看到那辆车后攥紧了自己的手机。这个动作很微小,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不过仍然被旁边的人看到了。他不动声色,将车慢慢向前开。 尽管徐雀澜对他不仁,但他不能对她不义。不过更可笑的是,即使他想要帮忙,徐雀澜也没打算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一个刑警不会在目标就在眼前的时候用偷偷摸摸跟踪的手段抓人,因为徐雀澜的逃跑和反抗能力和穷凶极恶的罪犯相比简直是零。 可是为什么呢?他们的工作那么忙,怎么会闲得没事来关注徐雀澜? 上一秒,他决心再也不管徐雀澜的事情。 这一秒,他又控制不住地开始想这些问题。 如果问她,她的回答一定是沉默。 这就是他在面对她时总是感到无能为力的原因—— 他恨她,他爱她,她都不在乎。所以爱也没用,恨也没用。 他质问她的每一刻都像在折磨自己。 趁徐雀澜侧头向后看的时机,他右手轻轻地从垃圾桶里捡出那根皮筋,迅速塞到口袋里。 “张堃也是你前男友之一?”季时韫将车向前开,漫不经心地抬头,“你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还是和他有私仇?” 问话的态度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徐雀澜愣了愣:“没事。” 这个答案在他的预料之中,季时韫嗤笑一声。 “以为谁喜欢管你。” 想从徐雀澜这里问到东西太难了。 他将车开向行人渐少的湖边,沿着湖边的大道平稳地行驶。徐雀澜看一眼手机,又向后瞥张堃跟上来的车,即使她没有任何表情,这个动作还是泄露了她现在紧张的情绪。 “回家?” 徐雀澜点头:“回去吧。” 从湖边走的话要回小区正好要绕一个大弯,马上就是早高峰,回去的路会堵得水泄不通。后方的车开始加速,估计是察觉到季时韫打算绕路开回去,张堃提高车速,直接绕到了季时韫前方将车截停。 季时韫踩下刹车,侧头看向徐雀澜。 她抬头看着前方的车牌,没有表情,拇指和食指却掐住了自己的袖口。 这是徐雀澜紧张时常有的动作。 张堃已经打开车门,季时韫注视着他的动作,却听耳边的人好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过去,徐雀澜也侧过头,颈侧的发丝像一片旺盛生长的藻类植物。她看着季时韫的脸,那双眼睛开始变得多了几分哀伤,像受伤的动物一样湿润,那声音也很轻地发出来:“季时韫,你能帮帮我吗?” 张堃敲了敲车窗。 湖边的凉亭里现在没有人,草坪上零星有几个打太极拳的老大爷。季时韫和徐雀澜坐在张堃的对面,张堃的笑容很平和,并不严肃。他手里提着刚买的豆浆油条和包子,一边吃一边看向徐雀澜。 “小徐,这几天想找机会和你聊一聊。一直没什么时间,今天终于碰上了。” 徐雀澜笑了笑,她表现得很得体:“张哥,你想找我,直接去我家就可以。” 张堃叹了口气,喝了一口豆浆:“你那么忙,白天忙着准备食材,晚上还得出摊。想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和你聊天也不容易,而且你还要看孩子。今天也是赶巧,从幼儿园附近我就看到季先生的车了。” 张堃和徐雀澜好像认识很久了。 但季时韫在此之前对张堃没有任何印象。 他暂时将张堃定性为徐雀澜的某一个前男友,估计是在他之后的某一任。被徐雀澜抛弃太正常了,如果对方是因为被抛弃才跟踪她,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张堃在短暂的寒暄以后看向季时韫,也笑了一下:“季先生,你现在住在小徐楼上,所以才接送粒粒上学吗?” 张堃应该是个很精明的人,季时韫看人从来不会出错,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走眼的后果是栽倒在徐雀澜身上,所以他习惯从对方的言行举止分析一个人的性格,这已经成为本能。他坐得离徐雀澜近了一些,挑眉道:“我偶尔开车送粒粒,就这两天的事。雀澜有时不方便,正好我也有空。” 听到这个称呼,张堃点了点头,顺势问道:“二位现在复合了吗?” 徐雀澜正要说话,被身旁的人抢先一步回答。季时韫摇摇头,苦笑一声:“正在艰难追求,不过我相信我和雀澜很快就会复合的。我们谈的时间不短,而且现在又恰好在同一座城市,近水楼台。” 张堃吃着油条,甚至拿出一根递给徐雀澜。 “哦,原来是这样。对了,说起这个,季先生,我想问一下,四年前的八月份,你和小徐还住在一起吗?” 季时韫挡在石桌下的手轻轻一动。 四年前的八月份,徐雀澜已经和他分手了,她带着行李箱不知所踪。难道这就是徐雀澜向他求助的原因吗——徐雀澜可真行啊。他笑了笑,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张堃:“是啊,那会儿我们天天都腻在一起。” 徐雀澜神情镇定,她吃着张堃递来的油条,抬头微笑。 张堃喝豆浆的速度很快,继续点头:“羡慕,那时候我天天办案,忙得都不着家。” 他很快将自己买的油条和包子吃完,就像这段对话不过是吃早餐时随口的闲聊。他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接起一个电话又在十几秒后挂断:“同事电话,有点事儿叫我。我就先走了,小徐,改天再聊。” 他将塑料袋揉成一团,走出两步,又回头指向徐雀澜手中的油条:“小徐,这油条你尝尝,和你爸当时的手艺真是像。” 徐雀澜点头,笑着和他摆了摆手。等到张堃开车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坐了下来,将手中没吃完的油条放到了石桌上。季时韫脸上的笑容消失,他坐到她身侧,看她蓦然塌下去的肩膀:“徐雀澜,你说的帮你,就是帮你在警察面前撒谎?” 她有意为之的引诱和利用——连傻子都看得出。 他竟然还真帮了。 徐雀澜没有说话,她不断地捏着自己的袖口,直到五分钟以后才转头看向他。和之前的冷漠天差地别,她的目光变得柔情似水。季时韫太清楚这种目光,这意味着徐雀澜即将又要蒙骗利用他。他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刚要出言嘲讽,她的手已经抬起,动作很小地抓住了他的袖口。 她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他袖口下方的皮肤。 像烙铁落到他手腕上。 “季时韫,我们不要吵架了,”她温柔地看着他,“以前的事,是我不对。” 第14章 我也想过你 徐雀澜看着他。 季时韫不会还和十七岁时一样好糊弄,她也从来没指望他会再像十七岁时那样爱她。但是综合他这几天来的种种表现,她认为自己现在开始利用他恰到好处。 她用他可以看到的温柔目光注视着他的眼睛,在触碰他以后又收回手。她对季时韫的感情都是真的,但感情对她来说不重要。 她看他,见他不说话,又转过脸:“你不愿意帮我的话,就算了吧。” 叹息像一阵轻风,她的发丝像柔软的新柳在脖颈旁飘动。 季时韫感觉自己的喉咙里有血腥味蔓延,徐雀澜这种目光他再熟悉不过。她柔情似水的时候什么都好,可翻起脸来谁也不认。她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我要利用你”,“我要引诱你”写在脸上—— 在明知道他们已经分手多年的情况下,她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告诉他: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感情,你会帮我的。 他冷笑一声。 徐雀澜把他当冤大头还是什么? 季时韫的手勾着口袋里的那根无辜的黑色皮筋,手指用力的程度快要将它磨断。好多年了,好多年了,他终于看到徐雀澜对他笑了。尽管她甜如蜜糖的微笑里全是阴谋和算计,但是……但是她是孩子的妈妈。就算她做错了什么,现在也认错了。 他手臂抱起,语气一轻:“你错哪儿了?” 徐雀澜不是一个会认错的人,她所有认错的举动都有目的。 她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她。 徐雀澜对他的质问并不感到奇怪,她笑了笑,撕下一块油条看他:“离开你。” 她对季时韫的了解告诉他,他想听的就是这三个字。徐雀澜的处世原则简单而直接,在需要利用别人的时候,她就会说对方想听的话。她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争执,也不去辩驳什么。 季时韫却笑出声。 如果他现在还是一个毛头小子,那他倒是说不定会被徐雀澜骗过去。但现在物是人非,他怎么会被她两三句说辞和轻描淡写的道歉打动?他面向她,语气变得认真了许多:“徐雀澜,你不是错在这个地方。” 她怔了怔。 “你错在一个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却消失的一干二净。哦,还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他说话间停顿一下,好像如果一口气说出来,自己迟早会被气死,“你错在你一声不吭地消失,一声不吭地自己把孩子生下来。你在怀孕的时候知道生育抚养一个孩子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应该有一直做安全措施,好,你怀孕了。你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你不去找他负责,不找我想办法,居然一个人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的唇抖了抖,克制着声音里的情绪。 “徐雀澜,你最大的错不是离开我,是伤害你自己。” 一旁遛弯的老大爷正在哼唱《锁麟囊》,随身音箱里的戏曲唱词盖过了他略显痛苦的呼吸声。 徐雀澜只发呆了一瞬,她很快清醒过来,因为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点了点头,无论季时韫说什么,她今天都会点头。 他向后靠,沉默了四五分钟:“说,帮你什么?” 徐雀澜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把手机放回自己的包里:“没什么,就是如果张堃再问起四年前的七八月份我们还在不在一起,你说在一起就好了。张堃调查我,是因为一桩很小的案子,可能他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吧,当时我在当事人的对门租了一套房子。” 她知道季时韫答应帮她的条件里一定有一条要她说实话,其实她说的是实话,只不过并不完全。 “火灾。” 她轻声道:“那家的男主人喝完酒以后抽烟,抽着抽着在沙发上睡着了。烟头掉到沙发上的枕头和毛巾上,火越烧越大。等到消防来以后虽然及时扑灭了火,但是人在里面已经没了。那家的女主人经常和我一起买菜,她买完菜回来的时候,消防正好抬着她男人的尸体下楼。” 徐雀澜看向他:“意外失火,就是这样。但是张堃正好在附近查一个案子,听到失火的消息就赶了过来。虽然意外火灾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觉得这案子和我有点关系。” “或许是我不像个好人吧。” 季时韫皱着眉头,之前怎么问徐雀澜她都不肯说,现在她却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但是她七八月份和谁在一起,究竟和这桩案子有什么关系?张堃又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还有呢?” 他问道。 “因为我虽然租了那个房子,但是并不常住在那里。我对外的说辞是,我仍然和我男朋友住在一起。那间房子只是打算做工作室,”徐雀澜侧头道,“张堃问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他当时在忙另一件案子,没有时间找你。后来可能是想找你当面核实这个问题,但你九月份时搬走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甚至四年后突然来找我们。” 徐雀澜刚才说的话里有一个地方很古怪。 季时韫只思考了一秒,他看向她:“好,我姑且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是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消失以后,既然不住在你说的那个房子,又不住在林之序家,那你住在哪里?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九月份搬走了?” 徐雀澜跳过第一个问题,直接回答了他第二个问题。 “因为我回去找过你,”她笑了笑,神情有些疲惫,“房东说你搬走了。” 这个回答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季时韫的声音僵了僵,他看向徐雀澜的脸——理智告诉他,这可能又是她的一个谎言,她只是为了给自己洗清某一项罪名而虚构了她回去找过他的事情。但是这句话对他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这么多年,他苦思冥想的一个问题就是徐雀澜为什么能这么狠心。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就算要分手,也应该会有余情未了的时刻吧? 徐雀澜却想在心内叹气。 她并不想对季时韫撒谎。 可是她曾做的事情,不能被任何人知晓,这并不是只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所有人”。 除季时韫以外的“所有人”。 她向他的身边坐过去,像以前一样,向后靠,直到靠到他怀里。 “我回去找过你,但是没有给你打电话。因为我担心你换了号码,再打过去听到对面的人不是你,我会感到很失落。” 徐雀澜的肩膀碰向他的手臂,他只要向前伸手,就能重新将她抱在怀里。 他闻到她发丝的幽香。 她在他耳边叹气:“我也想过你的,时韫。” 第15章 你会感冒的 季时韫围好围裙,打算煲一个山药排骨汤。 他这两天心情很好。 小狗在他脚边坐着,坐了一会儿又回到自己的小垫子上。季时韫将砂锅的盖子盖好,点开屏幕接起电话。当时创业的时候到处跑业务,因为公司里还有两个员工嗷嗷待哺。那会儿成宿成宿的熬夜,现在公司做大了,他终于有时间洗手作羹汤了。 沈擎约他晚上去喝酒,他没答应,他得在家煲汤。 不是煲给徐雀澜喝的,是煲给女儿喝的。 反正他没有因为徐雀澜几句话就原谅她,也没有被她的勾引迷惑。 今天晚上阴天,大概会下雨,所以来夜市吃饭的人不多。徐雀澜今天备的料很少,她估计今晚的顾客一定不多,果然,来了一个小时,只有三个人买炸蘑菇。她坐到三轮车的折叠桌旁,抱着粒粒一起读绘本。 直到头顶响起轻轻的敲击声。 她抬头,季时韫淡淡扫了她一眼,将装着山药排骨汤的保温桶放到桌上。 “粒粒,叔叔煲了汤,要不要尝尝?” 季时韫坐到另一个马扎上,将两只碗摆到桌面。粒粒先看了一眼徐雀澜,见她没有阻拦,点了点头:“谢谢叔叔。” 季时韫将汤盛到碗里,用一次性筷子将大块的排骨肉剥离,又夹了几块软烂的小排放到碗里。他将筷子和勺子递给粒粒,又将另一只盛满肉和汤的碗推到徐雀澜面前,然后温柔地注视着女儿吃饭。 徐雀澜晚上一般不吃东西,但考虑到她和季时韫前天白天的交谈,她端起碗喝了一口。 山药是一种很特殊的食材,喜欢的人特别喜欢吃,不喜欢的人非常厌恶那种黏腻奇怪的口感。徐雀澜非常喜欢吃山药,尤其是山药煮的汤,她以前一喝就是好几碗。 季时韫看着粒粒吃饭,余光却瞥向端起碗喝汤的徐雀澜,瞥到她喝下去后,他眉头挑起。三轮车的吊灯被风吹得晃了晃,他用手压住小桌,身体却不断向她的方向靠。徐雀澜喝了一碗汤,打算今晚早点收摊,她回头看,肩膀正好撞到他靠过来的身体。 季时韫抽出一张纸巾给粒粒擦嘴,看她一眼。 徐雀澜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撞到你了。” 他轻咳一声,神情冷漠:“没事。” 天空中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打在三轮车的铁皮上。 粒粒喝完汤,困得直打哈欠。雨点落到脸上她才抹了抹,连忙跑到徐雀澜身边站着,用手挡着额头来躲避忽然掉下的雨珠。徐雀澜将三轮车外的东西收拾好,雨势很急,晚上视线可见度更是不足。 她弯腰将粒粒的书包背到她身上:“粒粒,下雨了,你坐季叔叔的车回去,妈妈收拾一下东西,根跟在你们后面。” 季时韫在这件事上和她达成默契,在粒粒点头以后直接将她抱起。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季时韫看着后视镜中的人。在雨中,她的身影像是变成了一个很小的点。徐雀澜刚刚开始摆摊时,遇到雨雪天气怎么办呢?粒粒还没到可以走路的时候,她用背带背着她摆摊吗? 他将车开得很慢,这样,徐雀澜的身影就不会从他视野中消失。 徐雀澜将车开到小区,停在单元楼下的车位上。季时韫已经抱着粒粒下了车,两个人同时向单元楼内走去。她用手拍了拍发丝上的雨珠,跑到季时韫前面先一步上楼将家门打开。季时韫抱着粒粒走进门,孩子趴在他肩头睡得很沉。 徐雀澜正要伸手抱她,见她睡着了,声音也变低:“抱她去卧室吧。” 粒粒的儿童房房间并不大,但装饰得很好。季时韫将粒粒轻轻地放到她的小床上,将她的鞋子和外套慢慢脱下来。徐雀澜从床上方的小柜子里拿出夏凉被,膝盖跪在床边,轻柔地将夏凉被盖到粒粒身上。 她用湿巾擦了擦女儿额头上的雨珠,回头道:“好了,我们出去吧。” 从停车位到单元楼,不到三米的距离,跑过来身上还是湿了不少。徐雀澜打开卫生间的门,在墙上按了按开关,没反应——大概是灯又坏了。卫生间的灯三天两头的坏,现在还没找到原因。 她凭借客厅里照来的灯光从毛巾架上拿下一条干毛巾,回手递给身后的人,但并没有回头。 “擦擦吧,都湿了。” 季时韫的影子映到她身前的墙上。 徐雀澜用毛巾擦着头上的雨水,她没意识到身后的人正离她越来越近。季时韫接过她的毛巾,但没有急于擦拭自己,他向前走了两步,身体几乎贴着她靠近。徐雀澜手臂一抖,同一时间,他的脚抵入了她两脚之间的空隙,紧实的腹肌贴在她身后,两具身体紧紧地贴到了一起。 徐雀澜耳朵发烫,微微皱眉,用手顶住了洗手池。 季时韫的手抱住了她的腰。 徐雀澜的身体被顶得前倾,她只能用手撑住,他的身体贴着她向前挤,让她往后再也没有一点可以逃离的空间。他们的下半身亲密地贴在一起,她感觉到有什么灼热的东西抵在了她的大腿内侧,很烫,在搏动似的跳,因为向前挤的动作贴着她的夏裤蹭过去。 季时韫的目光从镜子里两人交叠模糊的面容上滑过,他的腰弯下去,低头,声音停在她耳边:“沫沫。” 卫生间很小,任何小而黑暗的空间都容易催生出异样的氛围。 她被他的怀抱包裹起来。 胸膛里的两颗心脏跳动,让人快分不清肥皂和雨水的气息。 徐雀澜也低着头,她用手扶在洗手池边,被身后的人狠狠地顶了几下。季时韫的呼吸很近,他却不吻下去,手肘和她腰部的肌肤贴在一起,他收紧,等待她来吻他。 徐雀澜却没有任何动作,分手前的两个月——季时韫忽然每天都想做,做起来没完没了,她经常因此筋疲力尽,结束以后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还时常看到他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烟灰缸很快就满了。 她当时想不通这件事。 后来和林之序聊天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季时韫是一个聪明人,他应该是从她若即若离的态度和早出晚归的现实中得到了一个她可能已经出轨的结论,反正他之前就经常疑神疑鬼。但他没有证据,因此无法戳穿她,只能通过性爱让她疲惫至极,无法去和外面的男人幽会。 虽然这个逻辑很莫名其妙,但这的确是季时韫会做出来的事情。 他在亲密纠缠中实施报复,这是她“不忠”的代价。 考虑到这几天他对她的态度,她认为如果她主动吻他,那她今晚一定会很累。 她的叹息声很轻微,又抬手,温柔地捧住贴在自己颈边的脸。 “先擦干吧,你会感冒的。” 第16章 他的眼泪 他的眼泪已经不会被擦干了。 在他深夜想着徐雀澜那张可恨的脸流泪时,他知道自己这一生的眼泪都不会再被擦干了。 但他如果说出这句话,有百分百的几率被徐雀澜评价为矫情。沈擎笑他,说他一把年纪了还在和毛头小子一样信什么爱不爱的话语。他从来不理会沈擎的嘲笑,因为徐雀澜是他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一个女人。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她,爱、恨——和失魂落魄。 徐雀澜虽然侧着头,但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 她的掌心也开始发烫,扶着洗手台想要侧身。季时韫先她一步动作,将她推着抵向了一旁的瓷砖。徐雀澜的手撑在墙面上,身前的空间被压缩到极点。他的脚已经进入她双脚的空隙中,环抱着她,挤得越来越重。 他今晚是等不到徐雀澜主动吻他了。 可是他太想她。 他呼吸颤了颤,从身后捏起她的脸,低头和她接吻。 徐雀澜的唇瓣很凉,可能是沾上雨水的缘故。他揉着她的脸,急促地亲吻着她的嘴巴。徐雀澜的呼吸被很重堵上,她的掌心贴着瓷砖冰凉的砖面,试图躲避他强势的亲吻。季时韫的身体沉沉地压在她身后,手掌顶着她的下巴向自己的方向贴。他一面亲一面抱,先吻着,舌头又急切地钻进去。 她轻哼声,克制着,因为她已经被挤得无路可逃。 季时韫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生筏,他绝不放手。 徐雀澜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但整个口腔都被他扫荡吸吮,她腿侧的东西同时也跟着向里,在她两腿间,上下的频率快要重叠。她闭紧嘴巴,撑在瓷砖上的手只能收回来,推着他的手臂想要唤回他的理智。 感受到她的阻拦,他停了停,又挤着人靠进瓷砖,唇贴上去。 “沫沫,行吗?” 徐雀澜被吻得快要站不住脚,还好他抱着她。她避开他询问的视线,不知道怎么回答。从要利用季时韫的现状来看,她最好是回答是,可真要到利用他时,她内心竟然产生了一丝不忍。而这丝犹豫落在对方的眼中,自然又成了她抗拒他的证据。 季时韫的唇动了动,抱着她,咬她的耳朵。 他好想念徐雀澜身上的味道,和她分开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煎熬。但是他不能在她面前泄漏自己因为她而产生的软弱,她这辈子也不会懂了,因为她根本不会对任何男人付出真心。分手之前,他就知道她有可能出轨。因为她开始不再解释自己为什么晚归,也不再对他的求爱给出太多的回应。 “季时韫,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被骤然下降的吻再次堵住。 徐雀澜的身体贴着瓷砖转了一圈,正面面向了眼前的人。季时韫弯腰拼命亲她,紧紧相贴的下半身在亲密的亲吻中彼此都变得更加灼热。徐雀澜的脚轻轻踮了一下,被他很有心机地挺腰顶了顶。 她的叹息声变成一声猝不及防又清晰的轻哼,他的动作更加过分,终于逼得她抬头回吻。 她咬了咬他的唇瓣,双手绕过去。这个动作让眼前的人只怔了零点五秒,汹涌的欲望和想念在狭窄的空间爆发。他抱着她靠在墙上亲吻,右手直接从她的短袖下方进去。 他的手碰过冷水,所以冰得很,徐雀澜冷得抖了抖,这股感觉很快又被他滚烫的亲吻抵消。她的身体也热起来,但理智尚未完全丢失,伸出手臂从一旁的挂袋中摸出一盒什么,直接塞给他。 卫生间的挂袋里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季时韫很容易就能想到。 她不知道和谁在这里做过。 他想她想得肝肠寸断的时候,她不知道和谁在这里纠缠过。 他的舌尖发麻苦涩,可是她的亲吻又甜如蜜糖。他被这股醋意搅得心口快要开裂,虽然早就已经裂了——徐雀澜这个女人把他的心当作可以垄作的土地,在他的心脏上种满一行行怪树。 他被自己的想象气得发抖,亲得更用力,一只手拆开那盒,又塞回她手里,在她耳边重重地亲:“给我戴上。” 徐雀澜被亲得脸颊微痛,她双手拆开,手向下。 她仰头吻他,他回吻得更疯狂。 卫生间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童声。 “妈妈,你在里面吗?” 靠墙的两个人瞬间停住互相吃嘴的动作。粒粒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泼下,他们紧急停止了手上和嘴上的动作。徐雀澜连忙将手中的东西塞给季时韫,推了他一下,飞快整理好自己被脱了一半的短袖,从黑暗的位置走到卫生间门口,弯腰将粒粒抱起来。 “怎么突然醒了,粒粒?” 季时韫躲在黑暗的墙边,他转过身背靠着墙,仰头深呼吸。 徐雀澜哄着粒粒回了房间,他能听到她小声安慰女儿的声音。 粒粒一到雷雨天就容易睡不好,徐雀澜拍着她哄着她,直到一个小时以后才将她哄睡。她关上女儿卧室的灯,向客厅看去。她没听到门打开的声音,那季时韫应该还没走。她走回洗手间,卫生间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季时韫将螺丝刀和胶布收回工具箱里,盖好,放回原位。 他洗完手,从一边拿起粒粒吃饭时擦嘴用的方巾。方巾上还有食物的油渍,徐雀澜本来想给扔掉,但是粒粒从小就开始用这块方巾,不让丢。 季时韫从挂袋下方的置物盒里拿出儿童洗衣液,拧开水慢慢搓洗。听到徐雀澜的脚步声,他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睡了?” 徐雀澜点头:“嗯,睡了。你不用洗,我明天一起洗。” 她走进门看向天花板上重新亮起的灯:“你修好了吗?怎么没关电闸就修。” 季时韫将有油渍的地方搓洗干净,冲完水,抬起头对着镜子冷笑一声:“电死我正好。” “……” 徐雀澜碰了碰自己的眼皮:“谢谢。” 季时韫没回答她的话,他把女儿的方巾洗干净,挂到衣架上晾好。徐雀澜原本想给他递一个新的衣架,刚拿过来,就见自己昨天上午换下来的内衣裤已经被洗好挂到了晾衣架上。她回头看了季时韫一眼,马上开始找自己上午换的内裤。 再一看,果然,季时韫已经把它拿在了手里。 她走到他身后,出声阻止:“季时韫,我的你不用……” 季时韫没有和她说话,他洗了两下,又抬头冷笑:“那你留着哪个男人给你洗?” 徐雀澜皱眉道:“我可以自己洗。” “哦,也不一定谁来你家送面粉就顺便给你洗了,”季时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扯着那块布料,面色不善地把它浸入水中,冷静道,“沫沫,我就这么抢了别人的活儿,你不会生气吧?” 他说着,将内裤狠狠地浸入泡沫水中揉搓,仿佛这样就可以发泄他心中的痛苦。 “……你回家休息吧,”徐雀澜抬手挽起自己的头发,慢慢道,“我感觉你的情绪不太好。” 第17章 好想吻她 周末是个大晴天,徐雀澜今天不打算出摊。 因为上周粒粒说想周末晚上去商场和小兔子玩,现在商场里有专门给小朋友玩的动物乐园。徐雀澜不给粒粒买小兔子的原因是她现在还照顾不好一个小动物,如果小兔子不小心死掉,她肯定会很伤心。 徐雀澜认为关于生命的教育很重要。 中午她们打算出去野餐,这也是徐雀澜上周答应粒粒的。对她来说,只要对孩子的承诺过就必须兑现,发生不可抗力的事情除外。粒粒在客厅里提着野餐要用的竹编织篮,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样样摆进去。 徐雀澜提着垃圾出门,关好门后接起电话:“喂?” “我没事,你照顾好你自己。” 她安慰着对面的女人。 “不过我建议你现在还是让跃跃上公立小学,没必要送他去双语学校,因为你现在的经济负担不起,”徐雀澜一边下楼一边道,“粒粒现在在上双语幼儿园,但是小学还是会让她上附近的公立小学,我当时就是觉得那所学校不错才买了现在的学区房。周围从小学到初中,两个学校都挺不错的。” 楼道狭窄,看到下方走上来的男人,她侧身向楼梯的方向回避。 “好,有什么事情你再联系我。” 沈擎和她擦肩而过,手里还提着一只收拾干净的鸭子。徐雀澜从他身边走下去,他脚步一顿,等到她下楼才停下看了一眼,然后上楼,敲了敲季时韫的家门。他拉一下门,发现门居然没有锁。 他打开门进去,季时韫还在厨房里继续洗手作羹汤。 他围着围裙,正在切菜板上的竹笋。 沈擎将鸭子放到他身边,倚着厨房的门:“你不锁门,是不是等着徐雀澜上来找你?” 季时韫正在专心致志地切竹笋,她要给女儿做竹笋老鸭汤。他听到了沈擎的话,但没有回答。因为他确实有这个想法,万一徐雀澜有个什么急事,不用敲门,一拉他的门就开了。他清洗着切好的竹笋,侧眼道:“鸭子递过来。” “你使唤我使唤的真得劲。” 沈擎把处理好的鸭子丢到菜板上。 昨天季时韫说让他去农户家里买一只好鸭子,一定是农户自己散养的,绝对不能是吃饲料长大的。季时韫的借口是女儿想吃,但沈擎知道,一个和他还不太熟的小孩怎么可能提出要喝他做的汤的要求?粒粒一看就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但徐雀澜之前却是有名的挑嘴。 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季时韫三天两头给她变着法儿做好吃的。 他不戳破季时韫,但看他这个样子还是有点乐:“你给徐雀澜做就给徐雀澜做,承认你放不下她有什么。对了,我这儿有点关系能给你加急处理,你要不要和粒粒做一个亲子鉴定?给我几根带毛囊的头发就成。” 季时韫开始切鸭子。 他做菜的手法很娴熟,就是围裙围在身上有点短,显得不太协调。沈擎知道,季时韫为了有朝一日和徐雀澜重逢时不掉面子,这几年每天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健身计划,就是为了重逢时闪亮登场。他原本就是一个自律到极点的人,徐雀澜是他规划好的人生中唯一的变数。 和他同龄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见不得人的事,什么恶心做什么。季时韫绝不和他们同流合污,每天到点就回到他空无一人的大房子里,即使偶尔喝酒也是和沈擎一起找个小酒馆喝,不去酒吧,更对声色犬马的场合避而远之。 沈擎理解季时韫这种人,他本质上就是看不起这些会深陷于欲望的男男女女。 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徐雀澜身上,分手后的这几年他也是如此。 所以显而易见,经过日复一日思念得不到缓解的折磨以后。 季时韫终于疯了。 “我和你说话呢,你做个亲子鉴定心里有数不就行了,”沈擎抱起手臂,“要是徐雀澜当初真的出轨了,你难道还真给她养孩子啊?有后爹瘾也不是这么个有法。我刚刚上楼的时候碰见她,听到她在打电话,好像是说孩子上学的事儿。孩子一开始上学就得花钱,你还真想给她出上学的钱啊?” 季时韫听到这里,耳朵动了动,不过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沈擎说他碰到了徐雀澜。 当时他怀疑过徐雀澜的出轨对象,甚至怀疑到了沈擎头上。 他将切好的鸭肉拨到一边,手里的刀尖戳着菜板,刀柄顶住手心转了一圈:“你碰到她了?” “上楼的时候,”沈擎看到他的神情,脸上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你别疑神疑鬼的行不行,我对徐雀澜这种心像钢板一样的女人没兴趣。” 季时韫抬头。 “粒粒和我有没有血缘关系不重要,我也不会做亲子鉴定,”他道,“算日子,徐雀澜怀孕的时候还和我好着,既然和我好着,就是我的孩子。养老婆孩子,花多少钱都不过分,你别替我操心我的钱。” 沈擎笑了有半分钟,半晌,开口道:“敢问,徐雀澜是你老婆这件事,她本人知道吗?” 一句话堵住季时韫所有出路。 他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用菜刀指着厨房的门:“出去,我要做饭了。” 徐雀澜把野餐要带的东西收拾好,和粒粒打开门刚走出去,就碰到了从楼梯上下来的人。粒粒这一个周和季时韫熟了不少,仰头叫了一声叔叔。季时韫走到娘俩身前,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粒粒,叔叔给你和妈妈煲了汤,带去野餐吧。” 他瞥了一眼手提筐中的东西。 昨晚他特意跑到楼下的充电桩把徐雀澜电动车的充电器拔下来了,半夜还下去看了好几次,确认没充上电,这才放心。 经过上次的事后,徐雀澜现在也不对季时韫送来的东西太过排斥,她接过来:“粒粒,谢谢叔叔。” 粒粒仰着头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季时韫和她们一起向下走。 徐雀澜上午没出门,所以现在走到楼下才发现电动车又没有充上电。她这几天打算去找物业调监控,看看到底是谁总是拔她的充电器。但是老小区的物业管理不严格,平时也没多少人在这里,不一定会搭理她要看监控的要求。 季时韫将车开过来,车窗下降,轻轻按了一下喇叭:“顺路,走不走?” 他语气也淡,好像自己也不是很情愿送她到公园,只是顺路,送她一个人情。 一个亲过嘴的人情。 他对徐雀澜已经死心了。 徐雀澜脑海中有一个想法忽然冒出来,但她觉得季时韫应该也不会无聊到这种程度。她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和女儿一起坐了上去。上车以后她才发现,季时韫车子的后座居然安装了一个儿童座椅。 粒粒坐上去,她给她扣好安全带。 季时韫不动声色,他瞥向后视镜,发动车子。 徐雀澜今天穿了裙子,耳垂上的珍珠耳钉很小一颗。 她好漂亮,好想吻她。 徐雀澜下午其实还有一件事,但不耽误今天的行程。看到屏幕上弹出的来电提示,她接起电话,看向车窗外的绿树:“我看到了,但是我和粒粒今天出门玩了,要等晚上才能给你。很急的话,你晚上来我家吧。” 季时韫眯眼。什么人?男的女的?还要晚上来? 正好碰上红绿灯,他停车,不经意地抬头:“晚上还有别的事儿?” “嗯,”徐雀澜低着头,“和一个朋友约好了,有事。” 什么朋友还得晚上来,居心不良! 季时韫语气还算好,但已经皱起眉:“你带着粒粒住,应该尽量别让朋友晚上上门。现在的社会太复杂了,什么人都有,你们娘俩自己住着怎么说也不太安全。这个朋友是你认识多久的?如果认识的时间短,你们最好白天再见面,我觉得……” “我朋友是女的。” 徐雀澜打断他的话。 “哦,女的啊,”季时韫唇角一松,上扬,“女的也得注意点。” 粒粒听到这里,迷茫地看她:“妈妈,我们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和林叔叔吃饭呀。” 季时韫猛地抬起头。 第18章 还生气吗 徐雀澜带粒粒从商场回来时天刚黑不久。 今天粒粒玩了一天,到家之前就睡着了。她抱着粒粒上楼,给她简单擦洗之后就将她抱上床盖好了被子。她和对方约的时间还没到,她打算先洗个澡。她正要走向卫生间,门铃响起。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可视门铃,将门打开。 外面的男人走了进来,几分钟以后,他们一起走上了天台。 楼下,季时韫倚在车边抽烟。 夜色朦胧,一楼的小卖铺门口亮着灯。他倚在车门边,一边抽烟一边抬头看那盏亮着灯的窗口。上去的男人不是林之序,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陌生男人。即使他再嫉妒再生气,现在也只能等在这里。因为他没有任何立场责怪徐雀澜在家里和男人约会,不仅没有立场,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他吐着烟气,身体倚着车门,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那扇窗户。 他怎么会信她说她想过他的谎言。可无论徐雀澜对他说多少次谎,他都会毫无条件地相信。 沈擎到楼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季时韫人长得帅,身高也很高,往车门上一倚,怎么看怎么有型。晚上不算很热,但现在是夏天,季时韫仍然衬衫配西裤,只是将袖口挽到了小臂上方,这是正常人看了都会觉得要热死的打扮。但沈擎了解他,季时韫是一个让人难以从常理出发琢磨的人,他对任何事情的欲望都有限,活得极端克制,极端自律,极端忍耐。 高中时有一次季时韫为了保护另一个残疾的男同学,从楼梯上摔下来,摔得头破血流,脸都煞白了,硬是没吭一声。创业初期他熬大夜,发烧到四十度,也是连一声咳嗽都没有,直到快烧晕了才撑着一口气去急诊挂水。 唯有对徐雀澜热情超出寻常。 沈擎提着两瓶啤酒,他最近其实也情场失意,想和季时韫来一把借酒消愁。他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了一眼窗口:“上楼吧,光看有什么用。” 两瓶啤酒酒瓶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季时韫将一支烟抽完,碾灭烟头,一言不发地和他一起上楼。 他的脚步在走到她的门口时停住——等了两三秒,他要继续上楼,里面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粒粒踮着脚拧开门把手,穿着拖鞋走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娃娃。 她站在门口揉了揉眼睛,对上季时韫错愕的眼神:“季叔叔,你看到我妈妈了吗?” “粒粒,妈妈不在家吗?” 季时韫皱起眉头,连忙走过去,怕自己身上还有烟味,他拍了拍身上,将粒粒抱起来。 沈擎左右看了一圈:“没看见人,是不是下楼去超市了?” 季时韫让他先带着酒上楼,自己抱着粒粒走进了门。他打开客厅的灯,抱着粒粒坐到沙发上。小孩子醒得快睡得也快,被一下下拍着,没两分钟又睡过去。季时韫抱着女儿,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看向墙上的钟表。 二十分钟过去,徐雀澜依旧没有回来。 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拨向她的电话。刚打过去就被挂断,连打两次都是这样,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门铃响了一声,他走到门前打开门,门外男人的脸庞很陌生。 见到季时韫在里面,他的神情看起来也相当震惊,又盯着手机看了看。他在季时韫冰冷的目光中犹豫一下,还是结结巴巴地问出口:“你好,请问这里是徐雀澜的家吗?我找她有事,她现在应该在家吧?” 他其实应该是怀疑自己走错了,因为他不断地核对着门框上方的门牌号。 季时韫神情漠然:“你是他什么人?” 男人看起来也就才二十岁出头,很像大学生,短裤下面是一双篮球鞋,经典的男大学生的打扮。他似乎对季时韫的气场有些忌惮,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我,我和她是在网上聊的,她说这儿是她家,让我……让我……你是她什么人?” 男人吞吞吐吐,就像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好明说一样。季时韫的脸色冰冷,像是酝酿着一场剧烈的风暴,但即便如此,为了不吵醒粒粒,他还是将情绪克制得很好,语气平静:“我是她老公,你还有事吗?” “她……她结婚了啊?” 年轻男人讶异地看了一眼手机,慌忙向下逃:“那,那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季时韫关上门,闭上眼睛,轻吸了一口气。 他必须努力克制自己现在的情绪,尽管——徐雀澜不知道又在网上勾搭了什么人,甚至把对方约到了家里来。现在她不知所踪,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可能和某一个约好的人去做了什么事情—— 他忍耐着那股快要把他心脏撕碎的痛楚,手掌慢慢地拍着女儿的后背。 徐雀澜打开门时发现客厅的灯居然亮着。 她换好鞋,看向客厅的沙发。 季时韫正面对着她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抬头看向她。他的神情很冷静,眼眸平静而又疲惫。这么多年,他早就被徐雀澜气死千回百回了,所以他看到她平安回到家,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才站起身。 他将粒粒抱进房间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后退出来。 门关上后,他转头看向徐雀澜。 徐雀澜也想解释,但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她把换好的鞋放进鞋柜:“粒粒是不是又醒了跑到外面去了?她现在会开反锁的门。” 季时韫走到她身后。 徐雀澜站起身,再回头,身体撞进了他怀里。 季时韫的手撑在鞋柜旁,他低头,尽全力克制自己现在的情绪。就这么僵持五分钟以后,他松开手,面对着她低下头:“你去哪儿了?刚才有个男人来找你,说是你的网友。徐雀澜,你约人约到家里来吗?” 徐雀澜皱了皱眉,她对季时韫这种质问似的语气有些介意,但还是回答:“我们约的是明天,可能他记错了。我约他是有别的事情,不是你脑袋中想的那种事。季时韫,今天谢谢你,但我不太喜欢你干涉我的生活。” 那道被徐雀澜一刀捅在心脏上,在时间的作用下好不容易稍微愈合的伤口,现在又在流血发痒。 季时韫怕自己的声音吵到屋里睡觉的孩子,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你就算要约人,怎么能约到家里来?你和粒粒孤儿寡母,你知道随便让一个男人知道你的家庭住址是一件多危险的事吗?徐雀澜,你有没有脑子?” 他的唇抖了抖,眼睛发红,忍了片刻,吸气的声音都在颤抖。 徐雀澜的脸色变了。 她脸上平时很少有不愉快的神情,因此一旦挂脸就显得非常明显。她仰头看他:“季时韫,我刚刚说了,我之所以叫他过来是有我的考虑,我既然叫他来,就说明我知道他不会做你想的那种事。你说够了吗?” 季时韫看着她,蓦然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交往了那么多男人,会对男人的本性有所了解。” 徐雀澜毫不相让:“我的确很了解他们。” 她没再说话,将鞋柜关上,推开他的手臂向里走。 季时韫在原地沉默了几秒,手背上的青筋像长河鼓起蜿蜒。他侧头看着她的身影,快步走上去,一把将人从茶几前抱到自己怀里。徐雀澜脚下打滑,身体被圈着撞向身后起伏的胸膛。 他环抱着她的腰,低头接近她的脸,呼吸气得发抖:“徐雀澜,有一天把我气死你就开心了是不是?嗯?” 徐雀澜发现自己在面对他时,一贯的冷静总会在几个瞬间消失。 她的手垂下。 “那人是我亲外甥,季时韫。” 季时韫蓦然一怔。 “他有自闭症,不喜欢出门,我们经常在网上聊天,”徐雀澜的声音冷下来,“他看到陌生人会紧张,所以可能看到你以后就逃跑了。你对我的解释满意吗?” 她的声音像有延迟似的,在他耳边回荡。 “不过我今晚出去的确是见别的男人了,”她侧着身看向他,冷冷的,“怎么样,现在还生气吗?” 第19章 爱她还是恨她 房间像一个被烧黑的窟窿。 季时韫看着她,不知道是伤心还是生气,瞳孔在有限的光亮下震颤。他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她,看得眼眶微红。 他侧身和她的身体错开,以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停摆的钟表挂在他视线范围内最近的地方,他忍得手掌发抖,收回目光,声音竟然哑了:“吃饭了吗?” 徐雀澜一怔,她不明白他突然问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买了生煎包,在桌上,记得吃。” 他从沙发背上拿起自己的外套,向前走了几步,又在门前停下来。 徐雀澜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但他的身影只是沉默地伫立在那里,像石膏像一样动也不动地保持了五分钟。 门被关上,关门的动作很轻。 徐雀澜坐到沙发上,她觉得很累,不是因为季时韫。 她以前很喜欢吃生煎包,没想到季时韫还记得。她用筷子拨了拨,发现袋子里还有一小盒酸黄瓜,以前她常吃的那家卖生煎包的老板自己酿了不少泡菜,酸黄瓜是其中一种,买大份的生煎包送一盒小泡菜。 季时韫对她的喜好很了解,在她以为他早就把她忘了的时候,他居然还记得她爱吃什么。 她咬了一口生煎包,接起电话。 生煎包的汤汁在嘴中爆开,她嚼得很慢:“这件事原本我不想把季时韫牵扯进来,因为他和我做过的事情无关。还有……跃跃上学的问题。我告诉过你,只有你坚强起来,不再受影响,跃跃才会有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刘苏,你得坚强一点儿。”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那个男人已经被烧死了。” 季时韫回到楼上的家,沈擎已经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他被女朋友甩了三个月,今天看到女友揽着新欢出入某家热门网红餐厅,心碎至极。季时韫没安慰他,他自己都不知道找谁安慰,拿着毯子随手丢到烂醉如泥的人身上。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窗户又点燃了一支烟,一动也不动地坐了一个小时。 直到他的手机屏幕在黑暗的房间里蓦然亮起。 居然是徐雀澜发来的短信。 他眉头一动,看着上面简短的这行“可以下来一趟吗”的问句,没有回复。徐雀澜凭什么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在一个小时之前还在他面前大方地承认自己和别的男人约会了,现在又叫他下楼——他的唇微微一抖,眼眶更红了。 但是腿比大脑行动的更快,他从床前站了起来。 徐雀澜听到敲门的声音,轻轻将门打开。 老小区的隔音都很差,刚刚她已经听到季时韫下楼的脚步声。季时韫神情冷淡,眼睛还是红的,他漠然地看她一眼,进门以后下意识扫向桌面。 见到桌面上的生煎包已经被吃完,他冷冰冰的神情竟然有了一丝融化。 徐雀澜叹了一口气。 实际上,她不想和季时韫把关系闹得太僵。 “还生气吗?”她的声音这次淡了许多,没有先前反唇相讥的冷漠。 季时韫闻言看向她,像是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她的动机。他别过脸,用沉默代替回答。但这沉默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坐到沙发上,声音沉闷,夹杂着一丝冷笑:“你不就想看我生气吗?” 徐雀澜以前觉得季时韫有时吃醋吃得非常可爱,因为他的醋性太大,但又担心频繁表现会招来另一半的厌烦,这种本能和他长久以来克制情绪的习惯产生了冲突,季时韫就会表现得有些矛盾。 典型特征就是冷嘲热讽和生闷气,过一会儿又会主动来哄她。 “我没有想让你生气,我只是不喜欢你质问我。” 徐雀澜坐到他身边,粒粒丢在沙发上的玩偶挡在了两人之间。 季时韫冷冷一笑,他转过头看她:“对,你现在单身,晚上和男人一起出去我也没资格质问。但是徐雀澜,你既然要利用我,能不能也有诚意一些?即使是装着喜欢我,你也得装得像一些吧,要约男人你别在我眼皮底下约。” 他最后半句话哑了几分,眼眶似乎又红了,他转过头,攥紧手掌。 他的自尊早就在四年前求徐雀澜别走的时候粉碎得彻底。 徐雀澜还是皱着眉,她不想解释,但是又不想被不清不楚地加上一项罪名。 “今晚我的确和一个人有约,但我们是谈正事。我和你解释这个问题,不代表我没有和其他男人交往的权力,”徐雀澜想把话说得尽量通俗易懂,“说清楚一点,我和你解释,不代表我接下来不会和别的男人交往。季时韫,你明白吗?” 他到底为什么要下楼过来,被徐雀澜再羞辱一次? 季时韫喉结滚动:“你那天还说你想过我——” 他的声音蓦然停住。 徐雀澜也愣了一下,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不完全是愤怒,包含了许多伤心的情绪在里面。 他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暴露了太多情绪,马上低下头,轻吸了一口气:“行,徐雀澜,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从沙发前站起来,沉默地将桌上的垃圾收拾好装到袋子里准备带走。 徐雀澜拦住了他。 季时韫很高,她阻拦的作用并不大,但他还是停住了脚步。徐雀澜仰头看着他,像是很无奈,双手抱紧手臂。他低头看,徐雀澜的脖颈细长优美,那根很细的金项链戴在她的颈上。他的手顿时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这是他之前送给她的项链。 他兼职两个月才买得起这根金项链,他以为她应该早就卖掉或者丢了。 徐雀澜的眼眸像一汪湖水。 他望着她,快要忍不住伸手。 徐雀澜先踮起脚,她知道怎么哄好季时韫,过去四年也还是知道。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踮着脚抬头,唇瓣贴近他的下巴。他们之间身高大概差二十五厘米,吻下巴恰好是她唯一不怎么费力就能做到的事情。她看他一眼,亲的动作很轻,脚尖快要踩上他的皮鞋:“唉,你怎么总是生气?” 季时韫的唇颤了颤,他伸手,一把将她扣进自己怀里???。 他真恨自己每次都会被徐雀澜哄得晕头转向。 徐雀澜被他抱得有些痛,但没出声。她在想今晚发生的事情,即使她不想利用季时韫,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或许每一步都需要季时韫的掩饰。林之序不行,杨臻也不行,他们没有那种算计人的脑子,也绝对没法在张堃面前遮遮掩掩。 她踮着脚,在他抱紧自己的一刻,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耳垂。 “时韫,幼儿园明天说让爸爸参加亲子活动,”她声音温柔,“你陪粒粒一起参加吧。” 第20章 不是伪装 刘苏坐在徐雀澜身旁,愁容满面。 她今年才二十五岁,但黑发中竟然夹杂着不少白发。 她今天刚坐高铁过来,脸上还有舟车劳顿的疲倦。徐雀澜忙着炸蘑菇,一时没顾得上和她聊天。七八点钟是下班的高峰,夜市人特别多。徐雀澜忙了一个小时才歇下来,又盛了一份炸蘑菇给跃跃。 跃跃和粒粒正在玩七巧板。 徐雀澜摘下围裙,坐到刘苏身旁:“好了,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别愁眉苦脸的。” 刘苏笑得有点勉强:“雀澜,给你添麻烦了。” 她最近总是做噩梦,每次都能梦到火里的男人一边尖叫一边叫她的名字。熊熊的烈火在梦中烧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她醒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她真担心某一天自己在火烧过来时来不及睁开眼睛。 刘苏看向斜对面的车:“雀澜,那就是季时韫吧?” 徐雀澜将掉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向斜对面一瞥,点了点头:“嗯。” “他对你怎么样?对粒粒好吗?” 徐雀澜吃了一口面,淡淡一笑:“他挺好的,就是有时候不太讲道理,偶尔显得有点老封建。” 季时韫是个口不对心的人,有些话明明可以说得更好听些,他偏说得气人。不过徐雀澜很少因他的话生气,因为他充其量就是冷嘲热讽几句,她才不在乎。他的实际行动大于言语,有时候又爱吃醋,显得非常矛盾。 刘苏剥着花生米:“大男子主义?他是山东人吧?” 徐雀澜笑了一下。 “他外公是。” 刘苏叹了一口气:“管他是什么人,只要肯出钱出力就行。粒粒以后大了,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 不远处的车里,沈擎将烟碾灭。 他实在受不了季时韫嘴上说不爱徐雀澜,但二十四小时都想盯着人的举动。 特别蠢,特别傻,和他的高智商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且季时韫今晚居然还雇了二十几个群演去买徐雀澜的炸蘑菇,想让她早点卖完早点回家。他看她一直站在那里,心疼,说徐雀澜生过孩子,会腰疼,他昨天看到她扶着腰揉了。沈擎冷笑着反问:既然不爱徐雀澜了,为什么还惦记人家腰疼不疼,一副心疼的快死了的臭脸。 季时韫说那是孩子的妈妈。 尽管,孩子有百分之八十九的概率不是他的。 季时韫知道贸然地让徐雀澜放弃摆摊的生意她肯定不会同意,于是他干脆找来群演,让徐雀澜早卖完好早点回家。 找群演居然找的还都是女群演,因为他不想让男人借着买炸蘑菇的由头和徐雀澜搭讪。 沈擎真受不了他。 他向后看了一眼车后座上二十几份炸蘑菇:“能不能走了?我现在也正伤心着呢,没空陪你忧伤。” 季时韫没回话,他在看徐雀澜身旁的刘苏。 徐雀澜学生时代的朋友不是出国就是出省了,总之都和她不在一个地方。而且他对她仅有的两三个好友都很熟悉,但这个女人她从来没见过。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女人是徐雀澜在离开他以后认识的,两个人似乎有秘密,一直在低头窃窃私语。 他掐了烟,似乎在想什么。 “你明天帮我办件事。” 他侧头看向副驾驶上的沈擎。 “做亲子鉴定?”沈擎吃了一口炸蘑菇,点头,“真香。” 季时韫看到他吃蘑菇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悦,好像他的吃相玷污了自己老婆做的美食。但他还是没说什么,将车窗升上去:“你让你二伯,查一查当初徐雀澜他爸到底是怎么死的,越详细越好。还有,这个女的——” 季时韫将手机递给他,沈擎接过来一看,是刘苏的照片。 “你查一查她的信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季时韫向窗外看一眼,“她的丈夫应该也死了。” 沈擎没听懂季时韫是什么意思,反应了几秒:“……你啥意思?” “你先查,查完再说,”季时韫的手从方向盘上挪开,眉宇间凝着一片阴影,“查完再说。” 这句话他重复了两遍,沈擎的神情也认真起来。他对徐雀澜的印象其实不好不坏,因为从外表来看,徐雀澜是一个毫无攻击性的女人,甚至显得柔弱,可怜——一个带着孩子过日子的单身母亲而已,有谁会把她和“杀人”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他头像快要炸开:“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徐雀澜杀夫吧??她那几个前男友都死了??不对啊,你上个月不是还和那个林之序见过面吗?他没事。她,她——她爸的死该不会也和她有关系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她杀夫,”季时韫皱眉,“你想象力别这么丰富。” 他却没否认沈擎后一句话。 车子从徐雀澜的摊位前驶过,他向外看,目光匆匆掠过她身旁面色苍白的刘苏。隔着车窗,对方并不能看清他的长相,他却已经将她还有那个孩子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徐雀澜到家以后,照例先把睡着的孩子抱到卧室里。 房间今天有人打扫过,从客厅到卧室都一尘不染。她知道应该是季时韫打扫的,他这人对居住环境的卫生条件要求很高,地上有一根头发都难受。关于这件事,他在恋爱期间还贡献了“你的毛发掉到我身上比掉到地上好”和“你的水流到我身上比流到自己腿上好”的癫言癫语。 徐雀澜听完,一个星期没理他。 她走出卧室,季时韫已经打开门走了进来。他站在灯下,盯着鞋柜看了两分钟。徐雀澜抬头看过去,发现季时韫的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竟然显出一种出奇的平静。她对这种神情很熟悉,因为分手前的三个月,季时韫也总是这样。 他上一秒还在喋喋不休地和她讲着思想杀人的悲剧,下一刻,就开始这样看着她。 就像企图通过自己的注视,让她良心不安,从而说出自己做错的事。 这意思是他足够包容,能够包容她的背叛。 徐雀澜隐隐的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因为季时韫的心思很细腻,他这个人像一条蛇一样,会吐着冷冰冰的信子打量自己的猎物。她之所以还能利用他,是她在和他重逢的这些日子里确定了他对她还有感情。如果他对她没有感情,那她之前做出的每一项试探都很危险。所以她现在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假如季时韫先前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以报复为目的的伪装呢? 抛开他们缠绵多年的情分不谈,季时韫其实是一个习惯把任何节奏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他会让人不知不觉走进他的圈套,就像他认为自己有知有觉地走进徐雀澜的圈套中一样。 那可完蛋了。 她走上前,主动开口:“今天我有一个朋友来找我,我们多聊了一会儿,回家晚了。” 季时韫对她主动交代“行程”的动作没做出反应,他只是看着她。徐雀澜的心底开始不安,她最近常常感觉到不安,或许是刘苏的叙述影响到了她,她的皮肤上竟然也出现类似于被火焰灼烧的疼痛感。 她不想再和他对视,眼神闪烁几秒后移开。 季时韫却在这时弯腰。 他换了拖鞋,走到她身后,娴熟又自然地揽紧了她的腰。 “腰疼不疼?”他用手捂在她腰后,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躺下吧,我给你捏一会儿。” 第21章 醉翁之意 醉翁之意不在酒,徐雀澜婉言拒绝。 季时韫也没生气,他走到厨房里把自己做的芒果芋圆冰沙端了出来。以前徐雀澜爱吃甜品,他经常研究怎么做,久而久之,很多甜品他都能上手做个差不多。徐雀澜坐到沙发上,自从做完那个梦以后,她心里就有一种时而浮起时而落下的不安感。 季时韫坐到她对面,将勺子递给她。 她接过来尝了一口,总觉得今晚季时韫有些奇怪。 他坐在她对面,身体倾斜的程度不大,眼神却像狼打量笼中的兔子。徐雀澜虽然低着头,但她对周边环境的敏感程度让她猜到对面的人正在看着自己。她嚼着碎冰,两个人无声相对而坐,各怀心事。 “沫沫,今天来找你的那个女的,是谁啊?“ 季时韫漫不经心地问起。 芒果的果肉很大,每一块都切得十分均匀。她也随口答:“一个朋友。” “之前没见过,是你认识的新朋友吗?” 季时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好像现在他问的这一切都只是随便问问,是他基于现在他们正在暧昧的关系上提出的合理问题。徐雀澜其实从不说谎,她只是隐瞒了一部分事实,或者把一部分事实嫁接到另一部分事实上面。 他对她移花接木的本事很是佩服,但他现在已经不会戳穿。 “嗯,怀粒粒的时候认识的,就是我告诉过你的那个人——她老公在火灾中去世了,”徐雀澜吃了一颗芋圆,“她这次来是想问问我孩子上学的事情,她文化程度不高。我们也很长时间没聚了,正好聚聚。” “这样啊。” 季时韫端起桌上的杯子:“不用请她到家里来吃一顿饭吗?我下厨。” 季时韫的语气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男主人,徐雀澜虽然轻轻皱眉,但没有说什么。她和季时韫现在的关系是成年男女之间的暧昧,这意味着他们必须互相让渡自己的私人空间,允许对方一步步靠近。 “不用麻烦了,她不太擅长社交,不喜欢见生人。” 徐雀澜说到这里,揉了揉自己的腰。 她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达到相应的目的。 果然,在看到她揉腰以后,季时韫停止了继续问话的动作。他起身坐到她身边,手掌贴到她腰后,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向内收,用掌心揉着她的腰:“很疼明天就别出摊了,市场街有一家店正好要盘出去,我已经谈好了。开店,总比你每天骑车风里来雨里去要好。” 市场街是周末人流最多的地方之一,因为有两个大型夜市,南边一个,北边一个。市场街的租户都是老租户,房租一年比一年贵不说,一般人很难租到。徐雀澜有些吃惊,她第一反应是摇头:“我现在摆摊比较自由,开店,只卖炸蘑菇肯定不行。” 季时韫捏着她的腰:“好,反正店我已经租了,什么时候挪进去,看你的安排。” 徐雀澜轻轻叹口气:“你不用为我做这些。” “徐雀澜,我之前告诉过你,选男人的时候最先看的应该是他会不会让你吃苦,这是他起码应该做到的。让你整天在外面风吹日晒的男人你要了有什么用?”季时韫的声音低了一分,“反正店面留着,我先装修,搬不搬进去看你的意思。”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臂碰到她的肩膀。 季时韫侧了一下头,时机正好地,将她带到了怀里。 他想接吻。 徐雀澜只是坐在这里,不说任何一个字,他都觉得她在散发致命的魅力。所以徐雀澜有些意外,她不知道季时韫怎么就捏着捏着就把她带进他怀里。她向后回头,目光从他试图接近的脸上掠过,抬起指尖轻轻按了一下他的下巴。 “我有点感冒。” 她咳了两声,眼睛很润:“这两天晚上总是下雨,着凉了。” 季时韫搭在她腰后的手动了动,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他看着她的脸,想到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半真半假,又想或许在她的利用中也有一丝真心。他应该甩手就走,而不是心甘情愿地沉沦。 但真心很重要,哪怕她对他只有有一丝——一丝真心。 “吃药了吗?”他声音微沉。 “我给你煮一碗姜汤。” 不能接吻。 因为一接吻就会想做别的事情,一做别的事情就停不下来。 他错开她的目光,将自己从徐雀澜制造的暧昧气氛中拉扯出来。 他走到厨房开火,现在他已经很熟悉徐雀澜家的厨房。看到沈擎打来的电话,他接起,从冰箱里拿出姜块:“喂?” “季时韫,我打听到一些事,我等不了明天告诉你了。我感觉徐雀澜就是个黑寡妇,”沈擎在那边的声音一惊一乍,“你知道她爸怎么死的吗?被火烧死的。其实这么说也不全对,他爸在被烧死之前身中好几刀——法医当初的鉴定结果是他在被火烧死之前虽然已经失血,但中刀的都不是关键部位,如果没有那场火,及时打 120,他应该能活下来。” 季时韫今天找的群演多达五十人。 沈擎在这家租好的店面里看着加班的木工师傅量尺寸,这家店的装修季时韫从一个周前就开始准备了。也就是说和徐雀澜重逢之前他就已经在观察为她租哪一家店合适,沈擎也是佩服他。爱到这种程度,谁会再听他嘴硬。 原先他就当闹剧看,但现在的形势不一样。 沈擎抽着烟:“哥,我老实和你说,咱俩兄弟这么多年。你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但我不希望你成为徐雀澜手下第三个亡魂。我现在看到她就害怕,你真的别再执着了,我不想明年清明去你坟前看你。” 季时韫瞥他一眼,他正在量墙上瓷砖的尺寸。徐雀澜喜欢的装修风格是简约大方,原先店里贴的这些瓷砖都是暗红色带花的老式瓷砖,所以所有的瓷砖都要砸掉重新贴。 “别随便给她定罪,”季时韫脸色变了变,“你是警察?” 季时韫就听不得有人说徐雀澜不好,沈擎纳闷:“徐雀澜嘴上是不是有毒药,你一亲她就中毒了,然后现在神智不清,分不清是非了?”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徐雀澜是所谓的凶手,但这么巧,两起火灾都和她有关。而且那天他上楼在楼梯上碰到徐雀澜时,他听到她说话的语气,越想越不对劲,但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反正他就怀疑徐雀澜有问题。 “闭嘴干你的活。” 季时韫冷冷看他。 徐雀澜站在摊位后面向店面的位置看了看。 今天的炸蘑菇卖得特别快,而且顾客里很多生脸。她想了一会儿,转身抱起粒粒:“粒粒,你到季叔叔那里读会儿故事书好吗?妈妈待会儿有点事情,得过半个小时才能回来。你在那里读完两篇故事,不认识的字问季叔叔。” “我们之前说过什么?” 粒粒想了想:“除了妈妈,不和任何人走,因为那些都是人贩子。” “嗯,除了妈妈和季叔叔,任何人说代替妈妈来接你都不行,都是坏人。” 徐雀澜亲了亲女儿的脸。 另一边摆摊卖袜子的女人也在吃炸蘑菇,这是徐雀澜送给她的。 “小徐,留个心眼儿。别随便把姑娘交给一个男人带,”女人看了一眼,“那男的你知道底细吗?现在这个社会可不好说,多小心点吧。” 不过她也不太清楚徐雀澜今天怎么突然变了,以前杨臻在的时候,徐雀澜从来不会留下女儿和他单独相处,也不会把女儿交给任何或陌生或熟悉的异性照顾。 “嗯,姐,我知道。但没事的。”徐雀澜抱着粒粒笑了一下。 见她这个肯定的态度,女人不禁有些好奇,探头:“那是粒粒爸?” 徐雀澜没回答,她还是笑了笑:“姐,麻烦你帮我看会儿摊,我有点事。如果我今晚没回来,估计会有人来推车子,你就不用管了。” 第22章 别赌气了 粒粒在那儿玩了一会儿,不到九点钟就睡着了。 季时韫留沈擎继续在那里加班加点地蹲装修进度,自己将粒粒抱到车上,开车回到了小区。徐雀澜走之前没说要去做什么,也没说几点回,他在楼下停好车,看向楼上的房间。那盏灯没有亮起,说明徐雀澜到现在还没回家。 已经快十点钟了。 徐雀澜披紧外套,朝自己的右后方看了一眼。 跟在她身后的年轻男孩因为焦虑,不停地在原地踱步,绕着井盖打圈。 她出声安慰:“你姐姐的事情你不要干涉太多,这和你没关系。她和她丈夫的事情,别人插不了手,包括我。如果她想寻求我的帮助,会主动联系我。” 彭易脸色有点难看,但不是因为徐雀澜的话,他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我姐之前联系最多的人就是你,我知道你们经常见面。我不是道德绑架你一定要帮她,但是我不明白,她既然想……又为什么突然不做了,”彭易站在树下,脚上的白色帆布鞋有些发黄,“徐姐,你给我个准话行吗?你们之前到底计划什么了?” 徐雀澜摇头:“我没什么能告诉你的,彭芳是个有主见的人。既然她不想告诉你,说明她认为没有必要,也不想把你牵扯到她的家务事中。如果你实在担心她,找个时间多照顾一下颂颂吧,就当你做舅舅的尽心了。” 彭易知道徐雀澜的脾气,她不说,没人能逼她说。 “徐姐,我就想知道,我姐要做的事儿,会有事儿吗?” 他眼眶红了,不知不觉地,别过头去掩饰。 十七八岁的年龄,还处在自尊心最敏感的时期,对他来说,被最爱的姐姐冷漠相待就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了。徐雀澜的脸上没有过多同情的表情,她的安慰一向点到为止:“彭易,别想太多,早点买票回家吧。” 徐雀澜和他告别,转身向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身后的彭易忽然叫住她:“姐。” “最近有个男的,总在夜市上等你,你知道吗?”彭易的观察力很细致,“他开一辆很好的车,副驾驶上好像还有一个男人。我看到好几次他在蹲你了。” “没事,那人是我朋友。你赶紧回酒店,明天坐车回家,”徐雀澜的语气温柔了一些,“别让你姐姐担心你,就是你最能为她做的事。” 彭易点了点头。 但他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打算送徐雀澜到楼下。作为一个“半成熟”的男人,他一定要把徐雀澜送到楼下才算完成“使命”,因为他姐说过,做什么事都得负责任。他今晚约徐雀澜说话,就得把她送到楼下,确保她平安回家。 徐雀澜现在也在心中思索着很多东西,所以步速慢了许多。她喜欢在走路的时候思考,那样脑中的逻辑会更加清晰。她和彭易一起走到楼下,二单元门前的声控灯感应到脚步声蓦然亮起。她抬起头,发现原本门前被树枝挡住留下阴影的部分,现在多出了一个人。 她皱了皱眉,在一片光亮中,看到了门前抱着孩子的季时韫。 他一只手抱着粒粒,另一只手提着粒粒的小书包,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望着和徐雀澜并肩而立的彭易。彭易刚刚从徐雀澜那儿得到的消息是,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朋友,所以他没有再过分警惕,但也没打招呼,只和徐雀澜说了一声再见。 然而这样的行为落在对方眼里,自然而然变成了一种挑衅和心虚的表现。 季时韫看着徐雀澜的脸冷笑一声,再看向彭易转身离去的身影,目光恨不得将他的后背烧出一个洞来。上一次去看心理医生,季时韫没有说实话的一点是,很多时候,他的确很想和徐雀澜同归于尽。比如一次次看到她和别的男人接触,比如现在——他亲眼看到了又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她身边。 他的手托住粒粒的腿,忍了数秒,平静下来:“回来了。” 徐雀澜愣了片刻,没回声,因为季时韫平静的语气听起来有种莫名的恐怖。这个场景的确容易被误会——晚归的妻子,年轻的男孩,抱着孩子等待的他。 她点点头上楼,打开家门,让季时韫将孩子抱进去。 季时韫把粒粒那边收拾完照顾好,关好门出来,徐雀澜也已经换好了睡衣。他没先到客厅,而是转身进了洗手间,从洗衣机里拿出了徐雀澜扔进去的衣服。她今天穿了一件长裙,内衣也脱下来放在了里面。 他知道她消失的两三个小时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他拿起她的内衣,仔仔细细地检查,用嗅觉确定它上面有没有其他男人的味道。他又拿起她的连衣裙,一点一点地仔细寻找陌生的气味。所幸上面只有徐雀澜的气味,没有任何可疑的烟味或者男士香水味。 徐雀澜打开卫生间的门。 季时韫的双手正撑在洗衣机上,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转头看她。 徐雀澜看向他手中自己的连衣裙,眉头紧锁。 “你在做什么?” 季时韫将她的连衣裙放进去,又倒了两盖洗衣液,关上了滚筒的盖子。 “看看你有没有忘记掏口袋,”季时韫看着她,语气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冷意,“怎么样?今晚约会开心吗?” 徐雀澜知道他在吃醋,但是觉得不用管他,越解释,季时韫就会越来越过分。但是相比之下,他现在的气量其实大了许多。可能是孩子的缘故吧,他会忍着质问她的冲动先顾好孩子,换做以前,他早就在暗地里去找所谓的“可疑男人”算账了。 “如果你硬要说我们是约会,那我也不解释太多了,”徐雀澜对着镜子解开头上的抓夹,“他是我朋友的弟弟,青春期,很叛逆,和我朋友闹了一点矛盾。他自己坐火车跑到这里来,想让我给他找一份工作,就是这样。” 徐雀澜居然对他解释了? 季时韫的内心顷刻间掀起一股喜悦的惊天巨浪,但浪花还没把他拍晕——一秒之后,甚至没有一秒,他就知道徐雀澜在撒谎。应该也不是完全撒谎,她的这段话里,有百分之五十的内容是谎言。 他走到她身后,轻轻一笑,阴森森的:“沫沫,我只是随便问问。” 徐雀澜的头发原本很直,但做出摊的时候她一直别着头发,所以现在的头发向肩膀两侧微卷着扣起来。听到这句话,她眼睛不自觉地向下瞥了一瞬,这是她有所隐瞒时最常出现的一个微表情,精准地被身后的人收入眼底。 季时韫的唇碰到她的耳垂,从身后,手臂抱住她的腰靠向自己。 “我不会追问你的秘密,但是你不能再让我发现你有别的男人。徐雀澜,这是你和我利益交换的条件。我现在的确不会计较太多事,但不意味着我的气度大到可以忍受你有其他男人,”他一字一句道,“要不然你就别找,要不然你就藏好。” 最后一句话其实不是威胁,因为他的声音里,即使尽力掩饰,还是流露出几分绝望。 徐雀澜看向抱在自己腰间的这只手。 “你现在这么没有安全感,是我害的吗?”她晃动着梳子,侧了侧头。 重逢以后到现在他们都没成功地做过一次,虽然这个理论很轻浮,但是有些时候无法否认,性是可以让人获得安全感的方法之一。但这个关头,季时韫不可能会认可这种方式,他会掰扯一些——不要只做爱,而要她非常爱他的理论。 “季时韫,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更有安全感,”她的手覆上他的手背,牵着他有些僵硬的手掌,在睡衣之外,摸向自己腹部的那条疤痕,“你不是总喜欢趁我睡着摸这条疤吗?好了,我让你摸个够,别赌气了。” 第23章 发狠了,忘情了 季时韫将卧室的房门反锁。 两个人挤在门后,拖鞋撞到门边。衣物掉落的声响窸窸窣窣,徐雀澜背抵着门,仰头接受他的亲吻,腿侧发烫的物件挨着她蹭。季时韫的喘息声格外重,他亲着她的发丝,又亲向她的耳朵,黏稠的亲吻声从她的耳朵一直蔓延到脸颊和下巴。 徐雀澜被握住了,她轻轻咬着他的唇:“粒粒还在隔壁。” 他们以前租的廉价公寓房隔音效果很差,但那时两个人都正在干柴烈火的时候,对性的探索一旦开启就越发不可收拾。因为要避免声音传出去,多少个夜晚他们都是蒙在被子里做,只露出两个脑袋。 徐雀澜很难承受,咬着他的肩,将声音全部吞下去,铁架床不停地嘎吱嘎吱响。 夏天,徐雀澜坐着吃一个西瓜,她什么都没做,睡衣也穿得好好的。季时韫原本在她身边看书,看着看着,去看她,看了一会儿,从身后抱着她,不知不觉开始喘息。然后铁架床又响上一个小时。 隔天楼上的住户就在楼道里贴了警告启事。 那晚,她抱住他,说还是节制一点吧,两个人都汗津津的。 季时韫被她提醒,喘了一声,咬着她的耳垂将她抱起:“粒粒睡了。” 徐雀澜的床是一张双人床,但比寻常的双人床尺寸要小,刚好只能躺下两个成年人。季时韫将她抱到床上,抬臂脱掉上衣。朦胧的月色从半开的窗户中照进来,徐雀澜分出心神来欣赏了半分钟。 季时韫的身材非常好,比起当年略显瘦弱的肌肉,现在的肌肉更加紧实优美。他肩部下沉,手臂抬起她的腿,将她睡裙里的内裤脱了下来。徐雀澜的头枕到枕头上,温柔的目光看向他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 季时韫的动作有些生疏——他把她的睡裙掀到腰间,自己从口袋里拿出一盒拆开。 徐雀澜的脚碰到他的手臂,他忽然停下来,像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的手摸向她的小腿,感受着光滑和细腻,伏在她身上,低头看她。 “你给杨臻戴过吗?” 徐雀澜其实有预感。 季时韫的醋意根本不分时间地点和场合,即使很多时候他只是在和空气争风吃醋。 她的唇动了动:“你想听什么答案?” 季时韫的心脏跳得难受。徐雀澜只要不正面回答,那就说明她承认了这件事。他一瞬间难受得快要发狂,但是片刻之后他就冷静下来。杨臻是一个出局者,他已经被徐雀澜踢出局了,胜利者依旧是他。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徐雀澜想,还是暂时顺一顺季时韫的性格比较好。毕竟她现在有求于他,而且,季时韫有时候其实挺好骗,只要说几句好听的,他就会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她坐起身接过来,在暧昧的月色中将它套上去。 季时韫的呼吸急促灼热,刚刚套上去,他将她压下来,吻住她的唇。 卧室里有空调,但徐雀澜还是感觉很热。彼此多年没有过,她想让他缓一些。但来不及阻止,也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季时韫亲得重,反扣住她的手指,忽然就进去。接触的瞬间,她抖了一下,呼吸终于也急起来,鼻尖抵着他的肩头抽气。 “季时韫……” 她的声音和呼吸都乱了。 撑死人。 季时韫是缓了,但撑进去一点后,他再也难以控制,迅速又深重地将她占满。温柔的水乡发出一点点突兀的声响,推进时,那声音很细很轻。徐雀澜在发抖,季时韫的硬件是所有男人中最好的。她以前觉得有点麻烦,现在再次体验,也还是觉得麻烦。 “太多了。”她指尖摸着他的耳垂,肩膀放平,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贴上了老粗布枕巾。 季时韫的呼吸快要失去频率,他声音沉闷,扣着她的手指。 “什么太多?” 他要疯了,他要疯了。 他侧了一下头,去舔徐雀澜的耳垂。她没有耳洞,耳垂圆润小巧。徐雀澜的身体像一个漩涡,拖着他向里拽。他压住她本能地试图阻挡他的双腿,很浅的试探变得深重,节奏加快,从头到尾,将她撞得颤栗不止。 他想死徐雀澜了。他喘息着,低头贴着她的脸颊:“沫沫。” 徐雀澜的眼睛有些湿润,这和这声动情的呼唤无关,完全是生理反应。好在这张床质量不错,她的包容肉眼可见带给季时韫安全感。他一边低声叫她的小名,一边弄着,像是恨不得把她嚼碎了吞进自己嘴里,加快以后又变重,抱着她的腰身重顶。 “沫沫,你爱不爱我?” 他声音很哑,带着些许期盼。 徐雀澜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她被动地抱着季时韫的脖颈,呼吸,声音,全都在发抖。季时韫平时是个温和的人,但在性事上,他喜欢给她最激烈的回应来表达自己的爱意。徐雀澜认为爱和性可以分开,但季时韫不行,他对她到底爱不爱他这件事非常执着。 这很难办。 说爱他,他会因为激动更加用力。 说不爱他,他会因为嫉妒和愤怒更加用力。 徐雀澜从不排斥性爱,更不羞于承认自己的欲望,但这不代表她能完全接受季时韫这种风格的性爱。不过,还是很爽的——她没回答,侧头亲他的唇,发麻的身体被他拖进了滚烫的河水中,她被他抱着转过身。 又一下子占满。 他从背后亲吻她的脖颈,左手垫在她的胸口,感受柔软和细腻。 徐雀澜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孩子还在隔壁,她只能忍耐。但这种强度的攻势之下,她无法不发出声音。从她口中蹦出来的连续的轻哼和试图阻拦的字眼在他耳边放大。季时韫撞得更狠,因为徐雀澜在到底爱不爱他这件事上敷衍了他。 他委屈地咬着她的唇瓣,炙热强壮的身躯贴着她软湿的身体。 徐雀澜感觉自己快要到极限,濒临失控。 喘了一会儿,她潮红的脸靠向他的肩膀,伸出手轻轻擦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季时韫被她温柔的眼眸勾得快要窒息,他亲着她柔软的唇瓣,掐住她的腰,很重,又狠,要将她撞碎了似的一边亲一边做。 徐雀澜,徐雀澜——他的眼睛发热,咬住她颈侧的肌肤。 为什么她不爱他? 第24章 转告 徐雀澜几年来第一次在非休息日睡懒觉,睁开眼睛,手机上显示现在是上午十点钟。 她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肩颈,想起凌晨的时候又来了两次。现在没法和十八九岁的时候比,纵欲带来的后果稍显严重。她起床收拾好,没有多问,因为粒粒肯定被季时韫送去了幼儿园。 她从洗手间出来,望厨房的方向瞥了一眼。 季时韫似乎听到了她开水洗漱的声音,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指了指一边的桌子:“早饭,先吃两口垫肚子,一会儿吃炒鸡。” 和之前相比,季时韫的态度来了个三十五度小转弯,终于不再是一副怨天怨地的怨夫样。这种变化很微妙,徐雀澜是因为够了解他才会发现,外人则不会看出他是在暗爽。她走进厨房:“粒粒去幼儿园了吗?” 季时韫在菜板前切着青椒:“嗯,粒粒今天胃口不太好,早上只吃了半截玉米和一个小包子。下午我去趟超市,包点咸蛋黄馄饨。” 徐雀澜想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粒粒基本上不挑食,不过这两天是有点胃口不好。她正想说什么,在那边切完青椒的人洗了洗手,擦干,在她打开冰箱时走到她身后。他的身体向前倾了倾,像一阵风似的贴上去,低头轻轻地靠近她耳旁,很快地亲了一下。 徐雀澜一怔,从冰箱里拿出糙米饭团。 季时韫的唇有点凉,贴上去以后冰冰的,他只亲了一下,然后在她身后拿出冰箱上一格的香菜。 徐雀澜看他转身回去继续做饭,想了想,走到他身边。 “季时韫,你还有工作,不用每天过来给我们做饭打扫卫生,”她尝试着将话说得更婉转,“我现在摆摊,时间比较自由,所以早吃饭晚吃饭都没什么,粒粒白天在幼儿园吃,我一个人也不讲究太多。” 言下之意,他现在没名没份的,一直在她家晃悠好像也不太好。 季时韫听出她的弦外之意,刚拧开水准备洗手中的香菜,又停下来。他脸上短暂地出现了一分不可置信,皱了皱眉:“我们昨晚不是——” 都做过了,徐雀澜抱着他,还回应了他的亲吻。凌晨做的时候徐雀澜情动之处还叫了几声他的小名,他们一直缠绵到天亮。想到这里,他手上摘掉香菜的枯叶,虽然洗着,眼睛却看向她。 徐雀澜揉着自己的脖颈。是做了,但这又不意味着她要给他发结婚证。季时韫居然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她轻叹口气,但是权衡之下,还是决定不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她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洗香菜:“没事,你愿意做你就做,我担心影响你工作。” 季时韫将她的手推出去,自己占据了整个洗碗池:“嗯。” 果然生气了。 他生气的点怎么总是这么奇怪。 徐雀澜有点哭笑不得,她只好走到一边,赶紧把季时韫做的五谷豆浆端起来喝了一口。季时韫虽然背对着她切香菜,但是余光却瞟着她喝豆浆的动作。看到徐雀澜喝自己磨的豆浆,他的心情忽然又变好了几分。 “我今天下午有事,没法和你一起去超市。附近有一家生鲜超市卖馄饨皮,还有既然买菜的话,顺便买几斤羊肉,粒粒昨天说想喝羊肉汤,”徐雀澜开始吩咐他,“我放在卧室的钱包里有现金,去超市的话直接拿吧。” 季时韫把腌好的鸡肉拿出来,手套还没向下脱,听到这话,又皱了皱眉。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以前创业的时候他就想过,这辈子他赚多少钱都是给徐雀澜花的,后来知道她居然有了孩子,他又想这辈子赚多少钱都是给她和孩子花的。他的确是个传统的人,原先追求的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但是徐雀澜不生孩子,他也不在乎,他只想跟她好好过一辈子。 “早点回来。” 这话听来有几分心酸之意,因为徐雀澜绝对不会告诉他,她会去哪里。 所以他没有问,将油倒进锅里:“过两天我们去看看房子。” 徐雀澜吃着另一半煮玉米,疑惑地抬头:“什么房子?” “上周路过御景花园就进去看了看,有一套两百平的房子还不错。低楼层住宅,住着放心。我给粒粒买了一套,写了你和她的名字,”季时韫晃动着锅里的油,“等粒粒读大学的时候再在她大学的城市买房子,现在不急,先买一套。” 这次轮到徐雀澜皱眉,季时韫把买套房子说得像买一袋蘑菇一样简单,她抬起头。 “……季时韫,粒粒现在还是个孩子。而且,我会给她攒钱买房子的,你现在出钱买房子,这笔帐以后怎么——” “粒粒是我的孩子,我给她买房是应该的,”季时韫的声音停了一下,“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徐雀澜下午一直在外面,因为彭芳亲自来带彭易回去了。 彭易坐在甜品店外面堂食的区域,狼吞虎咽地吃着姐姐买的饭。彭芳和徐雀澜坐在里面的包厢里,徐雀澜发现半年没见,彭芳又苍老了许多。现在天气这么热,她身上还是穿着一件长外套。端起咖啡杯时,手腕和手臂上的皮肤露出来,有几处显眼的红肿和淤青。 徐雀澜平静的神情在看到她的手臂后蓦然愤怒起来:“他还在打你吗?” “又赔钱了,一不顺心就打,”彭芳作为当事人,脸上的平静显得有些麻木,“孩子还这么小,怎么办?我娘家没人,就彭易一个,还在上高中,马上要高考。我是想忍到颂颂上小学再说。” “姐,他不会因为你的忍耐就不对你动手,只会变本加厉。” “彭易现在上寄宿制高中,这种高中管理都很严格,外人根本进不去,连家长都不能到门口等。你不用担心他会去找彭易,彭易现在也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了,真的硬碰硬,他不敢和彭易乱来,”徐雀澜抬头,“难道你还期待他有一天会变好吗?” 彭芳痛苦地按着自己的额头:“当然没有!” “但是杀人这种——” “芳姐。” 徐雀澜忽然打断她的话,语气很平静:“你怎么可能杀人,你只是出门之前不小心把大门锁上了而已。他做生意失败,喝得醉醺醺,抽烟的时候忽然断片,烟头掉下来把沙发上的夏凉被点燃了。你们现在住的地方在靠近养殖场的平房,周围没有什么邻居。你去市里给孩子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家里着火了,只是这样而已。” 彭芳抱紧自己的手臂,身体的疼痛长久地折磨着她,如今她已经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了。 徐雀澜看着她。 “就算你觉得你自己能忍耐,那有一天你被他失手打死了,颂颂怎么办?”她的语气不重,但声音听起来让人心惊,“你能指望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养育儿女的责任感?他难道就没打过颂颂吗?”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彭芳的死穴,她合起的手掌忽然抖了抖,模糊的泪眼生出一分炙热的痛恨。 徐雀澜原本不会多说,她不想让自己无休止地沉浸在火焰带来的情绪里。但是女人和母亲的悲伤是一柄锋利尖锐的刀,它就像十二年前她所看到的一切那样,从火焰里穿过来刺入她的心脏。 她冷静了一会儿,才端起咖啡。 “你们现在的收入不稳定,所以你想省钱,就在小摊上随便买了一件便宜的夏凉被。百分百涤纶的夏凉被,质量到底怎么样你根本没想过,只知道便宜就行,不知道它那么易燃。沙发上的摇粒绒毯子也是你四月份倒春寒的时候铺在上面忘记拿下来的,你也没想到它会着起火来。” 彭芳深吸一口气,她泪眼婆娑地点头,咽下一口苦涩的咖啡。 徐雀澜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 是季时韫。 他嘴上说不管徐雀澜几点回家,但现在就按耐不住打电话过来了。 “和情夫说一声,晚上我们一家要吃羊肉火锅,”电话里,季时韫的语气平静,“所以你要早点回家。” 徐雀澜按着自己的眉心,另一只手敲了敲听筒:“好的,已经转告。” 第25章 发卖 季时韫的车停在咖啡馆附近,副驾驶的超市购物袋里放着他刚买的新鲜羊肉。 小城市的生鲜超市品类有限,但因为超市的老板和屠宰场有合作,所以每天的牛羊肉都很新鲜。他还买了徐雀澜爱吃的几种菜和水果,采购完毕,在咖啡馆外等着徐雀澜和“奸夫”出来。 十分钟以前,沈擎打电话告诉他,说和徐雀澜见面的那个年轻男孩的确不是她的奸夫,真的只是一个高中生,只不过这个高中生的姐姐和徐雀澜的关系匪浅。沈擎查到四年前徐雀澜在医院生产时,这个叫彭芳的女人曾经过去照顾了她几天。 “还有呢?” 沈擎的人脉广,但听到季时韫的问话还是不满:“你当我包打听啊?以后一条问题一万块钱。” 季时韫从车内向咖啡馆里看,能看到那个男孩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不知道几天没吃饭了。 “你留意一下彭芳的婚姻关系,她是不是结婚,有孩子了?” “呦,你猜得还挺准,”沈擎打了个哈欠,“对啊,她男人做水产生意的,以前算他们那一小片最大的经销商吧。倒腾海鲜,也倒腾一些猪肚牛肚什么的。但是听说前两年生意赔了,日子过得不太顺心。” 季时韫听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点了点头:“你再打听一下他的信息,越详细越好,比如,他和彭芳的夫妻关系怎么样——” “这还用打听,水产城的人都知道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外面风流成性。只不过不是自家事,人家也懒得管,”沈擎道,“你呀,别多管闲事。要么,你劝劝徐雀澜,远离这些社会关系复杂的人。要么,你赶紧跟徐雀澜断了。她的秘密有点多,你不觉得吗?” 季时韫已读乱回:“你明天回来的时候从水产城买几斤新鲜的螃蟹,要码头上刚卸下来的那种。我要做蟹肉虾籽馄饨,徐雀澜爱吃。” 沈擎无语地挂断电话。 季时韫观察着咖啡馆里的动静。从徐雀澜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跟上了她。沈擎还嘲笑他绝对跟不上徐雀澜—— 笑话,他跟踪徐雀澜四个月,早就把跟踪术练习得炉火纯青。 季时韫远远地看着咖啡馆的招牌,看了几分钟后,他打开手机上的企查查,查到了这家咖啡馆的法定代表人——林之序,他名下还有一家餐厅在她原先居住的那座城市。他的猜想得到了验证,估计徐雀澜这几年来都是在林之序提供的地方和彭芳以及刘苏见面。 但林之序可能并不知道她们谈话的具体内容,因为徐雀澜不会让自己的把柄被他握在手中。如果林之序知道内情,徐雀澜也不会和他分手。这样看来,徐雀澜利用男友的模式也很一致,她会考察对方最能给她提供便利的那部分,然后和对方交往来获取自己想要的,当然也不排除有一个原因是他们的个人条件确实还不错。 林之序有两家餐厅,一家咖啡馆。杨臻开店,虽然生意一般,但至少吃穿不愁,有车有房。 不过这些人怎么能比得上他呢?无论是姿色还是财力,他们谁比得过他季时韫? 而且他还是粒粒的爸爸,比起其他人,不知道已经超出多少。 他承认,她最后选择利用他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 季时韫又看一眼,将车调头,去幼儿园接女儿。 徐雀澜到家时桌上的火锅已经煮了起来,牛油锅底又香又辣。季时韫在厨房洗要烫涮的白菜和贡菜,粒粒就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自己拔香菇的伞盖。她敲了敲厨房的门提醒,然后走进去。粒粒见到妈妈回来,哇呀一声,赶紧跑过去抱她。 “回来了?” 季时韫将洗好的菜端出来:“吃饭吧。” 徐雀澜现在发现一回家就有热汤热饭吃的感觉确实不错。她放下包,和女儿一起走到饭桌前。季时韫调好儿童座椅的高度,将粒粒抱上去。火锅已经开锅了,桌子上满满一大桌食材。季时韫将羊肉烫进去,又给徐雀澜调了一个麻酱蘸料。 四年过去,他对她喜欢吃的蘸料口味还是记得清清楚。 季时韫准备了两个口味的锅底,粒粒还小不能吃太辣,所以另一个是菌菇汤锅底。他将烫熟的羊肉捞出来,放凉一点才夹到粒粒碗里。徐雀澜刚吃了一口,听到门铃声正要起身,季时韫已经先她一步站起身来离开餐桌。 “妈妈,我爱吃羊肉,”粒粒小声道,“叔叔能不能明天还给我们买羊肉吃呀?” 徐雀澜笑了一下,又夹一块肉吹凉以后给她:“粒粒,在叔叔面前尽量别这么说。” 大人之间的问题,小孩子不会懂,她也没必要解释太多。 粒粒点了点头,但吃了一口还是问:“妈妈,为什么不能和叔叔说想吃什么呀?” “嗯……因为你想吃什么可以直接告诉妈妈,妈妈会给你买,”徐雀澜想了想,低头捏了捏她的鼻子,“叔叔有时候很忙,或许找不到你想吃的那种东西。妈妈还要指挥他去买,很麻烦。” 季时韫已经走到门口,所以没听到母女二人的窃窃私语。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也就刚满二十岁的年轻男人,正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季时韫现在对所有出现在这个家门口的男人都抱着一定的敌意,他打量他几秒,靠在门边,身体挡住了对方的视线:“找谁啊?” “哦,你好,我找徐雀澜。” 男人通过他的语气似乎确认了什么,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冷。 “我来找她和粒粒,我的女儿。” 季时韫撑在门边的手动了动,在听到这句话以后,他竟仍然很镇定。他向前一步,彻底将门关上,站在门外和他对视。年轻男人风尘仆仆,还背着一个旅行包,看起来刚从外地赶过来。 季时韫轻蔑地扫了他几眼:“哦,你是第三个,先等着吧。” 章先闻言怔了怔,这些天他给徐雀澜打电话,她一直没有回过,他实在按耐不住才决定赶过来。但是谁知道一上门,竟然被一个男人堵在门口。季时韫一身休闲的居家打扮,一看就是和徐雀澜一起在屋里,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吃晚餐。 他英俊的面孔在灯下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但出于雄性竞争的本能,他还是硬着头皮抬起头。 “你是谁?” 季时韫没看他,他正在看监控截图。上周他在徐雀澜家门口安了一个监控,专门防范这些居心叵测的男人。这不,刚安上几天就派上用场了。他将监控截图发给沈擎,让他查人。自己则抬起头,笑容大度温和:“徐雀澜的老公,你可以叫我哥。” “老公?”章先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她没结婚,上个月她还和我说——” “说什么?说要和你谈恋爱?” 季时韫轻笑一声:“你不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男人,徐雀澜绝对不会说和你谈恋爱这种话,你大概是会错意了。还有,就当她是想和你玩玩吧。我给你一千块钱当路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章先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季时韫一套流程娴熟的话语堵了回去,他的嘴唇动了动,表示还想见徐雀澜一面,被眼前人冷冷一眼瞪的停住了声音。季时韫原本就压抑着怒火,一看到这些年轻的像花蝴蝶一样扑棱到徐雀澜眼前的男人他就烦,更何况对方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粒粒的爸爸。 他冷笑一声,从钱夹里抽出十张红色钞票:“你是粒粒的爸爸?粒粒四岁,你有二十吗?” 章先是去年认识徐雀澜的,他可以肯定当时根本没季时韫这号人。但他毕竟年轻,被他几句话堵得说不出来什么,只能恶狠狠地打开他的手:“你看不起谁呢?我会走,但不是因为你,我明天还会再来。” 季时韫原本的计划是一家人晚上和和美美吃一顿火锅,他已经期待这顿饭期待了很久。现在好好的心情被破坏,他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听到这句话,他温和的脸色骤然变冷,手向前伸,凭借身高优势一把提起了章先的衣领:“你再来试试?” 眼看冲突不可避免,楼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沈擎手里提着一大袋海鲜,几步跨上来,连忙挤进二人中间,将季时韫抓住对方衣领的手拿下来:“哎呀,怎么了这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章先脸红脖子粗,被季时韫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眼看动手自己也不占优势,只能瞪了他几眼,转身向楼下跑去。 沈擎见事情没有扩大化,松了口气,看他:“你干嘛?想进派出所?” 季时韫其实没真打算动手,只是吓唬吓唬对方,没想到他这么不禁吓,果然是毛还没长齐的东西。他忽然冷笑一声——徐雀澜也够有本事的,不管成熟的还是幼稚的,这几天,这些男人源源不断地在她家门口刷新。 “我要是真动手,他现在已经从这个楼梯上滚下去了。” 季时韫转过身。 沈擎捏了捏眉心,他是真头疼。就季时韫这个脾气,要是徐雀澜真的找上几个外室,肯定会被他通通发卖了。 他拉住季时韫:“先别急着进去,你让我查彭芳的老公,我发现这个人的事迹还真不少。他家暴——光出警记录都留了好几次,你猜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第26章 别闹了 和徐雀澜分手的那个夏天是他人生中最为痛苦的一个夏天。 其实不光是分手的那天,那之前的三个月,他都活得无比痛苦,无比煎熬。徐雀澜早出晚归,对他的爱抚不再感兴趣,也很少回应,冷淡到极点。他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等着徐雀澜回家,一颗心在焦虑和不安中被反复拉扯,既庆幸她今晚最终还是回家了,又担心她下一句话会是分手。 又或是,抓到她出轨的证据。 如此反反复复,他几乎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徘徊。 但是,过往的一切痛苦他都可以忽略不计,对他来说,没有比徐雀澜回到他身边更重要的事。她有没有苦衷,是不是真的出轨,都不重要。哪怕她杀了人,真的杀了人——也不重要。他要徐雀澜,他不能没有徐雀澜。 沈擎见他忽然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咋,傻了?” 季时韫的身体晃了晃,垂眼:“说。” “她上一次报警是三天前,就是彭易那小孩儿坐火车跑过来找徐雀澜的前一天,”沈擎左右看了一眼,“还有刚刚那个男的,又是徐雀澜的前男友?她到底谈了多少个?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季时韫接过他手中绿轴的螃蟹:“那边你先关注着,明天再说。刚刚走的那个人,截图发给你了,你查查他的姓名身份。” 合着他成私家侦探了?沈擎无语,但还是没说什么,谁叫季时韫是他同生共死的好哥们呢。 他拍了拍他的肩:“给你做这点小事儿没什么,但我还是提醒你,徐雀澜绝对不是个善茬儿。我没诋毁她,这句话不是贬义,我是提醒你,无论她在做什么事情,劝她收手吧。” 沈擎最后一句话语气复杂,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季时韫看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进了屋子。 火锅还在沸腾,徐雀澜见他出去那么久,问了一句:“是谁来了?找我的吗?” 季时韫把烫好的羊肉夹给她,抬起头:“走错门了,他去 11 号楼。” 徐雀澜点头,吃了一口他夹的羊肉。季时韫照顾着女儿吃饱饭,三个人一直吃到九点钟。他把桌子收拾干净,等徐雀澜盯着粒粒洗漱完,他就带着粒粒回到她的卧室读故事书。徐雀澜洗完澡打开女儿卧室的门,季时韫正坐在床边。 枕边放着一本故事书,季时韫一只手轻轻拍着粒粒,另一只手将故事书的书页合上。他慢慢地将粒粒的夏凉被盖到她腹部以上,从床头挑了一个长耳朵兔子玩偶,小心地放到她的臂弯里。 季时韫倒真的很细心,这才没多久,他已经发现粒粒最喜欢的玩具是这个长耳朵兔子玩偶了。 徐雀澜站在门口,看他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地面的玩具。粒粒的玩具不多,她爱读故事,不怎么爱玩玩具。季时韫前几天买了一大堆玩具过来,新衣服也买了不少,衣柜都快塞不开了。她轻轻关上门,回到卧室。 她没有开灯,面对着窗外的点点灯火,目光平静。 很多年前,季时韫坐在她的后座。中考前的三个月学校加开晚自习,徐雀澜本来就不想回家,所以她乐意上晚自习。学校对面是一个小区,徐雀澜做完题以后会向窗外看,猜测那些亮着灯的家庭正在做什么。 这种想象与任何美好的期待无关,她只是好奇,那些亮着灯的窗子里正在发生什么故事。她的十四岁比绝大多数人的十四岁都要安静,她不喜欢讲话,也不喜欢和任何人太过亲密,想象对她来说是最节省体力和精力的活动。 季时韫作为她半个青梅竹马,会默不作声地陪她一直到整个晚自习结束。她以为她观察万家灯火的习惯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直到有一天,不知道哪个同学将窗帘都拉起来了。季时韫依旧什么也没说,他悄悄地将靠近她的那片窗帘拉开一条五厘米长的空隙,刚好供她一侧脸就看到窗外的万家灯火。 徐雀澜不喜欢有人观察自己,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冒犯,哪怕季时韫是好意。 但她也清楚,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忍不住观察。换句话说,她理解了他的冒犯,而这一点同样被对方敏锐地察觉到。这给了他一种可以更进一步的暗示,因为徐雀澜原本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她的心脏,但她却额外破例,允许他进入自己的视线范围。 所以第一次接吻时,季时韫用力到快要将她的唇咬破。徐雀澜知道,这人是发现了她对他的纵容——季时韫简直像狐狸一样狡猾,她同样不喜欢太聪明的男人,但却不得不承认,她其实默许了对方亲吻的动作。 她走上前,拉上了窗帘。 季时韫推开卧室的门。刚刚洗完澡他发现热水器的阀门坏了,找出工具修了一会儿,所以耽误了半小时。虽然徐雀澜没说过他可以留在这里过夜的话,但只要她不拒绝,他通通将其视为她在默许。 徐雀澜背对着他听到他上床的声音,身体一靠近,湿润的亲吻就凑近了她的耳朵。 季时韫的手向前伸,身体和她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徐雀澜不说不,他就不停下,绕着她的脖颈亲了几分钟,亲到胸口。摸了一会儿,摸到下面。他用一只手挡住徐雀澜有可能移动的路线,另一只手很轻地接近。 她很湿,软黏的都沾在手指上。 徐雀澜背对着他被他抱在怀里,呼吸很轻,偶尔有一声轻轻的哼声,也压得很低。 季时韫上面咬住她,又亲又舔地咬住,下面不由分说地进去。徐雀澜闭着眼睛轻抖一下,身体麻住,全身仿佛有一种微小的电流流过。以前他们在床上是天雷勾地火,一上来就攀住对方狠命地做。 重逢后第一次,昨天——彼此都克制了一些。 徐雀澜的下巴抵到枕上,她闷着一口气喘了喘,还没说话,已经被弄得发抖。季时韫的喘息声很重,像是忍得太久,咬着她的唇瓣深深地亲吻,手指扣住她的手指,进到最深的地方,逼迫她回应自己的吻。 “沫沫。” 他轻声念着,却更重:“你想过我吗?” 抛弃他之后,她想过他吗? 为什么抛弃他——是杀人了吗?可是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哪怕徐雀澜当时真的杀人了,他也只会想尽办法为她善后。但是徐雀澜估计永远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她从不解释自己认为没有必要解释的事情。 她一个人生粒粒的时候,想过他吗?那个让她怀孕的混蛋,那个他恨不得扎一百个小人咒他第二天被车撞死的男人到底是谁?他想到这些问题,难受得心要碎了。尽管徐雀澜当时选择抛下他,他最恨的还是那个至今为止,他都一无所知的男人。 或许他有一天会像今天出现在徐雀澜家门口的那个年轻男孩一样突然出现,把他好不容易重新拥有的一切全部带走。徐雀澜可以为了那个男人抛弃他一次,就可以为了他再抛弃他第二次。 季时韫忍不住咬她,快要把人撞出去。徐雀澜有些难以承受,她不知道他今晚到底怎么了。她满头是汗,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肩,原本不打算阻止,但还是受不了,有些艰难地低声喘息:“季时韫……你轻……” 难道就是因为她没回答那个问题? 徐雀澜来不及想,季时韫拥住她,扣着她的手指将她按下去。徐雀澜很难忍住自己的声音,她这四年里原本对性事的要求一般,和杨臻在一起时频率正常。他不会像季时韫一样恨不得把她撞没—— 冷不丁切换到这种风格,她很难在短时间内习惯。 徐雀澜喘息着,手指划着他的肩,声音抖了抖:“想过你。时韫,别闹了好吗?” 第27章 跟踪 徐雀澜睁开眼睛,四点钟,天快亮了。 季时韫从身后抱住她,身体贴着她将她抱得很紧。潮湿感褪去,但她腰微微酸——一个半小时前才消停。睡一会儿做一会儿,她意识模糊,半推半就地弄到两点多钟。如果以后都是这个频率,她吃不消,所以关于这件事她会再找时间和季时韫谈一谈。 但季时韫的脾气有时很古怪,因为他习惯什么话都不说,任何事情都闷在心里,她很多时候都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意什么。 徐雀澜动了一下,身后的人立刻扯住了她,双臂圈着她的身体收紧,闭着眼睛亲她的耳廓。 耳边痒痒的,徐雀澜没再动:“过两天我要出去一趟,请你照顾粒粒几天,可以吗?” 季时韫的眼睛缓缓睁开。 他下意识想说不行——他不能再让徐雀澜再离开自己身边,但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就知道自己产生了应激反应。所以他忍着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而是抱着她点头:“嗯,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那只手又下去了。徐雀澜轻轻推了推:“彭芳身体不好,我陪她回去住两天,当初我坐月子的时候她照顾了我半个月。” 听到“彭芳”这个名字,季时韫皱了皱眉,他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好,早去早回。” 嘴上这么说,他的眼眸却沉下来。如果他猜得没错,那徐雀澜一定会被牵扯进这件事中。从刘苏的事情来看,徐雀澜在有了粒粒以后没有再过多地参与到别人的所谓的“家务事”中。或者说她可能只是提供一个“建议”,从来不会真正自己动手。 而她这次却说要去照顾彭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徐雀澜交待完,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季时韫抱着她,低头轻轻嗅着她长发上的香气。这股熟悉的香气像最好的安神香,让他心安不少。他的手绕过她的肚子,慢慢地抚摸着她小腹上那道手术疤痕。这种触感又让他感觉到一丝痛苦—— 他都不舍得让徐雀澜掉一滴眼泪,有一个男人却让她的肚子被划开一道这么大的口子。 徐雀澜当然对身后的人在想什么并不清楚,她睡了一个小时,迷迷糊糊地被弄醒。她用手背挡着嘴巴,因为粒粒有时醒得很早,会敲门进来看她。季时韫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她侧躺着,依旧压着声音,手指掐起他手臂上的肌肉:“做快点……粒粒会醒,等……” 她的唇被咬住,季时韫贴着她:“沫沫,我好还是杨臻好?” 白痴问题。 徐雀澜浑身都麻了,哪顾得上这些白痴问题。但以季时韫的多心程度,她不回答,他指不定又开始想什么东西。她敷衍地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你”的音节。身后的人还不满足,沉着身体缠她,闷闷地又做几十??下。 低头抱紧她。 “沫沫,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在家等?那必然不可能。 徐雀澜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但他不允许她把自己搭进去。沈擎开车,跟在徐雀澜乘坐的大巴车后进入另一座城市。季时韫抱着孩子坐在副驾驶,粒粒第一次出远门,兴奋的很,醒了一路现在终于睡着了。而且季时韫告诉她,他们在和妈妈玩捉迷藏。所以他们既要跟着妈妈,又不能被妈妈发现。 “不过你别说,粒粒和你长得真有点像。” 有孩子在车上,两个人都不抽烟。沈擎在等红绿灯的功夫看一眼他怀中的粒粒,仔细端详几秒:“但更像徐雀澜。我说真的,没开玩笑,反正现在方便,你做个亲子鉴定吧。也不是说不是你的孩子,你就对她不好了。那是你的孩子,你不是更开心一点?” 季时韫轻轻拍着粒粒,看着女儿安静的睡颜,他摇了摇头。 “没必要。” “徐雀澜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没有做亲子鉴定的必要。” 沈擎听到这个答案,哼笑一声。他又不是没见过,季时韫第一次见到徐雀澜带着粒粒出现的时候,心都快碎成渣了。花了好几天蹲点,就为了蹲到粒粒的亲生父亲。如果杨臻没有和徐雀澜分手,他猜季时韫一定会横插一脚勾引徐雀澜出轨。当然,以上只是季时韫的幻想。 很大的可能是,即使季时韫愿意做第四者,徐雀澜也不会吃回头草。 徐雀澜和彭芳到酒店开了一间房间,她打算住两天。 徐雀澜在房间内把她身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破皮的地方重新消毒。掀开她的衣服才发现,彭芳的两只手臂上已经没有一处好地方。徐雀澜压抑着自己的愤怒,看向她腹部被踢出的淤青和手臂上一道又一道皮带抽出的红痕。 彭芳笑得勉强:“雀澜,我没事。” 徐雀澜知道自己现在的愤怒都是无用的,她拉起她的衣袖。 “这几天,你要去水产城给他送饭。你稍微打扮一下,精神看起来要好,把你的首饰都带带。有人问起怎么觉得你出去几天,好像更精神了,你就说小生意赚了一点,两个人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徐雀澜的声音平静缓和,“你是个大度的好太太,好女人,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不是他口中只会控诉丈夫出轨家暴的疯婆子。” “他们会说,男人嘛,就是这么回事,忍一忍就过去了,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徐雀澜用碘伏棉签涂着她手腕上的伤口,“你也附和就是了,管他出不出轨呢,你现在就想带好孩子,孝敬好双方的老人。” 彭芳点了点头。 她看着徐雀澜为她涂药,又开口:“雀澜,你过来了,粒粒谁带?” “季时韫带,没事,放心吧。” 徐雀澜整理好她的头发和领口:“芳姐,等会儿你回家以后就先做饭去水产城带给他。我做的炸蘑菇你也分一分给你们周边的摊主,趁这个机会多和他们聊聊。其他的事情先不用做,我们要再等一等。” 徐雀澜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这两天没有大风。” 沈擎看着季时韫当爹当的有模有样,心里不禁也有些羡慕。他们在酒店对面停下车,过了大概三四十分钟,彭芳从酒店里走了出来。来的路上,沈擎没发现张堃的车。他想想也是,张堃一个还没退休的刑警,估计也没有时间和耐心再耗在徐雀澜身上了。 “出来了。”他提醒他抬头。 徐雀澜上一次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她还怀着粒粒,说是旅游,其实是考察宜居城市。她那会儿已经怀孕快七个月,遇到彭芳的那天下大雨,她从超市买完酸奶出来发现,自己的伞被人拿走了。彭芳正好买完菜带着孩子从超市出来,她给徐雀澜打着伞,送她到出租车上。 徐雀澜第二次遇到彭芳,居然是在医院。 徐雀澜原本是打算去妇产科的,因为她早上醒来以后感觉肚子有些痛,来不及挂妇产科门诊的号,只能去急诊。在急诊,她碰到彭芳,她捂着肚子痛得脸色煞白,一旁的男人骂骂咧咧,连费用都不缴就离开了,走的时候甚至又甩了彭芳一个耳光。 她们在急诊室交换了联系方式。 徐雀澜走到酒店外,想起这段往事,不禁抬头迎着风,让轻风吹到自己脸上。 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她向下走,在看到走上来的男人时脚步蓦然停住。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再看到他——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四年前。她皱起眉,看着男人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章壹的车停在路边,他默默地与她对视。 “雀澜,好久不见了。” 第28章 事已至此 沈擎道:“你不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吗?” 今天沈擎开的是自己的车,不是季时韫的车,所以他不担心车牌号会被认出来,直接将车停到了咖啡馆附近。徐雀澜和章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边旺盛生长的月季花娇艳无比,遮住了徐雀澜的侧脸,但刚好可以让人清楚地看到章壹的脸。 沈擎想了想,终于记起好像上一次出差的时候在某个展会上看到过这张脸。章壹长相俊朗,开朗健谈,在一众大腹便便的老板里很显眼。他貌似是某个小厂的厂二代,代替父亲来参加展会,沈擎路过时因为对某个产品感兴趣就和他聊了两句。 他侧头看向季时韫的脸,又忍不住看了看他怀中的粒粒。 奇怪的是,季时韫这次并没有生气。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只盯着玻璃窗内谈话的两个人。沈擎在这个沉默压抑的空间里格外难受,他生怕哪句话戳到季时韫的心,犹豫着笑了笑:“朋友吧,徐雀澜做小生意的话,认识的人会多一点。” 季时韫没回答他的话,沈擎坐不住了。他如坐针毡,看着他,仔细看,发现他侧着头,眼睛好像红了。 季时韫和章壹有过一面之缘。 如果今天不是他再次出现,其实他不会再想起他。高二那年暑假,他见过章壹一次。他比他们大三岁,是徐雀澜母亲的前夫再婚后生的儿子。徐雀澜的母亲和章壹的父亲结婚不到半年,没有孩子,因章壹父亲的出轨婚姻破裂。同年,章壹就出生了。 徐雀澜的母亲离婚后没有马上再婚,过了一年多才和她的父亲结婚。又一年多以后,徐雀澜出生。 这件事是那年夏天他和徐雀澜一起碰到章壹时,徐雀澜过后对他解释的。 徐雀澜是个性格很冷淡的人,或者说,她对任何事的兴趣都有限。或许是她的家庭原因,或许是她天生就不怎么爱和人打交道。但是她外表的柔弱美丽却最容易吸引各种男人蜂拥而至,只不过她很少理会。 好像,章壹是唯一例外的一个。 虽然他们见面只有五六分钟,但季时韫一直觉得,亲密的人之间即使只说几句话,也会让旁观者感受到那种微妙的、不容他人插足的氛围。但当时他并没有多想,因为以徐雀澜对母亲前夫的厌恶程度,她自然不会和对方出轨生的孩子有过多的联系。 他抱着粒粒,唇瓣抖了抖,心像在被一刀刀凌迟。 他认为,如果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让徐雀澜会犹豫再三的男人,那应该就是章壹无疑。他对亲密关系的感知从小就很敏锐,这也让他在和徐雀澜交往时总是能体会到她对他沉默的纵容。这种特殊的天赋也总是让他倍感痛苦,因为一切情绪在他眼中都会被放大。哪怕徐雀澜只是和某个男人多说了一句话,他都会本能地感知他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她对任何人都很冷漠就好了,可偏偏,忽然出现一个例外。 季时韫希望能一直像现在这么下去,他不在乎徐雀澜爱不爱他了,他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但是这个人的出现会打破他沉浸其中的美梦,他好不容易才和徐雀澜复合,章壹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轻吸一口气,转过头,看向前方的绿树浓荫。 “你别……不至于吧。” 沈擎看到他的神情,心想奇了怪了,前面碰到那么多男人,也没见季时韫这个样子。之前的林之序等等,哪个不是季时韫摆出正宫的派头搞定的。怎么今天碰到章壹,他忽然一句话不说了。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玻璃窗内的人,另辟蹊径地安慰:“他开一辆破 GLB,比不上你,你别这样吧。” 想到这里,沈擎忽然住口:“……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沈擎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了,谁不懂白月光的杀伤力? 玻璃窗内,徐雀澜喝了一口海盐拿铁。 章壹点了简餐,但徐雀澜不饿,水果沙拉只吃了一口。章壹没想到会在这座城市碰见她,徐雀澜这两年的交际圈很窄,几乎不主动联系从前的亲戚、同学和朋友。她换掉号码以后,他没有再打扰。 徐雀澜仍然像四年前一样,唯一说有变化的一点,大概就是她现在的气质变得更加沉静温柔。她看起来有心事,好像也不想和他叙旧。章壹也知道今天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好日子,徐雀澜来到这座城市,肯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所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趁喝咖啡的时间和她聊了聊最近两年过得怎么样。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但现在只能尽可能斟酌—— 咖啡喝到一半,章壹像终于忍不住了似的,抬头看向她:“粒粒也跟你来了吗?” 徐雀澜摇了摇头。 沈擎和季时韫在车内等到傍晚,期间他一直想吐槽,什么咖啡一喝要喝三个小时。但季时韫安静得可怕,他也不敢随便提起什么。等到徐雀澜出来,他才开着车跟她回到酒店。季时韫订了这间酒店的房间,沈擎见徐雀澜走进去五分钟以后才停车。 一进酒店大厅,他和季时韫都停住了脚步,因为徐雀澜正坐在前台附近的沙发上。 见到他们,她并不意外,好像现在是专门在这里等他们。 沈擎尴尬的腿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跟踪就这样被徐雀澜轻而易举地揭穿,他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徐雀澜走上前,看向季时韫,他怀中正抱着熟睡的粒粒。中间粒粒醒了两次,玩了一会儿,现在又睡了。她看了看粒粒的脸,又转头看向沈擎。 “你的车型和车牌号我记得,上一次,我们在楼道里擦肩而过。下楼以后,我看到你的车停在楼下。” 沈擎笑了笑,皮笑肉不笑——这两口子真可怕!一个比一个有心眼! “季时韫,我的房间在 1604,我有话对你说,”徐雀澜看着他,“你过来一趟吧。” 季时韫进门将粒粒放到大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徐雀澜洗过澡以后才出来,季时韫正在门口等她。这间房是酒店走廊上的倒数第二间,往前走几步就是一个阳台。季时韫将阳台的门关了一半,转过身看向她。 背后的霓虹灯闪烁,徐雀澜走到他身边。 “我这次来的确是为了彭芳的事情,原本我想只要你不跟过来,我们就可以相安无事地继续相处下去。但是你既然跟过来了,我就明白你应该大概知道我在做什么了,”徐雀澜的语气平静,“你阻止不了我,这是结论。” “如果你要拿这件事威胁我,我也没有意见,”徐雀澜轻声道,“因为这次我可以全身而退。” 季时韫低着头,他几乎是掐着自己的太阳穴,以缓解那种冲击力极强的痛感。如果可以,他想从来没认识过徐雀澜。现在他既绝望,又痛苦,极端的情绪下,他的语气仍然保持着平静:“威胁你什么?我劝你没用,章壹劝你也没用吗?” 徐雀澜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在这里提起章壹的名字。 “徐雀澜,这些事先不谈。章壹知道你四年前做的事情吗?现在你做的事情他又知道多少?他没有劝过你吗——”季时韫看着她,声音抖了抖,“他让你大着肚子教别人怎么杀人吗?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他知道吗?徐雀澜,你要利用他做什么?” 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他不可信,徐雀澜。一个在你怀孕的时候能扔下你的男人,他的话没有半分可信度。你到底要利用他做什么?” 季时韫的声音像有温度似的在发烫。 “我也可以做。” 徐雀澜紧皱着眉,她怔了两秒,想说什么。 季时韫攥起她的手腕,他忽然抱住她,沉沉地,死死地扣住她的腰。 “徐雀澜,你真的不能这么对我。你前几天说我们可以在一起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真的,我不在乎粒粒是谁的孩子,我也不在乎你爱谁,你不能因为章壹回来了你就带孩子去找他,就算粒粒是他的,徐雀澜,”他抓着她的手,声音抖的不成样子,“徐雀澜。” 他几乎在哽咽。 这么多年,徐雀澜还没有见他失态到这种地步,季时韫以前是个不过分表露任何情绪的人。 她伸出一只手,试图稳定他的情绪。但季时韫抱她抱得太紧,她的手只能扶在他的背上。 季时韫收回手,他弯了弯腰,双手捧起她的脸:“我承认我希望粒粒的爸爸被车撞死,被火烧死,被水淹死,死得越惨越好。” 徐雀澜的眉皱得更紧了,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阳台上清爽的晚风吹进来,徐雀澜叹了一口气。她刚洗完澡就被季时韫抱得急出一脑门的汗,白洗了。 她拍着他的后背,算是安慰,抬手温柔地抹掉他眼角的泪:“你别想太多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第29章 狭路相逢 这四年来季时韫最害怕的事只有一件。 其实他最害怕徐雀澜过得不好。 没有边际的长期想象会让一个人陷入虚无主义的困境中,他只能用大量的工作麻痹自己。然而深夜在玻璃窗前看向外面的夜景时,眼前还是出现徐雀澜单薄的身影。他确信自己快被想象折磨疯了,所以开始重新打听徐雀澜的行踪。看到粒粒时他的确很心痛,但他倒没有马上思考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而是想,徐雀澜会吃多少苦。 于是他陷入了,新的想象中。 只有他亲自照顾她,重新站到她身边,他才确信徐雀澜真的不会再吃苦。 人的感情说实话自私的要命,婚姻更是容易一地鸡毛。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确定他这一生就是非徐雀澜不可,假设他们以后的婚姻出现任何问题,他都会无条件的,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她。 但是徐雀澜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所以他明白,主动权永远掌握在她的手里。 很多时候,很多时候,他甚至想和她一起去死。 早上五点钟。 徐雀澜在酒店的房间吃着煎饺,季时韫在一旁抱着睡眼惺忪的粒粒。他抱了一会儿,将她放到椅子上。粒粒是个觉多的小孩,但睡饱了从来不闹,吃饱了就自己玩。季时韫舀起一颗碗里的馄饨,把紫菜夹出去,喂给粒粒。粒粒的食欲战胜困意,张大口吃掉,接过勺子,一边吃一边用筷子戳小煎饺。 徐雀澜把煎饺蘸了蘸醋才吃下去,看了一眼女儿的头发。季时韫趁粒粒睡着时给编的两个麻花辫,辫子上面还别着两颗漂亮的小山茶花发夹。 季时韫昨天半夜自己出去散心,凌晨才回来,今天居然还能起这么早去买早饭。 徐雀澜看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若有所思,今天是个风大的晴天。 “叔叔,我想吃玉米。” 粒粒够不到放在小圆桌另一端的玉米,伸出手往前凑了凑:“这个玉米。” “粒粒,改天叔叔带你吃烤玉米,烤玉米比煮玉米还要香。” 季时韫把切成三段的玉米放到粒粒面前,用纸巾擦着她嘴角的紫菜沫。今天早上他醒得早,拍了很多张粒粒的睡脸,越拍越觉得可爱。回头一看,徐雀澜也伏在他肩头拍照,她将手机架到他肩上,拍着女儿的脸:“季时韫,用原相机,你拍糊了。” 幸福的他以为是在幻境中。 看来在徐雀澜面前流流眼泪是正确的方案,以后他要多流。 吃完饭,季时韫下楼去便利店买了一罐粒粒想喝的酸奶,再上楼,徐雀澜已经人影全无。只有粒粒坐在床上,正在读故事书。看到季时韫,她捧起图画书:“叔叔,妈妈走之前,叫,叫你中午带我吃肉肉。” “好,妈妈说去哪里了吗?” 季时韫将酸奶盖打开,另一只手拨向徐雀澜的电话。 毫无疑问,那边忙音,始终没有接起来。 季时韫深吸一口气,伸手将粒粒从床上抱起来,将开好的酸奶放到她的手里:“粒粒,叔叔带你去商场的游乐园玩,上次你不是和妈妈说还想玩吗?” 沈擎买了两杯青青糯山,坐在亲子乐园的软凳上喝了一口,翘起二郎腿:“行啊徐雀澜,又扔下孩子一声不吭地跑了,她也真是放心啊。季时韫……季时韫,我说话你听见没有?这奶茶怎么一股狗脚的味儿……” 粒粒正在和另一个小女孩一起玩装沙子的游戏。 季时韫慈爱地看着粒粒的一举一动。 沈擎这次来其实也算出差,因为季时韫算是他的老板,陪老板捉奸,陪老板一起和孩子玩,陪老板跟踪老婆都算他分内的事。他把奶茶递给季时韫,自己往周边晃了几眼。前台有几个人正在核销团购券,新进门的男人带着孩子,等前面的人慢慢处理完了才上前。 他大概是会员客户,只说了手机号便被店员带了进来。 出于好奇,沈擎多看了看他牵着的孩子,然后抬眼——猛地拽了一下季时韫的衣袖。 季时韫正在拍视频,蓦然被打断,皱起眉头。他见沈擎指向那边,也看过去,男人已经带着孩子走到了这边的游乐区。沈擎因为抬着头看,和男人正好四目相对。他有些吃惊,随即上前:“沈总,好久不见。” 章壹的目光,快速而轻快地从季时韫脸上掠过。 季时韫没有说话,唇角的笑容不知不觉地已经消失。 沈擎一怔:“哦哦,我说谁呢,章总啊,好久不见了。怎么……今天带着孩子出来玩?” “嗯,我朋友的孩子,”章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玩沙子的粒粒,眼眸忽然一动,“沈总也带着孩子来吗?” “一样,他闺女。” 沈擎的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指了指走过去的季时韫。 章壹闻言,慢慢点了点头。他带来的男孩跑到了拼积木的区域,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看向正在给粒粒擦手的季时韫。沈擎从刚才的试探中得到了结论,季时韫正好带着粒粒走了过来。他打开粒粒的水杯,弯腰扶着重重的保温杯,让粒粒喝水。 他用消毒湿巾擦了擦粒粒指缝中的沙子,摸了摸她的脑袋:“粒粒,继续玩吧。” 他走回沈擎身边,看向章壹时,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章总,我们上一次见面,好像是七八年前了。” 章壹似乎没想到季时韫会主动和他打招呼,他看着他手中的水杯,淡淡一笑:“是啊,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和雀澜还在读高中,没想到一转眼七八年就过去了。之前和雀澜见面的时候,她说很久没和你联系过,我还以为没机会再见到你了。” 哇噻,绿茶!沈擎嗅到了一股不同于青青糯山的,绿茶的味道。 季时韫抽出一张新的消毒湿巾擦拭粒粒的保温杯杯口,语气从容不迫:“是吗?那你们上一次前面应该是很早之前了。我和雀澜复合已经有一段时间,这两天她来看朋友,我就多带着孩子玩一玩,平时工作忙,没怎么有时间陪她们母女两个。” 哇噻,更绿茶!沈擎坐在他们中间,得体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 章壹眉头微动,目光看向正在玩游戏的粒粒:“是啊,我们很久没见了。但是我一直很挂念雀澜,和孩子。” 平静的一句话犹如石头落入平湖中,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涟漪。除了沈擎,两个人的神情仍然都很平静。这句话的暧昧之处太值得分析,沈擎喝了一大口奶茶:“我……我去趟洗手间,你们聊吧。” 季时韫发起疯来他也控制不住,随便吧——都是徐雀澜太迷人搞出的事情。 季时韫的手攥紧了保温杯,他没有冷笑,反而侧头看向章壹的脸。时隔多年再看到这张脸,他仍然有想往上吐口水的冲动,但刚刚章壹的话证实了一点——他或许也不太清楚粒粒到底是谁的孩子,否则他不会是这种语气。 男人最了解男人,男人是一种只有三厘米都会自信骄傲的生物,如果他真的确定粒粒是他的孩子,那他现在不会是这种语气,而是会光明正大地将粒粒带走。 但是他会有这种不确定的想法,也证明徐雀澜当初——每天晚归是在和章壹幽会吗? 他心里竟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感。 “粒粒是个听话的孩子,我和沫沫带着还挺省心。为人父母总也有累的时候,但看到孩子的笑脸,再累也觉得值得,”季时韫笑了笑,“章总要是羡慕,也赶紧结婚要个孩子吧。等你结婚,我和沫沫一定去参加婚礼。” 章壹闻言,似乎抿了抿唇,那些情绪被他隐藏在唇角的笑容里。他点了点头,微笑着:“好啊,一定。” 季时韫起身背起粒粒的保温杯,走到游玩区抱起她:“粒粒,再玩一会儿我们去吃午饭喽。” 章壹看着他们的背影,他看了五分钟,直到季时韫带着孩子走到门外,他沉沉地收回目光。 季时韫带着粒粒下楼,沈擎正在商场的一楼等他们。 他们刚走出商场的一刹那,远处的路上有两辆消防车拉着尖锐刺耳的警报向前飞快驶去。狂风把商场外悬挂的广告布吹得四散飘扬,季时韫静静地看着红色的消防车远去,他捂着粒粒的耳朵,温柔地低头:“粒粒,我们去找妈妈一起吃饭吧。” 第30章 一条绳上 徐雀澜握紧了手中装着夏凉被的购物袋,她打不通彭芳的电话。 两辆消防车从她眼前驶过,警笛声让道路两侧的车辆纷纷主动移开。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向消防车驶过去的方向看去。一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她心头,她再次拨通彭芳的电话,但那边仍是无人接听。 徐雀澜准备伸手打车,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妈妈”。 她回头看去,季时韫抱着粒粒走了过来。看样子,他们刚从商场出来,粒粒手里还提着一袋毛茸公仔。徐雀??????澜有些诧异,甚至有些不安,她看了一眼远方滚滚的浓烟。粒粒被放下来,跑过去抱着她的腿晃了晃:“妈妈,你看,叔叔给我买了,好多这个玩具。” 徐雀澜摸了摸女儿的脸,暂时将那股不安感压下去:“好,那为了谢谢叔叔,我们要请叔叔吃饭。” 章壹如果死了,是不是粒粒对他的称呼就会变成——“爸爸”呢? 季时韫看着蹲下来的徐雀澜和粒粒,这个想法像闪电从他的大脑中一闪而过。 徐雀澜找了一家江西小炒,她和季时韫都能吃辣,以前在一起时就常吃江西菜。她点了一个泡椒腰花,又点了一个笋干炒肉,又让粒粒自己点了三道不辣的菜。 季时韫带粒粒从家里出来时带上了她的餐具,他用消毒湿巾擦了一遍才将儿童辅助筷交给粒粒。粒粒吃什么都特别香,也不用人喂,爱吃肉爱吃鱼,胃口特别好。徐雀澜吃着饭,但竟然感觉吃到嘴里的东西没有任何味道。 彭芳不会无缘无故失联,难道刚刚看到的浓烟真的是从她家冒出来的吗? 今天的风很大,餐厅门口的铁立牌都被风吹倒了。 老板娘从外面快步跑进来,头发乱糟糟,朝着后厨走去:“哎呦,今天这邪风怎么这么大?老陈,听说巨流镇那边有个平房起火了,火烧得特别大。你把煤气灶什么的关好啊,我看今天这风很邪门。” 徐雀澜手中的筷子停下来,彭芳就住在郊外巨流镇的附近。 季时韫给粒粒夹着红烧鸡块:“粒粒,这个肉肉要小口吃,有骨头,慢慢吃才不会卡到。” 徐雀澜看向他。 粒粒吃完午饭玩了十几分钟,动画片刚看一眼就睡着了。徐雀澜在浴室里洗了一把脸,她不知道自己这股不安感从何而来。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等到手机铃声响起来,她甚至顾不上擦拭手上的水珠就接起电话:“喂,彭芳,你怎么样?” 彭芳在哭泣,但是徐雀澜能从她的哭泣里听到一声短暂的冷笑。 听筒里里有烈火熊熊燃烧的声音,还有呼啸的风声。 她更像是喜极而泣,声音里又带着几分解脱:“雀澜,他出不来了。我买完菜回来,火已经烧到一半了。” 徐雀澜点了点头:“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 彭芳是一个谨慎的人,如果没有提前约定好时间,她不会在今天突然动手。徐雀澜确认彭芳的安全以后挂断电话,她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直到门外的人推门进来。 季时韫要洗粒粒的口水巾,他走到她身边,宽阔的肩膀挡住了她的视线。 徐雀澜并不想问出这句话,可是她的直觉一向很准确—— “季时韫,昨晚你去哪里了?” 季时韫已经拧开了水,他揉搓着粒粒的口水巾,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动作停了下来。他看向镜子中的徐雀澜,目光安静:“我去散步了,不过散步的时候,我碰到了你那个朋友彭芳。昨晚到酒店之前,我正好在夜市买了一条夏凉被,随手送给她了。” 徐雀澜深吸一口气,她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但现在,她需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水流从他的指缝中穿过,季时韫把口水巾搓出泡沫。 “她不知道哪种酒最容易让人喝醉,我顺便——教了教她怎么将三种酒掺起来,”季时韫低声道,“然后再提醒她,今天是一个有风的好天气。” 徐雀澜的眼眸震了震,她抬头看着他。 季时韫放下了手中的口水巾,他从她的侧后方抱住她,沾着水的手收紧,将徐雀澜的身体收着靠进自己怀里。他小心地吻她的耳垂,和她亲密依偎:“沫沫,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不能甩开我。” 徐雀澜闭上了眼睛,她的手垂下来,呼吸有些颤抖。 “季时韫,你是不是疯了?” 她声音很低,努力地压制着自己心中复杂的情绪。昨晚季时韫要出去散心,她以为他只是因为章壹的事情有些难过,所以没有细想他半夜出去究竟是做什么。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不会——因为季时韫原本就和这件事无关,她并不想将他扯进来。 季时韫的身体很暖,他抱着她,只有两只浸水的手是冰凉的。徐雀澜掐着他的手背,他却不觉得痛,反而在这种痛意中得到几分久违的安全感。他呼吸很沉,在镜子前用抱着她,怀抱越来越紧:“沫沫,别去找章壹。” 徐雀澜的头颅像是有无数异样的突起增生,她向后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两只手臂收紧牢牢抱住。她用手扯着他的手臂,像四年前一样拼命挣扎想要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季时韫不松手,他的手背被徐雀澜的指甲划出几道血痕,她越挣扎,他抱她抱得越紧,两人气喘吁吁地抵着浴室的墙壁站稳。 他在她身后低头,眼泪一串串掉到她的手背上。 “徐雀澜,你不能又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就离开我。” 他好害怕,他好害怕。 “我们为什么会分手,那你说清楚我们为什么会分手?我们都那么多年了,你说一句你不爱我了就可以分手,徐雀澜,”他颤抖着抱紧她的肩,正视着她的脸,“你走的时候知道你怀孕对不对?你怕我知道你怀了别人的孩子,所以就想干脆先分手算了。我不在乎这件事了,沫沫,我真的不在乎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算生气也不会想和你分手啊。你不是知道吗?一直以来,你犯什么错我都会原谅。” 季时韫像一只被逼到死角的野兽,他一只手撑着墙壁,因为要克制自己的声音不吵醒屋里睡觉的粒粒,他只能尽量控制自己不哽咽。章壹的出现把他所有美好的幻想都打破了,同时也撕开了他这段期间自欺欺人的伪装。 徐雀澜的唇微微颤抖,她强硬地转过脸:“季时韫,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吗?和其他人无关,因为你的控制欲太强了。本来我以为这次我们能继续走下去,但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干涉了我的事情,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季时韫的瞳孔震颤,他盯着她的脸,双手压紧她的肩。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高速穿过他的太阳穴,他想起四年前徐雀澜决绝的样子,那股痛意迅速席卷他的全身,让他毫无反击之力。他慌乱地,不管不顾地抱紧她的身体:“徐雀澜,你收回这句话。我不能不干涉,我不能看着你因为教唆别人犯罪坐牢。你为什么——”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止住。他的手臂圈紧她,近乎疯狂般在她耳边低声道:“徐雀澜,你想和我分手,除非你也烧死我。” 第31章 种因得果 季时韫快要崩溃了。 徐雀澜因他的反应暗自心惊,她缓了缓,自己也冷静下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起伏,其实当初流苏的事情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选择正式“帮助”对方脱离苦海,有了粒粒以后,她对这些事情的态度谨慎了许多。但彭芳是一个例外,她无法坐视不管。 “季时韫。” 她长叹一口气,手掌摸向他的脊背。 “我之所以敢做就是确信我不会坐牢,我只是个普通的单亲妈妈,给朋友提供了一个建议而已。就算我真的说了什么,那也有可能只是一个玩笑。比如,谁没有诅咒过讨厌的人去死呢?”她声音慢下来,“你不要担心我,我有分寸。” 季时韫抱着她,眼皮发烫。 徐雀澜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想要让他彻底冷静下来。这件事她也有一定的责任,她不该把季时韫牵扯进这些事中,她也没想到,他现在的性格偏执到这种程度。以前,他顶多只会默默地表达不满,可是现在,他已经替她参与“计划”了。 一件事失控,其他事就会跟着失控。 季时韫的心脏在胸膛里狂野跳动,他不敢想象再失去徐雀澜的日子。他揉搓着她,把她嵌进自己怀里,嘴唇贴着她被泪水黏住的发丝,执着地重复:“沫沫,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能丢下我。” 徐雀澜冷静下来,发现可能是刚刚提分手的事情让季时韫失控了。她沉默不语,在他耳边轻轻叹气。说来也是可笑——她和季时韫都到了为人父母的年龄,居然还在为情情爱爱的事情吵成这副模样。 季时韫这样习惯克制的人一任性起来简直让人无法招架。她倚着他的肩,等待两人的心跳都恢复到正常频率。季时韫靠着浴室的墙壁抱紧她,仿佛只有抱得够紧,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真的存在于自己眼前。 徐雀澜也趁这个时间整理了一下心情,她抬起头:“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季时韫摇头。 他不想谈,因为谈话的结果一定是分手。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不会再和她“好好谈谈”了。 “我说章壹的事情。” 徐雀澜道:“我们很久没联系了,你不用在意他。” 新闻报道了这次巨流镇的火灾,起火的民房在镇上的一角,前后左右都没有邻居,所以没有殃及到其他捋走居民。大火被完全扑灭以后,消防员从火场抬出了一具男性遗体。彭芳的脸被自媒体打码后发到了视频网站上,她眼泪直流,已经哭得没有力气。 她买完菜回家以后发现家中着火,由于巨流镇多数青年都外出打工,剩余的老年村民白天要么在田里,要么在家中乘凉休息,很少有人经过最前面的彭芳家,导致浓烟滚滚升起来以后才有人发现,等村支书赶过来拨打救火电话时,大门已经被烧得变形,外面的人不敢进,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好在彭芳是带着孩子去买菜的,孩子逃过一劫。 水产城的人刷到视频后也议论纷纷,无非是感叹彭芳刚没过上几天不用受气的“好日子”,男人就死了,这下以后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不知会多艰难。又有人说,彭芳男人肯定是又喝酒了,喝酒喝得着火了也不知道,就是该死。 总之,什么说法都有,不变的只有一个论点。 上天无情,彭芳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徐雀澜看着本地的晚间新闻,季时韫和粒粒正在睡觉。她走到床边坐下来,粒粒枕在季时韫的手臂上,两个人的呼吸均匀,不知道还会睡多久。徐雀澜静静地看着女儿的脸,又看向季时韫,她将自己买来却没来得及用上的夏凉被盖到两人身上,走出了房门。 彭芳刚联系完男方那边的亲戚,挨个打电话报丧。 忙到现在,她总算能喘一口气。 徐雀澜和她在酒店楼下的便利店碰面,两人手中各提着一个小筐。她们擦肩而过,彭芳将一盒牛奶放到徐雀澜的筐中。她的声音像风声一样:“雀澜,明天你赶紧走吧。事情结束之前,我们暂时不要联系了。” 彭芳还没从巨大的喜悦和巨大的悲伤中缓过来:“你现在的男朋友,他很在乎你。” 季时韫找到她时,她很意外。对男性的天然不信任感让她原本想掉头就跑,她甚至怀疑季时韫是不是囚禁了徐雀澜,或者是发现了她们之间的事情,想要威胁她。然而季时韫却说,他会帮助她,指导她完成接下来的每一件事,他只希望,徐雀澜能和这件事再也没关系。 因为他不能失去她,也不能失去粒粒。 徐雀澜的脚步停顿,她也拿起一盒牛奶,是彭芳最爱喝的香蕉口味。结婚以后,她身上经常只剩买菜的钱,想到一盒牛奶 10.8 元,可以买整整十个馒头,她就再也没有喝过。 徐雀澜将香蕉牛奶放进她的购物筐。 “芳姐,丧事结束以后,出去玩玩吧,”徐雀澜低声道,“你熬了那么多年了。” 季时韫醒来时房间里的灯亮着。粒粒还没睡醒,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看着女儿的睡脸,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轻柔的亲吻。门外响起敲门声,他给粒粒盖好被子,打开了房门。门外不是徐雀澜,而是一张他并不陌生的脸。 章壹买了一兜玩具,还有肯德基的儿童套餐。 看到是季时韫开门,他的脸上多少有几分意外:“季总,雀澜不在吗?” 季时韫挡在门前,没有任何要请他进门做客的意思。白天在公共场合,他还能维持风度和他聊天,经历过下午的事情以后,他不会再给他任何好脸色。他摇头,也没有看那些玩具:“不在。” 他和章壹应该都在忍耐,不撕破脸皮,不撕破彼此脸上的面具。 看到季时韫转身,章壹蓦然开口:“季时韫。” 他转过头,脚顶在门边,眼睛看向他。 “白天在商场见到你和粒粒以后,我回去想了一下午,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趁早说清楚好,”章壹淡淡道,“你应该能猜到,我和雀澜之前确实存在过特殊的关系。但她并不是出轨,因为我认识她要比你认识她早很多年。” 季时韫颈边的青筋暴起,被立挺的衬衫领口包着遮起来。 “据我所知,你们正式分手前的几个月,雀澜已经和你提过一次分手了。只不过你当时拖着不想分,又坚持了几个月,所以在此期间,我们的交往不算出轨,”章壹停顿一下,“季时韫,我希望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迎面砸来的拳头将他直接打倒在地。 季时韫几乎想掐死眼前的人。 他拽起他的衣领,膝盖压住他的腹部,一套动作能看出是训练有素的结果。他喘着粗气,拳头抵在他的下巴上,声音发抖:“章壹,你爱她,就是让她意外怀孕?在她怀孕的时候又和她分手,把她一个人丢下来生孩子——” 他想往他的脸上吐唾沫,硬生生忍住:“你现在怎么有脸提孩子?” 章壹满嘴是血,但没有还手,他同样怒气冲冲地盯着季时韫,温和的面具在此刻彻底撕下来:“我们闹掰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怀孕了,那几个月,她也很少和我说她的事情。但是季时韫,你也没有资格质问我,要不是你,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他抹着唇角的血,看着他:“我七岁,她四岁,那个时候我们就知道彼此了。” 章壹的脸因为充血变得通红:“要不是你后来横插一脚——” 季时韫被这通无理的职责气得发笑,章壹一个挖墙脚的人,竟然指责他横插一脚。季时韫勒紧他的领口,拽着他的领带,像是企图将他勒死在自己眼前。章壹抬起手臂反抗,手肘捣着季时韫的肩给了他重重一拳,想要爬起却又被身后的人再次踩住。 季时韫从身后勒着他的领带,章壹翻过身挣扎,直到徐雀澜的脚步在他们眼前停下来。 她拎着便利店的购物袋,袋子里装着粒粒爱喝的酸奶。走廊上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保安,她疲惫地看着两个男人,没有阻拦。就这么等了一分钟,她上前,拽了拽季时韫的衣袖,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然后将章壹也扶起。 她将购物袋递给季时韫,看向章壹。 “章壹,有一件事,既然你好奇,我先告诉你,”她将纸巾递给他,“粒粒不是你的。以后不要送玩具过来了,我不会收。” 第32章 话不准多 徐雀澜折断酒精棉签,涂抹着他手背上的擦伤。 季时韫的目光像定住了,迷恋地看着她低头时露出的脖颈。他的目光又随着她的发丝移动,看着她皮肤上细微的纹路,还有她耳朵下方小小的痣,随后轻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他低头压到她颈边:“很疼。” 徐雀澜面不改色:“忍着。” 季时韫偏了偏头,声音沙哑:“对我这么凶。” 徐雀澜将棉签向下戳,没说话。 季时韫作为胜利者,在派出所时就全程依偎在徐雀澜身旁。没错,他是现男友,前男友来找事,他一气之下动手了。和解的时候警察叫他们两个再吵就一起蹲局子,季时韫才不屑再和章壹吵。 章壹出局了。 季时韫换了一个方向抱她:“他说我横插一脚。” 徐雀澜还是没说话,好在粒粒一直睡得很熟。双床房,粒粒单独睡一张床,季时韫和她睡一张。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半,三十分钟前,他们刚从派出所一起回来。季时韫的两只手撞到地面和墙角时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擦伤,回来的路上徐雀澜顺便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买了棉签和消毒用品。 季时韫又买了两盒安全套。 结账的时候,徐雀澜根本不理他。 季时韫想解释,不是为了今晚做那种事才买的,因为徐雀澜家里留下的安全套尺寸都不太合适。他顺便,只是顺便—— 她把棉签丢进垃圾桶,走进浴室简单洗漱,关灯上床。 当然,上的是女儿在睡的那张床。 季时韫坐在床边,他戴上了眼镜,上前给她压好被子。 徐雀澜真正生气的时候不会搭理任何人,她原本就是不怎么暴露自己情绪的人。季时韫自知理亏,毕竟动手打架这种事现在都是毛头小子做的,但是他实在是忍不住——一想到章壹的脸,他就恨得牙痒痒。 他看向背对着他的人,声音压低:“沫沫,对不起。” “我没想把章壹怎么样,就是……一时间太冲动了,”季时韫解释道,“他也没多大事,最多破了点皮。” 徐雀澜原本并不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听到这句话,她从床上坐起来,回头看向他。 季时韫轻微散光,晚上偶尔需要戴眼镜。他眉眼长得好看,细细的眼镜框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更加显得温柔、周正、俊朗。知道徐雀澜喜欢这张脸,所以以前有些时候他会故意戴上眼镜。但现在戴上,纯粹是因为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徐雀澜的动作。 徐雀澜看着他:“睡觉好吗?” 她顺便划掉手机上一条条未读短信,虽然没有拉黑章壹,但短信都直接删了没有阅读。看到这个动作,季时韫的窃喜被夜色盖住。他声音闷沉,说了一声晚安,躺了回去。 其实徐雀澜睡不着。 今晚这么一闹,她根本没有丝毫睡意。 她将粒粒抱过来,慢慢地拍着她热乎的,柔软的身体。 在熟睡的孩子面前,她得到一种平静,像回到母亲子宫一般的安稳和平静。 她抱着粒粒亲了一会儿,下床打开了门。 酒店在繁华的商业街上,但县城的夜生活有限,现在街上只有烧烤摊还在营业。她在烧烤摊对面的长椅上坐下来,仰头看向天上的星星。这几年,夏天的夜晚已经很少能看到星星,不像十年前,夏夜的风轻柔吹过,天上繁星闪烁。 她闭上眼睛,任凭微风拂过自己的脸。 季时韫坐在另一张长椅上,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其实徐雀澜转身之前,有一个瞬间他想说,如果徐雀澜跟他在一起真的要承受许多精神上的痛苦,那他会想办法离她再远一些,和她保持一种彼此都舒适的距离。 太奇怪了,哪怕徐雀澜就在他身边,他仍然时不时就会心痛。 他出神地想着,发现她已经从长椅前站了起来。 徐雀澜回头看他:“走吧。” 沈擎知道季时韫这两天可能心情不太好。 因为徐雀澜不怎么理他。 章壹的事情虽然是个小小插曲,也顺利解决了,但徐雀澜到现在对他还是淡淡的。季时韫加班的时候天天像一个得不到宠爱的怨夫,明明以前这么多年都好脾气,现在挂断电话就开始阴阳外国客户钱少事多。 现在九点,季时韫还在公司。 开车回徐雀澜家起码要一个半小时,季时韫每天就这样来回跨市通勤三小时。 沈擎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走不走?你就是在这加班到十二点,徐雀澜也不会打电话问一句。” 季时韫关了电脑,冷冷瞥他一眼,下地库开车。 徐雀澜今天收摊早,九点之前就到家了。她收拾完,催着粒粒上床睡觉,想起冰箱里还有些肉馅。粒粒爱吃馄饨,白天她包了三种,咸蛋黄鲜肉馅和皮蛋鲜肉馅各自都还剩了一点。她端出馄饨皮,用剩下的肉馅包了二十来个馄饨。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表。 季时韫一般不会超过十点钟回家。最近他们是半冷战状态,他不会留下过夜,但每晚都会过来殷勤一番。徐雀澜说过他既然工作很忙,不用每天都像打卡似的过来,但季时韫的性格本就容易多想,所以她只说了一遍就再也没干涉过。 她包着馄饨,听到钥匙打开门的声音。 季时韫拿到钥匙的那天,还特地让沈擎订了一个蛋糕,宣布那天以后就是“得到徐雀澜家门钥匙”的纪念日,虽然这把钥匙是从杨臻手里继承过来的,但拥有这把钥匙就意味着得到了她可以随时进出她家的允许,值得庆祝。 他推开门,将外套脱下来挂到衣架上,循着光源走到厨房。 锅里的水已经滚开,徐雀澜将包好的馄饨下进去。她包的馄饨个大肉多,粒粒每次都能吃十五六个。季时韫在门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缓步上前,动作更多是试探,从身后慢慢地抱住她。 徐雀澜淡定地用勺子拨弄着锅中的馄饨。 季时韫抱着她的腰,赶紧献殷勤:“沫沫,明天周日,我们带粒粒出去玩吧。店面那里外面的装修弄的差不多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看牌子怎么挂。” 馄饨皮在锅中变得晶莹剔透,徐雀澜把身后碍事的人推开,将馄饨捞出来。碗里放着一小坨猪油,紫菜和虾皮,还有一点香菜和葱花。她又加了一小匙酱油和醋,把馄饨捞进去。两个碗,一碗十个馄饨,她端走自己的:“吃完把碗刷了。” 其实不用叮嘱,季时韫很爱干家务活,反正只要是能引起徐雀澜注意的事情他做得就更勤。 季时韫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馄饨——他知道,徐雀澜是在乎他的,一定是这样。他端着碗出来,坐到徐雀澜对面,庄重地吃着馄饨。徐雀澜吃饭时不怎么开口说话,她吃了一颗馄饨,大脑放空,可是刚抬起头,就和季时韫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包含期盼,又带着一丝谨慎。 徐雀澜皱了皱眉。 两个人吃完迟来的晚饭,季时韫把碗筷洗干净,徐雀澜也已经冲完澡。他走到衣架前准备拿起外套,但迟迟没有走出门去。徐雀澜裹着浴巾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季时韫在门口磨蹭的样子。 她看他一眼,转过身:“想留下就留下吧,地板要被你踩坏了。” 季时韫倒头钻进浴室。 徐雀澜简单往脸上涂了一点水乳就准备睡觉了,她给他空出一块位置。 季时韫洗完澡,进门将房间反锁,迅速地钻进了被窝。 徐雀澜闭着眼睛,被身后的人捞起裹到怀里。季时韫被冷落那么多天,想她的味道想的难受。他忍耐着自己的欲望,紧紧地抱着她,声音含糊不清:“沫沫,我们明天带粒粒出去吧,她昨天想说去游乐园玩。” 徐雀澜“嗯”了一声。 热度很难忽视,尤其是季时韫现在还抱着她。 她转过头,淡淡地瞥向他赤裸精壮的上身。 “要做就做,”徐雀澜垂眼,“话不准多,我不想听。” 第33章 姐夫人很好 季时韫摇头,他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他的怀抱包裹着徐雀澜的身体,温柔地吻她的脸颊:“沫沫。” 他觉得现在很幸福,如果能够忽略他们正式分手前的几个月徐雀澜幽会的男人是章壹这件事,他就会变得很幸福,眼前的一切让他感到知足。没有章壹,没有林之序,没有等等,等等——他抱着她:“睡觉吧。” 徐雀澜听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震颤似乎能影响到她的心脏。 她很清楚季时韫的脾气,他八成还在把章壹当成有力的竞争对手,但这件事现在没必要解释。如果她说出其实她不是很在乎章壹,也不是很在乎林之序,季时韫可能会更加难受,因为这意味着她可能根本不在乎除了女儿以外的任何人。 他和她在这点上竟然保持了神奇的默契,只要彼此不戳破,他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第二天季时韫去看店面的装修,里面的装修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徐雀澜最近在研究拌菜和捞汁海鲜,这几天正在一遍遍挑配方,今天先把调好的试着端出来卖一卖。当初卖炸蘑菇的三轮车空间有限,她临时借了一个摊主的闲置小推车,把腌好的八爪鱼、钉螺、花甲、蛏子一盘盘端上去,一共四盘。 季时韫站在一边,心疼不已。 他打算雇两个人给徐雀澜帮忙,但现在生意还没完全做起来,只做炸蘑菇的话雇人又用不到。以徐雀澜的节俭程度,她也未必舍得再花钱雇人。于是他自己动手,徐雀澜炸蘑菇,他就在一旁卖捞汁海鲜。 沈擎坐在不远处的车里,长叹一口气。 季时韫这个神经病,今天终于不加班了。他还以为他重获恩宠了,原来是来陪徐雀澜摆摊,大夏天的哪个神经病穿着西装出摊。 今天周日,生意格外好。但徐雀澜这边炸着蘑菇,发现了一个问题。 一旦有男顾客在买炸蘑菇的时候和她多说两句话,或者是闲聊,季时韫那边就开始脸色不好。人家也不是傻的,见到他在一边冷脸冷语的样子,当然是买完快走。徐雀澜这里的顾客大部分都是回头客,不过普通人也不会天天吃炸蘑菇,如果这次消费体验不好,可能下次就不会来了。 徐雀澜把三轮车推远了一点,在季时韫的目光中,离他又隔了二十米。 沈擎抽着烟:“要一份花甲,一份八爪鱼。” 季时韫用勺子捞起来,面无表情:“八爪鱼五十,花甲三十。” 沈擎扶着车子:“你怎么不去抢?” 另一位顾客上前问价格,被徐雀澜批评后的季时韫服务态度好了许多:“看一看吧,花甲和钉螺一份一斤二十,可以拼。八爪鱼三十五一份,半斤。” 顾客提着一份花甲走了,沈擎倚着小推车:“你是不是白天工作不够累啊?你想让徐雀澜这小吃摊融资上市?” 季时韫想把徐雀澜的小吃摊店面扩大,最好做成连锁加盟的模式。其实炸货开连锁店的风险很大,现在的人不会单纯为了吃一个炸蘑菇专门进店买,但捞汁海鲜、拌菜的风险相对要小,也有一定的利润空间。 他之前转过这座小城的几个夜市,捞汁小海鲜因为每天需要买新鲜的海鲜处理,所以摆摊的人并不多。仅有的两三个摊位也做得比较少,他尝过味道,十分一般。但徐雀澜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配方,自己又改了改,味道非常好。 他赏了一个花甲给沈擎。 沈擎捏着吃下去:“行啊,味儿不错,有潜力。反正你也不差钱,给你老婆投资投就投了。赚了算你老婆的,亏了算你的。” 季时韫龙心大悦,沈擎冷笑一声。 季时韫每次都是带着答案问问题,必须得别人说他老婆好,现在也得说他的决策英明。沈擎不打算劝谏了,季时韫早就说过,他的钱就是为徐雀澜准备的。他之前几年拼了命赚钱,把公司做得那么大,就是为了有一天拿钱打徐雀澜的脸以后引诱她和他复合——打脸,沈擎认为,应该指的是季时韫跪下来求徐雀澜花他的钱吧。 不过沈擎是真的觉得味道不错,前几个月跟着季时韫盯梢徐雀澜,他已经把夜市上的好吃的都吃了一遍,对面的烧烤摊倒是也有捞汁海鲜,不过算作凉菜,味道很一般,他甚至吃到过好几次臭的。 徐雀澜别的不说,她这里的食材品质有保证,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回头客。 章先背着包,犹犹豫豫地上前。 徐雀澜看到他,吃了一惊,连手里的夹子都差点掉下去。 “姐,”章先的笑容有些苦涩,“好久不见。” 这是她最近第几次听到这四个字了? 徐雀澜叹了一口气,把上一个顾客要的炸蘑菇捞出来撒上椒盐粉,打包递过去。章先警惕地瞥了一眼二十米外的季时韫,拉着背包的带子:“姐,我和我哥吵架了。你们最近见面了吗?我上次去找你,那个男的说你不在。” 章壹脾气挺好,倒是章先小时候就有点暴躁。徐雀澜擦了擦手:“找我有事?前几天见过你哥了,没事的话赶紧回去啊,别让他担心。” 章先想起上一次季时韫对他的羞辱,气不打一出来。 “姐,那个男的到底是谁啊,上一次他给了我一千羞辱我,”章先咬了咬牙,“是不是就是他,当时你和我哥好着的时候他横插一脚……” 徐雀澜捏了捏眉心,她又听到了这个词。 “我和你哥的事情你没必要了解太多,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至于那一千块钱,你拿着就拿着吧,身上没钱了吧?”徐雀澜用夹子夹着锅里的蘑菇,“吃点东西,吃完就赶紧回去。你上周就来了,那这周是逃课了?” 章先读大一,他确实没上课,只不过走之前和辅导员请了假。 徐雀澜把炸蘑菇装到盒子里,递给他:“吃完就走吧,你和你哥的矛盾我调解不了。” 章先委屈地接过来,坐在徐雀澜身旁的马扎上。 徐雀澜摘下围裙走到斜对面卖糯米糍的摊位前,拨通了章壹的电话。 章壹像是很意外她会打电话过来,语气里还有几分惊讶:“雀澜?” “章先在我这里,他身上的钱应该也花光了,”徐雀澜抬头道,“你找个时间把他带回去吧。” 听到章先的名字,章壹的语气明显沉了几分:“……好,雀澜,麻烦你了。我现在开车去把他带回来,能不能先麻烦你别让他跑了,我马上开车过去。” 徐雀澜也没废话:“行,路上注意安全。” 季时韫抱着粒粒,见徐雀澜摊位前没人,好奇地走了过来。坐在马扎上吃炸蘑菇的章先抬起头,对上季时韫蓦然冰冷的目光。他下意识躲了躲,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徐雀澜从对面走过来,把糯米糍放到粒粒手上:“你带她去那边玩玩,我这里有事。” 章先叫了一声:“姐。” 季时韫眸色阴沉,他看着这个和章壹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兔崽子—— 他脸上忽然出现一个笑容,抱着粒粒走过去,像一个和善的大哥一样低头:“上一次忘记留你吃晚饭,你姐和我今天也有点忙,委屈你在这里对付几口了。从学校跑出来的?有什么困难就和姐夫说。” 章先怔了怔。 第34章 人之常情 季时韫的变脸速度让他叹为观止。 徐雀澜看着小海鲜那边的摊子,今天试营业,做得比较少,现在铁盘已经快见底了。她看一眼章先,想了想:“你去对面烧烤摊先坐吧,点一点吃的。你哥过来还得两三个小时,先吃东西再说。” 她把最后几份炸蘑菇打包递给顾客,把摊子收拾起来,将三轮车停在原地。 季时韫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当“姐夫”的好机会,尤其是他已经从徐雀澜的语气中猜到章先是章壹的弟弟,他马上走过去揽住他的肩,亲昵地推着他向烧烤摊的方向走:“姐夫请你吃烧烤,今天是不是没吃饭?” 章先吓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季时韫像一个温暖的大哥,他把烧烤摊的简易菜单递给他,让粒粒也坐到了小马扎上。做烧烤的大姐看到粒粒过来,把客人点的羊肉串端上去,又走到另一桌旁边挥了挥手:“有小孩,都不抽烟啊。” 章先犹犹豫豫地点单,他确实太饿了。 他花钱大手大脚习惯了,背着章壹跑出来那么久,身上的钱早就花的一干二净。季时韫“羞辱”他的那一千块钱他都付了酒店的费用,再加上吃饭,现在身上就剩十几块。季时韫扫了一眼他脚上的名牌球鞋:“听雀澜说,你和你哥吵架了?” 这小子看上去傻乎乎的,和章壹那种精明相不太一样。他一边点单一边套话,给他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青岛啤酒:“前几天我出去碰到你哥了。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但是都过去了。” 季时韫的语气听起来特别大方,将塑料酒杯推给他:“你和你哥又是为什么闹矛盾?” 沈擎也走了过来,四方的小铁桌现在坐满了人。 烤串的大姐先端上来两根烤玉米,季时韫戴上手套,将玉米掰开递给粒粒:“粒粒,吃玉米的时候要慢一点,不然会被卡到。” 粒粒点点头,她又向那边喊了一句:“妈妈,快来呀。” 季时韫父爱泛滥的不成样子,这两天又想给粒粒再买一套房。沈擎打量着章先,那天在楼道里没看清楚,现在仔细看,章先是和章壹挺像的。他知道季时韫肯定是要套话,他才没那么好心请男人吃饭,尤其是和徐雀澜关系匪浅的男人。 “闹了点小矛盾。” 章先声音有点闷:“上学期挂了三门课,明年要重修。我哥嫌我没上进心,以后管不了家里的事。” 沈擎一怔:“挂三门课啊?也??不是特别多。” 季时韫点头:“是啊,没全挂就算不错了。” 沈擎特别想笑,因为季时韫成绩特别好,大学时绩点都是全年级第一的。他平时对这些玩物丧志,挂课太多的同学评价基本就四个字:自作自受。但现在为了和章先套近乎,他竟然开始昧着良心说话。 章先撸着串:“真的吗?” 季时韫喝了一口啤酒,皮笑肉不笑:“当然了,挂科只是小事。你哥平时对你很严厉吗?” 几口酒几口肉下去,章先对季时韫的印象立刻好了许多。他点了点头:“嗯,我爸妈工作忙,我哥就管我更多。他这人要求特别严,我以前在家里吃饭都不能随便说话。可能……可能那段时间,他和雀澜姐分手了吧。” 季时韫捏着塑料杯,塑料杯中的酒液微微向外漾去。 他捕捉到了关键词,不动声色地喝着啤酒。 粒粒吃着烤面包,大眼睛眨了眨:“叔叔,我想吃那个烤肉肉。” 季时韫连忙给粒粒将烤羊肉串撸下来放到小碗里,叮嘱她细嚼慢咽,慢慢吃。 “徐雀澜以前和你哥谈过啊?”沈擎替他把话问出口,“我说你怎么和她认识的呢。” “我和我哥是同父异母,我爸,是雀澜姐妈妈的前夫,”章先倒也不避讳这些事,“……我哥的妈后来和我爸离婚了,我妈是他第三任老婆。” 沈擎干笑了一声:“你们这家庭还挺复杂。” “男人不都这样,一有钱就抛妻弃子。我哥还好,没被他抛了,”章先学着季时韫喝了一口白酒,辣的摇了摇头,“我上高一的时候,有一次回家看到雀澜姐和我哥一起吃饭。我哥这人很奇怪的,他基本上没有女性朋友,也没交过女朋友。雀澜姐是他唯一一个联系比较多的女人,我觉得他们可能是谈了吧。” 章先看了季时韫一眼:“那段时间雀澜姐经常去我哥家。” 原来是这样。 徐雀澜在第一次提分手以后早出晚归,原来真的是去见章壹了。 季时韫面不改色地喝着杯中的酒,他的酒量很好,但现在他感觉自己的额头和太阳穴在隐隐作痛。早该想到的事情,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冲击力竟然更大几倍。徐雀澜喜欢章壹吗?肯定是喜欢的,她对待感情的态度很冷淡,如果不到“喜欢”的程度,她不会在四年后还和他有往来。 只有他是死皮赖脸,想方设法乞求才留下来的。 他们不一样,这件事真让他难过。 假如徐雀澜对待任何人都这么无情,他不会有一点怨言。可是偏偏就是章壹不一样,偏偏就是他—— 季时韫忽然觉得白酒有些辣口了,他一饮而尽,被一旁的沈擎拽了一下衣袖。 “行了啊,喝点得了,”沈擎有点害怕季时韫借酒消愁,“你要是喝多了再又哭又闹又要自杀我就不管了。” 季时韫也想喝醉,可是他现在清醒得很。 章先酒量特别差,完全比不上他们两个进入社会多年的人。他现在只想控诉章壹作为大家长对他的暴行:“你说我哥和我确实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但是我真的把他当作我的亲哥,但他怎么就是一直看我不顺眼。” “我是想过追雀澜姐,但我当时还是高中生,青春期啊!我对一个长得好看又温柔的姐姐有想法不正常吗?我哥就把我骂的什么都不是,呜呜呜——”章先说到激动处,情难自抑,眼泪横流。 季时韫倒是对这句话表示理解,爱上徐雀澜是人之常情。 他们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密切地盯着这边的动静。 徐雀澜走过来时,他的目光又兀自蜿蜒,投到徐雀澜身上。 徐雀澜拿了个马扎坐到粒粒身边,淡定地把章先手中的酒杯拿走,同时用手掌盖住了季时韫的酒杯,把章先要给他倒酒的手臂推了回去:“好了,吃饭就吃饭,别喝太多。章先,你哥来接你的时候你要是醉醺醺的,他只会更生气。” 季时韫并没有一丝醉意,但他还是趁着徐雀澜捂住他酒杯时,侧身倚到了她肩头。 他贴着她坐稳,靠着她的肩,像喝醉了一样倚着她轻声呼吸。徐雀澜皱眉,也不能推开他,只得抱着他的脸拍了两下。季时韫沉入了徐雀澜温柔的海水中,他感受着她颈边细腻的肌肤,感受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嘈杂的夜市烧烤摊上,他没有闻到油烟的气味,反倒闻到了一股朦胧的馨香。 粒粒吃过的,粒粒吮吸过的—— 很甜,很香吧。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中,脸颊蹭着她的颈。 徐雀澜只当他是喝多了,以前季时韫大学时聚餐喝多了也是动不动就贴着她胡说八道。好在现在,季时韫更加沉默。她摸了一下他的脸,也推了推沈擎的酒杯:“你也不要喝了,等一下这边的代驾不好找。” 沈擎吃着徐雀澜做的花甲,挑眉:“没事儿,我就喝了半杯。” 他看了一眼装醉的季时韫:“季时韫这几年哪年都得喝醉几回,一上来那阵要死要活的,我都习惯了。” 徐雀澜听出他意有所指,没有接话。 章先则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看到徐雀澜过来,他泪眼朦胧地抬脸:“姐,你也有同父异母的弟弟,你和他的关系也这样吗?他叫什么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唉,徐……徐怀信,是吧?” 烧烤摊上亮着的吊灯被风吹着晃动,徐雀澜的脸色在瞬间沉了下来。 第35章 桃花源 徐雀澜先带粒粒回家,剩下的三个男人在烧烤摊等着章壹。 徐雀澜一走,季时韫马上“醒酒”了。章先到底是嫩点,没几杯酒就被灌醉了,几乎把自己知道的徐雀澜和章壹的往事像倒豆子似的说了个干净。沈擎没喝几杯,他和季时韫都是人精,喝一半倒一半,而且他们的酒量都远比章先好。 现在章先趴在桌子上说着控诉章壹的醉话,晚风吹动烧烤摊周围装饰用的小彩灯。 沈擎侧头。 季时韫点了一只烟,似乎在思考。烧烤摊上的吊灯只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路边的路灯刚好照到一半。季时韫的脸在夜色下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抽着烟,像是在想章先刚刚说过的一切。 没有哪个男人听到爱人和另一个男人共浴爱河的事情还能笑得出来。沈擎不忍心奚落他,因为季时韫是个相当固执的人,他在做生意时的圆滑和高情商在对待爱情时就完全消失了。他固执得可怕,四年来就像一个不停重复电脑指令的机器人。只有再和徐雀澜重逢时,他才鲜活起来。 季时韫松了松领带,旁若无人地喝着塑料杯里的白酒。 他们在烧烤摊上又等了一个小时,快十一点钟的时候,章壹的车停在了烧烤摊前。 见到季时韫在这里,章壹并不意外。因为徐雀澜给他发过信息,说季时韫在这里守着章先,她先回去哄孩子睡觉了。两个人几天前还在派出所针锋相对,现在再见面,两个人反倒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章壹走到章先身边,先拍了拍他,然后直接像拖死驴一样将他拖着站起来。 季时韫过去搭了把手,沈擎打开车门,三个人配合着把章先扔进了车内。 虽然前面的事有些不愉快,但今天季时韫帮了自己的弟弟。章壹恩怨分明,上车前转过头看他:“季时韫,今天的事多谢了,今天走得急,改天再来的时候我登门道谢。” 季时韫看起来并不想和他多说话,他冷淡地看他一眼,随口应了一声。 章壹关车门的动作停了停,他和他对视。 沈擎不想掺合进两个男人争风吃醋的场景,他坐回烧烤摊上,向老板娘喊了一声:“大姐,再来十串鱼豆腐,十串烤茄子。” 季时韫在遇到徐雀澜之前,并没有品尝过嫉妒的滋味。 他从没有因为外在的东西而自卑过,当然,也从来没有过分自信。他觉得这些情绪都很无聊,反正学习好是天生的,他按部就班地成长,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好学生,并不关注除学习以外的,可以让人嫉妒的事情。 直到高中的某一天,他看到了章壹。 他和徐雀澜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让他生平第一次品尝到嫉妒的滋味居然这么绝望。 嫉妒催生恶意,催生源源不断的恶意。就像一盆看起来洁净的水,忽然从深处翻滚出污浊的黑泉。并且它的力量持续不断,影响深远,哪怕过去多年,只要再接触到那个人,那股黑泉又会再次涌出来。哪怕以现在的目光看,输得彻底的人是章壹。可是他却没有胜利的快感,因为冥冥中他感觉到,他会随时失去这一切。 季时韫的手掐住烟头,他用自己的指腹将烟搓灭。那种痛感没有让他内心巨大的空洞感得到缓解。他在章壹惊讶的目光中向前,手臂压在他开着的车窗上,好像打算现在完全将自己的真面目暴露:“章壹。” 他神情平静地看着他。 “你应该高兴徐雀澜说粒粒不是你的孩子,”他看着他道,“如果我知道谁让她怀孕,让她一个人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生孩子,我会想方设法让他一辈子当乞丐。” 季时韫抬眼:“粒粒不会再有生父了,我不会让她的生父出现在她眼前。” 章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理智告诉他,不应该随便招惹一个疯子。 季时韫看起来并不是一个爱挑衅的人,相反,他平时很温和。但是现在的情况也很好判断,季时韫有两幅面孔。他用一副面孔面对徐雀澜和粒粒,用另一副面对会威胁到他身份地位的男人。 章壹并不想戳破他,在这一秒以前,他认为可怜的是自己。在这一秒以后,他认为可怜的是季时韫。 他把车子发动,轻叹了一口气。 “季时韫,你现在防备我还有用吗?你又改变不了雀澜的想法。”章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系好安全带,“你为她心里有过我难受,那你难受的日子还在后面。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陈述事实。” “你很了解她,不是吗?” 车已经开走了,季时韫还站在原地。 沈擎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慢慢转身走过去。 季时韫虽然酒量不错,但沈擎现在一般不和他喝多。小酌怡情,喝几杯算完。他们又吃了半个小时,沈擎给他叫了代驾。季时韫走之前又喝了两杯白的,终于有了一点醉意。他走上楼梯,用钥匙打开徐雀澜家的门,摸索着玄关的灯却没有开,摸黑进了浴室。 他冲完澡,又摸黑进了她的卧室。 徐雀澜没有关床头灯,也没睡。她得等着季时韫回来,问问章先有没有被安全接回去。 她听到卧室门开的声音,转头看去,季时韫已经走到了床前。 他站在床前盯着她看了几分钟,然后脱掉了上半身柔软的黑色短袖。 “章壹把章先接走了?” 季时韫点头,他躬身上床,将徐雀澜从床上抱了起来。 徐雀澜有些吃惊,因为她几乎是被季时韫澜揽着腰举起来抱到了怀里。他不由分说,温热的唇蹭过她的唇瓣,然后动作强势地按着她的脖颈和她接吻。这一切太突然,徐雀澜的手指轻轻一颤,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唇却刚好方便他吻她。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感受到他的醉意:“……季时韫,你喝多了是不是?你——” 他动作急促地揉着她的脖颈,吻得很深,舌头翻搅,把她压到床上。 徐雀澜毫无还手之力。季时韫的另一只手移动到她的下身,他一边吻着,一边脱掉她的内裤。她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话。季时韫吻着她翻身,抱着她,让她坐在了自己身上。 很快的速度—— 徐雀澜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季时韫已经双手捏着她的腿根,让她坐到了他的肩头。徐雀澜下意识地用手撑住床头,她不明所以,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但马上她就明白了季时韫的用意。因为他的手臂压着她的腰身向下,让她完全坐在了他的脸上。 她双腿分开的角度刚好足够他的下颌卡入,他含住一汪水。 徐雀澜的手蓦然收紧,撑住床头的栏杆,闭着眼睛开口:“季时韫——” 季时韫喜欢被她完全覆盖的感觉,这样能让他沉浸在徐雀澜永远爱他,永远在他身边的幻觉里。他流连,动作又极富侵略性,先吮后吃,先吸后吞。源源不断又咕嘟咕嘟地流进他的口腔里,他深呼吸吐出的热气让她手指撑着墙面,抖得越来越厉害。 “季时韫,怎么了?” 她的声音一断,想要抬腰远离,但被他死死地按住。 季时韫正在检讨,检讨自己的狭窄的心胸,检讨自己今晚的失态。这是他给自己的惩罚,也可以看作奖赏,他惩罚自己没有下决心把章壹毒死,他奖赏自己看在徐雀澜的面子上放过他一马。 他醉意朦胧地抬眼,高挺的鼻梁蹭着那里压过去。徐雀澜低头喘息,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 季时韫没有放过她,他变本加厉地施加力道,让自己的舌头深入桃花源。 “沫沫……”他在吞咽的间隙开口,声音模糊。 “你还爱章壹吗?” 第36章 好想你啊 他进入时又执着地问,她不回答,他做得就越来越重。 徐雀澜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听到外面有雨声。季时韫将打结的安全套丢进垃圾桶,他沉默地拆开一只新的,准备继续用。回头看,徐雀澜疲倦地将身体缩了起来。她累极了,胸前全是被亲着吮出的印子。 以前恋爱时她还有精力应付季时韫过分的性欲,但最近她感到难以招架。诚然,放纵享受的滋味很舒服,但想到明天早上会起不来,她的热情就稍微打了一些折扣。 季时韫拆安全套的动作停下来,他钻进了被窝,从身后抱着她。 徐雀澜躺在他的怀里,久违地感受到一丝安心感。她垂着眼皮,想起高中时的季时韫。 在整个年级里,他属于话少但话题度丝毫不少的人。 一个原生家庭并不是很好的孩子,父母离婚后父亲远遁,母亲再婚。他被爷爷奶奶带大,从来没上过一节补习课,但成绩永远稳定在年级第一,简直是寒门出贵子的典范。话少的人就显得谦虚,他不怎么关注学习以外的事,假期有时间就出去兼职。 徐雀澜偶尔会看到他和班里的男生打篮球,他仰一仰头,和楼上观赛的她目光相撞。 她移开眼,他也移开眼。 徐雀澜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观察到她的行为习惯的,他甚至逐渐地察觉到她对他那丝特殊的纵容。徐雀澜对于谦虚的男性有一定的好感,这种好感会在日常的相处中转化成积分,大多数男人在她这里都是负分。 言情小说在班里疯狂传递的时代,她已经在心里给世界上绝大多数男人都打出了-200 的分数。所以季时韫的分数竟然是正的,她也很意外。季时韫是个尾巴很长的狐狸,或者狐狸和狼的结合体。徐雀澜还没点头同意他吻她,他已经低下了头。 她的肢体动作先于语言给出了同意的答案——因为绝大多数时候,她不和任何男性产生身体接触。那种感觉令她厌恶,令她不适,令她想起母亲被父亲施加的暴力。她和季时韫的家庭有一定的相似性,但他们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他很理智,很冷静,一直如此。 所以她以为,季时韫会像她一样放下。 现在看来,她错的有点离谱。 季时韫听着雨声,她正在他的怀里,他却觉得雨水好像渗进了被窝。 她的不回答就是一种回答。 他将自己的情绪收起来,摩挲着她小腹的疤痕。他安慰自己别担心,再怎么样,章壹现在也已经出局了。他吻着她的面颊,指腹轻轻地揉擦着那道剖腹产留下的疤痕。 徐雀澜蓦地睁开眼睛:“季时韫,阳台上的衣服收起来了吗?” 雨下得太大,徐雀澜没有出摊。 但前一天下午有大馋丫头提前在她这里订了几份炸蘑菇还有寿司,所以她把预定单做完,按照约定好的时间送到了夜市。回来的路上她顺便去了一趟超市,买一买这两天家里需要的食材。 路过肉类区,她想起季时韫爱吃炖排骨,买了三斤小排。 结完账,超市外仍然暴雨如注。她在超市内等了一会儿,等到雨势变小才骑上电动车。 城市被雨水模糊,她骑车拐过红绿灯,看向旁边的公交车站牌。透明的公交车宣传栏刚刚撤下广告,还没来得及安装新广告布,所以她能从那层透明罩的表面看到自己。她定睛了看了几眼,看到离自己一米左右的非机动车道上,有一个静静伫立的黑色身影。 她的身体忽然像过电般颤了颤。 他好像正在看着她。徐雀澜眉头一皱,并没有马上向后看,而是随意地看向自己的电动车反光镜。 在反光镜中看到的身影更加清晰,她抹了一把反光镜上的雨水,那个身影在这瞬间消失不见,似乎绕到了公交站牌的后方。 雨又开始变大,徐雀澜心像被一团升起的乌云掩盖。那是一种很熟悉的危机感,让她感到非常不适。 她骑着车驶过路口,在下一个路口的便利店停车棚将自己的电动车停了进去。这个便利店的店长经常去夜市买她的炸蘑菇,所以一来二去她们也熟了,徐雀澜可以在有空位的时候把自己的车子停进去。 她抱起自己的手臂,给季时韫拨过去电话,抬头望向外面的天色。 “喂?”徐雀澜听着秒接的电话,“季时韫,你来接我吧,带粒粒一起。” 今天早上粒粒有点感冒,人懒懒的不爱动弹。徐雀澜外出,照顾孩子的事情自然就落到季时韫身上。季时韫将粒粒抱上儿童座椅,马上开车到徐雀澜说的地方去接她。他在车棚前停车,下车将徐雀澜电动车上的食材都提进车里。 徐雀澜坐上副驾驶,现在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她不由得安心了几分。 季时韫给她扣好安全带,见她似乎在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徐雀澜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山楂棒棒糖递给粒粒,擦掉了额头上的雨水。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季时韫还是凭借自己对她的了解感受到她的不安情绪。 因为徐雀澜同样是个很少表露情绪的人,她不怎么在他眼前发呆。 季时韫将车开出去,把纸巾递给她:“沫沫,怎么了?” 徐雀澜没说话,她看着反光镜,那个黑色的人影并没有再出现。她喝着季时韫杯中的热水,温热的水滚进咽喉,驱散了雨水淋到身上的寒冷感。她摇了摇头:“没事,雨下得太大了,不想淋雨回去。” 季时韫瞥了一眼反光镜。 徐雀澜到家以后冲了一个热水澡,把脏衣服都收进洗衣机,从浴室里出来时季时韫已经做好了晚饭。他的厨艺很好,粒粒特别爱吃。她仍然有些心神不宁,因此匆匆吃完饭就回到了卧室。 季时韫洗着碗,水流顺着洗碗布流到碗里。他洗碗的动作很慢,因为他在思考徐雀澜的新秘密。 其实他不意外,徐雀澜以前就是一个秘密很多的人。她不愿意说的事情,没人能逼她说出口。但他现在很奇怪,就连面对彭芳和刘苏的事情,她都能冷静到为她们出谋划策,没有丝毫不安,为什么今天看起来却不一样? 他冷不丁地想到昨天章先说的醉话,慢慢地关上了水龙头。 沈擎刚从公司出来,屁股还没把车坐垫捂热,接起老板的电话:“喂?有事吗?今天不捉奸,不打小三,不外出,不送饭。下雨,我要回家睡觉。” 季时韫倚在窗边,他看向楼下的泥坑:“昨天章先说徐雀澜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你把这个人的信息查清楚。” 沈擎甩上车门:“我是你们两口子的警犬?” “不,这件事不能被沫沫知道,她应该很不希望别人提起这个名字。”季时韫拉着客厅的窗帘,抬眼间,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楼对面,将窗帘彻底拉起来,“越详细越好,尽快发过来。” 天地间被一层密密的雨雾笼罩,行人,车辆,都模糊的快要看不清楚。 男人坐在地板上,耐心地摆弄着一张张照片。 他很年轻,身体修长瘦削,手指从照片上的人脸滑过。他抬起头,面前的一整面墙贴满了徐雀澜的照片。她或是笑着,或是沉默,或是坐在三轮车前,或是站在季时韫身边。还有,她坐在彭芳对面。再有,彭芳站在被火焰吞噬的家门前。 他走过去,慢慢地抚摸着徐雀澜的脸。 在看到她身边的男人时,他面色突变,手中的刀狠狠地扎向了男人的面部。 照片上,季时韫的身体被割得破碎。他左边,章壹的脸也被割得破碎。 再往下,粒粒稚嫩的笑脸被刀划得面目全非。 他在徐雀澜的照片前才恢复了安静,他按着照片温柔注视,深情地吻了上去。 “姐,我好想你啊。” 第37章 更在乎谁 徐雀澜这几天收摊都很早,基本上不到九点钟就收拾东西回去了。 季时韫抱着粒粒走在前面,徐雀澜走在他们身后上楼。前段时间楼道的灯坏了,这两天刚修好,还是季时韫去物业催了好几次才修好的。其实他有打算和徐雀澜提一句,她们娘俩还是搬到他那个大房子里住比较好,但这个二手房是徐雀澜攒钱好不容易买下来的,估计她不会同意离开这里。 徐雀澜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所以她一定会拒绝他。 季时韫用钥匙打开房门,刚开门,发现下面的门缝里似乎塞着一封信。 徐雀澜走过去,弯腰将门缝和地垫中央的信封拿了出来。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写信了,徐雀澜看着信封上的字迹和邮票,脸色微微一变。她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看季时韫关心问询的目光,将信封塞进包里,进屋打开了灯。季时韫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但没有追问。 徐雀澜带着粒粒进浴室洗澡,他去卧室的衣柜里拿出了给粒粒买的新睡衣。 沈擎的电话打了过来,季时韫将蓝牙耳机的音量调大。 “季时韫,我先说我的结论。我认为,你现在最好是赶紧和徐雀澜分手,或者说服她跟着你去国外生活,”沈擎那边的声音一顿,“你让我查的那个人,我感觉病情比你还要严重。徐怀信是徐雀澜同父异母的弟弟,比她小一岁。告诉我消息的警察说,当时徐雀澜父亲的案子他们一度怀疑和徐怀信有关。张堃则更怀疑徐雀澜,但他们到底只是八九岁的孩子,真的把这个怀疑说出去,别人只会笑掉大牙。” “他才八岁。” “一个他,一个徐雀澜,不管当初他们父母的案子和谁有关,他们都不是什么善茬,”沈擎道,“这个徐怀信高中辍学,然后基本消失在周围亲戚的视野里了。徐雀澜她爸还有另一套房产,徐怀信好像是把那套房子卖了,拿到了很多钱。在徐雀澜读大学以前,他们基本上是相依为命的状态,后来不知怎么断了联系。” “你不知道徐怀信的事情,可能是因为徐怀信那时和她的关系就不太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的关系恶化到断联。直到现在——三个月前,徐怀信买了一张高铁票过来。现在,他就在这座城市。” 沈擎忽然静了一会儿,他想到了一个非常离谱的可能。 “季时韫,你说,”他忍不住吸气,“粒粒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孩子?” 季时韫把电话挂断,拿着粒粒睡衣走到了浴室外面。 徐雀澜打开一条门缝,从他手中接过睡衣。 粒粒困得打哈欠:“妈妈,快把头上的泡泡洗干净,想睡觉。” 徐雀澜笑了笑,亲了一口女儿软软的脸蛋,快速将她头发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吹头发的时候粒粒就快睡着了,她赶紧抱出去,把粒粒抱回床上。 季时韫买的睡衣很舒服,她托着粒粒的脸蛋,将被子盖好。粒粒翻身抱住自己的玩偶,睡得很香。她在床边坐了十分钟,随后关灯出门。季时韫正在门口等她,他关紧门,声音很轻:“睡着了吗?” “嗯。” 徐雀澜捏了捏眉心,到客厅倒了一杯水。 季时韫看向她那个装着信封的包,走到她身边坐下来:“沫沫,你最近有心事吗?” 徐雀澜正在出神,闻言,她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这句话没有出乎季时韫的意料,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徐雀澜不会让他知道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无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她都是做完决定以后才告诉他。他站起身准备回卧室,留给她独自思考的时间。只是刚刚起身,他的右手被轻轻拽住。 徐雀澜拉住了他。 他惊讶地看向她的脸。 徐雀澜没有看他,她的目光疲惫地穿过客厅,落到那层厚厚的窗帘上。她凭借本能抓住了他的手臂,直到抓住他才反应过来。她看着自己抓住他的那只手,轻声道:“季时韫,抱我坐一会儿。” 他的身体像过电似的震了震,坐下来,还没等他伸出双臂——徐雀澜已经回过头抱住了他。季时韫实在是受宠若惊,他怔了怔,立刻紧紧地抱住她的身体。徐雀澜靠在他的怀里,好像他的怀抱能短暂地给她安全感。 季时韫嗅着她发顶的香气,温柔地抚摸着她:“沫沫,怎么了?” 他很珍惜徐雀澜每一次向他求助的机会,他希望徐雀澜相信他,依靠他。 徐雀澜还是摇头:“抱我回卧室吧。” 凌晨两点,徐雀澜从床上坐起身。 她扫了一眼垃圾桶里的安全套,腰有些酸,轻手轻脚地下床。 老小区的后方连接着一个电动车棚,棚后靠墙的位置杂草丛生,已经很久没有人清理过。徐雀澜走进电动车棚内,现在这个时间不会有人路过,小区内的路灯光线很暗,只能照到车棚的头部。 她站在那里,对着前方的空气轻轻开口:“出来吧。” 草丛中传来一声猫叫,并没有人影晃动。她注视着黑暗的车棚,想要向前一步,从身后靠近的人一把抱住了她的身体。 男人比她高一头,从身后抱紧她,双臂牢牢地环上她的腰。徐雀澜闭上眼睛,她沉重地吸了一口气。男人低头到她颈边,陶醉地呼吸:“姐,你总算出来见我了,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嗯?” 徐怀信的眼眸眯起,那双和徐雀澜一模一样的眼睛看向她脖颈上的吻痕。 徐雀澜静静地把他的手拨开,转过身,朝着他的脸扇了一耳光。这一巴掌又狠又重,徐怀信的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他非但没有生气,眼眸反而更加兴奋,抹了一把渗血的唇角:“姐,你打我了。” “你要是敢接近粒粒,我会杀了你。” 徐雀澜的声音在凌晨的夜里,像透过风雨传到他耳中,带着无尽的凉意。 徐怀信摸着自己被扇肿的脸颊,试图在上面寻找徐雀澜手指的温度。他贪婪又充满怨恨地盯着她脖颈上的吻痕,想到季时韫是怎么在她身上留下吻痕的,他嫉妒的要发狂。他抚摸着自己肿胀的右脸:“姐,我也是你的亲人,我们有血缘关系啊。” 他委屈地抬眼:“你有了孩子就不要我了。” 徐雀澜笑了一声,笑声听起来竟然有些苍凉:“你也知道我们有血缘关系。” 徐怀信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一直都知道,他和徐雀澜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他和徐雀澜相依为命,在章壹和季时韫这两个超级大贱货出现之前,他和徐雀澜最好。他喜欢躺在姐姐的臂弯里,像小时候那样。后来那两个男人出现,徐雀澜就不喜欢他了,甚至要和他断绝关系。 他才委屈,他委屈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姐,你为什么又和季时韫复合了?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 徐怀信走上前,抱住她的肩:“季时韫背着你做过好多事情,林之序……杨臻……你知道他找过他们的麻烦吗?他还跟踪你,跟了你很久。他这个人真是小人极了,姐,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徐雀澜没有推开他,她再一次重复,像是怕他听不清:“你要是敢对粒粒动手,我会杀了你。” 徐怀信点头,他忽然变得温顺:“姐,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对季时韫动手吗?你再和他在一起,我怕有一天我真的忍不住。我很讨厌他,他比章壹还要讨厌。我可以答应你不伤害粒粒,姐,我不会伤害你的女儿。但是,季时韫没什么吧?” 他抚摸着她的脸,眼睛看向她:“你说话,姐。” 徐雀澜打开他的手,徐怀信给出的选择从来没有作数过。她不会相信一个疯子的承诺,同样也不会给一个疯子承诺。 徐怀信突然有点害怕了,因为徐雀澜竟然保持沉默。他不敢相信,徐雀澜明明不在乎任何人,但现在她却不肯给他一个简单的承诺。难道她打算和季时韫过一辈子吗?他摇晃着她的手臂,又抱紧她:“你爱上季时韫了是不是?” 他声音陡然变冷:“是不是?虑舟” 徐雀澜面无表情地,狠狠推开了他。 “我说过我只在乎粒粒。其他的人,包括你,我都不想关心,”徐雀澜冷冷道,“但你最好不要打季时韫的主意,他现在对我来说是一个必须要利用的人,你做不到他能做到的事情。徐怀信,你们都不重要。” 徐怀信的眼眸被脆弱填满,他的声音抖了抖:“那你喜欢我多还是喜欢季时韫多?” 徐雀澜有些不耐烦,她忍耐着自己的情绪:“都是零,有什么比较的意义?” 徐怀信红着眼:“不行,你选一个。” 徐雀澜瞥过他的脸,语气冷漠:“你不是庆幸过你和我有血缘关系吗?你庆幸对了。” 惨淡的月光落到车棚的后面,一个人影静静地伫立在锈迹斑斑的铁皮前。 季时韫不知道该先做什么,于是先点了一支烟。 他想起四年前徐雀澜和他告别的那个夜晚,月光也是这样灰蒙蒙的。这四年里,他不断说服自己:徐雀澜不爱他,他不能怪她。徐雀澜要离开他,他也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走不到她的心里。 爱原本就是一件不能强迫的事情。 可他现在还是痛到想要弯腰。 他抽了一口烟,低头,把烟头碾到自己手背上。 第38章 小气鬼 天气预报显示明天有雨,徐雀澜打算在家休息两天。 前四年除非是有恶劣天气,否则她风雨无阻地出摊。当手里攒了一些钱,人确实就有了休息的底气。徐雀澜打算再根据顾客的反馈继续调整捞汁小海鲜的配方,她申请了一个专门用来和顾客沟通的微信,用来让顾客下预订单。 她坐在厨房里,听到季时韫开门的声音。 季时韫带着粒粒进门,把买好的饭菜摆到了桌子上。粒粒最近想吃一家现炒餐厅的小炒,所以每天放学后季时韫都会带她去那家餐厅点菜。徐雀澜用勺子尝了一下料汁的味道,听到身后的人在厨房敲了敲门。 “沫沫,吃饭了。” 季时韫叫了一声,淡淡的,转头回了客厅。 徐雀澜原本想让他尝尝料汁的味道,没来得及叫住人他就转身了。她放下勺子——季时韫这几天好像心情不太好。 虽然他依旧做饭做家务带孩子,但脸色总是冷冷的,话也变少了。 他原本就话少,所以一开始徐雀澜并没有在意,但是他们毕竟谈过多年恋爱,所以这样的情况出现一天,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徐雀澜走到餐桌前,和粒粒一起吃完了晚饭。 季时韫把打包的餐盒收起来,丢掉垃圾后去楼上的家里处理工作。徐雀澜晚上陪粒粒看完动画片,洗完澡回卧室,等到粒粒都完全睡着了,季时韫还是没有下楼。她没有多问,关上卧室的门准备睡觉,大门又传来钥匙扭动的声响。 季时韫打开卧室的门,他应该是在楼上洗完澡才下楼的。掀开被子的时候,徐雀澜闻到了他身上沐浴露的气味。季时韫对房屋整洁和自身卫生非常注意,有时甚至会到像有强迫症的地步。她背对着他都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雪松木质香的香气,清爽干净的气味。 季时韫这几天没像往常一样上床就抱她,虽然她每天早上醒来还是会发现自己在他怀里,但是,这个略微有些反常的举动还是让徐雀澜明白——季时韫生气了。 季时韫以前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这样,他也不说因为什么,就冷淡几天,然后再恢复如常。 徐雀澜回忆自己之前有没有哄过他,印象里是有的,但是她已经忘记了具体的内容。她回头瞥了他一眼,外面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最近的天气不知道怎么了,白天艳阳高照,晚上就开始刮风下雨。 她转过身:“做不做?” 无论因为什么,这总是一个台阶。 背对着她的男人没出声,徐雀澜看了他几秒,转过了身。 她闭上眼睛准备入睡,三分钟后,她的睡裤被脱了下来。他的躯体将她整个包住了,徐雀澜抓着自己的睡衣颤抖喘息,季时韫一言不发地按住她的手指,进入和抽出的力道让整张床甚至在晃。一连串的动作带来的冲击巨大,她实在受不了,本能地躲了躲。 季时韫与她十指交扣,进得更深,一个字都不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亲吻她。 大床震动,徐雀澜的手摸向他青筋毕露的手臂:“季时韫,你——” 她说不出话,只剩哼叫,渐渐的,眼眶也湿得厉害。季时韫贴在她的身后,起身把安全套打结,又戴上新的。徐雀澜想要起身,被他抱着腰揽了回来。那种深度和力度让徐雀澜控制不住地叫出了声,她回头拍他,季时韫的胸膛炙热,压着她回到床上。 幸好雨声足够大,否则她担心自己的声音会吵醒孩子。 季时韫还是没有出声,他依旧一个字都没有说,抓着她的手指沉下去。 徐雀澜不禁想到了四年前他们分手前的几个月,这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所以她尽量不去想。他的喘息沉闷,大床因他的动作左右摇晃。徐雀澜快分不清自己脸上哪些是汗水,哪些是因为快感流下的泪水。上次拆开的安全套还剩三只,他用光了才停下来。 他给她擦干净,然后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被子里。 徐雀澜在雨声中睡着了。 听到她的呼吸声逐渐变沉,背对着她的季时韫才转过身。他又钻回她的被子里,从后面抱住她。 第二天徐雀澜睡到中午才起床,好在她今天原本就没有出摊的打算,否则肯定来不及备料。外面lvz的雨停了一阵,她走到客厅,桌上放着准备好的午餐。季时韫做了四菜一汤,她掀开砂锅,锅里的鸡汤还是热的。 徐雀澜有时分不清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什么,就是因为季时韫即使生气也不忘做四菜一汤。让她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是“很大的生气”还是“闹一下小脾气”。她想起他昨晚的反应,揉了揉眉心,把手机里徐怀信发来的骚扰短信删除,舀了一碗鸡汤。 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她皱着眉头犹豫,还是给季时韫发了一条微信:下午回来吗? 今天开荒保洁,把店里从里到外拾掇了一遍,牌子也上好了。 沈擎在这盯着收尾,好不容易歇一会儿坐下来喝口茶:“季时韫,你老婆给你发微信了。” 季时韫正在外面擦定制的粉色名牌,闻言立刻进门,抓起手机打开微信仔细地看。但他还是没回,抱着手机等了十分钟才回了一个“嗯”。沈擎一边喝茶一边看他这样,觉得特别搞笑:“冷战啊?你能坚持三天,我管你叫爹。” 季时韫没和他说话,走到外面拿起抹布继续擦门牌。 这间店的装修和整条街上店铺的风格不太一致,沈擎知道现在的年轻小姑娘都喜欢这种简洁的 ins 风风格。季时韫装修的时候综合了徐雀澜的审美,所以店铺整体看起来简单干净,外面的设计看起来又足够吸引年轻人进入。货柜,展示台都是定制的,打包盒上也有他设计的 logo。 季时韫昨天把徐雀澜做的寿司和小海鲜在店里拍下来,参照年轻女孩喜欢的风格拍了几张照发到某书软件上,现在已经有快一百个同城的顾客点赞收藏了。沈擎觉得季时韫就当老公,当父亲这件事上来说真的没话说。 沈擎走到外面抽烟:“这两天,徐怀信那小子开始跟踪我了。你有什么建设性意见吗?” 他其实没把徐怀信这种小屁孩放在眼里,当年办案的警察现在已经退休了,吃饭的时候沈擎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个信息。徐怀信户口本上的生日是错误的,他实际上要比徐雀澜小整整两岁左右,当年改个年龄不算什么大事,也有不小心上错的。总之,徐怀信真实的年龄也就二十出头。 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人在二十岁的时候都容易冒进。 季时韫听到这个名字,擦拭铭牌的手停下来,目光阴沉地扫过他的脸:“你顺便把他弄死吧。” “他跟踪我,其实是注意你吧,”沈擎道,“你这几天也小心点,那小子一看就没憋好屁。” 徐雀澜打着伞走到了店铺。 季时韫刚把外面收拾出来,正在订开业准备的花束。看到徐雀澜走进来,他没说话,让到了一边儿。徐雀澜收起伞,经过她三十分钟的深刻思考,她认为季时韫应该确实是在生气。大概是因为她那天不肯和他说那封信的事情吧? 她把自己做的寿司装了一盒给他,放到店里的桌子上:“我做了点吃的,你吃饭没有?” 季时韫背对着她擦桌子,声音淡淡的:“吃了。” 徐雀澜点头,在店里转了一圈,又拿起了伞:“我去趟超市。” 她咳了几声,站在门前的风口上,雨丝斜着刮进来。 季时韫唇角动动,走到她身边:“……我送你。” 徐雀澜上了车,两个人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徐雀澜下车,看向驾驶室:“你和我一起吧,要买很多东西,可能推不动购物车。” 季时韫推着购物车,徐雀澜将肉、鱼往车里放。她又装了五斤小排,转过头看他:“还要买点话梅,你大学时候吃的那种话梅现在停产买不到了,买散称的吧。再给粒粒买几袋山楂棒棒糖。” 季时韫眨了一下眼睛,声音还是很低,听不出情绪:“话梅排骨做起来麻烦。” “你不是爱吃吗?”徐雀澜在货架前停下来,“你爱吃的东西就那么几样。” 她背对着他,打算找一找银耳,一边找一边道:“有一次你兼职回来,盘里都空了。我原本给你做的话梅排骨,结果我弟弟来我们租的房子找我,见我不在,自己溜进来都吃了。我和他吵了一架,他在叛逆期,性格又很倔,我就把他拉黑了几个月。” 她云淡风轻地说着:“我有时候说的话只是为了哄着他玩儿,他的脑袋就那么大,哄他什么他都当真。” 季时韫一怔,他推着购物车,站在原地看她。 徐雀澜已经走出两米,见他还停在原地,返回去看他:“怎么了?” 季时韫看着她,眼眸闪烁。 徐雀澜轻轻一笑,叹了口气,没办法似的,拉着购物车踮脚亲向他的唇:“小气鬼,摆几天脸色了。” 第39章 后悔 店铺还要再收拾一天,徐雀澜把饭菜送到店里以后回家备料。 沈擎吃着徐雀澜做的话梅排骨,多吃了两块,季时韫就不高兴了。他累死累活忙装修,结果季时韫连口饭都不让他多吃。季时韫把自己做的菜让给他,自己吃徐雀澜做的,看样子心情又好了。 他怎么说来着?季时韫的冷战最多三天。 徐雀澜今天已经把大部分工具都搬到了店里,也在群里通知了新店的位置。拥有一家店其实她很高兴,因为以后不用再冒着风雨摆摊了。当初她有想过要开店,但是店铺经营的成本太高,所以她只是有这个想法。现在季时韫承担了店铺经营成本,她只需要放手去做就好。 季时韫是个值得依靠的人,刘苏和彭芳都这样评价。 徐雀澜不否认这一点,但是刘苏和彭芳大概都是以她们那个死去的老公作为评价标准的。和那两个死人相比,季时韫当然是个很好的男人。她知道季时韫期待婚姻,期待一个美满和谐的家庭。可是她现在还做不到——有时她想,这一生,她还有办法说服自己吗? 所以她不会尝试说服自己。 徐雀澜打开门,徐怀信倚在楼道的墙上,手臂上的血一股股流下来。 他哀怨又委屈地看着她,左手捂住右臂,修长的手指被鲜血染红。 “姐,我受伤了,”他补充道,“季时韫干的。” 徐雀澜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徐怀信撒谎成性,她已经不去分辨他话语的真假了。而且季时韫最冲动的时候也不过是和章壹你来我往的打了一架,他绝对不会手持凶器去莫名其妙地给徐怀信一刀,把他刺的手臂流血。 她走上前,拎着他的短袖袖口,掀起来看了一眼:“去急诊吧,我弄不了。” 徐怀信眼含泪光看着她:“你不送我去。” “你现在也二十多了,不用什么事情都我陪着。我有工作,有孩子,没时间整天陪你胡闹,”徐雀澜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自己去吧。” 徐怀信眨了眨眼。楼道里没人,他走上前,从身后抱住她。他比季时韫稍微矮两公分,但也比徐雀澜高个二十厘米左右,而且用的力气又大,徐雀澜一时很难甩开他。徐怀信一包牛劲儿,抱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啜泣:“我在流血。” 徐雀澜语气很累:“我看到了,所以我叫你去急诊。” 他在她耳旁威胁:“你不送我去,我就坐在这里流血流死。” 徐雀澜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那季时韫只会连夜把你打包送去火葬场,连送你去医院都不会。” 徐怀信笑了笑:“你也知道他心黑。” 他刚刚委屈的神情消失得一干二净,嬉皮笑脸地抹着眼泪:“我去医院了。” 他只是为了抱徐雀澜一下而已,如果平白无故地抱,徐雀澜会给他一巴掌。受伤了,流着泪抱,徐雀澜会给他一个含有百分之一心疼的眼神。他觉得那个老不死的基因也不算一点用处都没有,徐雀澜这一生再怎么厌恶他,都改变不了他们血管里流着相似血液的事实。 季时韫羡慕他吧,羡慕他从小就可以躺在徐雀澜怀里。 他知道季时韫在嫉妒自己,这种想法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起来。和徐雀澜说了一声再见,他捂着手臂向楼下走去。他手臂伤口流出的血一滴一滴滴到脏兮兮的楼梯上,徐雀澜看着那血液延伸消失,沉默地回头锁好门。 徐怀信没立刻去急诊,他去了路边的诊所,候诊的时候自己扒开短袖看了看。 一个长约十厘米的伤口,非常深。痛得很,痛得很,徐雀澜居然不相信他。 晚上有雨,傍晚之前要赶紧把活干完。沈擎看着季时韫把移动招牌放到店门外,忽然想起一件事:“季时韫,上午你说要去趟建材城,回来也没见你买东西,你去哪儿了?快十二点才回来?” 季时韫打算买一个桌子,徐雀澜想在店里面摆一张高一点的桌子,让粒粒在这里吃饭看书。 实木桌甲醛少,可以先买回来放一阵。季时韫将车开到建材城门口,停下来看徐雀澜给他发的样图。老建材城外面比较杂乱,朝外的店铺很多都是专卖五金的,会有一些机械小厂家来挑设备和工具,所以店外杂七杂八堆了好多东西。 季时韫之前来过一次建材城,挑了一张桌子,但那张桌子没有现货,样品有瑕疵,需要再等一周。老板今天打电话说来货了,让他先来看看出货的样子是不是满意。他付完尾款,上车后看向后视镜。 从二十分钟前,徐怀信就跟着他。 他没有和他直接打过照面,之所以认出他,是因为他的走路姿势和身高。 而且徐怀信没戴口罩,可能是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他认出来。他似乎也发现了季时韫发现了他,不仅没有停下跟踪的脚步,反而悠闲地越跟越紧。现在,他绕到了他的车前,背对着他捡起五金店外的扳手,掂量着试探重量。 季时韫坐在车内,看向前方的人影,左手缓缓收紧。 徐怀信侧过头,和他招手打了一个招呼。那张和徐雀澜有些相似的脸上挂着一个冷漠至极的笑容。 他挡在前面,他没有鸣笛,也无法向前开,两人竟然在阳光下僵持着。 后方的车辆按了一声喇叭,季时韫没有鸣笛。他发动车子,朝着徐怀信站立的方向开过去,一脚油门,他冷漠地盯着他,在即将将他撞飞的前一刻忽然向左打方向盘,车子右侧撞上他的身体,徐怀信“砰”一声被撞倒在旁边五金店前的废弃材料上。 季时韫看都没看,调头离开。 徐怀信的身体躺在废料上蜷缩了一下,右臂被废弃铁料刮出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液顿时汩汩向下流。后方的女车主看着肇事车毫无反应地离开,吓得连忙下车关切地走过去:“我给你打个 110 还是 120,他这人撞到人怎么走了呀。” 徐怀信坐了起来,捂着右臂笑了笑:“没事儿,我们认识,不用报警。” 如果季时韫刚刚没有打方向盘,现在他估计已经被撞死了。这一点刚好让他确认,原来季时韫是真的想让他死。 他站起来,在阳光下笑了一下,捂着伤口摇摇晃晃地向后走去。 徐雀澜在急诊门口,皱着眉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年轻男人。徐怀信正在挂消炎水,他的伤口上午没及时处理,所以发烧晕过去了。急诊的医生只在他的手机里找到徐雀澜的电话,他刚醒不久,靠在病床上难受地呼吸。 睁开眼睛看到徐雀澜,他把头埋过去,像只刚刚找到主人的狗。 “姐。” 一旁的护士夸了一句这姐弟俩感情真深,徐怀信趴在她怀里,呜呜呜地哭。 徐雀澜处变不惊:“还有力气哭,应该不疼了。打完针就回去吧。” 徐怀信想说什么,眼泪掉了两颗,忽然感觉被拎了起来。 季时韫刚到。他快步走进来,右手抱着粒粒,左手拎起他的衣领,手臂一提将徐怀信从徐雀澜怀中拔了出来,动作干净利索。 一时间,急诊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粒粒小声叫了一声舅舅。 徐雀澜想,至少,不应该,他们三个人会是在急诊室见面。 正当她准备说些什么来改变气氛时,徐怀信泪水涟涟地抬起头:“姐夫。” 季时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徐雀澜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因为她的确不知道这两个人见面会出现什么事,总之她无法预料。季时韫手里拿着缴费的单子,他将粒粒放下来,没回答徐怀信“热情”的招呼,握着徐雀澜的手将她带到一旁。 “沫沫,休息会儿,我陪床。” 徐怀信听到了,他笑了笑:“谢谢你姐夫,还给我交医药费。你和我姐什么时候办婚礼?” 他表现殷切,倒显得他这个姐夫冷淡而无情了。 徐雀澜欲言又止,她刚哄好季时韫,不希望节外生枝。这时候,徐怀信抬头看她,撒娇似的道:“姐,我胳膊疼,你过来嘛。” 护士上前给他测量体温:“这么大了还和姐姐撒娇呢,感情真好。” 季时韫的脸色冷若冰霜,他看着徐怀信那张与徐雀澜相似的脸,那张厚颜无耻的脸上出现一种委屈又暗含得意的神情。徐怀信拉着徐雀澜的手臂看她,几乎要将整个上半身靠在她的身体上:“姐夫,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他又看着徐雀澜:“姐,今天把我撞到的那个人逃逸了,你说怎么办?” 徐雀澜很头疼,她刚刚——把季时韫哄好没两天。她干脆捂上他的嘴,徐怀信停了两秒,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的手指,她猛地将手收回来,下意识地接着甩了他一巴掌。很轻的一巴掌,他满意了,老实了,躺回被子里:“姐,想你。” 护士看的目瞪口呆。季时韫的手快要将缴费单捏碎。 有些男人,是巧克力味的屎。有些男人,是屎味的巧克力。二者虽然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存在本质的不同。 季时韫认为,徐怀信就是屎。 他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双腿交叠,把收费单撂到徐怀信枕边。护士叫了徐雀澜一声,叫家属去那边签个字。见徐雀澜带着粒粒转身走过去,徐怀信收起了刚刚柔软又委屈的目光。他看向季时韫的脸,眯眼微笑:“季时韫,你后悔今天中午没有真的把我杀了吧?” 第40章 就是不一样 季时韫今晚出门前戴了眼镜,他抬起头,脸上没有徐怀信想象中的暴怒。 他平静地捏着输液管,微微向前,在徐雀澜看不到的角度,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怎么会呢?你是沫沫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想杀了你?” 他语气自然的仿佛像中午一脚油门朝他撞过去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徐怀信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徐雀澜当然不敢把季时韫和徐怀信两个人放在急诊,她在一边等着徐怀信输完液才起身。粒粒要上厕所,几个人又一起到二楼等着。她看了急诊病历,徐怀信的手臂上缝了五针,伤口的确很深。等粒粒上完厕所,她把包和病历交给季时韫,让他先牵着粒粒,自己又去洗手间。 几个人坐在二楼步行梯附近的椅子上,季时韫站起来,带粒粒远离了徐怀信周围。 徐怀信见状跟上去,笑嘻嘻的:“季时韫,我姐不在,你不用这么装吧。” 季时韫正在用镜布擦着眼镜,他将镜片擦得一干二净,在电梯口抬头看向徐怀信的脸。他笑了笑,似乎觉得他很幼稚,根本不值得一提:“你以前也这样吗?怪不得,你姐不愿意提起你。”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徐怀信的痛点,他表情瞬间变了,向前逼近一步,而徐雀澜已经走了过来。二楼大厅的灯光很暗,毕竟现在夜间门诊关闭,电梯也是关闭的。徐雀澜朝这边走过来,还不等上前,电梯口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粒粒“呀”了一声,只听一片昏暗中,肉体撞在电梯上向下翻滚的声音响起。 徐雀澜的心猛地咯噔一下,飞快跑过去,只见季时韫已经从电梯上滚到了一楼。他单手抱头,高大的身体蜷缩着倒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而徐怀信则怔怔地站在电梯口,有些手足无措。 徐雀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来不及说话,带着粒粒急促地向下走去:“季时韫,季时韫!” 急诊室的医生听到呼喊,从诊室里飞快跑来。 徐雀澜摸到了他额头上淡淡的血迹——她的呼吸忍不住抖了一下,赶紧让开方便医生检查。季时韫的手指动了动,在病床上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眨了眨眼,握着徐雀澜的手轻轻摇头。徐雀澜反握住他的手,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 季时韫并没有来得及说话,马上被推去了 CT 室。 急诊 ct 结果出得很快,好在季时韫只是摔伤表皮,没有最危险的血肿和脑出血,只有轻微脑震荡。再就是他的手肘和脸上被电梯蹭破了一点,并不严重。处理完,医生说等到天亮,他眩晕的症状就会减轻。 季时韫睁开眼睛,徐雀澜手里拿着他碎裂的眼镜,目光温柔又充满担忧。他脸色苍白,勉强地笑了一下,唇角扯动:“沫沫,我没事。” 他的目光又穿过徐雀澜,看向徐怀信的脸,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怀信,你为什么要推我下楼?” 徐怀信彻底怔住了。给季时韫处理外伤伤口的急诊医生闻言动作也一停,他原本打算报警,但看看这“一家人”之间的氛围,感觉不太对劲,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没听到,继续消毒伤口。 徐怀信的唇抖一下,不禁冷笑出声:“季时韫,你摔傻了我能理解,别胡说八道行吗?” 徐雀澜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她是一个基本不会挂脸的人,在外人面前,她的情绪从不显露在脸上,但现在她似乎是忍无可忍,转头看向徐怀信。他打算争辩的话因为徐雀澜愤怒的目光停在了喉咙中,他顿时觉得委屈极了,声音高了高:“姐,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相信他不相信我是吗?” 粒粒抱着自己的玩具,拽了拽徐雀澜的衣袖,小声道:“妈妈,舅舅推叔叔了。我看见了。” 徐怀信的手扶住病床栏杆,双眼通红。 徐雀澜把女儿抱在怀里,她看着徐怀信的脸,慢慢道:“徐怀信,粒粒才四岁,她不会撒谎。” 徐怀信气得眼泪都掉出来,手臂上的伤口更痛了。季时韫明明就是故意激怒他,他刚向前走了一步,胳膊还没挨上去,季时韫就抓着他的手把自己推下去了。从粒粒的角度看,倒也确实像他把季时韫推到了电梯下面。 平心而论,这种事他做得出来,也非常想做,并且有计划做,有预谋做——他恨不得季时韫摔下去时把脑瓜摔碎直接一命呜呼。 可是他现在没做过的事,他绝不会承认。 他看向病床上的季时韫,他正在用一种看似同情、温柔、慈悲,实则恶毒的眼神看着他。 季时韫转眼握着徐雀澜的手,摩挲她的手指,唇边涌起一丝苦笑:“没事,沫沫。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徐怀信跑了出去,徐雀澜没管他,坐到了床边。 “头还晕吗?”她叹了一口气,用湿巾轻轻地擦着他额头上的汗水。 季时韫摇头,笑容有几分疲惫。徐雀澜心里不是滋味,她早就知道徐怀信一出现,马上就会成为一个不安定的因素。几年前,徐怀信还暗算过章壹,差点害得章壹出车祸。她以为过了这几年,他多少会收敛一些,没想到现在居然敢直接动手推人下电梯。 季时韫拉着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了吻:“沫沫,真的没事。” “我和章壹……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他偷偷动了章壹车子的前轮气门芯,差点害得他车毁人亡,幸好他当时开的速度不快,如果要是快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徐雀澜抬眼看向他,“季时韫,以后你不要和他来往了,也不要给他眼神,好吗?” 徐雀澜温声细语,低头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也不许吃醋了,以后我都向着你。” 沈擎听说季时韫出事,带着礼品上门探望。 本来以为季时韫是缺胳膊少腿了,没想到他活得好好的,眉宇间满是被爱情滋润后的甜蜜。沈擎有点奇怪,但他没仔细问。季时韫在家“养伤”都还不忘操心开业的事,那应该就没什么需要他担心的了。 徐雀澜也在家,她给沈擎倒了一杯茶水:“先坐吧,他在做饭。” 她走到厨房,从身后捏了捏他的手臂:“今天还难受吗?我来做吧,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可能是季时韫身体素质好,这两天没再有什么异常表现。甚至昨晚,他还和她做了两个小时的睡前运动。徐雀澜原本是不同意的,但耐不住季时韫在耳边委屈巴巴求她,她答应了,然后他表现的一点也不像一个病人,腰酸背痛的还是她。 季时韫回头,低头在她唇边蹭一下:“没事,想做饭给你吃。” 徐雀澜无奈道:“好,那你做完不要又喊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 季时韫今天早上冲澡时说他脊椎难受,可能是哪个地方摔到了但没有检查出来,让她进浴室先看看。她进去看了,然后自己的衣服不知不觉被他扒掉,在浴室里又做了一个小时,等到出来的时候她腰酸腿软,回卧室睡了一个回笼觉,直接睡到十一点钟。 季时韫端了一盘菜上来,沈擎瞧他这表情,忍不住道:“有女人宠就是不一样。” 徐雀澜听到了,她轻笑一声,觉得沈擎有时说话还挺有意思。她转头又进了厨房。 “命好,没办法。”季时韫淡淡道,将徐雀澜炒的菜挪到自己这边,把自己做的菜靠近他那边。沈擎鄙夷地看着他,就知道季时韫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说什么要和徐雀澜同归于尽了。 季时韫的手机响了,他走到窗边接起电话,顺便将围裙脱下来。 “喂?” 那头的声音无比清晰,阴冷至极。 “季时韫,你和我玩脏的,”徐怀信冷笑一声,“你等着,我马上就会给你一个惊喜。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季时韫,你的秘密也不少嘛。这么多年,为了得到我姐,你干过多少不能被她知道的事儿自己都快数不清了吧。没关系,我很快就会替你回忆起来。” 第41章 怀疑的种子 成年人的生活里从来不缺少虚情假意。 徐怀信不会对厌恶的人虚情假意,他语气中流露的厌恶无比真实,无比清晰。季时韫倒觉得这样很好,因为他同样厌恶他,可能超出对方厌恶自己的百倍。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章壹和徐怀信一起死了——起码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希望章壹真的死了,那他一定会不计前嫌地参加他的葬礼。 也就是那个瞬间,季时韫意识到,原来人的恶意可以如此具体而真实。 他在成长期间,从十岁到十六岁时,一直在默默而主动地观察这个世界。他没有体会过嫉妒和仇恨的滋味,他觉得那种情绪陌生而无聊。直到徐雀澜把这些复杂的情绪带给他,让他心脏里有序运作的农场生长出无数杂乱的植物。换言之,徐雀澜带给了他这一切,所以他这辈子,下辈子,都绝对不会放过她。 他原本穷极无聊的人生,因为徐雀澜变得丰富多彩。他不会放过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园丁。 他撩开窗帘,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好啊,那你看看,沫沫到底是信你还是信我。” 徐雀澜这几天雇了一个和她以前一起摆摊的摊主负责备料,因为炸蘑菇和捞汁小海鲜要准备的东西都很多。龙虾尾、小海鲜这些都要清洗干净,再加上很快就要开业了,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吃完中饭,徐雀澜来到店里将该摆的东西摆好。 有一件事她打算和季时韫商量一下,但没抽出时间,她打算等季时韫接完孩子再说。刘苏也过来帮忙了,她洗着盆里的贡菜,和徐雀澜聊天:“雀澜,如果后面你的店忙了,叫我过来就行,反正我也没别的事,现在还没找到班上。” 徐雀澜想说的就是这件事。 她戴着手套刷洗花螺,抬头道:“刘苏,现在这个店刚开始弄,我心里也没什么数。但是如果后面做得好,季时韫可能要弄加盟店,到时候你在你们家那边也开一家。昨天季时韫说预售的团购订单已经卖了三千多份了,不知道后面怎么样。” 刘苏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开个店的成本不低啊,你这个店位置好,装修应该也花了不少钱吧。我现在是攒了点钱,要是到时候能加盟,我也试着看能不能做起来。” 徐雀澜和刘苏把该洗的东西洗好,然后统一拌料腌制。贡菜和捞汁小海鲜不是同一个味道,要分开,龙虾尾也要单独做三种口味。徐雀澜和刘苏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把柜子摆满了。今天是周五,夜市的人会很多。 她和刘苏没等歇一口气就有顾客进门核销团购券。 季时韫接粒粒过来时,徐雀澜和刘苏正忙着。就这一会儿功夫,核销了快一百份。九点九元一份的龙虾尾和花甲卖得最好,徐雀澜扶着腰休息了一会儿,用手机备忘录将今晚卖得最好的单品记了下来。 季时韫来的路上买了包子,他带粒粒坐到里面的桌上,回到柜台前揉着她的腰。 “沫沫,你休息,我来弄,”季时韫心疼,揉了揉她的腰,“又腰疼了吗?” “没事,你白天和沈擎弄直播上这些团购也够忙的。你还有自己的公司,”徐雀澜轻声道,“反正剩下也不多,我和刘苏再卖一会儿就可以收盘了,粒粒吃完饭你先带她回家,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晾着。” 季时韫打算明天就雇人过来。 沈擎第二天发招聘启事的时候,非常无语。他把打印出来的招聘启事贴到门旁边:“什么叫招聘备料杂务工,男,样貌丑的优先。你这样能招到谁来?” 季时韫好像是担心长的帅的青年会勾引徐雀澜。 沈擎无语至极。 季时韫现在完全沉浸在这种妇唱夫随的家庭生活里,每天不是洗衣服做饭带孩子就是幻想外面有小三勾引自己的老婆。他确信季时韫觉得这种生活幸福,因为即使他洗衣服做饭带孩子也不忘耽误每天去公司当资本家。 一个人只有真的热爱,才能做到像陀螺一样旋转,季时韫好像在这种生活中找到了价值。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工作中实现自我价值,绝大多数人都比较希望领导和老板第二天一不小心出车祸死了。 沈擎叼着烟把招聘启事贴好:“你过两年不打算再要个孩子吗?” 他的意思是既然粒粒不一定是谁的孩子,那季时韫有想再要一个亲生的小孩的想法很正常。反正季时韫也不差钱,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带。 季时韫扫他一眼,摇头:“这辈子就粒粒一个孩子。” 沈擎叹气:“行吧,你乐意就成。” 话说到这里,他又道:“季时韫,你和我交个底,你有没有想过要做亲子鉴定,想过一秒也算。” 第二天试营业把徐雀澜忙得够呛,还好有季时韫和刘苏帮忙,沈擎下班后也过来帮了一会儿忙。她让季时韫先带粒粒回家睡觉,自己和刘苏收尾。她关上店门,骑着电动车拐过一个路口,发现身后的车鸣笛两声,跟着她在路边停下来。 徐雀澜回头一看车牌,竟然是章壹的车。 晚风从徐雀澜的衬衫下穿过,吹得她两臂下的衣服鼓了起来。章壹停车走上前,似乎是等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季时韫不在,可以单独和她说话的时机。徐雀澜微微一惊,她看了一眼手表,从电动车上下来:“怎么了?” 章壹很感动。因为徐雀澜不是说“你为什么要来”,而是“怎么了”。 这证明她对他还有最基本的关心。他不像季时韫有那么多诡计—— 两人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远处烧烤摊传来一阵放肆的歌声,月光,清风,让这个夏夜更加完美。 章壹双手交扣:“雀澜,我看到你的店在试营业,想过来看看是什么样子。” 徐雀澜低头:“你要是想吃,明天我打包几份你带回去,不用团购。” 章壹有很多话想说,但季时韫的存在让他现在试图进行的任何对话都显得奇怪而不正当。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事情,但真正见到徐雀澜时他却哑口无言。因为感情中最痛苦的事情无异于他知道她对待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只有对待自己时才会给予一点特殊的东西,他享受着这份特殊,却又被剥夺了这份特殊。人一旦享受过特殊的东西,就再也难以忍受自己变成被普通对待的一员。 他深吸一口气:“雀澜,我想过很多次你看到那封信的表情,想着你看完以后能再回到我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愿还是没有实现。虽然我一直想知道四年前你为什么突然选择和我在一起,又毫无征兆地再次和我分开。我以为我们那次复合,会一直——” 他说不下去了。他的话本来就少,再说多显得煽情。 而徐雀澜讨厌男人煽情。 他听到她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来:“什么信?” 章壹侧头看着她,目光有些惊讶。徐雀澜的神情不像是故意装听不懂,她也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她拒绝任何人都不需要找理由,所以也不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声音停着,顿了十几秒:“……你上高一的时候,我给你写了一封信,解释我没有在大学和其他女生走得过近。你看到的那张照片是我的室友,他是一个长头发的男生。因为你不见我,我把那封信交给你们班的一个女同学,让她转交了。” 虽然计较多年前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徐雀澜皱起眉头。高一时她和刚读大一的章壹确实暧昧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她看到一张他和女生勾肩搭背的照片,就一直没有再理他。她犯不着主动去问为什么,她不喜欢质问一个男人他为什么变心,如果对方变心了,那就直接甩掉就好了。 挽留没有意义,也没有任何男人值得她挽留。 她抬头:“你还记得你让谁转交了吗?” 章壹当然记得,因为当时徐雀澜的学校每个学生都必须佩戴校牌,校牌上有姓名。当时转交信件的时候,他还特意记住了那名女同学的名字。 “丁子盈,我记得。” 徐雀澜没说话,但眉头仍然紧皱成一团。 丁子盈当年确实是和她关系比较好的女同学之一,她是季时韫舅舅的女儿,学习很好,后来去了德国读书,她们就没再联系。 “怎么了?”章壹忍不住低头问。 徐雀澜的神情恢复正常,摇了摇头:“没事。我在想一个可能,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第42章 你很可怜 徐雀澜的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碍于这件事现在无法确定,她决定先不和季时韫提起。 章壹打算在酒店住两天,这座城市其实没有什么值得玩的景点,唯一一个景点是市区附近有一座山可以爬,山上有一个老庙子,香火挺旺。刚带着粒粒来到这座城市时,徐雀澜带她去庙子里拜了拜。 徐雀澜洗完澡打开卧室的门,季时韫果然在等她。 他一直都是这样,不会自己先睡,而是一定等到她回家再睡。 他们分手前的几个月,季时韫会坐在出租屋的客厅里一边抽烟一边等她。即使他的脸色很平静,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他要崩溃了。徐雀澜对那段时间的经历记忆犹新,因为她不懂男人为什么会以为通过激烈的性爱就可以将另一半绑定在身边。那段时间倒的确筋疲力尽,但不影响她白天继续去做自己事。 这和季时韫的初衷违背。 或许错的是她,她不该在一场性爱过后,等季时韫睡着的时候漠然离开。 他的失眠和焦虑症似乎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昨天闲着的时候,她看到了季时韫之前就诊的病例。直到六个月以前,他的焦虑症还在逐渐加重,甚至到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的地步。徐雀澜想,如果能回到四年前,她会劝季时韫一句话——你不必为任何一个人如此执着。 徐雀澜躺下来,季时韫熟练地抱住她。 但季时韫只用了一分钟就感觉到徐雀澜今晚似乎有些冷淡。因为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躺到他的手臂上,而是睡在了自己的枕头上。他看着她蓬松的发丝,手臂穿到枕下,让她压住自己的手腕。 徐雀澜皱着眉挪开脑袋:“会压麻,你老实一点。” 季时韫的神情有轻微的变化,他照做了,但抱着她等了几秒,又道:“沫沫,你今晚回来的路上碰到什么人了吗?” 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句话,徐雀澜吓了一跳。 季时韫的声音听起来薄而冷,似乎他只是随便说的,而徐雀澜的肢体动作却很大。 他凝神,发现她的手臂在那一瞬间有些僵硬,不禁低头:“沫沫,我没有要拷问你的意思。只是你今天回家晚了十几分钟,而且以后你一个人关店我也不放心。我们以后每天一起早走,让店员负责收尾吧。” 徐雀澜感觉到有些不舒服,但是想到季时韫的病例,她忍耐下来低声道:“嗯。” 他听到徐雀澜睡着的呼吸声,仰头看向漆黑的天花板。 徐雀澜见别的男人了,一定是这样。 徐怀信,章壹,或者是林之序,杨臻?他眼前连续出现几个名字,心脏不安地跳动。林之序和杨臻倒不用太担心,但徐怀信和章壹简直是个大麻烦。徐怀信恶毒且有心机,章壹有感情基础而且聪明,一个有血缘关系,一个就像白月光。 他好恨啊,他们怎么还活着。 这个想法像空房间里忽然出现的跳跳球,季时韫因为自己这个充满恨意的想法而吃惊。但他只吃惊了几秒钟,为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借口。像徐怀信这种不安分的弟弟,像章壹试图勾引有夫之妇的男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是随口诅咒而已,这个世界上随口诅咒的人多了去了。 他转身抱着徐雀澜的腰闭上眼睛。 四点多钟,天微微亮,徐雀澜闭着眼睛轻轻哼。季时韫也不是有意将人弄醒,她还迷糊,身下传来动静。然后到了更深的地方,她双腿直颤,身体像软绵绵的棉花一样被推着向前抱。他一边亲她的下巴一边进,进得很深。徐雀澜哼了一会儿,室内的撞击声停止,季时韫恋恋不舍地起身。 徐雀澜转过身又要继续睡,迷糊道:“灌水。” 季时韫停住手上打结的动作,走到洗手间准备灌水检查。他拧开水龙头,脑中好像忽然闪过一丝什么记忆。他的动作不禁停下来,确认它没有漏水以后才打起结,将它缓慢地丢进垃圾桶。 今天正式营业,又是周六,所以白天的顾客特别多。 徐雀澜一上午就核销了很多份团购券,季时韫招来的小伙子虽然样貌不佳,但干活非常勤快。据他所说,他以前是在烧烤店做服务员的,很能吃苦。但烧烤店老板经常拖欠工资,所以他迫不得已辞职,昨天路过这里看到了招聘启事就联系了季时韫。 徐雀澜也答应他的确有三天试用期,主要看他能不能适应工作。这三天按小时正常发工资,加班也有加班费。小伙子干得特别起劲,一上午手都没停下,从早上六点半收拾卫生,搬料,然后等徐雀澜来一起备料。 现在中午太阳正烈,小伙子光着膀子在外面收拾开业弄到地上的彩带和假花花瓣。 刘苏磕着瓜子往外看:“雀澜,季时韫招的这个小伙子真不错,很能干。” 人不可貌相。徐雀澜向外看了一眼,季时韫正好走进来。 他瞥了一眼正在干活的小伙子,唇角动了动。 他忽略了一件事,他招来的这个人身材很好。因为这小伙以前在烧烤店工作,需要经常向外搬烤炉和重物,所以上半身一身的腱子肉,肌肉又紧又实。刚巧,他长得也高,除了的确不帅,身材和身高都很好。 他不满了。 “小刘,别扫了,进来穿上衣服凉快一会儿,”季时韫微笑道,“吃饭吧。” 小刘答应着进屋套上短袖。 徐雀澜瞥他一眼:“小刘,你到里面吃吧,外面空调吹得冷,你刚出了一身汗容易感冒。” 小刘点了点头,按照徐雀澜说的坐到了里面。 季时韫心想自己不该这样,别人只是老老实实来做自己的工作,他凭什么乱吃醋呢?他把自己做的饭交给徐雀澜,正要和她一起吃午饭,门外忽然走进了一个人。章壹住在附近的酒店,上午去爬了山拜了庙,现在才下山。 一见到章壹,季时韫的表情管理失控了两秒。但只有两秒,他站起身,像老板娘一样笑着看向他:“呦,这不是章总吗?听说我们开业了,来捧个场吗?” 章壹把季时韫的假笑尽收眼底,他也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嗯,顺路过来看看。今上午很忙吗?” “还行,刚开业是有点忙,”季时韫戴上手套,“吃点什么,我给你装盒。” 章壹的视线扫过透明玻璃柜后的菜品:“那就一样来一份吧,雀澜做的东西一看就好吃。” 季时韫拿起夹子从第一排开始装,装了九大盒。店里的购物袋一次只能装三盒,所以一共装了三袋。季时韫将一袋递给他,然后自己左右手各拎一袋,绕过柜台向前走去:“我给你送到车上。” 徐雀澜在一边竟然也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她看着季时韫和章壹走出去,眉宇间有几分担忧。 章壹的车停在路边,他打开车门,季时韫微微弯腰将袋子放到了副驾驶座上。 “扫你多少钱?”章壹问。 “进店算吧,扫店里的二维码。”季时韫的语气冷了许多。 季时韫不演了,他也没必要再演。章壹笑了笑,收起手机。想起昨晚徐雀澜说过的话,他忍不住道:“季时韫,你这样做不累吗?” 季时韫冷笑:“你指什么?” 章壹虽然比他略矮两三厘米,但肉眼上看不出太大的差距。他向前一步关上车门,笑容和善:“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情。实不相瞒,如果不是因为雀澜,我这辈子都不想和你这种人有交集。我更喜欢光明正大的竞争,而不是背地里搞一些阴谋诡计。” 这话的指向性太明显,季时韫的手撑在车门上,轻轻笑了笑:“也不是谁都有搞阴谋诡计的智力。” 章壹没有生气,如果换做是徐怀信,他估计早就开始骂人了。但章壹是个温和到从来不说粗话的人,哪怕上一次他和季时韫大打出手,也不影响他现在站在他面前陈述是非对错。季时韫之所以觉得他很棘手,这就是其中一个原因。 一个闷着的雷,比一个马上要爆炸的煤气罐还要危险。 “随便你怎么说,季时韫,”章壹抬头看他,“如果你足够自信,根本不会玩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很在意我和雀澜的关系对吗?” 他看着季时韫,语气温和,目光却暗含着一种顺理成章的挑衅:“你在意对了。季时韫,你只是我和雀澜闹矛盾期间她认为还不错的情感替代品。你可以反驳我的话,我不会反驳你。因为你比我更清楚事实是什么——” 他云淡风轻地抬眼:“你很可怜。” 第43章 以死明志 季时韫后悔,早知道—— 他就往餐盒里面放点敌敌畏了。 他看着章壹的脸,既没生气,也没失态:“哦?所以呢,你现在可以叫沫沫重新和你在一起呀,你怎么不试试?” 季时韫的拍着车子的反光镜,笑一声看他:“是你不想吗?” 章壹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话,从钱夹里拿出三张一百的钞票递了过去。他不会和季时韫这种卑鄙小人做口舌之争,根本没意义。季时韫接过钱,笑着为他让开道路。章壹踩着油门,车一下开得飞快,迅速驶离。 季时韫冷笑一声,心脏却像高压锅似的不停地冒着气。那种抓心挠肝,恨不得把章壹杀了的情绪又冒了出来。其实他忍耐得很辛苦,因为徐雀澜不喜欢他总是吃醋。他也明白自己的焦虑影响到了他们的正常生活,可要是没有章壹和徐怀信这两个贱人,他真的不会这么不安。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章壹说对了,嫉妒真是一种很难掩饰,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东西。 徐雀澜在店里看着章壹和季时韫似乎低声说了些什么,有些担心。几分钟后,季时韫转身走进了店内,他一进店,徐雀澜就感觉到他的脸色不太对。她很了解季时韫的脾气,很了解他的神情变化。他走到玻璃柜后面为下一个顾客打包凉拌菜,表情有些沉闷。 现在还有顾客,店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徐雀澜吃了几口菜,等到顾客走了才上前将他叫到了一边。季时韫摘下口罩和手套,眼珠似乎在眼眶里滚动,他倔强地移开视线,声音很沉:“我没事,沫沫。” “你和章壹说完话就这样了,他和你说什么了吗?”徐雀澜叹口气。 季时韫的手撑住桌子,低声道:“说什么重要吗?沫沫,你又不会相信我。你昨晚和他见面了对不对?” 徐雀澜觉得季时韫这种解决问题的态度很不端正,她其实仔细考虑过这件事,毕竟是陈年往事了,而且念在也没有造成多大的严重后果,她将把这件事当作男人争风吃醋的一个小插曲就可以了。但是前提是季时韫也不能计较这件事,她手臂盘起,声音冷了冷:“季时韫,你好好说话。” “不是吗?” “我是比不上章壹——我就是你们闹矛盾时候的替代品而已,”季时韫声音沙哑,转过头看她,“徐雀澜,我犯贱。” 徐雀澜轻出一口气:“谁说的?章壹说的?” 季时韫不说话,他背对着她将拌菜区掉落的蔬菜收起来。徐雀澜走到她身边,拉住他的手臂,抬眼见季时韫眼睛又红了。他朝外看过去,看起来难受的要命。徐雀澜的声音蓦然停住,连同那些准备骂他的话也咽了回去。 “他真这么说的?”徐雀澜叹气道。 “你不用认真,我没把你当什么替代品。我当时觉得我们认识那么久了,在一起试试就试试。初中的时候我不是先和你走得比较近吗?”徐雀澜觉得很荒谬,两个成年人居然在这里掰扯十几岁当小屁孩时候的事情。 季时韫看着她,哑声道:“你更喜欢他。” 徐雀澜有点头大,她之前没那么多心思考虑爱情这件事,至于更喜欢谁她也没有认真想过。爱对她来说不是必需品,但季时韫的爱好像一杯盛满快漾出来的牛奶,她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东西。但是话说到这里,她也不能搪塞过去,否则又会被季时韫解读为这是她打算另觅旧欢的理由。 “好啊,我更喜欢他,那你赶紧退出吧。以后我和章壹做这家店,”徐雀澜看着他,“你想让我这样?” 季时韫眼里的愤怒快涌出来,冷笑:“他做梦。” “那不就好了。” 徐雀澜捏着他脸颊上的肉一拽,有些时候她是看在季时韫这张脸的份上才尝试理解他的敏感的。 “醋坛子成精了,”她坐到椅子上,捏着他轻声道,“季时韫。” 季时韫声音闷着,把她抱过来。徐雀澜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得逞的笑容。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就算章壹说得对那又怎么了?反正徐雀澜现在最爱他季时韫。 季时韫抱着她,往外面看了一眼,希望章壹一不小心自己死了。但现在,他脸上的笑容善良又委屈:“沫沫,章壹以后再和我说这些怎么办?我不会反驳,我不知道怎么反驳。” 徐雀澜烦烦的:“你不用反驳,季时韫,幸福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徐雀澜晚上回家收到了请柬,她三叔的儿子下个月结婚,要摆喜酒。 去年,三叔联系过她一次,说要借彩礼,对方家要 38.8 万彩礼。徐雀澜当然不可能借,原因只有两个,她和父亲那边的亲戚很多年没往来了,彼此都不喜欢对方。其次,她不认为需要借钱结婚的人能把日子过好。 徐雀澜觉得断亲也挺好的,她不需要那么多喜欢无事生非的亲戚。 挂断电话,徐怀信在门外敲门。 徐雀澜警告过他不许再来,但徐怀信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星期。徐雀澜原本想把他扔那儿放着,但他直接睡在了楼道上,楼上楼下有人走过,看着也不太好。趁季时韫还在店里,徐雀澜把门打开,踢了一脚蜷缩在地上的人。 徐怀信爬起来,想要抱她,徐雀澜闪身躲避:“滚去洗澡。” 徐怀信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徐雀澜的浴室。 徐雀澜的浴室里不放毛巾,毛巾都放在阳台。她找了一条新毛巾递给他,又从衣柜里扒出一条季时韫的短裤和一条新内裤。原本是买给季时韫穿的,打折,她一买就买了十条。徐怀信接过毛巾,在里面先闻了闻有没有徐雀澜的味道,但很遗憾,只有新毛巾那股独特的香味。 他一边洗澡,一边想到一件事情,他的苦肉计对徐雀澜来说总体是有效的。而且他目前是推季时韫下楼的“凶手”,徐雀澜都能放他进来洗澡休息,是不是说明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远比季时韫要重要? 徐怀信仰头,在冷水中陷入沉思。 徐雀澜从冰箱里找了一点吃的。徐怀信出来时,见徐雀澜坐在沙发上,冲过来从后面抱住她。徐雀澜不耐烦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她在算今天的营业额。徐怀信已经习惯了她现在很少搭理他,从沙发后面翻过来,略微湿润的脑袋枕到了徐雀澜的膝上。 徐雀澜的短袖是修身的,他仰头观望着对他来说最具有诱惑力的那个地方。鼻尖要蹭过去的时候,被徐雀澜一把推到了沙发下。 “带着饭赶紧走,季时韫马上就回家了。” 徐雀澜关掉记账 app,徐怀信从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 他不甘心地猛地抱住她,声音里有千般委屈:“姐,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推季时韫下楼,你可以去查监控。你去查监控就知道了,我真的没有推他。你不信我,难道要我以死明志吗?” 第44章 不出意料 查监控的确很容易,但徐雀澜不准备这么做。 她其实很了解季时韫,就像他很多时候也很了解她。有时,她会选择纵容他犯一点小错,比如他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徐雀澜也不是不想还徐怀信清白,而是因为没有必要这么做。她将徐怀信抱在自己腰间的手扒开,门外传来钥匙锁动的声响。 季时韫打开门,阴冷的视线像一柄刀子扎到了背对着他的徐怀信身上。 两人一起回过头,季时韫的脸上出现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脱下外套随手挂到衣架上,打开了鞋柜。屋里诡异的气氛没有影响他打招呼,他挽起衬衫的袖口,一边换拖鞋一边道:“怀信来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总往姐姐姐夫家跑。” 他的声音冷静淡然,甚至听起来就像长辈对小辈暗含着无奈的抱怨。 徐怀信却觉得这句话的语气有些像冤魂索命,他怔了怔,手也被徐雀澜扒开。 季时韫将领带解下来,走到桌前倒水:“沫沫,粒粒睡了吗?” 他把徐怀信无视了。 徐怀信冷笑一声,在徐雀澜转身时不甘示弱地握住她的手:“姐,既然姐夫回来了,我就先走了。明天我再来找你玩。” 他挑衅似的看了季时韫一眼,后者却面带微笑:“怀信,慢走,小心车。” 小心没被车撞死啊。 季时韫在他出门后锁上门,将衬衫也脱了下来。他到家第一件事是洗澡,现在客厅里只剩他们夫妻两人,所以他直接在客厅脱了衬衫。徐雀澜觉得还是要回避一下,但她没来得及转身,季时韫已经推着她进了浴室。 洗手盆上方的镜子上有一个用眉笔画出的笑脸。 季时韫看着这个挑衅的笑脸,低头搂住了徐雀澜的腰。他像一只正在猎食的鹰,咬上了她的唇。徐雀澜唇瓣微痛,在这个并不温柔的亲吻中皱起眉头。她向前走了一步,被他压着抵住墙面。他用掌心磨着她颈侧的肌肤,舌头凶猛地进入。她两颊边的发丝被搓着向后,温热的舌搅在了一起。 徐雀澜就知道他是有备而来,她闻到了,他在进门前特意喷了茉莉味的口喷,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她被他咬住了舌尖,季时韫亲着,亲的两唇间拉起细丝。 徐雀澜以前会嫌恶心,虽然现在也觉得不太合适,他们都是老夫老妻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时候。但是她如果这么说,季时韫就会认为她在嫌弃他老,他离三十岁还有一段距离呢。有一个敏感的伴侣,就意味着要时时刻刻注意他的情绪。 季时韫的情绪往往都非常古怪,不知道哪一个瞬间他就开始不高兴了。 一个聪明、有很多心眼,很敏感,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男人,谁能招架? 他亲吻的动作停下来,抱着她在墙边罚站。 徐雀澜快被他捂死了,她的手摩挲着他的后背,季时韫立刻绷紧了后背的肌肉。徐雀澜实在忍不住笑了一下,季时韫的心思时而让人看不懂,时而又那么好懂。她轻轻摸着,轻声笑了一下:“唉。” 不出意料,徐雀澜第二天又腰酸背痛地起晚了。 进店的时候小刘已经将料备好,收拾好了卫生。他以前不仅在烧烤店打过工,还在奶茶店干过,一个人开早的时候干活也非常利索。但这两家店都拖着工资,好不容易碰到徐雀澜这里不拖工资,试用期还明确给工资,他就非常积极地表现想要留下来。 徐雀澜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试用期给工资、按时发工资好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小刘居然会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三天试用期一过,她先给小刘发了试用期的工资,让他身上有点钱。 徐雀澜来店里以后又忙了三个小时,上午十点钟的时候所有品基本都弄好了。她打开店门,让小刘记得关纱窗门,去不远处的超市买了两斤香蕉。粒粒说想吃香蕉,她正好有空去买回来。 再进店的时候,她通过纱窗门看到了坐在等候区的客人。 现在还没人排队,应该不用等才对。徐雀澜刚打开门进去,正在软凳上出神的女人却好似条件反射似的突然站了起来,朝她笑了笑。 注意到这个奇怪的细节,徐雀澜皱了皱眉。她收起遮阳伞,看向她的脸。 女人留着一头整齐的短发,脸很干净,四十岁左右,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短袖。徐雀澜瞄了一眼她短袖袖口下那道有些怪异的淤青,她便朝着徐雀澜尴尬地笑了笑,正在打包预定单的小刘连忙道:“姐,这个大姐说看见招聘启事,想来干活。” “这样。” 徐雀澜坐到小桌的对面:“好,你先稍等。” “小刘,你去一趟超市。粒粒说要吃草莓,我给忘了,”徐雀澜给小刘转了五十块钱,“麻烦你跑一趟,买三斤草莓。” 小刘摘下围裙和手套:“好嘞,姐。” 徐雀澜走到饮水机前,用纸杯接了一杯温水给她:“大姐,你有健康证吗?” “有,有,刚办的,”女人连忙点头,“我姓赵,小儿在这边上初中。我想着找个离学校近的,好照顾他。我啥都能干,保证勤快。” 女人说话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 徐雀澜点了点头:“那我这边的情况也和你说一下,我们这边就像餐饮类的服务员或者说是各种店员,底薪都是一个月两千。我这边是新店刚开业,然后需要两三个人负责备料、拌菜,拌海鲜,炸蘑菇,做炸物这种工作。一天下来比较累,一般上午十点钟之前就得准备好一天要卖的东西,因为顾客十点以后陆陆续续就来了。忙不过来的时候还要负责收银,当然我一般在店里收银,所以也不常让你做额外的工作。这个工作量,我目前能给到的底薪就是 3000 一个月,加班有加班费。试用期过了以后给交社保,不要社保的话就把社保的钱折成工资给你。大体就是这个情况,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我都能干,什么都能干。”女人道。 “好,愿意的话你可以先留下来干几天试一试,把身份证和健康证复印一下给我就行了。” 徐雀澜看了她一眼:“赵大姐,听口音,你是山西人?” “是,原先是晋中的,”女人点头,“带着儿过来的。” “在里面待了几年?”徐雀澜看着她,问道。 女人愣了愣,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徐雀澜说的是什么。她有种被戳穿后的羞愧,双手绞着,神情有些紧张。但挣扎过后,她还是抬头道:“五年。” 徐雀澜喝了一口水,又问道:“什么事儿?” “故意伤害。老汉打我,打小儿。打急了,我捅了他两刀,”女人转过脸,“他没死。我坐牢了,刚出来没几个月,带着儿跑出来了。” 女人说完这句话,像是也做好了被徐雀澜赶出去的准备。然而徐雀澜只是点了点头,她从抽屉里找出一双手套,又拿了一个围裙给她:“行,你先干着。等会儿小刘回来,你看看他是怎么干的。没事儿的话今天下午你就可以上班了。” 女人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徐雀澜则面不改色地走到玻璃柜后:“我姓徐,叫我小徐就行。” 小刘拿着买来的草莓回来了,把超市小票和草莓一起交给了徐雀澜:“姐,今天超市草莓六块钱一斤,可便宜。我买了三斤,剩下的钱我转回给你了。” 徐雀澜点了点头:“剩下的钱你留着吧,中午自己去买点草莓吃。今天这个大姐就来干活了,她姓赵,有什么事情你教教她,让她尽早上手。” 小刘高兴极了,但还是没要那些钱:“不了姐,你留着给粒粒再买。” 赵大姐戴上了手套和围裙,生怕自己慢了一秒就会失去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她跟着小刘,听他讲怎么备料,什么时候去菜市场。徐雀澜在一边打包预订单一边听着,在赵娜学着小刘的样子将料搬上来时,低声问道:“你男人是做什么的?” 赵娜的唇动了动:“原先矿上的,叫我捅了两刀,现在干不了体力活。” “还是离不了婚。” 赵娜在监狱生活里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惯,但兴许是今天终于能说起这段往事,又或许是徐雀澜温和耐心的态度总让人忍不住向她倾诉,她多说了几句。 “原先打我,打得我骨折两次。我想小儿还小就忍了,因为又要他拿钱,小儿还要上学。” 徐雀澜用夹子夹着贡菜:“现在呢?” “出来以后我回家了,儿说要饭都跟着我。我就给他偷偷办了转学,带出来了,”赵娜边看边学,往打包盒上缠保鲜膜,“这两天刚找了个学校给他读,私立的,钱都花了。我得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和儿。” 徐雀澜轻轻复述她的话:“矿上的?” “黑矿?” 赵娜觉得徐雀澜简直是神通广大,她居然连这个都猜到了。 徐雀澜的声音还是很轻,轻到赵娜其实听不太清了。 “可惜了。要是黑矿的话,你不至于还得坐五年牢,”徐雀澜低头,“有别的办法。” 第45章 涟漪 她的声音很轻,所以赵娜没有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季时韫下午从幼儿园接着粒粒到了店里,粒粒的小书包装着今天在幼儿园做的手工制品,这是她准备送给妈妈的。季时韫小心地打开书包,和她一起将那幅用毛线黏在纸板上的绘画放在了桌面上。徐雀澜摘下手套,抱着粒粒坐到凳子上。 纸板上的毛线画是三个人,不过徐雀澜和粒粒坐在餐桌旁,季时韫则站在厨房里。 儿童常常在创作中记录自己直接看到的画面,还会进行一定程度的艺术加工。这幅图画很忠实地还原了他们“一家”目前的状态。从粒粒的角度看,季时韫是一个和妈妈具有亲密关系的异性,他代表了家庭中男性成员“父亲”的形象,也承担着父亲的责任。 但是徐雀澜从来没有向粒粒说明过到什么程度她才能称呼季时韫为“爸爸”,所以在孩子所画下的内容里,这幅图画不能叫“三口之家”,而是“二人加一人之家”。 季时韫抚摸上面“粒粒和妈妈”的字样,温柔地摸着女儿的额头。 他尊重孩子的意思,他永远不会强迫她开口称呼他为爸爸。他尊重徐雀澜的意思,虽然这意味着要时刻做好被她踢出局的准备。季时韫知道徐雀澜聪明而又冷静,她不会再谈起到底谁是粒粒的爸爸这种话题。这里指的不是生父,而是未来能够成为粒粒父亲的男人。 粒粒歪头道:“妈妈,你喜欢吗?” 徐雀澜亲了一口女儿的脸蛋:“很喜欢,谢谢粒粒。” 季时韫发现店里新来了一个大姐,知道应该是徐雀澜招的人,他没有过问。徐雀澜让粒粒自己先洗手,和季时韫一起走到了店外。 烧烤摊已经开始营业,每年夏天都是烧烤摊最赚钱的时候,对面的两口子每天都要忙到凌晨。徐雀澜观察过很多夫妻的相处模式,最后她认为,她不适合进入婚姻。这并不是在她目睹父母离心以后作出的判断,对她来说,父母也是她观察过的所有夫妻中普通的一对而已。 她往果汁里插了一根吸管递给季时韫:“季时韫,我去查过医院的监控了。” 季时韫刚刚滑开手机,这句话不禁让他抬起头。徐雀澜没有继续说下去,这句话好像只是一个警告,她打算去对面买几根烤串。粒粒太小,吃烧烤的东西对身体不好,所以有时她会背着粒粒自己吃一点。 偶尔她也会为了想逗一逗女儿故意在粒粒面前馋一馋她,直到粒粒说“妈妈,我要生气了”才会将自己特制过的烤串给她吃——少油少盐版,她亲自制作的。 季时韫面色镇定,他手指从屏幕上滑过:“没拷贝吗?” “没这个必要,季时韫。其实你和怀信做的一些事情,在我看来都没什么必要。” 徐雀澜实话实说。 她根本想不通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尤其是季时韫,她觉得现在他们这样过日子就挺好的,有吃有穿,还有工作,婚姻都是搭伙过日子,他们已经算是幸福的“家庭”了。即使是这一步,她迈出的都相当不容易,因为她之前没打算让一个男人出现在自己和女儿的生活中。 她在某个瞬间会怀疑自己的决定——和季时韫复合的决定。 因为她发现季时韫和那些男人想要的都不一样。 这句话比愤怒的指责更让季时韫感到不痛快,他皱着眉,停下了现在手上正在做的事情。 “没必要?沫沫,是你觉得我没必要,还是你弟弟没必要?”季时韫的语气里有股平淡的绝望,他始终深陷在徐雀澜会随时离开他或者随时一脚将他踢走的泥沼里,靠着他所感知到的那丝她对他“特殊的纵容”而自欺欺人地维持这段关系到现在。而徐雀澜却说这丝纵容是因为她单纯觉得没有必要。 他宁愿她骗他。可徐雀澜不会为了别人撒谎,她只会为了自己撒谎。 “算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徐雀澜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你别太计较和怀信的事情,不然你们两个总是这样你来我往也不太好。” 徐雀澜是想委婉地提醒他,她并非完全不知道他们的手段,希望季时韫适可而止。 季时韫点了点头,他似乎对她说的这句话已经有所预料。 “吃什么?我去买。”他准备去对面的烧烤摊了。 “羊肉串,牛肉串,随便来几串,”徐雀澜道,“都行。” 晚上闭店之前徐雀澜先带着孩子回家,季时韫叮嘱小刘做好收尾也离开了。但他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将车一直开到了离家不远的公园里。这个公园晚上人少,适合思考。他闭着眼睛靠在车座上,耳边的虫鸣幽微断续。 他在车内足足待了十五分钟,只有来到这里,他才能面对真实的自己。 那些他表露出来就会被徐雀澜踢出局的情绪,会释放在寂静的夜里。 他接起电话。 彭芳其实很害怕和徐雀澜的男朋友打交道,她现在对男人的防备心越来越重。不过办完丧事以后,她确实得到了解脱。她对着听筒说道:“是照片上的那个人,那天在我准备回家的路上,我迎面碰到他了。他说,让我别走得那么快——” 彭芳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了他的话,我慢慢地走回了家。” 紧接着她又道:“会和雀澜有关系吗?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季时韫冷静地听着她的陈述,末了,他轻声道:“不会。不过这件事以后如果再有波折,你可以提供这个线索给警方。至于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只是因为你害怕而已。彭芳,如果这件事真的再被翻出来,你要记住,只有你将这件事告诉警方,才能最大限度地让雀澜平安无事。” “她本来就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季时韫注视着前方漆黑的夜,“她什么都没做。” 徐雀澜发现今晚季时韫晚回家了一个小时。 她没感觉到奇怪,因为季时韫平时如果生气了就会晚回家。可能今天下午的对话确实伤害到了他,但没关系,哄一下就好了。不知不觉,她进入梦乡。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她看向枕边空荡无人的被窝,下意识拿起枕边的手机。 季时韫去送粒粒上学了,昨晚他回楼上睡的。 徐雀澜这次真不打算惯着他,上一次那封信的事情就让她有些不舒服。她起床收拾好自己准备去店里,正好碰到了带着早餐从外面回来的季时韫。他淡淡看她一眼,将买来的烧卖和豆浆递给她。 徐雀澜没看他,也没看早饭:“我去店里吃。” 季时韫没出声,却反手按住了大门。他的手挡在锁上,身体挡在门前。 徐雀澜背着包,平静地抬头看着他。他不说话,她也不说,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在门前僵持起来。 季时韫作出一个不算解释的解释:“章壹的车在楼下。” 徐雀澜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表情:“然后呢?我要去店里。” 季时韫的手指在门锁上滑动,他确实对徐雀澜一点办法都没有。哪怕他非常痛苦,试图用眼前和睦的假象蒙蔽自己,还是时不时地就会被徐雀澜戳破幻想。他出自本能地不希望她现在出去,否则他体内的某根弦就会断掉。 他看着她,另一只手握起她的手:“徐雀澜,我的心很痛。” 徐雀澜露出了一个更加不解的神情。 但她也习惯了季时韫——时不时的发病。她淡然道:“没有人是心痛痛死的,你吃点布洛芬吧。” 季时韫看着她,在确信她说出这句话后,转眼轻轻吸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并不好受,随时会失去谁的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但他还是移开了捂在门锁上的手,把装着早餐的袋子挂到她的手指上:“路上注意安全。” 徐雀澜忽然觉得事情变麻烦了,本以为这几次的事情以后,季时韫会逐渐获得安全感。没想到他的焦虑症似乎越发严重,而这样的性格显然不适合在家庭中承担父亲的角色。就当和季时韫说清楚的那个想法再次出现时,她的心脏却好像在胸膛里滚过一圈似的,产生了一圈令她感到极度不舒服的涟漪。 从理智的角度看,季时韫不断越界,她应该和他分手。 从情感的角度看,刚刚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感觉有点不舒服。 意识到这件事,徐雀澜提着早餐,生气了。 第46章 独享 章壹今天来带了一封信。 当初给徐雀澜写那封信时,第一张信纸上墨水晕了,他又重新誊写了一封。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把第一封没送出去的信留在家里,没想到会派上用场,起码让徐雀澜知道这封信曾经真实存在过。 只不过被别有用心的小人算计了。 季时韫站在楼梯口,阴沉地望着站在车边的章壹和徐雀澜。 徐雀澜其实现在有点烦躁,她烦躁的内容是她认为季时韫正在破坏她内心稳定的秩序。爱上一个男人是悲剧的开始,她虽然对季时韫有感情,但应该没到非常爱的地步。可季时韫细水长流,润物无声,他想得到的就是爱。 他的目的性始终很强,但不会采取过于激烈的方式,所以容易让人深陷其中。 徐雀澜感觉自己被他算计了,季时韫的心眼密密麻麻的像莲藕。 她接过这封信,目光里有疑惑。 章壹特地驱车前来就是为了证明他当初说的话是真的,他指着信封上的日期:“雀澜,这是当初我准备给你的第一封信,字迹花了,我就又写了一封。” 徐雀澜耐着性子收下来:“嗯,我知道了。” 季时韫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他在单元楼门后的角落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们的动向。当那个熟悉的信封再次出现时,他怔了怔,冷笑着倚在门边。当年那封信确实是他丢掉的,他不仅丢掉了,而且还撕得粉碎。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季时韫不认为自己当初是在破坏他们的感情,他只是公平竞争。谁让章壹运气不好,把信交给了他的亲戚,转交的路上信封自己不小心变成了碎片洒进学校的人工湖。 他到章壹的大学去看过。 看过很多次。 章壹那张和长发男舍友揽着肩膀一起走路的照片就是他拍的。他选了一个最合适,看起来最暧昧的角度,拍下来以后将照片冲洗出来放到了徐雀澜的课桌上。一开始她似乎不太相信,偶然有一次,他推荐徐雀澜去那所大学附近的店铺买习题本。 他算好了时间,他知道章壹每个周周三都会和自己的舍友去大学城的夜市搓一顿。 他让徐雀澜亲眼看到了。 他还知道章壹的那名舍友喜欢将女装照片传到论坛上,他在论坛上拱火,让章壹的舍友穿女装和章壹合照。论坛里一片嘻嘻哈哈,他则将这些照片一一保存下来,以一个受害者——一个被章壹蒙骗的受害者的口吻写信,附带这些照片,都寄给了徐雀澜。 季时韫知道徐雀澜根本不会深究,因为她随时可以放弃任何一个男人。结果就像他预料的一样,徐雀澜只是烦躁了几天,之后和他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但是谁知道几年之后,徐雀澜会再次选择章壹呢?他绝望地坐在沙发上等着晚归的她,直到她无情地再次将他抛弃。 如今,章壹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但季时韫不会让她抛弃自己第三次。 徐雀澜一大早被这些事情搞得有些烦躁,她也没看那封信,直接收到了包里。她不喜欢欺骗自己,真诚地面对自己的情绪是处理情绪的前提。她不太能接受季时韫在她的心目中越来越重要,因为她认为这是他有意——算计得来的。 他虽然嘴上说只要和她在一起,不求她的真心给予谁,但实际上在一步步逼近她以前不容许别人进入的范围。 她早该意识到,却不知不觉被他勾着哄过去。她之前说过她什么都不能给予他,季时韫答应着,却越来越想和她更加紧密地绑定在一起。 小刘打工打了很多年,所以很会察言观色。他感觉徐雀澜似乎心情有些不好,就带着赵娜默不作声地坐在后厨的马扎上备料。 徐雀澜戴好发帽,把贡菜洗了一遍,戴着手套的手沉浸在凉水里。 季时韫给她买的早饭还放在桌上,他进门先瞥到,走到水池前:“沫沫,你先吃饭。” 徐雀澜两只手抓着贡菜,折断几根,抬头看他。 徐雀澜不会因为男人的事生气,这是他们的共识。所以季时韫看到她的神情,有几秒钟的意外。想到可能是那封信起到的效果,他皱了皱眉,在大脑中飞速思索到底是先道歉还是先解释。 “沫沫——” 徐雀澜打断他的话:“季时韫,你到底想干什么?” 季时韫以为她在说那封信的事情,他喉结滚了滚,做出一副认错的态度:“对不起。” 徐雀澜把手套摘下来:“回答我的话。” 小刘和赵娜默默地又往里面的位置挪了挪,关上了后厨的门。 两口子吵架只要不动手就不能干预,否则里外不是人。 季时韫不知道要回答她什么,他想起她刚刚和章壹“亲密接触”的样子,那股酸水一瞬间又冒了出来。 “我想做什么重要吗?沫沫,你又不爱我。” 他转过身,自嘲地笑了笑。 徐雀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季时韫就这样得寸进尺,他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而且谁家过日子天天张口闭口就是爱不爱的,她没那么多功夫说情情爱爱的事情。但是一张嘴,她看到季时韫低垂的眼眸。他像是已经被她伤透了,眼眸暗淡,安静地看着她。 “我和章壹说话的时间还没超过五分钟,你至于吗?” 徐雀澜冷声道:“你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我忍着没有骂你,倒成了我的不是。季时韫,我们是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不是每天搞宫斗。你们到底在斗什么?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季时韫闻言转过头,这句话恰好就是他生气的原因。 他认真地,手撑着工作台弯腰看她。 “徐雀澜,你没骂我是因为你不在乎我。你不在乎我们为你争得死去活来,也不在乎我和徐怀信怎么算计对方。你要是在乎我,阻止我的理由就不会是‘没有必要’四个字,”季时韫指着自己,“别人都可以没必要,我不行,我必须是你觉得有必要骂的人。” “……?” 徐雀澜和季时韫高考语文分数仅仅相差 2.5 分,但季时韫现在说的每一个字居然都那么难懂。 她打开店里的空调,仰头看他:“你生气是因为我没骂你?” 季时韫摇头,纠正这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别:“不是有没有骂,是有没有必要骂。” 徐雀澜总算听懂了,她看着季时韫那双极具迷惑力的眼睛。 “你觉得你应该是特殊的。我没指责你自导自演是我刻意地偏向你才行,而不能是我觉得没有必要,”徐雀澜平静道,“是这样吗?” 结果一样,但他在乎的是动因。 她不断地命令自己不要生气,她怎么会——遇到季时韫这种神经异于常人的男人。 季时韫点点头,神情迷惘,准备低头吻她。 徐雀澜的前半生中很少有忍无可忍的时刻,尤其是在男人面前。她轻呼一口气,在季时韫低头准备吻下来时左臂抬起,五指并拢,一巴掌拍到他的脸上。季时韫手指一抖,被打得有些发懵,他缓缓抬脸看向她。 “现在你是特殊的了,季时韫,”徐雀澜从一旁的冰箱中取出冰袋,“这是我第一次用左手打人,而且我觉得很有必要。你现在独享了这个巴掌,并且我保证以后左手的巴掌只留给你。现在你可以不闹了对吗?” 第47章 想要更多 季时韫眨了眨眼。 他接过她递来的冰袋,却没有松开她的手。在徐雀澜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温柔地攥着她的手指移到自己唇边,眷恋地亲她的指腹,又吻她的掌心。徐雀澜身体一抖,他抓紧了,将她的手掌再次贴到自己微红的左脸。 “我还要。” 徐雀澜的神情凝固,她看着他:“季时韫,我没有特殊癖好。” 季时韫点头:“嗯,我也没有。” 他只是贪恋“独享”这两个字。他用自己的脸抚摸徐雀澜的手掌:“沫沫,我想要更多。” 徐雀澜还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要求。她试图说什么,想了半天又不知该说什么,已经被季时韫气的有点想笑。她又轻轻拍一下,算不上是扇巴掌,指尖倒是火辣辣的。季时韫逼近,脚抵进她双腿间:“可以吻你吗?” 徐雀澜真的一点招数都没有了。 她掐着自己的太阳穴,准备说话,沈擎开门走了进来。 沈擎也不是故意偷听,谁知道他们两个一吵架说话声音这么大。本来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听来听去竟然是这么荒谬的问题。沈擎听着季时韫在里面上不得台面的请求,终于决定进来打断。 徐雀澜像获救一样看了他一眼,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友善的目光看他,沈擎愣了愣。 季时韫用冰袋敷着自己的脸,转过头,语气恢复到平时的状态:“有事吗?” “大哥,你昨天让我来调直播。” 沈擎把落地手机支架摆好,夹上直播用的手机。 开业之前的直播活动卖了五千多份团购券,这次估计卖得还会多一点。沈擎先试了试,准备中午开始直播。趁徐雀澜打开后厨的门,他向里看去。他和季时韫走到店外,频频回头观望:“你让我查的这大姐确实刚刑满释放不久。” “但是她的是因为受不了家暴才反抗的,也没什么。”沈擎道,“应该不至于会有什么问题,反正徐雀澜答应留她,你就别管这事了。有时提供这种工作岗位,也是实现社会价值的方式。再说,谁能治得过徐雀澜?” 徐雀澜今天走得早,但没回家。 因为回家可能会碰到躺在门口的徐怀信,在店里又会碰到季时韫。她累了,她现在很想休息休息。她找了一家人少的咖啡店,坐在僻静的角落里看漫画。以前摆摊很忙很累,所以她只能趁不忙的时候看几页消遣。 她很有耐心,可以一章章追连载漫画。 徐雀澜把手机支架把手机立起来,开了自动翻页,喝着海盐焦糖拿铁。 没有男人在身边的感觉真好。不会有人逼问她到底爱不爱他。 季时韫从副驾驶上把粒粒举起来,让她看向玻璃窗后一个人躲起来的徐雀澜。 粒粒哇了一声:“妈妈。” “我们不要打扰妈妈。”季时韫轻声道。 粒粒撇了撇嘴:“叔叔,我没有……打扰妈妈!我每次都很听话,是你打扰妈妈。” “……” 季时韫捏捏她软乎乎的脸蛋:“好吧。” 粒粒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喷嚏,季时韫抽出纸巾给她擦了擦。前几天徐雀澜说粒粒四五月份的时候经常打喷嚏,因为杨絮满天飞。现在的孩子多半是过敏体质,不好好注意的话,过敏性鼻炎和过敏性哮喘都会出现。 季时韫打算明天带粒粒去医院做一下过敏原测试。 “粒粒,晚上想吃什么?” 季时韫调整着女儿辫子上的头花。粒粒想吃菠萝炖肉,但妈妈告诉过她,她对菠萝过敏,她不知道过敏是什么意思,反正知道不能吃,不小心吃了就会浑身起小红点。吃不到喜欢的食物,她有点不高兴:“叔叔,我不能吃菠萝。” 他微微一怔:“不喜欢吃吗?” “妈妈说,过敏。” 季时韫皱眉,看来粒粒的过敏情况的确有点复杂。最好还是提前都测一测,免得以后不小心吃了什么东西产生危险。 徐雀澜追完几本漫画的最新章节,在咖啡厅又休息了一会儿,出门买了一根切好的菠萝。 季时韫带着粒粒跟踪她回家。 徐雀澜在到家之前就发现季时韫又在带着粒粒跟踪她了,她没理会,因为粒粒好像很喜欢这项活动。等季时韫假装和粒粒在外面逛了一圈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洗完澡。季时韫带着粒粒进浴室,把她抱上小凳子,让她自主洗头发。 徐雀澜很注重培养孩子的动手能力,粒粒一岁多的时候就知道睡醒要把小被子叠起来。 但洗头洗澡这件事大人必须得跟着。 季时韫在一旁看着粒粒洗头发,只有在她够不到的时候才会出手帮一帮忙。粒粒拿着小巧的喷头冲洗自己头发上的泡泡,揉搓完自己裹上毛巾。季时韫看着她的大眼睛,用毛巾擦了擦她脸蛋上的泡沫。 粒粒抓着他的手臂,从小凳子上跳下来:“叔叔,我要洗澡了,你出去好吗?” “好。” 季时韫非常欣慰,他把喷头的水先关上,准备叫徐雀澜过来看着。 他顺便叮嘱:“粒粒,妈妈是不是说过洗澡的时候不能给任何人看?要记住无论是谁,和你认不认识,或者多亲的叔叔伯伯都不可以。如果有男老师说要你脱掉衣服,或者要碰你,粒粒要怎么办?” 粒粒用小毛巾擦着脸:“妈妈教过说不行,有这种事一定要先告诉妈妈,让警察叔叔把他们抓起来。” 季时韫放心地点了点头,粒粒又拍了拍盆子里的水:“可是我们上厕所的时候,刘老师老是和我们一起怎么办呀?” 季时韫瞬间警惕起来,他弯腰看着她:“粒粒,刘老师是男的还是女的?” “带我们玩游戏的是吴老师是女的,那个,他管好多玩具的是男的,”粒粒仰头道,“有一次,看到他在我们的女厕所里。涵涵要尿尿,他也不出去。涵涵还和我说,刘老师碰她了,她很讨厌。” 季时韫紧皱着眉,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但他怕吓到粒粒,还是又笑了笑:“好。粒粒,如果你上厕所的时候再发现这个刘老师在里面,或者他要碰你上厕所的地方,你一定要回家告诉我和妈妈,好吗?” “嗯。”粒粒玩着盆里的小鸭子点了点头。 徐雀澜给粒粒洗完澡,哄着她睡觉以后回了房间。 季时韫在楼上洗完澡,还没睡。 徐雀澜以为他还在为白天的事情计较,根本没搭理他,但刚一上床就被他揽到了怀里。 “沫沫,粒粒现在的班主任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说吴老师?女的,怎么了?”徐雀澜看向他,“上次你去接粒粒的时候见过啊。” “幼儿园是不是还有个姓刘的男老师?” “男老师?应该没有。可能是新来的?没听粒粒提起过,”徐雀澜也皱了皱眉,“或者是负责管后勤的男老师吧。怎么了,粒粒和你说什么了?” 季时韫揽着她,让她更舒服地倚在他身上。 “粒粒说幼儿园里有一个管玩具的男老师,姓刘。她说有时候能在女厕所看到他,有一个孩子上厕所的时候他都在里面,粒粒说她看到刘老师碰涵涵了,”季时韫语气微沉,“我觉得得去幼儿园看看是不是有这么个老师。” 徐雀澜立马坐起来:“粒粒这么说的?” “嗯,刚刚给她洗头发的时候她说的。” 虽然幼儿通常有无意识说谎的行为,如果在具体的引导下,什么离谱的都能说出来。但徐雀澜从来没发现粒粒随便说谎,她在幼儿园里话不多,回家以后也不怎么提幼儿园的事情,顶多说一说哪个小朋友今天又哭鼻子了。 “我明天去幼儿园。”徐雀澜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幼儿园家长公开日是不是后天?”季时韫思索着,“你进去的话去一趟洗手间,重点看一看地面。地板砖之间,蹲厕后面的冲水管道附近,水阀,或者是洗手台下面有没有疑似摄像头的东西。” 徐雀澜恨不得现在就潜入幼儿园,她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 “粒粒说,涵涵上厕所的时候那个刘老师还在里面,”季时韫把她揽紧, “明天你先去找涵涵的妈妈,就随便和她聊聊,问问涵涵回家有没有说什么。” “不行,我去问问粒粒是碰什么地方了。”徐雀澜要下床,被他抓住手臂。 季时韫轻声安抚她:“孩子睡了,我问过了,那个刘老师应该还没和粒粒有过直接接触。明天你再详细问问。” “涵涵是个挺内向的孩子,她妈妈在外贸工作非常忙,她有什么事情也不一定回去和妈妈讲,”徐雀澜神情严肃,“我之前和粒粒说过,除了女老师和妈妈,任何人都不能碰她尿尿的地方。之前粒粒没和我过这件事,可能这个刘老师刚来不久。” “嗯,明天你找涵涵妈妈聊聊。” 季时韫今晚注定也难以入睡。 第48章 惩治 徐雀澜第二天就找到了涵涵的妈妈。 陈月冉工作很忙,徐雀澜是在她下班以后等到她的。趁路边的咖啡店还在营业,她和对方喝着咖啡将这件事简单说了一下。陈月冉急得脸红脑涨,徐雀澜安慰她先冷静,然后两个人一起想办法。 哪个母亲听到这种事都会浑身发抖,尤其是涵涵又是一个内向,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孩子。 涵涵爸爸长期在新疆工作,所以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徐雀澜和她商量了一下,明天幼儿园公开日,她们两个确定好有没有这个所谓的刘老师以后,再去女厕所详细看一看。这件事现在不能外传,首先是小孩子的话确实不一定可信,如果不小心弄错了,会冤枉老师。第二个是要是提前传出去,说不定会有什么有心人销毁证据。 陈月冉打电话和领导请了假,徐雀澜安慰着她:“没事,我们明天去看看再说。” “涵涵爸现在是赶不过来了,粒粒爸爸会去吧?”陈月冉叹了口气,“上个周我给涵涵洗澡,看到她下面是有点红红的。但现在天气热,小女孩在幼儿园待一天,有时候会稍微有一点发红。我带她去医院,医生也说可能就是天热,内裤的布料不太透气。我就没有多想——” “对,现在天热可能就会这样。所以你现在先别着急,”徐雀澜冷静道,“明天粒粒爸爸和我一起去,让他查平时班里的监控。我们进女厕所,还有她们午休的房间看看。” 陈月冉鼻头有点红:“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怎么办?” 徐雀澜握紧她的手,轻声安慰:“你平时工作这么忙,一个人带孩子,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真有这种事发生,我们该追责追责,该把谁送进监狱就送进监狱。当务之急是你带涵涵去医院做一个详细点的检查,孩子内向,有些事情可能不敢说。” “好,我下午就带她去。”陈月冉吸了吸鼻子。 徐雀澜没去店里,她在幼儿园的公众号找到了那位刘老师的信息。的确有这么一个新来的男老师,他叫刘士诚,平时负责后勤和孩子的户外活动等工作。看到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徐雀澜的心又沉了几分。 公开日,徐雀澜和陈月冉六点多就碰面了。 “怎么样?医生说什么了吗?” “医生说没有什么异常。上一次可能就是天气太热,闷的。但是我昨晚问涵涵,她说刘老师用手摸过她的大腿,”陈月冉的语气听起来快崩溃了,“我现在真想冲进去把那个姓刘的拉出来打死,雀澜。” “先别冲动,我们进去看看,免得打草惊蛇。” 幼儿园公开日,家长可以进入平时孩子在的班级和厨房,活动室,休息室等房间仔细看一看孩子平时在幼儿园的环境。季时韫在教室附近转,徐雀澜就和陈月冉进了女厕所。季时韫交给她一个特殊的仪器,用来检测针孔摄像头需要用到的无线网信号。 徐雀澜递给她一个强光手电,边走边道:“月冉,你用手电照那些缝隙,如果有反光就说明可能有摄像头。” 陈月冉点头,她在洗手池前蹲了下来。这个位置的洗手池是专门给小孩子用的,有些小孩会不小心拉尿到裤子里,老师要在这里接水给她们洗屁股。陈月冉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强光手电筒照向洗手池下方的位置。 手电筒刚照过去,瓷砖和管道的缝隙间发出一个亮点。 陈月冉的心都快碎了,她声音颤抖着叫着:“雀澜!你来看这个是不是?” 徐雀澜赶紧走过来,用手中的仪器一扫,仪器立刻闪起了红光。 “录视频,拍照,”徐雀澜的手也有点抖,“我来找,你全程录视频。再看看还有哪些地方有。” 陈月冉的手气得发抖,打开手机开始录制视频。徐雀澜走到蹲便附近,用强光手电照着蹲便后方的水阀,果然,这次在水阀和管道之间的空隙里又出现了反光。陈月冉将这一切的拍照录像,徐雀澜也拿出了手机:“我给季时韫打电话,然后报警。” 季时韫正在和其他家长一起参观监控室,监控室里都是各个班级教室的监控,还有厨房里制作餐食的监控视频。他走到外面接起徐雀澜的电话,听到那头的声音,神情立刻变得凝重:“沫沫,保留好证据,我马上过去。” 徐雀澜在报警之后,马上将自己拍摄的证据发到了家长群里。无论如何,是不是幼儿园内部的人所为,她都不会再让粒粒在这所幼儿园上学了。 她的消息发出去,家长群里立刻炸了锅,正在参观的家长们都赶到了女厕所外。 人群中,一个男老师匆忙地跑过来,挤在洗手间门口不让家长们进入。 陈月冉一眼认出这是那个刘老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甩下包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脸,又撕又扯:“你这个王八草的,是不是你在女厕所里偷拍小女孩上厕所?你是不是摸我们家孩子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厕所刚装修过,别人装的,”刘老师一边推着她,一边想向外跑。 季时韫从门口挤进来,双手直接拧住了他的手臂猛地锁住,和其他几个男家长一起将他按到了墙边。 园长和其他老师被挡在了厕所外。 季时韫没废话,他弯腰从刘老师的裤兜里掏出他的手机,用他的指纹解锁。 翻了两页,他看到了那个隐藏的 app。 偷拍摄像头会自动上传存储录像,可以上传到云端自动输出到非法网站,也可以从云端下载到本地。他一只手狠狠地抓着刘士诚的头发,另一只手滑动手机。旁边的男家长看着手机里的内容,直接上去踹了他一脚,后面的老师喊着先不要打人,然而有几个家长已经忍不住开始动手,整个厕所瞬间乱成一团。 季时韫脸色阴冷,翻着 app 里下载的视频,粗略估计基本有一百多个。每一个视频都是女厕所里的视频,针孔摄像头能够直接拍到小女孩的隐私部位。陈月冉上前把这个刘老师的脸抓得耳朵都是血,甚至脱下高跟鞋砸他。 旁边的家长假装拦着她,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 警察很快赶到,季时韫把情况和警察简单说明,拍照保留证据以后将手机交给了警方。警方根据徐雀澜和陈月冉指的方向,分别从三个位置拆除了针孔摄像头。 警察直接将刘士诚带走了,他被家长揍得快站不起来。 家长们情绪激动,半个小时以后才都逐渐冷静下来。他们刚刚一起商议,让幼儿园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和处置方案,然后再从法律层面考虑怎么起诉幼儿园。 徐雀澜坐在幼儿园的会议室里,单手扶着额头,脑袋昏沉的快抬不起来,。 那些偷拍的视频里大概囊括了所有的孩子,会被那些禽兽传到什么地方? “沫沫。” 季时韫弯腰,轻轻捧住她的脸。 “你和涵涵的妈妈都做得很好,要不是你们细心,可能这些摄像头永远也不会被发现。现在所有的家长都会跟进这件事,”他忍耐着对刘士诚的怒意,耐心安慰她,“我向你保证,他除了坐牢以外还会付出别的代价。” 徐雀澜看他一眼,眼睛慢慢的红了。季时韫看着她,努力克制的怒意里混合着被针扎似的心疼,他只有用拥抱安慰她。 这是四年来她第一次想要流泪。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及时发现,刘士诚会不会继续猥亵小女孩,甚至把手伸到她的粒粒身上。对一个母亲来说,这种想象实在是太可怕了。 其余的家长也都面色沉重地坐着,园长正在另一个房间和老师们紧急开会。 过了一会儿,园长带着一名老师走了进来。 老师先将纸杯发下去,给每一个家长倒茶水,分发切好的水果。 但现在没有任何家长有心情吃东西。 季时韫看着发到眼前的菠萝,他并不是想吃,而是觉得装菠萝的水果盘有些眼熟。他刚端起来,徐雀澜大概以为他要吃,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季时韫一怔,侧头看向她。 徐雀澜攥着手里的纸巾,嘴唇动了动,有些咸涩:“你高中的时候吃了一块菠萝不是又长疹子又发烧,还晕过去了。别吃了。” 第49章 为人父母 这个信息已经不需要季时韫捕捉,它像一道在他耳边轰然炸响的雷。 他怔了怔,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迷茫与不解。徐雀澜在看到他的反应以后也微微一愣,她察觉到自己失言,转过头道:“你高中的时候吃了一次食堂的菠萝排骨就进了医院,应该是过敏吧,医生也说可能是对调料里的香料过敏。你当时又没做过敏原检测——” 她补充道:“之前我给粒粒做过一碗拌水果,用百香果,菠萝和酸奶拌的。粒粒吃了以后浑身不舒服,医生说可能是食物中毒,但又有过敏的症状。医生说小孩要少吃百香果之类的水果,多吃苹果。所以我后来干脆不让粒粒吃这两种水果了,具体是哪一种过敏,我也不太清楚。” 季时韫没有接受这个解释,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内心有一些疑虑的种子早就生根发芽—— 粒粒的五官这么好看,除了徐雀澜的功劳,应该也有父亲的影响吧。章壹和林之序那种东西,肯定生不出这么好看的孩子。而且徐雀澜的解释太过牵强,他不喜欢吃菠萝,三四年了也没吃过一次,所以就连他自己都快忘了高中还有这么一回事。 但徐雀澜很爱吃,如果粒粒不过敏,她那天大可以带回去吃,没必要在路上就吃完。 不过这个问题和当下的问题来说不算重要。 他压下心中泛起的涟漪,并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因为期望总是会带来更多的失望。他也曾经无数次看着粒粒想,要是粒粒是他的就好了,这样在这个世界上,他和徐雀澜又多了一份特殊的联系。 他既恨着那个让徐雀澜吃苦的男人,却又羡慕他,能和徐雀澜有一个孩子。 粒粒的生父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希望他真的死了,这样以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为粒粒的父亲。 家长们陆续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园长说还是要等警方的调查结果公布。最难受的还是陈月冉,因为偷拍虽然有证据,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刘士诚摸了自己的孩子。到底是摸了大腿,还是摸了其他地方,仅凭小孩子的话无法为他定罪。 她忍不住低头轻声啜泣,徐雀澜拍着她的肩,无声地安慰她。 沈擎现在的作用相当于私家侦探,他把刘士诚的资料发给季时韫以后来到了店里。季时韫坐在车上,正在抽烟。沈擎看他的表情,不禁叹了口气。为人父母这一辈子不知道要操多少心,季时韫现在估计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道:“人现在被警察控制着,你想用非常规手段是不行了。但像偷拍又传播的,我问律师,可能也就两三年上下。这些败类犯罪的成本真低啊。” 季时韫将烟头按到烟灰缸中碾灭。 而且这是在证据链完整,证据充足的情况下才能定罪。因为只凭他手机里的信息还是没法完全证明他就是偷拍者,听说幼儿园卫生间前面走廊的监控坏了几天,如果他就是在那几天或者借着卫生间改装的时候进入放置摄像头,没有抓到现行,没有监控,没有外部证据能证明一定是他做的,只能通过技术手段分析他手机里的信息。 “等两天,看他能不能被取保。” 季时韫没说话,他发动车子。 徐雀澜下午在给粒粒物色新的幼儿园。 季时韫和家长们开完会回家时徐雀澜已经选好了两家幼儿园。都是私立的双语幼儿园,两者的条件差不多,徐雀澜选择了那家公众号上承诺全部都是女老师的幼儿园,添加了招生老师的微信以后打算明天去看看。 现在这件事只能继续等警方的消息,然后给孩子转学,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对更多偷拍者来说,反正犯罪成本低,也不一定运气不好就被抓到。她想到这里,不禁觉得毛骨悚然。刘士诚在第一次摸涵涵的大腿时得逞了,如果他们这次没有发现,涵涵下一步会遭到什么侵害?或者其他小女孩会遭到什么侵害? 她忍不住抱紧粒粒,怀中的粒粒感受到妈妈的不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搂着她的脖颈道:“妈妈,粒粒抱着你。” 徐雀澜听到女儿的声音,眼睛热了热。 “妈妈,我明天不用去幼儿园了吗?” 徐雀澜抚摸着她热乎乎的后背:“粒粒,妈妈要给你换一家幼儿园,你会怪妈妈吗?” “不会呀妈,妈。”粒粒停顿,揪起口水巾擦了擦嘴巴。 “我爱妈妈,听妈妈的话。”粒粒亲了一口她的脸,小大人似的,“妈妈,你要哭了。” 徐雀澜摇了摇头,抱着粒粒的脸揉搓:“粒粒,妈妈也爱你。” 季时韫在虚掩的门后听着母女俩的声音,看了一眼手中的图画本。他去幼儿园取回了粒粒的物品,这个涂鸦本上的姓名是徐雀澜一笔一画写的:徐嘉澍——中(1)班。 嘉澍两个字的意思是上天恩泽。徐雀澜没有认为女儿的意外到来是不好的,她认为这是上天恩泽。 所以孩子的父亲是谁,对她来说真的不重要。 季时韫在门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打开门。他坐到粒粒的小床边,从徐雀澜怀里将她抱过来。粒粒睡着了,徐雀澜擦着她额上的汗,在季时韫将孩子接过去以后,口中冒出一声很轻的叹息。 “打算给她换幼儿园,明天我去看学校,”徐雀澜轻声道,“我把招生老师的微信也推给你了,你有空也过去看看。” 季时韫轻轻拍着女儿,抬头看向她:“去睡会儿吧,沫沫。” 徐雀澜今天起了个大早,又在幼儿园折腾了一天,脸上满是疲惫。 “嗯,你也休息会儿。” “正好换幼儿园之前要体检,我带粒粒去做一个过敏原检测,”季时韫低头道,“还是查一查到底对哪些东西过敏更放心,要是对猫毛狗毛过敏,以后也不能让她经常摸小区里的宠物狗了。” 徐雀澜的神情有一秒产生明显的犹豫,但她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个字:“好。” 徐雀澜出去以后,季时韫陷入沉思。眼下,他有两件事必须要做,第一件事是让刘士诚后悔他对孩子们的所作所为。第二件事是给粒粒换一个绝对安全,绝对全部都是女老师,除女厕所外监控全覆盖的幼儿园。 他怀中的粒粒却突然睁开眼睛,他低头,对上女儿的目光。 “季叔叔,我没睡。”粒粒睁大眼睛,“妈妈怎么了?” 小鬼灵精的,竟然知道哄妈妈。 季时韫捏了捏她的脸蛋:“幼儿园的刘老师是坏人,他欺负涵涵。妈妈很伤心,既担心涵涵和她的妈妈,又担心坏人也欺负粒粒。” 粒粒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我就知道,刘老师是坏人。那一天,我和涵涵在玩,有一个朋友拉肚子,吴老师照顾她了。刘老师就说他要带我们玩,我不要,我就带涵涵找胡老师,让她带我们玩。” 季时韫的心像被人拧得越来越厉害,还好粒粒聪明,不然,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为了不吓到孩子,他克制着脸上的表情。 “粒粒,你做得很好。无论以后在什么情况下你遇到这种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妈妈和叔叔好吗?”季时韫声音低沉温柔,“妈妈永远爱你,永远会给粒粒当后盾。所以无论遇到谁威胁你,要做你不喜欢的事,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妈妈。妈妈给你买了小手表,你可以随时给妈妈打电话呀。” 粒粒点点头,把电话手表凑到耳边:“完事了我长大以后给妈妈买大别墅。” 粒粒忽然冒出来的东北口音让季时韫被逗笑。粒粒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好,而且说话很有逻辑,在同龄的孩子里是非常优秀的。他把粒粒放到床上,给她盖上小被子:“妈妈给粒粒买手表不是为了让粒粒以后给她买大别墅。” 粒粒马上道:“我知道呀,因为妈妈爱我。” 季时韫微微一怔,欣慰点头:“嗯,因为妈妈最爱粒粒。” “我也爱妈妈。”粒粒抱着玩偶道。 “叔叔,我也喜欢你,你像一个爸爸对我好,”粒粒忽然道,“但我还是最爱妈妈!” 季时韫的手停在她的枕边,眼眶微热,他低了低头,轻轻抚摸着粒粒的头发。 “谢谢粒粒喜欢我。” 门外的人听着这段对话,她倚着墙,心跳声咚咚响。 季时韫打开门出来,发现徐雀澜仍然站在门外。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在他出门以后才反应过来,抬眼看他。 “季时韫。林之序和章壹都是 A 型血,我也是,”徐雀澜低声道,“粒粒是 B 型血。” 第50章 想哭 徐雀澜在这段感情里掌握主动权,所以她可以随时提结束。作为被动等待她命令的人,季时韫心甘情愿地接受一切。所以即使听到这句话,他也还只是愣住。短短的十秒过去,他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需要重启自己的大脑,来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徐雀澜一向有话直说,她不用看他的脸色。这句话好像既直白又委婉,他站在那里,这句话像水流从他的耳畔流过,带来一阵瘙痒和刺痛。 父母双方都是 A 型血,不可能生出 B 型血的孩子。 他是 b 型血。 他不太懂,徐雀澜是想说粒粒的确不是章壹或者林之序的孩子吗? 还是说—— 但是他不敢想。他的手狂抖。 季时韫的大脑像一个行驶过度所以变得滚烫的发动机,他低头看着徐雀澜,有些无措地看了她几秒,然后道:“沫沫,无论粒粒是谁的孩子我都会视如己出。我也保证我们这辈子只有粒粒一个孩子。你不用特地向我证明不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他的声音在发抖。 人在无限趋于真相的时候,往往不是期待,而是恐惧。 徐雀澜或许还在考验他,考验他是否真心对待孩子,打算进一步确认他的想法。总之,这种种让他慌乱,他没等徐雀澜说话,按住她的肩:“沫沫,我……我先出去一趟,你,我们明天一起去看幼儿园。” 他都快结巴了,回到卧室匆匆拿起外套。 徐雀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听到他在楼下发动车子的声音,她拿起他给的钥匙走到楼上,打算把今天收到的幼儿园宣传手册放到他桌上一份。因为从季时韫的反应来看,他今晚回来以后估计会留在楼上默默地咬手绢流泪,正好让他看看幼儿园的宣传册。 季时韫早就把楼上的钥匙给了她,她还没单独上去过。 她打开门,先走到鱼缸前洒了一点鱼食,然后喂那条小狗。 最后她来到季时韫的书房,把宣传手册放到了桌面上。准备移开视线时,她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徐雀澜并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癖好,但在这里忽然出现女儿的大名,她不得不停下来仔细看一看。 这好像是一份信函似的文件,一共有三四页纸。封面上有一张便签,大概是季时韫准备将文件归档,但还没来得及。便签上写着“徐嘉澍”三个字,其余的文字都是英文。出于一个母亲的敏感,她拿起这份文件。 她告别校园很久了,有几个单词不认识,拿出翻译器简单地翻译了几个词。 这是一份离岸信托确认函,信托公司是瑞士的一家公司。 她继续向后翻,受益人信息没有加密,通过自己的阅读和翻译器的帮助,她大体读懂了。季时韫是委托人,受益人是粒粒,他的信托账户里给粒粒留了三千万美元——接近人民币两个亿,在粒粒满十八岁以后,这笔钱以每年支付一定比例生活费的形式给她。 徐雀澜怔了怔,看向季时韫在委托人那一栏的签名——她前面有留意到日期。那时她和季时韫还没完全和好,也清楚地从她那里得到了粒粒不是他的孩子的信息。 现在轮到她不知所措,她看向下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就好懂得多,是一份公证过的中文遗嘱。 遗嘱白纸黑字的注明,遗嘱上的资产分配不影响已经设立的信托中的资产。 这份遗嘱很长,应该列出了他现在所有的不动产和金融资产。徐雀澜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如果季时韫去世,他的所有不动产以及存款和手中所持有股份的百分之九十七都将由徐雀澜继承,个人所持的所有股份中的百分之三留给沈擎。 徐雀澜将两份文件放回去,确实不知到底该说什么。 她坐在他的椅子上沉默了几分钟,轻轻骂了一句傻瓜。 她拿起宣传手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到了楼下。知道季时韫毕业后的这些年混得还不错,没有想过他居然有这么多钱。这也证实了她的想法没错,季时韫是唯一一个会对粒粒“视如己出”的男人。 不过本来也是他出的,给粒粒也是应该。 徐雀澜打算装作不知道信托的事,但遗嘱的那部分以后她要找季时韫谈一谈。这么多钱对她来说用处不大,她只需要足够自己和粒粒过得好的财产。俗话说,钱多了硌人,过多的财富或许会导致贪欲无限膨胀。 她给季时韫发了一条短信:回来的路上买一份糯米粽子。 沈擎看着季时韫的脸,用车钥匙点了点桌面。 “……你哭够了没?” 季时韫喝了一口红酒,哑声道:“我没哭。” 他的眼泪像沉默的珠子,从下巴掉到酒杯里。 沈擎特无语,季时韫在这里坐了一小时,上一秒说要把刘士诚这个偷拍犯碎尸万段。下一秒就坐在这里边喝酒边流眼泪。时而嘤嘤的,时而哞哞的。一开始沈擎还以为徐雀澜不要他了,正准备敷衍地安慰安慰呢,谁知道季时韫说了那番话。 “这不是好事吗?不管你有没有做亲子鉴定的打算,徐雀澜都暗示你了,”沈擎喝着酒道,“你作什么?” 季时韫不会去做亲子鉴定,永远都不会。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做措施,”季时韫红着眼道,“不知道她怎么怀上的。她也不告诉我。一个人怀孕,一个人生孩子,有人给她伺候月子吗?” “有吧,那个彭芳?徐雀澜这几年交了不少好大姐做朋友,你理解成她是黑手党的女领导就行,”沈擎皱眉道,“怎么怀上的,套漏了呗。她没告诉你就说明她打算一个人养粒粒,而且这和孩子的父亲是谁无关。徐雀澜是一个主体意识很强的女人,她确定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孩子的父亲就出了一颗精子而已,对她来说意义没那么大。” 沈擎对上他红红的眼睛,连忙补充道:“我不是说你的精子没用——” 季时韫的大脑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和浓重的不安愧疚感包裹,他一会儿觉得徐雀澜可能只是给他一个信号,一会儿觉得粒粒确实很像自己,再一会儿又觉得一切都是造物主的阴谋。最后,他沉浸在想象徐雀澜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的场景。 他心疼,自责,懊悔,又在这个瞬间想起他以前诅咒粒粒的生父—— 甚至还给“对方”设置了一百零一种死法。 季时韫的唇抖了抖,喝了一口红酒:“我要去结扎了。” “你想结就结,让粒粒当独生女。不过你以后操心的可得多了,最好招上门女婿,然后确保粒粒的婚前财产,”沈擎吐了一个烟圈,“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个世界上的凤凰男太多了。” 这是幻觉吗? 季时韫不敢相信。 不过,也是情理之中吧……粒粒又聪明又好看,人见人爱,性格还好。章壹和林之序那两个东西的基因确实没那么好的。不过他怎么害得粒粒吃不了菠萝——他自责地叹了口气,又转过头:“我怎么面对徐雀澜?” “嗯?” 沈擎看着他:“什么怎么面对?那你就道歉。你应该很了解徐雀澜的性格,她选择一个人生下粒粒,绝对与男人无关。她是发自真心地想抚养属于自己的孩子长大。她现在选择暗示你,是因为你通过了她的考验。季时韫,你难道没发现吗?她不相信‘生父’两个字,也不认为父亲天然具备父爱。查彭芳的事让我稍微理解她的想法了,只出了一颗精子的人,在没当父亲之前就是个烂人,能有多少父爱?” 沈擎点着烟灰,淡淡道:“她是在为粒粒挑选有资格做她父亲的男人。而你满足资格,又恰好又是生父而已。” 季时韫默不作声,仰头将酒喝完。 “她会爱上我吗?”他喃喃道。 沈擎有点想笑:“徐雀澜这种女人,能分出三分之一的爱给伴侣都是恩赐了。比起别人,你够特殊了,知足吧。” 第51章 知道 季时韫真的没下楼。 他把徐雀澜让买好的粽子放到客厅里,然后又回楼上睡觉了。徐雀澜了解他的性格,所以也没追问。半夜,她半梦半醒间,发现身边又躺着一个人。 季时韫在摸她的肚子。从理性的角度看,徐雀澜只说了粒粒确实不是章壹和林之序的,只要她没有亲口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问题就永远是一个谜题。可是季时韫知道这很难得,她给他的暗示很难得。因为她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他抚摸着她肚子上剖腹产的疤痕,唇瓣贴着那道疤痕移动。 徐雀澜感觉到肚子上湿湿的才醒过来,睁开眼睛,季时韫跪在她的腿间,眼泪在她腹部流成一条河。 她的手正好垂在腰侧,摸了一把他的头发,茫然中带有几分不解:“……在楼上没哭够吗?” 季时韫没说话,他摸着那道疤痕,翻身到她身边抱住她。 他的眼泪都蹭到她脸和头发上,徐雀澜半张脸都湿了。季时韫在她耳边,呜呜咽咽的:“沫沫,你怎么不告诉我呢?你可以骗我说是别人的我也会养的,你怎么不告诉我,有没有人照顾你啊?” 徐雀澜明早还得早起,现在的确是没有什么耐心哄他。而且她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知道季时韫怎么这么感性。她转头道:“除了孕晚期肚子大一点不太方便,我前面没什么特别烦恼的事情。而且身上也有钱,坐月子彭芳也来照顾了我几天。” 季时韫摇头道,泪滴石穿:“你之前说粒粒生不下来,所以要剖……” “哦,她太大个了嘛,”徐雀澜语气平淡,“你太高了,这件事确实得怨你。不过粒粒比同龄的小男孩都高,身体都壮,我觉得挺好的。” 季时韫抿着唇,抱着她:“我明天就去结扎。” 徐雀澜心想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明天还得去给粒粒看幼儿园。她从床头扯了一张纸巾擦他的脸:“等这段时间忙完的吧,幼儿园的事得先处理。你觉得那个刘士诚最后能坐牢吗?我听说这种罪判的都不重。” “沫沫,刘士诚的事我来办,办好了我告诉你,”季时韫听到这里,冷静了一些,“先换幼儿园,明天我们去看看。” “嗯,睡吧。”徐雀澜翻了个身,靠着他闭上眼睛。 季时韫搂紧她,声音还是有点模糊:“沫沫,你当初不告诉我,是不是怕我不是一个好爸爸。” 这个问题——徐雀澜的眼皮抖了一下。 季时韫有时候很钻牛角尖,她想了想,开口道:“不是怕你不是好爸爸,我怕任何人都成为不了好爸爸,因为这又不需要考核。当时我和你分手的时候的确觉得你的性格不适合作为长久的伴侣,嗯,现在看也行,还不错。” “那章壹也不算。”他抵着她额头道。 又比上了,动不动就攀比。 “嗯嗯,他们都不算,只有你算。睡觉吧,怪累的。”徐雀澜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别哭了啊。哭也别把我吵醒。” 季时韫怀疑一切都是一场梦,他之前也做过这样的梦。 徐雀澜上一秒说完让他欣喜若狂的事情,下一秒梦境就被现实无情地撕碎。他摸着她的脸颊,用触摸来感受真实。他的心脏仍然在狂跳,大脑和心脏中多种情绪交替出现,就像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光,不断地闪来闪去。 徐雀澜也想睡,但季时韫的心跳太剧烈了。她摸着打开床头的灯,坐起来道:“你别瞎想了,脑补一些有的没有的。我怀孕的时候没什么孕反,生的时候也打了无痛,想办法尽力把生育损伤降低。而且粒粒不难带,很快就能睡整觉了。” 季时韫拉着她的手,还是哽咽:“我让你受苦了。” “……” 徐雀澜点点头:“好的,你的道歉我接受了。真的,睡觉吧。” 她躺下来看着天花板,转移话题:“我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经验,还是彭芳告诉了我很多。有一次粒粒不哭的时候我就没给她喂奶,结果彭芳说孩子可能是饿晕了,吓得我赶紧喂奶。我的奶水很少,粒粒多数吃的奶粉。” 季时韫目光闪烁:“奶粉很贵,你当时……” “分手的时候你不是给了我一笔钱吗?还有你之前兼职的钱也都给了我一多半。我都攒着没花,花的大部分都用来钱生钱做小生意了,”徐雀澜看着他道,“所以粒粒的奶粉钱其实你还是出了一多半的,虽然你不知道。所以你不用愧疚,我原本就没打算让你知道。” “粒粒挺乖的。”她补充道。 季时韫抱着她,小声道:“我知道,但是我还是觉得……” “粒粒个子高,身体很壮,很少生病。她一岁多的时候,市里面好多小孩子肺炎。一两岁的小孩很容易得肺炎,但粒粒没有。”徐雀澜轻声道,“你幻想的那些我们母女流露街头,没钱吃饭,没钱租房子的事情都不存在。” “辛苦你了。”季时韫抽搭一下,把头埋进她肩头。 “这么长一道疤,”他摸着她的肚子,“是不是很疼,很难受。” “我要和你说不疼,不难受肯定是假话,也不尊重每一个生过孩子的妈妈。我的选择是我自己做的,和孩子的父亲是谁无关,无论是谁,我都会生下来自己带,”徐雀澜捂住他的手,“所以疼不疼的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不想,你想什么。” 季时韫第二天起得早,做完早饭以后去叫粒粒起床。 粒粒知道今天不用上学,但是也没懒床。她睡醒了就自己去洗手间踩着小凳子刷牙洗脸,然后回到房间的垫子上玩玩具。季时韫进来,只见粒粒的头发造型独特,有一角还蓬起来,像可可爱爱的毛利兰。 她把发绳和梳子递给他:“叔叔,请给我扎头发,谢谢。” 季时韫瞬间父爱大爆发,把粒粒抱到椅子上给她扎头发。粒粒知道自己把头发睡得有点潦草,还不忘叮嘱:“叔叔,我要扎两个辫子。” “好,给粒粒扎两个辫子。” 徐雀澜吃着早餐,扎完头发的粒粒也出来吃饭了。她坐在凳子上,侧身亲了一口徐雀澜的脸:“妈妈,good morning。” 飞吻一个给季时韫:“叔叔,good morning。” 季时韫一连说了三声 good,像个结巴似的。 徐雀澜也回亲一下她的脸蛋:“早上好。粒粒,我们今天要去看新的幼儿园。你喜欢哪一所就告诉妈妈。” 吃完饭,季时韫牵着粒粒的手下楼。徐雀澜还翻着几家幼儿园的宣传手册,她比较来比较去,还是觉得那家全是女老师的幼儿园更放心。 他们刚下楼,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季时韫的车旁。 徐怀信和粒粒打了一个招呼:“粒粒,舅舅听说你们幼儿园有大坏蛋啊?” 季时韫挡住徐怀信上前的动作,将他和粒粒隔开:“有事吗?” 徐怀信看向季时韫挡在他腰间的那只手臂,冷笑一声:“我听说粒粒幼儿园有死变态,我问一句怎么了?” 徐雀澜皱起眉:“季时韫,你先把粒粒抱上车,我和他说。” 季时韫也没多做纠缠,听着徐雀澜的话把粒粒抱上儿童座椅。 “你看到新闻了?” 徐雀澜道。 “嗯,姐。”季时韫一上车,徐怀信马上变成小狗眼。 “姐,我给你弄他,”徐怀信轻轻道,“我打听到那人住在哪儿了。” 徐雀澜眉头紧锁:“公安现在正在办案,看结果再说。你整天想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找个工作做吧,嗯?” 徐怀信乖乖点头,但语气一点没乖:“没有违法乱纪啊,姐。再说,你比我做过的事情狠多了。” 他看着她:“爸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们都很清楚呀。” 第52章 秘密 徐雀澜脸上没有慌乱。 她注视着徐怀信的脸,在和他沉默的对峙几秒后从他身侧走过去。徐怀信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徐雀澜忽略,他立刻上前追上去,但手还没等碰到徐雀澜的手臂就被从车上下来的人一把推了回去。 季时韫背对着徐雀澜,所以脸上的表情再也没有隐藏。他的神情阴冷,目光像涂着信子的毒蛇,抓着他的衣领将他向后猛地一推。徐怀信踉跄一下,季时韫没再和他说什么,转身上了车。 他决不允许有人打扰他们一家三口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徐雀澜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粒粒很满意新的幼儿园,徐雀澜当场就和幼儿园签了协议。季时韫打听过,这家幼儿园的口碑和实力都很不错,更重要的是确实全都是女老师,就连维修后勤等也都是女工人。他们选完幼儿园,带粒粒去了肯德基。 肯德基又出了一个新的儿童套餐,徐雀澜出去接电话,季时韫抱着女儿坐到椅子上,给她把汉堡的包装纸拆下来。粒粒的胃口一直很好,除非是生病的时候。她把一个鸡块塞到季时韫嘴边:“谢谢叔叔请我吃汉堡。” 这话说的太客气了。 季时韫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客气,粒粒。” 粒粒在幼儿园话少,绝大多数时间是因为她在观察。徐雀澜以前发现过,粒粒对世界和生活的观察超乎她的意料。她会在别的小朋友玩耍时观察她们的相处模式,因此会显得自己安静而成熟。这点简直和以前的季时韫一模一样,她没有纠正过,因为观察力对儿童来说很重要。 “叔叔,你对我很好。”粒粒咬了一口汉堡。 “你是不是在追求我妈妈呀。” 才不到五岁的孩子就懂什么是追求——季时韫轻咳一声:“我已经追到你妈妈了。” “你总是给我买好吃的饭,”粒粒嚼着,咽下去以后又道,“叔叔,你这人很不错啊!” 季时韫哭笑不得。他揉了一把女儿的脸蛋:“以前你认识的叔叔对你不好吗?” “也好,但是没有那么——那么好,”粒粒很敏感,“你是那么好。” 季时韫尚还处在惊喜与惊慌之中,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就是自己的孩子。他和徐雀澜居然真的有一个孩子,有一个流着他们共同血液的孩子。他感动得双眼泛酸,低头喝着可乐:“粒粒,谢谢你的评价。” “不用谢,我也很讲义气。”粒粒把另一个汉堡给他。 徐雀澜走进餐厅,季时韫正在教粒粒怎么玩套餐送的小玩具。上一次粒粒说喜欢肯德基儿童套餐赠送的玩具,季时韫就搞了一大堆回家,她吃了两天汉堡。粒粒看手机看中 jellycat 的玩偶,季时韫马上买了几十只回来,他说既然粒粒选不出最喜欢的,那就先都买回来。 粒粒的床上现在摆满了热狗,三明治,茄子,花椰菜,以及动物系列众多小兔子,小老虎,小河马,小恐龙。 “你们吃什么了?”徐雀澜坐到粒粒身边。 粒粒把一根蘸了番茄酱的薯条递到徐雀澜嘴边:“妈妈,吃薯条。” 徐怀信站在窗外,目光阴暗地注视着里面温馨的场景。他眼中的嫉妒快要爆发了,忍得手臂发抖。他既嫉妒季时韫能凭借肮脏的手段上位,又嫉妒这个孩子占据了徐雀澜全部的爱。以前,徐雀澜是最爱他的……有了孩子以后,她满身心都是她的女儿。 他站在窗外注视了一会儿,在徐雀澜即将回头发现他时转身离开。 张堃的车停在路边,他看着徐怀信远去,眉头紧锁。他马上就要退休了,做警察这几十年也算得上圆满,唯有那桩案子让他久久无法忘记。徐怀信和徐雀澜,这对姐弟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与此同时,季时韫接到了沈擎的电话。 “张堃还跟着你们呢,”沈擎在电话中说,“你注意点。” 季时韫挂断电话,向窗外瞥去。 徐雀澜如果真的有秘密,那他会帮助她守好这个秘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彭芳在丈夫的老家办完丧事,取了一部分骨灰水葬。她没有乘船去海上,而是随便找了一条河沟将骨灰洒了下去。听说在火灾中丧生的灵魂会极度渴求水源,现在她送他的骨灰去河里了,他应该能入水为安吧。 彭芳摘掉鞋上的白布条,回头看,一辆黑色的 SUV 停在路边。 张堃手里拿着钓竿,提着一个水桶。因为他之前联系过彭芳,所以彭芳听出了他的声音。张堃坐在马扎上,把钓竿摆好:“彭芳,要找你还真有点费劲。你婆家说几天没见你了,丧事办得怎么样?” 彭芳面色不改:“都办好了。但是张警官,你还有什么问题吗?该说的我已经都和当地警察说了,也已经调查完了。” 言下之意,他一个外地的警察没资格管她的事。张堃也不介意,他从饵料桶中搓起一颗鱼饵。 “你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因为徐雀澜身边的家庭好像总是发生火灾,所以我感到很好奇。你和徐雀澜认识好像快五年了?发生火灾之前你们还见过面,聊什么了吗?” 彭芳依旧很镇定:“我们是朋友,好久没见了。她准备开店,来问我想不想做加盟店。我原本也是打算和我老公商量这件事,谁知道,发生了意外。” 她的脸上有淡淡的哀伤。 张堃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觉得不对劲凭借的是多年刑警的经验。但彭芳说得对,他无权插手这件案子。何况普普通通的民房起火,没有其他人员伤亡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不会再有人节外生枝。 张堃突然问:“你觉得徐雀澜是一个什么人?” 徐雀澜从梦中惊醒。 她的额上出了一圈汗,睡衣也黏在了身上。她喝了一口床头的冷水,将那股燥热压下去。季时韫睡眠浅,所以马上也醒过来。他看着她坐起来的身影,嘴唇动了动,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腰:“沫沫,做噩梦了吗?” 徐雀澜没点头也没摇头,她用纸巾擦掉额上的汗水,抬手将身上的睡衣脱了下来。 季时韫一怔,他看着她光滑的脊背,坐起来要说什么,被徐雀澜按了回去。 她没说话,把他的睡裤向下褪下,用手握着转了转弄硬,然后分开双腿坐了上去。 季时韫喉咙闷着哼了一声,扶住她的腰:“沫沫?” 徐雀澜不回答他,坐在他身上将他容纳。寂静的卧室里响起一阵喘息声,季时韫配合她的动作挺腰。徐雀澜今天的反应格外大,她身体趴下去,被进得一抖一抖,但指尖依旧和他的手指紧密缠绕。 季时韫抱着她翻身,耐心地亲吻:“沫沫,怎么了?” “没怎么。”她声音很低。 她转脸轻轻亲他的唇:“可以再重一点。” 第53章 比较 季时韫的胸膛微微震动。他没有按照徐雀澜的话改变自己的动作,而是起身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 徐雀澜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所以当她冲动的时候会很明显。他温柔地抱着她,抚摸她的脊背:“沫沫,怎么了?” 徐雀澜在他肩头,沉默地闭上眼睛。 “再做一次,”她轻声说道,“季时韫。” 季时韫知道她不对劲,但他永远拒绝不了她。他拉开抽屉拿出安全套戴好,翻身将徐雀澜压到身下。身体沉入,徐雀澜的身体有一瞬间在发抖。但她马上抱住他的脖颈,他们无比契合。 徐雀澜的身体像被推起的水波,在感受到虚幻又真实的灼热时,她需要他提醒自己现在处在现实中。 十二年前的火早已结束了。 她咬住他的肩膀,喘息,发抖。 季时韫起床时,徐雀澜还在睡觉。昨晚做了太久,她很累,但总算能踏踏实实地睡过去了。他给粒粒做完早餐,打算等徐雀澜醒后和她商量一下搬家的事情。季时韫另一处住所空间很大,因为他原本就没打算一个人住,在他还没和徐雀澜重逢的时候他就想好两人一起住在里面的场景。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也不错,但徐怀信隔三差五的过来,让他很不爽。 徐雀澜每次见到他以后情绪也不太好,他要想个办法,要么让徐怀信接触不到她们,要么让徐怀信消失。 徐雀澜起床后发现季时韫已经送粒粒去了新的幼儿园。她吃掉季时韫准备的早饭,将自己写的便签压到水杯下。随后,她回到卧室将自己的背包收拾好,锁好了门。 季时韫送完粒粒还要去公司,所以下午才返回。 赵娜说徐雀澜今天没来店里,季时韫觉得有些奇怪。徐雀澜以前就算早上起得晚,下午也会过来店里看一下。联想到她昨晚的反常,他心中不知怎么竟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一边开车一边给徐雀澜打电话。 电话里只有“对方暂时无法接听”的机械提示音。 季时韫的心猛地沉下去,车停在楼下后他飞奔上楼,叫了一圈没发现徐雀澜,最后走到餐桌前看到了她留下的便条。 “我有事需要回家一趟,大概三天。照顾好粒粒。” 这是徐雀澜的笔迹——回家一趟?季时韫不断地拨打着她的电话,但依旧是无人接听。徐雀澜的家,指的应该是他们的老家。但徐雀澜的家早已被大火烧毁,她九岁以后都寄住在亲戚的家里,成年以后也和亲戚逐渐断了联系,她的家在哪里? 季时韫忽然一阵头昏脑胀。 他在徐雀澜是否要再次和他分手的恐慌中找回了理智,粒粒还在这里,就说明徐雀澜只是短途出行。她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女儿,不会一个人不声不响走掉。但是,她一个人回去是要做什么呢?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冷静下来以后给沈擎打去电话。 沈擎还在公司,接到电话有些意外:“喂?” “你去一趟同齐,地址马上发给你。” 徐雀澜已经很多年没再回到过同齐市。这座城市留给她的回忆实在不太好。 同齐市是一个县级市,最近几年发展得好了一些。最近市里在办特色文旅活动,所以多了很多外地牌照的车辆。徐雀澜在公交车上看车子驶过老城区,驶过她和季时韫曾经一起读过的高中。 日光像漏勺里的蛋黄流下来,徐雀澜倚着车窗,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 终点站快到了,徐雀澜听到公交车上的语音播报后下车。徐康民是在老家安葬的,他的老家在距离市区不远的北外环村子里,现在有公交车直达。晚上七点钟天还亮着,徐雀澜走到村子附近的坟地,这里埋葬的都是同村的徐姓人。 徐康民在火灾中去世,按照这边的风俗,火灾去世的人不能火化。因此当年徐家人托关系直接将徐康民的尸身带回去土葬了。徐雀澜在众多坟包中精准地找到了父母的坟,虽然墓碑上写着是夫妻合葬墓,但她之前来过一次,把母亲的骨灰盒带走重新埋葬。 可笑的是这里的风俗是火灾中去世的男人不能火化,但女人可以。 她从背包中拿出手套戴好,静静等待夜色降临。 树林中的鸟叫声很清脆,看着斜阳沉入林中。她戴好头灯,拿起铁锨,开始一锨一锨的铲土。现在早上四五点钟就会天亮,所以她要抓紧时间。汗水不知不觉浸透了她的短袖,她在一片坟包中无声地铲土。直到天色微明,地下露出被钉子钉死的棺材盖。 徐雀澜垂脚下去,用带来的工具将小棺材起开。 因为徐康民在火中被烧过的尸身已经严重萎缩,所以棺材用的也是小规格的,近似于儿童用的棺材。她没费多少力气就把棺材盖打开了,而里面也正如她所料般空空荡荡。 徐康民的尸身不见了。 而且这座坟应该有人刨过,然后被重新堆起来。不然土质不会这么松,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她刨开。 徐雀澜不会抽烟,否则,她现在真想来一支。 她绕到前面看像墓碑上父亲的名字,用铁锨铲了铲上面被泥土覆盖的字迹。 万籁俱寂,她蹲下来歇一口气,拨向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她听到那头深沉的呼吸声。 “你把徐康民挖走了?”她停顿道,“是你,还是徐怀信?” 对面没有说话,徐雀澜有些不耐烦。 他反问道:“你现在在坟地里吗?” 徐雀澜皱眉:“是不是你?” 电话里有沙沙声,或许是信号不好。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他慢悠悠地道,“比徐怀信还坏?” 徐雀澜挂断电话。 她不想做无效交流,果然挂断电话后,他马上拨了回来。 他的声音像一阵清泉,清新悦耳。 “雀澜,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很开心。你和你女儿……还有季时韫。季时韫知道这些事吗?如果他知道,他可能会跑得远远的吧,”他叹息着,“雀澜,我见过最真实的你。我们才是最合适的一对。你可以试着相信我,我也可以做好一个父亲。” 徐雀澜头上的汗水被风吹过,她从背包里拿出外套披到身上。 “你?” 徐雀澜轻声道:“你下辈子也比不上季时韫,别做梦了。” 第54章 夸夸 徐雀澜偶尔会想起父亲的脸。 他暴怒的,血管突出的,涨红的脸。她连回忆时都不愿意称呼他为父亲,他只是一个毫无责任心,毫无人性的恶魔。对于这种人,开馆戮尸都算很轻的惩罚。徐雀澜认为将他带走的火焰没有任何错误,他必须承受这样的痛苦,才配得到死亡。 徐康民的尸体被他拿走了,也好,省得麻烦。 虽然已经十二年过去,当年的案子也早就结案,但有张堃这样负责的刑警在,保不齐哪一天这个案子会被再次翻出来。她不确定法医是不是能在十二年后从一具焦尸上获得更有价值的线索。因为她也不确定,当时有没有什么痕迹会留在徐康民身上。 她坐着休息了一会儿,草草地将土推回去,走回村头等早上第一班去城里的公交车。 季时韫原本想让沈擎来,但他实在放心不下徐雀澜。他将粒粒送到托管老师那里,还有沈擎陪着,然后自己马上开车赶到了同齐市。和徐雀澜分手以后,他不愿再回到这座城市。这座城市里有太多他们的回忆,每次路过母校门口,他都会心如刀割。 但现在他心里只有恐惧。 季时韫将车开到了徐康民的老家,他高中的时候在班主任的电脑里见过这个地址。当时只看了一眼,他记到现在。他把车开到村头,在村口看到了正在滑动手机的徐雀澜。他猛地打开车门,快步跑向她,一把将她抱进自己怀里。 徐雀澜微怔,然后抬手抚摸着他的后背。 季时韫在没找到她时六神无主,一看到她,心终于稳下来。他又恐惧又担心又委屈,抱着她久久地不能松手。 “粒粒呢?” “在幼儿园对面的托管,托管的老师和沈擎会送她上幼儿园。” 徐雀澜也有预感季时韫会追来,她点了点头,叹气道:“我只出来一两天。” 一两天也不行,一两天他也担心她消失。 季时韫像惊弓之鸟,怀疑路过的每个人都可能把他的沫沫拐走。虽然在徐雀澜看来,她拐走别人的可能性更大。她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季时韫额头上的汗水,才发现他西装的领带都是歪的,衬衫的纽扣也扣错了一颗。 “慌成这样。”徐雀澜把那粒纽扣解开,重新扣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出来偷人了。” 季时韫的唇紧绷着。他的确有一点想质问徐雀澜到底出来做什么,但他的爱人是一个很神秘的人,她不愿说的事他不会逼问。他知道想要和徐雀澜长久,必须遵循她生活的规则。他害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因此即使再难受也不会越进雷池。 “沫沫,下一次走之前和我打个电话,”季时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担心死了。” “给你打电话,你肯定会偷偷跟着我出来,或者根本不让我出来。” 徐雀澜淡淡道:“季时韫,我们谈过那么多年恋爱,我知道你的性格,你也知道我的。” 嗯——确实没错。季时韫的确会这么做。 他牵起她的手,轻轻开口:“我们回家吧。学校门口的那家早餐店还开着,我们去吃早餐。” 夏天快结束了,很多高三的学生需要提前返校。徐雀澜看着那些穿着校服的年轻面孔从自己身边走过,恍惚间记忆就像回到了高中那年。她和季时韫正式勾搭上以后,他们会一起在这家校门口对面的早餐店吃包子。 季时韫自己家穷得响叮当,但因为成绩太好,每学期都有奖学金。他早上会多买两个茶叶蛋,自己一个都不吃,都剥给她。自己吃素包子,给她买肉包子。徐雀澜寄人篱下,也没有多少零花钱。他们像一对苦命的鸳鸯,一人一碗小米粥,一个包子。 茶叶蛋一元钱一颗,季时韫一颗都不舍得吃。 季时韫和她在性格上有一定的共同之处。理论上来说,青春期的孩子处在最敏感的时候。他们的原生家庭实在都糟糕的透顶——但季时韫作为家境最贫寒的人之一,从来没有感到过任何自卑。徐雀澜也一样,这种情绪对他们来说很陌生。 季时韫看起来是最正直,最优秀的那种学生,再加之家境贫寒的标签,让他成为穷且益坚的典型代表。徐雀澜曾经猜测,他一定会觉得这种标签很无聊。因为季时韫不是为了打造人设才这样,他只是对学习之外的事情没有兴趣。 生活,总要先活着吧。 “沫沫,包子。” 徐雀澜的回忆被他的声音打断,她咬了一口,发现自己手中的这个包子果然是鸡肉馅。而季时韫手里的包子还是素馅,他剥了一颗茶叶蛋放到她的碗边,就像之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一坐到这个位置上,他还是会触发被动,将鸡蛋剥给她。 徐雀澜喝了一口粥,忽然抬头:“季时韫。” “嗯?” “当时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一家三口一起吃饭的样子?” 这个问题让季时韫眯了眯眼,他眼中有几分茫然,然后意识到她在说高中的事情。这——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因为他真的想过。徐雀澜是他枯燥无味生活中唯一的色彩,他看着她时就会想他们以后的幸福生活。 但现在他怕徐雀澜不高兴,所以赶紧摇头:“没有。我没有那些邪恶的想法。” 徐雀澜轻笑一声,微微启唇:“才怪。” 季时韫这个闷骚男,肯定什么事都想过。 季时韫和徐雀澜中午到家,在楼下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张堃好像已经等了他们很久。季时韫现在视这些人为自己幸福生活中出现的绊脚石,他不管徐雀澜到底做了什么,也不管她是不是阴蚀王再世,他只要她健康安心地好好生活。 所以他的脸色不太好。 徐雀澜了解季时韫这种倦怠的表情,一般他脸上出现这种神情就是懒得装了。 她温柔笑笑:“张警官,有事找我们吗?可以上楼坐坐。” 张堃点头,回以微笑:“好,我的确有事想和你聊聊。” 季时韫给张堃泡了一杯茶,用的是陈年老普洱。徐雀澜瞥他一眼,叹了口气,将茶水端给张堃:“张警官,喝茶。你想问我什么事情?” “谢谢,”张堃接过茶水,“我今天找你,和火灾的案子没关系。主要还是你爸的问题,我听徐家人说,前几年你爸和你妈合葬的坟被人刨了。你妈妈的骨灰盒不知所踪,到现在也没下落。徐家人觉得不吉利,当时吵着闹着要我们调查,但是一直没有结果。你知道这件事吗?” 季时韫在一旁听着,面无表情。 徐雀澜点了点头:“知道,我伯父通知过我。但我当时自顾不暇,所以没有回去看看。” 张堃对她这个用词很感兴趣,接着问道:“你当时在做什么?母亲的骨灰消失这种事应该很严重吧?我不是怀疑你,只是照例问问。雀澜,你母亲的骨灰被盗那几天你在哪里?有什么人能证明吗?” 徐雀澜知道张堃这样问,一定是知道当时她和季时韫已经分手了。因为那段时间季时韫早已离开同齐市,她也曾和张堃说过这一点。她虽然和季时韫配合,把他们分手的时间改晚了两个月,但她拿走母亲骨灰的时间正好是在半年之后,早就超出了两个月的时间范围。 徐雀澜处变不惊,甚至笑了笑:“……张警官,你知道吗?我当时已经怀孕快七个月了,肚子很大。就算那段时间我的确回了老家一趟,但是我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孕妇,你认为我有能力自己刨坟取走我母亲的骨灰吗?而且我要挪走骨灰,完全可以通过正常的方式挪走,没必要偷偷摸摸的。” 张堃闻言,点头笑了笑:“是啊,我想多了。” 季时韫一直一言不发,直到将张堃送走。 他坐回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别人不了解徐雀澜,但他了解。 季时韫终于也叹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她,脸上有几分哀愁。 “沫沫,你真的——” “嗯,”徐雀澜果断承认,“我把坟刨了,把我妈的骨灰带走了。不过我没骗他,我当时确实怀孕快七个月了,也的确是一个人刨得坟。” 季时韫一时语塞,他实在不知道她怀孕七个月是怎么一个人将坟刨开,然后取走骨灰的。 “沫沫——” “这不算什么啊,我前六个月一直健步如飞。五个月的时候我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一跤都没事,快七个月的时候我去刨坟。刨一会儿歇一会儿,从晚上六点到第二天早上五点,不知不觉也就做完了。” 徐雀澜淡淡扫他一眼:“我身体好,你的精子质量也还不错,这点夸夸你。要不然粒粒外婆的骨灰还在那里放着。” 第55章 选择 张堃还没走,他在车里抽了一支烟,发现后视镜里出现徐雀澜的身影。 他降下车窗看徐雀澜走到驾驶室外。她应该有话要说才会下来,而这个对话只能有他们两个人在场。十二年前的案子,四五年前刘苏家的失火案,上个月彭芳家的失火案,他和徐雀澜对某些事心照不宣。但他没有证据,她也在不断地防守。 那现在徐雀澜想说什么呢? 张堃看向她。 徐雀澜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神情平静,脸上仍挂着那种温柔又宁静的笑容。她的长相和平时的作派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很难让人将她与所谓的失火案联系在一起。 “张警官,在我们家失火之前,你知道我妈报过多少次警吗?” 徐雀澜看着他。 张堃表情一凝,没有接话。 “她报过八次警,被打得右耳耳膜穿孔一次,肋骨骨折一次。直到最后一次,她被铁衣架打到口鼻血流不止,造成面部淤青,鼻梁断裂,肺挫伤,肝挫伤,你们才出具了反家暴告诫书,”徐雀澜轻轻道,“在她第一次报警的时候,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他们这样问我妈妈——” ——“你不是也还手了吗?” 徐雀澜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波动,只有说到这里时,她的眼睛中就像出现了一片黑乎乎的阴影。这种阴影使得她更加坚毅,而她的语气却又有些残酷。 “假如他有一次被拘留呢?”徐雀澜继续反问着,“她找过警察,找过妇联,找过很多人,有一个人帮助她了吗?” “所以张警官,后来徐康民被火烧死是上天有眼,”徐雀澜看着他,微微一笑,“刘苏还有彭芳,你知道她们过得多么艰难吧?被打得遍体鳞伤,为了孩子一忍再忍。刘苏三次被打进医院,法院仍然不支持离婚。彭芳和她的孩子被打得身上没一块好皮,也还是离不了婚。彭芳的丈夫出轨,嫖娼,家暴,最后得到的惩罚只有拘留五天,罚款 500。” 徐雀澜走近一步,那片阴影在她温柔的脸上越来越深。张堃能清楚地从她平静的语气中感受到一种无处宣泄,即将爆发的愤怒。徐雀澜是个谨慎的女人,若非他最近一次又一次地上门,她应该不会选择和他正面交流这些内容。 “所以他们家不小心失火,这都是上天有眼,”徐雀澜抬了抬头,“上天有眼,结束她们的痛苦。张警官,你觉得呢?” 张堃始终沉默,他快退休了,早就退到二线。按理说,他不应该,也不适合再对已经定性的案件有过多的探究欲。但他始终忘不了,十二年前他接警赶到起火的居民楼外时,九岁的徐雀澜那双没有任何悲伤,只有空洞的眼睛。 他又沉默了几秒,抬头看着她:“你之前不太喜欢谈这些事情,为什么现在突然愿意和说这些话呢?” 徐雀澜笑着看他:“谁知道呢,我随口说说。” 有时人选择沉默不是因为天生是哑巴,而是不能开口。她已经过了会因为愤怒冲动到口不择言的年龄,但现实世界公平正义的运行逻辑仍然会让她时不时对一切产生疑问。 徐雀澜不会因此产生荒谬感,她没有这种感受,她只有源源不断的,甚至连一场火都不能将之压下去的愤怒。 即使她能预见对自己不利的未来,她依旧会选择对刘苏和彭芳伸出援手。 就算当初她知晓十二年后张堃的穷追不舍,她依旧会选择关上那扇门。 她礼貌地和张堃挥手:“我先上去了,再见。” 她回过头,季时韫站在单元门口等着她。她走过去,挽着他的手臂一起上楼:“晚上我们带粒粒去吃潮牛火锅吧。” 粒粒今晚吃得不多,因为中午在幼儿园吃的饭菜太过丰盛。季时韫给她洗完头发,看着她踩着小凳子自己刷牙洗脸。徐雀澜今天很累,已经回房间睡下了。他走到女儿身后,用毛巾擦着她下巴上的水渍。 粒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戳戳水龙头:“叔叔,妈妈今天是不是不太开心呀?” 粒粒和他一样,对情绪的感知非常敏感。对情绪感知敏感不代表会因此产生“负面”反馈,他们只是会比其他人更容易感受到一个人微妙的变化。季时韫蹙眉,叹了一口气点头:“是呀。粒粒,所以你一会儿要不要和妈妈一起睡觉?妈妈可能很想让粒粒陪着她。” “好呀,我最喜欢和妈妈一起睡了,”粒粒又搓起肥皂泡沫,“那我把手要洗干净,妈妈喜欢香香的。” 季时韫的目光充满温柔的爱意,他摸了摸粒粒的头:“粒粒,妈妈有你很幸福。” 徐雀澜偶尔会失眠,她闭着眼睛翻了两次身没能入睡,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再翻过身,粒粒像一只偷油的小老鼠钻进了夏凉被的被窝。她趴到徐雀澜身边,用手搂着她:“妈妈,我来陪你啦。” “小耗子来钻妈妈的被窝了。”徐雀澜将她抱进怀里,摸了摸粒粒的脸,低头闻着她的身体。 “这么香,打了几遍肥皂?” 粒粒抓了抓手:“三遍!妈妈,我爱干净吧?” 徐雀澜被她语气中小得意逗笑,脸颊贴着她软乎乎的脸蛋蹭了一下:“粒粒最爱干净。” 季时韫倚在门边看着床上的母女二人,内心无比充实而幸福。 和徐雀澜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经常陷入幻想。想象她躺在床上安静睡觉的模样。想象她躺在自己身边,想象他一转身就可以抱住她。可他怎么也不敢想,他和徐雀澜会有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这两天他半夜时常惊醒,会给自己一耳光确认一切都是现实。 这不是他的梦。 季时韫给母女俩将被子盖好,低头吻向徐雀澜的额头:“沫沫,晚安。” 粒粒的房间还开着灯,他走过去关灯,顺便收拾床上的东西。他把粒粒的夏凉被叠起来,将 jellycat 一个个摆好。粒粒的枕巾是双层纱的,容易脏。他将枕巾折起来准备放到洗衣机,一眼就看到了枕头下露出的一角。 好像是一个信封。 季时韫皱了皱眉,将它从枕头下抽出来。 的确是一个信封,封面上只有“给雀澜”三个字。这三个字立刻触碰到季时韫敏感的神经,他毫不犹豫地用一旁粒粒的儿童剪刀将信封小心裁开。里面只有薄薄一层纸,季时韫取出来,发现这是一张打印在纸上的图片。 一扇烧焦的门,墙体被火焰熏黑。 季时韫心中涌出一股不安,他拆开信件是以为这是章壹写给徐雀澜的。但现在看内容,显?u?x然不是章壹。也不是徐怀信——以徐怀信的性格,他只会把信放在门外,最好是这封信能被他们两个人共同发现。 而徐雀澜如果看过这封信,绝对不会将它留在女儿的房间。 家里进人了。 季时韫脑海中出现一个可怕的猜测,他将这张照片装起来,快速走出门。没错,这封信应该是被人打开门锁偷偷放进来的。对方不仅打开了大门的门锁,甚至打开了粒粒房间的门锁。他一定了解徐雀澜的生活,也就有可能知道他们的过去,既然能打开这扇门,就说明楼上的门他也能打开。 他直接推开卧室的门,打开灯,走到床边将粒粒抱起来。 “沫沫,起床,”季时韫一手抱着睡懵的粒粒,一手去拉徐雀澜,“到了地方我再解释。我们先离开这里。” 徐雀澜也有点懵,但好在她还没睡着。她原本皱着眉头想问什么,一瞥到他手中的信封,脸色突变,马上起床穿外套。 五分钟后,季时韫发动了车子。 徐雀澜抱着粒粒,看向前方漆黑的道路。小县城的十一点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路上空空荡荡。季时韫将车开向他刚来到这里时住的小区,房子是一套两百平的大平层,小区的安保和物业都很好。 季时韫始终观察着后面有没有车跟上他们,直到驶入小区的地下停车库。 他把门卡递给徐雀澜,从她怀中抱起粒粒,一起坐上电梯。 徐雀澜沉默不言。 进门后,季时韫打开灯。他上个月正好还让人来做过一次除甲醛,房子是早就装修好的,应该不会影响到小孩子。他和徐雀澜进入主卧,将粒粒放到床上。季时韫拉好窗帘,把卧室的门反锁后才坐下来。 他把那封信递给她,却没有询问是谁。 徐雀澜不想说的事情他永远不会逼问。 但这封信已经涉及到了粒粒,对方选择把它放在粒粒的枕头下,就代表着这是一种威胁。季时韫面色阴沉,孩子是他和徐雀澜的底线。任何人想要伤害他们的孩子,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也绝不会任由他继续威胁他们。 “写这封信的人叫徐怀誉,是徐怀信的双胞胎哥哥。”徐雀澜从信封中抽出那张纸,她看着上面被???烧黑变形的入户门,面无表情地将它团成一团。 “他知道我做了什么,季时韫。他想要什么,我也很清楚,他是一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徐雀澜抬头看向他,目光平静:“我的意思是——季时韫,你现在还是有选择的权利。和我在一起,未来的几十年你都可能担惊受怕,因为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可以仔细考虑,还要和我在一起吗?” 第56章 必须 他居然让徐雀澜问出了这种话。 季时韫一阵心悸,不知道是因为“选择”两个字,还是因为“几十年”两个字。他当然幻想过和徐雀澜长厢厮守的画面,长厢厮守,一个老派的词语,不知道的以为他在演苦情剧。这句话难道证明了徐雀澜向他发出了一辈子在一起的邀请吗?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从徐雀澜告诉他粒粒是他的孩子,再到现在她说和他过一辈子,难道都是一场梦吗?季时韫站起来,他没在看徐雀澜,而是伸手触摸自己的皮肤。他左右踱步,然后站起身,定定地,忽然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徐雀澜有点懵,她看着季时韫的疯狂举动,皱眉:“你就算不愿意,也用不着打自己。” 不是梦,痛感如此真实。 他怎么会不愿意?他愿意得想死。 季时韫深吸一口气,他走到徐雀澜面前,忽然低下头。 他的身影像一张网铺开,双手捧着她的脸,贴上去吻她。徐雀澜皱着眉,但没有推开她,他有种莫名的激动,他深深地亲吻着她,深深地舔舐她的唇瓣,深深地喘息。徐雀澜手臂撑住自己的身体,微微向后仰,不禁轻声提醒他:“粒粒还在……唔……” 季时韫抱紧了她。 他的心好痛。 但徐雀澜怎么这样——她明明没有给他任何选择,她明明知道他非她不可,她还故意说选择这样的话刺激他。没有徐雀澜,他的整个世界都会不复存在。他轻轻抚摸她的唇角,声音微哑:“徐雀澜,他想要什么?” 徐雀澜看着他的眼睛,反倒开始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了。 因为看季时韫的反应,他肯定又脑补了一些什么东西。过分强大的观察力会让一个人下意识脑补,季时韫肯定又脑补了一些曲折离奇的故事。她偏了偏头,神情凝重地叹口气:“我。他想要我。” 贱货!又一个贱货。 季时韫已经猜到了。徐雀澜外表的美丽和柔弱总是容易吸引一些苍蝇,她天生就容易让人对她产生好感,她会释放善意,像一株高山上的变种茶树。她会给予行人自己的叶子,让他们有足够的水分攀过大山。她不是有意的,却因这样的善意被深深惦记。 他握起她的手,将她抱进怀中:“沫沫,没有人能从我身边带走你和粒粒。” 徐雀澜并不完全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们永远不必知道。 虽然季时韫这么说,但徐雀澜今晚还是难以入眠。第二天醒来时季时韫已经将粒粒送去了幼儿园,她起床以后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季时韫的家永远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她在他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块小小的橡皮。至于为什么会发现——干净的大理石桌面上出现一块脏兮兮的橡皮非常可疑。 而且季时韫用 pe 膜将它封在了书桌的花盆上。 徐雀澜凑近看了看,猛然间发现,上面有一个“澜”字。模糊的记忆涌入脑海,她终于回忆起这是某一次期中考试以后分座位,她的橡皮滚到了季时韫脚下。季时韫捡起来要还给她,她随口说了一句“你留着吧”。 然后就—— 徐雀澜忽然觉得徐怀誉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橡皮的边缘非常光滑,应该已经被抚摸过很多次。徐雀澜又想起以前恋爱时,她半夜醒来会发现季时韫在摸她。那不是一种带着性意味的抚摸,而像是为了确认她是否存在的抚摸。什么神人会把一块破橡皮留这么多年? 徐雀澜深深地吸一口气,又深深地呼一口气,转身进了厨房。 沈擎听完季时韫的描述,双手合十:“季时韫,买凶杀人是犯罪行为。” “我知道,我没说要买凶,”季时韫淡淡道,“他一不小心被车撞死了,不算买凶杀人吧。” “意外导致的交通肇事罪也要获得对方家属的谅解才能从轻处理,”沈擎补充道,“你饶了公司的法务吧。” “我说了,是意外。”季时韫轻描淡写地端起咖啡杯。 沈擎眯起眼睛:“我发现你和徐雀澜都很擅长制造意外,你们是史密斯夫妇?” 而且季时韫还不准别人说徐雀澜不好。沈擎客观描述,徐雀澜的心思确实很深,但心思深又不证明一个人很坏。但季时韫就认为这种形容是在说他老婆坏话,反正谁都不能说她坏话,任何人。 他绝口不提自己之前怎么自怨自怜自艾,哭斥徐雀澜无情的事情。 季时韫低头:“她是有苦衷的。” “哦,结束这个话题吧。你查清楚徐怀誉的底线了?” 那是当然。 季时韫一向信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作战原则。而且徐怀誉绝对不和章壹那些人处在同一个等级,他很特殊。他观察了一下徐雀澜在提前徐怀誉时的神情,发现和她之前提起徐怀信的神情不太相同,有微妙的差别。 它传递出一个危险的信号,意味着徐雀澜心里可能还有他的位置。 并且他知道她做过什么,甚至说不定,这件事是他们一起做的。 不过不管他是谁,敢威胁到徐雀澜和粒粒,他一定不会让他好过。季时韫看向窗外,在众多停着的车中发现了那辆跟着自己的 SUV。他气定神闲地抬头望过去,直视着那扇贴膜的车窗。 对方应该也在看他,他不仅没有将车开走,反而挑衅般鸣笛。 “你能让徐雀澜说出他们以前做过什么吗?”沈擎也向外望去。 “她不喜欢提起她的生父,我不想逼她说她不想说的事情。”季时韫其实已经查到了很多,比如火灾的疑点,比如徐康民做过的事情。他去问过当年一些徐雀澜的老邻居,徐康民打起人是往死里打,想到他的拳脚可能也落到过幼小的徐雀澜身上,他便心痛愤怒到难以呼吸。 徐怀誉也是徐康民的孩子,可能也遭受过暴力。 那他们有没有可能联合起来做一些事呢?几个孩子可以做到吗? 徐怀誉应该很恨他吧,恨他抢走了徐雀澜。 恨意可以让一个人失去理智,坠入深渊。季时韫对这种感情再熟悉不过,他恨章壹的时候每分每秒都想让他去死,又担心他真的死了,会成为徐雀澜心目中永远无法被替代的白月光。季时韫简直对“白月光”三个字产生了 ptsd,有这种男人在,后来者怎么都赢不了。 但是一想到徐怀誉现在正这样恨着他,他产生了一丝扭曲的快意。 活该。徐怀誉在徐雀澜心目中占着特殊一角,但他永远也成为不了徐雀澜身边的男人。季时韫知道自己在嫉妒对方,嫉妒徐怀誉能深得徐雀澜的信任,他们肯定相伴过数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他不允许有人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占据着徐雀澜的心。 徐怀誉必须死。 第57章 卖弄 季时韫最近情绪稳定得可怕,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了解季时韫,或者说,她了解季时韫的某一部分。他本人和心胸宽广这个词没什么关系,一点小事就疑神疑鬼。更何况对方直接把威胁信送到了他们家里,还有可能影响到粒粒。 她收拾着从家里拿过来的衣服,叠起来放进衣橱。 粒粒还问怎么忽然住到了新的大房子里,她也只能说新家离幼儿园更近。 思索间,季时韫推开了卧室的门。 “沫沫,今天中午吃肘子,粒粒说想吃糖醋肘子。” 季时韫从身后抱住她。 徐雀澜点了点头,没叠粒粒的衣服,因为粒粒要自己把衣服叠成想要的平整四方形。徐雀澜原本想和孩子好好讲道理,例如小孩子的外套和裙子很难叠成四四方方的形状。 但粒粒坚持要自己叠——她看了一眼季时韫衣柜里整整齐齐、四四方方,决不允许一个褶皱出现的衬衣。 轻轻叹了一口气。 “肘子得提前炖着,炖上了?”徐雀澜看他。 季时韫倒在了床上。他用手撑着自己的脸,衬衫的领口大开。季时韫衣柜里有不少黑色的衬衣,但他在家时很少穿。他轻咳一声,一边解着一边靠近,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徐雀澜茫然地看着他一颗颗解开衬衫的纽扣,不明所以。 徐雀澜拽了拽他腰下的衣服:“压到了,你上一边去。” 季时韫皱眉:“沫沫。” “啊?” 徐雀澜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 床上还有一些她的裙子,被季时韫挡在身后。她绕到他身后将衣服拿过来,刚叠一下,季时韫拉她的手臂。徐雀澜不喜欢有人在她干活的时候打扰,她轻轻一甩,继续叠衣服:“怎么了,说啊。” 天,天,这个徐怀誉只是给了一封信,徐雀澜就已经对他是这个态度了。要是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会不会抢走徐雀澜和粒粒?他会抢走他好不容易拥有的老婆孩子。季时韫六神无主地抬头:“沫沫,我们上床睡觉吧。” 徐雀澜就像没听到,她知道季时韫肯定又犯病了。 “粒粒老师说你今天早上去幼儿园把被子换了,明天你再拿一床小的过去,”徐雀澜没看他,转身把衣服放进衣柜,“粒粒的枕头得换新的了,我看你换了就没买。明天你有空的话再买一个长条的小枕头,粒粒老师说她午睡的时候头会乱滚……你——” 她话没说完,被人拦腰抱起。 季时韫压着她的手腕,低头啃了一口她的唇:“怎么不看我?” 徐雀澜像被马蜂蛰了,唇上有几秒刺痛。她不耐烦地抬眼,不明白到底要看什么,而且天天看,又不是一两天没见。 她从上到下看了他一遍,应一声:“嗯,我看了。有什么变化吗?衬衫换了颜色?” 季时韫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徐雀澜知道没说到他点上,又点头:“你到底什么意思?” 季时韫想说,他看起来难道没有年轻一点吗?但他就是不说,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徐雀澜看着他愣了两秒:“哦,你今天的风格很年轻。但是你本来也不老,没有必要特意装嫩。先起来,我还要叠衣服。” 装嫩,徐雀澜说他装嫩,徐雀澜居然说他装嫩。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明明没有皱纹。他正当盛年,无论面貌还是身体都是最好的状态—— 徐雀澜推他没推开,索性往他裤裆中间一摸:“行了别矫情了,只要这里不老就行。快起来。” 季时韫松开她,但压住她要叠的衣服。 徐雀澜拽了半天也没拽出来,也不管他了,走出去看肘子炖得怎么样。 肘子炖好以后,季时韫打包送去了幼儿园。一共炖了两个肘子,给粒粒送去了小一号的,否则她吃不完。徐雀澜等着季时韫回来,又下厨炒了一个包菜。 她把超市买回来的新鲜水果拼盘打开,将里面的菠萝一块块挑出来,用酸奶拌了水果沙拉。 季时韫进门,坐下来闷声吃饭。超大屏的电视上正在播放午间新闻,徐雀澜看着电视,又把目光转回他身上:“你和粒粒最近在商量什么事呢?” 季时韫和粒粒到底在密谋什么,她有想过偷听,但觉得不太好。 “没什么。我老了,告诉粒粒以后要孝敬妈妈。”他淡淡道。 “……” 徐雀澜吃了一口米饭:“谁又惹你了吗?” 季时韫今天突然卖弄风骚一定有原因,她把水果沙拉推给他。 “徐怀誉没找你吧?找你你也不用和他废话。他很有耐心,一旦和他接触就会被他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徐雀澜抬头道,“你和他比什么,他本来就比我们小。” 她瞥他一眼:“而且你比他有一点优势,其他地方。” 季时韫快要气毁了,艰难保持着风度:“你看过吗?” “我给他们洗过澡啊,血缘关系上他们是我的弟弟。他们两个小时候被徐康民打傻过一阵子,脑子坏掉了。所以十五六岁的时候还经常忽然谁都不认识,不会自己洗澡吃饭,”徐雀澜淡淡说道,“不明白你在和傻子比什么。” 十五六岁?徐雀澜当时也就十七,给十五六岁的准男人洗澡? 季时韫要气疯了,他百分之九十九肯定这俩人一定是装的,就想让徐雀澜给他们洗澡。因为他也是男人,他太懂十五六岁年龄的男生都在想什么了。 他深吸一口气:“徐雀澜,你知道他们有可能是装的吗?” 徐雀澜神情平淡:“知道。所以他们刚脱完衣服打开淋浴,我就给他们一人一巴掌。他们以后就再也没装过。” 季时韫又气又急,但还要保证自己不失态。他吃了一口水果沙拉,然后走到厨房把徐雀澜放到冰箱里的菠萝块拿出来,神态宁静地说道:“徐雀澜,你如果再对他们这么好,我就吃了它毒死我自己。” 徐雀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欢迎品尝,优质菠萝。” 季时韫抿唇,悲伤地看着她,然后坐下来一声不吭地吃饭。 徐雀澜已经习惯了,她成长的道路上聚满了精神不正常的男人,所以她对付他们的经验很充足。后来徐怀信和徐怀誉因为她和季时韫谈恋爱的事情失控发疯被她逐出家门以后断了联系,她的生活就渐渐安稳起来。 季时韫倒还好,他以前没被徐怀誉暗算过。章壹被徐怀信害得差点出过一次车祸,被徐怀誉害得差点被热油浇到腿上。所以她对章壹有几分愧疚,这也是后来她还愿意和他继续正常交往的原因之一。 她给他夹了一块肉:“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吃傻子的醋。” 季时韫低头吃着饭,徐雀澜的话给了他灵感。精神病会不定时发作的人,表现出攻击行为时,可不可以出于自卫的目的无限反击呢?对方已经威胁到他的人身安全,威胁到他妻子和女儿的人身安全,他应该可以持续反击吧? 他抬头扬起一个和善的笑:“没有吃醋啊,沫沫,我知道你最爱我。” 第58章 疯子来了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把要抢走徐雀澜的贱货男都杀了。 徐雀澜在想晚上带粒粒去买几件衣服,秋天要到了,得买一些秋装冬装。小孩子身体长得很快,每年都得买新衣服。所以她不知道季时韫愁肠百转,也没功夫想。其实她唯独和章壹还保持着比较好的关系,是因为章壹是所有人中难得的正常人。 季时韫一开始装得也很正常,处了没几天,他不演了。 徐雀澜把菠萝拿过来,用牙签插着吃掉。季时韫见威胁无效,假模假样地哽咽一声,在徐雀澜听来像耳边忽然出现一声马叫。她走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把他面前的碗收起来:“下午别忘了给你闺女买枕头,正常点,别总出这些动静。” 季时韫买完枕头,和沈擎坐在店里小酌。 沈擎这几天也不用加班了,天天给季时韫做心理咨询。他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季时韫在委屈什么:他发骚被徐雀澜嫌弃了,就这么点事。 “徐雀澜是个务实的女人,人家想过日子,你倒好,每天就想谈恋爱。” 沈擎摘下墨镜向外看了一眼:“这个徐怀誉天天跟着你,和鬼似的,你受得了?” 季时韫冷笑。他现在巴不得徐怀誉冲出来给他一刀。 徐怀誉想和他玩心理战还太嫩了。他耍心机的时候徐怀誉还在撒尿和泥玩呢。 沈擎喝的是咖啡:“我现在真同情徐雀澜,我感觉她周围没有一个正常人。我要是她我就把你们全扇死。” 季时韫看着窗外,无声地和车内的人对峙。敌在暗,他在明,原本他应该觉得恐惧。但他没有丝毫恐惧,只有恨不得将他拖进来按进水池呛死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现在身为人父,不应该再有这些冲动的念头。但想到徐雀澜身边永远围绕着这些苍蝇,他就难以克制地,产生许多险恶的念头。 沈擎以前想逗乐子,骗季时韫说他也喜欢徐雀澜。但后来观察了一阵子觉得还是不和他开这种玩笑比较好,因为人性经不起测试。 季时韫会当真。 “粒粒手这么巧呀。”沈擎拿起一旁粒粒用油画棒画的小图画,“你要不给她报个班?有点美术天分。” “她才多大,兴趣班太累了。” 季时韫看着手机:“你明天不用去公司了,回一趟同齐,有件事你替我确认一下。” 徐雀澜独自去了商场。 虽说童装本来就溢价严重,但徐雀澜只要觉得质量好,稍微贵一点她也能接受。本地的商场没有那么高端,连万达的规模都达不到,一层有一家童装店是她常去的店。 徐雀澜逛了一圈,给粒粒买了两件卫衣和儿童内裤,又去楼上的阿迪达斯童装转了转,买了一顶帽子和四件外套。季时韫专门给了她一张卡用来给粒粒买东西,她结账的时候直接刷了卡。 楼上的男装正在打折,徐雀澜决定去逛一逛。 季时韫个子高,如果在线下给他买衣服需要特别挑码数。她一口气看了几家户外运动品牌,最后选了一套黑色冲锋衣和卫衣。她翻着衣服里面的水洗标,拉开拉链用手触摸布料,听到导购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欢迎光临 xxxxx,随便看看?” 他走到她身后,下巴搁到她颈边:“雀澜。” 徐雀澜动作一停,从眼前的镜子中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徐怀信和徐怀誉是双胞胎,但要区分他们也很简单。徐怀信看起来就像疯子,徐怀誉看起来还像个正常人,这是神态的差别。徐雀澜唇角一动,推开他的脸,把衣服递给导购:“麻烦包起来。” 导购见他们如此亲昵,以为是情侣,马上道:“好的,先生需要再看一下新款运动鞋吗?和女士刚刚要的冲锋衣是同一个系列。” 徐雀澜刚要张嘴,徐怀誉在她身后安然一笑:“我不是她先生,我是她的小三,也给我拿一件冲锋衣试吧。” 导购一怔,露出一个尴尬且不失礼貌的微笑:“好的,我给您拿一个号过来。” 她转身进了仓库,和正在理货的同事对视一眼。 “外面有疯子。你快给他找一件 185 的,让他试了快走。” 徐雀澜见怪不怪,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看他。徐怀誉在她身后轻嗅她身上的气味,淡淡的洗衣皂的香气。他从导购手中的接过冲锋衣,在镜子前站好,拉着徐雀澜的手给自己拉拉链:“我穿这件好看吗?比季时韫好看吧?” 徐雀澜根本没看,她要走了。 徐怀誉左手揽着她,硬是拉住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这里是公共场合,徐雀澜不便左右开弓给他两巴掌。她把他扶在自己腰间的手掰下去,转身的一刻,徐怀誉贴近了镜子。服装店的镜子自带瘦身和柔光“特效”,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轻轻地,叫了一声姐夫。 徐雀澜皱起眉头,她看着导购面如土色的脸,把他身上的冲锋衣脱下来交给导购:“不好意思,我们再逛逛。” 她把他拽出去,旁边刚好是通向洗手间和母婴室的过道。 徐怀誉伸手撑住墙,将她挡在自己怀里,低头要亲她的下巴:“沫沫……” 徐雀澜侧过头,右手扇过去,给了他一巴掌。 “季时韫能这么叫,我就不行?”他看着她手中的购物袋,“给季时韫买这么多衣服,我想要一件就不可以。” 徐雀澜推开他:“因为我刷的是季时韫的卡。” 徐怀誉笑得很开心,因为这是徐雀澜这么久以来和他面对面说的第一句话。他握着她的手,抚摸她的掌心:“那你和季时韫在一起是为了他的钱吗?我现在也很有钱,虽然不是特别干净的钱。” 他眼眸颤动,双手捧起她的脸:“我们也做爱吧。” “你试过他们,顺便试我一次嘛,有比较才有胜负。” 徐雀澜在想楼下的名创优品有没有卖电蚊拍,手掌的威力太小,而且打得根本不疼。她不再和他说话,推了半天没有将他推开,拿起手机准备拨打 110。徐怀誉始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他捂住她的手机屏幕,低声道:“季时韫威胁你了。” “他威胁你和他在一起。” 徐雀澜原本有打算把徐怀誉送到精神病院,但她在户口上和徐怀誉不是直系亲属,没有决定权。徐怀誉的户口落在他们妈妈那边,他们的母亲也姓徐,户口落在那边就和徐康民没关系。所以徐怀信才继承了徐康民的房产,而徐怀誉没有。 “没有人能威胁我,”徐雀澜语气平静,“包括你。” “那你为什么不敢和我在一起?”徐怀誉柔声道,“你害怕他吗?” 徐雀澜觉得再进行任何对话都没有必要,她直接踹了他一脚,转身就走。徐怀誉像狗皮膏药一样从她身后黏上来,深深嗅闻:“徐雀澜,你要是现在走了,我今晚就去捅死季时韫。看你更在乎他,还是更在乎我。” 第59章 可怕 徐雀澜像是觉得好笑,她看着他:“那你试试吧。” 徐怀誉没被徐雀澜始终淡淡的态度激怒,他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徐雀澜的冷漠。这一切都是从她认识季时韫开始的,一开始他们以为章壹才是对手,所以重心都放在章壹身上。而这时季时韫却暗渡陈仓,这个贱人,趁他们对付章壹的时候夺走了徐雀澜的爱,甚至和她有了一个孩子。 今天是工作日,商场人不多,这个过道更加冷清。 徐怀誉抚摸着她的脸,轻声说道:“你不想让我当粒粒的爸爸,那我们生一个。” 徐雀澜皱着眉,她抬眼看向他:“那请问孩子该叫你舅舅还是爸爸?” 徐怀誉思考了两秒:“她高兴的时候叫爸爸,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叫舅舅。” 徐雀澜脑袋发晕,她真没功夫和徐怀誉闹了。 徐怀誉挡着她,凭借身体的优势阻拦她离开的动作:“雀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赶我走?” “如果你当时没赶我走,我们可以好好地做姐弟——” 他语气中有平淡的忧伤,闻之令人叹息。 徐雀澜深吸一口气,她看着他,表情中带着一丝丝不耐烦。 “我为什么赶你走你不清楚吗?” “你半夜偷偷上我的床,偷洗我的内衣裤,甚至偷我用过的卫生巾,”徐雀澜压低声音,“你要是偷走垃圾筐里的卫生巾我还可以装作没看到,你半夜去撕我正在用的卫生巾,你不觉得我有理由生气吗?” 徐怀誉一愣,慢慢捡起这件事的回忆:“你流那么多血我担心……” 徐雀澜庆幸现在没人经过,否则她也会被当成疯子。 “你担心也不是你准备用嘴去接的理由,”徐雀澜想起这段往事,脑壳一阵钝痛,“我知道你和怀信从小没有妈妈的关爱,你们对比你们年长的女性,也就是我,我照顾你们,你们对我有好感。你对女性生殖器官的关注太畸形了,你在性骚扰我。这是我的底线,所以我把你们赶出去了,不只因为季时韫的事情。” 徐怀誉眼眸中飘起一团黑雾:“可是你让季时韫舔了。” “他没有。” 徐雀澜自己都觉得荒谬想笑,她平静道:“他没有变态到偷我卫生巾。” 更没有打算喝,打算吸。她对多年前半夜醒来发现徐怀誉已经将嘴凑上去的事情记忆犹新,她这么淡定的人都差点吓坏了。徐怀誉嘴上都是她的血,被她一脚踹下去后又像动物一样爬上来。 徐雀澜用床头的电棍将他电晕了,把他扔出去之前,给他擦干净了嘴巴。 “我不信。” “那以后季时韫吃屎,你也要吃屎吗?”徐雀澜轻轻吐息。 徐怀誉没听到似的,想要继续拥抱她:“季时韫有的我都要有。” 徐雀澜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趁他被打得捂着脸的间隙向外跑。但徐怀誉几步就追上她,拉着她的手腕跟上去:“你为什么不用左手打我,你刚刚明明用左手最合适。徐雀澜,你怎么能这样?” “哪样?” 徐雀澜往外抽自己的手臂,自然抽不出来。 她正欲报警求助,身后的人忽然像离弦的箭窜出去,将徐怀誉扑到地上。 徐雀澜微微一怔,只见徐怀信和徐怀誉在地上展开了自由搏击。周围的人都开始举起手机,她连忙后退到群众们注意不到的角落,因为按照她对自媒体的了解,她一旦进入镜头,视频标题就会变成“两男子为一拜金女大打出手”。 她坐到角落里,从包里拿出一把瓜子,看着徐怀信和徐怀誉给商场的地面做清洁。 徐怀信气得喘着粗气。 徐怀誉让他最近不要出现,他还以为他在保护他,没想到他是自己偷偷来和徐雀澜约会。 两张相同的脸,但力气略有差距。徐怀誉的体格健壮,有搏击训练的经历。而徐怀信虽然身体不弱,但缺乏系统的训练,所以自然落了下风。但他其实是有意少还手,他从和季时韫的斗争中总结出了宝贵的经验。那就是徐雀澜不一定喜欢所谓的赢家,但会同情落于下风的人。 他被徐怀誉一拳打在脸上,躺在地上呼痛。 商场的保安姗姗来迟,将两人拉开。徐雀澜想大概得回去了,她走了一步,却见另一个人已经挤进了人堆。季时韫手机上收到了徐雀澜的刷卡信息,因为担心她所以赶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地上扭打的双胞胎兄弟,走到另一边拉起徐雀澜的手。 “沫沫,没事吧?”他松了一口气。 “没事,我们走吧。” 徐怀信躺在地上大声呼痛。 徐雀澜本来是要走,听到,又叹口气停下脚步:“季时韫,你去看看他伤得怎么样。” 季时韫点头,走进了包围圈。 徐怀誉一抬头,与季时韫四目相对。 刹那间目光血雨腥风,徐怀誉像一只隐藏獠牙的野兽,眼中全是旺盛的戾气。季时韫则很轻地瞥他一眼,将地上的徐怀信扶了起来。徐怀信当然厌恶季时韫,但现在为了恶心徐怀誉,他眯了眯眼:“谢谢姐夫。” 徐怀誉冷笑一声,拍了拍腿上的灰尘。 “徐怀信,你真不要脸。” 徐怀信捂着唇角,走到徐雀澜面前:“姐,你看他怎么这样。” 徐雀澜也没理他,看徐怀信应该没有大事,她拉过季时韫的手。 “走吧,该接粒粒了。” 徐怀誉看着季时韫和徐雀澜牵着手远去,咬紧了牙关。他揪起徐怀信的衣领,磨红的手背绷紧,然后猛地甩开手。徐怀信走在一边,他欣赏着徐怀誉嫉妒到即将疯狂的样子。这是他曾体会过的,徐怀誉凭什么感受不到? 季时韫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有什么用呢? 季时韫把徐雀澜买的衣服放到车上,将车驶出地下停车场。 “沫沫,以后再碰到徐怀誉,要第一时间给我电话。” 他握着她的手,沉眸看向前方的道路:“我很担心你。” “没事,他不会把我怎么样,倒是你要小心,”徐雀澜不免有些担忧,“徐怀誉做事其实没有徐怀信那么冲动,他可以用很长时间计划一件事情。当初为了搞定章壹,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到他常去的那家餐厅当服务员,就是为了把滚开的火锅汤料洒到他身上。” 季时韫单手开车,另一只手剥开一块巧克力喂给她:“是吗?看来我遇到对手了。” “你又不会用一个月……”徐雀澜嚼着巧克力,“算了,只要不伤害到粒粒,我们尽量不要和他产生正面冲突。” 季时韫含着徐雀澜递给她的薄荷糖,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渐渐用力。 徐怀誉要是活着,他们以后的日子很难再安生了。 徐雀澜又揉了揉眉心,无奈地低头:“有时,我真的想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真的想知道。” 第60章 目的 徐怀誉操作着小型磨粉机,低头看向手心中的黑色残留物。 所有的骨头都已经被他用磨粉机磨成了粉末,地上的塑料袋里装着碳化后黑乎乎的骨粉。徐康民的尸身经过十二年自然分解,已经完全白骨化。现在,这些脆弱的骨头也被他打成了粉末。 他正在制作一个蛋糕。 下个月 12 号是徐雀澜的生日,他准备了两个蛋糕,一个给她,一个给自己。 徐雀澜七岁生日那天,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她。 渐渐的,他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把遇到徐雀澜生日那天当作自己的新生日。 他哼着歌,将磨好的骨粉掺进打发好的奶油里,慢慢地搅拌旋转,知道黑灰色的骨粉完全浸入奶油中。他用最普通的餐刀涂抹,将奶油抹上蛋糕的胚体。小区的路灯在闪烁,他抹了一点奶油放入嘴中,觉得味道很不错。 哼着哼着,他坐下来,泪流满面。 但这个动作仅仅持续了十几秒,他又站起来,低声对着蛋糕道歉。 他在对徐雀澜道歉,他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落入了季时韫的魔爪中。 宽敞的卧室里,季时韫翻身将徐雀澜抱起来。徐雀澜今天情绪不佳,他使出浑身解数。拜徐怀誉所赐,徐雀澜对有人用嘴靠近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一定程度的阴影,这也是她不太喜欢季时韫总往下亲的理由。 现在——感觉还可以。 她的手指抓住季时韫潮湿的发,双腿架在他的肩上。季时韫现在的姿态处于下位,但动作中包含着无形的占有欲。他轻轻咬着她含了一会儿,唇舌流连过湿润之地,捧着她大腿的手揉搓着捏动,将她往自己嘴里挤。 徐雀澜左手揪住床单,上半身动作幅度很小地轻抖。开着空调,她还没有出汗,季时韫肩头上却已经布满了汗珠。前面施加的刺激一阵接一阵,他吞了几口她的水。徐雀澜是一幅墨色很淡的山水画,他吮吸着墨色最浓郁,他最爱的那部分。 他的呼吸又粗又重,手掌像滚烫的烙铁贴住她的肌肤。徐雀澜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血液和脉搏的流动跳跃,她有些受不了,声音迸出来,脚尖抵着他的肩摩擦,潮水疯狂涌出的一刹,他唇舌接着吞干净,将她一把抱起压到了身下。 徐雀澜挡住自己的脸,他进入,抽动潮水,严丝合缝。季时韫眼中有深沉的迷恋,在这幅画作上,他的笔锋进得很深,直到她颤抖着绷起腰。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发丝,吻她的下巴。徐雀澜不明白男人接吻为什么都像要给她洗脸一样,她抠着季时韫肌肉绷紧的肩头,低声夸奖:“练得不错。” 他怔一怔,吻上她的耳垂,像呼吸着森林外的新鲜空气,深深地嗅着她潮湿发丝间的花香气。 “沫沫,你能不能说一句你爱我。” 卧室内的声音越来越大,还好隔音非常好。 结束的时候徐雀澜的眼皮都抬不起来,就因为她没说爱他,就变成现在这样子。徐雀澜不是不可以说爱,但她一直没有弄清楚夫妻之间的爱到底应该是什么呈现状态。她只知道自己很爱粒粒,很爱自己的女儿。 但她不清楚自己是否爱季时韫——她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不想在没弄清楚之前说假话骗他,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随便说一句敷衍他。 但现在她不想骗他。季时韫应该生气了,做到最后他有点像赌气,但又不舍得真的让她不舒服。 早上醒来,季时韫说约了下周做全身体检,然后去结扎。 徐雀澜没干涉他的决定。 沈擎将车开到店外,向里看了一眼发现徐雀澜在里面。他给季时韫发了一条微信,得到回复以后向前看,季时韫坐在离店不远的一家花艺咖啡店里。从这个店的位置向斜对面望,可以直接看见店门口的动静。 沈擎点了一杯拿铁,坐到季时韫对面。 季时韫身后刚好有一盆大盆栽,可以适当地掩盖他的身形。沈擎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季时韫捉奸都那么准,他整天躲在这个盆栽后面偷窥徐雀澜,和变态跟踪狂也没什么区别。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说,所以没开玩笑。 “季时韫,你让我查的事情,你是怎么感觉到的?” 沈擎甚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去调查的这三天都费了好多功夫,搭上不少人情,居然真的是季时韫猜到的这样。 季时韫在给粒粒看玩具,闻言,他抬起头:“因为不难猜。” 徐怀誉和徐怀信是徐雀澜的异母弟弟。徐怀信之前反复,不断地称呼徐雀澜为姐姐,说明他对这个身份有极强的认同感。徐怀誉比徐怀信还要疯狂,他疯狂到入室将信件放在粒粒的枕头下面,说明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季时韫明白嫉妒的滋味,那是一种一旦烧起来,余生都难以扑灭的火。 徐怀誉这样做,说明他已经快失去控制,所以理论上来说,他会表现得比徐怀信更疯狂,更对“姐姐”这两个字进行标记。然而他给徐雀澜的信,称呼却是普普通通的“给雀澜”,这说明他可能不仅不喜欢“姐姐”这两个字,还潜意识地回避这两个字。只有他无望到极点时,才会记起徐雀澜的身份是他的姐姐,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的联结。 只有这时,他才会不得不承认徐雀澜是他的姐姐。他承认只是因为——他想当自己的姐夫。 这种现象只有一种解释:徐怀誉和徐怀信不是徐康民的孩子,或者,徐雀澜不是徐康民的孩子。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徐怀誉知道,而徐怀信不知道。 沈擎唏嘘地端起咖啡杯:“我去他们兄弟俩母亲家转了一圈,打听到不少事。有几个大姨说,徐康民之前经常过去找他们的母亲。但事实上,她还没认识徐康民的时候就已经怀孕两个月了。但是怀孕两个月,肚子上又看不太出来。还是邻居大姨看见她吃什么吐什么才有了猜测,不过也就是猜猜。又不是自家人,也不关他们的事。” “我又去找了当年给他们上户口的工作人员。当年吧,户口管理没现在这么严格,有时候塞点钱,找点关系,户口问题就能办下来,”沈擎抬头,“徐怀信的户口跟了徐康民,出生证明上父亲那一栏也是徐康民。徐怀誉跟着他妈的户口,但两个孩子实际都是他妈妈养。邻居说徐康民经常家暴他们母子,一直到十二年前,徐康民因为意外火灾去世。” “徐怀誉发现了这件事,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你说徐雀澜告诉你她回去是为了检查徐康民的尸身,但发现他的尸身被盗。所以你猜测徐怀誉是为了彻底抹掉他和徐康民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实。他不想让徐雀澜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在利用徐怀信对徐雀澜的畸恋模糊自己的真实目的。” 沈擎凝重的语气中忽然多了一丝微妙。 “也就是说徐怀誉对徐雀澜的欲望,不是徐怀信那种因为家暴和缺失母爱造成的畸恋。” “他对徐雀澜的感情渴求和你对徐雀澜的感情渴求是一样的。” “他想要徐雀澜,就像你想要徐雀澜一样,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第61章 面对 徐怀誉必须死的理由还有一个。 他知道徐雀澜的过去。虽然,季时韫的确对他们拥有共同的记忆而耿耿于怀,但这件事更重要。他要确保徐雀澜今后的人生平安顺遂,他要阻止任何会让她落入困境的事情发生。 沈擎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因为季时韫会为了徐雀澜不择手段,而徐怀誉好像也是如此。 旗鼓相当的对手。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可能就是季时韫即使再想解决徐怀誉,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徐雀澜的安危。 沈擎叹口气:“你想怎么办?” 徐雀澜没去店里,收拾了一下家里的卫生。季时韫爱干净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所以根本没有什么要打扫的必要。她清理了卫生间的垃圾桶,她的卫生用品单独放在一个垃圾桶里方便倾倒。这两天她月经期,垃圾桶一天一倒。 把垃圾袋打结,徐雀澜陷入了一种非常荒谬的犹豫境地。 她用一把专用剪刀将自己用过的卫生巾叠起来剪碎了。 季时韫进门时,徐雀澜正在卫生间里操作。当看着徐雀澜戴着手套将用过的卫生巾剪成碎片以后,他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像覆盖着一层暖光。 徐雀澜没解释,她处理好后要扔的垃圾,然后又套了一个新的垃圾袋。季时韫似乎从她的动作发现了什么,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异彩纷呈 。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徐雀澜现在怕什么?以至于要动手剪碎卫生巾。 季时韫差点被气得吐出一口血,他接过她手中的垃圾袋,下楼倒垃圾,每走一步都在深呼吸。 好在小区的物业很好,不会放任什么人进来翻垃圾桶。他扔完垃圾开车出了小区,因为下午要给粒粒请假去医院查过敏原。 徐怀誉躲在小区的绿化带里,看到季时韫的车开走,他用偷来的业主门卡刷开了电梯。 他打开他们楼下那家人的房门,如入无人之境。 开锁对他来说是一分钟最多三分钟的事情,他进门以后哼着歌走到阳台。 他捏了捏自己的肩胛骨,将冲锋衣的帽子戴起来。他踩上阳台的窗台,长臂一展,抓着栏杆爬了上去。他的动作很快,像猿猴一样矫健,嗖嗖爬上去,然后翻身跳进了楼上的阳台。 徐雀澜在厨房给粒粒炖排骨汤,听到阳台上的声音,她还以为是风声。她摘下围裙走过去,没有走近,徐怀誉背光走了过来。 他随手锁上阳台的门。 徐雀澜捏了捏眉心,转身走回去。 “滚出去,否则我报警了。” 徐怀誉对徐雀澜的警告毫不在意,他走到她身后,伸手揽住她的腰。在季时韫的家里做这种事带给他一种新鲜的刺激感,他吐息像毒蛇吐信子:“雀澜,你被季时韫威胁了是吗?” 徐雀澜没和他废话,拿起手机,但被他立刻反手抓住。他的手掌带着一层薄茧,攥着她的手腕痴恋地摩挲。 “报警?好啊,我正好和警察说一说,你和彭芳都做过什么。” 他在她耳旁轻笑:“我有证据,雀澜。” 徐雀澜拿着手机的手微微一动,她的反应给了徐怀誉一定的信心。他知道,徐雀澜不会不在乎她所拯救的人。 他迷醉地嗅着她的气息,握着她的手靠近墙边。徐雀澜穿着半身裙,他像一条急于觅食的狼狗一样蹲下来,弯腰钻进她的裙子里。她的丝袜在他手中扯了扯,产生一定的变形——他要吻上去的一瞬间,被徐雀澜一脚踹到裙子了外面。 一阵香风飘过,带着淡淡的血的腥气。 他瞳孔中闪烁着兴奋和期待的光芒。 徐雀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捂着脸,低着头,对自己非法入室的行为毫无悔过之意。徐雀澜踹了他一脚,他就摸着脸上的鞋印,一边摸一边看她。 徐雀澜知道季时韫要去接粒粒,所以没有给他打电话。 她坐到凳子上,看着徐怀誉爬起来。他原本就越挫越勇,徐雀澜越不想理他,他越要想方设法引起她的注意。他坐到她的对面,贪婪又深情地注视着她的面容,她的身体。 他想象最多的还是那里,多年前他尝试吮吸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新力量。从她身体里流出的血液,带着令他澎湃的热度。他全身的血液都因此沸腾,直到今天都记得咽喉里那股令人心颤的气息。 他想吃她,吃她的全部。 趁他沉浸在回忆里如痴如醉之际,徐雀澜从书架上拿起季时韫买的电棍,在他身后将他电晕了过去。 事发突然,季时韫把粒粒接回来,抱着她先进了房间。他挽起衬衫的袖口,让徐雀澜坐到一边。他像踢死驴一样踢了一脚徐怀誉,弯腰猛地拎起他的衣领。 被电晕的徐怀誉却忽然翻身,季时韫眼疾手快地用膝盖压住他的腿,一拳砸到了他的颊边。电棍外加一拳的威力,让徐怀誉再次安详睡过去。 “报警吧。”徐雀澜说道。 季时韫踩着徐怀誉的手,他是不小心踩到的,不小心踩在了他的关节上,碾下去时甚至有骨节断裂的声响。 他像拖一只死狗,毫不犹豫地将他扔出了门外。沈擎一边抽烟一边等着,他让自己身边的两个人把徐怀誉拖下去,比了一个 OK 的手势:“人我就交给警察。” 徐雀澜叹了一口气,她感觉到一股疲惫,一股难以表述的疲惫。她甚至能招架犯病版季时韫,却招架不了正常版徐怀誉。 他们以为徐怀誉够变态了,其实这是他的正常发挥水平。 季时韫拉起她的手,他给她一个完全包容的拥抱。“沫沫,别担心。徐怀誉的事情我会尽快解决,楼下的邻居也报警了。他最少要拘留十五天,别害怕。” 徐雀澜并不是害怕。 她只是担忧。 想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季时韫,你带粒粒回她外婆家住一段时间吧。” 季时韫一愣,他马上就知道了徐雀澜这话的意思。她想留在这里独自应付徐怀誉,一头发情的野兽。 他平静又果断地摇头:“不行。沫沫,这件事不能商量。” 徐雀澜轻声叹息:“他知道彭芳做的事,他肯定有证据才会这样说。我了解他,他做什么事都会有万全准备。” 他们有过共同的秘密,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知道彭芳做过什么。 季时韫却说没事。他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宽阔的胸膛。 “沫沫,相信我。” 第62章 愚蠢 仇恨会在你耳边轻语:杀了他,杀了他。 他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两艘飞船,从云朵的边缘滑出来,光圈的亮度让他难以睁开眼睛。看着飞船越靠越近,他的手情不自禁,兴奋地颤抖起来。正欲与之共鸣的一刹,季时韫打开了屋里的灯。 季时韫根本没有报警。 他坐到徐怀誉对面,像看一个精神病人,目光中只有嘲讽和漠然。 “我出来前给徐怀信打过电话,我要是失踪,他会立马打电话报警。”徐怀誉云淡风轻,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勒痕。不管季时韫在他面前装的多么淡定,多么平静,他都能从他绑住他双手的动作看出他的仇恨。 其实他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人,季时韫不是。 季时韫没说话,他习惯观察。徐怀誉也在观察他,虽然他跟踪季时韫已久,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他。他敢肯定,季时韫的性格里有与他相似的部分。一个人无论掩饰得多么巧妙,他的性格还是会体现在他做过的每一件事里。 他在很早以前就发现,季时韫不是一个像他表面看上去一样——那么光明磊落的人。 季时韫冷静地看着他,然后说出自己的结论。 “你是杀了徐康民的人,之一。” 徐怀誉挑眉,他的身体被绳子固定在椅子上,只有头部和手臂能向前倾。他表现出一种倾听的姿态,但季时韫知道他被激怒了。他面对徐怀誉的情绪,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深入,而是又说起另一件事。 “彭芳家失火那天,你进过她家,在彭芳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了她一个小忙,促成了火灾的发生。” 徐怀誉刚刚被调动的情绪又因这句话产生了转变,他抬头道:“徐怀信也去过火灾现场,但他是在火烧起来后才过去的,他藏在围观群众中。你发现了他,他也发现了你。你们知道这是沫沫出的主意。” 徐怀誉因为“沫沫”两个字,神情微微一变。虽然这个变化并不明显,还是被季时韫发觉。 他没有作声,给他反应的时间。徐怀誉则抬起头,悠悠地,井水一样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你知道徐雀澜为我们做过什么吗?徐康民打人的时候,她会护着我们。她的后背原先有很多因为要保护她妈妈,保护我们留下的伤痕……十二年过去,应该看不到了吧。” 他轻轻地说道,在看到季时韫因为这句话脚步移动的瞬间,他忽然笑了一声。 “她只有九岁,还想保护我们。徐康民一不顺心就会打她妈妈,她还没有桌子高呢,就去护着她的妈妈。徐康民用衣架和拖把棍打她的妈妈,用皮带抽她的手臂,抽她的脸……我和徐怀信被踹得吐血,她被打得遍体鳞伤还要过来护着我们的头,”他看着季时韫脸上抽动的肌肉,感觉到一阵快意,“季时韫,你对这些一无所知吧?” 季时韫怔住。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人硬生生地扯开,拽出来,血淋淋地丢在地上。多年前施加在徐雀澜身上的暴力,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他在徐怀誉面前竭力维持着平静,另一只压在膝上的手臂却不自觉地狠狠抓紧。想到徐雀澜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他痛苦的,难过的手臂都在发抖。 徐怀誉看着他濒临失控的样子,脸上多了一抹笑容。他最见不惯季时韫永远一副平静冷漠的样子,好像全天下只有他最神圣最伟大似的—— 季时韫花了几分钟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因为眼下他有必须要说的事情。 他的声音像隔着一块玻璃传出来,雾蒙蒙的。 “我现在说的都是结论,你没有资格反驳。”季时韫看着他。 他打开手机,点开了一个视频,将手机举到他的面前。 “如果你足够细心就会发现比起火灾前一天,彭芳家东侧那棵大树上多了一个监控摄像头。这个监控设备是我名下另一家公司今年新出的产品,他的体积和正常家用摄像头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可悬挂,不用连接电源线,插卡后数据自动上传云端,充满电可以连续工作很多天。当然,市面上有很多能做到这一点的监控品牌,但这个监控设备是我的自主品牌,设备数据和其他信息都在我手里。” 季时韫将视频画面放大:“而且足够清晰,刚好能照到她家的院子里面,也刚好能拍到你翻墙进屋的画面。” 徐怀誉的目光只有一秒的停顿,他冷笑一声:“你早就发现徐怀信在跟着你们了?”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季时韫会猜到幼儿园卫生间里的针孔摄像头可能安装在哪里。业内做监控摄像头的厂家对摄像头安装在哪里拍的最清晰、线路铺在哪里最合适了如指掌。当时他在幼儿园外围观这场闹剧的时候还在想,季时韫为什么会对非专业知识那么清楚。 徐怀誉又重复一遍:“你发现他在跟着你们了?” 但两秒之后,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没有。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正式露面,我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存在。” “我让彭芳安装这个摄像头,是为了拍下我进入他们家院子的影像。” 如果不幸到极点,徐雀澜被牵扯进这件事中,他会利用这段影像为徐雀澜顶罪。 他是为了拍自己的“罪证”。 那天和徐雀澜“吵架”以后他消失的半晚,一共做了两件事。一是把要用到的被子和其他东西交给彭芳,二是让彭芳给他的手机转了一百二十八元,当作她“购买”监控设备的证据。在他第二天准备去彭芳家之前,却发现了云端的监控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于是他放弃了过去的计划。 后来他以为这个人是徐怀信,直到前几天徐怀誉将那张照片寄来。他想,那个人应该是徐怀誉。 徐怀誉在他否定后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他不禁笑起来。 “季时韫,我发现你真的很聪明,但有时候又很傻。”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怜悯。 “你以为徐雀澜真的爱你吗?她为什么选择和你复合?她可能在利用你,她知道你会为了她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她只要给你一点柔情蜜意,你就像个傻子似的给她顶罪,”徐怀誉的身体前倾,眼睛里充满血丝,“不对,我应该说的是,你也配?” 季时韫居然抢走了他给徐雀澜顶罪的机会。 他原本可以一辈子让徐雀澜内疚。可现在,季时韫居然抢走了这个机会。他恨不得把季时韫生吞活剥,充血的双臂向外挣扎,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像终于显露出真面目似的,眼神活脱脱像恶鬼。 而季时韫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姿势。 他冷静地看着他失控:“利用我,那又怎么样?” “我告诉你,徐雀澜可以为了她自己,为了她女儿做任何事。你就那么确定粒粒是你的种吗?季时韫,你别到最后傻乎乎地给她养孩子,给她做了那么多,结果发现她心里没有任何人,”徐怀誉的声音夹杂着冰冷的笑意,“你觉得为什么所有人里,只有章壹置身事外?” “那个贱人才是她最喜欢的人。你算什么?”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季时韫现在还不能让徐怀誉出事,所以他没打算做什么冲动的事情杀了他。但听到这句话,他压抑的情绪还是产生了一点轻微的波动。他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一拳砸到他的颊边,力道之大让徐怀誉嘴角顿时流下一道血柱。 “沫沫怎么会保护你这种人?” 他弯腰看着他。 “哪怕是为了曾经她保护过你的事实,你也不应该这样评价她。” 季时韫不打算和他讲道理,他给他看这段视频的目的是希望他明白,手里有所谓的证据的不止他徐怀誉一个人。当然他也可以解释说那个人是徐怀信,无所谓了——总之和他们兄弟俩脱不了干系。 季时韫解开他身后的绳索,将自己知道的信息毫不留情地说出来。 “你和沫沫没有血缘关系。这么多年你一面想用亲情为自己打掩护,一面又痛恨她在名义上仍然是你的姐姐,以至于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把你当作一个普通的,陌生的男人来看待。徐怀誉,你应该觉得自己幸运,她到现在对这件事仍不知情,”季时韫低头看着他,眼睛里渗出无限冷意,“否则,她对你仅剩的那一点亲情和怜悯都没有了。” 徐怀誉气得发抖,但他只失控了几秒,又马上抬起头。 “那你呢?季时韫,你要是自信她足够爱你,根本不会现在出现在我眼前。你想知道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是吗?你永远不可能从我们嘴里得到这个消息。不过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徐雀澜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经历被谁同情就选择和谁在一起——你以为我猜不到你这么做的其他目的啊,你想为她顶罪,难道没有其他理由吗?” 他低声说着,说了两个字,咯咯笑起来。 “季时韫,你以为你置身事内就可以和她长厢厮守。” 他抬起头,吐出一口血沫。 “你真是个蠢货。” 第63章 一无所知 季时韫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徐雀澜被火焰包裹,皮带像雨点一样甩到她的身体上。他奔跑着,声嘶力竭地命令他住手,却怎么也跨不过那道火墙。他眼睁睁地听着她痛苦地哀嚎,和那个刽子手一起消失在滔天的火焰中。 他被耳边轻轻的呼唤声叫醒。 睁开眼睛,季时韫看到她的脸。徐雀澜的目光中含着温柔的关切,眼眸中像是有星光点点。 他猛地回过神,坐起身将她一把抱到怀里。这样犹嫌不够,他用双臂勒着她的身体压向自己,不留一点空隙。 徐雀澜皱了皱眉,她知道季时韫应该是做噩梦了。她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只用动作给他安慰。 季时韫的心脏在颤抖疼痛。他摸着她的脊背,就像在触摸多年前那些被皮带抽出的伤痕。他心痛得难以呼吸,只能拼命地嗅着她的气味来缓解那股濒死般的心悸。 如果他再早一些认识她,他会带着她逃跑,远离那个魔窟一样的家庭。 如果他再早一些知道徐雀澜怀孕,他就不会让她独自带着孩子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谋生。 千般,万般的后悔快要将他吞没了。 以至于开口的第一句话开始哽咽。 “沫沫,对不起。” 徐雀澜可是吓了一跳,一个噩梦而已,有什么可道歉的?她猜测是这几天徐怀誉兄弟俩频繁地骚扰他们的生活,让季时韫产生了心理阴影。她拍着他,声音轻淡:“做噩梦了?好好的,道什么歉?” 他不说话,抱着她,眼泪沾上她的下巴。 他怎么能怪她不爱他?一个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生活上的人,有什么精力去爱一个男人? 季时韫承认,他从一开始就对徐雀澜产生了很强的占有欲。但是为了接近她,他不得不掩饰自己的行为。所以高中时,他和徐雀澜的关系非常单纯。最过分的,他们只不过牵过手,拥抱过,蜻蜓点水地吻过一次。 他想拥有她,想赶走所有试图向她献媚的男人。他恨章壹,恨林之序,恨徐怀誉,恨徐怀信。所有得到徐雀澜好脸色的男人他都恨,恨的牙痒痒。可如果徐雀澜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丝一毫的关怀与安慰,他就可以若无其事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嫉妒,仇恨他们曾经得到过她的喜欢,可他不希望徐雀澜真的曾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这些天压抑的情绪因为这场噩梦得到尽情的宣泄。他一言不发地抱着她,滚烫的泪滴一颗颗掉到被子上。徐雀澜当时才九岁,她挨了那么多打骂,还要保护妈妈和弟弟——她的身体是否遍体鳞伤,是否总是吃不饱穿不暖,是否也有奄奄一息的时候? 抱着她也不能缓解那种针扎似的心痛。 徐雀澜轻轻拍着他的背,虽然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还是安慰:“唉,徐怀誉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她看着对面的墙壁,缓缓道:“季时韫,我可能比你想象中还要绝情一些。” 季时韫知道她要说什么,她要说当年的真相。要说他们是怎么合力将徐康民置于死地——可是他不要听,他不想让她被迫说出所谓的真相。他根本不在乎徐雀澜杀了谁,做了多少“坏事”,他只要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着。 是非对错,他不想分辨。 他要徐雀澜,他只要徐雀澜。 徐雀澜见他摇头,声音便也止住。她想两个人既然要过日子,那她说一说之前的事情,也算是对季时韫负责。但季时韫的态度如她所料,他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真相。他唯一在乎的就是她和孩子。 她不禁叹了口气:“如果我到现在都是在利用你呢?” 利用—— 他摩挲着她的颈,脸颊和她相贴:“沫沫,我怕你不利用我。” 无论徐雀澜给他设下多少圈套,无论多少次,他都会心甘情愿地走进去。 徐雀澜对这个回答倒也不意外。她低头笑了一声,侧脸轻轻啄一秒他的脸颊。她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后悔,任何事——徐康民被火焰吞噬的那一天,她没有一丝恐惧和不舍,只有无限,无限的快意。 这么多年过去,没当她觉得疲惫时就会想起那些火焰。 想到徐康民被烈火焚烧的样子,她就觉得上天对她到底还是不错。今生得到的礼物足够多,她不在乎往后会遇到多少小小的波折。她不愧对任何人,只有对季时韫,她有过一点愧疚。抛弃他是一件不太道德的事情,她知道季时韫为此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 但愧疚并不是她现在决定和他在一起的理由。 她在他颊边悄声道:“徐怀誉和你说的话,你只信一半就可以了。” 季时韫把粒粒送去幼儿园,转头去找了沈擎。 沈擎正焦头烂额,因为徐怀誉跑了。他的运动天赋很好,打破窗户之后直接跳窗逃走。而且季时韫原本也就无法真的关他太长时间,否则就是犯罪了。他正准备和季时韫说这件事,刚走到店外,就发现店外聚了一群人。 季时韫也看到了,他停车走过去,只见一个男人正拖着赵娜从店里向外走。 他嘴里骂骂咧咧,拽着赵娜的头发向外拖。小刘这个时间去市场拿货还没回来,店里就赵娜一个人。因为男人说着自己来找老婆,所以围观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上前阻拦。赵娜的手已经受伤了,整条手臂都在流血。 她一边尖叫一边挣扎,叫声凄惨。 沈擎先挤进去,从后面一下攥住男人的手:“松手,听见没?” 男人身高不到一米七,一脸横肉,方言口音很重。见沈擎忽然冒出来,恶狠狠地要将他推开:“你哪儿冒出来的,你是她姘头?我告诉你我现在要把我老婆带回去,你再过来我连你一起砍,滚,快滚!” 沈擎这才注意到他右手还拿着一把刀。他掌心中冒出一层冷汗,不等说什么,季时韫趁他说话的功夫绕到了他的右后方。他快步上前,一脚踹向他的手腕,将他手中的菜刀踢落。沈擎立刻飞扑上去,高大强壮的身体压着他,一个肘击重重地撞上男人的脸颊。 季时韫上前和他一起将男人按在地上,抬头看向头发散乱的赵娜:“赵姐,报警。” 徐雀澜和小刘把三轮车停稳,看到店外的情况也顾不得先搬东西,连忙跑上前。她看着地上被踢落的菜刀和被沈擎压住的男人,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她看了一眼季时韫,确认他没有受伤,随后拉起赵娜的手将她带到了店里。 赵娜满眼是泪,解释的话也断断续续:“小徐,他说要去找我儿子,找不到才找我。我给你添麻烦了,我……你别开除我……” “赵姐,”徐雀澜打断她,语气平和,“你先不要解释这么多,一会儿等警察来了再说。他刚才打了你哪些位置,怎么拿着刀威胁你,店里店外都有监控,有什么事之后再说,我看看你的伤口。” 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很快赶了过来,因为听报警的群众说他拿着刀,所以一下来了四五个警察。这里是市区最热闹的商业街之一,连周围正在执勤的特警都赶了过来。沈擎和季时韫把人交到警察手里,男人还试图从裤子口袋里掏什么东西,立刻被两个特警一左一右按住,直接跪在了地上。 民警从他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从后面给他扣上手铐。 赵娜在门后看着他被带走,右手哆嗦着按住自己被菜刀划伤的手腕。 徐雀澜已经打了 120。赵娜的小臂受伤,幸运的是没有被割到动脉。她简单地用纱布给她勒了一下伤口防止出血过多,又去看她额头上的淤青。男人拉着她的头向门上撞时,周围有不少围观的人都看到了。赵娜整个眼圈都被撞青,大半边脸都是肿的。 徐雀澜走到前台的电脑监控前,将摄像头暂时关闭。 她从药箱里拿出棉签,小心地涂抹着赵娜掌心里细小的割伤。 “还记得我怎么和你说的吗?”徐雀澜低声道,“你只需要陈述事实就可以了。至于他怎么找到你,为什么会突然赶过来发疯要砍人,你一无所知。” 第64章 交杯 徐雀澜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往赵娜的银行账户里转了一万元钱,备注第一个月的工资。第二件事是发信息询问,她什么时候提供另一个卡号,方便徐雀澜将二十万的“分红”转给她。赵娜这张银行卡绑定的手机号是她前夫高大鹏的,这张银行卡本身也在高大鹏手里,于是高大鹏收到了两条信息。 一条来自银行,一条来自徐雀澜。 喝过酒之后,他通过调查徐雀澜的手机号找到了店的地址。 他想,这下他喝酒嚼槟郎和赌博的钱就都有了。 第三件事,徐雀澜将一条 100 克的足金项链戴到了赵娜的脖子上。 高大鹏则选了一个早上,迫不及待地来找赵娜要钱。为了吓唬她,他摸了一把菜刀。谁知道没说几句话,赵娜就在里面大喊大叫,一副他要真的把她怎么样的样子,他的烦躁更上心头。高大鹏几年前被她捅了一刀的怨气未消,但还不能真的杀人,所以他再次对她拳打脚踢,威胁她不给钱就去学校找儿子。 赵娜反而抱住他的腿,他想甩都甩不开。 高大鹏只能拖着她向外走,然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徐雀澜将店里的监控提供给了警察,监控里清楚地记录了高大鹏施暴和威胁围观群众的画面。高大鹏持刀从赵娜脖子上抢金项链的画面也清清楚楚,店外的摄像头则拍下了他拒捕,试图伤害警察的画面。 赵娜声音颤抖着问眼前的警察:“同志,他这个情况会判多少年?” 警察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这个要看具体法院怎么判,结合财物的价值和伤情鉴定的结果来看。这条金项链——多少克?” 去年市里发生三起入室抢劫案,造成二死一伤,性质极其恶劣,所以本市上面现在对这种类型的案件都是严打。高大鹏正好撞到枪口上,而且他抢的东西还价值不菲。再加上赵娜的头部,面部受伤有些严重,高大鹏又有拒捕行为,所以可能会罪加一等。 做完笔录,赵娜这次问的是律师,还是同样的问题。 律师扶着眼镜:“抢劫是重罪,这种性质的案件对方的辩护空间不大。我估计可能要在十年以上,最少应该不会少过十年。” 回去的路上,徐雀澜拍了拍她的掌心:“赵姐,十年以后你的孩子也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了。十年足够你换很多座城市,去一个他永远找不到你的地方。况且,人生中的意外多的是,你说他爱喝酒,大概胰腺和肝都不太好吧?” 她看向窗外,低声道:“往后的事谁知道呢?” 季时韫把车内的音乐开得很大,总之,他什么都没听到。 赵娜的眼泪从乌青面颊上流下来,她握着徐雀澜的手,哽咽着,想说什么却又中断在嘴里。徐雀澜的心底感受到一阵轻松,一阵快意,每当看到又一个女人逃离魔爪,她就会想起那个大火熊熊的下午。 它们带给她无数安慰,足以抵消前九年遍体鳞伤的痛苦。 徐雀澜伸手碰了一下季时韫的额头,在他耳边道:“晚上想吃烤肉,我们早点去接粒粒?” 季时韫开着车,他点了点头,低头亲了一下她的手腕:“好的老婆。” 徐怀誉消失以后没有再出现,徐雀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把赵娜送回去以后,她和季时韫去幼儿园接粒粒。粒粒刚被老师牵着手带出来就看到了徐雀澜,她张了张手臂要妈妈抱,迫不及待地将今天在幼儿园做的剪纸窗花给她看。 徐雀澜亲了粒粒的脸蛋一口,把窗花接过来:“粒粒好棒呀,我们今晚去吃烤肉好不好?” “好呀好呀。” 粒粒嘟了嘟嘴,被季时韫抱了起来。 “粒粒怎么这么厉害?”他单臂抱着她向车边走,另一只手牵着徐雀澜的手,“妈妈肯定会裱起来放到床头的。” 徐雀澜把女儿每一次的手工作业都妥善地放好,如果是图画作品就裱起来,其他作品就专门放在一个架子上放好。季时韫现在手机里也全是粒粒的照片,有吃饭的,睡觉的,搞怪的,小哭的——粒粒还没有大哭过,之前唯一一次大哭还是在小区里玩被另一个小男孩无缘无故推倒,她跑上前把对方推了一个大跟头才开始哭。 徐嘉澍有仇当场就报,绝不过夜。至于哭,她是怕妈妈看到她额头起个大包会难过,当然也是有一点点痛——多种情绪交杂,她大哭了一次,但在看到徐雀澜以后就不哭了。 粒粒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剪纸,在他眼前晃悠:“叔叔,我也给你剪了一张。” 迷你版的窗花,刚好能放进手机壳。 季时韫如获珍宝地拿起来赞叹了一番,拍照以后把它放到了手机壳里。沈擎十分钟前给季时韫打电话没有接通,现在就看到季时韫发了朋友圈: 女儿的剪纸作品(太阳)(太阳)(爱心)。 外加四张看不出有什么差别的剪纸照片。 沈擎记得季时韫以前说最烦在朋友圈看到家长晒娃,所以直接把朋友圈关掉了。 他评论了一个大拇指。季时韫把电话拨了回去。 季时韫提前预定了位子。徐雀澜让粒粒坐到里侧,看着服务员在烤盘上刷油。季时韫还在稀罕那张剪纸,看够了才放回手机壳里。牛肉很嫩,落在烤盘上发出滋滋的响声。他把烤好的牛肉剪开,剪成一小块用生菜包好,塞到了粒粒张开的嘴巴里。 徐雀澜把另一盘肉用菠萝汁腌过的肉端到自己面前,夹着肉放在烤盘空出的位置。季时韫和粒粒都不能吃,她用剪刀剪开,季时韫就将包好的肉凑到她嘴边。她张嘴吞下去,随后用牙签插了果盘里一块菠萝吃掉。 耳边立刻传来粒粒拉长的声音。 “妈——妈——————” “妈妈吃的是苹果,”徐雀澜面不改色道,“粒粒,吃肉,妈妈在里面包了菜菜。” 粒粒的注意力被转移,小手攥着生菜包的肉咬了一口,嚼嚼:“是泡菜!” 小孩子要少吃盐分太高的东西,所以徐雀澜只包了一点给她尝。 季时韫用夹子翻着肉,在上升的烟气中看向她们的脸。这种幸福感让他有种马上要晕眩的错觉,见徐雀澜倒了一杯烧酒,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徐雀澜用酒杯反碰他,在季时韫站起身将烤肉夹给她时,抬头凑到他耳边。 “今天心情好,”她摸了摸他的耳垂,“我们晚上回去再喝几杯吧?” 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很足。 季时韫抿起唇,手里的夹子挪动,似乎是点了点头。 徐雀澜看到他的耳根蓦然变得通红——季时韫这个闷骚男,果然又开始浮想联翩了。 粒粒晚上吃得饱就会睡得早,季时韫等粒粒洗完澡,只讲了两个故事她就睡着了。给女儿盖好被子,调好空调和夜灯,他怀着一二分激动的心情进入卧室。 徐雀澜的确在床头放了两个酒杯,她已经喝了一口红酒,拍着身边的位置让他上床。 季时韫的眼睛都快挪不开了。徐雀澜穿着普通的短袖短裤,他的喉咙却一阵发紧。他坐到她身边端起酒杯,想要喝下去,却被她伸手拦住。徐雀澜揽着他的肩坐到他的腿上,让两只酒杯相撞:“季时韫,你想喝交杯酒吗?” 第65章 不独飞 交杯酒?交杯酒—— 季时韫的目光多了几分迷离。徐雀澜的身体微微前倾,因此他一低头,就能闻到那股令人心折的香气。他深深地嗅着,却不敢回答她的话。他怕徐雀澜只是一时兴起,而他却已经做好和她长相厮守的准备。 季时韫认为袒露真心比袒露欲望更加让人羞涩。 他握住酒杯,眼神回避:“沫沫,我想喝。但是我怕你把我灌醉以后就会离开我。” 徐雀澜轻笑出声,手掌还是绕过去。季时韫的手也立刻跟上,红酒同时流入两人的口腔。他看着徐雀澜在灯下的脸,迫不及待地将她抱进怀里。一股很深,很深的感情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握着她的手摸到自己的心脏。 徐雀澜的手指在他的心口停顿,两个人的声音里都有几分酒意,却不含任何情欲的色彩。 徐雀澜躺到他怀里。 接下来,她要讲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 徐雀澜以前喜欢看悬疑小说,她最感兴趣的是作家在小说中使用的诡计。后来,她也养成了在话语中嫁接真相的习惯。其实她从来没有骗过任何人,她只不过是出于自身的需要,把真相拆开,嫁接在不同的事实上而已。 她也从不因为帮助过刘苏,彭芳,赵娜而产生一丝一毫的后悔之情。 没有人帮助这些可怜的女人,她们只能自救。 徐雀澜很多时候是眼眸中带着一层薄膜去看这个世界,她对普世意义的公平正义以及所有口号性质的东西毫无兴趣,也根本不相信。如果正义那么容易得到,她的妈妈就不会以那种惨烈的方式和徐康民一起葬身火海。 她也从不认为自己在实现正义,她只是想让这些可怜的女人脱离苦海。 徐雀澜现在有孩子,所以她不会再轻易地“多管闲事”,但每当看到哪些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女人,她内心就会燃起一股熊熊的火焰。她明白自己有私心,每一次完成计划,她都像又向徐康民复仇过一次——给她带来无尽的快意。 可这种事还会有多少?绵延似千里草,不于春风焚尽。 她枕到季时韫的肩头:“我们家的那场火是我妈妈点的。她趁徐康民睡觉的时候把自己和他锁在了屋里,然后点了火。我有卧室的钥匙,我打开门的时候,我妈已经在火中捅了他好几刀——她甚至严谨到戴了手套。那一阵子,我们小区附近的住宅有几起入室抢劫案发生,都是主人身中数刀倒在血泊里,然后歹徒放火毁尸灭迹。” “我妈妈利用了这个消息,所以她告诉我这个计划的时候,我本能地以为她要伪装成入室抢劫的案子下手。但我没想到,她其实是想和徐康民一起死,大概她再也受不了这个世界了,她和徐康民搏斗时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快走,”徐雀澜轻声说道,“徐怀誉和我一起锁上了大门。他看到了所有真相,也看到了我关门时甚至夹住了徐康民挣扎的手。他看到了我是怎么无情地听着徐康民的哀嚎声,把卧室的门从外面锁上。” 季时韫听得一阵心悸,他很想穿越到十二年前,去拥抱那个无助的孩子—— 他抱紧她:“都过去了。” “张堃之所以一直对我保持怀疑态度,是因为他和徐康民有一定的交情。也不能怪张堃,因为徐康民在外面看起来真的是一个正常人,他甚至还会帮自己摊位附近的老板卸货,大家都夸他热情,好心。” 徐雀澜嘲讽似的笑了一声:“人很奇怪吧。” “当时我家的事情很自然地被和那几起入室抢劫案联系到一起,再加上徐康民和我妈妈的尸体毁损严重,那时的法医技术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所以这件案子最后还是以入室抢劫案的方向侦办。但那几件案子到现在都没有抓到凶手,凶手就像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所以就连这个案子也不了了之。” “所以其实我并不害怕张堃查到这件事的真相,因为他知道真相也对我没有任何办法。但刘苏和彭芳的案子就不一样了,我的的确确牵涉其中,”徐雀澜看向他,“季时韫,我永远不会告诉你细节,因为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有一天感情破裂,闹到两败俱伤,你把这些细节说给谁听——” 季时韫眼眶发热,他闻言苦笑一声,却什么都没有解释。 他不在乎,他不在乎徐雀澜隐瞒了多少内容,也不在乎她现在和他在一起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现在拥抱她的温度是真实的就好了,在徐雀澜离开他的那个下午,他就绝望地意识到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徐雀澜了。 她的名字是一个魔咒,是一个只要无法得到她就会被她永远笼罩的幻影。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缓缓地低头。他小心谨慎地吻着她,唇瓣磨蹭,声音渐渐地淡下去:“沫沫,你不需要向我交待这些。无论你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任何看法。” 徐雀澜简直要鼻酸了,因为季时韫很有带动别人情绪的能力。她没有体会过爱一个人,那么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所以当季时韫表现出那种非同一般的爱意时,她第一反应是怀疑,第二反应则是好奇。她好奇爱一个完全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到底是什么感觉,可季时韫大概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她低声道:“你不怪我和你分手的事情吗?” 季时韫作为男朋友,没有任何不合格的地方。所以他当时苦苦追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不明白徐雀澜为什么会果断地说分手,这意味着她可能从来没有爱过他。比起分手,意识到这件事更令他崩溃。 和她分开以后的很多个日日夜夜,季时韫都会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想起徐雀澜的笑容。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知道徐雀澜受过很多很多的苦。 他摇头,抱紧她的腰:“我怪我没有发现你怀孕,怪我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么多。” 徐雀澜叹一声,单手揪起他的脸颊:“万一以后我们再分手呢?” 季时韫猛地抬头看着她。这个词显然让他受惊了,但他还是稳定了片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会默默地关注你和粒粒的,我们分手了,但我对粒粒还有抚养的义务。我会悄悄跟着你们,看你们幸福。” 徐雀澜唇角一动:“演什么?” 季时韫怎么可能默默地看着她和别人幸福,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制造各种偶遇,然后借着看孩子的机会来和她做爱。做着做着可能就又在一起了,因为他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他也会想方设法地算计情敌,在背后把所有接近她的男人通通算计走,唯独不可能默默地关注。 切——她认识季时韫也十多年了,不至于连这点都不了解。 季时韫亲她的脸颊,唇瓣轻启:“为了你,我愿意做小。” “……你?”徐雀澜像听到一个最大的笑话。 季时韫会做掉情敌,会做掉居心叵测的男人,唯独不可能做“小”。 “沫沫。”他叫她,握住她的手。 “你今天突然和我说这些有原因吗?”季时韫的声音很轻,像湖面上泛起的涟漪。 徐雀澜总是惊讶于他的敏感:“没有——” “没有吗?你去浴室擦头发的时候,我把两个酒杯都换了,”季时韫抱着她,平静道,“你买安眠药的处方放在裙子的口袋里,我洗衣服的时候看到了。沫沫,你不能给我下安眠药然后独自去做你认为危险的事。” 他在徐雀澜震动的目光中握住她的手掌。 “夫妻本是同林鸟,”他吻着她的掌心,“有难临头不独飞。” 第66章 永远,爱你 徐雀澜望向那两支酒杯。 她像也没了办法,却又笑起来:“按照你以往的风格,不应该是把这两杯酒换一换,你代替我出去或者装作不知道偷偷跟着我吗?” 季时韫的眼眸像盛着满池湖水,他摇头:“我想和你一起承担。沫沫,你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和粒粒。” 徐雀澜被这句话触动,她轻吸一口气:“我们两个都去,万一回不来,粒粒怎么办?” 季时韫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我不重要,但是你回不来,粒粒怎么办?” “粒粒最爱妈妈了。” 他知道徐雀澜会为粒粒做一切事情。 徐雀澜闻言眼眸一动,粒粒的确是她的软肋。她就知道很难瞒过季时韫,他每天的任务就是琢磨她的行踪和心思。 “徐怀誉让我答应他一件事,否则他就会把我做过的事情告诉警察。虽然我没打算完全答应他,但和他交流都有一定的风险。季时韫,你不要用常人的思维判断他的行为逻辑。” 徐雀澜又说谎了。 季时韫知道,她只叙述了一半的真相。 因为他很了解徐雀澜,如果徐怀誉真的没有一点人性,那她不可能纵容他那么久。她会从自身利益出发,及早断掉和徐怀誉的联系,而不会让他有找到自己的机会。但察觉到这一点以后,他仍然没有戳破,而是疲倦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徐雀澜从他的表情里读出情绪,但并没有解释,只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季时韫,我知道孩子是会撒谎的,无论几岁。” 这句话像一支利箭刺入他的心脏。季时韫几乎是在瞬间的颤栗后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徐雀澜一直都知道他当初在演什么戏码,但她选择装作不知道,用那点看起来轻如鸿毛的纵容,成全他像是若有若无,但实则极力掩饰的心思。 所以他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季时韫询问确实并非出于自己的私心,他只是担心徐雀澜会因此步入深渊。他沉默地叹息,随后忽然抬起头。徐雀澜的脸上也有片刻的迷茫,她很少会在人生的重要关头上迷茫,可现在面对季时韫,她的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尤其是在他已经看穿她的谎言之后。 撒谎这件事最难熬的不是说出口的瞬间,而是在知道对方已经洞悉自己的谎言后,还必须两相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徐雀澜揉了揉眉心,此刻她很希望季时韫没有那么爱她,她可以毫无负担地做任何事,像大多数薄情寡义的男人一样。 她说的的确是真相,真相的一部分。 事实是,徐雀澜打开卧室的门想要将妈妈救出来,但她已经被毒烟呛得失去了呼吸。徐雀澜向外走的时候,被奄奄一息但还在挣扎的徐康民抓住了手臂。一个将死之人的求生意志是最强的,她至今都记得握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比他用皮带抽她时还要痛上千倍百倍。 徐康民不仅是想求生,而是感觉求生无望后要她陪他一起死。即使死,他也要让妻女为自己陪葬。 而徐怀誉抓住了她的手,从快要喷出的火浪中将她扯了出来。他和徐怀信重重地关上门,好像差点将徐康民的手夹断。他们最终逃出生天,看着翻滚的火浪和黑烟,他们没有一个人流下眼泪。直到消防员赶过来,徐怀誉终于流出了泪水。 他在演戏,于是徐雀澜和徐怀信也哭起来。 张堃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案子当年是专案专办,他没有直接的权限去插手一桩不属于自己的案子。所以这么多年他惦记奔波,也始终在真相的红线外徘徊。徐雀澜总是想,假如张堃知道一丝徐康民的真面目,都有可能提前很多年猜到真相。假如有任何人重视了那个被打到遍体鳞伤的女人,都会提前许多年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反击和自卫。 没有任何精巧的设计,没有任何悬疑小说里环环相扣的阴谋。 徐雀澜为这件事感到悲伤不已。 季时韫凝视着她的眼眸,在她要开口时,他摇了摇头。季时韫看着她的手指,徐雀澜这几年摆摊,每天都要搬东西,所以她的手指上有一些圆形的茧子。他抚摸着这些茧子,用自己指腹的纹路去摩擦她的指腹。 “徐怀誉会鱼死网破吗?我警告过他,如果他说出彭芳的事情,我也会送他去坐牢。” 可这好像对徐怀誉没有什么威慑力。 他独身一人,没有任何牵挂,对自己的命运早已失望透顶。而徐雀澜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的生活终于开始稳定,也有了最大的牵挂和弱点。他不能拿徐雀澜和女儿的安全去赌徐怀誉的人性,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但沈擎说他没有找到徐怀誉的踪迹。他躲了起来,像一个幽灵潜伏在角落里。 但徐雀澜这次准备说实话。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季时韫,徐怀誉的要求是想再见我一面,他有话对我说。其实我并不是因为他的威胁而害怕,我只是在想,我总有一天要报他的救命之恩。我本来也应该死在那场火里——” 季时韫的呼吸突然被夺走,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异常苍白。徐雀澜差一点就活不下来了——他的喉咙像被用手扼住,快要呼吸不过来。但他来不及难过,因为他立刻又联想到一件更让他觉得恐怖的事情。这种联想如此恐怖,如此真实,因此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徐怀誉约你几点见面?” 徐雀澜眼眸微动,看了一眼手机:“十一点。” 现在十点五十八分。 季时韫的脑海中出现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脸色惨白,马上下床。正当徐雀澜要跟上去时,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玻璃外窗被震碎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徐雀澜差点向后跌倒。她身体一抖,扶着季时韫的手臂站起来,两个人没有再说一句话,直接冲向了粒粒的房间。 粒粒也被那声巨大的爆炸声震醒,她坐在床上懵懵地看着徐雀澜冲进来。 季时韫一只手将她从床上抱起,透过粒粒的窗户可以看到,火焰正在迅速从楼体的外墙向上蔓延。所有的可燃物在接触到火焰的一秒都化为灰烬,升起一股股乌黑的浓烟。徐雀澜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身后,季时韫抓住她的手,在楼下住户的尖叫声中冲向门口。 季时韫试图拧开门锁,然后门锁似乎已经从外面被卡死,无论他怎么开锁,大门仍然紧紧地闭锁着。滚滚的浓烟从门缝和开着的窗缝里灌了进来,五楼室内燃起的火焰将杂物烧得一干二净,一路烧上了六楼。徐雀澜眼眸中跳动着张牙舞爪的火焰,她的脸上被风吹上灰尘,越来越重,越来越厚—— 火焰顺着阳台上的不明液体一路蔓延,让火势顷刻间变得更大,整个房间顿时被浓烟和火焰包裹。季时韫果断地拉起徐雀澜的手,几步冲进了还没有被火焰包裹的北阳台。徐雀澜抱着粒粒拼命向窗外靠,火浪和毒气正在逼近——她认识这股力量—— 她颤抖着将咳嗽的粒粒抱紧,低声安慰着她:“没事的,不哭,妈妈在这里。” 季时韫的脸上满是烟尘,他快速从北阳台的柜子里拿出缓降装备,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将安全带套到了徐雀澜和粒粒身上卡紧。他的动作非常快,仅用了十几秒就完成了整个动作,发抖的手指将安全钩扣入缓降器锁死,最后将绳索盘扔向楼下。 楼下响起消防车的鸣笛声。 “沫沫,沫沫,听我说。” 浓烟中,他双手捧起她的脸亲了一下,火焰在他身后如野兽一般咆哮着扑过来。 “我们会没事的,你带粒粒先下去好吗?” 他喘息着吻向粒粒的脸颊,揉搓着她的脸蛋:“粒粒,好宝宝。听妈妈的话,别害怕。” 滚滚的浓烟扑向阳台,徐雀澜看到他的身后燃起巨大的火焰。季时韫来不及再说更多的话,他将徐雀澜抱起推上去,她看到火舌正向他扑来。他抱着她,让她踩上自己的肩膀,用身体挡住凶猛前进的火焰,因为疼痛而发抖的手臂却没有丝毫退缩,将她一把推上阳台的栏杆。 徐雀澜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她摇头,眼泪一颗颗掉到他的面颊上,她扣住他的手指:“季时韫,不行——” 第67章 上天,上天 这一年春天,徐雀澜的宁静生活中多了九分期待和一分忧伤。 她即将临盆,对新生命的期待和担心自己能否给予她更好生活的忧伤是预产期那个月她最主要的情绪。去医院做产检时,她在车载广播里听到了季时韫公司推出的新产品销量很好,甚至是大获成功。 前男友的事业突飞猛进,理论上来说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但徐雀澜无感,她对季时韫仍有几份愧疚,所以她衷心地希望他能过得幸福——虽然很难了。因为她带着行李离开的时候,季时韫送她。他的脸色像一片平静的草原,却莫名其妙地呈现出几分灰败。 他看着她说:“徐雀澜,我会一直恨你。” 恨一辈子就是爱一辈子,恨一个人就要时时刻刻想念着她。 徐雀澜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但她还是带着行李以及肚子里的粒粒,头也不回地走了。季时韫挽留过她,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低三下四的样子。他的性格里带着某种高傲,某种属于穷学生的高傲。 但他恳求她不要走,无论她哪里不满意,他都会尝试改正。 徐雀澜的心情很复杂,她认为季时韫的性格的确不适合成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看得太重,太偏执,一旦失控就会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研究表明,性格偏执的男人很容易家暴,甚至杀妻。 而且季时韫很会伪装,她不想以后时时刻刻猜测他的想法。 虽然后来她才想明白,他的伪装只是为了接近她。季时韫对待感情的态度很固执,他为了一件事可以计划一整年。她花了一定的时间消化这样的真相。粒粒出生的那天是她这十几年来最幸福的一天。 成为母亲对她来说意味着生活中有了新的希望,她看着襁褓中小小的孩子,原谅了季时韫九个月前每天都因为吃醋和她做生做死般做爱的事情。 粒粒四岁半的时候,她和他重逢了。 季时韫看起来比四年前更加冷漠,他的外表原本就是不容易接近的那种人。徐雀澜早就发现这几个月有人在跟着自己,她以为是徐怀信兄弟俩,直到季时韫终于按耐不住露面。她的内心不能说毫无波动,但只有一丝不平静。这丝不平静来源于愧疚,她知道他大概过得不太好。 季时韫不是一个落井下石的小人,他出现在这里必然不可能是想向摆摊的前女友炫耀自己如今的成就。徐雀澜不否认自己对某个男人的喜欢,但是喜欢和爱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后来,她慢慢地开始怀疑,她对季时韫是否真的产生了爱情。 她搞不懂,也从不了解这种感情。因为她的父母从来没有给她示范过爱情,电视剧和小说里的爱情看着更是让她感到头大。 她真的爱季时韫吗?好像也不重要,只要他是一个好父亲就可以了。 徐雀澜开始逐渐让步,因为四年后的季时韫更加成熟,更加沉稳,也看起来对做一个父亲更得心应手。时间的推移让她总是在深夜想起这个问题,她爱季时韫吗?她倒是很喜欢和他做爱。 她想起有一次,季时韫问她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她回答,因为高中时的他看起来以后比较能做,她很重视性生活的质量。季时韫当时有一点不高兴,因为对他来说,情感上的需求要远大于生理需求,他不想徐雀澜只是喜欢和他上床,他想要她喜欢他这个人。 徐雀澜说话直来直去,她说**也是人体的一部分。 季时韫彻底不高兴了,不过只不高兴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他带着她爱吃的水果回来了。 季时韫好像一直都知道她没那么爱他,他用了好多年的时光,艰难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这件事让徐雀澜的愧疚更添两分,所以她经常沉默地纵容他动一些小心思。可那个最原始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她爱季时韫吗? 耳边是消防员的呼喊和高压水枪冲到墙体上的声音。 徐雀澜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怀里的粒粒大声被吓的小声哭泣。季时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凶猛前进的火焰,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极力做出一个笑容。徐雀澜快看不清他的脸,她的手指被他扒开。外面的高压水枪正在点射灭火,他用含着无限柔情与悲伤的目光看着她,将她推向楼下。 “季时韫,季时韫——” 夜风和火焰以及滚滚的黑烟遮住了她的视线,徐雀澜抱着粒粒,从缓降器的绳子上滑下去。 火焰燃烧的声音遮住了她的哽咽和吼声。 有人死到临头不忘拉妻女陪葬,有人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火焰,给爱人和孩子生的希望。 徐雀澜发抖的双手抱紧粒粒的身体,在楼下人的惊呼声中下落,缓缓地降至楼底,被两个消防员和群众一把接住。她用最后的冷静抓住消防员的手,声音几近哽咽:“我爱人,我爱人还在六楼,救救他,救救他——” “六楼,六楼有人!” 高压水枪和云梯同步就位,徐雀澜抱着粒粒低头,眼泪流进女儿的颈窝。 “妈妈。”粒粒抱紧她的脖颈,“叔叔呢?” 徐雀澜无法回答。 她想起了十二年的火焰,吞噬了她最爱的妈妈。她抱紧女儿的身体,恐惧像滔天巨浪袭来。楼体中不断传出大火燃烧的声音,她抱着粒粒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一步。张堃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已经被高压水枪喷灭火焰的五楼阳台上。 她的呼吸蓦然抖了抖,看到他跳上消防员的云梯,抓住了季时韫已经没有反应的手臂。 风声呼啸,外墙的火焰渐渐被高压水枪扑灭。另一组消防员穿戴全身防护服,手持水枪进入了楼体内。一楼的人已经被抬了出来,他已经失去了呼吸和心跳,被盖着白布抬到了担架上。 上天,上天啊。 徐雀澜捂住自己的脸。 她快要拥有一个家,季时韫也快要拥有一个家了。她九岁就失去母亲,季时韫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家庭破碎,他们彼此努力了很久才拥有一个终于看起来像样的家庭。如果季时韫提前预料到今天的事情,他还会再在傍晚出现在她的摊位前吗? 徐雀澜很后悔,那天她不应该将那份炸蘑菇递给他。 她宁愿从没有认识过季时韫。 第68章 艳阳天(正文完结) 二十四小时后,徐雀澜看到了徐怀誉的尸体。 他处在爆炸的中心,已经面目全非。她麻木地作为“同父异母”的姐姐,在需要签字的文件上签了字。她暂时没有任何心情处理他的尸体,因为季时韫还没有醒,她要在病房里等他,等他醒过来。 幸运的是,张堃因为一直在调查他们最近的异常行为,出事前的十分钟刚好走到五楼。听到爆炸声的第一时间他就拿到了电梯口旁边的防火应急装备,穿着半专业的防火服帮助五楼的住户打开了门。然后他冲进阳台,跳上云梯,和消防员一起抓住了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季时韫。 在把徐雀澜推下去后,季时韫发现了柜子上沈擎某一次留下的烧烤铝箔垫。他忍着剧痛将阳台上的牛仔外套打湿包上铝箔垫,为自己争取了宝贵的三分钟时间。就是这三分钟,拯救了他的生命。 徐雀澜还是有些恍惚。她用勺子喂着粒粒喝粥,看向病床上仍在昏迷的季时韫。 他吸入的毒烟不多,但后背的烧伤面积有些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继续烧到全身。那是他为了保护她们用身体挡住火焰造成的伤口。徐雀澜知道烧伤的感觉,那种皮肤被高温和明火炙烤的痛楚,她永生难忘。 烧伤最危险的就是引起感染和全身并发症,医生初步诊断季时韫的烧伤深度较浅,这是他即使采取自救措施的功劳,接下来最关键的就是预防感染。徐雀澜又惊又喜,眼泪掉下来的时候,恰好掉进了粒粒的粥碗里。 粒粒用纸巾擦着她的脸颊,和她额头碰着额头:“妈妈,不要哭了。” 张堃在病房外看着徐雀澜清瘦的身影,沉默许久,还是没有走进去。 真相是什么,真的很重要吗?这么多年,他一直想要寻找真相。因为徐康民为人不错,和他的关系也不错,他想要追寻真相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这桩案子他当初就认为不太像入室抢劫案,但这件案子是专案专办,他无权插手过问,于是这成了他最大的遗憾之一。其二是,徐康民在一次和他吃饭时就像有所预料似的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大概自己不久以后就要死了。 张堃认识他七八年,竟然在这几年的调查中才发现一个和他眼中完全不一样的徐康民。 他认识的徐康民热情,大方,从不占小便宜。 可真实的徐康民虚伪,残暴,可以对妻女痛下毒手。 以至于到最后关头,他甚至已经想放弃了解所谓的真相。或许是徐雀澜那天在楼下说的话触动了他,或许是看到他们一家人现在过得幸福快乐,他何必苦苦追寻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真相? 张堃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可又无法说服自己继续坚持。 他站在病房外,默默地看着徐雀澜舀起一勺粥喂到粒粒嘴中。粒粒趴在病床旁,安静地看着季时韫,小声问道:“妈妈,叔叔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彭芳和刘苏在看到新闻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她们在病房的门口与张堃相撞,这一次,她们没有再主动躲避他,而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快速地踏入病房。张堃摇头,似乎苦笑一声。 他摸着被医生包扎好的手掌,穿起外套,向电梯口走去。 算了,不重要了。 在等待季时韫醒来的时间里,彭芳将那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徐雀澜。徐雀澜在看到那段监控视频以后,无声地笑了一下。季时韫这个傻瓜,他以为顶罪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吗?可是——他怎么敢为了她坐牢。 她曾经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对他的苦苦哀求置若罔闻。 但季时韫却说想为她“顶罪”,天底下再也找不出这样一等一,十等十的傻瓜。 高中和他谈恋爱时班主任就曾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季时韫这个孩子心思很重,女孩子容易被他骗。徐雀澜那时想怕什么,她又不是看不穿季时韫的诡计。可谁知道,他会傻成这样,为了她可以献出自由,乃至献出生命。 彭芳拆了一袋零食给粒粒,她温柔地摸着粒粒的脸颊:“粒粒,你出生之前阿姨就见过你了,当时你还在你妈妈的肚子里呢。” 刘苏是个感性的女人,她忍不住转头低泣。她也见过粒粒,在徐雀澜怀孕五个月的时候。 她们在不同阶段认识了还在徐雀澜肚子里的粒粒,见过她的四维图片。 那一年是徐雀澜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年。 她拯救了一个即将被丈夫殴打致死的女人,又拥有了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 沈擎打开门走了进来。他眼圈红红的,递给粒粒一个玩具,坐在病床旁抹了一把眼泪。 “季时韫,你死了,公司就是我的了。” 徐雀澜微微皱眉,从身后小声纠正他:“是粒粒的。” “我只是刺激刺激他,”沈擎转过头,红通通的眼睛看向徐雀澜,“你看我是那种小人吗?” 徐雀澜笑着摇了摇头:“你刺激他的方法不对。” 她在他的目光中倾身,靠向他的耳畔,声音轻柔:“季时韫,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季时韫在黑暗中走了很久,久到他失去了方向和目标。 他跌跌撞撞地爬过山洞,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他疑心是错觉,因为徐雀澜早已和他分手,说不定已经将他忘到九霄云外。但他仍然凭借本能跟着那道声音向前走——没办法,徐雀澜的声音永远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于是他每走一步,就更接近光亮。 每走一步,记忆就越来越清晰。 原来他们已经重逢了,甚至还有一个女儿。 季时韫不由得加快脚步,他拼命地向前跑,越过荆棘和火坑,奔着尽头的光亮冲了过去。 然后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双温柔含泪的眼眸。 他干涩的唇动了动,像第一次开口叫她小名时那样,声音沙哑缓慢。 “沫沫。” 沈擎忍不住掩面痛哭,哭声像一只找不到对象的大蛤蟆。 徐雀澜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低头在他眉心留下一个轻吻。季时韫的手勾着粒粒的小手,他的眼眶发热湿润,她的体温让他暂时忘却背后的疼痛。徐雀澜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一滴眼泪刚好掉到他的唇边。 她回头亲了亲女儿的脸颊:“粒粒,给爸爸拿一杯水好吗?” 粒粒眨了眨眼,从凳子上跳下来:“嗯,妈妈。” 沈擎把倒好水的杯子放到粒粒手里,粒粒端着杯子,双手捧到季时韫面前。季时韫在内心不断地感谢上天,感谢它让粒粒和徐雀澜逃出生天。他看着女儿的脸,手臂慢慢地抬起接过她端来的水,眼泪却先不争气地流下来。 “谢谢粒粒。” 季时韫出院那天是个好天气。在新房装修好之前,徐雀澜决定一家人先住回她的那间小房子。 季时韫身强体壮,所以恢复得速度比平常人快一点。回到家的第一天,他带粒粒玩了半天五子棋游戏。粒粒每叫一声爸爸,他就美滋滋地放水,最后输得一塌糊涂。 傍晚,一家人走到了小区附近的公园。 徐雀澜还记得季时韫跟踪她到这里的场景,他偷偷地躲在树后面看她们母女两个吃饭。 一轮火红的夕阳正向天边沉去,染出成片的美丽云翳。徐雀澜侧头看向抱着女儿的季时韫,他正用草杆蘸水在石桌上教她写“太阳”两个字。晚风极有节奏地吹动树叶,模糊间,徐雀澜像看到了母亲微笑的脸。 这一生的前二十年他们过得好辛苦。 可今后人生的每一天,一定是一个艳阳天。 第69章 番外少男之心 徐雀澜陪他从医院换药回来,先去幼儿园接了粒粒。 粒粒手里拿着幼儿园老师发的小玩具,把它举起来放到季时韫头顶:“爸爸,我们晚上去吃串串吧,我想吃串串。” 徐雀澜今天也没买菜,因为他们一家三口最近已经习惯了晚饭出去吃。季时韫听到这声爸爸,还是恍惚了一下,他激动地抱着粒粒颠了颠:“粒粒,你刚才说什么,爸爸没听清楚呀,可以再说一遍吗?” 粒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手抓了抓他的耳朵:“爸爸,我说我们和妈妈一起去吃串串吧。” 这一声把季时韫叫美了,连换药时后背的剧痛都忘记了。 徐雀澜在一边用手机打字,闻言忍不住扫了季时韫一眼。她觉得有点好笑,但是又很理解季时韫现在这种心态。 “你现在能吃辣吗?串串可是辣的…………”徐雀澜说着,“要不我们俩吃红油,你吃清汤?” 季时韫沉浸在当父亲的幸福里,别说吃串串,吃子弹也就是眼也不眨的事情。 他一手牵着徐雀澜,一手抱着女儿:“能吃,没那么多忌口。” 去吃饭之前还得去一趟店里,沈擎在店外等着他。 徐雀澜先带女儿进店放背包,季时韫坐上沈擎车子的副驾驶。对于季时韫福大命大,竟然真的活下来这件事,沈擎表现出几分遗憾:“你要是死了,我还能拿百分之三。你对哥们真不错。” 季时韫现在有别的问题要问,没空和他插科打诨。 他养伤这三周,徐雀澜总是早出晚归。虽然她没有其他异常表现,但季时韫感到有些不安。他怀疑是徐雀澜准备招的那个新店员有问题——她的店预备要开分店了,所以先提前招着人。竟然有一个双一流本科毕业的研究生来应聘当店员,他不知道是该怀疑他居心叵测还是怀疑经济和就业环境。 沈擎挺不解:“那人很帅吗?” 其实也不算太帅。太帅的季时韫直接给筛掉了。 但这个人是直接进店里面试的,他事先不知道,晚上徐雀澜回来才听她说起。他这两天看了一眼简历,小伙子人长得板正结实,脸上还带着独属于刚毕业大学生的青涩迷茫。季时韫自己是老油条,看到青涩的大学生当然有几分嫉妒。 他问:“你说他会不会勾引沫沫?” 沈擎咬着烟:“……” “沫沫这么漂亮,对人又温柔,谁见了不喜欢她,不爱上她啊?”季时韫向后靠,忘记背上的伤口,痛得皱了皱眉,“你到底听明白我说什么没?” 沈擎都懒得理他。 “你先治好你的妄想症。你爱徐雀澜爱得要死要活,又不代表所有男人都会一见她就发狂,你说的和什么似的……”沈擎无语,“现在谁会随便勾引有夫之妇。哎你从火里出来以后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 季时韫还想说什么,徐雀澜已经带着粒粒从店里走出来。 他看沈擎一眼,撂下一句“你懂什么”,然后重重关上车门。 兴许红油串串和它们店里卖的红油拌菜有一定的相似性。所以徐雀澜尝起来没觉得特别好吃。自从四川美食在互联网上火了以后,网红店一家跟着一家,但味道完全跟不上价钱。粒粒也不太喜欢吃,所以一家三口草草吃了一点就换地方,最后坐到了小区楼下的烧烤摊上。 再过一个月,烧烤摊就不出摊了。 这座城市已经进入深秋。 季时韫用自己的风衣把粒粒包起来放在马扎上,父女俩一脸羡慕地看着徐雀澜大口吃烤菠萝。粒粒看得呆呆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还自己安慰自己说不喜欢吃。季时韫喂了她一勺皮蛋豆腐:“粒粒,还要不要烤面包片?” 徐雀澜被女儿逗得直笑,捏捏她的小脸蛋:“宝宝,改天妈妈给你做一个菠萝味的苹果饭吃。” 她还真的研究过有什么食材能做到和菠萝的味道和口感相似,不过暂时没有得到研究成果。 粒粒乖乖点头,大口嚼着季时韫递来的面包片。 进家门时快九点半了,季时韫给粒粒洗完头发,等她像美人鱼一样自己裹着浴巾从浴室里顾涌出来,又用一张大浴巾把她包起来,送到卧室等待徐雀澜进行下一道工序。粒粒早就会自己穿衣服,换上妈妈给买的新睡衣,自己跑出去叫季时韫吹头发。 睡前清洁工作做完,她爬上小床:“爸爸,今天不用读故事了,我已经很困啦。” 她给季时韫表演了一个光速入睡。他还没来得及给出回应,粒粒已经秒睡。他上前给女儿盖好被子,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粒粒,晚安。” 季时韫进入浴室,刚刚把身上的衬衣解开,浴室的门就从外面被打开。 徐雀澜也已经洗完澡,头发半干,用夹子夹了起来。她走到他身后,自然地帮助把衬衣脱了下来。季时韫现在的后背没办法沾水,但他又太爱干净,所以每天洗澡是必须的。他抓住徐雀澜的手腕:“沫沫,我现在能自己洗澡了。你累了一天,快休息吧。” 浴室的灯光是暖光,让季时韫的脸看起来更加温柔。 她皱皱眉:“害羞?医生说你的后背一点水都不能沾,你自己洗方便吗?” 徐雀澜说着,手上也没客气。老夫老妻的,没什么要顾忌的。 她把季时韫的皮带抽开,将他的长裤褪下来。季时韫嘴上说着有点害羞,但身体的动作却很配合。徐雀澜瞄了一眼他双腿中间的部位,又悠悠抬起头:“季时韫,你觉得自己恢复得怎么样?” 季时韫正盯着徐雀澜的脖颈和下巴看,看得眼眶和那里都热热的。 他回神:“我觉得很好,下午医生不是也说恢复得不错?” 徐雀澜笑着哦一声,靠近他,忽而抬头,伸手握住那个东西:“那这个呢,没烧坏吧?” 季时韫喉头一紧,俯身将额头抵向她的肩:“沫沫——” 看硬度和热度,应该没烧坏。 徐雀澜侧头亲亲他的脸颊,把他勾得魂儿快没了。嘴上说着只是洗澡,撩她睡裙的动作比谁都快。徐雀澜被他抱起抵到墙上,双腿自然盘上他的腰身,手臂感受着他肩颈的肌肉力量。他打开水,让细微的水流声做无意义的掩护。 缠绵地亲几下,迫不及待长驱直入,进到最深。 徐雀澜环着他的颈嗯哼一声,脊背摩擦着光滑的浴室墙壁。他们三周都没有过,季时韫热得要疯,进去就忍不住沉身重顶,让怀中人口中多出一串高高低低的乐曲。徐雀澜声音发颤,不忘调侃:“还好没烧坏,不然就要换男人了——” 这句话彻底刺激了眼前的人。 季时韫低头咬着她的唇,扶着她的腿猛地撞进去,眼底一片水色:“不准换。” 他深深喘息,吞掉她的舌尖,声音低沉。 “不准玩弄少男的心。” 第70章 有你我从不痛苦 老婆你在哪里。老婆你在哪里。老婆你在哪里。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你在哪里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Cari?o,?dónde estás? 老婆。沫沫儿…… 老婆,好想你…… 徐雀澜正在和新店的加盟商谈事情,打开微信,略有几分头痛。有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打算加盟创业,徐雀澜过去谈一下,季时韫在家带粒粒。最后一句是西班牙语,季时韫大学时选修了一门西班牙语。 才三天而已。 她回复道:“在忙。” 季时韫发了一张和女儿的大头自拍过来。徐雀澜终于正眼看,批阅照片:“粒粒很可爱。她爸勉强,话太多。” 季时韫发过来的表情:【委屈】【抽泣】【太阳】。 沈擎见状,给粒粒拆了一颗糖:“粒粒,你爸这德行辛苦你了。” 粒粒沉稳如五岁小猫:“爸爸一直这样。” 季时韫把女儿抱起来:“粒粒,咱找妈妈去吧。妈妈出差的城市有大海,我们去海边玩还不好?” 当天下午,父女俩出现在沙滩旁。 季时韫把草帽戴到粒粒头上,躺在沙滩椅上,远远窥视正在和男大学生聊天的徐雀澜。季时韫看着对方的短裤短袖,在心底暗骂他穿得太骚,谈加盟为什么要来海边,还穿成这样! 粒粒不声不响地戴上墨镜:“爸爸,我要给妈妈买条裙子。” 海边的店里卖女士泳衣和度假长裙。季时韫戴着粒粒悄悄地走到店外,粒粒用现金付款,买了一条开满花朵的开衩长裙给妈妈。季时韫的眼睛在墨镜下打量着沙滩上的动静,突发奇想:“粒粒,我们和妈妈玩一个游戏好吗?” 粒粒懵懵的:“玩什么呀?” 季时韫从衣架上摘下一条大丝巾,把粒粒的上半身裹起来,又拿起一对儿童拍照用的翅膀给粒粒戴在身上。 最后,他给女儿的草帽上戴上一朵大向日葵,把装满玫瑰的小篮子握到她手里。 他低声和女儿耳语几句。 粒粒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徐雀澜接过对方手里的芒果汁,看向蔚蓝的大海。海浪声声此起彼伏,不远处有无数海鸥飞翔。她正纳闷季时韫的消息怎么突然消停了,就见两米之外,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提着篮子跑过来。 小姑娘的脸上戴着墨镜,头上还有一顶灿烂的向日葵。 “……” “阿姨,你真漂亮,送给你一朵花。” 小姑娘的语调有些怪异,像是故意伪装变粗的。粒粒非常自信,因为爸爸也很自信地告诉她,她已经伪装得近乎天衣无缝了。 徐雀澜低了低头,接过她手中的玫瑰:“粒粒,你爸呢?” 一旁的卫施张了张嘴:“徐姐,这是你——” 粒粒的伪装几秒钟就被看破,她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我不是粒粒,妈妈你认错人了。” “我女儿。”徐雀澜看向卫施,把粒粒的草帽摘下来,将她抱到怀里。 “等会儿再和你爸算账。” 季时韫则不慌不忙,非常巧合地从他们身后出现。他绕到他们前面,从徐雀澜手里抱过女儿,自然地和卫施打招呼:“你好。” 他抢在徐雀澜一脸无语地准备介绍他之前开口:“我是她老公。” 徐雀澜没纠正,没反驳,没理他。 卫施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他感觉季时韫的语气虽然很热情,但目光看上去却总有探寻之意。他约徐雀澜来海边的确是为了尽地主之谊,请她吃一顿海鲜大餐。 但孤男寡女,人家又有老公,他的行为好像是不太合适。 徐雀澜手指没戴婚戒,他就以为—— 卫施抬起头,神色犹豫,一抬头撞上“姐夫”讳莫如深的目光。 季时韫微笑:“小卫,今年多大了?” 卫施抬头:“二十一。” 二十一,好遥远的数字。 季时韫拿起她的的芒果汁喝一口:“哦,这么年轻啊。” 年轻的卫施笑容尴尬。 因为季时韫突然降落,所以海鲜大餐变成了他请客。卫施也不好在别人一家三口都在的时候说什么。所以简单和徐雀澜谈过就老实吃饭了。季时韫洞悉他们的花花肠子,虽然心里说人小话,但脸上一点都没露出来。 像大哥一样和蔼可亲。 徐雀澜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在卫施走后,抬起手准备扯季时韫一巴掌。季时韫坐在椅子上,把女儿抱起来挡在自己身前,露出一张笑容满满的脸:“沫沫,粒粒想你了。” “你有完没完,一天天的。” 徐雀澜叹口气,揉揉女儿的小脸:“粒粒,晒着了没?” “没有,爸爸给我涂了防晒霜。” 粒粒张开手掌:“妈妈,粒粒想你。” 季时韫在一边开腔:“我也想你。” 季时韫是老板,所以他可以不用按时上班这件事让徐雀澜有些困扰。因为人一旦闲的没事干,就会想很多坏主意。尤其,季时韫是一个原本就坏主意特别多的男人。 海风徐徐吹,季时韫从身后抱着她,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沫沫——” 和只大知了似的。 “我有时也需要一些私人空间。” 她拧一下他的耳朵:“季时韫,给我留一点私人空间。” 她和男大出现在海滩上,这叫什么私人空间!季时韫摇头,又摇头,在她耳边道:“只有你一个人才叫私人空间,还有别的男人呢。” 那怎么可以,那怎么行。海边的浪货男好多。 徐雀澜不想讲道理了,因为现在的风正合适。她想坐在他怀里安静地晒一会儿太阳,和她的宝贝粒粒一起。 季时韫觉得好幸福,他用帽子挡住徐雀澜的脸,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胸膛间。阳光一晒,他后背的伤口微微发痒。 低头间,徐雀澜的手臂伸到了他的脊背上。 她隔着他的衬衣,轻轻地摩擦着他的脊背:“还是很痒吗?” 每次换药的时候季时韫痛得厉害也不吭声。她知道烧伤有多痛,也知道快愈合时那种皮肤上像蚂蚁在爬似的痒意。 她轻轻抓着他的后背,轻声叹气。 季时韫幸福极了,他微微点头,揽紧躺在沙滩椅上睡觉的粒粒。一顶草帽盖在她的头顶,向日葵灿烂地冲向大海的方向。 “沫沫,有你,我从来不觉得痛苦。” 第71章 又是一年冬 “我想要和你摆个小摊儿 和你一起努力挣点小钱儿 老婆最大呀老公第二 你是我的心呀你是我的肝儿——” 沈擎在副驾捂着耳朵,想让季时韫将这首土味dj换掉。但季时韫一边哼歌一边开车,完全没在意他。今天冬至,地方习俗,冬至这一晚最好不要出家门,他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大桥上车流移动迟缓,他晃了晃后视镜上的挂件。 徐雀澜给买的,说是辟邪。 沈擎特别见不得季时韫这种暗暗的得瑟样:“你别美了行吗?” “你家的穷亲戚还和我打听徐雀澜的事情……”沈擎看向窗外,“你上学的时候没人管你,现在发达了倒是一堆人冒出来认亲戚。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季时韫,你家亲戚还说徐雀澜坏话了——” 季时韫一脚踩下刹车,脸上杀气腾腾:“谁?” “你二大爷的继子……”沈擎挑眉,“所以我干脆把他打发走了。” 因为季时韫的性格如此。 质疑他和徐雀澜感情的,发配充军。 莫名其妙出现的情敌,斩监候,秋后问斩。 指责徐雀澜,说徐雀澜坏话的,斩立决。 季时韫根本不和试图说徐雀澜坏话的人讲道理。因为他找不到言语形容徐雀澜是一个多么完美,多么有魅力,多么让人迷醉的人。她背着如此深重的过去,没有怨天尤人,没有自怜自艾,用自己的双手挣出一套房子,帮助几个可怜的女人脱离苦海。她称得上睿智,冷静,聪明,又非常勤劳,温柔,善良。与她的品质相比,溢美之词都太平庸。 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徐雀澜。对于不懂的人,他也不必费心对他们解释她的好。 直接斩立决! 沈擎想起两年前的事情,突然笑得很灿烂:“好像去年夏天,你还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徐雀澜吧。” 季时韫那时饱受焦虑症造成的睡眠障碍的困扰,奇怪的是他因失去徐雀澜而失眠,却又因再度想起她而勉强入睡。最严重的焦虑发作时,季时韫甚至一连两天都不会合眼,他并非哽着一口气不去寻找徐雀澜,而是他知道,她的性格不会再给他重来的机会。 所以他要忘了她,忘了这段过去。 但第无数次被想念折磨时,他决定低头服输。自尊不重要,面子不重要,这两样东西早就在他求徐雀澜不要分手的时候丢掉了。想象带来许多刺激,他会翻个身,幻想她还在他怀里。徐雀澜的故事很长,长到她这一生都可以独自一人,她却允许他走入她现在的生活,他怎么能不感激? “去年夏天是去年夏天的事,现在不是冬天吗?” 季时韫习惯性地想点烟,又想起他已经戒烟了。 “冬天就别提夏天的事情了。” 徐雀澜包着饺子,和粒粒一起坐在客厅看电视。季时韫打开门,粒粒立刻回过头。他手里提着刚给粒粒买的毛绒玩偶和荞麦枕头。粒粒跑过去,他弯腰将女儿一把抱起:“粒粒,摸摸爸爸口袋里有什么?” 徐雀澜把粒粒用面团捏的小鸡撒上一层面粉放到饺子旁边,轻轻一笑:“菠萝味的苹果糖?” 粒粒把手伸进他的大衣口袋,蓦然摸到一颗圆滚滚的头。她大叫一声,把它捧起来:“小仓鼠,妈妈,爸爸买小仓鼠啦。” 徐雀澜毫不意外,因为季时韫昨天就买了一个豪华版仓鼠笼藏到了他们的卧室里。她抬头:“粒粒,先把小仓鼠放到笼子里让它适应一下环境,不然小仓鼠会害怕的。洗洗手,我们要煮饺子了。” 季时韫看着粒粒满心欢喜地跑到卧室,他洗干净手坐到她的身旁。 肩膀撞一下她。她稍微侧头,迎面对上他的脸。 季时韫亲一口:“老婆。” 徐雀澜快被他挤到沙发边上了,手上还都是面粉。她应着:“下午你老家那边有人把电话打到家里,说元旦的时候想和我们一家吃个饭。你二大爷是吗?现在和你不太熟了吧,说没你电话。” “有,我没接。” 季时韫挽起袖口,托着一张饺子皮往里塞馅:“不去。” 季时韫可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亲戚这种态度。 徐雀澜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怎么。 谤讥徐雀澜于市朝,闻季时韫之耳者,通通斩立决。 “没事儿,就是以前不联系,现在也没必要联系。沫沫,我们过好我们的日子…………”他把剩下的饺子包起来,回头亲她一口,“不管他们。” 徐雀澜去厨房煮饺子,季时韫去洗手间洗衣服。 家里肯定有洗衣机,洗烘一体,但季时韫喜欢亲自洗徐雀澜的睡衣。他把纯棉睡衣拿起来,看着精心调制的充满花香气息洗衣液的38度水,开始工作。过水之前他要先用鼻子检查一下这些布料上有没有别的味道,用来判断最近家里的空气质量。然后入盆,浸水,精心揉洗。合适的水温和芳香度让他手中的睡衣在盆中自在地沐浴。他的手穿过她的睡衣,穿过她胸罩的海绵垫和蕾丝边,搓起泡沫,再用另一盆40度的水漂洗。 徐雀澜煮上饺子,来到洗手间门口。 她看了几秒,欲言又止:“再搓一会儿给搓破了。” 季时韫目光流淌:“我轻轻地洗——” “洗完赶紧出来吃饭。” 三个人吃不了多少饺子,徐雀澜包得不多。 今天冬至,早上到现在都是阴天。徐雀澜想,应该快下雪了。 以前她和季时韫谈恋爱时冬天住在一起,两个人没钱交取暖费。小太阳更舍不得开,因为电费很贵。他们只开一小会儿,然后在棉被里抱成一团。两个人都很年轻,正是火大的年龄。抱着抱着做点别的就热了,那时季时韫说他一定会改变他们的生活。 徐雀澜没有在意。她对任何承诺都不在意,也从未想过会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但是季时韫在意。 除了饺子,她今晚还煮了几根玉米。她看着他把小号版虾仁饺子夹到粒粒的碗里,思绪像是穿越回许多年前的冬天。 那天是冬至。跑完操后的季时韫从课桌桌洞里掏出一根热玉米,他悄悄地递到她手上,被冻红的指尖又很快收回去握住黑笔。她原来不想收,但看到他校服外面干净却显得单薄的棉衣,沉默地收下这根热玉米。 徐雀澜没先吃饺子,她掰了一截玉米咬下去。 她把另一截递给季时韫,一如多年前那个冬天曾做出的动作。 “一起吃吧。” 第72章 今年好极了 “老婆,我和章壹掉到水里,你先救谁?” 徐雀澜烦死了。 卧室的灯光暖而温馨,窗外开始下雪。季时韫把头埋在她腿上闻她的香气,手臂勾着她的腰磨蹭。徐雀澜翻着枕头上的识字卡片,要收拾好给粒粒明天用。今天店里的账还需要再对一下,她要打开手机,季时韫又问一遍。 “老婆,我和章壹掉到……” 话没说完,他后背被徐雀澜扇了一巴掌。 快过年了,徐雀澜打算推出一个年货礼盒,将卤制的腊肠和其他肉制品做真空包装礼盒。季时韫下午把设计方案发给她,她还没有过目。一堆事情没做,她忙得很,季时韫却就知道问这些没有营养的问题。 而且他得不到答案,绝不善罢甘休。 这就是季时韫。 果然一巴掌下去,季时韫的眼睛瞪大,从身后将她抱过来。徐雀澜的手机滑到床缝,身体被他拉着卷到被子里面。她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放开,季时韫就亲着她的下巴解她睡衣的纽扣:“沫沫,你以后别勾引我了好吗?” 徐雀澜看着他:“?” 她推不过,挣扎了一会儿任由他来。被子里抱成一团,季时韫又弄得很深。 他在她耳边的呼吸又热又急:“沫沫,我和章壹掉到水里你先救谁?” 徐雀澜有点吃不消。他们都不是十七八岁的时候了,徐雀澜觉得她和季时韫都眼看是要奔三的人,性生活的质量虽然很重要,但天天来,一来就折腾那么久,很影响她做第二天的事情。 她让他慢点,叹了口气:“救你。” 季时韫满意地笑了一声,嘴巴亲着她的颈:“老婆,你好爱我。” “……” 季时韫的精神胜利法有多少种,她至今没有数清楚。 而且她勾引季时韫?她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一般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做,季时韫突然就欲火焚身了。 她枕着枕头,身体被他推着起伏。快感浪打浪,她额上浮出一层汗水。 还好粒粒已经睡了。 昨天晚上,季时韫想玩点情趣。刚用绳子把自己五花大绑,粒粒就在门口说想要爸爸读故事书。季时韫灰溜溜地把绳子解开,穿好睡衣,直到将粒粒哄睡。徐雀澜对这些根本没兴趣,但还是照着图片给他把双手绑好。 结果刚坐上去没动几下,季时韫就激动地自己解开手上的绳子,把她弄到窗边来了两次。 老夫老妻还这样,徐雀澜有点羞愧。 季时韫说要把这四年没做的都做回来。 意识模糊之际,他在她耳边道:“沫沫,其实我会游泳。我只是考验一下你爱不爱我,你要是选择救章壹,我也不会生气的,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徐雀澜连白眼都懒得翻:“哦……” 她艰难地转过身,胸前被他含得一搓一个印子。 “那我救章壹。” 季时韫的脸唰一下变了,他在她身后阴不阴阳不阳地笑了一声:“沫沫,你对他真好。” 徐雀澜也想逗他,应声道:“嗯,白月光嘛。” 季时韫这下彻底急了。 徐雀澜觉得特别好笑,季时韫的性格怎么永远这样——明明小肚鸡肠,却永远在故作大度。真说他不爱听的他又急,光说好话也还不行,真难伺候。她看着贴到自己眼前的人,轻轻叹气:“笨蛋。” 季时韫埋头,埋头苦干。 窗外的雪花飘起,灯光渐渐暗淡。 徐雀澜第二天迟了一小时上班。 到店的时候,章壹已经到了。他今天还是顾客的身份,每一样菜品都打包了两盒回去。比起平时这算大单,所以赵娜打包得特别用心。但章壹一直左看右看,像是在等什么人。赵娜觉得奇怪,就给徐雀澜打了电话。 徐雀澜一来,章壹脸上的笑容终于出现。 “雀澜,好久不见。” 年底了,该见面的人都得见面。 徐雀澜把围巾解下来,和他打招呼。前两个月火灾的事情上了新闻,章壹连夜驱车过来看她。季时韫那时还在病床上,一见到章壹,背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拉着章壹聊天,竟然像从未有过芥蒂一般。 徐雀澜知道,他就是担心章壹和她说话而已。 季时韫以前会演一演善良大度,现在拿到名份,已经不演了。 “雀澜,这次我多买一点,毕竟平时一周才能来一次……”章壹看向她,“上一周,章先说吃不够,想在我们那里开一家。我说只要你点头,我就给他出钱加盟。” 徐雀澜亲自给他打包,闻言笑了笑:“现在大学生创业是好事,但是也不要盲目加盟。你们那里好像有一家做这种拌菜的店了,竞争可能比较大。” 章壹挑了挑眉:“我尝过,没有你们家的好吃。” 他又问:“过年回老家吗?” 他们共同的老家。 但徐雀澜已经四五年没有回去过了,那个地方充满了不愉快的回忆,唯一愉快的回忆是和季时韫一起度过的上学时光。但他们那时也苦得很,一个茶叶蛋都要掰开两半来吃。 今年很圆满,要回去看一看吗? 徐雀澜竟然真的思考了几秒,她又抬头:“过完年再回吧。季时韫不想回去见亲戚,我们现在自己过得挺好的。” 章壹点了点头,但听到她说和季时韫在一起那几个字眼,不免有几分落寞。他正要再说什么,季时韫接着粒粒过来了。他一掀开门帘就看到章壹那张令他忌惮的脸,在门外冷冷地瞅了他一会儿才带着孩子进来。 粒粒的耳罩和围巾都是季时韫买的,特别可爱。 章壹蹲下来和她打招呼,声音都夹了一下:“粒粒,叔叔好久没见你了。” 粒粒很礼貌地点头:“叔叔好。” 章壹看向季时韫,季时韫也看向他。对视的一秒,两个人的目光中同时流露出几分难受,又同时将那种情绪掩藏得一干二净。季时韫把粒粒的书包摘下来,戴上围裙,给他打包剩下的东西:“呦,大客户。” 他心想,什么人啊一进店就盯着徐雀澜看,不要脸。 但打包和送他到车上的时候都特别客气。章壹也不想和季时韫产生过多的交流。于是他和徐雀澜恋恋不舍地打过招呼,和季时韫淡淡告别以后钻进了驾驶室。 车子一开走,季时韫的脸就拉长。 他嘱咐一句赵娜,以后看到章壹就在里面把门锁上。 徐雀澜听到,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粒粒抱起来亲一口:“粒粒,今年过年我们回外婆家看看吧?” 妈妈的妈妈家。 她可以带粒粒回姥姥的娘家看一看。 沈擎说季时韫的二大爷前天来了一次,季时韫被缠得没办法,简单去吃了个饭。二大爷在饭桌上教育季时韫,要赶紧生个二胎男孩,凑个好字,为他们家传宗接代。季时韫杯子里的酒都没喝,让他二大爷赶紧去上吊,凑个屌字,把二大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晕过去。 他们就一起回姥姥的娘家吧。 徐雀澜有一个大舅舅,比她妈妈大二十岁,没有孩子。因为先天残疾一直独居在乡下老家。徐雀澜的母亲被家暴时,这位舅舅跛着脚骑着三轮车到城里为她讨说法,被徐康民打断一条腿,现在右边的腿还是瘸的。 徐雀澜前年回去看他,他身体还好,只是人老了时不时地会犯糊涂,以为她妈还活着,问起自己的妹妹现在过得怎么样,想去城里看看。徐雀澜也没有解释,只说母亲现在一定过着好日子。 她抱着粒粒:“我们今年和舅姥爷一起过年好不好啊?” 粒粒前几天和舅姥爷打过视频电话,她拍手:“好啊,和舅姥爷一起过年。” 所以腊月二十九那天,他们踏上了回家的路。 季时韫开车,窗外的乡间小路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家家户户的门口都停着车,粒粒舅姥爷冷清的家门外终于不再空空荡荡。徐雀澜拉着粒粒的手下车,年迈的大舅正拄着拐杖在门口等他们。 季时韫拉着妻女的手走进去,然后把礼品一箱箱搬入。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爆竹响。 季时韫要给粒粒点仙棒,他点上火,抱着女儿在雪地里转圈。袅袅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徐雀澜坐在凳子上看他们。 季时韫抱着粒粒靠近她:“我们给妈妈点一支吧,妈妈小时候也很喜欢玩这个。” 粒粒把仙棒递给她,张着小手,笑声像铃铛一样清脆。 徐雀澜站起来,抬手拂掉女儿和季时韫头上的雪花。 今年真是好极了。 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像现在一样幸福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