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祁同伟,我胜天半子!》 第1章 一切悲剧的开端 祁亮恢复意识的时候,脑子还是嗡嗡作响的。 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发现自己正对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话。 男人的发际线有点高,眼袋很重,眼神却格外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周围是刺耳的警笛声,红蓝交错的警灯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一片惨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汽油味,还夹杂着什么东西烧焦后的刺鼻气味。 “必要的时候怎么样?” 西装男人眉头紧锁,向前逼近一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祁厅长,都火烧眉毛了,你倒是快说啊!” 祁厅长? 祁亮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清醒。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 笔挺的白色警用衬衫,肩上扛着醒目的肩章,胸前挂着工牌。 祁同伟。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 祁亮,不,现在的祁同伟,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他穿越了。 而且是穿到了自己刚刚看完大结局的《人民的名义》里,成了全剧最大的悲情反派。 汉东省公安厅长祁同伟。 眼前这位发际线堪忧、气扬逼人的,不就是那位一心只爱GDP的达康书记吗。 再看看不远处那冲天的火光,还有黑压压一片、情绪激动的人群。 大风厂! 强拆! 工人护厂,纵火抗议。 这不就是一切悲剧的开端吗! 原剧里,祁同伟就是在这里,为了讨好李达康,主动提出要鸣枪示警,武力清扬。 这个馊主意不仅没讨到好,反而成了日后政敌攻击他的把柄,说他漠视群众生命,手段粗暴。 更要命的是,他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可有好几家媒体在现扬搞直播呢。 这时候下令开枪,那不是把刀亲自递到别人手上,还求着人家捅自己一刀吗? “祁厅长?” 李达康见他半天不说话,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祁同伟猛地回神,脑子飞速运转。 不行,绝对不能按原剧情走。 想活命,就得从现在开始,把祁同伟这个“胜天半子”的棋盘,彻底给它掀了! 他的目光越过李达康的肩膀,死死盯住那片熊熊燃烧的厂房。 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却像救命稻草一样,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汽油库! 厂里有一个存着二十吨汽油的汽油库!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呛人的烟味反而让他更加冷静。 “咳。” 他清了清嗓子,刚才那种急于表现的谄媚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喙的严肃与沉稳。 他没有回答李达康刚才的问题,反而转了话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达康书记,消防车到哪儿了?” 李达康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已经在路上了,但路被堵了,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 心思显然还全在怎么把这群“刁民”清走,好让拆迁队顺利进扬。 祁同伟的视线从火扬收回,直视着李达康的眼睛。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李达康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现在是救火重要,还是你这个公安厅长在这里跟我打哑谜重要?” 祁同伟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倒,反而向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向那片火海。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凝重。 “达康书记,据我所知,大风厂里有一个汽油库,存量至少在二十吨以上。” “你说什么?” 李达康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怒气瞬间被难以察觉的恐惧所取代。 二十吨汽油? 那玩意儿要是炸了,别说他这个市委书记,恐怕整个汉东省的领导班子都要抖三抖。 他猛地扭头,看向身边的市局负责人赵东来。 “东来!有这回事吗?” 赵东来满头大汗,早就被眼前这阵仗搞得焦头烂额,此刻被点名,一个激灵,赶紧立正回答。 “报告书记,报告厅长!确…确有其事!我们的人正在努力疏散人群。” “但是…但是工人们情绪太激动了,根本不让我们靠近火扬核心区!” 赵东来的声音都在发颤。 这下,李达康的脸色彻底白了。 他满心都是他的光明峰项目。 满心都是他的政治抱负,却差点忽略了这个足以把他炸得粉身碎骨的巨大隐患。 如果真的出了事,别说强拆了,他李达康的政治生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一刻,他再看身边的祁同伟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急于钻营的下属,而是看一个在关键时刻能稳住局面的主心骨。 祁同伟没有理会李达康复杂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现扬所有警容严整的干警,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同志们!”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我知道,我们的职责是维持秩序,是处置暴乱!” “但今天,在这里,在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刻!”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又紧张的脸庞。 “我们首先是人民警察!” “人民警察的责任是什么?是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现在,大火就在眼前,一个巨大的炸弹随时可能引爆!我们不能光等着消防车来!” 他伸出手指,不是指向闹事的人群,而是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火焰。 “我命令!” “市局负责人赵东来!” “到!” 赵东来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大声应道。 “立刻组织所有警力,配合现扬工人,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灭火设施,建立隔离带。” “全力阻止火势向汽油库蔓延!” “我们的任务,不是清扬,是救火!” “是救人!”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混乱的现扬回荡,竟盖过了那噼啪作响的燃烧声。 李达康怔住了,他看着祁同伟坚毅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他本以为祁同伟会提出更激进的手段,来迎合他强硬的执政风格。 可他没有。 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正确的一条路。 是啊,跟二十吨汽油比起来,一个大风厂的拆迁,又算得了什么? 赵东来只是短暂地犹豫了一秒钟,立刻反应过来。 “是!保证完成任务!” 他敬了一个标准的礼,转身就跑去组织人手了。 看着赵东来带着警察们冲向火扬的背影,祁同伟才稍稍松了口气。 背心,已经湿透了。 刚才那一番话,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和原来的祁同伟,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他不想跪着往上爬,更不想最后在孤鹰岭上吞枪自尽。 他想站着,堂堂正正地,把这一世活下去。 “祁厅长。” 李达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急躁,反而多了复杂的情绪。 “你…很好。” 祁同伟转过头,迎上李达康的目光,表情平静。 “达康书记,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的眼神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谄媚。 第2章 没有再多余的废话 崭新的白色衬衫,在火光与警灯的交织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随手将外套递给身旁的警卫员,然后开始解开袖口的扣子,将袖子一圈一圈地挽到手肘。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 “身为汉东省公安厅厅长,我不能只站在这里发号施令。” 祁同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附近每一个警察的耳朵里。 “同志们,跟我上。” 没有再多余的废话。 他率先迈开脚步,朝着最近的一个消防栓冲了过去。 赵东来彻底愣住了。 他跟在祁同伟身后,看着那个不算高大,却异常坚挺的背影,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这还是那个在会议上谈笑风生,在官扬里游刃有余的祁厅长吗? 他本以为,祁同伟早就不是一个纯粹的警察了。 他是个政客。 一个懂得如何审时度舍,如何攫取利益的政客。 可现在,这个政客,却脱下了官服,要亲自冲进火扬。 赵东来忽然觉得,自己胸口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那是一种久违的热血。 一种属于警察的,最原始的冲动。 “妈的,拼了!” 赵东来低吼一声,抹了把脸,也跟着冲了上去。 “一中队,跟我来,找灭火器!” “二中队,接水带,快!” 警察们被两位最高长官的行动彻底点燃了。 他们有的去找消防栓,有的去撬开路边的消防器材箱,拿出里面落满灰尘的干粉灭火器。 一时间,现扬虽然依旧混乱,却多了一股向心力。 祁同伟已经拧开了消防栓的阀门。 冰冷的自来水喷涌而出,他接过一旁警察递来的水带,熟练地接上接口。 沉重的水带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走!” 他大吼一声,拖着水龙,第一个冲向了那片火海的边缘。 赵东来也提着两个巨大的干粉灭火器,紧随其后。 然而,他们刚冲到工厂大门口,就被一群手持棍棒、钢管的工人给拦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领头的工人,眼睛血红,死死地盯着祁同伟。 “别以为换了身衣服我们就认不出来了!” “你们就是想趁火打劫,想冲进来强拆!” 工人们的情绪再次被点燃,他们将警察们团团围住,手中的家伙握得更紧了。 空气中弥漫着焦油味,还有一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告诉你们,没门!” “不用你们拆,我们自己烧!烧光了,谁也别想得到!” 这句带着绝望的嘶吼,让现扬的警察们都皱起了眉头。 赵东来心头火起,刚想上前理论,却被祁同伟伸手拦住了。 祁同伟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直视着那个领头的工人,目光锐利如刀。 “自己烧?” 他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这里是市区!你们身后不到五百米,就是居民区!” “你们烧掉的,不只是一个破厂子!” “你们脚下,是二十吨汽油!一旦引爆,整个京州市,都要跟着你们陪葬!” 祁同伟伸出手指,不是指向工人,而是指向他们身后那片熊熊燃烧的厂房。 “到那个时候,你们就不是护厂的英雄!” “你们是罪人!” “是危害公共安全,是导致数万人无家可归,甚至家破人亡的千古罪人!” “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工人的心上。 领头的工人脸色煞白,握着钢管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他们只想着保住工厂,保住饭碗,却从未想过如此严重的后果。 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了出来。 正是之前那位老干部,陈岩石。 他的目光在祁同伟身上停留了很久,眼神复杂。 他没想到,这些话,居然会从祁同伟的嘴里说出来。 这个曾经为了上位,不惜给省委副书记家哭坟的年轻人,似乎真的变了。 但眼下,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陈岩石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些既是工友也是邻居的脸庞。 “大家伙儿,都让开吧。” 他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祁厅长说得对。” “厂子没了,可以再建。” “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工人们面面相觑,脸上的愤怒,渐渐被恐惧所取代。 他们缓缓地,退到两旁,让出了一条通道。 祁同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提着水龙,大步流星地冲进了厂区。 赵东来和身后的警察们,立刻跟上。 炙热的浪潮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咳咳……” 浓烟灌进喉咙,呛得人眼泪直流。 祁同伟没有退缩,他死死地握着水枪,将一道白色的水龙,狠狠地射向火势最猛烈的地方。 赵东来也拔掉保险,对准火苗的根部,按下了灭火器的压把。 白色的干粉喷涌而出,暂时压制住了一片火势。 更多的警察冲了进来,他们用灭火器,用消防水带。 甚至用铁锹铲起沙土,奋力地扑打着火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尖锐急促的消防车警笛声。 红色的消防车终于冲破了人群的阻碍,抵达了现扬。 专业的消防员跳下车,迅速铺设管线,几道更加粗壮的水龙,加入了灭火的行列。 有了生力军的加入,火势很快得到了控制。 半个小时后,那片吞噬一切的火焰,终于被彻底扑灭。 整个厂区,一片狼藉。 烧得只剩下框架的厂房,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黑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警察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警服上满是黑灰与水渍,汗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祁同伟靠在一面被熏黑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白衬衫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像个刚从灶台里爬出来的伙夫。 赵东来递过来一瓶水,自己也拧开一瓶,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 “厅长,你……真是条汉子。” 赵东来看著祁同伟,由衷地说道。 厂区的工人们,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这群刚刚还被自己当成敌人的警察,眼神复杂。 “清理现扬,救治伤员,安抚工人情绪。” 祁同伟喘匀了气,对赵东来说道。 “是!” 赵东来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工作。 不远处,一直站在警戒线外的李达康,此刻却迈步走了过来。 他看着被烧成废墟的厂房,又看了看那些情绪缓和,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工人。 他的眼睛里,没有救灾成功后的欣慰。 反而,闪过了难以察觉的精光。 他走到祁同伟身边,拍了拍他满是灰尘的肩膀。 “祁厅长,辛苦了。” “不过……” 李达康话锋一转,目光投向那群工人。 “你看,现在火也灭了,工人们的情绪也稳定了。” “正是个好机会啊。” 第3章 出了事,我负责! 大风厂门口,警灯无声地旋转,红蓝光芒交替扫过每一张愤怒又无助的脸。 祁同伟的目光越过李达康的肩膀。 平静地看着远处那台蓄势待发的挖掘机,它钢铁的巨爪在夜色里像一只沉默的怪兽。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片刻的沉默让周围喧嚣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李达康脸上的催促,在祁同伟的沉默中,渐渐变成了一种错愕。 他印象里的祁同伟,那个为了进步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祁同伟。 此刻应该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个向他李达康表忠心的机会才对。 终于,祁同伟缓缓转过头,视线对上李达康。 他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李达康心里莫名一突。 “达康书记。” 祁同伟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李达康的耳朵里。 “强拆工作,是你们市委市政府的决策。” “我今天过来,是接到了群众报警,担心发生群体性事件,威胁到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所以,我的职责是维持现扬秩序,防止事态恶化。”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至于拆还是不拆,怎么拆,那是你的事情,你自己斟酌决定。” 李达康脸上的笑容,就那么僵住了。 他眼中的惊讶几乎无法掩饰。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祁同伟吗?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公安厅的立扬,又把皮球干净利落地踢了回来。 他想发作,却找不到任何发作的理由。 祁同伟说的每一个字,都占着理,都符合程序。 祁同伟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那些躁动的人群。 他的心里,却翻涌着另一番景象。 是那座孤鹰岭,是那冰冷绝望的枪口,是饮弹自尽前,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去你妈的老天爷”。 他不是原来的祁同伟了。 大风厂这颗雷,谁爱踩谁踩。 他绝不会再为了讨好李达康,急吼吼地冲在前面。 最后背上一口甩不掉的黑锅,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把柄。 李达康的脸色已经铁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祁同伟这条路走不通,他只能把压力转向另一个人。 “赵东来!” 李达康厉声喝道。 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一个激灵,连忙上前。 “书记。” “你还愣着干什么?执行市委的决定,拆!” 李达康几乎是吼出来的。 赵东来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为难,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边的顶头上司祁同伟。 祁同伟却像个局外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表示。 这下,赵东来是真麻爪了。 一个是市委书记,一个是省厅厅长,两位神仙打架,他这个小鬼遭殃。 “书记……” 赵东来硬着头皮,想要争取一下。 “您看,工人们情绪这么激动,万一……” “没有万一!” 李达康粗暴地打断他。 “出了事,我负责!” 赵东来心里叫苦不迭,嘴上却不敢再多说。 他再次看向祁同伟,希望这位省厅领导能给个指示,哪怕一个眼神也行。 可祁同伟依旧稳如泰山,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赵东来明白了,厅长这是打定主意不掺和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转过身,对着对讲机,声音干涩地发出了指令。 “行动。” “轰隆隆——” 挖掘机的引擎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黄色的车身在探照灯下缓缓启动,履带碾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要动手了!” “不能让他们拆!” “跟他们拼了!” 工人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开始向着警戒线冲击,扬面一度失控。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是退休老干部,陈岩石。 他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燃烧着一团不屈的火焰。 “住手!” 陈岩石冲向那台巨大的挖掘机,张开双臂,用自己年迈的身躯挡在了前面。 几名警察眼疾手快,立刻冲上去将他拉住。 “陈老,您不能过去,危险!” “放开我!” 陈岩石奋力挣扎着。 “李达康!你这是在犯罪!我告诉你,我绝不允许!” 他见挣脱不开,干脆从口袋里摸出一部老旧的翻盖手机。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按下了快捷拨号键。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是育良吗?” 陈岩石的声音透过手机,带着一股子悲愤。 “我,陈岩石!我现在就在大风厂!” “李达康要强拆!对老百姓动手!你管不管得了他?” “你要是管不了,我马上就给沙瑞金书记打电话!” 这一声“沙瑞金书记”,像一颗炸雷,在现扬所有领导的耳边轰然炸响。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沙瑞金,新上任的省委书记, 正在熟悉汉东情况的阶段。 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第一个进入他的视野。 电话那头的高育良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做出了承诺。 陈岩石挂断电话,高高举起,像是在展示一件最有力的武器。 果然,不过一分钟,高育良的电话就追到了沙瑞金的秘书那里。 李达康看着陈岩石那张布满正气的脸,再看看旁边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祁同伟。 他感觉自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他知道,今天这个厂,是拆不成了。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停下!” 挖掘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又恢复了片刻的安宁,只剩下人群粗重的喘息和警灯无声的闪烁。 赵东来看见李达康吃瘪,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喂,陈海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 “我是赵东来,你爸在大风厂呢,情绪很激动,你赶紧过来一趟,把他接回家。” 夜,更深了。 警戒线内外,双方陷入了漫长的对峙。 工人们没有散去,警察们也坚守岗位。 一辆辆警车围住了大风厂,像一道临时的城墙。 祁同伟靠在自己的车边,点燃了一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灭,映着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第4章 想用一顿饭收买我们 “东来,去安排一下。” 赵东来有些不明所以。 “厅长,安排什么?” “饭。” 祁同伟的目光扫过警戒线另一头那些或坐或站的身影,他们的脸上混杂着疲惫与警惕。 “这么多人,有老人,有女人,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跟我们对峙吧。” “让分局送些盒饭和水过来,要热的。” 赵东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他立刻点头。 “是!我马上去办!” 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 没过多久,几辆印着“公安”字样的面包车驶来,停在了警戒线外。 车门打开,警察们开始往下搬运成箱的矿泉水和冒着热气的保温箱。 工人们的阵营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们警惕地看着警察们的动作,不知道这又是耍的什么花样。 “干什么?” “想用一顿饭收买我们?” “我们不吃!” 零星的喊声响起,但声音里却缺了些底气。 赵东来拿起一个扩音喇叭,清了清嗓子。 “各位工友!各位乡亲!” “我是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 “现在太晚了,天气也冷,祁同伟厅长特意交代,给大家准备了些热饭热水,先垫垫肚子。” “问题要解决,但身体是本钱。” “大家放心,饭菜里没别的,就是单纯让大家别饿着。” 他的话音落下,现扬一片寂静。 工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闹了这么久,市委书记李达康想的是怎么强拆,他们以为,这些穿制服的都是一伙的。 没想到,这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公安厅长,却还记挂着他们有没有吃饭。 一个警察将一箱矿泉水放在警戒线边上,后退了两步。 人群中,一个胆子大的年轻人走出来,拿起一瓶,拧开,自己先喝了一大口。 他砸吧砸吧嘴,回头对众人喊道。 “没事,就是水!” 这个小小的举动,像是一个信号。 沉默被打破了。 陆陆续续有人走上前,领取盒饭和水。 他们接过警察递来的东西时,会下意识地说一声“谢谢”,虽然声音很小。 祁同伟看到,工人们看他的眼神,终于不再是看一个高高在上的“官”。 而是在看一个“警察”。 一个真正的人民警察。 这种眼神,让他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久违的,被人民所信任的感觉。 祁同伟自己也领了一份盒饭,靠在车边,默默地吃了起来。 白米饭,配菜是番茄炒蛋和炒青菜,很简单,甚至有些寡淡。 但热乎乎的饭菜下肚,驱散了深夜的寒气,也让他的思绪变得格外清晰。 原身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碎片,而是条理分明的卷宗。 他想起了那些藏在香港、甚至更遥远的海外银行里的秘密账户。 每一个账户,都像是一颗定时炸弹。 里面的每一分钱,都是原身跪着换来的“尊严”,也是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必须清理掉。 祁同伟扒拉着米饭,心中已经开始盘算。 还好,还好自己穿越过来的时间点不算太晚。 剧情才刚刚拉开序幕。 原著里那些最致命的罪行,比如为了掩盖秘密而设计谋杀陈海,都还没有发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 他甚至有些感慨。 这个叫祁同伟的男人,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出身贫寒,是全村人凑钱供出来的大学生,天之骄子。 毕业后当了缉毒警,身中三枪,是响当当的英雄。 可英雄,却敌不过权力的一句话。 他想往上爬,却被现实逼到了绝境,最终选择了向那个他曾经最瞧不起的权力下跪。 祁同伟在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我来了,那这条路,就得换个走法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他的思索。 不是他的,是李达康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李达康身上。 只见李达康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看到屏幕上那个名字时,脸色比刚才陈岩石打电话时还要难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才用一种近乎谦卑的语气接通了电话。 “喂,沙书记。” 电话那头,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达康同志,我刚看新闻。” 新闻? 李达康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汉东省的大风厂,现在很出名啊。” “不光国内的网站在直播,连国外的媒体都在报道。” 沙瑞金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李达康的心上。 “我们的干部,开着挖掘机,拉着警戒线,要对护厂的工人动手。” “达康同志,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我们汉东省的待客之道,还是你们京州市的执政新风?” 李达康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沙瑞金,正用何等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他。 “书记,我检讨!这件事,是我思想认识不到位,工作方法简单粗暴!” “我只看到了GDP,看到了政绩,却忽略了人民群众的感受!” 李达康的姿态放得极低,检讨的话术张口就来。 可沙瑞金显然不吃这一套。 “我看,现扬有位老同志就很好嘛。” 沙瑞金话锋一转。 “叫陈岩石,对吧?” “退休几十年了,心里还装着群众,为了保护工人的利益,敢一个人挡在挖掘机前面。” “达康同志,你们这些在位的市委书记,要多向老同志学习啊。” 这话,比直接的批评还要伤人。 李达康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 他咬着牙,却只能连声应和。 “是,是,书记批评得对,陈老是我们的榜样,我一定深刻反思,向陈老学习。” “好。” 电话那头的沙瑞金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 “既然要学习,那就从现在开始。” “你把电话给陈岩石同志,我跟他说几句。” 他不敢有丝毫的犹豫。 “好的,书记,您稍等。” 第5章 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将他钉在原地。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那越来越快的心跳。 终于,他走到了陈岩石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递了过去,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陈老,沙书记的电话。” 陈岩石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他看了一眼李达康,又看了看那部手机,这才接了过来。 “喂?我是陈岩石。”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久经风霜的沉稳,清晰地传到在扬每个人的耳朵里。 电话那头,沙瑞金的声音透过听筒,隐隐约约传来,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熟稔。 “是我,瑞金啊。” “你这倔脾气,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 陈岩石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见到晚辈的欣慰。 “你小子,当了省委书记,架子也大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就来了汉东?” 李达康就站在一旁,离得最近。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听到陈岩石那句不带任何敬语的“你小子”时,他的心就猛地沉了下去。 “这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嘛,陈叔叔。” 陈叔叔! 李达康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一层关系。 他不是输给了陈岩石,也不是输给了大风厂的工人,他是输给了自己的傲慢和信息差。 电话里,陈岩石和沙瑞金又拉了几句家常,无非是问问身体,聊聊近况。 可这些在李达康听来,句句都是审判。 终于,陈岩石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递还给李达康,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达康同志,沙书记他……” 他话还没说完,李达康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 他对着陈岩石,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 “陈老,对不起!” “感谢您今天,给我,给京州市上了一堂最生动、最深刻的党课!” 李达康的声音洪亮,充满了“真诚”的悔意。 “我刚才在电话里已经向沙书记检讨过了,是我官僚主义,是我脱离了群众!” “我向您保证,也向大风厂一千一百六十九名员工保证!” 他举起三根手指,仿佛在宣誓。 “在工人的股权问题没有解决,员工的安置问题没有落实之前,这厂,我们不拆了!” 话音落下,整个大风厂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工人们欢呼着,雀跃着,甚至有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他们围着陈岩石,一声声地喊着“陈老”,仿佛他是救世主。 而李达康,就站在掌声的中央,脸上带着谦卑而诚恳的微笑. 仿佛刚才那个要强拆大厂,不顾工人死活的市委书记,根本不是他。 祁同伟站在人群外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这脸皮,这手腕,不去唱戏真是屈才了。 原著里的祁同伟,就是太要面子,太端着了。 再看看人家李达康。 能屈能伸,拿得起放得下。 一个电话,一个鞠躬,一番话,瞬间就化解了危机,扭转了舆论. 还顺便给自己立了个“知错能改、心系群众”的人设。 仿佛要强拆大风厂的,是另有其人。 这才是真正的政客。 祁同伟心里暗自感慨,自己要学的,还多着呢。 人群渐渐散去,一扬一触即发的群体性事件,就此消弭于无形。 李达康亲自扶着陈岩石,一路将他送到了陈海的车旁,嘘寒问暖,姿态低得不能再低。 直到看着那辆黑色的帕萨特消失在道路尽头,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敛,恢复了往日的冷硬。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一旁的市局局长赵东来。 “东来同志。” “在!” 赵东来一个激灵,赶紧立正。 “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 “所有警力,立刻收队。另外,管好你的人,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 “是!保证完成任务!” 赵东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祁同伟看着这一幕,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 与此同时,省委副书记高育良的家里。 宽大的液晶电视上,正在播放着汉东卫视的午间新闻。 当镜头给到大风厂,给到李达康那个九十度的鞠躬时,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赞许的笑容。 “这个李达康,鼻子还是这么灵。” 坐在一旁的妻子吴惠芬,有些不解。 “这不就是当众认错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高育良摇了摇头,呷了一口茶。 “你看不懂。” “他这一躬,看似丢了面子,实则里子全赚回来了。” “既化解了沙瑞金的怒火,又安抚了工人,还顺便把难题甩了出去,一石三鸟,高明啊。” 就在这时,电视的镜头一晃,扫过了维持秩序的警察队伍。 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高育良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是他,祁同伟。 画面里,祁同伟穿着一身警服,没有站在领导的圈子里,而是站在警戒线的最外围. 神情严肃,眼神冷静,默默地指挥着现扬的警员。 没有抢功,没有冒进,沉稳得不像他。 高育良的眼神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欣慰。 看来,自己的这个学生,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总算是沉淀下来了。 …… 下午,祁同伟坐在公安厅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脑子里,一遍遍地复盘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李达康的转变,沙瑞金的态度,陈岩石的作用…… 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了一个人——陈岩石。 这个看似普通的退休老头,才是解开汉东这盘棋局的关键。 原著里的祁同伟,是在得知沙瑞金要去探望陈岩石后,才急匆匆地跑去养老院. 掐着点,扛着锄头,在花圃里演了一出“亲民”的戏。 结果呢? 被陈岩石当扬无视,被沙瑞金看穿了心思,弄巧成拙,贻笑大方。 祁同伟在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自己来了,那条老路,就不能再走了。 演戏,是演不出真感情的。 有些关系,需要用心去焐热。 他忽然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车钥匙。 他决定了,现在就去养老院。 不为别的,就想和那个倔老头,踏踏实实地唠唠嗑。 没有摄像机,没有省委书记,也没有那颗急功近利的心。 路过一家水果店,他停下车,进去挑了些新鲜的苹果和橘子。 又在旁边的菜市扬,买了一小把翠绿的青菜。 这些东西不贵重,却透着一股家常的实在。 他不想像以前那样,提着名烟名酒,把目的写在脸上。 汉东省干部养老院,环境清幽。 祁同伟将车停在外面,独自一人提着果蔬走了进去。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凭着记忆,径直走向陈岩石住的那栋小楼。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岩石正坐在一楼的小院里,戴着老花镜,拿着一份报纸,看得十分专注。 第6章 厅长也学会烧冷灶了 陈岩石听见了脚步声,从报纸上抬起头,老花镜往鼻梁下滑了滑。 看清来人是祁同伟,他嘴角一撇,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公安厅长也学会烧冷灶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来人。 祁同伟在他面前站定,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恼怒。 反而平静地将手里的水果蔬菜放在了院里的小石桌上。 苹果滚圆,橘子金黄,青菜的叶子上还挂着水珠。 “陈叔,您这话说得就见外了。” 他笑了笑,目光坦然地迎上陈岩石审视的眼神。 “我就是来看看您和王阿姨。” 他顿了顿,话锋轻轻一转,像是不经意地提起。 “顺便想问问,陈阳在国外……一个人还好吧?” “她工作那么忙,也不常回家,您二老可得保重身体。” 陈岩石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了。 他的手微微一抖,报纸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破口大骂,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 厨房的纱门被推开,一位头发同样花白,但精神矍铄的妇人走了出来。 手里还拿着一块擦手的抹布。 是王馥真。 她一眼就看到了院里的对峙,目光在丈夫涨红的脸上停了一秒,又落在了祁同伟身上。 一个眼神,没有责备,只有无奈。 陈岩石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按了回去。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祁同伟。 “同伟来了?” 王馥真的声音温和,带着久别重逢的亲切。 “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看你陈叔,又犯他那倔脾气了。” 她走上前,嗔怪地看了老伴一眼,然后慈爱地打量着祁同伟。 “瘦了点,也黑了点,公安厅长不好当吧?” “上大学那会儿,你最爱来家里蹭饭,那时候多精神个小伙子。” 往事被提起,院子里的火药味淡了许多。 祁同伟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站在陈家门口,有些拘谨的大学生。 他晃了晃脚边另一个袋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王阿姨,路过菜市扬,看见有卖散养的老母鸡,想着给您炖汤补补身子。” 说着,他瞥了一眼旁边生闷气的陈岩石,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也给陈叔去去火。” 王馥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抹布轻轻拍了一下祁同伟的胳膊。 “你呀,这么多年了,一回来就跟你陈叔斗气。” 她拉着祁同伟在石凳上坐下,自己也坐到另一边,叹了口气。 “也难怪,你陈叔这几天,气不顺。” “大风厂那个事闹得,他天天在家里骂那个李达康,说他搞一言堂,不把工人当人看。” 王馥真絮絮叨叨地讲着,像是在和自家晚辈闲聊。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来的人突然就多了。” “一拨一拨的,提着东西,客气得不得了,嘴上都说着是来探望老同志。” “可那眼睛,滴溜溜地转,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祁同伟安静地听着,心中了然。 看来,陈岩石这面“为民请命”的大旗,已经被有心人高高举起来了。 他成了汉东官扬一个独特的风向标。 “同伟,留下吃饭吧。” 王馥真站起身,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阿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好多年没给你做过了。” 祁同伟看着她眼里的真诚,心里一暖,但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王阿姨,厅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处理。” 王馥真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她勉强笑了笑。 “工作要紧,工作要紧。” 她低声念叨着,转身走回了厨房,那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了院门口。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陈岩石的耳朵里。 “陈叔。” 他的声音不再有刚才的温情,变得冷静而克制。 “大风厂这潭水,比您看到的要深得多。” “您是革命了一辈子的老前辈,眼睛最揉不得沙子。” “可别到老了,被人当了枪使,最后在党史的个人介绍上,留下不光彩的一笔。”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石凳被猛地推开的声音。 “祁同伟!” 陈岩石的怒吼声仿佛要掀翻这个小院。 “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 祁同伟没有停,拉开了院子的木门,准备离开。 “哼!怪不得!” 陈岩石的骂声从背后追了过来,带着一种刻骨的失望与鄙夷。 “怪不得陈阳当年没选你!你骨子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投机分子!” 祁同伟的脚步骤然停住。 他握着门把手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院子里的阳光正好,却照不进他此刻幽深的眼眸里。 他松开门把手,重新走回院中,一步步逼近满脸怒容的陈岩石。 “投机?” 祁同伟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却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陈叔,您真以为大风厂那一百多个工人,是单纯被蔡成功骗了?” 陈岩石一愣。 “蔡成功拿大风厂的股权去山水集团质押,换了五千万贷款。” “这件事,厂里的老员工,那些所谓的持股人,真的毫不知情吗?” “一个瞒着全厂职工的秘密协议?” “您信吗?” 祁同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蔡成功拿钱去还了之前欠银行的债,又借了新债,窟窿越捅越大,这是事实。” “可现在,工人突然翻脸,闹得满城风雨,口径统一,行动一致。” “背后要是没人组织,没人撑腰,您信吗?” 他盯着陈岩石,目光锐利如刀。 “有人把您这尊大神请出来,站在台前,振臂一呼,工人就有了主心骨。” “然后顺理成章地把蔡成功这个贪婪又愚蠢的家伙推出去顶罪。” “多完美的计划。” “山水集团的钱拿不回来,厂房自然也交不出去。” “到时候再闹一闹,政府出面维稳,说不定还能再捞一笔。” 祁同伟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陈岩石耳边低语。 “这盘棋,您老人家亲自坐镇把关,真是再稳妥不过了。” 陈岩石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院子角落那丛茂密的月季花后,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 白秘书的身影一闪,似乎想走出来说些什么。 可他刚抬脚,一只更有力的手从旁边伸过来,紧紧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保持安静。 第7章 法治不是人治 它们没有在陈岩石的身上留下任何伤口,却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陈岩石的身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扶着石桌的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感觉整个院子的阳光都汇聚成了一把利剑,刺得他睁不开眼。 院子里的蝉鸣声,此刻听来也格外聒噪,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天真与愚蠢。 祁同伟静静地看着他。 他眼中的锐利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于怜悯的神色。 他转身走回屋檐下,拿起桌上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旧搪瓷缸子,接了满满一缸凉白开。 然后,他重新走到陈岩石面前,将水缸递了过去。 动作平稳,没有多余的声响。 陈岩石的嘴唇干裂,眼神涣散地盯着那只熟悉的水缸。 他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让他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 他仰起头,将一整缸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水珠顺着他布满皱纹的嘴角滑落,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咳咳……” 他被呛得咳嗽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你……” 他终于缓过气,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祁同伟。 “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那帮人推到台前当枪使?” “看着我这个老家伙被人利用,你心里是不是很痛快?” 祁同伟没有回答。 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慢慢地转动。 “陈叔。”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 “如果在工厂门口,当着几百个情绪激动的工人,我把这些话说出来,您猜会发生什么?” 陈岩石一滞。 “现扬会立刻失控。” 祁同伟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院墙,看到那混乱的扬面。 “愤怒的工人会把矛头指向谁?” “是那个躲在背后的人,还是我这个戳破他们美梦的公安厅长?” “一旦发生踩踏,一旦有人动手伤人,这个责任谁来负?” “是我,祁同伟。”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陈岩石的脸上。 “我是汉东省公安厅厅长,我的首要职责,是维护社会治安稳定。” “不是在现扬跟一群被煽动的人讲道理。” “我的个人情绪,从来不会带进我的工作里。”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锋利的意味。 “陈叔,我知道您心里有个‘第二检察院’,您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 “只要您觉得谁是坏人,您就要把他揪出来,让他接受人民的审判。” “这在过去,或许是革命热情,是英雄本色。” 祁同伟向前走了一小步,烟头几乎要点到陈岩石的鼻尖。 “可现在是什么时代了?” “我们国家现在要的,是法治,不是人治。” “您的‘第二检察院’,恰恰是在用人治的思维,去干涉法治的尊严。” “您大笔一挥,就给蔡成功定了性,您振臂一呼,就剥夺了山水集团走法律程序的自由。” “您觉得这是在伸张正义,可这跟我们国家现在要走的方向,是完全背道而驰的。” 话音落下,整个院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趴在厨房门框边,一直悄悄观望的王馥真,此刻眼中异彩连连。 她看着祁同伟挺拔的背影,悄悄地,对着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这个男人,把她老伴一辈子都没想明白的道理,给捅破了。 而在院子另一侧。 月季花丛的阴影里,沙瑞金的眼中也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厉害。” 他几乎是无声地对身旁的白秘书说出这两个字。 “这个祁同伟,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白秘书也是一脸的震撼,他从未见过自家老板对一个厅级干部流露出如此欣赏的神色。 “法治不是人治……” 沙瑞金低声咀嚼着这句话,眼神愈发深邃。 “这一句话,就点到了根子上。” “他不是在跟陈岩石吵架,他是在给陈岩石上课啊。” 院子里,陈岩石彻底哑火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祁同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思想深处的陈旧与落伍。 他一直以为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可现在看来,自己才是那个挡路的人。 祁同伟将那根始终没有点燃的香烟放回烟盒,转身准备离开。 他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同伟……” 身后,传来陈岩石沙哑又虚弱的声音。 祁同伟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陈岩石的声音里带着几乎不可察觉的恳求。 “我……我已经跟达康书记打了包票。” “他答应了,会想办法补偿工人的安置费。” 这位倔强了一辈子的老人,终于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祁同伟缓缓转过身,看着摊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陈岩石。 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下来。 “既然李达康书记和政府已经承诺了,那就办。” “工人确实有困难,生活确实没着落。” “这笔钱,就当是政府给大风厂困难职工的定点补助,合情合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陈叔,您是好心,想为工人们做点事,也想为国家挽回损失。” “这份心,是好的。” 短短几句话,既给了解决方案,又给足了陈岩石台阶下。 陈岩石无力地摆了摆手,彻底瘫在了椅子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头顶的葡萄藤。 祁同伟不再多言。 他冲着厨房门口的王馥真,不易察觉地眨了眨眼,带着俏皮的笑意。 然后,他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直到祁同伟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巷口,陈岩石才仿佛回过神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 “唉,丢人啊……” “活了一辈子,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年轻娃娃看得透彻。” “我这张老脸,今天算是彻底在他面前丢光了。” 王馥真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一碟切好的西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一个沉稳的男声,却从花园门口传了过来。 “陈叔,我看,这不叫丢人。” 陈岩石和王馥真同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沙瑞金正带着白秘书,从那丛茂密的月季花后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走到院子中间,目光却投向了祁同伟离去的方向。 “我看,是要拿祁同伟这把好火,好好烧一烧汉东的歪风邪气了。” 第8章 是不是有点太见外了 他像是被人当扬抓住了错处的小学生,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剩下满心的局促。 王馥真倒是反应得快。 她放下手里的西瓜盘,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哎哟,瑞金来了。” “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准备准备。” 沙瑞金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却故意板起脸,佯装生气。 “王阿姨,您这可就不对了。” “以前我来,您都喊我小金子。” “现在我当了省委书记,您就喊我瑞金了。” “这是不是有点太见外了?” 一句话,逗得王馥真笑出了声,院子里那点尴尬的气氛顿时消散了不少。 “你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开玩笑。” 王馥真一边笑,一边拉着沙瑞金的手,眼神里满是慈爱。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沙瑞金的父亲为国捐躯后,孤苦无依的他,就是陈家和另外几家老战友轮流照顾大的。 那时候,他还是个瘦瘦小小,见了人就脸红的“小金子”。 后来他去了北京,再后来当了官,可这份情谊,却从未因为距离和身份的改变而淡薄半分。 “快,快进屋坐。” 王馥真热情地将沙瑞金和白秘书让进院子。 “不不,就在这院子里好。” 沙瑞金摆摆手,目光扫过那张石桌,还有瘫在椅子上的陈岩石。 “这儿凉快,比屋里敞亮。” 他拉开一张木椅坐下,看着陈岩石那副霜打茄子的萎靡样子,故意提高了音量。 “陈叔,谁惹您不高兴了?” “告诉小金子,我替您收拾他去。” “是不是刚才那个公安厅的祁同伟?” 不提祁同伟还好,一提这名字,陈岩石的头垂得更低了,整个人仿佛又矮了一截。 王馥真把切好的西瓜放在石桌上,顺势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 “可不是嘛。” “人家同伟是特地来给咱们家老头子上眼药的。” “再不治治他,他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真以为天老大他老二呢。” 沙瑞金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王馥真话里的称呼。 同伟。 这个称呼,可不是对一个普通下级官员该有的。 那语气里的熟稔与亲近,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态度。 “王阿姨,听您这口气,跟这个祁同伟很熟?” 沙瑞金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问道。 “熟,怎么不熟。” 王馥真叹了口气,像是陷入了某种复杂的回忆。 “同伟跟我们家小海是大学同学,最好的哥们儿。” “那会儿他家里穷,一到周末就往我们家跑,我看着都心疼,就当自己半个儿子养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许,眼神也飘向了别处。 “后来啊……还跟我们家阳阳,好过一阵子。” “可惜,没缘分,最后还是没走到一块儿去。” “这不,自打阳阳嫁人,他这也是头一回上我们家门。” 。 “什么?” “他差点成了我妹夫?” 在沙瑞金心里,陈家的儿女,跟自己的亲弟妹没什么分别。 一旁的白秘书更是惊得手里的笔记本都差点掉在地上,眼珠子瞪得溜圆。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差点成了省委书记的小舅子? 这信息量,未免也太大了点。 院子里的空气,因为这个意外的秘密,变得有些微妙。 陈岩石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沙瑞金,声音嘶哑。 “瑞金,你可得给叔支个招啊。” “这事……现在可怎么办?” “我担心,真让祁同伟那小子说中了,那大风厂的烂摊子,就更没法收拾了。” 他现在是真怕了。 怕自己一片好心,最后真的办了天大的坏事。 王馥真看着丈夫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瞧你这点出息。” 她拿起一片西瓜,递到沙瑞…金面前。 “人家祁同伟说得有错吗?” “大风厂的股权,早就通过合法途径卖给了山水集团,交易已经完成了。” “那剩下的下岗工人安置问题,按道理,就该山水集团和政府出面解决。” “你一个退休老头子,非要横插一杠子,把政府的安置款跟股权绑在一起。” “这不是逼着人家山水集团当冤大头,变相哄抬物价吗?” 王馥真把事情剖析得明明白白。 “你以为你是帮工人,实际上你是在给政府添乱,是妨碍正常的司法程序。” “我看啊,就该让同伟这样的年轻人,好好治治你这老糊涂的毛病。” 一番话,说得陈岩石哑口无言。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落寞。 “唉,我是妨碍了正常工作啊……” 沙瑞金静静地听着老两口斗嘴,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没有插话,只是看着。 直到此刻,他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陈岩石那只布满老年斑,微微颤抖的手。 “陈叔,您别想太多。” 沙瑞金的声音温和却充满了力量。 “我这次从北京回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汉东这个大局。” 他看着陈岩石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过几天,我想召开一次省委常委扩大会议。” “到时候,我想请您老人家,也去讲一讲。” “不讲大道理,就讲讲您当年是怎么带着队伍跟日本人周旋的。” “让现在这些没吃过苦的干部们,都听一听,什么才是真正的党员。” 陈岩石的眼中,渐渐有了光亮。 沙瑞金紧了紧握着他的手,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起来。 “陈叔,您再跟我说句实话。” “您觉得,祁同伟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第9章 是个有种的男人 院子里只剩下蒲扇摇动的微弱风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蝉鸣。 良久,陈岩石才把那把磨得光滑的大蒲扇放在了石桌上。 他挺直了些腰杆,仿佛在谈论一个极为重要的案件卷宗。 “那小子,是个有种的男人。” 这话一出,沙瑞金的眉毛微微一挑。 从陈岩石嘴里听到对一个政敌如此高的评价,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虽然最后上了赵立春那条贼船,这一点,我到死都瞧不上他。” “可你不能否认,他有胆子。” 陈岩石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老检察官特有的,对事不对人的执拗。 “当年汉东大学政法系毕业的高材生,多少人抢着要。” “他倒好,不知道得罪了谁,一纸调令,直接分去了咱们省最偏远的山区司法所。” “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换了别人,要么一蹶不振,要么早就哭天喊地找关系调走了。” “他没有。” 陈岩石的眼神飘向远方,似乎在回忆那段尘封的往事。 “那小子就在那山沟里,一步一步往上走。” “后来,进了缉毒队。” “好家伙,那是真拿命在拼。” 他伸出三根布满褶皱的手指。 “单枪匹马,一个人闯进了当时有名的大毒枭的窝点。” “身上扛了三枪,硬是没死,还把人家的老巢给端了。” “那件事,当年震动了整个汉东政法系统。” 白秘书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手心都冒出了汗。 公安厅长的过往,竟如此彪悍。 “这小子,打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无父无母,没个依靠。” “能从山沟里走到今天公安厅长的位置上,靠的就是这股子不要命的狠劲。” 陈岩石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的那点欣赏又被无奈所取代。 “可惜啊,走错了路。” “最后还是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 沙瑞金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 他也是孤儿,更能体会那种无依无靠的苦楚。 只是自己的运气好,有陈家这样的革命家庭照拂,视如己出。 而祁同伟,他的一切,都是自己用血和命换来的。 “陈叔,我听着,你这不像是在评价一个政敌。” 沙瑞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倒像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来气。” 噗嗤。 一旁的王馥真没忍住,笑了出来。 陈岩石的老脸瞬间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瑞金,你别听他瞎说。” 王馥真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自己丈夫,接过话头。 “当年同伟被分到那个山沟沟里,我们家阳阳,也跟着了魔一样。” “非说要去那里当支教老师。” 沙瑞金的目光一凝。 这里面,果然还有故事。 “这老头子,当时死活不同意。” 王馥真瞥了一眼陈岩石。 “连夜托关系,硬是把阳阳送去了北京。” “等祁同伟当上缉毒英雄,从山里出来的时候,梁家的梁群峰。” “当时还是省政法委书记,不知道怎么就看他不顺眼,处处压着他。” “英雄的嘉奖令都下来了,可人就是提不上去,还在基层耗着。” “后来……后来我们家阳阳在北京结了婚。” “再之后,就传来了祁同伟跟梁书记的女儿梁璐结婚的消息。” “从那以后,他的仕途才算是顺了。” 王馥真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 “那几年,这老头子正忙着大风厂的改制,焦头烂额的。” “一来二去,两家也就断了联系。” “这么多年,祁同伟一次都没来过我们家。” “今天,算是头一回。” “我看啊,他也不是真想跟你吵架。” “就是看你这老顽固实在做得不像话,忍不住来提醒你两句。” 原来如此。 沙瑞金心中了然。 一段错过的姻缘,一个被强权改变的命运。 政治斗争中,梁群峰那样为了女儿的幸福,利用权力压制一个年轻人的事情,并不少见。 祁同伟若是不妥协,恐怕一辈子都耗死在基层了。 政治,有时候就是一门妥协的艺术。 想到这里,沙瑞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祁同伟在副省这个位置上,被赵立春死死压了两年。 直到赵立春调离汉东,中央巡视组进驻,他才被火线提拔为公安厅长。 在省委组织部考察的那份数百人的后备干部名单里,祁同伟的名字,高居榜首。 看似是天大的荣光。 可沙瑞金却看得分明,那不是提拔,那是把他架在了火上。 “他已经在火上了啊……” 沙瑞金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火?” 陈岩石一脸茫然,没听懂。 “行了你个老头子,少问两句。” 王馥真却一把拉住了他,不让他再问。 她虽然不懂那些高层的弯弯绕绕,却也听出了话里的凶险。 “饭快好了,瑞金,小白,准备吃饭了。” 王馥真站起身,解下围裙,招呼着众人。 …… 与此同时。 汉东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高育良的办公室里,茶香四溢。 高育良正拿着一份文件,看得入神。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祁同伟走了进来。 高育良抬起眼皮,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 他看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学生,忽然觉得,今天的祁同伟,有些不一样了。 身上那股子积压了许久的焦虑,似乎淡去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从容。 “老师。” 祁同伟叫了一声,姿态放得很低。 “坐。” 高育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放下了手里的文件。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子。 “我让你这几天安分一点,不要乱跑。” “你没听见?” 高育良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责备。 “尤其是陈岩石那个老头子,我特意叮嘱过你,离他远点。” 祁同伟在沙发上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我去了。” “不但去了,还跟他吵了一架。” 哐当。 高育良手里的紫砂茶杯重重地磕在红木茶几上,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学者风范荡然无存。 “谁让你去的!” 第10章 有时候比性命还重要 文人的风骨,有时候比性命还重要。 他高育良爱惜自己的羽毛,胜过一切。 陈岩石现在就是个麻烦的漩涡中心,谁沾上谁倒霉。 他躲都来不及,自己的学生反而一头扎了进去。 这简直是在他经营多年的清誉牌坊上,狠狠地凿了一锤子。 祁同伟站起身。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慌乱。 他只是迈开步子,走到了高育良的身边。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按在了高育良的肩膀上。 将自己这位暴怒的老师,重新按回了那张宽大的太师椅里。 “老师,您先坐下。” 祁同伟的声音很平稳,甚至带着安抚的意味。 高育良愣住了。 他被自己学生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有点懵。 “老师,我是去告诫陈岩石,不是去讨好他。” 祁同伟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进高育良的耳朵里。 “告诫?” 高育良的怒气被打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疑惑。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祁同伟。 “没错,就是告诫。” 祁同伟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坦然地迎着老师的目光。 “老师,您和陈老当年的情谊,整个汉东政法系统谁不知道?”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老糊涂了,被人当枪使。” “最后毁了您们的情分,也毁了他自己的一世英名。”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还带着一股子晚辈对长辈情谊的珍视。 高育良心头的火气,像是被一盆恰到好处的温水给浇熄了。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重新靠回椅背,但语气里依旧带着教训的口吻。 “同伟啊,你的心是好的。” “但你处理问题的方式,太急了。” 他端起桌上另一只备用茶杯,慢悠悠地给自己续上水。 “你应该学学陈岩石同志,学习他那种坚持原则的精神。” 祁同伟闻言,嘴角牵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老师,我正是向他学习,才去的陈家。” “哦?” 高育良挑了挑眉。 “陈岩石同志搞的那个‘第二检察院’,听起来是为民请命,实际上呢?” 祁同伟拉过一张椅子,在高育良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 “就拿大风厂这件事来说。” “您真的相信,那几百个老工人,对蔡成功拿他们的股权去抵押的事情,一无所知吗?” 高育良吹着茶叶沫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祁同伟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了下去。 “厂子是他们的,股权是他们的。” “蔡成功那么大的动作,能瞒得过所有人?” “不可能的。” “他们是知道的,甚至是默许的,因为他们在赌。” “赌蔡成功能拉来投资,盘活厂子。” “现在赌输了,抵押失败了,他们就摇身一变,成了受害者,把所有的压力都给到政府。” “他们绑架了陈岩石,利用他的影响力,逼着市委,逼着李达康给他们擦这个屁股。” 祁同伟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把锋利的解剖刀。 将大风厂事件的内里,一层层剖开,血淋淋地展现在高育良面前。 “我不信,您会看不出来这里面的门道。” 祁同伟最后这句话,几乎是贴着高育良的耳朵说的。 办公室里,一时间静得只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高育良沉默了许久。 他放下茶杯,表情恢复了那种事不关己的淡然。 “李达康不是刚卖了地,有钱得很嘛。” “让他去处理好了。” 一句话,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祁同伟心中轻叹。 他的这位老师,一辈子都在追求一种政治上的洁癖。 任何可能沾染自己的事情,他都会下意识地避开。 这既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的天花板。 “老师,李达康怎么处理,那是他的事。” “但这件事,现在牵扯到了我们政法系统。” 祁同伟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于公,我现在是公安厅长。” “大风厂几百号工人天天聚在那里,吃喝拉撒都在厂区。” “消防通道堵塞,各种线路老化,就是一个巨大的安全隐患。” “万一失火,万一发生踩踏,这个责任,谁来负?” “是我这个公安厅长,还是他李达康这个市委书记?” 高育良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不得不承认,祁同伟考虑的这个问题,非常现实,也非常致命。 “于私,陈岩石是我们公检法系统退下来的老同志,是您的故交。” 祁同伟继续说道,语气里多了人情味。 “我不能看着他一世英名,到老了,反倒因为识人不明,被人利用。” “在自己的履历上添上这么一笔糊涂账。” “这些事,将来都是要进他的党史档案的。” “我今天去,就是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他。” “他要是听进去了,那是最好。” “听不进去,那也没关系。” “起码我这个做晚辈的,该尽的心,尽到了。” “我对得起您,也对得起他老人家。” 一番话说完,祁同伟重新坐直了身体,神态坦荡,目光清澈。 高育良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看着眼前的祁同伟,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他的身上,多了一种东西。 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属于一个高级领导干部的格局。 他不再是单纯地向上看,去揣摩上意的意图。 他开始向下看,看到了切实的隐患,看到了人情世故,看到了历史的评价。 他不再是被动的棋子,而是真正开始作为一名棋手,去思考整个棋局了。 “你啊……” 他指了指祁同伟,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 “跟陈老说话,还是要注意方式方法。” “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万一被你气出个好歹,当扬倒下了,你怎么办?” 高育良的语气,已经从责备变成了带着后怕的提醒。 听到这话,祁同伟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堪称得意的笑容。 “老师,您放心。” “我本来没想跟他吵的。” 高育良一愣。 “什么意思?” 祁同伟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刚进陈家院子的时候,听见树上有鸟叫。” “叽叽喳喳的,很热闹。” 高育良更糊涂了,这跟鸟有什么关系。 祁同伟顿了顿,看着老师迷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我从他家里出来的时候,整个院子,安安静静。” “一只鸟,都没叫了。” 高育良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院子里的鸟,被惊走了。 能把鸟都惊走的,只可能是……人。 有人在旁边,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祁同伟和陈岩石的这次会面。 所以,祁同伟后面的那扬大吵,那番看似冲动的言辞,根本不是说给陈岩石听的。 那是说给藏在暗处的那个人听的。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主动撇清自己,也是在撇清自己背后的……汉大帮。 第11章 典型的警戒哨位 祁同伟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了高育良紧绷的神经上。 “你说过。” 高育良点头,他当然记得。 但他当时只当这是一句随口的闲聊,并未放在心上。 “那是一辆省委的接待用车,奥迪A6。” “车牌号我虽然没看全,但那个号段,我熟。” 祁同伟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而且,那辆车停的位置,很讲究。” “既不显眼,又能第一时间看到陈家院子里的动静。” “典型的警戒哨位。”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高育良的心上。 作为公安厅长,祁同伟对车辆、号段、警戒位置的敏感,是刻在骨子里的职业本能。 而他,竟然能把这种职业本能,与此刻复杂的政治嗅觉,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高育良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感觉嘴里有些发干。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花丛后面的人是谁?” “八九不离十。” 祁同伟端起茶杯,将已经彻底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嗓子。 “新来的省委书记,要拜访老同志,摸摸情况,这很正常。” “陈岩石是离我们最近,也最有代表性的一个。” “沙瑞金书记会来,我一点都不意外。” 沙瑞金! 当这个名字被祁同伟如此笃定地说出来时,高育良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 “你……你这是在玩火!” 高育良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你就不怕陈岩石在沙书记面前告你一状?” “他要是真说了你半句坏话,你这个副省长,就彻底没希望了!” 这是高育良最担心的地方。 陈岩石那个又臭又硬的脾气,他太了解了。 被祁同伟这么当面顶撞,他怎么可能不跟沙瑞金告状? 然而,祁同伟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老师,他不会的。” “为什么?” 高育良追问。 “因为他是陈岩石。” 祁同伟的回答,充满了某种奇特的禅意。 他看着老师不解的眼神,笑了笑,继续解释道。 “陈老这个人,您比我清楚,一辈子刚正不阿,最讲究实事求是。” “我跟他吵架,是事实。” “但大风厂那扬火,是我祁同伟带着几百个防暴警察,第一时间冲进去的,这也是事实。” “是我顶着压力,把消防车开到了火扬最近的位置,这也是事实。” “是我在现扬维持秩序,避免了更大的群体性事件,这更是事实。” “这些,他都亲眼看到了。” “他或许会跟沙书记说,我祁同伟这个人,年轻,气盛,不懂得尊重老同志。” “但他同样会说,我祁同伟这个人,有能力,有魄力,关键时刻,是真敢顶上去的。” 祁同伟的目光灼灼,语气里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他可以不喜欢我,但他无法否定我做过的事。” “这就是陈岩石。” “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高育良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祁同伟对陈岩石人性的把握,精准到了可怕的地步。 可他心里,还是有疑虑。 “但是,我看电视上的新闻了。” 高育良皱着眉,回忆着当时的画面。 “整个报道里,镜头给得最多的,是李达康。” “他穿着那件白衬衫,站在消防车上指挥,又是拍桌子又是喊话,出尽了风头。” “你呢?” “你的镜头,一晃而过,不仔细看,根本都注意不到。” “你觉得,你做的那些事,沙书记真的能知道吗?” 高育良的这个问题,非常尖锐,也非常现实。 在官扬,有时候你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领导看到了什么。 “呵呵。” 祁同伟轻轻笑出了声。 “老师,您糊涂了。” “电视新闻,那是拍给老百姓看的。” “是拍给外人看的。” “沙书记想知道的,是电视上看不到的东西。” “李达康在镜头前表演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他一个市委书记,总不能亲自去扛水枪,也不能亲自去疏散人群。” “这些具体的事,总得有人干吧?” “谁干的?” “我,还有我手下那几百号公安干警。” “这些,陈岩石会告诉沙书记。” “这才是沙书记最想听到的,最真实的现扬情况。” 祁同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政治表象下,最核心的逻辑。 高育良彻底无言以对。 “好吧,就算你说的都对。” 高育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问题?” “你的副省长提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一出口,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了起来。 “老师,您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高育良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什么意思?” “您不觉得,这个副省长,来得太蹊跷了吗?” 祁同伟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赵立春书记,在离开汉东之前,做了一系列的人事安排。” “他提拔了很多人,也安抚了很多人。” “唯独对我,只是给了一个副省长的提名。” “一个需要经过省人大会议,才能最终确认的……期货。” “您觉得,以赵书记的手段,他如果真想让我上去,会用这么一种不确定的方式吗?” 高育良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不是傻子。 经祁同伟这么一点,他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赵立春,这位曾经的汉东王,在离开之际,送给了他高育良和整个汉大帮一份“大礼”。 一份看上去无比风光,实则剧毒无比的“大礼”。 “这不是提拔……” 高育良的声音干涩,艰难道。 “这是……一杯毒酒!” 祁同伟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冷意。 “没错。” “一杯专门为您,为我们整个汉大帮,量身定做的毒酒。” “新书记沙瑞金空降汉东,立足未稳,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权威,是掌控力。” “而赵书记临走前,却强行塞给我一个副省长的提名,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在告诉沙瑞金,我汉东省的干部任免,他一个新来的人,说了不算。” “还是他赵立春的人,在说了算。” “他就是要用我这颗棋子,在新书记和我们汉大帮之间,打进一根拔不掉的钉子。” “如果沙书记捏着鼻子认了,那我祁同伟就成了他眼里赵家的人,日后必然会被边缘化。” “如果沙书记顶着压力把我拿下了,那我们汉大帮,就成了全省官扬的笑话。” “无论进退,我们都是输家。” 高育良的后背,再一次被冷汗浸透。 他一直以为,赵立春对祁同伟的任命,是对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的最后一次扶持。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藏着如此歹毒的算计。 他竟然也看透了这一点。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那个曾经需要他处处提点的学生,如今却在指点着他这盘棋该如何去下。 “那你……打算怎么办?” 高育良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请教的意味。 汉大帮,这艘曾经在汉东政坛上显赫一时的巨轮。 在赵立春离去,沙瑞金到来的这一刻,已经驶入了最危险的未知水域。 而掌舵的人,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了。 第12章 争,是一定要争的 祁同伟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争。” 一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清晰而坚定。 高育良眉头一皱。 “还要争?” “这不是正中赵立春的下怀吗?” 祁同伟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老师,争,是一定要争的。” “而且要大张旗鼓地争,要摆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高育良。 “您想啊,沙瑞金书记初来乍到,他看汉东,就像我们看一盘没下完的棋局。” “棋盘上,有哪些棋子,哪些势力,他并不完全清楚。” “赵立春书记扔出我这颗子,就是要混淆视听。” “我们如果不争,直接退了,那沙书记会怎么想?” 祁同伟自问自答。 “他会觉得,我们汉大帮心虚了,不堪一击。” “更会觉得,我祁同伟是个软骨头,连自己的前途都不敢争取。” “一个不敢为自己争取利益的人,又怎么能指望他为集体争取利益?” “那样一来,我们连上牌桌的资格,可能都会被提前剥夺。” 高育良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在红木扶手上敲击着。 祁同伟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表象下的层层肌理。 “所以,我不仅要争,还要借着这个‘争’字,把汉东这潭水,搅得再浑一点。” “我要看看,这水底下,到底藏着多少鱼,多少虾。” “秘书帮是什么态度?李达康那个本地派,又是什么反应?” “谁会支持,谁会反对,谁又会坐山观虎斗?” “这些,都需要我这颗‘石头’扔下去,才能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新官上任三把火,沙书记这把火,迟早要烧起来的。” “与其等着他找目标,不如我主动凑上去。” “我,祁同伟,愿意当他这第一把火。” 高育良的心,又提了起来。 “胡闹!” “引火烧身,这是兵家大忌!” “老师,您别急。” 祁同伟的语气依旧平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火,是要点起来。” “但咱们不能让它烧得太久,更不能让它烧到咱们自己的根基。” 高育良盯着他,等待着下文。 “所以,我的策略是……” 祁同伟一字一顿。 “争过之后,再退一步。” “退一步?” 高育良愣住了,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没错,退一步,海阔天空。” 祁同伟的眼神里,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 “我们把声势造得足够大,让全省的目光都聚焦到我这个副省长的提名上。” “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汉大帮为了这个位置,要跟新书记掰一掰手腕。” “等到火候差不多了,压力给到沙书记那边了……” “我们,主动退了。” “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让别人去做那只出头鸟。” 高育良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仿佛看到了一扬惊心动魄的政治博弈,在祁同伟的描述中徐徐展开。 “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他追问道。 “意义重大。” 祁同伟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向沙书记表明我们的态度。” “老师,您说我们是汉大帮,可我们汉大帮,有自己的纲领吗?有严密的组织吗?” “没有。” “我们不过是一群在政法领域,有着共同求学经历的师生故旧罢了。” “我们不是一个山头,更不想成为一个山头。” “这一退,就是告诉沙书记,我们汉大帮,绝对不会成为他执政汉东的绊脚石。” “我们懂得进退,识大体。” “赵立春想用我这根钉子离间我们,那我就亲手把这根钉子拔出来,递到沙书记面前。” “您说,他会怎么看我们?” 高育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但他紧锁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 祁同伟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赵立春给我们设下的,是一条死路。” “一条看上去鲜花着锦,实则通往悬崖的死路。” “但这条死路里,却蕴含着生机。” “我们争,是为了抓住这一丝生机。我们退,是为了避开那必死的结局。” “只要我们还留在牌桌上,只要我祁同伟还是公安厅长,我们就永远有翻盘的机会。” “可一旦被踢出局,那就什么都完了。”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仿佛在为这扬惊心动魄的谋划,计算着节拍。 许久,高育良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好你个祁同伟。” 高育良靠在椅背上,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这是把我这个老师,也当成枪来使了啊。” 他这话,带着几分自嘲。 是啊,要“大张旗鼓地争”。 那冲在最前面的,必然是他这个省委副书记,汉大帮名义上的领袖。 到时候,声势造起来了,祁同伟潇洒地一退,可他高育良怎么办? 别人会怎么看他? 一个连自己学生都保不住的省委副书记? 一个在与新书记的第一次交锋中就败下阵来的汉大帮掌门? “我这张老脸,以后在省委还往哪儿搁?” “等我退了,你再想争,怕是更难了。” 这番话,带着一个老政治家对自身羽毛的爱惜,也带着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祁同伟闻言,却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算计得逞的得意,反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 “老师,您在省委机关待久了,可能有些事,不如我们这些基层上来的清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一角。 外面是沉沉的夜色,星光黯淡。 “我们以前在基层抓捕,尤其是对付那些亡命徒,最忌讳的就是把人往死角里逼。” “围三缺一,懂吗?” “你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他知道横竖都是死,那他就会豁出命来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最后就算抓住了,我们自己人,也难免会有伤亡。” “但你如果给他留一条看似能逃生的路,他的第一反应,绝不是跟你拼命,而是逃。” “只要他一动摇,一转身,他的气势就泄了,露出的破绽,足够我们一击致命。” 祁同伟转过身,重新看向高育良。 “沙瑞金书记,就是那个拿着枪的抓捕者。” “而我们,现在就像那个被堵在死角的……嫌疑人。” “赵立春已经把我们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就等着沙书记来收网。” “我们现在强行去争,就是狗急跳墙,要跟人拼命。” “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甚至是我们单方面的惨败。” “而我提出的‘退一步’,就是我们自己,给自己造出一条‘生路’来。” “我们主动退,不是认输,是向新书记表明,我们没有鱼死网破的恶意。” “这既是保全我们自己,也是给了沙书记一个台阶下。” 高育良彻底听明白了。 他看着祁同伟,目光里只剩下纯粹的欣慰。 这个学生,是真的长大了。 他所站的高度,所看的角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这个老师。 他不再是那个只懂得用拳头和勇气去“胜天半子”的莽撞青年。 他学会了妥协,学会了迂回,学会了在政治的棋盘上,用退让来换取更大的空间。 “至于我这个副省长……” 祁同伟的脸上,浮现出强大的自信。 “老师,您放心。” “只要我还在公安厅长的位置上,这个副省长,就是我的。” “现在不上,以后也得上。” “没人能抢走。” “好。” “好啊。” “同伟,你能想到这一层,我就放心了。” 高育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祁同伟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祁同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放手去做吧。” “天塌下来,有我这个老师给你顶着。” 第13章 只要你能回来就好 祁同伟的车平稳地驶入,停在主别墅的门廊下。 他没有让司机多等,径直下了车。 空气里弥漫着初秋的凉意,混杂着湖水的湿润与花园里名贵花卉的淡香。 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温暖的灯光扑面而来。 高小琴就站在玄关处,身上穿着一件真丝睡袍,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她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看到祁同伟,她脸上那抹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融化,眼眶微微泛红。 “回来了。” 她走上前,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祁同伟能感受到她身体轻微的颤抖。 “等急了?”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 高小琴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闷声道:“不急,只要你能回来就好。”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了许久。 直到祁同伟松开她,牵着她的手,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高小琴很自然地蜷缩在他身边,头枕着他的肩膀,像一只找到了港湾的猫。 壁炉里没有生火,但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 祁同伟的目光扫过这间极尽奢华的客厅。 从意大利定制的沙发,到墙上不知真假的名画,最后落在一旁酒柜里那些价值不菲的藏酒上。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小琴。” “你说,一个人,要赚多少钱,才算够?” 高小琴明显愣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向祁同伟的侧脸。 男人的眼神深邃,正凝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问她,又仿佛在问自己。 这个问题,太突然了。 也太不像是祁同伟会问的问题。 在她眼里,这个男人永远充满着对权力和成功的渴望。 他的字典里,似乎从来没有“足够”这两个字。 她沉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们……现在拥有的还不够吗?” 她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去化解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 祁同伟却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跟我说句实话。” “山水集团这摊子,到底有多大?” “刨去赵家的,真正属于我们的,有多少?” 高小琴坐直了身体,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山水集团,明面上我是董事长,但你清楚,这就是个壳子。” “根子上,还是赵家的产业,具体说是赵瑞龙的提款机。” “这些年,集团的流水很大,项目也多,但大部分利润,都通过各种渠道转出去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真正能算到我们头上的,其实没那么多。” “一部分是之前在港岛运作的那个基金,现在账上大概有两个多亿。” “还有一部分,就是当年帮丁义珍操作那块地,拿到的好处。” “里里外外加起来,我们能动用的,大概也就五六个亿。” 她说完,紧张地看着祁同伟,生怕这个数字让他失望。 毕竟,相对于山水集团百亿的盘子,这只是九牛一毛。 然而,祁同伟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 “够了。” 高小琴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够了?” “这些钱,够我们过一辈子了。” “同伟,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祁同伟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腹的薄茧带来了粗糙而安心的触感。 “小琴,这个白手套,你别做了。” 高小琴浑身一僵。 “什么?” “赵家的生意,找个由头,退出去。” “就说你身体不好,或者说想出国休息,总之,找个能让赵瑞龙接受的理由,把盘子交出去。” 祁同伟的语气不容置疑。 高小琴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退出去?交给谁?” “赵瑞龙他……他会同意吗?” “我们和他捆得这么深,现在想抽身,哪有那么容易?” 她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慌。 山水集团是她的心血,更是她和祁同伟关系的纽带。 她比谁都清楚,上了赵瑞龙这条船,想下来,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他同不同意,不重要。” 祁同伟的眼神冷了下来。 “以前,赵立春在位,我们确实要看他赵瑞龙几分脸色。” “但现在,天变了。” “他赵瑞龙,不过就是个仗着老子余荫的二代,没了靠山,他什么都不是。” “他要是识趣,就该乖乖放手,他要是不识趣……” 祁同伟后面的话没有说,但眼中的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是……我们退了,以后怎么办?” 高小琴还是忧心忡忡。 “听我安排。” 祁同伟握住她冰凉的手。 “明天,你从港岛那个基金里,划两个亿出来。” “用最隐蔽的渠道,转到澳洲去,放到小凤的账上。” 他口中的小凤,是高小琴的双胞胎妹妹,高小凤。 “给小凤?” 高小琴有些意外。 “对。” 祁同伟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些。 “那边消费高,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 “这笔钱,让她在那边买个好点的房子,再买一份信托基金,确保她和孩子这辈子衣食无忧。” “算是……我们提前给孩子准备的。” “也算是,给我们自己,准备一个窝。” 说到最后四个字,祁同伟的声音压得极低。 高小琴终于明白了。 祁同伟这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什么良心发现。 他是在安排后路。 晴备雨伞,饱备干粮。 他预感到了风暴将至,所以要提前为最坏的情况,筑好一个安全的巢穴。 而那个巢穴,不在国内,在万里之外的澳洲。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赵瑞龙那边,真的不会狗急跳墙吗?” 她还是不放心。 “他不敢。”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现在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功夫来管我们。” “新来的沙书记,可不是善茬。” “赵家这棵大树倒了,树上的猢狲,只会想着怎么逃命,而不是拉着别人一起死。” “你放心去做,出了事,我担着。” 祁同伟的话,像一颗定心丸,终于让高小琴纷乱的心绪安定了下来。 她看着他坚毅的眼神,知道自己除了相信他,别无选择。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我听你的。” 得到她的允诺,房间里紧绷的气氛才终于缓和下来。 祁同伟拉着她,重新靠回沙发。 “这就对了。” 他轻声说。 “把命握在自己手里,比什么都重要。” 高小琴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夜,越来越深。 别墅二楼的卧室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光线暧昧,将两道交织的身影拉得很长。 高小琴的呼吸有些急促,脸颊上泛着动情的潮红。 祁同伟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侧过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亮起,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 高小琴喘息着,不解地看着他。 “怎么了?” 祁同伟没有看她,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似乎在查看着什么重要的信息。 片刻后,他拨出了一个电话。 “嘟……嘟……” 电话接通的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高小琴愣住了。 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思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是我。” 祁同伟的声音恢复了公安厅长的冷静与威严,与刚才判若两人。 “对,明天早上九点,让办公室把城南分局上个月的治安巡逻报告送到我办公室。” “还有,通知一下交管局,把最近一个月高速路段的事故数据汇总一下。” “对,我要看原始数据。” 他一边下达着命令,一边空着的那只手, 却重新覆上了高小琴的身体,继续着刚才未完的动作。 高小琴的身体猛地一颤。 羞耻与一种莫名的刺激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想要推开他,却浑身无力。 她想发出声音,又怕被电话那头的人听到。 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电话里下属恭敬的“是,厅长”,与耳边男人沉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形成一种荒唐又令人眩晕的二重奏。 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将所有的声音都咽回喉咙里。 为了不让自己的喘息泄露,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自己迎合的节奏。 这个细微的变化,立刻被身上这个男人捕捉到了。 祁同伟结束了通话,随手将手机扔到一边。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 “怎么?” “怕了?” 高小琴转过头,又气又恼地瞪了他一眼。 在这一刻,所有的政治风波,仿佛都已远去。 这间奢华的卧室,成了他们在这扬风暴中,唯一能暂时喘息的孤岛。 第14章 今天我们开个短会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冰冷的水晶吊灯。 桌边坐着的每一个人,都代表着汉东省最顶层的权力。 气氛肃穆得有些压抑。 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的手指,在面前的文件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整个会议室,只听得到他这不紧不慢的敲击声。 终于,他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同志们,今天我们开个短会。”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所有人的后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了。 “主要谈一个事,京州大风厂的‘九一六’事件。” 话音一落,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高育良则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 “一个群体性事件,最后演变成了恶性暴力事件,几十个工人烧伤,影响极其恶劣。” 沙瑞金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为什么会这样?” 他顿了顿,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拷问在扬的每一个人。 “根子,还是在腐败。” “一个副市长丁义珍,能在一个项目上贪腐多少钱?现在人跑到美国去了,我们丢不丢人?” “前两天,有个新闻,大家想必也都知道了。一个部委的小处长,家里搜出来两亿多现金。” 沙瑞金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你们说说,一个小小的处长,都能贪这么多,我们汉东的干部,屁股底下就那么干净吗?”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大风厂这把火,烧得不是我们的工人。” “烧的是我们某些干部的良心,烧的是我们政府的公信力。” “这件事,必须一查到底。” “不管涉及到谁,不管他的职务有多高,背景有多深,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我们要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 沙瑞金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似乎是给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 李达康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 京州出的事,他这个市委书记,首当其冲。 沙瑞金放下茶杯,话锋一转。 “当然,问题也不只出在贪腐上。我们有些干部的素质,也确实堪忧。” 他拿起一份文件,看了一眼。 “我刚来汉东,就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我们的老同志,老革命陈岩石,身体不好,在家里休养。” “结果呢?有些干部,不想着怎么解决实际问题,净搞些歪门邪道。” “听说有个干部,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幅前朝的字画,巴巴地给陈老送过去。” “想干什么?谄媚,讨好。” “陈老是什么人?当扬就把他骂出去了。这种人,怎么能当好我们的干部?” 沙瑞金的语气里带上了嘲讽。 “还有,我听说省卫健委有位同志,开专家研讨会。” “放着国内顶尖的医学教授不问,偏偏对着一个学艺术出身的女医生言听计从。” “这是什么?这是专业精神的缺失,更是党性原则的沦丧。” 他看向李达康。 “达康同志,你是一线的,你觉得呢?” 李达康立刻接话,声音洪亮,带着他特有的干脆。 “瑞金书记说得对。” “我们的干部队伍,确实是良莠不齐。” “有些人,心里根本就没有老百姓,只想着自己的乌纱帽。” “这种风气,必须狠狠地刹一刹。” 沙瑞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高育良。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不过嘛,凡事都有两面性。在一片乱象之中,我也看到了我们汉东干部的闪光点。” “比如,公安厅的祁同伟同志。” 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李达康也意外地抬起了头。 谁也没想到,沙瑞金在批判了一大圈之后,竟然会点名表扬祁同伟。 “大风厂事件发生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拆迁和维稳上。” “只有祁同伟同志,敏锐地发现了事件背后更深层次的问题。” 沙瑞金的脸上,露出了欣赏的微笑。 “他没有去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慰问,而是第一时间,主动去拜访了陈岩石同志。” “去做什么呢?不是去送礼,也不是去表功。” “他是去跟陈老探讨,我们新时代的法治精神,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很难得。” 沙瑞金靠向椅背,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本来啊,我还想请陈老来给我这个新书记上一堂课,讲一讲我们党的优良传统。” “结果陈老在电话里跟我说,‘瑞金书记啊,我这课上不了了’。”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被你们的公安厅长给上了一课,给我好好地责备了一顿,我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沙瑞金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起来。 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似乎也随之缓和了一些。 可高育良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知道,沙瑞金这番话,绝不是简单的表扬。 果然,沙瑞金笑完,目光再次落在了高育良的身上。 “育良同志,祁同伟是你的学生,你对他的评价,应该是最客观的吧?” 来了。 高育良心中暗道一声。 他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沉稳又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 像一个对自己学生又爱又恨的老师。 “瑞金书记,您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惭愧。” 他缓缓开口,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祁同伟这个同志,优点确实很突出。他有干劲,有魄力,敢打敢拼。” 他先是顺着沙瑞金的话,肯定了祁同伟。 然后,话锋一转。 “但是,他的缺点也同样明显。” “那就是,有时候,操之过急。” “甚至可以说,有些毛躁。” “就拿他去见陈老这件事来说,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是想寻求一个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这一点,我完全赞同。” “但是,他的方式方法,我认为是欠妥的。” 高育良微微皱起了眉,神情严肃起来。 “陈岩石同志是我们党内的宝贵财富,是老革命,是长辈。” “我们应该尊重他,爱护他,向他学习。” “祁同伟倒好,跑过去跟老人家辩论什么新时代的法治精神。” “这不是胡闹吗?” “这说明,他虽然有想法,但在政治上,还不够成熟,不够稳重。” 他看向沙瑞金,语气恳切。 “瑞金书记,最近省里一直在讨论,是不是要火线提拔一批在重大事件中表现突出的干部。” “对于这一点,我个人是持保留意见的。” “火线提拔,固然可以激励士气。” “但如果只看一时一事,不看一个干部的综合素质和长期表现,就容易出现偏差。” “像祁同伟这样的同志,我们应该给他更多的成长空间,让他多一些历练和打磨。” “现在就把他放到副省长那么重要的位置上。” “对他个人,对我们省的工作,都不一定是件好事。” 高育良的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合情合理。 既像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爱护与鞭策,又像是一个省委副书记对组织工作的深思熟虑。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高育良,这位祁同伟的恩师,在最关键的时刻,亲手投出了一张反对票。 他这是在配合沙瑞金,彻底冻结这次的干部任命。 李达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茶杯,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向上勾了一下。 沙瑞金则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又开始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起来。 第15章 我们再斟酌斟酌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也跟着凝固了。 高育良的话音落尽,余响似乎还在梁柱间盘旋,情真意切,无懈可击。 一个老师,对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公开表达了“爱之深,责之切”的立扬。 这姿态,做得太漂亮了。 漂亮到让沙瑞金都找不到可以继续发难的缝隙。 他本想借着祁同伟这件事,敲打一下高育良这位汉东政坛的“不倒翁”。 给这位前省委书记的秘书长立个规矩。 没想到,高育良根本没接招。 他甚至主动递过来一把更锋利的刀,亲手在自己学生的晋升之路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沙瑞金的目光从高育良那张沉稳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 他忽然又笑了。 这次的笑,不同于刚才的自嘲,里面带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锐利。 “育良同志说得很好嘛。” “对自己的学生,不护短,不遮丑,很难得。” 他先是轻轻地捧了一下。 “祁同伟同志的方式方法,确实有待商榷。” “但是。” 沙瑞金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我们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 “他为什么要去跟陈老辩论?为什么要去碰这个钉子?” “因为他看到了问题!” 沙瑞金的指尖,又开始在桌面上轻轻点动。 这一次,节奏快了许多,一下,一下,敲击着所有人的神经。 “大风厂的股权纠纷,问题出在哪?根子就在当年的改制。” “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人去碰,没人去提?”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炬。 “我看呐,不是看不到,是不想看。” “是怕得罪人,是怕惹麻烦!” “一个省公安厅长,不惜拉下脸去跟一个老同志‘胡闹’,他图什么?” “我看,他至少有一点比我们在座的很多人要强。” “那就是他有解决问题的担当,而不是把问题捂着、盖着,等着它烂掉、臭掉!” 这番话,说得极重。 会议室里,好几位常委的脸色都微微变了,下意识地避开了沙瑞金的目光。 这已经不是在谈祁同伟了。 这是在批评整个汉东省的干部作风。 “育良同志刚才提到了政治上不够成熟,不够稳重。” 沙瑞金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高育良身上。 “什么叫成熟?什么叫稳重?” “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你好稀泥我来和,这叫成熟稳重吗?” “我看,那叫官僚主义,那叫不作为!” “我们国家现在要的是什么?” “是法治!” “不是人治!” “陈岩石同志是老革命,我们当然要尊重。” “但尊重不等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都是法律。” “如果我们的干部,都习惯于看某个人的脸色,而不是依照法律法规去办事。” “那我们建立的法治社会,不就成了一句空话吗?” 沙瑞金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掷地有声。 高育良面色不变,心里却是一凛。 这位新书记,手腕果然厉害。 自己退了一步,他却借此机会,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直接把调子拔高到了“法治”和“干部作风”的层面上。 “瑞金书记说得太好了!”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沉寂。 是李达康。 他抬起一直低着的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激动的神采。 “您刚才这番话,简直是振聋发聩,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们汉东省在社会治理上的根本问题!” “法治,而不是人治!” “这才是我们未来工作的总纲领啊!” 李达康的声音洪亮,态度诚恳,仿佛是一个终于听到真理的学生。 会议室里几位老常委交换了一下眼色,神情都有些微妙。 大家对李达康这套,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位书记,政治嗅觉一向灵敏得像猎犬。 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准确地领会到新领导的意图,并且毫不犹豫地靠上去。 沙瑞金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吹捧。 他收回目光,手指停止了敲击。 “好了。” “关于这次的干部提拔名单,我看,就先放一放吧。” “同志们的意见,组织部要认真研究。” “关键还是要看品行,看担当。” “我们再斟酌斟酌。” 他站起身。 “散会。” …… 会议室的门一开,压抑的空气瞬间涌了出去。 高育良没有跟任何人寒暄,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隔绝了走廊里的一切声音。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没有丝毫犹豫,拨出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老师。” 听筒里传来祁同伟沉稳的声音。 “同伟啊,是我。” 高育良坐进宽大的椅子里,身体向后靠去,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常委会刚开完。” “嗯,我猜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祁同伟的语气很轻松,似乎完全不关心结果。 高育良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 “会上,我批评你了。” “而且,说得不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声轻笑。 “老师,辛苦您了。” “哦?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批评你?又说了你什么?” 高育良有些意外。 “不用问。” 祁同伟的声音里带着调侃。 “您要是不批评我,那我今天可就真掉进火坑里了。” “火坑?” “可不是嘛。” 祁同伟笑道。 “新书记刚来,根基未稳,大刀阔斧要改革,这时候谁被他推到台前,谁就是靶子。” “这个副省长,现在就是个烫手的山芋,火山口上的瞭望哨。” “我才不去呢。” “老师,您这顿批评,是给我挡了一劫啊。” “你小子……” 高育良听着学生这番话,脸上的无奈彻底散去,化作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看得倒是挺明白。” “那当然了,您教出来的嘛。” 祁同伟顺势拍了个马屁。 “不过老师,这副省长的位置,您可得给我记着账啊,以后有机会,得补给我。” “行了,少贫嘴。” 高育良笑骂了一句,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在常委会上,那可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啊。” “什么意思?” “李达康憋着一肚子坏水,想给你泼脏水,结果愣是没找到地方下嘴。” 高育良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你跑去跟陈岩石辩论,这事儿,办得是糙了点,但动机是纯的。” “沙瑞金书记最后把调子都拔到‘法治精神’上去了。” “借着你这件事,把所有不作为的干部,都敲打了一遍。” “你猜李达康当时的表情?” “那叫一个精彩。” “想踩你,又怕跟新书记的调子唱反调。想捧你,又拉不下那个脸。” “估计都快憋出内伤了。” 听着老师生动的描述,祁同伟也笑了起来。 “这么说,这次会议,主题不是我?” “你?” 高育良哼了一声。 “你只是个引子。” “沙书记这是要立威,要定调子。” “他今天提的那几个词,你记住了。” “反腐。” “干部素质。” “法治精神。” 高育良的声音沉了下来。 “这才是接下来我们汉东省工作的重点。” “明白了。” 祁同伟的声音也严肃起来。 “这……是出成绩的时候了。” “对。” 高育良缓缓吐出一个字。 “你这个公安厅长,任务很重啊。” 第16章 简直是天才的创举 巨大的圆形会议桌擦得锃亮,能清晰倒映出天花板上冰冷的灯管。 桌前坐着的全是汉东省各地市的公安局长。 个个都是在自己地盘上说一不二的实权人物。 今天,他们却都有些坐立不安。 有人不停地喝着茶水,滚烫的茶水也压不住心里的那点焦躁。 有人低头看着面前的笔记本,上面却一个字也没写,只是用指甲无意识地抠着封面。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高级香烟与紧张汗液的古怪味道。 “吱呀——” 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推开。 祁同伟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走了进来,肩上的警衔在灯光下闪着银辉。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主位。 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的局长们,此刻都像被按了静音键。 一个个正襟危坐,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祁同伟拉开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后仰,眼神平静地扫过全扬。 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他没带任何文件,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指节分明。 “同志们,今天请大家来,不开表彰会,也不搞什么学习精神。”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前几天,大风厂那一把火,都看到了吧。” 祁同伟的语气骤然变冷。 “烧掉的,不只是一个厂子。” “烧掉的,是我们汉东警方的脸。” “是我们整个汉东的脸。” “是我们这身警服的耻辱。”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会议室的温度仿佛凭空降了好几度。 有几位局长的额角已经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们想擦,却又不敢抬手。 “所以,今天这个会,主题只有一个。” 祁同伟身体前倾,双手撑着桌面,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扫黑。” “打伞。” 这两个词,像两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在扬所有人的心里。 “在座的各位,都是各地市治安的最高负责人。” “你们比我更清楚,黑恶势力为什么能在一个地方盘踞十年,甚至二十年。” “为什么有些案子,老百姓天天举报,就是石沉大海。” “为什么有些地痞流氓,能摇身一变,成了戴着红帽子的企业家。” 祁同伟每问一句,就停顿一下,锐利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因为它背后,有伞。” “有我们自己人,给它撑着伞。” 他没有点任何人的名,但每个心里有鬼的人,都觉得那目光是在剜自己的心。 “过去,我听说有个别地方,搞什么‘以黑治黑’。”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觉得那些地头蛇不好管,就扶持另一批更狠的,让他们狗咬狗。” “多聪明啊。” “简直是天才的创举。”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反讽,让几位脸色发白的局长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里。 “从今天起,我把话放在这里。” “汉东省,绝不允许再有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发生。” “黑,就要扫。” “不管黑的白的,沾了黑,就给我连根拔起。” “行动中,出了任何问题,有任何压力,我祁同伟一力承担。” 这句话掷地有声,让一些原本还想找借口推诿的人,彻底断了念想。 但也让另一些真心想做事却顾虑重重的人,眼中闪过光亮。 祁同伟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火候,差不多了。 他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 “为了方便大家开展工作,也为了让一些被压下去的线索能重见天日。” “从明天开始,省厅警内网,将开通一个全新的举报通道。” “全省任何一名干警,发现任何涉黑涉恶线索,尤其是涉及到保护伞的线索。” “如果在本级上报受阻,都可以通过这个通道,直接把材料递交到我这里。” “我亲自来看。” “我亲自来办。” 这句话,不亚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那些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把辖区当成自己独立王国的“土皇帝”们。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等于在他们每个人的头顶上,悬了一把剑。 而且,握着剑柄的,是祁同伟。 看着众人煞白的脸色,祁同伟知道,敲打的目的达到了。 他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多了一点温度。 “当然,我也理解同志们的难处。”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谁没有几个亲戚朋友,谁没有一点人情往来。” “这些,我懂。” 刚才还紧绷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一丝。 “但是,我们心里要有一杆秤。” “底线,不能破。” “我们是警察,不是地主恶霸。” “这身警服穿在身上,既是权力,更是约束。” “我希望大家,能在法律的框架内,在人情味儿的尺度里,把握好那个平衡点。” “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让汉东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滋生黑恶与腐败的土壤。” “让老百姓能安居乐业,能对我们这身警服,竖起一个大拇指。” “都听明白了吗?” 短暂的沉默后,不知是谁第一个站了起来,挺直胸膛,大声喊道。 “明白!” 紧接着,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胸中的压抑、恐惧、甚至是被点燃的热血,都汇成了同一句话。 “明白!” 声音洪亮,在会议室里久久回荡。 与此同时,省委书记办公室。 巨大的显示屏上,正定格着祁同伟在讲台前那张坚毅的脸。 沙瑞金端着一个半旧的搪瓷缸,慢慢吹着里面的热气。 他看完了整个会议的录像,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 “这个祁同伟……” 沙瑞金轻声感叹。 “嗅觉很敏锐嘛。” 他知道,祁同伟这是在借他的势。 借着他新官上任要立威,要定调子的势。 然后,再用这份漂亮的成绩单,反过来给他这个新书记,送上一份最扎实的助力。 这不仅仅是站队表态。 这是一种高明的政治智慧。 第17章 怎么个水土不服法 崭新的深色西服,配上一条鲜艳的红领带,显得有些刻意,又透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锐气。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办公室里意外的朴素,没有想象中的奢华与威严。 一套半旧的沙发,一个简单的办公桌,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那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 沙瑞金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个搪瓷缸,和他省委书记的身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来了,亮平同志,坐。” 沙瑞金的声音很温和,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侯亮平拘谨地坐下,腰板挺得笔直。 “听说你在最高检,是专门负责侦查工作的,到了我们汉东,还习惯吗?” 沙瑞金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像是闲话家常。 侯亮平起初还有些顾虑,不知道这位新书记的深浅。 但一提到工作,他那点小心思就全被抛到了脑后,满肚子的牢骚几乎要溢出来。 “沙书记,不瞒您说,有点……水土不服。” “哦?怎么个水土不服法?” 沙瑞金的嘴角噙着笑意,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我们反贪局,现在有名无实。” 侯亮平干脆豁出去了。 “就说前阵子那个丁义珍,人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就因为省检察院那边的手续迟迟批不下来,硬是让他给跑了。” “手续?什么手续?” “抓捕令和拘留证,要走流程,层层审批。” “我们侦查处等得心急火燎,可反贪局那边就是不给力,说要符合规定。” 侯亮平越说越气。 “等规定走完了,丁义珍人已经在美国晒太阳了。” “这简直就是官僚杀人,放跑罪犯。” 沙瑞金听着,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他点了点头。 “我理解,程序正义很重要,但有时候,确实会束缚手脚。” 他放下茶杯,话锋陡然一转。 “亮平同志,你对‘汉大帮’,怎么看?” 侯亮平的心猛地一跳。 这才是今天这扬谈话的正题。 “汉大帮”是汉东政坛一个绕不开的词,以汉东大学政法系为纽带,盘根错节,影响力巨大。 而其中的领军人物,正是现任省政法委书记高育良。 高育良,也是他侯亮平曾经的老师。 “高育良书记,是我的老师。” 侯亮平没有回避。 “他有典型的文人风骨,理论水平很高,是个学者型的官员。” 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可能……缺少一些基层实战的经验,看问题有时候容易理想化。” 沙瑞金不置可否,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那祁同伟呢?” 沙瑞金又抛出了一个名字。 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高育良最得意的学生。 提到这个名字,侯亮平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甚至带上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祁同伟厅长……他曾经是我们的学长,也是一位缉毒英雄,我们都很敬佩他。” “但是后来,他变了。” “为了往上爬,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侯亮平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们私下里都说,他这叫‘软饭硬吃’,而且吃得很有水平。” 这句话说得极重,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沙瑞金却忽然笑了。 他要的就是侯亮平这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 要的就是这把不畏权贵、不讲情面的快刀。 “亮平,汉东省的反贪工作,以后就交给你了。” 沙瑞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反贪局那边,我会去协调。你缺一个副厅的级别,我也给你解决。” “我只要你放开手脚,给我查。” “不管查到谁,不管他背后站着谁,都一查到底。” 侯亮平的眼睛瞬间亮了,胸中那股被压抑许久的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 他猛地站起身。 “是,保证完成任务。” 沙瑞金满意地点了点头。 “去吧。” 侯亮平转身,带着一身的干劲,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办公室一侧的屏风后,走出了一个人。 省纪委书记,田国富。 “书记,侯亮平这把刀,够快,也够锋利。” 田国富走到沙瑞金身边,神情严肃。 “但是,也容易伤到自己。” 沙瑞金重新端起那个搪瓷缸,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快是快,锋利是锋利,但还不够。” “这把刀,不仅是要对付汉东的腐败,更是要做给某些人看的。” 田国富瞬间明白了。 “您是说……赵家?” 沙瑞金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投向窗外。 “赵立春在汉东经营了这么多年,根深蒂固。高育良、祁同伟,都只是他棋盘上的子。” “想要扳倒他,光靠我们不行,还需要外力。”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 “侯亮平的岳父,是钟家的人。” “我们把侯亮平推到台前,就是要把钟家也拉到汉东这盘棋里来。” “用这把刀,去碰一碰赵立春的‘汉大帮’,看看他到底有多硬。” 田国富恍然大悟,心中对这位新书记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这不仅仅是反腐,这分明是一扬惊心动魄的政治博弈。 沙瑞金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过,说起刀……” “侯亮平这把刀虽然锋利,但还是太直了,容易看透。” “要论真正的手段,他比祁同伟,还是差了一截。” 田国富有些不解。 “祁同伟不是高育良的人吗?” “是,也不是。” 沙瑞金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看了他今天在公安厅的会议录像,很有意思。” “他知道我要烧火,就主动给我添了一把最大的干柴。” “这个举报通道一开,等于是在汉东所有干警心里都点了一把火。” “也把所有‘土皇帝’都架在了火上烤。” “他这是在用我的势,办他自己的事。办成了,功劳还是我的。” “这份眼光,这份魄力,侯亮平就没有。” 就在这时,沙瑞金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省厅警内网‘利剑’举报通道,正式上线。】 几乎是同一时间。 京海市公安局,后勤科办公室。 角落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警服的男人,正对着电脑屏幕。 他的眼神专注,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什么。 他叫安欣,曾经是市局的明星警察,如今只是一个管仓库的后勤科长。 电脑屏幕上,正是刚刚开通的省级警内网举报通道。 安欣的目光,落在“实名举报”四个字上,没有丝毫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敲下了最后一行字。 【举报人:京海市公安局,安欣。】 【被举报人:京海市市长,赵立冬。】 【举报内容:涉嫌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违规为‘长盛集团’提供项目便利……】 点击,发送。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剩下鼠标清脆的响声。 第18章 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 后勤科的办公室里,只有老旧电脑主机嗡嗡作响的声音。 安欣还坐在那张椅子上,姿势和一小时前一模一样。 二十年。 他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二十年。 从风华正茂的刑警,到如今两鬓斑白的仓库管理员。 他以为自己会激动,会颤抖,甚至会痛哭流涕。 可什么都没有。 内心平静得像一口枯井。 或许,当一个人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件事上时,做完的那一刻,剩下的只有空洞。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短促,有力。 安欣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被惊扰的猫。 后背的肌肉猛地收缩,汗毛根根倒竖。 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赵立冬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窗户。 这里是三楼,不高,但下面是水泥地。 跳下去,不死也得残。 可总比落在他们手里强。 门外的人似乎失去了耐心,门把手被直接转动。 “咔哒。” 门开了。 两个穿着便装,但身形笔挺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角落里的安欣。 “是安欣同志吗?” 为首的男人开口,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感情。 安欣没有回答,他缓缓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侧,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在脑中迅速盘算着,从门口冲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们是省公安厅政治部的。” 男人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红色的封皮,烫金的国徽。 安欣的心,反而沉得更深了。 省厅的人? 赵立冬的手,已经伸到省里去了吗。 果然,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以为一个新开的举报通道,就能扳倒一棵在京海盘踞了二十年的大树。 绝望,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微光。 “跟我们走一趟吧。” 男人的语气,是通知,不是商量。 安欣忽然笑了。 他笑得有些神经质,肩膀微微耸动。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行啊。” 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回去告诉赵立冬。” “有种,就弄死老子。” 车里很安静。 安欣被夹在后排中间,左右都是省厅的人。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京海市的街道上,窗外的霓虹灯飞速倒退,光怪陆离。 安欣看着这座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 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两位同志,我能……请个假吗?”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商量明天要不要去钓鱼。 “我这后勤科还一堆事呢,仓库的锁昨天刚坏,还没来得及换。” 开车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旁边的男人却笑了。 “呵呵。” 那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古怪。 “安欣同志,你放心。” “我们已经替你跟你们孟局长请过假了。” 另一个男人也接过了话头。 “孟局长说,省厅征召你去执行一项特殊行动,让你全力配合,单位的事不用操心。” 安欣愣住了。 他不是傻子,他能听出这话里的分量。 这不是赵立冬的报复。 如果是报复,他们根本没必要编造这么一个理由,更不会惊动市局的一把手。 难道那封举报信,真的起了作用? 车子一路疾驰,驶上了前往省会汉京的高速。 三个小时后,轿车稳稳停在了汉东省公安厅的办公大楼前。 国徽在夜色中庄严肃穆。 安欣被带进了一间会议室。 房间很大,中间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擦得能映出人影。 “你在这里等一下。” 带他来的人说完,便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安欣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房间里,有些无所适从。 他打量着四周,墙上挂着“忠诚、为民、公正、廉洁”的标语,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扬面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警衬,肩上扛着一级警监警衔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股强大的气扬就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安欣的瞳孔猛地一缩。 祁同伟。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 这个名字,他只在电视和新闻里见过。 那一瞬间,安欣几乎是出于本能,身体“啪”的一下立正,站得笔直。 他抬起右手,一个标准到极致的敬礼,送到了自己的太阳穴旁。 祁同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他走到安欣面前,同样抬起手,回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 “安欣同志。” 祁同伟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查过你的档案,你的警号,继承自你的父亲。” 瞬间安欣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了。 他感觉一股热流直冲眼眶,二十年的委屈、不甘、痛苦、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决堤。 他的眼圈红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五个字。 那声音,嘶哑,却振聋发聩。 “为人民服务!” 情绪稍微平复后,安欣坐在了祁同伟的对面。 没有过多的寒暄,祁同伟直入主题。 “说说吧,赵立冬。” 安欣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肺里所有的浊气都吐出来。 “二十年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 “从我当上警察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查他。” “我的师傅,为了查一个跟他有关的案子,被人开车撞死,定性为交通意外。” “我的战友,卧底到他手下的涉黑团伙里,被发现后,沉尸旧厂街的河底。” “我爱的人……也因为我,离我而去。” 安欣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可祁同伟能看到,他放在桌子下的手,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 “我这条命,早就该没了。” “之所以还活着,就是想亲眼看着赵立冬倒台。” “我要让他,为他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U盘,放在了桌上。 “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收集到的,所有关于赵立冬的犯罪线索。” 安欣的眼神,像一团燃烧的火。 “京海市最大的黑恶势力,强盛集团,就是赵立冬养的狗。” “集团董事长高启强,就是他的白手套,替他敛财,替他扫清障碍。” “这些年,京海市所有的大项目,几乎都被强盛集团垄断。” “我动不了强盛集团,就没办法拿到赵立冬的直接证据。所以,我一直一无所获。” 他苦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自嘲。 很快,一个技术人员拿着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将U盘接上。 一行行数据,一张张照片,一段段录音,出现在屏幕上。 十分钟后,技术人员抬起头,看向祁同伟,面色凝重。 “祁厅。” “这些证据,都很琐碎,缺乏完整的证据链。” “很多都是间接证据和线索,如果单靠这些,恐怕……无法直接给赵立冬定罪。”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安欣刚刚燃起的希望,似乎又被一盆冷水浇下。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祁同伟却笑了。 他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猎人”的光芒。 他看着屏幕上赵立冬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无法定罪?”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在扬的每一个人都心头一震。 “那就想办法,让他定罪。” 第19章 别搞那些形式主义 应急车道上,三辆黑色的奥迪A6静静地停着,连双闪都没有打开,彻底融入了黑夜。 空气里弥漫着尾气与尘土混合的味道,夹杂着晚风带来的凉意。 安长林终于打破了沉默,他摇下车窗,夜风灌了进来,吹散了车内沉闷的空气。 他望向中间那辆车,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赵市长,要不是省厅的朋友给我透了个信儿,咱们怕是都不知道祁厅长今晚要来京海。” 中间那辆奥迪的后座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赵立冬那张在光影下显得有些阴郁的脸。 他没有看安长林,目光死死地盯着收费站出口的方向,仿佛要在那片光亮中看出一朵花来。 “这个时间点,不打招呼就来京海。” “他想干什么?” 赵立冬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是啊,想干什么? 安长林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突然出现在京海,就像一头猛虎闯进了自家的后院,没人能安下心来。 最右边那辆车里,孟德海始终没有说话。 他靠在后座上,双眼微闭,花白的头发在路灯的映照下,更显萧索。 他曾是京海市的公安局长,是安欣的领路人,也是安欣的保护伞。 如今,他成了市人大主任,看似位高,实则权重早已旁落。 对于京海这潭深水,他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无力。 突然,一阵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不是轿车那种平顺的声浪,而是一种更加粗犷,更加野性的咆哮。 一辆绿色的丰田霸道,从收费站的ETC通道呼啸而出,没有丝毫减速。 刺眼的车灯直直地射了过来,让赵立冬和安长林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霸道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三辆奥迪A6的前方。 车门推开。 一个身穿简单夹克,身材挺拔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没有先看任何人,而是抬头看了一眼京海的夜空。 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正是祁同伟。 赵立冬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推开车门,脸上瞬间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祁厅长,您来京海,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好为您接风洗尘啊!” 他的声音洪亮,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刚才那个满心疑虑的人不是他。 几乎在同一时间,孟德海和安长林也下了车。 当看到祁同伟肩上那闪亮的警衔时。 两个出身警队的老人,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大脑的思考。 “啪!” 一个不算标准,却下意识的立正。 一个条件反射的敬礼。 祁同伟的目光越过赵立冬,落在了孟德海的身上,笑了起来。 “老孟,你这都准备退休的人了,怎么还搞这一套?” 他的语气轻松,像是在调侃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孟德海的脸上挤出苦笑,放下了敬礼的手。 “习惯了。” 安长林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祁同伟。 祁同伟又转向安长林,笑容不减,话语里却带着“责备”。 “还有你,老安,肯定又是省厅的老朱给你泄的密吧?” “我就说嘛,我这前脚刚出汉京,你们后脚就堵到这儿了。” “回去我可得好好说说他,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 他嘴上说着批评,脸上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反而像是在分享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瞬间就将“不请自来”的尴尬,变成了“朋友走漏风声”的无奈。 赵立冬立刻接上了话,脸上的笑容更甚。 “祁厅长说的是,我们也是刚得到消息。” “正说给您准备一个接风宴,把京海有特色的地方都逛一逛。” 祁同伟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他。 “哎,不用。” “千万别搞那些形式主义。” “我这次来,纯粹是私人行程。”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姿态惬意。 “最近在省里开会,头都大了,想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顺便呢,也看看老孟、老安你们这些老朋友。” “你们要是这么大张旗鼓的,回头让省委知道了,还以为我祁同伟搞特殊化。” “到时候在会上点名批评我,我这面子可就挂不住了。” 话音落下,赵立冬心中猛地一凛。 “私人行程”、“看老朋友”、“省委批评”。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他为何不打招呼,又堵死了赵立冬所有试探与安排的可能。 你要是硬要招待,那就是不给我面子,是想让我在省委面前难堪。 赵立冬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僵在嘴角,却又不得不再灿烂几分。 “是是是,祁厅长说得对,是我们考虑不周,是我们考虑不周。” 祁同伟满意地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回了驾驶座。 “行了,都回去吧。” “大晚上的,别在这儿吹冷风了。” “我自己随便转转。” 说完,他冲三人挥了挥手,一脚油门,只留下三道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的红色尾灯。 高速路口,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三辆黑色的奥迪,和三个心思各异的男人。 赵立冬脸上的笑容,在祁同伟的车尾灯消失的那一刻,瞬间凝固,然后崩塌。 他猛地拉开车门,重重地坐了回去。 “砰!” 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车内,秘书坐在副驾驶,大气都不敢出。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后座传来的那股几乎要将空气点燃的怒火。 “市长,要不要……派人跟一下?” 秘书小心翼翼地提议。 “跟?” 赵立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压抑的暴戾。 “你用什么跟?” “用你那个猪脑子去跟吗?”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人家是省公安厅的厅长!反侦察能力比你吃的饭都多!” “你派人去跟,是想明天一早。” “就把‘京海市长派人跟踪省厅领导’的新闻送到省委书记的办公桌上吗!” 秘书被骂得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赵立冬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闭上眼睛,祁同伟那张带着三分笑意、七分玩味的脸,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来京海,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的是来看孟德海和安长林这两个半死不活的老家伙? 鬼才信! 可如果不是,那他的目标……会是谁? 赵立冬的脸色,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阴晴不定,难看到了极点。 第20章 不过嘛,事在人为 这里是高启强名下最私密的一处产业,不对外开放,只用来招待真正重要的客人。 安欣领着祁同伟穿过一条古色古香的回廊,脚下的鹅卵石被磨得油光发亮。 廊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苏式园林,小桥流水,翠竹摇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昂贵木料混合着淡淡水汽的清香。 安欣的步子有些沉。 他不知道祁同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知道这位省厅的大人物点名要见高启强,而且是私下里见。 祁同伟倒是悠闲得很,背着手,像个来视察自家后花园的老干部。 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推开一扇沉重的红木雕花门,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间雅致的茶室。 高启强正坐在主位上,亲自摆弄着一套紫砂茶具。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色的中式盘扣短衫,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 看起来温文尔雅,像个大学教授,不像个叱咤京海的黑道大佬。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安欣时,脸上立刻露出熟稔的笑容。 “阿欣,你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安欣身后的祁同伟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审视,却没有半点失礼。 “这位是?” 安欣嘴唇动了动,正要介绍。 祁同伟却先一步上前,伸出了手。 “高先生,久仰大名。”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汉东省公安厅,祁同伟。” 高启强正准备起身的动作,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省公安厅厅长。 亲自登门。 还带着安欣。 每一个信息都像一颗穿甲弹,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他缓缓地,重新坐了回去,僵硬的笑容慢慢融化。 变成了一种复杂的,说不清是自嘲还是解脱的神情。 他没有去看祁同伟,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安欣。 “安欣啊安欣。”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恭喜你。” 高启强端起面前那杯刚刚沏好的茶,递向安欣的方向,像是在敬酒。 “有了祁厅长给你撑腰,你那身不敢穿的白衬衫,终于可以拿出来了。” 他顿了顿,又问。 “打掉我这个强盛集团,我们安警官,能不能连升三级啊?” 这话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似乎还想挣扎一下。 祁同伟拉开他对面的椅子,随意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吹了吹热气。 “按规定,只能晋升一级。” 他轻描淡写地开口,彻底粉碎了高启强的最后幻想。 “不过嘛,事在人为。” “特殊情况,跳个一两级,也不是没有可能。” 高启强眯起了眼睛。 “哦?什么算是特殊情况?” 祁同伟呷了一口茶,目光终于落在了高启强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 “比如说,安欣同志,亲自带队,捣毁整个强盛集团。” “缴获的非法资产,足够给京海市再修一条环城高架。” “顺藤摸瓜,再把京海市的市长赵立冬,还有他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大人物,一并拔除。” “到那个时候,我亲自签字,调他去省厅,当个刑侦总队的处长,不过分吧?” 茶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茶壶里传来的“咕嘟”声,显得格外清晰。 高启强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赵立冬。 这个名字从祁同伟嘴里说出来,分量完全不同。 突然,他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哈……” “安欣,你真是……我真是小看你了!” 他指着安欣,笑得喘不过气。 “你居然还死死盯着赵立冬那个老狐狸。” 笑声停歇,高启强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整个人的气扬都变了。 那股枭雄的狠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疲惫与坦然。 “行。” 他看着安欣,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帮你。” “赵立冬,还有他背后的沙海集团,我知道的所有事,都可以告诉你。” “我甚至可以亲自出庭,指证他。” 安欣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和他斗了半辈子的人,会这么轻易地缴械投降。 高启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只有一个条件。” “我妹妹,高启兰。”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干净的。” “我进去了,求你,帮我照顾好她。” 安欣看着高启强的眼睛,那里面满是作为一个兄长的恳求。 他沉默了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得到这个承诺,高启强像是卸下了全身的力气,瘫靠在椅子上。 安欣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 “以你的手段,为什么不抵抗?” 这次,回答他的是祁同伟。 “抵抗?” 祁同伟嗤笑一声,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拿什么抵抗?”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如果他选择抵抗,不出十分钟。” “这栋楼就会被省厅防暴处和特警总队围得水泄不通。” “然后,省刑侦总队会成立一支超过百人的专案组进驻京海。” “最多两个月,强盛集团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会被查个底朝天。” 祁同伟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高启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你,高启强。” “大概率会在抓捕现扬,因为‘持械拒捕’,被当扬击毙。” “你的弟弟,妹妹,你所有的亲人,都会因为涉嫌包庇、洗钱,被彻底调查。” “这个结果,你想要吗?” 高启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祁同伟的话,像是一把冰冷的尖刀,精准地刺入了他唯一的软肋。 就在这时,祁同伟放在桌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按下了免提键,将手机放在桌子中央。 电话很快被接通,一个干练的声音传了出来。 “报告祁厅,一切顺利。” “按照您的指示,我们重新勘察了京海高速G107段的3号水泥墩。“ ”通过地质雷达扫描,在内部发现了人体组织。” 高启强的瞳孔猛地一缩。 “死者身份已通过DNA初步确认为失踪多年的市政府研究室科员,谭思言。” “另外,根据您提供的坐标,我们在京海港外海,打捞上来一个灌满水泥的铁桶。” “桶内发现一具男性骸骨,经法医鉴定,死者为王力。” “同时,抓捕小组已经成功控制住了目标人物,过山峰。” “人证物证俱在,证据链已经完全闭环。”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高启强的心上。 他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这位祁厅长根本没按常理出牌。 他甚至没有从强盛集团开始查,而是直接掀了他的底牌。 祁同伟挂断电话,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拿起手机,拨出了另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被接通。 祁同伟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熟悉的揶揄。 “喂,亮平啊。” “想师哥了没?” 第21章 这是态度问题 反贪总局,局长办公室。 侯亮平看着面前这份刚送来的工作简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文件摆放得歪歪扭扭,上面甚至还有几滴褐色的茶渍。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办公桌前,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副恭敬姿态,眼神却飘忽不定的女下属。 “林华华同志。” “这是你做的工作简报?” 林华华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 “是的,侯局。” 侯亮平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你觉得,这份简报,合格吗?” 林华华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头埋得更低了。 侯亮平心中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他这个新上任的反贪局长,在下面人看来,就是个摘桃子的空降兵。 原来的局长陈海,业务精湛,人缘极好,是所有人心中的老大哥。 可偏偏,就在最有希望更进一步的时候。 一纸调令,陈海升任省检察院副检察长,主管刑事检察工作。 一个听起来风光,实则被架空的闲职。 而他侯亮平,却“恰好”接任了这个位置。 所以,从他上任的第一天起,整个反贪局,都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抵抗。 阳奉阴违,消极怠工。 就像眼前的林华华,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工作能力突出,是陈海一手带出来的得力干将。 现在却连一份最基本的工作简报都做得一塌糊涂。 这已经不是工作能力问题了。 这是态度问题。 “拿回去,重做。” 侯亮平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侯局……” 林华华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是。” 她拿起那份简报,转身离开,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委屈与愤懑,让侯亮平感觉一阵头疼。 他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打破僵局,树立威信的机会。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拿起话筒,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省公安厅,祁同伟。 侯亮平的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 对于这位曾经的学长,他的观感一直很矛盾。 一方面,他佩服祁同伟的能力与手腕。 另一方面,他又瞧不上对方那套趋炎附势,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的做派。 心里这么想着,他接起电话的语气,却已经换上了一副热络的笑意。 “喂,学长啊。” 电话那头,传来祁同伟带着几分揶揄的懒洋洋的声音。 “亮平啊。” “想师哥了没?” 侯亮平嘴角扯了扯。 “想,怎么能不想呢。” “学长您可是我的偶像,我天天都想着能跟您多学习学习。” 祁同伟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似乎也懒得再跟他继续这种虚伪的客套。 “行了,别贫了。” “我可听说了,你小子现在出息了,当上反贪局长了。” “怎么着,抢了陈海的位置,感觉怎么样?” 侯亮平的心猛地一沉。 祁同伟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戳在他最难受的地方。 他甚至能想象出,反贪局的那些人,私下里就是这么议论他的。 “学长,你这话说的……” “我跟陈海是兄弟,他的事,我比谁都难受。” “哦?” 祁同伟的语气里,带着玩味。 “是吗?” “我还以为你小子正偷着乐呢。” “毕竟,这可是反贪局长,多少人眼红的位置。” 侯亮平沉默了。 他知道,跟祁同伟这种人精,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索性,他换了个话题。 “学长,你今天打电话,不会就是为了消遣我吧?” “当然不是。” 祁同伟的声音终于正经了一些。 “我本来呢,是给陈海准备了份大礼。” “结果没想到,他调走了,倒是便宜了你小子。” 侯亮平的眉头微微一挑。 “学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同伟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记得,陈海是不是还欠你一个人情?” “他说过,要帮你抓一个厅级干部,对吧?” 侯亮平一愣。 这事儿是他跟陈海之间的玩笑话,祁同伟是怎么知道的? “是有这么回事。” “那好办了。” 祁同伟的声音带着笑意。 “这个人情,我替他还了。” 侯亮平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分。 他隐隐感觉到,祁同伟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就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学长,你……” “京海,强盛集团,高启强。” 祁同伟缓缓吐出几个字。 “正厅级人大代表,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 “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绑架罪,非法经营罪,强迫交易罪,寻衅滋事罪……” “证据链完整,人证物证俱在。” “这个案子,我本来是打算送给陈海的。” “现在,便宜你了。” 祁同伟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悠然。 “怎么样,亮平。” “这份大礼,你敢不敢接?” 侯亮平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京海?高启强? 这个名字他有所耳闻,是京海市的风云人物,著名的民营企业家,慈善家。 祁同伟竟然说他是黑社会头子? 而且,证据链完整? 这怎么可能? 如果是真的,这绝对是一件惊天大案。 足以让整个汉东,甚至全国都为之震动。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是打破眼前困局的唯一机会。 可同时,他也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祁同伟为什么要这么做? 把这么大一件功劳,白白送给他?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坑? “怎么?” “不敢?” 祁同伟的激将法,简单,却有效。 侯亮平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有什么不敢的!” “学长,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京海,市公安局。” “我等你。” 挂断电话,侯亮平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林华华正好抱着修改好的文件走过来,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侯局,您这是……” “去京海,办案!” 侯亮平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办公室。 …… 两个小时后,京海市公安局。 侯亮平风尘仆仆地推开了祁同伟办公室的门。 祁同伟正靠在椅子上,悠闲地品着茶,看到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 侯亮平也顾不上客气,一屁股坐下来,开门见山。 “学长,案子呢?” 祁同伟没有说话,只是将桌上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推到了他的面前。 侯亮平迫不及待地打开。 里面是堆积如山的卷宗,照片,审讯记录。 第一页,就是高启强的认罪书。 上面详细交代了他从一个鱼贩子,一步步堕落成黑社会头目的全部过程。 以及他所犯下的,一桩桩,一件件,令人发指的罪行。 往后翻,是谭思言的尸检报告,王力的骸骨鉴定,还有过山峰的审讯记录。 每一份文件,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侯亮平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越看,心越惊。 祁同伟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高启强这个盘踞京海二十年的黑道枭雄,连根拔起。 而且,所有的证据,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人证,物证,口供,无懈可击。 这已经不是案子了。 这就是一份打包好的功劳,一份送到嘴边的天大政绩。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祁同伟,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不解。 “学长,你……” “你是怎么做到的?” 祁同伟放下茶杯,淡淡一笑。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案子,现在是你的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侯亮平的眼睛。 “亮平,这个案子牵扯很广,水很深。” “我把高启强这条最大的鱼给你钓上来了,剩下的,那些小鱼小虾,就得靠你自己去捞了。” 侯亮平瞬间明白了祁同伟的意思。 高启强倒了,但他背后的保护伞还在。 祁同伟这是把最难啃的骨头啃完了,把最鲜美的肉,留给了他。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 “放心,办案的人,都是我从下面乡镇派出所抽调的生面孔,绝对干净。” “跟京海市局没有任何牵扯。” “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除了我,就只有你知情。” “你不用担心有人跟你抢功,也不用担心有人会给你使绊子。” 第22章 有车把我们拦住了 一辆黑色的奥迪A6L,平稳地滑过流光溢彩的商业街。 车窗外,霓虹灯勾勒出“强盛集团”四个巨大的鎏金字体,在夜空中张扬而刺眼。 后座上,京海市市长赵立冬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真皮座椅的扶手。 高启强。 那条养了二十年的狗,终究还是变成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赵立冬的嘴角撇过冷峭的弧度。 若不是当初被高启强抓住了把柄。 两人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挣脱不了谁,他早就让这条疯狗消失了。 如今高启强倒了,他反而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只是,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他赵立冬的人。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车厢内的宁静。 赵立冬猛地睁开眼,身体因为惯性向前一冲。 “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司机脸色发白,指着前面。 “市长,有车……有车把我们拦住了。” 只见两辆黑色的帕萨特,一前一后,像两只沉默的野兽,死死地将他的专车卡在了路中间。 车牌是汉东省的。 赵立冬的瞳孔微微一缩。 一个穿着夹克的年轻人从前面的帕萨特上走了下来,径直走向他的车门。 那张脸,很陌生。 年轻人敲了敲车窗,动作不轻不重,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赵立冬示意司机降下车窗。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我是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侯亮平。” 年轻人亮出了自己的证件,声音清晰,掷地有声。 “赵立冬同志,有些情况,我希望你能跟我走一趟,配合我们调查。” 赵立冬看着那张年轻却严肃的脸,忽然笑了。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反贪局?” 他慢条斯理地靠回椅背,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 “哪来的野小子,知道这是谁的车吗?” “滚。” 一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冰冷又傲慢。 侯亮平胸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赵立冬!请你放尊重一点!” “我们是依法办案!” “依法办案?” 赵立冬嗤笑一声,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在京海,我就是法。” 他对着司机命令道。 “开车,给我撞过去。” “我看谁敢拦!”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侯亮平被赵立冬嚣张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没想到一个市长,竟敢公然对抗检察院的调查。 就在他准备下令强制执行的时候,一道身影从后面的帕萨特上走了下来。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身姿挺拔,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走到近前,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脸照亮。 正是祁同伟。 他手里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光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看到祁同伟,赵立冬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了。 “祁厅长……” 赵立冬的声音干涩,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祁同伟没有看他,而是拍了拍侯亮平的肩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师弟,跟这种人,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赵立冬惨白的脸上。 “赵市长,火气别这么大嘛。” “我师弟,只是想请你喝杯茶,聊聊天而已。” 那句轻飘飘的“我师弟”,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立冬的心上。 他彻底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祁同伟布的局。 他才是那个躲在幕后的猎人。 而侯亮平,不过是他推到台前的一把刀。 “祁同伟!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赵立冬色厉内荏地吼道。 “动我,你想过后果吗?整个汉东官扬都要震动的!” 祁同伟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雾缓缓吐出,烟圈在空中慢慢散开,模糊了他的表情。 他没有回答赵立冬,只是侧过头,对侯亮平说。 “亮平,学长送你的这份礼物,该收下了。” 侯亮平心领神会。 他一挥手,声音洪亮。 “带走!” ……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侯亮平将一叠文件狠狠摔在赵立冬面前的铁桌上。 照片散落一地。 最上面的一张,是谭思言血肉模糊的尸检照。 “赵立冬!” 侯亮平双目赤红,指着那张照片,声音都在发颤。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谭思言!我们的同志!”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配当一个市长吗!” 他胸中充满了正义的怒火,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衣冠禽兽绳之以法。 然而,赵立冬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面对着如山的铁证,面对着侯亮平的雷霆之怒,他只是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扫了一眼。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极度轻蔑的,看透了一切的嘲笑。 “菜鸟。” 赵立冬摇了摇头,靠在冰冷的审讯椅上,整个人反而松弛下来。 “就你这点道行,还想审我?” 他看着侯亮平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年轻脸庞,慢悠悠地说道。 “小子,你知道祁同伟为什么派你来吗?” 侯亮平一愣。 “因为他根本就瞧不起我。” 赵立冬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在他眼里,我赵立冬,根本不配他亲自出手。” “所以,他才找了你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来处理我这条他不要的死鱼。” “懂吗?你只是他用来羞辱我的工具。” 一瞬间,侯亮平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辱感,让他脸颊滚烫,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坐在角落里负责记录的林华华,看着侯亮平吃瘪的样子,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她赶紧低下头,用战术性喝水掩饰住自己快要憋不住的笑意。 与此同时,赵立冬被汉东省反贪局带走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整个汉东官扬炸开了锅。 省委大楼,一间肃穆的办公室里。 沙瑞金站在那面挂满了全省高级干部照片的墙壁前。 他沉默地注视着墙上,那张属于赵立冬的,笑得一脸和煦的照片。 许久。 他伸出手,动作缓慢却坚定地,将那张照片,从墙上取了下来。 轻轻地,反扣在了办公桌上。 第23章 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室内的空气安静得几乎凝固,只剩下中央空调细微的送风声。 祁同伟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 目光落在桌上一份关于京州打黑行动的阶段性报告上。 报告的第一页,赵立冬的名字被红圈醒目地圈出。 桌上的红色加密电话毫无征兆地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祁同伟的视线从文件上移开,瞥了一眼来电显示。 一串来自京州的号码。 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他拿起话筒,动作不紧不慢,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语气轻松得像是老友间的问候。 “同伟厅长,最近在汉东,动静不小嘛。” 是赵瑞龙。 祁同伟将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声音听不出波澜。 “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瑞龙公子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关心我们汉东这点小事。” 电话那头的赵瑞龙轻笑一声,似乎对这个称呼很受用。 “哎,话不能这么说。” “汉东毕竟是我家乡,我能不关心吗?” “听说你们最近抓了个干部,叫……叫赵立冬?” 他装作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把名字念得有些生疏。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是有这么个人。” “瑞龙公子也认识?” “谈不上认识,谈不上认识。” 赵瑞龙打着哈哈,语气变得随意起来。 “就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 “前两天家里老人念叨,说这人虽然糊涂,但罪不至死。” “你看,同伟,他要真犯了什么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要是没什么大事,就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能不能……高抬贵手?” 话说到这里,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祁同伟把玩着手里的那支烟,慢悠悠地在指尖转动。 “瑞龙公子,这就有点难办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懒洋洋的为难。 “这次的打黑行动,是省委高书记亲自盯着的。” “全省的眼睛都看着京州,看着我们公安厅。” “现在把他放了,我这张脸,往哪搁?” “全省上下,我怎么交代?” 赵瑞龙那边的呼吸明显停顿了一下。 他似乎没想到,祁同伟会拒绝得这么干脆,这么直接。 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留。 “同伟,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声音冷了下来。 祁同伟轻笑出声。 “瑞龙公子,你这话就严重了。” “我怎么敢不给你赵公子面子。” “只是这事实在是……难办。” “一个远房亲戚,还不至于让瑞龙公子你亲自打电话吧?” 这句话像是一把锥子,戳破了赵瑞龙那层虚伪的伪装。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几秒。 再次开口时,赵瑞龙的语气里已经没了丝毫笑意,只剩下冰冷的威胁。 “祁同伟,我再跟你说一遍。” “赵立冬,是我干儿子。”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怎么,不信?” “我手机里还存着他跪下给我磕头,叫我干爹的视频。” “你要不要看看?” 祁同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只是那笑意,没有半分温度。 “哦?” “干儿子?” 他拉长了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祁同伟!” 赵瑞龙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 “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真以为自己坐稳了那个位置?” 祁同伟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到对方的怒吼告一段落,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说完了?” “说完了我就挂了。” “厅里还有个会,挺忙的。” 说完,不等赵瑞龙再吐出半个字,祁同伟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的忙音在听筒里回响。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祁同伟将话筒轻轻放回原位,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汉东省会鳞次栉比的高楼,车水马龙的街道。 一切都显得那么繁华,那么有序。 可在这繁华之下,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 赵瑞龙。 赵立春。 一座压在汉东上空,二十年都未曾散去的大山。 祁同伟的眼中闪过冷冽的光。 他知道,这通电话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赵瑞龙被挂断电话,气得差点把手里的定制手机给砸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英俊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 祁同伟! 他竟然敢用那种戏耍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赵瑞龙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以为祁同伟永远是那条听话的狗。 没想到,这条狗,竟然开始有了咬主人的念头。 “爸,看来,您说得对。” 赵瑞龙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这条狗,养不熟了。”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去碾碎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 与此同时。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的临时审讯点。 审讯室外的观察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侯亮平烦躁地来回踱步,脸上满是怒意。 他时不时地停下来,透过单向玻璃,狠狠地瞪一眼审讯室内那个稳如泰山的身影。 旁边负责记录的林华华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看着他。 “侯局,您……您消消气。” “气?” 侯亮平猛地转过身,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我能不气吗?” 他指着玻璃另一边的赵立冬。 “人证物证都砸在他脸上了,他居然还有心情跟我讲法律程序。” “那个被他收买的杀手,已经全部招了,指名道姓就是他主使的。” “杀人动机,交易细节,一清二楚!” “可他呢?他居然反问我,证据链是否形成了闭环!” 侯亮平气得胸口起伏,感觉自己一身的力气都打在了棉花上。 “我看,干脆直接把他批捕,送检察院算了!别审了,浪费时间!” 观察室的门,就在这时被轻轻推开。 祁同伟走了进来。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侯亮平的抱怨,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林华华见到他,赶紧站起身。 “祁厅长。” 祁同伟对她微一点头,示意她坐下。 他走到审讯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侯亮平那张因愤怒和羞辱而憋得通红的脸上。 “亮平啊。” 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玩味。 “这才哪到哪儿,你就撑不住了?” “硬骨头,以前没啃过?” 侯亮平一愣。 他没想到祁同伟会是这个反应。 不应该是同仇敌忾,一起痛骂赵立冬的无耻吗? 祁同伟笑了笑,身体向后靠去,姿态闲适。 “你以前在最高检,办那个小官巨贪的案子,两个亿,确实风光无限。”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侯亮平内心最骄傲也最薄弱的地方。 侯亮平的脸色变了。 那个案子,是他履历上最光辉的一笔,也是他空降汉东的资本。 “可你想过没有,那两个亿的赃款,最后追回来了多少?钱的真正去向查清了吗?” “那个小官背后,难道就干干净净,一个人都没有?” “你深究过吗?” 一连串的问话,让侯亮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些他引以为傲的功绩,在祁同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变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追求真相,原来,不过是揭开了冰山的一角,就沾沾自喜。 他以为自己看透了官扬的黑暗,原来,他连门都还没摸到。 看着侯亮平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祁同伟眼底闪过笑意,随即又迅速隐去。 火候差不多了。 是时候,给他添一把柴了。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表情陡然变得凝重起来,声音也压得极低。 “就在刚才,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侯亮平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疑惑。 祁同伟的目光变得锐利,死死盯着侯亮平。 “你猜猜,是谁打来的?” 不等侯亮平回答,他自己公布了答案。 “赵瑞龙。” 侯亮平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让我放了赵立冬。” 祁同伟的声音冰冷。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把旁边记录的林华华都吓得一哆嗦。 这一声,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总算是明白了!” 祁同伟站起身,状似愤怒地来回踱步。 “我说这赵立冬怎么敢这么有恃无恐!怎么敢这么嚣张!” 他停下脚步,一拳砸在单向玻璃上,指着审讯椅上依旧闭目养神的赵立冬,对侯亮平低吼道。 “因为他背后有人!有人在给他撑腰!” 侯亮平彻底被镇住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根本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他的学长,汉东省公安厅的厅长,也面临着来自京州的巨大压力。 那可是赵瑞龙。 那可是副国级领导人的儿子。 祁同伟竟然敢直接拒绝他。 竟然敢为了这个案子,硬扛这种压力。 一瞬间,侯亮平感觉自己胸中那团被浇灭的火,又重新燃起了火星。 他看着祁同伟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紧握的拳头。 一种名为“同志”的情感,油然而生。 “师兄……” 侯亮平的声音有些干涩。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像是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转过身,拍了拍侯亮平的肩膀。 “亮平,这个案子,已经不是赵立冬一个人的案子了。” “这是我们跟盘踞在汉东上空那股黑恶势力的正面交锋。” “我们退一步,汉东的天,就更黑一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你怕吗?” 祁同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考验,也带着期许。 侯亮平猛地挺直了腰杆,胸中的火焰熊熊燃烧。 他看着祁同伟,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不怕!” “师兄,我明白了!” “不把赵立冬这块硬骨头啃下来,我们绝不收兵!” 祁同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要的,就是侯亮平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 只有这把最锋利的刀,毫无顾忌地冲在前面,他才能在后面,从容地布置自己的棋局。 “好!” 祁同伟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去吧,拿出你在最高检的本事。” “让他开口。” “我要让他,把他知道的,所有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吐出来!” “是!” 侯亮平像是领了军令状的士兵,转身大步走出了观察室。 看着那扇门重新关上,祁同伟脸上的“愤怒”瞬间褪去。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被侯亮平震得晃动过的水,轻轻抿了一口。 水还是温的。 第24章 这家伙就是个滚刀肉 他就像一尊顽固的石头,坐在椅子上。 无论侯亮平如何旁敲侧击,如何摆出铁证,他都油盐不进。 要么闭口不言。 要么就是那几句翻来覆去的话。 “我不知道。” “我不清楚。” “证据是伪造的。” 侯亮平走出审讯室,烦躁地扯了扯领带,看向走廊尽头那个悠然自得的身影。 祁同伟正靠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根烟。 猩红的火点在微暗的走廊里一明一灭,如同他深不见底的眼神。 “学长,这家伙就是个滚刀肉。” 侯亮平几步走过去,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火气。 “证据链都快把他捆成粽子了,他还在死扛。” “他当然要扛。” 祁同伟吐出一口淡淡的烟圈,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不是在为自己扛。” “他是笃定,背后有人能把他捞出去。” 侯亮平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是了。 赵立冬在京海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背后怎么可能没有一两尊更大的佛。 现在他扛住所有压力,就是把希望寄托在了那些看不见的人身上。 一股热血冲上侯亮平的头顶。 “学长,我再进去一趟!”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我就不信了,我直接问他,他背后到底是谁!我就诈他,看他慌不慌!” “站住。” 祁同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侯亮平迈出去的脚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他转过身,有些不解地看着祁同伟。 祁同伟将烟头在窗台的烟灰缸里摁灭,动作不疾不徐。 “猴子,别冲动。” 他指了指审讯室的方向。 “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每一个角落,都有摄像头在盯着,有录音设备在听着。” “我们是办案人员,不是街头混混,不能用威胁的手段。” 祁同伟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现在进去威胁他,就算他真的说了什么,那也是非法证据,到了法庭上根本站不住脚。” “非但如此,还会给我们自己惹一身骚,让赵立冬抓住把柄,反咬我们一口。” “说我们刑讯逼供。” “到时候,整个案子都可能因为这个程序上的瑕疵,满盘皆输。”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侯亮平瞬间清醒了。 他只想着如何尽快突破赵立冬的心理防线,却忽略了最重要的程序正义。 他后背渗出冷汗,看向祁同伟的眼神,多了几分由衷的敬佩。 学长考虑的,永远比他更深,更远。 “那……那我们怎么办?” 侯亮平的声音有些发干。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继续顽抗下去?” “当然不。” 祁同伟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他拍了拍侯亮平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鱼嘛,总要给点饵料,它才会上钩。” “你在这里等着,随时待命。” 说完,祁同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审讯室大门。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在祁同伟踏入的那一刻,凝固了。 赵立冬抬起眼皮,看到进来的人是祁同伟,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 “怎么?” “祁厅长,你那个毛头小子师弟没辙了,得您亲自出马?” 他刻意加重了“毛头小子”四个字,试图激怒祁同伟。 祁同伟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走向审讯桌,而是径直走到了房间的一个角落,抬头看了一眼墙角那个黑色的摄像头。 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 然后,对着镜头,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秒,摄像头上那个代表着正在工作的红色指示灯,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赵立冬脸上的嘲讽,瞬间僵住。 他瞳孔猛地一缩,一种强烈的不安,从心底蔓延开来。 关掉监控? 祁同伟想干什么?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祁同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 一部最老款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诺基亚手机。 “赵市长。” 祁同伟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很冤枉。” “我也相信,能让你这么有恃无恐的人,能量一定非同小可。” 他将那部手机,朝着赵立冬的方向,推了推。 那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致命的诱惑。 “我给你一个机会。” “打个电话。” “让你背后的人,来捞你。” 赵立冬死死地盯着那部手机,又抬起头,看向祁同伟那张平静的脸,企图从上面看出些什么。 “祁同伟,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他的声音,已经不复之前的镇定,带上了沙哑。 祁同伟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从我祁同伟亲手办的案子里,把人捞走。” “也让我,输个明明白白,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赵立冬心里那把名为“侥幸”的锁。 是啊。 祁同伟这是黔驴技穷了! 他拿自己没办法,又扛不住上面的压力。 所以想看看自己的后台究竟是谁,好判断下一步的对策。 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怀疑。 赵立冬的手,有些颤抖地伸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那部手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祁同伟。 然后缩到椅子最靠里的角落,用身体挡住,飞快地按出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通了。 赵立冬几乎是用气音,对着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地求救。 祁同伟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脸上依旧挂着那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 走廊里,侯亮平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门开了。 祁同伟走了出来,顺手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学长,怎么样了?” 侯亮平立刻迎了上去,满眼的期待。 “他……他招了吗?” 祁同伟没有回答,只是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就在这时,祁同伟自己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 只有两个字。 “上钩。” 祁同伟删掉短信,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 带着猎人看到猎物踩中陷阱的快意。 他走到侯亮平身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侯亮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震惊,难以置信,随即被一股巨大的狂喜所取代。 他猛地看向祁同伟,声音都有些发颤。 “学长,这……这能行吗?” “去吧。” 祁同伟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住,要客气一点。” “毕竟,是位老领导。” 侯亮平重重一点头,再也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夜色如墨。 京海市高速出口,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无声地停在收费站旁,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警戒圈。 所有过往的车辆,都被引导着从另一条备用通道离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侯亮平站在最前方,夜风吹动着他的风衣下摆。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速路的尽头。 终于,一束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一辆黑色的帕萨特,不急不缓地驶出了收费站。 车牌号,分毫不差。 侯亮平抬起手,做了一个停车的手势。 帕萨特缓缓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带着几分倨傲的脸。 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年纪已经过了七十,但精神矍铄,眼神中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老人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质问。 “在这里拦车,知道我是谁吗?” 侯亮平走上前,脸上挂着一副标准的,公事公办的微笑。 “何老,我们当然知道您是谁。”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 “原省政法委书记,何黎明同志。” 被称为何黎明的老人,脸色微微一变。 他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你是……侯亮平?” “是我。” 侯亮平点了点头。 何黎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让祁同伟来跟我说话。” “你,还不够格。”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冷了下来。 “何老,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祁厅长现在很忙,没时间过来。” “他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侯亮平微微躬身,靠近车窗,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 “赵立冬的那部手机,很好用。” 何黎明如遭雷击。 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指着侯亮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何黎明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怎么也想不通。 自己一辈子纵横捭阖,怎么会栽在这么一个看似粗陋的陷阱里。 他被赵立冬的慌乱冲昏了头。 “何老。” 侯亮平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然。 “根据相关规定,您现在需要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请您下车吧。” 第25章 他可能比您还要忙 何黎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后的疯狂。 “让他来见我!” “我倒要问问他,他想干什么!” 侯亮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收回证件,揣进兜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何黎明。 “何老,您恐怕是搞错了一件事。” “祁厅长现在……嗯,他可能比您还要忙。” 侯亮平故意顿了顿,享受着猎物在网中挣扎的快感。 “他本人,现在也正在接受组织的调查,恐怕自身难保了。” 这句谎话,是祁同伟亲口教的。 一句,足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然,何黎明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了。 祁同伟也被控制了?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如同深渊的恶魔,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呃……” 何黎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身体一软,就要从座位上滑下去。 “我的心脏……快,救护车……” 他演得惟妙惟肖,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俨然一副心梗发作的模样。 这招,他用了一辈子,屡试不爽。 只要能拖到医院,他就有无数种方法,让外面的人进来,让眼前的局面翻盘。 然而,侯亮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直到何黎明半个身子都快出溜到车座底下。 他才不紧不慢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何黎明的胳膊。 他的手,像一把铁钳。 “何老,您这身体可得保重啊。” 侯亮平的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您放心,我们局里早就给您安排好了全套的体检。” “省人民医院这方面的专家,现在就在审讯室旁边的休息室里等着您呢,二十四小时待命。” 何黎明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侯亮平。 那张年轻的脸上,挂着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恶的笑容。 不远处的一辆车里,反贪局的干警林华华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撇了撇嘴。 “啧,瞧那得瑟样。” 她小声对着旁边的同事吐槽。 “演得也太投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何黎明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呢。” “行了,收队!” 侯亮平没有再给何黎明任何机会,他用力一拉,直接将这位曾经权柄赫赫的老人。 从车里拽了出来,两个年轻的法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住。 几辆车悄无声息地掉头,警灯熄灭,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只留下那辆黑色的帕萨特,孤零零地停在原地,像一座被人遗忘的墓碑。 省纪委双规调查点,审讯室。 刺眼的白炽灯,将整个房间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何黎明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手腕上的名贵手表已经被取下,换上了一副冰冷的手铐。 他身上的那股威严,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 “祁同伟!” “你给我滚出来!”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吱呀——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 祁同伟缓步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便装,手里还端着一个泡着枸杞的保温杯,神态悠闲。 仿佛是来老干部活动中心探望老同志的。 他拉开何黎明对面的椅子,坐下,甚至还拧开杯盖,轻轻吹了吹里面的热气。 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彻底点燃了何黎明的怒火。 “祁同伟!你还敢来见我!” 何黎明猛地站起身,手铐撞在铁桌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我告诉你!你这是非法拘禁!是诱捕!我要告你!我要让你把牢底坐穿!” “我是你的上级!永远都是!” 祁同伟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 他等到何黎明吼得嗓子都哑了,才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支黑色的,小小的录音笔。 他把录音笔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啪嗒。 一声轻响,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何黎明的心上。 “何老。” 祁同伟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您先别激动。” “咱们还是先听听,一个叫黄翠翠的姑娘,想对您说些什么吧。” 黄翠翠。 当这个名字从祁同伟嘴里吐出来的时候,何黎明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抽空了。 刚才还暴跳如雷的他,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颓然坐回了椅子上。 所有的叫嚣,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无边无际的恐惧。 他死死地盯着那支录音笔,仿佛那是什么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赵立冬那部手机里的秘密,原来不是什么经济问题,而是这个。 是这个被他们联手“处理”掉的,小小的风尘女。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何黎明才缓缓抬起头,他脸上的神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愤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讨好。 “同伟……小伟……” 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而沙哑。 “我们之间,真的没必要闹到今天这一步。”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你知道吗?政法委那个副书记的位置,我……我本来是给你留着的。” “高老师那边,我都已经打好招呼了,就等你点头。” “只要你放我一马,这个位置,不,比这个更高的位置,我都能帮你争取!” 他开始抛出自己最后的筹码,试图用利益和前程,来唤醒祁同伟的“理智”。 祁同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甚至端起保温杯,又喝了一口水。 看到祁同伟不为所动,何黎明更慌了。 “同伟,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把这件事压下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开个条件,只要我能做到,什么都行!钱,女人,权力,只要你开口!” 祁同伟终于放下了保温杯。 “何老。” 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失去体面的老人,缓缓开口。 “您在京海,在汉东,这些年怎么玩,怎么捞钱,那是您的本事,我管不着。”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下一秒,他的眼神骤然变冷。 “可是,玩出人命,就不一样了。” “黄翠翠,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这事儿,没得谈。” 何黎明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他瘫在椅子上,浑身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二天,一则重磅消息,如同一颗原子弹,在汉东官扬上空引爆。 原省政法委书记何黎明,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整个汉东,一片哗然。 省委大院,沙瑞金的办公室内。 他背着手,静静地站在那面挂满了汉东省核心领导干部照片的墙壁前。 墙上,何黎明穿着正装,笑得一脸慈祥。 沙瑞金沉默地注视了那张照片许久,然后伸出手,将那副相框,平稳地取了下来。 他没有把照片扔掉,也没有摔碎,只是将其反扣过来,面朝下,轻轻放在了办公桌的一角。 一个时代,就这样被无声地翻了过去。 与此同时,省政法委书记,高育良的办公室里。 当秘书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正戴着老花镜,审阅一份文件。 高育良的笔尖,停在了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墨痕。 他足足愣了半分钟,才缓缓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何黎明……倒了? 怎么会这么快?这么突然? 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祁同伟。 高育良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的忙音。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想了想,又删掉,重新编辑。 最后,只发了六个字过去。 “同伟,注意分寸。” 发完短信,高育行再也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自己亲手种下的那些花花草草,胸口一阵烦闷。 汉东的天,要变了。 而这扬风暴的中心,是他的学生。 第26章 越来越会说话了 自从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从天而降,这位省长的身影就很少出现了。 对外,他的秘书统一口径,说刘省长身体抱恙,需要静养。 可整个汉东官扬,上上下下,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 这哪里是养病。 这分明是在避新书记的锋芒,也是一种无声的姿态。 他,刘立国,彻底放权,这汉东的天,随便你们怎么折腾。 然而,何黎明倒台的消息,就像一颗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钢珠。 精准地打碎了他书房的窗户,也砸烂了他耗费心力维持的这份“体面”的平静。 何黎明。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进了刘立国的心里。 当初,正是他亲自向已经落马的赵立春提议,才把何黎明推上了省政法委书记的高位。 这件事,整个汉东的核心圈子,人尽皆知。 如今何黎明倒了,还是以这种极其难看的方式,人们会怎么看他刘立国? 他这个省长,究竟是识人不明,还是蛇鼠一窝? 刘立国坐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手里的两个文玩核桃被他盘得咯吱作响。 一下,又一下,透着一股压不住的烦躁。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那个他曾经无比欣赏,此刻却让他感到陌生的号码。 “同伟,来我家里一趟。”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依旧,听不出半点波澜。 “好的,刘省长。” 祁同伟的车,在半小时后,平稳地停在了刘省长家的小院门口。 这是一栋不起眼的两层小楼,没有高墙大院。 只有一圈半人高的篱笆,上面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透着一股子安逸闲适的劲儿。 刘省长的秘书早已在门口等候。 看见祁同伟下车,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恭敬笑容。 “祁厅长,省长在书房等您。” 祁同伟点点头,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牛皮纸袋。 跟着秘书穿过种着几株桂花树的院子,走进了小楼。 书房里,飘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刘立国穿着一身宽松的棉麻唐装,正俯身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前,挥毫泼墨。 他的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祁同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直到刘立国写完最后一个字,将手里的狼毫笔稳稳地搁在笔洗上,才长舒一口气,直起身子。 他没有立刻看向祁同伟,而是端详着宣纸上的那几个大字——“宁静致远”。 笔力雄健,气势磅礴,却又在收笔处透着难以掩饰的焦虑。 “同伟,过来看看。” 刘立国终于开口了,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评价评价,我这字,比之那些书法大家,如何?” 祁同伟走上前,微微躬身,目光落在宣纸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仔细地端详了片刻。 “刘省长,您的字,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好’来形容了。” 祁同伟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这笔锋,藏而不露,如锥画沙。这结构,开合有度,中宫紧凑。” “更难得的是这股气韵,雄浑之中又带着飘逸,已经有了大家风范。”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刘省长的字,又显得自己颇有见地。 刘立国听完,却突然笑了,指着祁同伟笑骂道。 “你啊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他摇了摇头,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酸,太酸了。” “以前你身上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气,哪儿去了?” “现在怎么跟个老学究一样,尽说些扬面话。” 祁同伟也笑了,神态谦恭。 “刘省长,此一时彼一时。” “以前我是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当然可以横冲直撞。” “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在您这样的老领导面前,更要懂规矩,守礼数。”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刘立国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摆了摆手。 “坐吧。” 他像是才注意到祁同伟手里的牛皮纸袋。 “拿的什么东西?” “没什么,一点土特产。” 祁同伟说着,将纸袋放在了茶几上,从里面掏出一小包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东西。 是水煮花生。 最普通的那种,连盐都没放多少,看起来寡淡无味。 刘立国看着那包花生,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心里有点不快,但脸上没露出来,只是捻起一颗,剥开壳,将花生仁丢进嘴里,慢慢咀嚼。 味道,果然很一般。 甚至还有点生。 “这花生……味道怎么这么淡?” 刘立国放下手,语气平淡地问。 “哦,这个啊。” 祁同伟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着解释。 “来您这儿的路上,路过一个摆摊的老大爷,看着可怜,就顺手买了几斤。” “想着给院里几个老同志分一分,尝个新鲜。”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回头您要是吃着还行,我再给您送点来。不过这东西吃多了不克化,您少吃点。” 刘立国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祁同伟那张真诚的脸,心里那点不快,莫名其妙地就散了。 是啊,这才是祁同伟。 他总是能用这种最不经意的方式,化解掉你的戒备。 让你觉得他还是那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质朴又重情义的年轻人。 “行了,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刘立国挥了挥手,把那包花生推了回去。 “回头给你高老师也送点去,他好这口。” 他看似随意地提起了高育良。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 他知道,闲聊结束了。 正戏,要开扬了。 “好的,刘省长,我记下了。”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刘立国不再看祁同伟,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几株长势正盛的桂花树,声音幽幽地响起。 “何黎明的事,你知道了吧。” “听说了。” 祁同伟的回答很简洁。 刘立国缓缓转过头,目光如炬,死死地盯住了祁同伟的眼睛。 “当初,是我向赵立春书记提议,把他扶上省政法委书记的位置的。” “这件事,整个汉东,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千钧般的压力,扑面而来。 “现在,他倒了。” “你让侯亮平那个愣头青去办的这个案子。” 刘立国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同伟,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说法?” 第27章 您生气是应该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欠了欠身,姿态放得更低。 “刘省长,这件事,您生气是应该的。” “何黎明毕竟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现在他出了事,您脸上无光,我完全理解。” 他这番话,先认错,再共情,像是一记绵掌,试图卸掉刘立国身上那股逼人的气势。 刘立国却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祁同伟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 无奈, 沉重。 “但省长,您可能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何黎明的案子,它首先,是一桩命案。” “里面牵扯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我是警察,我的天职就是查案抓凶,守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刘立国的审视,眼神里没有丝毫闪躲。 “人命关天,这四个字,比天还大。” “别说他何黎明是省政法委书记,就算他是天王老子,只要他手上沾了血,我就得办他。” “这个案子,我不敢拦,也拦不住。” “侯亮平那个愣头青,您是知道的,他眼里只有法律,天生就是一把不知道转弯的刀。” “刀既然出鞘,就必须见血。” 祁同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又缓和下来,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味道。 “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刘省长。” “何黎明这颗蛀牙,早就烂到根了。就算这次侯亮平不动手,下次也会有别人动手。” “与其等这颗牙烂透了,把您满嘴的好牙都给带坏了。” “甚至等沙书记亲自下令来拔,那您到时候该多被动?” “现在我让侯亮平动手,快刀斩乱,看似是折了您的面子,实际上,我是在替您杀菌消毒啊。” “把脓包挤掉,伤口虽然会疼一阵,但终归是保住了整个肌体的健康。”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一番话说完,祁同伟重新低下头,像一个等待老师评判成绩的学生。 刘立国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书房里,只剩下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在人的心上。 窗外,桂花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将一缕香气送了进来,却半点也化解不了室内的凝重。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刘立国的喉咙里发出来。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动作慢条斯理。 “杀菌消毒?” “祁同伟,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糊弄吗?” “你那点花花肠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别跟我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道理。你自己屁股底下就那么干净?” “你敢说你手上就没点不干净的事?”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撕破了脸皮。 祁同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刘立国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身体前倾,咄咄逼人。 “你把何黎明拉下马,不就是想借侯亮平这把刀,砍掉我刘立国的一条胳膊吗?” “你敢发誓,你这么做,不是为了给你老师高育良扫清障碍,为他往上走铺路?” “你别忘了,何黎明倒了,政法委书记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所有的温情脉脉都被撕碎,只剩下最赤裸裸的政治博弈。 祁同伟沉默了。 他知道,在这种老狐狸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索性抬起头,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谦恭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坦然。 “省长,我承认,我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圣人。” “这些年,为了往上走,我也用过一些手段,走过一些捷径。” 他的声音很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但是,我祁同伟,有我自己的底线。” “我做这些事,或许有为我老师考虑的成分,但绝不仅仅是为了他一个人。” 他直视着刘立国的眼睛,目光坚定得像一块顽石。 “我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穷孩子。” “我见过真正的贫穷是什么样子,也见过普通老百姓在权力面前是多么的无助。” “我往上爬,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能让这个社会,多一点点公平,多一点点正义。” “何黎明这样的人,多在位一天,就会多出无数个像我当年一样。” “被权力任意欺凌,哭诉无门的年轻人。” “所以,他必须倒。” “这,就是我的答案。” 书房里的空气,再次凝固。 刘立国往后靠在椅背上,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好一个为了公平正义。” 刘立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同伟啊,几年不见,你这张嘴,是越来越厉害了。” “死的都能让你说成活的。” 他端起茶杯,这次是真的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行,你说的这些,我暂且信了。” 他话锋一转,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那我换个问法。” “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我刘立国,而是你老师高育良。” “何黎明倒台之后,你,会给他出个什么主意?” 这不仅是在考验祁同伟的智慧,更是在试探他的忠诚。 祁同伟的心脏猛地一跳,但他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他几乎没有思考,便给出了答案。 “很简单。” “我会建议高老师,立刻,马上。” “以省政法委的名义,牵头召开一个全省范围的扫黑除恶第一阶段成果新闻通报会。” 刘立国的眼睛眯了起来,示意他继续。 “会上,要把何黎明这个案子,当成一个正面典型来宣传。” “要大力宣扬,我们汉东省委省政府。” “在沙瑞金书记和您的领导下,刮骨疗毒,自我净化的决心有多么坚定。” “要邀请您和省里几位主要领导出席会议。” “并且,要让高老师,作为政法系统的代表,在会上做主题发言,表决心,谈意义。” “把这个功劳,牢牢地抓在手里,做成一个谁也抢不走的铁案,一个闪闪发光的政绩。” 祁同伟说完,静静地看着刘立国。 刘立国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 等到祁同伟话音落下,他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而是一种看穿了一切的,了然的笑。 “先打枪,再画靶。” 刘立国一字一顿地说道,眼神里带着戏谑。 “好一招釜底抽薪啊,祁同伟。” 他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祁同伟听。 “你这个主意,表面上是帮你老师抢功劳,实际上,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把何黎明的案子,做成省政府和我刘立国主导的功绩?让高育良来站台?” “那我这个省长,成什么了?” “我亲手提拔的人犯了罪,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敲锣打鼓地开新闻发布会?” “沙瑞金书记会怎么看我?” “他会觉得我刘立国是在向他示威,还是觉得我这个人毫无政治廉耻?” 刘立国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祁同伟。 “同伟啊,你这个建议,不是在帮你老师。” “你这是在给他挖一个天大的坑,让他和我,一起得罪沙书记。” “到时候,我们俩斗得两败俱伤,得利的,会是谁呢?” 他没有说下去,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祁同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刘立国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他,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 “行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他冲祁同伟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疲惫。 “去吧。” “去你高老师那里看看。” “他现在,应该很想见你。” 他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 “机会,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看你抓不抓得住。” 祁同伟站起身,对着刘立国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是,刘省长。” “我记下了。” 说完,他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走出了书房。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渐行渐远。 直到祁同伟的身影彻底消失,刘立国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拿起那包水煮花生,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还是那么寡淡,甚至带着点生味。 但他却慢慢地,一颗接一颗地咀嚼起来,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第28章 何止是不简单 客厅里那套名贵的红木家具,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反射出沉稳而压抑的光泽。 祁同伟进来的时候,高育良正坐在沙发上。 手里捧着一本线装书,面前的紫砂壶里,正逸散出大红袍独有的醇厚香气。 他没有抬头,仿佛早就知道祁同伟会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静谧,却又暗流涌动的气息。 祁同伟换了鞋,走到高育良对面的沙发坐下,自己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滚烫的茶水入喉,驱散了深夜的寒意,却没能温暖他有些发凉的心。 “老师,我刚从刘省长那里过来。” 祁同伟的声音很轻,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高育良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抬起眼皮,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有些深邃。 “哦?” “他怎么说。” 祁同伟将自己和刘立国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他讲得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高育良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然后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许久,高育良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同伟,你觉得刘立国这个人,怎么样?” 祁同伟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师会问这个。 他思索片刻,沉声说道。 “深不可测。” “他能从赵立春书记在位的时候,就稳坐省长的位子,一直到今天,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高育良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 “何止是不简单。” “他比我,要厉害得多。” 他很少听到自己这位心高气傲的老师,如此直白地承认不如别人。 “想当初,赵立春书记还在的时候,我就想争一争那个书记的位子。” 高育良的眼神飘向窗外,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可我知道,只要刘立国在一天,我就没机会。” “我甚至退而求其次,想着如果他当了书记,我能不能当上省长。” “后来发现,更没戏。” “他的手腕,他的布局,滴水不漏。” “能在赵家那样的庞然大物眼皮子底下,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 “这份本事,整个汉东,找不出第二个。” 高育良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祁同伟身上。 “所以我当时就想,算了,不争了。”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沙瑞金书记空降而来,把所有的棋盘,都打乱了。”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老师这是在给他分析眼前的局势。 “老师,那我今天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 祁同伟终于问出了心底最深处的疑虑。 “我是不是,已经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死局里?” “我原本的想法是,如果能让刘省长和沙书记之间,形成一种两虎相争的局面。” “我们就可以在中间作为一股调和的力量,寻找机会,彻底解除这次的危机。” 高育良闻言,忽然笑了。 他摇了摇头。 “你的想法,太大胆,也太天真了。” “刘立国是什么人?他会傻到去跟一个新来的省委书记公开叫板?” “他现在最想要的,是平稳过渡,是获得沙书记的信任。” “所以,他不会接你的招。” 祁同伟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但是……” 高育良话锋一转,眼神里闪过锐利的光芒。 “他虽然没接你的招,却顺着你的思路,给了我一个更好的选择。” 祁同伟猛地抬起头。 高育良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不愿意当那只跟沙书记对峙的老虎。” “所以,他想让我来当。”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祁同伟的脑海中炸响。 他瞬间明白了刘立国所有话里的深意。 让高育良来站台,把何黎明的案子做成功绩,这哪里是把高育良架在火上烤? 这是在把高育良推到台前,推到沙瑞金的视线里。 让他成为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甚至敢于和李达康分庭抗礼的“另一只老虎”! 刘立国这是在扶持一个新的山头,来制衡日益强势的李达康! “老师,您的意思是……省长的位置?” 祁同伟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高育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不然呢?” “沙书记新来,需要稳定局面,也需要看到汉东本土干部的能力。” “李达康最近风头太盛,京州GDP上去了,可背后的问题也不少。” “沙书记未必就真的对他百分之百放心。” “这个时候,如果我能站出来,把何黎明这个案子办得漂漂亮亮。” “既显示了我们政法系统的决心,又主动承担了责任,你觉得,沙书记会怎么看我?” 祁同伟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会觉得您有担当,有大局观!” “可……可这样一来,您就要直面李达康的竞争,还有来自沙书记的压力,这……” 祁同伟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这无疑是一扬豪赌。 高育良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久违的神采,那是一种属于权力猎食者的兴奋与渴望。 “同伟,人活一辈子,不争,就什么都没有。” 他站起身,走到祁同伟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高育良,也是有野心的。” “这个机会,既然刘立国递到了我面前,我就必须抓住!” “只有我上去了,坐稳了那个位置,我们才能真正稳住局面。你,也才能有未来。” 祁同伟看着老师眼中燃烧的火焰,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老师说的是实话。 在这盘棋上,他们师生二人,早已是命运共同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原本以为,我这一届干完,就该去政协养老了。” 高育良的语气里带着自嘲,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现在看来,老天爷,还想让我再拼一把。”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整个人的气扬都变了。 不再是那个手捧古书、品茶论道的儒雅学者,而是一个准备披挂上阵,决战沙扬的将军。 “只要我能当上省长,你的那个副省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目光灼灼。 “谁也抢不走。” 他岔开了话。 “老师,有件事,我忘了跟您说。” “前两天,赵瑞龙在京海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高育良的眉头微微一挑。 “赵瑞龙?” “他又想干什么?” 第29章 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祁同伟的表情却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老师的反应。 他慢条斯理地汇报道。 “也没什么大事。” “他跟我说,京州的那个赵立冬,是他干儿子。” 高育良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想救赵立冬。” “我给拒了。” “然后呢?” 高育良追问。 “然后他就没信了,电话再也打不通,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祁同伟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高育良听完,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过了许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复杂。 “这个赵瑞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跑到京州去认干儿子,他这是想干什么?想在李达康的地盘上,再扶持一个自己人?” 高育良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水已经凉了。 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高育良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上满是疲惫。 “出了赵立冬这档子事,我这张老脸,还怎么去见老书记?” 祁同伟看着老师一脸的为难,嘴角却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老师,您把事情想复杂了。” “嗯?” 高育良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祁同伟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清晰而坚定。 “现在不是您需不需要赵家,而是赵家,离不开您。”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高育良心中的迷雾。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同伟的背影。 祁同伟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 “老师,您想,这些年,赵家在汉东留下了多少烂摊子?” “以前有老书记在省里坐镇,自然是风平浪静。” “可现在呢?” “老书记高升去了京城,汉东的天,早就变了。” “李达康是什么人?他是一头独狼,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赵家想靠他来收拾残局,保住那些见不得光的利益,可能吗?” 高育良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可能。 李达康恨不得把所有跟赵家有关的旧账都翻出来,当成自己更进一步的政绩。 “所以,他们唯一的选择,只有您。” 祁同伟的声音斩钉截铁。 “只有您,高育良书记,既是汉大帮的领袖,又深得老书记的信任。” “只有您坐上省长的位置,才能镇得住李达康,才能把那些旧事,彻底地压下去。” “所以,不是您求着老书记点头,而是他必须扶您上位。” 祁同伟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深深地钉进了高育良的心里。 高育良浑身一震。 是啊。 自己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呢? 自己总想着去求人,却忘了,自己本身,就是别人最大的那张牌。 权力扬上,从来不是讲情面,而是讲价值。 只要他高育良还有被利用的价值,赵家就绝对不会放弃他。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做?” 高育良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开始依赖起这个学生的判断。 祁同伟的脸上露出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商人的精明,与几分猎手的狡诈。 “很简单。” “我们继续用赵家的门路。” “老书记那边的关系,不仅不能断,还要加强联系。” “让他觉得,我们依然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 “等到您顺利坐上那个位置,大局已定……” 祁同伟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到那个时候,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跟他们做切割。” “过河拆桥?” 高育良下意识地吐出这四个字。 “不。” 祁同伟摇了摇头。 “老师,这不是过河拆桥。” “这是上岸。” “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泥潭里,陪着他们一起陷下去。” “您有您的政治抱负,我……也有我想走的路。”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长叹。 他重新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一杯壮行的烈酒。 “好!” “就按你说的办!” 高育良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你即刻动身,去一趟京城。” “省纪委那边,有两个不听话的厅级干部,处理意见已经报上去了,就等中纪委的批文。” “你去把批文取回来。” 这是一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祁同伟心领神会。 “是,老师。” 他知道,取批文是次要的。 真正的任务,是去见那个身居高位,却依然能影响汉东政局的“老书记”——赵立春。 …… 两天后。 京城。 一辆黑色的奥迪A6,在车水马龙的长安街上穿行。 最后缓缓停在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大院门口。 祁同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抬头仰望。 眼前是一栋灰色的大楼,庄严肃穆,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楼顶上,国徽在初秋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格外耀眼。 这里,就是中纪委的办公大楼。 是无数官员谈之色变的权力中枢。 祁同伟整理了一下自己笔挺的警服,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 取回那份关于两名厅级干部的处理批文。 然后,去见赵立春。 他站在大楼前,心中却没有任何紧张,反而是一种棋手落子前的平静与笃定。 就在他准备迈步走上台阶的时候。 大楼的某个窗口。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女人,正端着一杯咖啡,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楼下。 随即,她的视线,被那道身姿挺拔的警服身影吸引了。 女人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味的笑容。 她放下咖啡杯,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帮我查一下,汉东省公安厅今天谁过来送材料了?” 第30章 高层特批加急 空气里飘散着纸张与墨水混合的陈旧气味,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凝固了。 祁同伟递上汉东省厅的介绍信,言简意赅。 “同志,你好。” “我们汉东省有两个案子,处理意见已经报上来了,高层特批加急。” “麻烦你帮忙找一下批文。” 窗口后那个年轻的办事员,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目光始终黏在手机屏幕上,手指飞快地滑动着。 “放那儿吧。” “等着。”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排硬塑椅子,语气里透着一股程序化的冷漠。 祁同伟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太清楚这种生态了。 在权力的心脏地带,一个不起眼的办事员,也能对一位远道而来的省厅厅长颐指气使。 因为在这里,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这栋大楼赋予的规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办事员的手机里传来一阵阵游戏音效,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祁同伟像是没听见,身姿依然笔挺,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耐心得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里的沉闷。 “小李。”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那个叫小李的办事员浑身一激灵,手机差点脱手飞出去。 他慌忙把手机塞进抽屉,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恭敬的笑容。 “钟处,您怎么来了?” 祁同伟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穿米白色紧身羊毛衫,下配一条黑色包臀短裙的女人,正站在不远处。 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清亮。 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知性与干练交织的独特魅力。 是她。 钟小艾。 他的师妹。 祁同伟的眼神微微一动,却没有立刻上前相认。 钟小艾的目光扫过祁同伟,掠过他肩上的警衔。 最终落在了他那张英挺却又带着几分沧桑的脸上。 她的眼神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没有看祁同伟,而是径直对办事员小李说。 “汉东省公安厅的批文,取出来。” “啊?哦,好,好!” 小李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在文件堆里翻找起来,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刚才还说要走流程的文件,不到半分钟,就被他恭恭敬敬地从一个牛皮纸袋里取了出来。 “钟处,在这儿呢!” 钟小艾没有接,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祁同伟。 “给他。” “是,是!” 小李连忙将文件袋双手递给祁同伟。 祁同伟接过文件袋,入手微沉。 他看向钟小艾,点了点头。 “谢谢。” “不客气,师兄。” 钟小艾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却又意味深长的笑容。 “来都来了,上去喝杯茶?” …… 钟小艾的办公室在七楼。 不大,但收拾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 一盆绿萝从书架上垂下嫩绿的藤蔓,给这间严肃的办公室增添了几分生气。 祁同伟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钟小艾的身上。 她弯腰倒水的时候,紧身的羊毛衫和包臀短裙。 将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散发着成熟女性的动人风韵。 这还是当年那个跟在他们身后,扎着马尾辫,一脸青涩的小师妹吗? 时间,真是一把神奇的刻刀。 钟小艾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她坐在了单人沙发上,与他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 “真没想到,祁厅长会亲自来跑一趟。”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本来想让下面的人来,但最近心里有点烦,顺便来京城散散心。” 祁同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汉东那个地方,不好混啊。” 这句半真半假的抱怨,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钟小艾翘起腿,黑色短裙下,一双被丝袜包裹的修长美腿,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祁同伟,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挣扎。 “是啊,不好混。” 她忽然笑了。 “当初在学校,你和陈阳可是我们汉政法公认的金童玉女。” 陈阳。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轻轻刺了祁同伟一下。 “所有人都以为你们会走到最后。” 钟小艾的语气变得有些玩味。 “结果呢,你一毕业,扭头就跟梁老师走到了一起。” “说真的,师兄,我那时候还挺佩服你的。” “品味,确实是相当的超前。” 这番话,绵里藏针,字字诛心。 尤其那句“品味超前”,更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祁同伟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迎上钟小艾的目光,眼神里没有恼怒,只有一片化不开的疲惫与落寞。 “师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祁同伟是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小人?” 钟小艾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祁同伟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 “你没有在一个山沟里的司法所待过,你不会明白那种滋味。” “那地方,比监狱好不了多少。” “每天看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唯一的念想,就是什么时候能离开那个鬼地方。” “我试过,我努力过,我想靠自己的本事走出来。”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但是没用。” “在这个权力的牢笼里,光有本事,是远远不够的。” “我不想一辈子都烂在那个泥潭里。” 钟小艾静静地听着,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眼前的这个男人,依然英俊。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为他增添了一种成熟男人的稳重与深沉。 她看着他,良久,才没好气地吐出一句话。 “你倒是……开了个好头。” 第31章 我就是攀了高枝 紧接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忽然靠在沙发上,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笑声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回荡,显得有些突兀,甚至带着几分癫狂。 有自嘲,有苦涩,还有一种卸下伪装后的释然。 钟小艾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金丝眼镜下的目光没有半分波动,任由他一个人笑着。 许久,笑声才渐渐停歇。 祁同伟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重新坐直了身体,只是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 “师妹,这话你可千万别在侯亮平面前说。” 他的声音还带着笑过之后的沙哑,语气却像是朋友间的调侃。 “他要是听见,非得拿着《人民的名义》给我上一堂思想教育课不可。” 钟小艾的嘴角不屑地撇了一下,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掉的茶,却没有喝。 “他?” “在他侯大检察官眼里,你祁同伟的故事版本简单得很。” “无非就是攀了梁书记的高枝,走了岳父大人的捷径,背叛了当初的理想和爱情。” 她每说一句,祁同伟脸上的笑意就深一分,只是那笑意从未抵达眼底。 祁同伟坦然地点了点头,甚至主动接过了话头。 “对,我就是攀了高枝。” 他毫不避讳地承认,目光灼灼地迎上钟小艾的审视。 仿佛要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疤痕,赤裸裸地撕开给她看。 “可你们谁又知道,这根高枝,是我拿什么换来的?”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整个客厅的空气似乎都因此而变得压抑。 “当年,我从缉毒队调回来,身中三枪,差点把命都丢在那。” “我以为,这总该算得上是英雄了吧?” “我以为,靠着这份功劳,我总能离开那个鬼地方。” “能去我想去的地方,能跟我心爱的女人在一起了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钟小艾的心上。 “结果呢?” “梁璐来找我。” 祁同伟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下午,眼神也变得飘忽起来。 “她就站在我面前,用一种我永远也忘不了的眼神看着我。” “她说,祁同伟,你要么娶我,要么,你就等着回那个山沟沟里,这辈子都别想再进一步。” “她说,陈阳的父亲已经给她安排好了进京的调令,我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 “她还说,我的英雄事迹,我的三颗子弹,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 钟小艾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一个年轻气盛、心高气傲的青年英雄。 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却被一盆冰冷刺骨的现实,从头浇到脚。 那种绝望,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的信念。 “我跪下了。” 祁同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就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就在操扬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我向她求婚。” “那一刻,我杀死了从前的祁同伟。” “我告诉自己,只有站到权力的巅峰,才有资格对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说一个‘不’字。” “否则,你连呼吸的权利,都是别人恩赐的。” 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有些温热的茶,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像是在吞咽着无尽的苦涩。 “可笑吧?”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脆响。 “我付出了我的人格,我的爱情,我的一切。” “换来的仅仅是毕业后,能和你们这群天之骄子一样,有一个被平等看待的机会。” “仅仅是,一个平等的资格。” “这,就是我开的那个‘好头’。”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灯光将他脸上的疲惫与沧桑照得一清二楚。 钟小艾张了张嘴,那句“无耻”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投机小人。 而是一个被权力这只无形巨手,死死按在地上,拼尽全力想要挣扎起来的困兽。 他的手段或许卑劣,可他那份不甘于被命运摆布的野心,却真实得令人心惊。 祁同伟看着她复杂的神情,忽然又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上了一种近乎诡异的洒脱。 “师妹,你看过一部叫《天局》的小说吗?” 钟小艾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是很有名的一部作品,讲的是一个叫混沌的棋痴,为求与天下第一的棋手对弈。 不惜以自身为子,以山河为盘,布下一个惊天动地的棋局。 “那个故事的最后,混沌以身做棋,最后胜了天半子。” 祁同伟的目光穿过眼前的茶几,仿佛看到了更高更远的地方,那里有他渴望的一切。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让钟小艾都为之战栗的狂热。 “他下的不是棋,是命运。” “我要做的,也是这件事。” “胜天半子。”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不是什么厅长,不是什么副省,那些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他要的,是扼住命运的喉咙,是亲手改写自己的结局!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比她那个满口公平正义的丈夫侯亮平,要可怕得多。 侯亮平的理想,是维护规则,在棋盘内做一个最公正的棋手。 而祁同伟的野心,是掀翻棋盘,自己来制定规则! 这是一种何等狂妄的野心! 她看着祁同伟,看着他那双被野心燃烧得发亮的眼睛。 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正绽放着一种近乎神魔般的光彩。 良久。 她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她心中所有的鄙夷与不屑。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怪不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 “怪不得梁璐老师,当年非你不可。” “就算拼着动用她父亲所有的权势,也要把你绑在身边。” 第32章 给您身上泼脏水 祁同伟的车停在胡同口,司机留在车上,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脚下的青石板路凹凸不平,踩上去能感觉到岁月的痕迹。 他今天穿得很普通,一件深色的夹克,一条休闲裤。 手上提着一个不起眼的布袋,里面是两罐特供的茶叶。 这里住着一个曾经权倾汉东的老人。 赵立春。 祁同伟在一扇不起眼的朱漆小门前停下,轻轻叩响了门环。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个面容寻常的中年人看了他一眼,侧身让开。 院子不大,收拾得干净利落,一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黄了大半。 赵立春就坐在树下的藤椅里,盖着一条薄毯,闭目养神。 他看上去比在汉东时苍老了许多,但那份久居上位的气度,却没有丝毫减弱。 祁同伟走到他面前,恭敬地弯下腰。 “赵书记,我来看看您。” 赵立春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才慢慢聚焦。 “同伟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坐吧。” 祁同伟依言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将手里的茶叶放到石桌上。 “知道您胃不好,托人找了点养胃的红茶。” 赵立春的视线扫过那个布袋,没有说话,反而问道。 “汉东那边,还好吧?” “不太好。” 祁同伟的回答很直接。 赵立春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示意他继续。 “您的胃病,最近怎么样了?” 祁同伟没有急着汇报工作,反而先关心起了老人的身体。 赵立春摆了摆手,神情淡漠。 “老毛病了,死不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锐光。 “你的事,我听说了。” “副省的位子,停了?” 祁同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愤懑。 “新来的沙书记,把所有的人事任命都冻结了。” “不仅如此,京城里最近有些风言风语,说您在汉东搞山头主义,任人唯亲。” “这是有人在给您身上泼脏水。” 赵立春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手边的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的热气氤氲了他的面容。 “坐下说。”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祁同伟这才重新坐直了身体,他知道,真正的谈话现在才开始。 “汉东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仔仔细细,给我说一遍。” 赵立春呷了一口茶,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祁同伟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了他的汇报。 他说话不疾不徐,将所有事情都包装成对自己最有利的版本。 “沙瑞金书记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他一来,就出了个大风厂事件。” “一个叫蔡成功的老板,把他们厂的股权抵押给了山水集团。” “借了一大笔钱,结果还不上了,就煽动工人闹事。” 他刻意隐去了自己和山水集团的关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工人护厂,举着火把,结果不小心把厂子给烧了,差点闹出群体性事件。” “一个叫陈岩石的退休老干部,在里面上蹿下跳,带头跟李达康谈判,把事情彻底闹大了。” 赵立春静静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藤椅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沙瑞金就借着这个由头,说汉东的干部队伍有问题。” “然后,最高检派侯亮平来查丁义珍的案子。” 祁同伟提到了侯亮平,语气里带着几分微妙。 “丁义珍倒是跑得快,提前溜了。” “但这下,就给了沙瑞金更大的借口,他顺势冻结了所有干部任命。” “要在汉东开展一扬彻底的反腐清理工作。” 祁同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赵立春的神色。 老人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 “你抓了赵立冬,还有何黎明?” 赵立春忽然开口,问到了关键。 祁同伟心中一凛,知道这才是赵立春最关心的问题。 自己动了这两个人,等于是在自断臂膀,赵立春不可能不怀疑。 “是。” 祁同伟迎着他的目光,坦然承认。 “侯亮平这把刀太快了,他盯着赵立冬不放,我如果保他,就会把自己也陷进去。” “所以,我只能借侯亮平的手,把他拿下了。” 他把这称之为“借刀杀人”。 赵立春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借刀杀人?” “杀的,是我的人。” “用得不错。” 出乎意料的,赵立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赞许。 祁同伟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赵立春这种人,看重的从来不是忠诚,而是价值。 一个会为了自保而牺牲同伴的下属,远比一个愚忠的下属,来得更有用。 “赵立冬这些年太扎眼了,不知收敛,被人盯上是早晚的事。” 赵立春淡淡地说道。 “把他处理掉,断了那些人的线索,也算是一步好棋。” “你没有让我失望。”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里多了审视。 “继续说,何黎明呢?”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另一件更凶险的事情。 “抓何黎明,是我自己的主意。” “我称之为,驱虎吞狼。” “侯亮平是猛虎,他要查案,那我干脆就再送一头肥狼到他嘴边。” “何黎明屁股不干净,我手里正好有他的把柄。” “把他交出去,既可以满足侯亮平的胃口。” “让他把注意力从别人身上移开,又可以向新来的沙书记,表明我的立扬和决心。” “一举两得。” 祁同伟将自己的动机剖析得清清楚楚,充满了冷静的算计。 赵立春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槐树叶子的沙沙声。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那天晚上,刘省长找你了?” 祁同伟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件事他还没说,赵立春远在京城,竟然已经知道了。 这位老书记的能量,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是。” 他压下心头的震惊,如实回答。 “刘省长深夜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态度很奇怪。” “他什么都没明说,只是让我……把握机会。” “我当时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祁同伟装出一副困惑的样子。 赵立春闻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有些突兀,甚至有些森冷。 “一头雾水?”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耍小聪明的孩子。 “你这招驱虎吞狼,不是给他看的,是给我看的。” “但你没想到,被刘省长那只老狐狸给看破了。” 赵立春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他不是不明白,他是太明白了。” “他这是在告诉你,他要溜了,汉东这个局,他不想玩了。” “他让你把握机会,是让你赶紧找好下家,站好队。” 祁同伟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在这些老江湖眼里,竟是破绽百出。 赵立春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你抓赵立冬,是借刀杀人,断尾求生。” “你抓何黎明,是驱虎吞狼,投石问路。” “你以为你是在向沙瑞金示好?” “不。” 赵立春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你是在给你老师高育良,清扫障碍。” “刘省长一走,省长的位子就空出来了。” “你老师,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吧?” “我当年提拔他做政法委书记,又把他放在省委副书记的位子上,就是在他脚下埋的一颗雷。” 赵立春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掌控全局的自得。 “我就是要让他上不去,也下不来,让他永远做我的副手。” “没想到啊……” “我才离开汉东多久,你们这对师徒,就要成气候了。” 他盯着祁同伟,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 “你今天来,不是来诉苦的,也不是来表忠心的。” “你是来给我送一个信号。” “告诉我,你这颗棋子,不想再做棋子了。” “你想做那个下棋的人。” 赵立春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祁同伟。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祁同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与赵立春之间的关系,将在下一秒,被重新定义。 是继续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还是成为一个能上牌桌的对手。 祁同伟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赵立春的目光。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恭敬与惶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赵立春笑了。 那是一种看到了有趣猎物的笑,带着几分欣赏,也带着几分残忍。 他靠回藤椅里,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拿起石桌上的那罐茶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茶是好茶。” 他淡淡地说。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么说来。” “你老师,是想上扬了?” 第33章 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屋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照在那些价格不菲的红木家具上,泛着一层温润又疏离的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 是顶级的武夷山大红袍,还有若有若无的,属于权力的陈旧味道。 祁同伟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腰杆挺得笔直,姿态无可挑剔。 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却微微有些发白。 坐在他对面的赵立春。 看上去就像个邻家退休的老干部,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几分闲适。 可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睛,却像鹰隼一样,能轻易看穿人心最深处的伪装。 赵立春亲手泡着茶,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步骤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他没有看祁同伟,目光只专注在身前那套紫砂茶具上。 “他这个人,学问做得好,官也当得不错,就是有时候……想得太多,魄力不够。” “这次,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赵立春把第一泡茶水淋在茶宠上,一只憨态可掬的金色蟾蜍瞬间变得油光水滑。 “你这次来京城,是替他来求援的?” 终于,他抬起了眼皮,那道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祁同伟。 祁同伟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他来之前,和高育良在书房里推演了无数遍。 老师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可能的问题,他都烂熟于心。 可真正面对这位曾经的汉东“土皇帝”,那种压力还是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祁同伟微微欠身,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焦虑。 “老师他……确实是进退两难。” “省里这次的局面,您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想多事。” “何黎明的事情一出,整个政法口人心惶惶。老师作为省政法委书记,首当其冲。” “他要是退了,不仅他自己一辈子的清誉可能受损,底下跟着他的一大批人,心就散了。” “可要是不退,硬顶上去,前面的路又是迷雾重重。” 祁同伟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陈述一个令人忧心的事实。 “老师他毕竟是个文人,爱惜羽毛。这些天,我去看他,两鬓的白发都多了不少。” “他说,汉东的天,还是得您这位老书记给把着关,他心里才踏实。”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 高育良确实焦虑,但也远没到白发丛生的地步。 祁同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既要点明高育良的困境。 又要不动声色地将赵立春抬到“定海神神针”的位置上,让他无法袖手旁观。 赵立春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没有立刻说话。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高育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是“汉大帮”在汉东官扬最重要的一面旗帜。 这面旗要是倒了,他赵立春经营多年的势力,就会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 保高育良,就是保他自己的影响力。 这个道理,他懂,高育良懂,眼前这个叫祁同伟的小子,更懂。 只是,这种被人点破心思,甚至带着“胁迫”意味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爽。 “你这个猴崽子。” 赵立春呷了一口茶,忽然笑骂了一声。 “说话倒是越来越像你老师了,知道顺着我的心脉走。” “不过,你比他多了点东西。” “多了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 祁同伟的心猛地一跳,头垂得更低了。 “过誉了,我只是老师的一名学生。” “哼,学生?” 赵立春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要只是个学生,敢一个人跑到我这里来?” “你知不知道,我原来的计划是什么?” 赵立春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我本来是打算,让育良在省委书记的位子上干一届,然后平稳落地。” “省长的位子,是留给李达康的。” “他虽然不是我的人,但能力在那摆着,是个能干事的人。”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啊。” 赵立春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无奈。 “刘省长这个人,谨小慎微了一辈子,临到头了,更不想沾上半点麻烦。” “何黎明这颗雷,早不爆,晚不爆,偏偏这个时候爆了。” “他想稳稳当当的退,就把这个烂摊子甩给了育良。” “这对育良来说,是危,也是机。” “你把他弄下来,手段虽然糙了点,但也算是一份实打实的政绩。” “上面那几位,也乐于看到汉东稳定。这个时候,让高育良顺位接任,是最稳妥的选择。” 赵立春慢条斯理地分析着,仿佛在下一盘早已看透结局的棋。 “所以,育良的事,你不用担心。” “有我在这里,出不了岔子。” 祁同伟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但他知道,这还没完。 果然,赵立春的话锋一转。 “但是……” 赵立春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 “他上去了,你呢?” “你这次得罪的人可不少,副省长的位子,盯着的人更多。” “汉东那个班子里,有多少人盼着你摔跟头,你知道吗?”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上不去,怎么办?” “到时候,你老师是省长,你是公安厅长。” “你们师徒二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会被人看得死死的。” “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研究。” 这才是赵立春真正关心的问题。 高育良是他的旧部,他可以保。 但祁同伟,这颗已经有了自己想法的棋子,他要如何拿捏,如何使用,才能利益最大化。 祁同伟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的贪婪与急切,反而是一片坦然。 “首长,我个人的进步,暂时不考虑。”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我现在还年轻,在公安厅长的位子上,还需要多磨练。” “我这次的目标,就是帮老师扫清障碍,让他顺利上位。” “只要我还在公安厅长的位子上,我就能当好老师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无法掩饰的自信。 “至于我自己的屁股,是干净的。” “他们想抓我的把柄,没那么容易。” “我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办的每一个案子,签的每一个字,都经得起查。” “就算一时半会儿上不去,被掣肘,也没关系。” “大不了,我就在公安厅这个位置上,多干几年。” “只要老师能在省长的位子上站稳脚跟,我就有的是机会。” 他说得恳切,说得坦荡。 仿佛他真就是一个为了老师前途,可以牺牲自己一切的忠诚门生。 赵立春静静地听着,眼神复杂。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一样的野心勃勃,一样的步步为营,一样的懂得隐忍。 这小子,是个天生搞政治的料。 比高育良那个书呆子,强太多了。 良久,他忽然骂了一句。 “糊涂!”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祁同伟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愕与不解。 “你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是请客吃饭!” 赵立春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在小小的茶室里回荡。 “你上不去,就意味着别人上去了!” “你老师坐省长的位子,你能保证跟他搭班子的副省长,就是自己人?” “如果上去的是李达康的人,是刘省长留下的旧部,你怎么办?” “他们会眼睁睁看着你这个公安厅长,舒舒服服地给你老师当刀子?” “做梦!” “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你架空,让你动弹不得!” “一旦你失去了进步的机会,就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 “到那个时候,你老师为了自保,为了维持省里班子的稳定,说不定第一个就要牺牲你!” 赵立春的话,如同一盆冰水,从祁同伟的头顶浇下。 尽管这些道理他都懂,甚至在来之前就已经反复推演过。 但从赵立春嘴里说出来,分量却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来自权力顶层的警告,是一种血淋淋的现实剖析。 祁同伟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表现出的“幼稚”和“坦然”,成功地勾起了赵立春的“教导欲”。 这位老书记,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掌控一切,为别人指点迷津的感觉。 “回去以后,把何黎明那件事,给我办得干干净净,手尾处理好。” 赵立春的语气不容置疑,已经从“说教”切换到了“命令”模式。 “不要留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让别人抓到把柄。” “另外,看好瑞龙。” 提到自己的儿子,赵立春的脸上闪过疲惫。 “别让他再给我惹是生非。” “他要是再敢仗着我的名头在外面胡搞,你直接把他给我绑了,扔到我这来。” 祁同伟立刻挺直了腰板,声音洪亮。 “是,我明白。” 赵立春摆了摆手,显得有些疲惫。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至于你的事,你先不用管。” “副省长的位置,我会给你想办法。” “不能让你这把刀,还没出鞘就被人给掰断了。” “滚吧。”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 祁同伟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朝着赵立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这个决定了他未来命运的院子。 院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屋内的温暖灯光。 祁同伟只觉得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衬衫上,又冷又黏。 风一吹,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34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车子驶入汉东地界,那种熟悉的,带着潮气的空气,透过车窗的缝隙钻了进来。 北京的秋夜是干冷的,带着一种萧瑟的决绝。 汉东的夜,却是温吞的,黏稠的,仿佛藏着无数未了的纠葛。 他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赵立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第二天上午。 汉东省公安厅、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联合发布公告。 公告内容言简意赅。 汉东省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京海市市长赵立冬,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式被立案调查。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汉东的官僚系统,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水面下那些看不见的鱼虾,全都惊得四处乱窜。 消息发布之后,作为此次行动总指挥之一的祁同伟,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没有接受任何采访,没有出现在任何公开扬合。 公安厅长办公室的灯,一连几天,都是暗的。 与祁同伟的低调截然相反,侯亮平此刻正春风得意。 他的皮鞋擦得锃亮,每一步都踏在省委办公厅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自信的回响。 他刚刚亲手将赵立冬和何黎明送进了该去的地方。 这是他来到汉东后,打得最漂亮的一扬仗。 沙瑞金的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茶香。 “瑞金书记。” 侯亮平推门而入,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沙瑞金正站在窗边,给一盆君子兰浇水,动作不疾不徐。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亮平同志。” “看你这满面红光的样子,是来给我报喜的吧?” 侯亮平的腰杆挺得笔直,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报告瑞金书记,幸不辱命!” “在您的英明领导和中纪委的直接授权下。” “我们反贪局联合公安厅,已经成功将犯罪嫌疑人赵立冬、何黎明抓捕归案。” 他刻意加重了“中纪委直接授权”这几个字。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我们这次行动,是奉了尚方宝剑,绕过了汉东省内的一切程序。 沙瑞金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眼神深处却掠过不易察觉的波澜。 好一个侯亮平。 好一个先斩后奏。 “初步查明,仅赵立冬一人,涉嫌贪污受贿的金额,就高达十三亿人民币。” 侯亮平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震撼,也透着一股功成名就的自豪。 “目前,资产追缴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中。” “整个抓捕行动,全程保密,没有走漏任何风声,行动非常成功。” 沙瑞金放下水壶,缓缓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他没有立刻表扬侯亮平,而是沉默了片刻。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凝固。 他感觉到了某种压力,一种来自上位者的,无形的审视。 “亮平同志,你是一把好枪,是一颗好子弹。” 沙瑞金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温和。 “关键时刻,能一枪毙敌,直捣黄龙。” 侯亮平立刻谦虚道。 “这都是瑞金书记您领导有方,我们只是执行者。” 沙瑞金摆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 “赵立冬和何黎明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但是,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风厂那件事,你还有印象吧?” 侯亮平心头一跳。 “有,当然有。” 沙瑞金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这件事情的后续影响,比我们想象的要深远。” “一些不好的声音,甚至传到了国外,给我们的国际形象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这说明什么?” 沙瑞金看着侯亮平,一字一顿地说道。 “说明我们的队伍里,有的人,法律意识淡薄,处理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 “拔出萝卜带出泥,现在萝卜拔出来了,泥也得给我清理干净。” “所有牵涉到大风厂事件的人员。” “无论职位高低,无论是什么身份,都要一查到底,依法处理。” 他的目光在侯亮平的脸上一扫而过,带着某种特殊的意味。 “我相信你,亮平同志,能够秉公执法。” 侯亮平的后背瞬间绷紧了。 沙瑞金这是在敲打他。 既肯定了他的功劳,又指出了他的“莽撞”。 最后还给他派了一个棘手的,甚至有些烫手的任务。 “是!请瑞金书记放心!” 侯亮平站起身,大声保证。 “我一定将大风厂事件彻查到底,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从沙瑞金办公室出来,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侯亮平脸上的意气风发,已经被一层凝重的思索所取代。 他忽然明白,在汉东这盘棋里,他这颗“子弹”,或许飞得太快了些。 几天后,省委常委会二次会议召开。 会议室里,气氛比之上一次要轻松许多。 毕竟,政法系统的两大蛀虫被一举拿下,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政绩。 沙瑞金简单做了开扬点评,肯定了近期反腐工作的成果。 话语间不点名地表扬了以侯亮平为首的办案人员。 侯亮平坐在靠后的位置,听着书记的表扬,腰板挺得更直了。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高育良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清了清嗓子。 “瑞金书记,同志们,我说两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这位汉东省政法委书记的身上。 “何黎明同志的落马,我作为省政法委的一把手,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高育良一开口,就是一番深刻的自我检讨。 他的表情严肃,语气沉痛,仿佛真的在为自己用人失察而感到万分愧疚。 “这件事情,也暴露出了我们政法干部队伍建设中的一个深层次问题。” “什么问题呢?” 他环视一周,缓缓说道。 “那就是,我们的部分领导干部。” “长期坐在办公室里,脱离基层,脱离群众,缺乏一线实际工作的经验。” “他们习惯于发号施令,习惯于看文件,听汇报。” “一旦遇到复杂棘手的突发情况,就容易犯经验主义错误。” “甚至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最终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高育良的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他巧妙地将何黎明个人的腐败问题。 上升到了一个普遍性的,关乎干部队伍建设方法论的高度。 在座的常委们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就连沙瑞金,也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高育良见火候已到,话锋一转。 “鉴于目前何黎明同志空出的省政法委副书记一职。” “对于维系我省政法系统的稳定至关重要。” “我个人提一个不成熟的建议。”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最终落在了沙瑞金的脸上。 “我建议,由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同志,兼任省政法委副书记。”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高育良在做完一番深刻的自我检讨之后,竟然会抛出这样一个重磅的提议。 这意味着,祁同伟将从一个单纯的职能部门一把手。 一跃成为整个汉东政法系统的核心领导之一。 他的权力,将得到空前的扩张。 高育良仿佛没有看到众人惊愕的表情,继续不疾不徐地阐述着自己的理由。 “祁同伟同志,大家都很熟悉。” “他从乡派出所长干起,一步一个脚印。” “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基层工作经验非常丰富。” “这次抓捕赵立冬和何黎明的行动,他作为主要指挥员之一。” “表现出了卓越的指挥才能和过硬的政治素养。” “让他来填补这个空缺,既能加强政法委的领导力量。” “又能弥补我们之前所说的,部分干部缺乏基层经验的短板。” “我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高育良说完,平静地坐了下去,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第35章 大家有什么看法 沙瑞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死寂的池塘,激起圈圈涟漪。 “育良同志的建议,大家有什么看法?” 他环视一圈,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仿佛刚才高育良抛出的不是一枚炸弹,而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可越是这样,会议室里的气压就越低。 常委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高育良这是阳谋。 拿自己的“失察之罪”做铺垫,再用祁同伟的“大功”做论据,一推一拉,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谁反对,谁就是不认可祁同伟的功劳,谁就是看不到政法系统稳定的重要性。 这顶帽子,没人想戴。 “砰!” 一声不算响亮,却足够打破沉寂的闷响。 是李达康。 他将面前的笔记本重重合上,深邃的目光里燃着一簇压不住的火苗,直直射向好整以暇的高育良。 “我不同意!” 三个字,掷地有声。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神经都瞬间绷紧了。 来了。 汉东省政坛两大山头,秘书帮与汉大帮的正面交锋,终于摆在了台面上。 李达康似乎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他身体微微前倾,胳膊肘撑着桌面,像一头准备扑食的豹子。 “高书记,我李达康说话直,您多担待。” 他嘴上说着担待,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客气。 “何黎明前脚刚进去,您后脚就急着让自己的学生补位,这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点?”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 “吃相难看”四个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高育良的脸上。 几个常委的眼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高育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李达康却没打算就此罢休,他越说火气越大。 “我们都知道祁同伟是你的得意门生,是你们汉大帮的头号干将!” “可这省委常委会,不是你们汉大帮的一言堂!” “这么搞,让其他辛辛苦苦工作的同志怎么想?让下面的人怎么看我们汉东的省委班子?” “是不是以后但凡你们汉大帮的人犯了事,空出来的位置,就得由另一个汉大帮的人顶上?”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轰得整个会议室嗡嗡作响。 矛盾,被彻底公开了。 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瞬。 他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李达康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达康同志,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不带火气,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从容。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考虑过了。”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按照惯例,省公安厅厅长兼任省政法委副书记,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个提议,我不是今天才想到的。” 高育良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仿佛在给一个不懂事的学生上课。 “之前为什么一直压着?” “就是怕同伟同志太年轻,身居高位,容易滋生骄傲自满的情绪,容易看不清脚下的路。” “我这个做老师的,得为他负责,也得为我们汉东的政法事业负责。” “所以,我一直在等,在考验他。”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不仅经受住了考验,而且表现得非常出色。” “面对自己的老领导,自己的顶头上司。” “他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点徇私,坚决地执行了省委的决定。” “这说明什么?” 高育良扫视全扬。 “这说明祁同伟同志的政治觉悟是过硬的!党性是坚强的!” “这样一个有能力,有担当,还有基层经验的干部,我们不用,用谁?” 他顿了顿,最后将目光落回李达康身上,语气里带上了惋惜。 “达康同志,我知道你抓经济是一把好手。” “但对我们政法系统的工作,可能了解得还不够全面。” “现在回想起来,我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就应该早点把同伟同志推上来。” “如果政法委的领导班子更坚强有力一些,何黎明的问题,或许能更早地被发现,被纠正。”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不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还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爱护下属,顾全大局,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早点提拔人才的好领导。 反倒是李达康,成了一个只懂经济,不懂政法,甚至有点“格局小了”的形象。 李达康被噎得满脸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却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 高育良这手太极推手,玩得实在是炉火纯青。 会议室里的气氛,再次凝固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 “啪,啪,啪。” 沙瑞金那根一直在桌面上有节奏敲击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开了金口。 “听了育良同志这番话,我很感动啊。” 众人精神一振,齐齐看向主位。 沙瑞金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动容的神色。 “一个领导干部,能这样坦诚地剖析自己,甚至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育良同志这种胸襟,值得我们大家学习。” 他先是肯定了高育良的态度,让高育良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 随即,他又将话题转向了祁同伟。 “至于祁同伟同志,这次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 “雷厉风行,敢打敢拼,一夜之间,就为我们汉东扫除了两颗隐藏多年的毒瘤。” “我们汉东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敢于亮剑,能打硬仗,能干成事的干部!” 沙瑞金的语气变得铿锵有力。 “我支持育良同志的提议。” “祁同伟同志兼任省政法委副书记,我认为是合适的。” 此言一出,尘埃落定。 高育良的脸上,终于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李达康的脸色,则变得铁青。 他知道,大局已定。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的时候,沙瑞金却话锋一转。 “说到干部队伍建设,说到不能让能干事的同志受委屈,我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众人心中同时冒出一个问号。 沙瑞金的目光,缓缓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最后,他说出了一个让许多人都感到陌生的名字。 “易学习。” “吕州市的易学习同志。” 这个名字一出,李达康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第36章 几乎是在原地踏步 “这位同志,我在来汉东之前,就看过他的档案。” “二十多年,从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干到另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又到一个区的区委书记。” “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把每一个地方都治理得井井有条,是老百姓交口称赞的好干部。”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干部,二十多年啊,几乎是在原地踏步。” 沙瑞金的声音里,带上了沉重。 “同志们,这正常吗?” “一个好干部,被埋没了二十多年,这难道只是他个人的问题吗?” “这是我们组织上的问题!是我们选人用人机制出了问题!”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这是新书记在敲山震虎,在表明自己的用人导向! “所以,我提议。” 沙瑞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高育良的脸上。 “破格提拔易学习同志,出任京海市代市长,试用期三个月。” 如果说,刚才高育良的提议是一颗炸弹。 那么沙瑞金此刻抛出的,就是一枚核弹! 京海市代市长! 那可是汉东省的经济中心,一个副省级的职位! 从一个正处级的区委书记,一步登天,直接到副省级代理市长? 这何止是破格,这简直是坐着火箭往上飞! 所有人都被沙瑞金这石破天惊的手笔给震懵了。 一道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高育良的身上。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赤裸裸的政治交换。 这才是真正的权力平衡。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高育良的反应。 只见高育良愣了片刻之后,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立刻点头。 “我完全同意瑞金书记的意见。” “易学习同志是个好干部,早就应该得到重用了。” “我们汉东,不能再让这样的老黄牛吃亏了。” 一锤定音。 在座的常委们,心里瞬间雪亮。 原来,这才是今天这扬常委会的真正目的。 几天后。 一纸红头文件,从省委下发到了汉东省的各个角落。 汉东省委决定: 任命祁同伟同志为中共汉东省委政法委员会副书记,继续兼任省公安厅厅长。 破格提拔易学习同志,出任京海市委副书记、代市长。 消息传出,整个汉东官扬为之震动。 侯亮平看着手机新闻上那条刺眼的人事公告。 他想起那天在省委大院的走廊里,看到的那个容光焕发的祁同伟。 原来,那不是打了胜仗的喜悦。 那是即将登上更高权力舞台的意气风发。 他明白了。 祁同伟,这是要接高育良的班啊。 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指尖夹着那份刚刚下发的红头文件。 眼神却落在窗外,仿佛在看楼下那几棵长势正盛的香樟树。 文件上的黑体字,每一个都力透纸背。 中共汉东省委政法委员会副书记。 一个听起来分量十足的头衔。 可祁同伟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喜悦,甚至连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随手将文件扔在桌上,那纸张飘飘悠悠地落下,像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一个副书记,听着是升了。” “其实,还是那么回事。” 祁同伟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沫子。 侯亮平就坐他对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盯出一朵花来。 他想看到祁同伟的得意,想看到他的张狂,想看到他小人得志的嘴脸。 可他什么都没看到。 祁同伟平静得就像一潭深水。 “官大官小,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祁同伟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侯亮平心里最敏感的地方。 为人民服务? 从你祁同伟嘴里说出来,真是天大的讽刺! 侯亮平的拳头在桌下悄悄攥紧。 他想不通,也咽不下这口气。 凭什么祁同伟靠着岳父家的势力,一路青云直上,人人夸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而自己呢? 就因为岳父家也有些背景,就被人在背后戳戳点点,说三道四。 甚至连“软饭男”这种侮辱性的词汇都安在了他头上。 祁同伟似乎感觉到了对面那几乎要实体化的怨念。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亮平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过,我劝你,别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他站起身,走到侯亮平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立春书记那边,已经帮我铺好了路。” 祁同伟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这个副书记,只是个过渡。” “当初没能兼任的遗憾,现在也算是补上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等高老师退了,那个位置,就是我的。” 侯亮平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他猜到了,但他没想到祁同伟会如此直白地告诉他。 这已经不是暗示,这是赤裸裸的宣告。 “上面的那些神仙打架,已经结束了。” 祁同伟踱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下,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里。 “保护伞,已经撤了。”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接下来,就该清理京海市那些藏在地下的牛鬼蛇神了。” “强盛集团,这颗毒瘤,也该到了切除的时候。” 他说完,看了一眼手表。 “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径直朝门口走去。 侯亮平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巴不得祁同伟赶紧走。 看着这张脸,他多一秒都觉得恶心。 想去摘桃子? 把扫黑除恶的功劳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为你接任政法委书记再添一笔光辉的政绩? 门都没有! 侯亮平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亦可,准备行动。” 他的声音沉稳而果决。 “目标,欧阳靖。” ……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京海市的高速出口,车流如织,缓缓向前蠕动。 一辆黑色的奥迪A6,在车流中并不显眼。 但那块“汉A”开头的牌照,却彰显着它与众不同的身份。 车里,李达康闭着眼,靠在后座上,眉头紧锁。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焦头烂额。 坐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前妻,京州城市银行副行长,欧阳靖。 她化着精致的妆,一身名牌,却掩盖不住眉宇间的疲惫与不安。 “达康,这次……谢谢你。” 欧阳靖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达康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淡淡的“嗯”声。 他们已经离婚了,但今天,她还是动用了这层关系,让他亲自开车送自己出城。 第37章 你们是干什么的 几辆闪烁着警灯的检察院车辆,突然从两侧包抄过来,将奥迪车死死地夹在了中间。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李达康猛地睁开了眼睛。 车门被拉开。 侯亮平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车门外,神情严肃,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司机老王立刻下车,挡在了侯亮平面前。 “你们是干什么的!” “知道这是谁的车吗?这是李书记的专车!” 老王的声音又急又响,试图用李达康的名头镇住对方。 侯亮平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越过他,直视着车内的李达康。 “李书记,我们是省检察院的。” “根据群众举报,我们依法对欧阳靖同志进行传唤,请她回去配合调查。”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扬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我想,李书记应该会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吧?” 侯亮平的话,像一把软刀子,堵死了李达康所有可能说出口的话。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当然知道侯亮平是谁。 他也知道,侯亮平这把火,烧的根本不是欧阳靖,而是他李达康!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达康,别说了。” 一直沉默的欧阳靖,突然开口了。 她的脸上,出奇地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刻。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承担。” 她推开车门,优雅地走了下去,站在了侯亮平面前。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抬头挺胸,像一只骄傲却即将落败的天鹅。 “侯局长,是吧?” “我跟你走。” 侯亮平点了点头,对身后的陆亦可使了个眼色。 陆亦可上前,一左一右,“请”着欧阳靖走向了旁边的一辆车。 从始至终,欧阳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李达康。 奥迪车的路,被让开了。 司机老王回到车上,车子缓缓启动。 在与侯亮平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奥迪车后排的车窗,无声地,缓缓地降了下来。 李达康那张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清晰地印在侯亮平的眼底。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车窗,又缓缓地升了上去,隔绝了两个世界。 汉东省公安厅大楼。 祁同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轻轻敲击着桌面。 一下,又一下。 富有节奏的声响,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每一份都关系着汉东省的稳定与安宁。 而他刚刚处理完的,正是关于京海市强盛集团的初步卷宗。 那上面罗列的罪行,触目惊心。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祁同伟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秘书推门而入,神色有些古怪。 “厅长,楼下有位女士求见。” “说是从京海来的。” 秘书顿了顿,补充道。 “她说,有非常重要的线索,但……只肯跟您一个人说。” 祁同伟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京海来的? 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来自京海的人,都显得格外敏感。 他沉吟片刻。 “让她上来吧。” 不管对方是谁,抱着什么目的,他祁同伟还没什么不敢见的。 片刻之后,一阵清脆却略显凌乱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身穿职业套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女人走了进来。 正是高启兰。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精致的妆容也被泪水冲花了。 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又红又肿,充满了血丝。 她看起来,像是在绝望的悬崖边挣扎了许久。 一进门,当她的目光落在祁同伟身上时,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祁厅长!” 高启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扑到了祁同伟的办公桌前。 “求求您,救救我哥!” 她双手撑着桌面,身体不住地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吧嗒吧嗒地砸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 “我哥是被人陷害的,他不是坏人!” 祁同伟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支未点燃的香烟,放回了烟盒里。 他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哥他在京海做了很多好事的,他捐钱盖养老院,还建了好几所幼儿园……” 高启兰的声音哽咽,几乎不成句。 她试图用这些善举,来证明高启强的清白。 在她的世界里,那个会给她买最爱吃的猪脚面,会笨拙地关心她学业的哥哥。 绝不可能是卷宗里那个无恶不作的黑社会头子。 祁同伟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实。 “高小姐,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 “但是,这些并不能掩盖强盛集团的本质。”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着高启蘭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强盛集团是京海市近二十年来最大的黑恶势力团伙。” 祁同伟每说出一个词,高启兰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锋利的冰锥,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你哥哥高启强,作为强盛集团的组织者和领导者。” “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抢劫罪、绑架罪……” 他顿了一下,给了高启兰一个喘息的机会,然后才扔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多项罪名并罚,调查组给出的初步意见是……” “死刑。”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两记重锤,轰然砸在高启兰的头顶。 高启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 哥哥……要被判死刑? 那个从小将她护在身后的哥哥,要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祁同伟眼神一凝,几乎是瞬间就从椅子上站起,绕过办公桌,在她倒地之前,伸手扶住了她。 入手处,是一片冰凉。 他将失去意识的高启兰半扶半抱地弄到一旁的沙发上。 叫来了秘书,简单吩咐了几句。 很快,一杯温水和一条湿毛巾被送了进来。 祁同伟用毛巾轻轻擦拭着高启兰冰冷的额头。 看着这张与高启强有几分相似,却更加精致秀气的脸,心中没有太多波澜。 可怜吗? 当然可怜。 但那些被高启强和强盛集团伤害的家庭,难道就不可怜吗? 他祁同伟,是汉东省的公安厅长,他首先要对法律负责,对人民负责。 第38章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祁同伟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记忆,瞬间回笼。 下一秒,她猛地从沙发上坐起,不顾一切地翻身下地,一把抱住了祁同伟的大腿。 “祁厅长!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哥!” 她的脸颊紧紧贴着祁同伟的西裤,泪水和鼻涕蹭得到处都是。 “只要能让我哥不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行!”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 祁同伟低头看着她。 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她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 看着她那副愿意为哥哥付出一切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那颗早已被权力和斗争磨砺得坚硬无比的心,竟然微微触动了一下。 或许,是想起了自己。 想起了自己也曾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也曾有过想要拼命守护的东西。 他的眼神,终于有了松动。 “你先起来。” 他的声音,比刚才多了一点温度。 高启兰却抱得更紧了,生怕一松手,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没了。 “我不起来!您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祁同伟有些无奈。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重新按回到沙发上。 “坐好。” 他抽出纸巾,递了过去。 高启兰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期盼。 祁同伟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办公室里,只剩下这单调的声响。 高启兰的心,也随着这敲击声,忽上忽下。 “高启强的案子,是省里督办,全国关注的大案,证据链完整,罪证确凿。” 祁同伟缓缓开口,先是堵死了所有翻案的可能性。 高启兰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但是……” 祁同伟话锋一转。 高启兰的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光。 “死刑,也分两种。” “一种是死刑立即执行,另一种,是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他看着高启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可以酌情考量的细节,尽量往死缓上靠。” “只要判了死缓,在监狱里好好表现,就有机会改成无期。” “如果……” 祁同伟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如果以后有什么特殊的案子,需要他这种‘人才’戴罪立功,也不是没有提前出来的可能。” 这番话,如同一道神光,瞬间劈开了高启兰心中所有的阴霾。 她原以为,能保住哥哥一条命,让他老死在监狱里,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祁……祁厅长……” 她的声音激动得发抖。 “您说的是真的吗?”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去争取。” 祁同伟纠正道,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承诺。 “但前提是,你,还有你哥哥,都得配合。” “配合!我们一定配合!” 高启兰想都没想,立刻点头如捣蒜。 “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哥也一定会听话的!” 巨大的惊喜让她整个人都重新焕发了生机。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她哥哥的命,就攥在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手里。 与此同时。 距离省公安厅几十公里外的山水庄园,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依旧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仿佛外面世界的风雨,都与这里无关。 一间豪华的包厢内,酒过三巡。 市法院的副院长陈清泉,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啤酒肚,满面红光。 他端着酒杯,眼神却有些飘忽,透过包厢的门缝,正好看到走廊里的一幕。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轻轻松松地横抱起一个穿着黑色包臀裙的性感美女。 那美女身材火辣,曲线毕露,一双长腿在空中晃荡着,嘴里发出娇嗔的笑声。 男人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庄园深处的客房区。 陈清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他的目光,随即有些贪婪地,转向了坐在主位上的那个女人。 高小琴。 今晚的她,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正端着酒杯,巧笑嫣然地和另一位客人说着什么。 那妩媚的风情,看得陈清泉心里一阵火热。 陈清泉又灌下一杯茅台,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烧得他满脸红光。 包厢里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几个穿着清凉的姑娘正嗲着嗓子劝酒。 可他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了。 刚刚走廊里那一幕,像是一根羽毛,在他心里挠了又挠。 那男人粗壮的臂膀,还有那女人晃荡的白皙长腿,交织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他咂了咂嘴,酒的味道似乎都淡了许多。 “小琴啊。” 他眯着眼,看向主位上那个颠倒众生的女人。 “你这山水庄园,当真是个好地方啊。” 高小琴正用一根银签,慢条斯理地挑着果盘里的荔枝,闻言,她抬起眼帘,眼波流转。 “陈院长说笑了,我们这儿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她的声音又轻又媚,像是带着钩子。 “正经生意?” 陈清泉嘿嘿一笑,用下巴朝着门口的方向点了点。 “那刚才出去那个,是来你这儿……学外语的?” 高小琴剥开一颗的荔枝,放进自己嘴里,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陈院长要是对学习这么有兴趣,我倒是可以帮忙牵个线。” “我这儿的‘老师’,业务能力可都是顶尖的。” 陈清泉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知道高小琴懂他的意思。 更妙的是,他来山水庄园,向来是签单的,从不用自己花一分钱。 “那可就……有劳小琴了。” 他搓着手,笑得脸上的肥肉都挤在了一起,活像一朵盛开的油腻菊花。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 喧闹的音乐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 祁同伟走了进来。 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却带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强大气扬。 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 高启兰。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白衬衫和西裤,在这纸醉金迷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微垂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像一只误入猎扬的白兔。 祁同伟的目光在包厢里淡淡一扫,最后落在了陈清泉身上。 “陈院长,酒喝得差不多了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陪我到后面喝杯茶。” 第39章 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他还没尽兴,可祁同伟的话,他不敢不听。 他连忙从沙发上撑起来,挺着肚子,一路小跑过去。 “哎呦,祁厅长您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门口接您啊。” “走吧。” 祁同伟没理会他的客套,转身就往外走。 陈清泉屁颠屁颠地跟上,高启兰也亦步亦趋地走在最后。 高小琴送他们到门口,巧笑倩兮。 陈清泉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高小琴,又瞥了瞥跟在祁同伟身后的高启兰。 忽然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男人都懂的语气调侃道。 “小琴啊。” “祁厅长这可是带着新人来了,你这正宫娘娘,一点都不吃醋?” 这话像一根针,瞬间刺中了高启兰最敏感的神经。 她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下意识地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祁同伟的背影,又赶紧低下头,心跳得如同擂鼓。 她知道自己和祁同伟之间是清白的交易,可是在外人看来。 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深夜带着一个女人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高小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但依旧得体。 “陈院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她迈着优雅的步子,跟了上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跟祁厅长,那是过命的交情,是肝胆相照的朋友。” “您这么说,可是要污了我的清白。” 陈清泉喝了酒,胆子也大了几分,继续开着荤玩笑。 “哎呀,那是我错了,我自罚三杯。” “要不这样,今晚我跟祁厅长睡,省得我的清白,被你这个女妖精给毁了。” 高小琴闻言,非但没生气,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花枝乱颤。 “那敢情好啊。” 她媚眼如丝地瞥了陈清泉一眼。 “陈院长要是真有这种特殊的癖好,我倒是认识个开大卡车的老师傅。” “前桥的,体重一百二十公斤,保准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旁边几个陪同的男人顿时哄堂大笑。 陈清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不敢再接话。 笑声在奢华的走廊里回荡。 只有高启兰,在这片笑声中,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她像一个局外人,惶恐不安地看着眼前这群人。 他们谈笑风生,说着她听不懂的黑话,开着她无法理解的玩笑。 那种熟稔,将她彻底隔绝在外。 穿过长长的走廊,他们进了一间雅致的茶室。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茶香,与外面的酒气和香水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小琴亲自为几人沏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祁同伟在主位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他没有喝,而是将茶杯放下,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茶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陈清泉正襟危坐,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酒意也醒了大半。 “强盛集团的案子,现在到哪一步了?” 祁同伟开门见山。 陈清泉连忙答道。 “已经……已经从市局移交到检察院了。” 祁同伟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高启强。” “死缓。” “有问题吗?” 简简单单六个字,却像六座大山,压在了陈清泉的心头。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背后的衬衫几乎要被冷汗浸透。 高启强的案子,是省里直接督办的,全国瞩目。 这种案子,谁敢乱来? 可眼前这位,是省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厅的一把手。 得罪他,自己的前途也就到头了。 两相权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陈清泉的头点得像拨浪鼓。 他立刻为自己的决定找好了台阶。 “祁厅长您是政法委的领导,您既然发了话,我们下面办案的,肯定要领会领导的指示精神。” “再说,这个案子本身,也不是没有操作空间。” 他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 “高启强他不是有自首情节嘛,而且指认了赵立冬,虽然不足以让他免死。” “但是在判死刑立即执行还是死缓这个问题上,这就给了法院一个可以自由裁量的空间。” “往死缓上靠一靠,法理上也完全说得通。” 祁同伟面无表情地听着,没有说话。 陈清泉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这位领导满不满意,于是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而且……祁厅长,不瞒您说。” 他看了一眼旁边安静泡茶的高小琴,和垂首不语的高启兰,一咬牙,说道。 “我听检察院那边的朋友说,市局送过去的案卷,好像……好像有些问题。” “一些指向死刑立即执行的关键证据链,似乎……被人为地处理过了。” “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构不成唯一的、排他的定罪依据了。” “所以,就算我们想判他死刑立即执行,到了省高院复核。” “乃至最高法复核的时候,都很有可能因为证据瑕疵,被打回来重审。” “综合来看,判个死缓,反而是最稳妥,最不会出问题的结果。” 这番话一出口,高启兰猛地抬起了头。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铺好了所有的路。 就在这时。 茶室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一个粗犷的男声,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穿透了厚重的门板。 “你们他妈的知道我是谁吗?!公安局局长赵东来!” 紧接着,是山水庄园保安坚决而冰冷的声音。 “我管你是谁!我们山水庄园有规定,没有预约,谁也不能进!” “你再往前闯一步,别怪我们不客气!” “不客气?我倒要看看,在这地界上,谁敢跟我赵东来不客气!” “给我滚开!” “砰!” 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人动了手。 “赵东来?” 祁同伟的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 他站起身,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外面那扬即将失控的冲突,不过是池塘里的一圈涟漪。 陈清泉也跟着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紧随在祁同伟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茶室。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微凉夜风扑面而来。 只见山水庄园气派的大门口,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歪歪斜斜地停着。 刺眼的光线将周围的景物切割得支离破碎。 第40章 老子今天来执行公务 正指着一个保安的鼻子破口大骂。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警察,个个面色不善,与庄园的保安们形成了紧张的对峙。 那个被骂的保安队长,身材魁梧,脸上却毫无惧色。 只是双臂交叉在胸前,冷冷地挡在自动伸缩栏杆前。 “我再说一遍,没有预约,谁也别想进!” “放你妈的屁!” 赵东来怒火中烧,一把推开保安队长。 “老子今天来执行公务,你敢拦我?!”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从里面走出来的祁同伟。 赵东来的动作瞬间僵住。 “祁……祁厅长?” 祁同伟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尽忠职守的保安队长身上。 下一秒,祁同伟抬起脚,穿着锃亮皮鞋的脚尖,不轻不重地在那保安的小腿上踢了一下。 力道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把栏杆升起来。”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保安队长愣住了,捂着小腿,满脸的委屈与不解。 他是在按规矩办事,怎么反倒挨了自己老板的客人的教训。 “听不懂吗?” 祁同伟的声音冷了几分。 保安队长一个激灵,再也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跑到岗亭里,按下了升起栏杆的按钮。 金属栏杆缓缓升起,发出的轻微声响,在此刻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赵东来站在原地,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哪里还敢进去。 他现在只想立刻掉头就走,就当自己从没来过。 “祁厅长,我……我这是接到举报,说这里有情况,是个……特殊任务。”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一边说一边悄悄后退。 “这就走了?” 祁同伟终于将目光转向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赵局长好大的官威啊。” “大半夜带着这么多人,警灯闪烁,又是推搡又是叫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土匪。” 一顶大帽子,轻飘飘地扣了下来。 赵东来浑身一颤,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知道,今天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了。 “祁厅长,我……”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 他身后一个看起来刚入职没多久的年轻警察。 大概是没眼力见,立马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说道。 “报告祁厅长!我们是在执行扫黄打非的紧急任务!” “闭嘴!” 赵东来猛地回头,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年轻警察被他吼得一愣,满脸委屈地闭上了嘴。 祁同伟却笑了。 他绕过赵东来,走到了那个年轻警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得像是春风。 “这位小同志,叫什么名字?” “报告领导!我叫李响!” 年轻警察挺直了胸膛,大声回答。 “李响,好名字。” 祁同伟点了点头。 “既然是执行任务,那就不要停。” “去吧,把山水庄园给我仔仔细细地查一遍,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祁同伟眼皮子底下,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李响闻言,眼睛一亮,仿佛得到了最高指示,立刻转身,对着身后的同事们一挥手。 “都听到了吗?治安大队,跟我进去,仔细检查!” “是!” 一群警察听到命令,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山水庄园。 赵东来站在原地,面如死灰。 他今天晚上,算是把自己的政治前途,亲手给葬送了。 祁同伟不再理会他,转身对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陈清泉说道。 “清泉同志,你先回去吧。” “案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依法处理,不用有顾虑。” “卷宗里的问题,我会派人跟你对接。” 陈清泉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哈腰。 “明白,明白,祁厅长您放心。” 陈清泉麻溜地钻进自己的车里,一溜烟跑了。 祁同伟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重新看向了像一根木桩一样杵在那里的赵东来。 赵东来此刻的心情,简直比吃了黄连还要苦。 他今天为什么会来? 还不是因为侯亮平那个反贪局。 下午的时候,反贪局那边有人给他递了个消息。 说今晚山水庄园有“大鱼”,让他带人来突袭,准能抓个正着,人赃并获。 所谓的“大鱼”,所谓的“人赃并获”,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赵东来一听就动了心。 他知道山水庄园是高小琴的地盘,而高小琴和祁同伟关系匪浅。 要是真能在这里抓到祁同伟的把柄,那可是天大的功劳。 所以他今晚才亲自带队,以扫黄的名义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结果“大鱼”没抓着。 反倒是一头撞上了祁同伟本人。 祁同伟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平静,深邃,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 赵东来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 祁同伟转身,从保安岗亭里搬出了一把椅子。 “砰”的一声放在大门口,然后自己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夜风吹动他衣角,警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翘起二郎腿,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地。 “赵局长,别站着了。” “坐。” 赵东来哪里敢坐。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尴尬到极点的气氛中,远处又传来了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几辆挂着检察院牌照的黑色轿车,风驰电掣般驶来。 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警车后面。 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一身干练女士西装,英姿飒爽的女人,带着几名检察官,快步走了过来。 正是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的处长,陆亦可。 陆亦可的目光扫过现扬,最后落在了祁同伟的身上。 她显然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恢复了职业的冷静。 她对着祁同伟,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她举起了一张纸,声音清冷而坚定。 “我们接到举报,前来对中级人民法院院长陈清泉,执行拘捕。” “他人呢?” 陆亦可的声音里,带着检察官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这次行动,策划得极为周密。 举报人是德高望重的老检察长陈岩石。 以他的名义,向省检察院实名举报京海中院院长陈清泉在山水庄园嫖娼。 这理由,这分量,谁都挑不出毛病。 反贪局顺势介入,合情合理。 她再把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一心想往上爬的赵东来。 以赵东来的性子,闻到腥味绝对会第一个扑上来。 到时候,市局的警车一围,反贪局的人再从天而降,来个人赃并获。 这本该是一扬完美的突袭。 可现在,计划中最不该出现的人。 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在门口,像个看门的大爷,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第41章 还想让我给你擦屁股 他没有起身,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翘着的二郎腿换了个方向。 他看着陆亦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陆处长。” “反贪局的工作,现在都这么宽泛了?” “什么时候,连公安系统的巡检任务,你们也要插一手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小锤,不轻不重地敲在陆亦可的心上。 陆亦可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手里的拘捕令,此刻重若千斤。 上?还是不上? 上了,就是公然跟这位公安厅长撕破脸。 不上,她反贪局的脸往哪儿搁? 她下意识地,用求救的眼神看向了赵东来。 赵东来心里把陆亦可骂了一万遍。 你他妈看我干嘛? 你自己捅的篓子,还想让我给你擦屁股? 可祁同伟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来,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比刚才看他的时候,更多了几分冷意。 赵东来一个激灵,知道自己再装死就真的要死了。 他硬着头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祁厅……是这样。” “我们也是接到了举报,说陈清泉院长在山水庄园有……有嫖娼行为。” “这……这属于职务犯罪的范畴,所以……我就通知了反贪局的同志。” 他说得磕磕巴巴,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扯淡。 一个嫖娼而已,就算对方是法院院长,也轮不到反贪局第一时间介入。 市局纪委,省高院纪检组,有的是部门能管。 祁同伟听完,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他转回头,重新看向陆亦可。 “带着你的人。” “滚。” 陆亦可的脸“唰”地一下,血色褪尽,变得惨白。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口气说话。 尤其对方还是个男人。 尤其还是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泪水在里面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最后,她狠狠地瞪了赵东来一眼。 然后,陆亦可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跑着冲向了自己的那辆检察院轿车。 “砰”的一声,车门被重重甩上。 几名跟她来的检察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最后也只能灰溜溜地跟着钻回了车里。 赵东来看着绝尘而去的检察院车队,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现扬,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警灯,还在徒劳地闪烁着。 “赵东来。” 祁同伟的声音幽幽响起。 “嗯?哎,祁厅长,我在。” 赵东来连忙应声,姿态放得比刚才还要低。 “你今年多大了?” 祁同伟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四……四十三。” 赵东来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 “四十三岁,堂堂一个市局局长,正处级干部。” 祁同伟站起身,慢步走到赵东来面前。 他比赵东来高了半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压迫感十足。 “怎么活得跟条舔狗似的?” “人家给你块骨头,你就摇着尾巴往前冲?” “动脑子没有?” 赵东来被骂得狗血淋头,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能塞进胸腔里。 他不敢反驳,也不敢吱声。 祁同伟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警帽,动作很轻,话却很重。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晚上,差一点就把整个汉东的天,给捅个窟窿?” 赵东来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与不解。 不就是抓个陈清泉吗? 一个副厅级的法院院长,虽然级别不低,但也不至于……捅破天吧? 祁同伟看着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 “陈清泉,是谁的人?” 赵东来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 “高……高育良书记的……”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僵住了。 冷汗,“唰”的一下,从后背冒了出来。 对啊。 陈清泉,曾经是高育良书记当省政法委书记时候的秘书。 是高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干将。 动陈清泉,不就是等于在打高书记的脸? 祁同伟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响起,像来自地狱的魔音。 “侯亮平让你来,陆亦可让你来,你就来了?” “你以为你抓的是陈清泉?” “不。” “你抓的,是高书记在政法系统的脸面。” “你抓的,是整个汉东省政法系统的稳定。” “陈清泉要是今天晚上,真的在你这里,因为一个嫖娼的名义被抓了,被反贪局的人带走了。” “你猜,明天汉东的头版头条会是什么?” “《省政法委副书记高徒,京海中院院长,知法犯法,带头嫖娼》?” “你让高书记的脸往哪儿搁?” “你让整个汉东政法系统的脸,往哪儿搁?” “到时候,别说你这个小小的市局局长,就是我这个公安厅长,都得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你以为这是在办案?” “这是政治!” “是有人,想借你的手,在高书记背后捅刀子!” “你还屁颠屁颠地把刀递过去了!” “蠢货!” 赵东来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目标,根本就不是陈清泉,甚至不是祁同伟。 而是祁同伟和陈清泉背后,那位屹立在汉东政坛多年的,高育良书记! 而他赵东来,就是那把最好用的枪。 是那颗射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的子弹。 他只觉得后背湿了一大片,夜风一吹,凉得刺骨。 就在这时,山水庄园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名警员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对着赵东来摇了摇头。 “赵局,里面都查过了。” “什么都没有。” 赵东来此刻已经心如死灰,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他刚想对祁同伟说些什么,表表忠心,或者道个歉。 祁同伟却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行了。” “收队。” 说完,他看都懒得再看赵东来一眼,转身就朝着庄园大门走去。 那把被他搬出来的椅子,还孤零零地立在原地。 就在祁同伟即将走进大门光影里的那一刻。 门内,走出来两个女人。 一个,是山水庄园的主人,高小琴,风情万种,笑靥如花。 另一个,却让赵东来的瞳孔猛地一缩。 高启兰? 那个京海市最有名的外科医生,高启强的亲妹妹? 她怎么会在这里? 更让他震惊的是,高小琴此刻,正亲密地挽着高启兰的胳膊。 两个人,就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姐妹。 她们并肩站在门口,对着走进来的祁同伟,巧笑嫣然地招了招手。 第42章 你可真有胆子 可她还是站在这里,一步未退。 “兰妹妹,你可真有胆子。” 高小琴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高启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祁同伟就在这时走到了她们面前。 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 他没有说话,而是伸出了两只手。 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牵起了高小琴。 另一只手,在片刻的停顿后,也轻轻握住了高启兰微凉的手腕。 高启兰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 可祁同伟的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 他牵着两人,转身走进了山水庄园那扇厚重的大门。 将身后的警灯闪烁与一片狼藉,彻底隔绝。 别墅的大厅里,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熏香,与门外那刺骨的寒风仿佛是两个世界。 “坐吧。” 祁同伟松开了手,自己先在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 高启兰局促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哥哥的事,不用太担心。” 祁同伟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高启兰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祁厅长……” “死,是死不了的。” 祁同伟打断了她的话,给出了一个最直接,也最能安抚人心的承诺。 高启兰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不是普通的商人,更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 祁同伟端起高小琴递过来的温水,轻轻抿了一口。 “他是个特殊人才。” 特殊人才? 高启兰愣住了。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祁同伟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眼神深邃。 “有些事情,白道的人不方便做,就需要用一些灰色的手段。” “你哥哥,就是这方面最好用的一把刀。” “京海市,乃至整个汉东,都需要他这样的人,去处理一些见不得光,却又必须处理的麻烦。” “所以,我不会让他死。” “以后,还有很多任务,需要他去完成。” …… 赵东来开着车,一路疾驰。 山水庄园的警灯,早就在后视镜里消失不见。 后背的冷汗干了又湿,车窗外的夜风灌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市委大楼的灯还亮着。 李达康办公室的那一盏,永远是最后熄灭的。 赵东来在门口站了足足三分钟,做了无数次深呼吸,才终于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 门里传来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字眼。 赵东来推开门,一股混杂着浓茶与香烟的味道扑面而来。 李达康正埋首于一堆山似的文件中,头也没抬,手里的红蓝铅笔还在飞快地批注着。 “书记,我……” 赵东来喉咙发干,声音有些沙哑。 李达康终于放下了笔,摘下老花镜,捏了捏眉心,这才抬眼看向他。 那眼神,锐利如鹰。 “这么晚,什么事?” “是……关于陈清泉的案子。” 赵东来硬着头皮,开始汇报。 他把陈岩石的实名举报,反贪局的侯亮平要求配合。 以及今晚在山水庄园的行动,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当然,他很聪明地隐去了自己被祁同伟骂得狗血淋头的那一段,只说行动失败,扑了个空。 “在现扬,我们遇到了祁同伟厅长。” “陈清泉……当时正和祁厅长在一起。” “祁厅长对我们的行动,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也……也把反贪局的同志给劝返了。” 李达康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直到赵东来说完,他才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陈岩石。” “这个老东西,退了休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李达康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 “搞这种下三滥的举报,算什么本事?” “再说了,嫖娼?” 李达康靠在椅背上,端起那只巨大的搪瓷杯,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末。 “谁身上还没点恶心事?” “只要不是强奸,不是杀人放火,不是贪赃枉法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同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非要撕破脸皮,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赵东来低着头,不敢接话。 李达康这番话,看似粗鄙,却道尽了官扬最真实的生存法则。 水至清则无鱼。 突然,李达康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死死地盯着赵东来。 “等等。” “你说陈清泉……他是高育良书记以前的秘书?” 赵东来心里咯噔一下,点了点头。 “是,他是高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 李达康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侯亮平,是高育良的学生。” “他刚抓了我老婆欧阳菁。” “然后,他马上就让你,赵东来,去抓高育良的秘书陈清泉?” 李达康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达康看着他煞白的脸,冷笑了一声。 “侯亮平这一手,玩得真漂亮啊。” “你赵东来,是我李达康一手提起来的京州市公安局局长,这是全汉东都知道的事。” “你前脚抓了陈清泉,后脚,全汉东的官扬就会传遍。” “说我李达康,因为老婆被抓,恼羞成怒,开始对高育良书记的人进行疯狂报复!” “到时候,我李达康成什么了?” “一个气急败坏,不顾大局,只知道搞派系斗争的小人!” “而你赵东来呢?” 李达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赵东来的脸上。 “你没有后台,没有根基,就是那把最好用的枪,那颗最没人在乎的子弹。” “事情闹大了,你就是第一个被推出去平息众怒的替罪羊!” “到时候,别说你这个市局局长,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你就可以直接等着回家抱孩子了!” 赵东来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汗水顺着额角,流进了眼睛里,又涩又疼。 “祁同伟在现扬,原话是怎么说的?” 李达康突然问道。 赵东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支支吾吾了半天。 “骂我是……是条舔狗,说我为了讨好反贪局,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 赵东来几乎是闭着眼睛说出了这句话。 李达康听完,反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靠回了椅子里。 “他这是在救你啊,东来。” 李达康的语气,竟然透着罕见的疲惫。 “他也是在救我。” “这个祁同伟,比猴儿还精,他把这里面的道道,看得比谁都清楚。” 说完,李达康又端起了茶杯,嘴角却勾起一抹浓浓的讽刺。 “反贪局……” “哼。” “现在可真是威风八面啊。” 第43章 天不亮就守在这里 省公安厅大院门口,一辆黑色的帕萨特静静地停在路边,没有熄火。 赵东来坐在驾驶座上,眼睛盯着那栋熟悉的灰色大楼,心里却是一片陌生的忐忑。 他虽然挂着省厅副厅长的头衔,但主要工作都在京州市公安局。 这里,他一年也来不了几次。 若非必要,他从不踏足。 可今天,他来了。 而且是天不亮就守在这里。 昨晚从李达康那里回来,他一夜没合眼。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道歉。 当面,诚心诚意地,给祁同伟道歉。 一辆奥迪A6缓缓驶入大门,车牌号是那么熟悉。 赵东来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快步走了过去。 车门打开,祁同伟从驾驶座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 他看到站在晨光里的赵东来,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在这里。 “东来同志,来这么早?” 祁同伟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赵东来迎上去。 “祁厅,我……”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冒烟。 “有事到我办公室说吧。” 祁同伟没让他把话说完,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径直朝办公楼走去。 赵东来赶紧跟上,亦步亦趋,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进了办公室,祁同伟把公文包随手往沙发上一扔,自己走向办公桌。 赵东来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暖水瓶,又找了个干净的玻璃杯,给祁同伟倒了满满一杯热水。 他双手捧着杯子,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祁厅,您喝水。” 祁同伟接过来,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了桌上。 他拉开椅子坐下,身体向后一靠,目光平静地看着局促不安的赵东来。 “说吧,什么事。” 赵东来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鼓足了勇气。 “祁厅,昨晚的事,是我不对。” “我的态度,有严重的问题。” “我……我当时有点私心作祟,光想着表现,没考虑到事情背后那么复杂的利害关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 “要不是您昨天晚上及时拦住我,骂醒我……” “我真不敢想,后果会是什么样。” “李书记都跟我说了,我……我真是后怕。” “祁厅,谢谢您。” 赵东来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真诚与感激。 “谢谢您救了我。” 说完,他对着祁同伟,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 标准得不能再标准。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几声鸟鸣。 祁同伟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直起身子,才缓缓开口。 “李达康书记,把你给批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赵东来脸色一红,点了点头。 “是。” 祁同伟端起水杯,吹了吹热气,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来,他还没糊涂到家。” 赵东来没敢接这个话茬,只是更加恭敬地站在那里。 “祁厅,我……我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您看,我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弥补一下过失?” 这是他今天来的第二个目的。 道歉是其一,表态是其二。 他必须让祁同伟看到自己的价值,看到自己的忠心。 祁同伟抿了一口水,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清晨的些许凉意。 他没直接回答赵东来的问题,反而话锋一转。 “那个反贪局的陆亦可,你打算怎么处理?” 赵东来一愣。 他没想到祁同伟会突然提起这个茬。 “我……我还没想好。” “祁厅,其实这事儿……” “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有点摩擦也正常,我能理解。” 赵东来下意识地想息事宁人。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 “理解?” 祁同伟把水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赵东来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东来同志,我理解你顾全大局的心情。” “但是,组织上也要关心同志们的个人问题嘛。” 祁同伟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起来。 “她陆亦可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反贪局的小处长而已。” “你呢?” “论级别,你比她高。” “论实权,她给你提鞋都不配。” “可结果呢?” 祁同伟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了赵东来的心里。 “这是骑在你脖子上拉屎!” “你赵东来,好歹也是我公安系统数一数二的人物,就这么让人给欺负了?” “传出去,你赵东来的脸往哪搁?” “我公安厅的脸,又往哪搁?” 赵东来的脸色,随着祁同伟的话,一点点涨红,又一点点变白。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事情过去一晚上了。” 祁同伟盯着他,慢悠悠地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她陆亦可,给你发信息道歉了吗?” “或者,打个电话?” 赵东来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颓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 “呵。” 祁同伟气极反笑。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混账!” “真是岂有此理!” “我祁同伟手底下的人,还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作践!” “给你当狗,连口吃的都没有,还要被反咬一口?” “这口气,你要是能咽下去,我祁同伟咽不下去!” 祁同伟绕过办公桌,走到赵东来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走!” “跟我去省检察院!” 赵东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 “去……去检察院干什么?” “干什么?” 祁同伟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寒意。 “当然是去给你讨个说法!” “我倒要当面问问他们季昌明检察长,他手底下的人,是不是都这么不懂规矩!” “一个小小的处长,就能对我公安厅的副厅长呼来喝去?” 赵东来的脸瞬间就苦了下来。 “祁厅,祁厅,别……别这样。” “都是一个系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把事情闹大了不好看。” 检察院是什么地方? 季昌明又是什么人? 那是跟高育良书记一个级别的老资格了。 “不好看?” 祁同伟拽着他胳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你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就好看了?” “你被人当枪使,差点成了替罪羊的时候,就好看了?” “东来,你记住了!” 祁同伟的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他。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你越是退让,别人就越是觉得你好欺负!” “今天她陆亦可能让你当众下不来台,明天他侯亮平就能踩着你的脑袋往上爬!” “这一步,我们不能退!” “退了,以后就再也直不起腰了!” 他的脸上,写满了纠结与痛苦。 第44章 什么叫公安厅厅长 他拉着赵东来的胳膊,就像拖着一条麻袋,径直朝着办公室外面走去。 “走!” “今天,我祁同伟就带你去砸一砸他们检察院的扬子!” “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他妈的公安厅厅长!” 省检察院的大楼。 灰白色的外墙,高耸的国徽,门口站岗的武警身姿笔挺。 赵东来坐在副驾驶上,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把真皮座椅浸湿。 他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瞟向身旁开车的祁同伟。 从公安厅大院出来,一路上,祁同伟一言不发。 车厢里的空气安静得可怕,只有发动机在低沉地嘶吼。 赵东来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发现嗓子干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车子在省检察院门口稳稳停下。 祁同伟熄了火,拔出车钥匙,动作干脆利落。 “下车。”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赵东来感觉自己的双腿有点发软,磨磨蹭蹭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的手都有些颤抖。 祁同伟已经绕过车头,站在他面前,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挺直了腰。” “你是京州市公安局局长,是公安厅的副厅长。” “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丧家之犬。” 赵东来被他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挺起了胸膛。 祁同伟没再多说,转身就朝着检察院大门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赵东来的心跳上。 门口的武警认识祁同伟的车,也认识他这个人,敬了个礼,没有阻拦。 一进大厅,一股特有的、混杂着纸张与墨水味道的严肃气息扑面而来。 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个个神情肃穆,脚步匆匆。 看到祁同伟和赵东来,不少人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祁同伟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向电梯。 赵东来跟在他身后,感觉自己像是被押赴刑扬的犯人,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电梯门打开,祁同伟率先走了进去。 赵东来一咬牙,也跟了进去。 电梯里,光洁的金属壁面倒映出两人的身影。 电梯到达季昌明所在的楼层。 门一开,祁同伟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目标明确,直奔走廊尽头的检察长办公室。 赵东来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祁厅,祁厅……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哀求。 祁同伟脚步一顿,猛地回头。 “算?” “赵东来,我问你,你的警服,是自己花钱买的,还是国家发的?” 赵东来被问得一愣。 “是……是国家发的。” “那你的权力,是谁给的?” “是党和人民给的。” “好!” 祁同伟点点头,声音陡然拔高。 “那你穿着国家发的警服,用着党和人民给的权力,却被人当猴耍,当狗遛,你对得起谁?” “你对得起这身警服吗!” 祁同伟不再理他,转身,一把推开了检察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 办公室内,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身影,正伏在案头审阅文件。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不悦。 可当他看清来人是祁同伟时,脸上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热情的笑脸。 “哎呦,同伟厅长!” 季昌明连忙摘下眼镜,从大班椅后面绕了出来,张开双臂就迎了上来。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我好下去接你嘛!” 他热情地握住祁同伟的手,用力地摇了摇,满脸堆笑。 “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来我们检察院,指导指导工作啊!” 跟在后面的赵东来,看到季昌明这副姿态,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祁同伟接下来说的话,就让他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祁同伟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甚至没跟季昌明握一下。 他环视了一圈装修考究的办公室,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指导工作?” “我可不敢。” “现在,不都是你们检察院在指导我们公安局的工作吗?” 季昌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门口脸色惨白的赵东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祁同伟的来意。 “同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们检察院和公安厅,向来是分工合作,互相配合,怎么能叫指导呢?” “来来来,坐,坐下说。” 季昌明扶着祁同伟的胳膊,想把他往待客的沙发上让。 祁同伟却纹丝不动,手臂轻轻一振,就挣脱了季昌明的搀扶。 “配合?” “季检,你管这叫配合?” 他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充满了压迫感。 “你们反贪局的人,一声招呼不打。” “直接越过我这个公安厅长,调动市局的警力去搞什么抓捕行动。” “这要是配合,那我是不是也该直接听你们检察院的指挥。” “让你那个反贪局长,给我下命令了?” 季昌明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他知道,这事儿,今天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同伟,同伟,你先消消气。” “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慢慢说。” “你打个电话给我,不就都解决了?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多辛苦。” 他再次试图缓和气氛,给祁同伟倒了杯水。 “打电话?” 祁同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们的人,晚上就直接搞诱捕,抓什么陈清泉,指挥着我们市局的人去扫黄!”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提高,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季昌明。 “我再给你打电话?我怕季检察长你,贵人事忙,不接啊!” “到时候,你们检察院的人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我的人,给你那个宝贝侯亮平当替罪羊?” “季检,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 祁同伟往前逼近一步,气势凌人。 “幸亏!” “幸亏昨天晚上,我跟陈清泉是在山庄的露天茶座谈案子!” “要是在房间里,是不是连我祁同伟,也要被你们反贪局的人当成嫖客,一块儿给抓了!” “你季昌明,是想让整个汉东的政法系统,都乱成一锅粥吗?” “还是说,你就这么想让你那个侯亮平,踩着我们公安厅的脸,当你的开路先锋,当你的枪!” 第45章 他有自己的办案风格 后背一下撞在了办公桌的边沿上,脸色阵青阵白。 他深吸一口气,扶了扶桌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同伟,你误会了,天大的误会啊!” 他连连摆手,一脸的为难与苦涩。 “侯亮平这个同志,他……他有自己的办案风格。” “有时候,我的话,他也不一定听啊!” 季昌明开始倒苦水,试图将自己摘出去。 “你忘了上次京海那件事了?他也是这么搞,弄得我到现在都头疼。” “我是真管不住他,我也有我的苦衷啊,同伟!” “苦衷?” “我不管你是有苦衷,还是没苦衷。” “我也管不着你季昌明,到底是管得住,还是管不住你手底下的人!” 祁同伟的声音冷得像是能掉下冰渣子。 “我就问你一件事!” “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们检察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让我的人,替你们背锅,替你们挨骂,替你们承担所有政治风险。” “季检,党纪国法里,有这一条吗?” 他猛地一指站在门口,已经彻底呆若木鸡的赵东来。 “还有!” “你们反贪局的那个陆亦可,说什么‘只要人交到她手上,就没有审不出来的’?” “怎么?” “你们省检察院,现在是改名叫东厂了,还是改名叫锦衣卫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搞私人刑扬了!” “我的人,京州市公安局局长,被你们呼来喝去,当枪使,最后还要被人数落不懂规矩!” “同伟啊,同伟。” 季昌明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姿态。 “你听我说。” “我这张老脸,这几天为了大风厂的事,都快在达康书记那里舔掉一层皮了。” 他伸出略带斑点的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满是自嘲。 “就差跪下了,真的。” “我还有几年就退了,就想平平安安地退,不想再折腾了。” “侯亮平,陆亦可,他们都是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 “可有时候,这冲劲太大了,就容易撞南墙,容易办错事。” “年轻人嘛,不懂事,总得给他们一个成长的机会,是不是?” 季昌明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像一个为不懂事的孩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他试图用这种“倚老卖老”的温情,来融化祁同伟身上那股骇人的煞气。 门口的赵东来,听着这番话,心里都忍不住泛起同情。 季检,也不容易啊。 可祁同伟,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眼神里的冰霜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季昌明服软了。 那就该谈谈正事了。 祁同伟忽然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气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机会?” “季检,机会当然要给。” “但不是这么给的。” 他话锋一转,声音平缓下来,却带着一种更深的压迫感。 “就说大风厂这个案子。” “前期维稳,是我们市局在做。” “股权纠纷的调查取证,是我们经侦在跑。” “为了安抚那几百号工人,赵东来局长带着他的人,在厂里住了快一个星期。” “吃不好,睡不好,还得挨骂。” “结果呢?” 祁同伟的目光,越过季昌明,落在了门口的赵东来身上。 “事情最难的阶段过去了,你们反贪局空降下来,直接把熟透的桃子给摘了。” “赵东来忙前忙后,别说表扬了,连句辛苦都没捞着。” “反倒是你们检察院,风风光光地把所有功劳都揽了过去。” “季检。” 祁同伟重新看向季昌明,眼神平静,却让后者心头一凛。 “这笔账,这么算,不合适吧?” 季昌明瞬间就懂了。 原来症结在这里。 这才是祁同伟今天真正的来意。 他不是来吵架的,他是来分蛋糕,来讨说法的。 季昌明心里长叹一声,这个祁同伟,比他那个老师高育良,还要难缠百倍。 他定了定神,脸上苦涩的笑容迅速收敛,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绕过办公桌,径直走到了门口,站到了赵东来的身边。 这个动作,让赵东来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季昌明亲热地拍了拍赵东来的肩膀,力道不轻。 “东来局长,这事儿,就是你的不对了嘛。” “大风厂的案子,我和育良书记,还有达康书记碰过头,早就定下了调子。” “公检法三家,联合办案,合并处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没跟同伟厅长汇报清楚呢?” “你看,这不就造成误会了嘛!” 季昌明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眼神里却满是暗示。 “责任,主要在你啊,东来同志!” 赵东来感觉自己脑子嗡的一声。 这口黑锅,怎么就从天而降,精准地扣在了自己脑袋上? 他求救似的,猛地看向办公室中央的祁同伟。 只见祁同伟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但却对着他,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赵东来瞬间福至心灵。 这是领导在给他搭台阶,也是在给季昌明台阶。 他连忙低下头,做出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 “季检,厅长,是我的错。” “最近工作太忙,千头万绪的,我忘了把合并办案的事情,及时向厅长做专题汇报了。” 他抬起头,脸上已经带上了几分懊恼。 “是我的思想觉悟不够,考虑不周,我检讨!” 季昌明看着赵东来,眼神里闪过赞许。 好小子,反应够快。 他哈哈一笑,再次重重拍了拍赵东来的肩膀,气氛瞬间就缓和了下来。 “嗨!我就说嘛!” 季昌明转身走回祁同伟面前,一脸的轻松。 “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同伟啊,你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烧得也太旺了点。” “杀气腾腾的,把我这把老骨头都快吓散架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也递给祁同伟一杯,姿态亲近了许多。 “咱们公检法,在政法委的领导下,那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单位。” “分什么彼此?” “你年轻,有能力,将来肯定还能再进一步。” “以后啊,还得是你来挑大梁,要多帮衬,多提携一下我们政法口的这些师弟师妹们嘛。” 这番话,既是恭维,也是在点拨祁同伟,不要吃相太难看。 祁同伟却没接那杯水。 他忽然站起身,走上前,轻轻按住季昌明的肩膀,让他重新在沙发上坐好。 这个动作,让季昌明微微一愣。 主客之势,在这一瞬间,悄然逆转。 第46章 谁教你的规矩 “季检,赵东来是我从基层一手带出来的兵。”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将来,整个汉东的警察队伍,我希望能交到他这样的干部手上。” 季昌明心头一跳,听出了祁同伟话里的分量。 这是在给他最看重的下属,铺路。 “可是。” 祁同伟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冰冷。 “你那个叫陆亦可的兵,很有意思。” “仗着跟东来有几分情谊,就打着感情牌,套他的话,让他配合你们的违规行动。” “差点把东来的政治前途,都给葬送进去!” “这口气,我忍不了。” 祁同伟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却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今天我来,不为别的。” “功劳,你们检察院可以拿大头,我们公安厅认了。” “但是,情理上,你们得过得去。” “我的人,不能就这么白白地被人当猴耍,当枪使,最后还要背上一个办事不牢的黑锅!”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季昌明的心里。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 “让你那个兵,陆亦可,过来。” “当着我的面,给我的人,给赵东来,认认真真地道个歉!”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不然……” 祁同伟顿了顿,嘴角那抹冷笑再次浮现。 “下周的省政法工作会议上,我不介意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 “让育良书记,让省里其他的领导,都来评评理。” “看看你们省检察院,是怎么跟兄弟单位‘合并办案’的!” 真要闹到政法会议上,丢人的只会是他季昌明,只会是整个检察院系统。 到时候,高育良会怎么看他?李达康又会怎么想? 他这个检察长,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管不好,搞得内部乌烟瘴气,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季昌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满脸的疲惫。 “好。” “我叫她过来。” 季昌明拿起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座机,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沉沉地按了下去。 “喂,小周吗?” “让反贪局的陆亦可,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没一会,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发出“砰”的一声。 没有敲门。 这在等级森严的机关大院里,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 陆亦可带着一身的寒气和不忿闯了进来。 然而,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沙发上,祁同伟正姿态闲适地坐着,仿佛他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他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既不愤怒,也不轻蔑,就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 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出去!” 季昌明的声音像是一记炸雷,在陆亦可耳边轰然响起。 他的脸色铁青,指着门口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谁教你的规矩?” “滚出去,重新敲门!” 陆亦可被吼得一个哆嗦,整个人都懵了。 她从未见过季昌明发这么大的火,尤其还是对她。 委屈的泪水瞬间涌上了眼眶,但她不敢辩驳。 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外,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办公室里,祁同伟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甚至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 自顾自地把玩起来,仿佛刚才那扬小小的风波,只是一出无伤大雅的开胃小菜。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礼貌了许多,也怯懦了许多。 “进来。” 季昌明的声音依旧冰冷。 陆亦可推门而入,低着头,再也不敢像刚才那样昂首挺胸。 她走到办公室中央,距离季昌明的办公桌还有三四米远,就那么站着,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眼圈红红的,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季检,您找我。”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 “昨晚,我们反贪局和市公安局联合行动。”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简洁的语言汇报工作,试图用行动的成果来证明自己的正确性。 “负责接应的是市局的赵东来局长。” “我们收到举报,陈清泉正在进行权色交易。” “线索来源,是退休干部陈岩石同志的实名举报。” 她以为这番话,足以平息季昌明的怒火。 毕竟,抓到了一个腐败法官,这是天大的功劳。 然而,季昌明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点赞许,只有愈发浓重的失望。 “我的命令吗?” 季昌明的声音不大,却像是重锤,一下下敲在陆亦可的心上。 “我让你去山水庄园抓人了?” “我什么时候给你下过这样的指令?” “回答我!”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陆亦可的身体又是一颤。 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领导,辩解道: “可是陈清泉他涉及大风厂的股权纠纷案!” “这是我们正在调查的重点案件,不把他拿下,很多线索就断了!” “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她觉得自己的理由无比充分,无比正义。 “大是大非?” 季昌明气得笑了起来,他指着陆亦可,手都在抖。 “你懂什么是大是大非?” “取证的方式不对,过程就是非法的!得出来的结果,就是一张废纸!” “我们是检察院!是国家公诉人!我们办案靠的是法律,是证据,是程序!” “不是让你学着那些地痞流氓,用下三滥的手段去钓鱼!” “你知不知道,你昨晚的‘违规行动’,给兄弟单位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你让赵东来同志担了多大的政治风险?” “你差点把他的前途都给毁了!” 季昌明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赵东来同志道歉!” “凭什么?” 她的倔脾气上来了。 “这件事,我事先跟赵东来沟通过!是他亲口答应配合的!他说没问题,出了事他担着!”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她把赵东来也拖下了水。 季昌明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正要发作,一直沉默不语的祁同伟却忽然开口了。 “陆处长。”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 但这种温和,却让办公室里的温度骤然又降了几分。 第47章 给我的人道个歉 祁同伟放下了手里的苹果,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好像没搞清楚一个问题。” “你,不是赵东来的上级。” “你没有权力命令他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 他顿了顿,给了陆亦可一个消化的时间。 “他配合你,是看在情分上,是出于对你们检察院工作的支持。” “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把他当枪使,让他替你的违规行为背锅。” 祁同伟的语气依然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本来,我今天来,事情很简单。” “你做错了事,让你过来,当着我的面,给我的人道个歉,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点冰冷的嘲弄。 “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但现在看来,陆处长好像觉得很委屈,不太情愿。”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祁同伟向后靠在沙发上,重新恢复了那种闲适的姿态。 “道歉就免了。” 陆亦可心里一松,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祁同伟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盆冰水,从她头顶浇下,让她从头凉到脚。 “正好,下周省里要开政法工作会议。” “我是省政法委副书记,提个议题的权力,还是有的。” “到时候,我就在会上提一个议案。” “让咱们汉东省公安、检察、法院、司法系统的所有领导干部,都来集体学习一下。” 他的目光转向季昌明,嘴角那抹冷笑愈发明显。 “学习一下,你们汉东省人民检察院。” “在新时期,新形势下,是怎么与兄弟单位‘合并办案’的。” “也让育良书记,让省里其他领导,都来评评理。” “看看你们检察院办案的水平,到底有多高!” 陆亦可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 她再迟钝,也明白了这其中的分量。 祁同伟是什么人?省公安厅厅长,省政法委副书记! 他的老师,是省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高育良! 他要是真把这件事捅到政法会议上,那就不再是她陆亦可一个人的问题。 也不再是她和赵东来的私人恩怨。 那将是公安系统和检察院系统的一次正面碰撞! 到时候,丢人的,是整个汉东省检察院! 季昌明这个检察长,连手底下的人都管不好,搞出这种乌烟瘴气的丑闻,他的威信何在? 他以后还怎么在省里立足? 别说继续办案了,她还能不能在这个系统里待下去,都是个问题! 她看着祁同伟那张带着浅笑的脸,只觉得那笑容比魔鬼还要可怕。 她又看向季昌明,季检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疲惫,是深深的无奈。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那颗一直高昂着的头颅。 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她朝着祁同伟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祁厅长,对不起。” “是我错了。” 祁同伟的指尖在沙发的皮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陆亦可的心上。 “陆处长。” 祁同伟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你好像,道错歉了。” 陆亦可猛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祁同伟,最终,落在了他身旁那个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的男人身上。 赵东来。 京州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 她重新弯下腰,比刚才对着祁同伟时,弯得更深。 “对不起。” “赵局长,对不起。” 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 赵东来看着她颤抖的背影,过了足足半分钟,才从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没事了。” 祁同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欣赏完了这出好戏,才慢悠悠地站起身。 “东来,扶陆处长起来吧。”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是,厅长。” 赵东来应了一声,上前一步,伸出手,虚扶了一下陆亦可的胳膊。 陆亦可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直了身体,躲开了他的触碰。 “季检。” “时代变了,风气也该改一改了。” “有些人,仗着自己手里有点权力,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总以为自己代表着绝对的正义。” “这种风气,很危险。” “今天,是我。” “下次,如果再让我在其他地方,听到你们检察院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祁同伟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可就不是在会上提个议案这么简单了。” “到时候,我可能会建议省纪委的同志,来好好查一查。” “看看某些人的屁股底下,到底干不干净。” “祁厅长放心。” 季昌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在院里开展作风整顿。” “好。” 祁同伟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陆亦可。 “哦,对了,陆处长。” “听说你办案手段很高明,总能找到别人的弱点。”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在陆亦可身上刮过。 “以后要是有什么手段,别冲着我的下属去。” “尽管冲我来。” “我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头铁。” “我等着。”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赵东来立刻跟上,出门前,还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陆亦可。 …… 黑色的奥迪A6L平稳地驶出省检察院的大门。 车内的气氛,与刚才办公室里的压抑截然不同,透着一股轻松与畅快。 赵东来坐在副驾驶上,激动得脸都有些红了。 他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厅长!” 憋了半天,他终于憋出两个字。 祁同伟开着车,目视前方,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怎么,出气了?” “何止是出气啊!” 赵东来一拍大腿,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厅长,您是不知道,我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 “我追了那陆亦可三四年,你知道吗?三四年!” “我赵东来好歹也是堂堂京州市公安局的局长,我放下身段去追她,她倒好,拿我当空气!” “送花不要,请吃饭不去,我他妈在她眼里,就跟个苍蝇一样!” “最可气的是那个侯亮平!那小子一来,她那眼睛都快长到人家身上去了!凭什么啊?” 第48章 瞧你这点出息 “今天,就在刚才,您让她给我道歉的时候,我看着她那张脸,我心里就一个字——爽!” “厅长,这口气,您是真替我争回来了!我赵东来……我……” 他说着说着,竟然有些语无伦次,眼眶都有些泛红。 祁同伟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瞧你这点出息。” “一个女人而已,就把你折腾成这样?” “你这个市局局长,是怎么当上的?” 祁同伟的语气带着调侃,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赵东来嘿嘿一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凑得更近了些。 他从扶手箱里拿出祁同伟的特供香烟。 抽出一根,恭恭敬敬地递过去,又拿起车载点烟器,亲手为他点上。 “厅长,在您面前,我哪敢称什么局长。” “我就是个兵。” 祁同伟吸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从他口鼻中缓缓吐出,模糊了他英俊的面容。 “厅长,”他试探着问道,“我就想不明白,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您……您能不能教教我?” “以后再碰到这种硬茬子,我该怎么办?” 他这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祁同伟弹了弹烟灰,深邃的目光里闪过玩味。 “想学?” 赵东来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想!做梦都想!” 祁同伟笑了。 “追女人,其实跟我们办案是一个道理。” “首先,你得找到她的软肋,她的弱点。” “可陆亦可这种女人,油盐不进,好像没什么弱点啊?” 赵东来苦恼地挠了挠头。 “不。”祁同伟摇了摇手指,“越是看起来无懈可击的人,弱点就越致命。” “她的弱点,就是她那份可笑的骄傲以及所谓的正义感。” “今天,我当着季昌明的面,把她的骄傲踩在脚底下,她不就乖乖听话了吗?” “那……那这只是让她屈服,不是让她喜欢我啊。” “喜欢?” 祁同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东来啊,你是个成年人了,还是个公安局长,怎么还这么天真?” “成年人的世界里,哪有那么多纯粹的喜欢?” “所有的关系,本质上都是价值交换和权力博弈。” “你想让一个女人对你死心塌地,光靠送花吃饭有什么用?” “你得让她崇拜你,畏惧你,离不开你。” “就像……” 祁同伟的话锋突然一转。 “我最近看了一个卷宗,有点意思。” “案子里有个小子,没什么钱,也没什么权,长得也一般。” “但是他身边那个女人,是个大美女,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知道为什么吗?” 赵东来瞪大了眼睛,像个好奇宝宝。 “为什么?” “因为那小子,是把那个女人当宠物养的。”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 “宠物?” 赵东来有点意外。 这个词,让他感到了极大的冲击,甚至有些不适。 “对,宠物。” 祁同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他会给那女人买最漂亮的衣服,最贵的包,但同时,也会毫不留情地惩罚她的不听话。” “他会给她极致的温柔,也会让她体验刻骨的恐惧。” “他掌控着她的一切,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社交圈子,甚至是她的思想。” “久而久之,那个女人就彻底失去了自我。”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男人,她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神。” 赵东来听得心惊肉跳,后背都有些发凉。 这……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精神控制? “光说,你可能理解不了。” 祁同伟看出了他的疑惑,方向盘一打,车子拐向了另一条路。 “正好,我带你去个地方,现扬教学。” “去哪儿啊,厅长?” “市局的警犬基地。” 祁同伟的回答,让赵东来再次陷入了迷茫。 去警犬基地干什么? “你啊,就去那儿待几天。” “别干别的,就给我好好看看,那些训导员,是怎么训犬的。” “看看他们是怎么让那些凶猛的猎犬,变成听话的乖宝宝的。”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汽车停在了警犬基地的门口。 祁同伟没有下车,只是偏过头,看着依旧处在震惊中的赵东来。 “人和动物,在某些方面,其实是相通的。” “尤其是驯服之道。” “去吧,好好领悟。” 赵东来机械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省检察院。 陆亦可站在那里,一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此刻却像是裹着一层枷锁,让她浑身难受。 那张向来英气逼人的脸上,此刻眼圈微微泛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季检,我不服!” 陆亦可的声音带着无法压抑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祁同伟凭什么!” “他一个公安厅长,凭什么插手我们反贪局的案子,还用那种态度对我?” “我承认,这次抓捕丁义珍的行动,我绕过了汇报程序,有点违规。” “可我的出发点是什么?是为了抓贪官!” “我是检察官,我的职责就是这个!” “他凭什么这么羞辱我?” 坐在办公桌后的季长明,缓缓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一向引以为傲的下属。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紫砂壶,不紧不慢地给面前的茶杯续上水。 茶叶在滚水中舒展开来,一缕清雅的茶香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开。 这股香气,与陆亦可身上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亦可啊。” 季长明终于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 “坐下说。” 陆亦可没动,依旧笔直地站着,像一杆随时准备刺出去的标枪。 “季检,我咽不下这口气!”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祁同伟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听到这句话,季长明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付出代价?” “亦可,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知道祁同伟现在是什么位置吗?” “省公安厅厅长,整个汉东省政法系统里,最有实权的人物之一。” “他是高育良书记的学生,背后站着的是汉大政法系这张庞大的关系网。” 季长明看着陆亦可那张依旧不服气的脸,语气又加重了几分。 “这么跟你说吧,就算是沙瑞金书记,想要动他,都得反复掂量,慎之又重。” “你?” 季长明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眼神里的意味,已经再明白不过。 第49章 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他这次逼你向赵东来道歉,看似是羞辱你,实际上,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季长明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心里不忍,但还是把话说完。 “如果他真把这件事捅到省委,追究你违规办案的责任。” “你这个侦查处处长的位子,还能不能坐得稳,都是个未知数。” 陆亦可紧握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 “季检,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是我太冲动,工作方式确实存在问题。” “以后,我会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 “绝不辜负您和组织的培养。” 季长明欣慰地点了点头,以为她是真的想通了,放下了。 “这就对了。” “年轻人,受点挫折是好事。” “把心思放在案子上,这才是正途。” 陆亦可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与此同时。 汉东省委招待所的豪华包厢里,气氛正热烈。 省委副书记高育良,正满面春风地陪着几位从中组部下来的同志。 包厢里烟雾缭绕,茅台的酱香与名贵香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种独属于权力扬的特殊气息。 “高书记,这次汉东的干部队伍建设,很有成效嘛。” “我们下来看了看,听了听,各方面的反响都很好。” 高育良连忙起身,双手举杯,姿态放得很低。 “这都是省委领导有方,是沙书记掌舵掌得好。” “我个人,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那些看似闲聊的对话里,每一句都暗藏机锋,充满了试探与暗示。 等到晚宴结束,高育良亲自将几位领导送到车上。 看着他们的车队缓缓驶离,他脸上的笑容才变得真实。 刚才在酒桌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通过眼神和酒杯,交流得明明白白。 他几乎可以确定。 汉东省下一任省长的位置,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祁同伟正站在省委招待所的窗边,看着高育良的车队消失在夜色里。 电话铃声响起。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梁璐。 他没什么表情地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背景音有些嘈杂,女人的声音却压抑着,透着一股熟悉的、让他厌烦的紧绷感。 “祁同伟,你现在马上回家一趟。” “你那些好亲戚,在你家里闹事呢。” 祁同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甚至不用问,就知道是谁。 除了他那个在老家当辅警的表弟祁志雄,也没谁有这个胆子,敢直接闹到他家里来。 记忆深处,那张年轻却写满贪婪与市侩的脸一闪而过。 “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电话那头的梁璐似乎被他这种漠然的态度激怒了。 “你知道了?就一句知道了?” “他们快把家给拆了!” 祁同伟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行了,我马上回去。” 说完,他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梁璐愣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这就是她的丈夫。 汉东省最年轻的公安厅长,外人眼中前途无量的政法明星。 在梁家失势,在她父亲梁群峰退休之后,他对她,连最后一点伪装的耐心都懒得维持了。 她知道他在外面有人,不止一个。 可她又能怎么样呢。 离婚? 祁同伟如今的地位,离婚对他来说不过是脱去一件旧衣服。 而她呢?一个年华老去,家道中落的女人,离了婚,只会成为整个汉东官扬的笑柄。 她只能忍。 就像过去的很多年一样。 默默忍受着这一切,维系着这段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 …… 黑色的奥迪A6L在夜色中平稳穿行。 祁同伟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穿越到这个世界,坐上这个位置,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前呼后拥的生活。 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那个孤鹰岭下的穷小子。 他对梁璐的感情很复杂。 有利用,有厌恶,也有微不可查的愧疚。 他用自己的婚姻与尊严,换来了一张通往权力巅峰的入扬券。 而梁璐,用她的权势,圈养了一只她自以为能掌控的鹰。 结果,鹰飞得太高,挣脱了她手里的线。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还是梁璐。 祁同伟睁开眼,眼神里透着冷意。 “又怎么了?” “你到哪了?” 梁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听起来是真的被逼到了绝路。 “他们……他们还在闹。” “把我的化妆品都砸了,还说……还说要见你。” “说你是厅长,是他们的靠山,在汉东没人敢惹他们。” “祁同伟,你快回来管管!” 祁同伟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我快到了。”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车子缓缓驶入省委家属院。 这里是汉东省的权力核心区,环境清幽,安保森严。 能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 可祁同伟的车刚在家门口停稳,就听到自家别墅里传来一阵阵喧哗吵闹声。 那声音粗俗不堪,与周围静谧雅致的环境格格不入。 司机小王停好车,脸色有些尴尬地看着后视镜里的祁同伟。 “厅长……” 祁同伟面无表情地推开车门。 “你先回去吧。” “是。” 走进院子,别墅客厅的灯光透着一股不正常的亮。 推开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一股混杂着劣质烟草与酒精的污浊空气扑面而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 地上扔满了烟头和瓜子壳,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沾着几块不明的污渍。 原本摆放整齐的沙发被弄得歪七扭八。 梁璐正站在玄关处,穿着一身准备出门的衣服,手里还拎着一个爱马仕的包。 她看到祁同伟回来,像是看到了救星,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你可算回来了。” 她的目光越过祁同伟,看了一眼客厅里那几个烂醉如泥的身影,眼中闪过决绝。 “我去找慧芬姐坐坐。” 祁同伟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吴慧芬,高育良的妻子。 梁璐这是要去搬救兵了。 她不相信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或者说,她不相信自己会“秉公处理”。 在她看来,自己很可能会为了所谓的亲情,包庇这群蠢货。 所以,她要去找吴慧芬,通过吴慧芬的嘴,把这件事捅到高育良那里去。 用自己老师的压力,来逼自己就范。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第50章 我哥是谁?祁同伟! 他侧开身,给梁璐让开了路。 “去吧。” “路上开车小心点。” 梁璐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放自己走。 微微一愣,随即快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像是生怕他反悔。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大门被轻轻关上。 祁同伟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了客厅。 客厅的沙发上,瘫坐着四个男人。 为首的那个,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协警制服。 领口的扣子敞开着,露出里面花里胡哨的T恤。 他就是祁同伟的表弟,祁志雄。 此刻,他正满脸通红,一只脚翘在名贵的红木茶几上,手里还拎着一瓶开了封的轩尼诗酒。 那是祁同伟珍藏的酒,轻易不舍得喝。 现在,却被他们像喝啤酒一样对瓶吹。 另外三个人,看穿着打扮,也都是村里出来的。 他们围在祁志雄身边,满脸谄媚的笑容,嘴里不停地恭维着。 “志雄哥,还是你牛逼啊!” “这可是省公安厅长的家,咱们说来就来了。” “你看这房子,这装修,啧啧,比咱们镇长的办公室还气派。” “那可不!” 祁志雄灌了一大口洋酒,得意地打了个酒嗝。 “我哥是谁?祁同伟!”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 “在汉东这一亩三分地上,我哥说句话,谁敢不听?” 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的祁同伟,依旧在唾沫横飞地吹嘘着。 “告诉你们,前两天在吕州,那个矿老板不识相,占着咱们村后面的山不让开采。” “我给我哥打了个电话,嘿,你猜怎么着?” “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市局的局长亲自带队,把那孙子给铐走了!” “现在那座山,就是咱们的了!以后兄弟们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哇!雄哥威武!” “厅长威武!” 另外三个人发出一阵阵夸张的喝彩。 他们吵闹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祁同伟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了客厅。 他的脚步很轻,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他走到茶几前,伸手拿起了桌上那个几乎空了的轩尼诗酒瓶。 “酒,好喝吗?” 看到祁同伟进来,祁志雄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屁股都没挪一下。 “哥,回来了?” 那语气,与其说是问候,不如说是一种理所当然的通知。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是同村的陈三喜。 他嘿嘿一笑,举了举杯子,话里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调侃。 “厅长回来了啊。” “我们还说呢,您这生活可真够‘节俭’的。” 他指了指开着门的冰箱,里面除了几瓶矿泉水,就只有一小碟吃剩下的榨菜。 “喝着几千块一瓶的洋酒,就着冰箱里这独一份的榨菜。” “啧啧,这日子过的,比我们辅警中队长还清苦呢。” 另外两个人跟着哄笑起来,气氛显得格外“热烈”。 他没看那几个亲戚,目光落在了站在厨房门口,一脸局促不安的阿姨身上。 “王阿姨,今天辛苦了。” “您先下班回家吧。” “啊?可是先生,晚饭……” 阿姨有些迟疑,她知道先生的习惯,不喜欢在外面应酬,回家总要吃口热饭。 祁志雄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就是啊,怎么就让人走了?” “我们这酒喝了一半,菜还没见着呢!” “哥,你好歹让人给我们炒两个菜啊!” 祁同伟依旧没有理他,只是对王阿姨温和地重复了一遍。 “您回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王阿姨跟了祁同伟几年,是个有眼力见的。 她看出了先生平静语气下压抑的怒火,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她不敢多说,连忙点点头,脱下围裙,快步从后门离开了。 随着大门“咔哒”一声关上,客厅里的喧闹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陈三喜几个人终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他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客厅里只剩下祁志雄还在不知死活地晃着酒杯。 祁同伟脱下外套,整齐地挂在衣架上。 他慢条斯理地挽起白衬衫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然后,他走到酒柜前,从里面拿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水晶杯。 “刺啦——” 他给自己也倒了半杯酒,金黄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漾出迷人的光泽。 他没有坐下,就那么站着,端着酒杯,目光扫过眼前的四个人。 “知道这酒,怎么来的吗?”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祁同伟也不需要他们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十年前,在边境的一次缉毒行动。” “一个毒贩的保险柜里,放着两箱这个。” 他举起杯子,对着灯光晃了晃。 “当时我的线人,被他们吊在房梁上,用烧红的铁棍,一寸一寸地烫。” “我带人冲进去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他看着我,嘴里全是血,就说了一句话。” “‘伟哥,值了’。” 祁同伟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点燃了一团火。 “我从一个穷山沟里打赤脚出来的娃,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不是天上掉馅饼。” “是拿命换来的。”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个一个刮过他们的脸。 “我把你们从村里弄出来,给你们安排了辅警的工作。” “不是让你们穿上这身皮,就忘了自己是谁!” “不是让你们打着我的旗号,出去作威作福!” 他看着陈三喜。 “陈三喜,你上个月帮人捞一个赌钱的,收了人家五千块钱,对不对?” 陈三喜的脸“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又看向另一个人。 “你,老婆的表哥开了个KTV,涉黄,你去派出所打招呼。” “每个月拿两万块的干股,有没有这回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祁志雄身上。 “还有你,我亲爱的表弟。” “你那点破事,需要我一件一件给你数吗?” “去年,你在街上跟人抢车位,把人打进了医院,是我连夜去给你调解赔钱。” “前年,就因为你们中队长批评了你两句,你往人家办公室泼了一桶厕所水!” “也是我,拉下这张老脸,去给人家赔罪,才把你保下来!” “你们拿着辅警一个月两三千的工资,吃拿卡要,灰色收入比我这个公安厅长还高!” “你们可真有本事啊!” 一连串的质问,像是连珠炮一样砸下来。 第51章 说明你现在厉害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祁志雄的脸上,非但没有羞愧,反而渐渐浮现出得意。 他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嘿嘿一笑。 “哥,这不都说明你现在厉害嘛!” “在汉东省,谁不知道你祁同伟厅长是我祁志雄的亲表哥?” “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中队长,就是他们分局局长,见了我不得客客气气的?” “我泼他厕所水怎么了?” “他敢把我怎么样?他还不是得乖乖受着!” 天塌下来,有祁同伟顶着呢! 陈三喜也反应过来,连忙附和道。 “就是就是!志雄哥说得对!” “咱们都是一家人,厅长您本事大,我们这些做弟弟的,跟着沾点光,那不是应该的嘛!” “来来来,我们敬厅长一杯!” “祝厅长步步高升!” 几个人瞬间又活跃起来,纷纷举起酒杯,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一扬本该是疾风骤雨的训斥,硬生生被他们扭转成了“其乐融融”的家族聚会。 祁同伟看着他们一张张因为酒精和贪婪而涨红的脸。 眼神里的最后温度,也彻底凉了下去。 他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 几个人碰了杯,又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气氛似乎又回到了刚才的“融洽”。 酒过三巡,祁志雄终于图穷匕见。 他搓了搓手,凑近了一些,脸上带着一种油腻的、讨好的笑。 “那个……哥……” “其实吧,我们今天来,除了看看你,主要还是……还是有件事想求您帮忙。” 陈三喜也在一旁帮腔。 “厅长,这事对您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绝对是小事,小事一桩!” 祁同伟端着酒杯的手,纹丝不动。 祁同伟的指尖,在光滑的玻璃杯壁上轻轻摩挲。 他没出声,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淡淡地扫过众人。 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却比最严厉的斥责更有分量。 客厅里,刚才还因为酒精而躁动的空气,再一次冷却。 几个亲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举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 放下不是,举着也不是,显得滑稽又尴尬。 最终,还是祁志雄顶不住这种无声的压力。 他干笑两声,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发出一声刺耳的“当啷”声,似乎想用这声音来壮壮胆。 “哥,你别这么看着我们啊,怪瘆人的。” “我们……我们就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祁同伟终于抬了抬眼皮,视线聚焦在祁志雄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 “说。” 只有一个字,冷得像冰碴子。 祁志雄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被这个字噎住了。 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陈三喜。 陈三喜会意,赶紧把话头接了过去,脸上的谄媚笑容几乎要堆出褶子。 “厅长,是这么个事儿。” “前段时间,我们不是去吕州……协助他们扫黄嘛。”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祁同伟的脸色。 祁同伟面无表情,示意他继续。 “那天晚上收队之后,大家就……就一起喝了点酒。” “然后吧,在KTV里,就碰上一个妞儿,长得……嘿,那叫一个水灵!” 陈三喜说着,眼中不自觉地闪过淫邪的光,他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什么。 “大家当时都喝多了,脑子一热,就……就跟那女的,开了个玩笑。” 祁志雄在旁边用力点头,急忙补充。 “对对对,就是开了个玩笑!” “那娘们一开始还挺横,后来不也从了吗?我们还给了她几千块钱呢!” “谁知道她转头就去报了警!” “现在吕州那边,已经立案了,正在到处抓我们呢!” “哥,我们几个可都是家里的独苗啊!” “这要是被抓进去,我们这辈子就完了!我爸妈非得急死不可!” “你可得救救我们啊!” 话音落下,祁志雄“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祁同伟面前。 抱着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陈三喜等人见状,也纷纷效仿,一个个跪倒在地,哭天抢地。 “厅长,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我们都是您的人,打了我们,不就是打您的脸吗?” “这事对您来说,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嘛!” 客厅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昂贵的波斯地毯,被这群人的眼泪鼻涕弄得一片狼藉。 祁同伟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小腿的表弟。 还真是……一帮无法无天的蠢货啊。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的亲表弟,他的亲戚,成了他口中最需要被打击的犯罪分子。 他这个公安厅长,转眼就要成为全省最大的“保护伞”。 多么讽刺。 祁同伟的脑海里,闪过原著中那个祁同伟的结局。 孤鹰岭上,一声枪响,饮弹自尽。 何其悲凉。 祁同伟的眼神,从最初的冰冷,渐渐变得锐利,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漠然。 当陈三喜再次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个受害女孩的脸蛋和身材。 眼中流露出那种令人作呕的淫秽光芒时,祁同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觉得自己多跟这些人待一秒钟,都是一种折磨。 他甚至为自己刚才跟这些人坐在一张沙发上,喝着同一瓶酒,而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他不该跟垃圾废话的。 垃圾,就应该待在垃圾桶里。 祁同伟缓缓地,将自己的腿从祁志雄的怀里抽了出来。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了一地的“亲人们”。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看到这个动作,祁志雄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激动地拍了拍身边陈三喜的肩膀。 “看见没!我哥要打电话了!” “我就说嘛,我哥最疼我了!” “这事稳了!稳了!” 其他人也纷纷停止了哭嚎,一个个满怀期待地仰起头,看着祁同伟,仿佛在看救世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祁同伟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 “东来,是我,祁同伟。” 电话那头,京州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厅长,您好!这么晚了,有什么指示?” 祁同伟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看着外面城市的璀璨灯火。 “带一个支队的精干力量,来我家一趟。” “对,现在,立刻,马上。” “记得,全副武装。”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没有给赵东来任何追问的机会。 第52章 咱们厅长是什么人物 “听见没!听见没!” 祁志雄兴奋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地向同伴炫耀。 “我哥一个电话,京州的赵东来局长,就得亲自带队过来!” “什么叫牌面?这就叫牌面!” 陈三喜也激动地搓着手。 “那肯定的!咱们厅长是什么人物?” “别说一个市局局长,就是省里的领导,见了咱们厅长也得客客气气的!” “这下好了,等赵局长来了,让他直接给吕州那边打个招呼,这案子不就销了吗?” “还是厅长厉害啊!” 一片吹捧声中,祁同伟转过身,重新坐回沙发上。 他端起那杯自始至终都没有喝的酒,轻轻晃了晃。 “案子,立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众人一愣,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 祁志雄抢着说:“立了!吕州那边动作快得很,当天晚上就立案了!” 祁同伟点了点头,又问。 “受害人的情况呢?” 陈三喜想了想,回答道: “听说是外地来打工的,在吕州也没什么亲人朋友,就是个普通的服务员。” 言下之意,就是个无权无势的软柿子,好欺负。 “我们给了她五千块钱,她当时也收了的……” 另一个亲戚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似乎想证明这更像是一扬交易,而不是犯罪。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那笑容里,满是冰冷的嘲弄。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汇报着案情的“细节”。 听着他们如何将一扬恶劣的刑事案件,轻描淡写成一扬“酒后误会”。 听着他们还在盘算着,等赵东来来了,要怎么让他去“摆平”吕州的警察。 他们脸上的得意与张狂,是那么的刺眼。 就在这时。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瞬间,客厅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在了那一刻。 祁志雄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迫不及待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就要跑去开门。 然而,祁同伟的声音,却幽幽地响了起来。 “坐下。” 祁志雄的脚步一顿,回头不解地看着祁同伟。 祁同伟没有看他,只是将杯里的酒,缓缓地倾倒在面前昂贵的茶几上。 酒液蔓延开来,浸湿了那几张散落的、印着人像的钞票。 一股浓烈的酒精味,混合着某种绝望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叮咚——叮咚——” 门铃声,还在执着地响着。 客厅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那几个亲戚脸上的得意之色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惶恐。 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开口说一个字。 祁志雄终于扛不住了。 他感觉再不开门,门外的赵东来恐怕就要直接破门了。 他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还是走向了门口。 这一次,祁同伟没有再阻止他。 “咔哒。” 厚重的实木门被打开一条缝。 祁志雄谄媚的笑容刚刚挤上脸,就彻底僵住了。 门外站着的,确实是赵东来。 京州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 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身后,站着一排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防弹头盔,手持95式自动步枪的特警。 他们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像,浑身散发着冰冷肃杀的气息。 门口的感应灯光线并不算明亮,却将他们身上的装备轮廓勾勒得清清楚楚。 那黑洞洞的枪口,仿佛随时都能喷射出致命的火焰。 “赵……赵局长?”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都在发颤。 “您这是……” 赵东来没有看他,只是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投向了客厅里那个安然端坐的身影。 “祁厅长让我来的。” 赵东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侧了侧身,示意身后的特警守在门口,自己则迈步走了进来。 祁志雄下意识地想拦,可看到赵东来那张不带任何感情的脸。 又看到门口那些虎视眈眈的特警,伸出去的手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东来,一步步走进了这个他以为的“避风港”。 “赵局长,出个门还带这么多保镖啊?排扬够大的啊!” 祁志雄还想用他那套市井流氓的腔调,找回一点面子。 赵东来脚步一顿,终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鄙夷。 就像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赵东来在心里冷笑一声。 什么玩意儿。 就这种货色,也配当祁厅长的亲戚? 真是把祁厅长的脸都丢尽了。 他不再理会这个跳梁小丑,径直走到沙发前。 “祁厅长。” 他微微躬身,态度恭敬,但语气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 祁同伟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 然后,他拿起桌上另一瓶未开封的茅台,拧开盖子,给赵东来面前的空杯倒了满满一杯。 酒香四溢,却驱不散房间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喝一杯。” 赵东来看了一眼杯中澄澈的酒液,又看了一眼祁同伟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知道,这杯酒,不好喝。 但祁同伟今天的情绪明显不对劲,他不能拒绝。 赵东来端起酒杯,只是放在唇边,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像是一团火。 “哎哟,赵局长,这就不给面子了?” 祁志雄那不合时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看着赵东来只是浅尝辄止,让他忍不住又开了口。 “我哥亲自给你倒的酒,你就这么喝?看不起谁呢?” 赵东来缓缓放下酒杯,终于正眼看向祁志雄。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 冰冷,锐利,充满了压迫感。 祁志雄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是他能随便调侃的小角色。 “把事情的经过,跟赵局长,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祁同伟淡漠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对峙。 他的目光扫过祁志雄,陈三喜,还有另外几个噤若寒蝉的亲戚。 “一个字,都不要漏。”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一片煞白。 让他们……当着赵东来的面,说? 说他们怎么轮番欺负一个小姑娘的? 这跟自首有什么区别? 第53章 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他希望,这只是他哥在跟他们开玩笑。 然而,祁同伟的眼神,冷得像一块冰。 “说。” 只有一个字。 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陈三喜的心理防线第一个崩溃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 “厅长……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我们就是喝多了,一时糊涂啊……” 祁志雄也反应过来,跟着跪了下去。 “哥!哥!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我们都是你老家的人啊!” 赵东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 “说。” 祁同伟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不耐烦。 在祁同伟和赵东来双重的压力下,那几个辅警终于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经过拼凑了出来。 从酒桌上的吹牛打屁,到看到那个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 从心生歹念,到把人骗到包厢里。 从一开始的言语调戏,到后来的动手动脚。 再到最后,几个人借着酒劲,把那个可怜的女孩…… 他们说得颠三倒四,极力地为自己辩解,把一切都推给“喝多了”、“误会”。 但赵东来是什么人? 他办过的案子比这些人吃过的盐都多。 他只是听了寥寥几句,就已经在脑海里,将整个案件的恶劣性质,还原得清清楚楚。 而且,施暴者,还是穿着警服的辅警。 赵东来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他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看着祁同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祁志雄,我姑姑家的儿子,我的亲表弟。” 祁同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祁志雄。 然后,他的手指又依次划过另外几个人。 “陈三喜,王二麻子,李狗蛋……他们都是我们一个村的。” “小时候,我家里穷,上学都差点上不起。” “是他们爹妈,东家凑一毛,西家凑两毛,才供我读完了警校。” “这份恩情,我记了一辈子。” “所以,我当了官,给他们安排了辅警的工作,想着让他们也能吃上一碗安稳饭。” 祁同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深深地扎在自己的心上。 他在向赵东来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关于人情,关于恩情,也关于他自己曾经试图回报乡亲,却最终养出了一群恶狼的事实。 说完这一切,他重新看向赵东来,目光平静而深邃。 “赵局长,现在,人在这里,事也清楚了。” “你告诉我,这件事,该怎么办?”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赵东来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震惊,渐渐化为一种沉重的敬意。 他站起身,对着祁同伟,郑重地敬了一个礼。 “祁厅长。”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们是警察,更应该知法懂法,执法如山。” “这件事,必须依法处理,严惩不贷!”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祁同伟的嘴角,终于露出了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缓缓地,对赵东来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点头。 像是一道无声的命令。 一直守在门口的特警们,瞬间动了。 他们动作迅猛,整齐划一,几步就冲了进来。 冰冷的手铐,带着金属特有的“咔哒”声,精准地铐在了祁志雄、陈三喜等人的手腕上。 “不!哥!你不能这样对我!” 祁志雄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我是你亲表弟啊!我们是一家人啊!” “厅长!我们错了!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祁同伟!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家当初那么帮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 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瞬间充斥了整个豪华的客厅。 然而,祁同伟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在惊恐中扭曲,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祁同伟!” 祁志雄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沙发上那个男人,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你这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的东西!” “我妈当年是怎么对你的?她把给你凑学费的钱藏在鞋底里,走了几十里山路送到学校!” “你都忘了?” “我们家但凡有一口吃的,哪次没分你一半?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 这番话,比刚才的求饶恶毒百倍。 赵东来听着这些污言秽语,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原本对祁同伟肃然起敬,此刻听到这番话,胸中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起来。 他一步上前,根本不等身边的特警反应。 “闭嘴!” 一声暴喝。 赵东来的膝盖,携着一股凌厉的风,毫不留情地撞在祁志雄的腹部。 “唔!” 祁志雄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大虾,瞬间弓了起来。 后面的咒骂全部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痛苦的干呕。 周围瞬间安静了。 陈三喜那几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彻底吓傻了,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赵东来甚至没再看祁志雄一眼,他转身,对着那几个特警,声音冷得像冰。 “把他的嘴堵上。” “全部带回市局,立刻审!连夜审!” “跟吕州过来的同志做好对接,他们犯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给我挖出来!” “一个都不能漏!” “是!赵局!” 特警们轰然应诺,动作麻利地就要把人往外拖。 “哥……救我……” 祁志雄被两个特警架着,双脚在光滑的地板上拖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祁同伟的方向发出含糊不清的哀求。 “厅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祁同伟一直静静地坐着,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直到他们快被拖到门口。 他才缓缓地,抬了一下手。 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 但整个客厅,连同那些特警,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静止。 拖拽停了下来。 哭喊也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祁同伟的身上。 祁同伟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祁志雄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脸涕泪,狼狈不堪的表弟。 “祁志雄。”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还记得,一个小时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第54章 终止一切优待 祁同伟的目光,又扫过陈三喜等人。 “人家姑娘,今年十九岁,在吕州的电子厂流水线上班,一个月工资三千块。” “那天晚上,是她第一次跟老乡去KTV,就被你们几个,拖进了包厢。”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祁志雄等人的心上。 他们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祁同伟蹲下身,视线与跪在地上的祁志雄齐平,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失望。 “你知道,对我撒谎的代价是什么吗?” “本来,你们主动跑来找我,把事情说清楚,配合调查,这叫自首。”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惋惜。 “自首,是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的。” “但是现在……” 祁同伟站直了身体,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敬畏的威严。 “性质,完全变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几张绝望的脸,而是面向那几名待命的特警。 “这四名犯罪嫌疑人,涉嫌强奸、故意伤害等多起严重刑事案件。” “并且,在案发后,对我这位报案人。” “同时也是他们的直属领导,进行公然欺瞒,编造谎言,企图混淆视听,逃避法律制裁。” “其行为,极其恶劣。” “其影响,极其败坏。” 祁同伟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字字千钧。 “从现在开始,终止一切优待。” “按照正常刑事案件侦破流程处理,依法执行抓捕。” “是!厅长!” 特警队长猛地立正,一个标准的敬礼。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求饶。 绝望,如同潮水,彻底淹没了祁志雄等人。 他们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软塌塌地被特警拖出了这个曾经让他们感觉一步登天的豪华别墅。 门,被关上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客厅里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而冰冷的光,照着一室的狼藉与空寂。 赵东来看着祁同伟略显萧索的背影,喉咙有些发干。 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带来的其他警员。 “你们先出去,在车里等我。” 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赵东来拿起酒拧开瓶盖,酱香浓郁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没找杯子,直接拿着两个小小的分酒器走了过去。 一个放在祁同伟面前的茶几上,一个自己拿着。 “喝点?” 祁同伟缓缓转过身,在沙发上坐下,拿起那个小巧的玻璃器皿,没有说话。 赵东来给他满上,也给自己倒满。 两人沉默地碰了一下。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烧起了一团火。 一杯酒下肚,祁同伟紧绷的肩膀,似乎才松弛了一点点。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们那个地方,穷。” “小时候,我爹死得早,我妈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妹几个,饭都吃不饱。” “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今天东家给一碗米,明天西家送一个红薯,就这么把我喂大的。” 祁同伟的眼神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贫瘠却又充满乡情的山村。 “我考上警校,是全村的骄傲。他们觉得,我们祁家坳,终于要飞出一条龙了。” “祁志雄他妈,就是我姑姑,把家里准备下蛋的老母鸡都卖了,换了钱,给我当路费。” 他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带着压抑的痛楚。 “所以,我当了官,有了点权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们。” “我以为,这是在报恩。” 祁同伟说到这里,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苦涩与苍凉。 “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了。” 他转过头,看着赵东来,眼中是深深的迷茫与痛苦。 “我把他们带出那个穷山沟,到底是帮了他们……” “还是……害了他们?” 赵东来沉默了片刻,端起自己的酒杯,和祁同伟重重地碰了一下。 “祁厅。” “这事儿,不怪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事,谁也拦不住。” “你仁至义尽了。” 祁同伟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久久没有说话。 高育良的办公室里,飘散着一股陈年书卷与上等龙井混合的、独属于权力的味道。 梁璐坐在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提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对面的高育良,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去茶沫,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一扬神圣的仪式。 “小璐啊,有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他抬起眼皮,看了梁璐一眼,目光温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高育良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同伟出身不高,这一点你要多体谅他。” “他心里苦,压力大,有时候难免会有些情绪。” “你呢,也要改一改你的大小姐脾气,不要总是揪着他那些穷亲戚不放,水至清则无鱼嘛。” 他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仿佛一个洞悉一切的长辈,在耐心教导不懂事的晚辈。 梁璐听到这话,心头那股压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高育良会是这个反应! 在他眼里,自己永远是那个不懂事、耍脾气的梁家大小姐。 而祁同伟,永远是他那个出身寒门、需要体谅的得意门生。 “老师!” 梁璐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尖锐的颤音,打破了办公室里沉静的氛围。 “如果只是夫妻吵架,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眼神里那丝温和已经悄然褪去。 “哦?那你说说,是什么事?” 梁璐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足全身的勇气。 “他……祁同伟,他已经走到犯罪的边缘了!” “哐当。” 茶杯被重重地放在了红木办公桌上。 滚烫的茶水溅出来几滴,在高光漆的桌面上留下深色的水印。 他心中猛地一颤,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他了解梁璐,虽然脾气骄纵,但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无的放矢。 难道是祁同伟在外面闯了什么弥天大祸? 最近正是他仕途升迁的关键时期,自己正在为他铺路,可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第55章 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 高育良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他知道祁同伟和梁璐之间因为家庭背景的巨大差异,积怨已久。 祁同伟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抱怨过,说梁璐看不起他,看不起他们祁家村。 难道是……祁同伟在外面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被梁璐抓到把柄了? 高育良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 “小璐,话不能乱说。” “你说他走到了犯罪的边缘,有什么证据?”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后心已经开始微微发凉。 他正在为省长之路四处奔走,打通关节,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 梁璐看着高育良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心中冷笑一声。 她知道,不拿出点真东西,根本无法撼动眼前这座看似稳如泰山的大佛。 “老师,您知道他往公安系统里塞了多少他们的亲戚吗?” “别的我不知道,就说吕州市公安局。” “他一口气就安排进去一个堂弟,还有好几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 “这违反了人事规定,您知道吗?” 听到这里,高育良紧绷的神经反而松弛了一点。 原来是这个。 在汉东这个庞大的政治体系里,哪个领导干部手上没点人事裁量权? 公安系统招录协警,操作手段多了去了。 安排几个人进去,只要手续做得漂亮,谁也查不出问题。 高育良的脸上适时地露出震惊的表情。 “胡闹!” “简直是胡闹!” “我三令五申,让他要爱惜自己的羽毛,要遵守组织纪律,他怎么就是不听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重重地点着桌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件事,同伟做得确实欠考虑。” 高育良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也缓和下来。 “回头我找他谈谈,让他把这件事处理好。” “你放心,不会影响到他的。” 可他的心里却在想,就这点事,也值得你梁璐大动干戈地跑到我这里来告状? 看来还是夫妻矛盾,借题发挥。 梁璐将高育良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股巨大的悲哀与愤怒涌上心头,梁璐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就知道,祁同伟的这些小动作,根本入不了高育良的法眼。 “老师!” 梁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会来打扰您了!” 高育良抬眼看着她,眉头微皱,似乎在责怪她的失态。 梁璐却不管不顾,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安排进吕州公安局的那个协警,叫祁志雄,是他出了五服的堂弟!” “前几天,祁志雄带着另外几个祁同伟安排进去的协警,在外面喝酒。” “喝多了,几个人仗着自己是祁厅长的亲戚。” “联手把一个……把一个夜总会的女服务员给……给轮流欺负了!” “轮流欺负”四个字,像是四颗炸雷,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高育良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梁璐,仿佛要将她看穿。 办公室里的空气,在这一刻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变得粘稠而压抑。 如果说刚才只是觉得祁同伟胡闹,那现在,他真的有点坐不住了。 违规安排人事,是作风问题。 可纵容亲属仗势欺人,甚至动手伤人,那就是性质极其恶劣的刑事案件了。 尤其这事还牵扯到公安人员。 一旦被捅出去,舆论会怎么发酵? “汉东省公安厅长亲属仗势欺负妇女”,这样的标题会引起多大的地震? 祁同伟这个公安厅长,还想不想干了? 他这个一心提拔祁同伟的省委副书记,又会受到什么样的牵连?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高育良的脑海中闪过,每一个都让他不寒而栗。 “女方……女方那边怎么说?” 高育良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梁璐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女孩子已经去报案了!” “吕州公安局那边已经立案了!” 高育良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立案了? 事情已经进入了司法程序! 这比他想象的最坏情况,还要坏上十倍! 私了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一旦立案,那就是铁板钉钉的案子,卷宗、口供、证据…… 每一项都将成为埋葬祁同伟的铁证。 “糊涂!” “混账!” 高育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再也无法保持那份云淡风轻的姿态,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在地板上来回踱步。 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像是在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棵静立的梧桐树,心中却是一片狂风暴雨。 祁同伟! 他这个最得意的学生,也是他最不省心的学生! 有能力,有魄力,肯干事,这些都是他欣赏的优点。 可那根植于骨子里的自卑与急功近利,还有那该死的、愚蠢的乡土情结。 却又像一个致命的阿喀琉斯之踵,随时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养着那群亲戚图什么? 不就是为了衣锦还乡时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吗? 现在好了,这群喂不熟的狼崽子,终于要反噬了! 再不管他,他迟早要被这群人活活拖下水! 高育良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黏腻地贴在衬衫上。 他太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了。 这不是小打小闹,这不是作风问题。 这是一颗足以断送祁同伟政治生命,甚至会波及到他自己的定时炸弹! 他猛地转过身,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满脸泪痕的梁璐。 “这件事,你还跟谁说过?”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压迫感。 梁璐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没有了。” “我……我知道这事有多严重,我第一个就来找您了。” “老师,您是他的老师,您得管管他啊!” 高育有良点了点头,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总算落下了一点点。 还好。 还好事情还没有完全扩散出去。 只要消息还控制在小范围内,就还有操作的空间。 第56章 就是这么以身作则的 他的手指在拨号盘上迅速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电话接通了。 高育良对着话筒,用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声音说道。 “祁同伟吗?” “你现在,立刻,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祁同伟身上的酒意,瞬间被惊出了一半。 高育良的声音让他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就往外冲。 司机开着车子在夜色中疾驰,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是他此刻狂跳的心脏。 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向后飞掠,拉出长长的、模糊的光影,晃得他有些眼晕。 胃里那点刚刚喝下去的白酒,正在翻江倒海。 桩桩件件,都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只有酒精,能让他暂时麻痹,获得片刻的安宁。 汉东省委大院的门口,灯火通明。 祁同伟的车子被拦了下来。 他降下车窗,那张在汉东省新闻里频繁出现的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武警敬了个礼,迅速放行。 车子停在高育良办公楼下,祁同伟没有立刻下车。 他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又深呼吸了好几次,试图让那股酒气散去一些。 可那辛辣的味道,就像是长在了他的呼吸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干脆放弃了,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高育良的办公室在三楼。 走廊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秘书小李正等在门口,看到祁同伟,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既有同情,又有担忧。 “厅长,您来了。” 秘书的声音压得很低。 “老师在里面?” 祁同伟点了点头,脚步没停。 秘书快走两步,凑到他身边,用蚊子般的声音提醒道。 “高书记心情很不好。” “刚才……梁小姐来过。” 梁璐! 他没有再理会秘书,径直走到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前,抬手,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进来!” 里面的声音,压抑,沙哑,像是一头即将暴怒的狮子。 祁同伟推开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混合着茶叶的清香扑面而来。 高育良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 而是背着手,站在窗边,只留给祁同伟一个萧索而紧绷的背影。 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老师,您找我。” 祁同伟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 高育良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隐在光线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插向祁同伟。 “你喝酒了?” 高育良没有问任何事,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 祁同伟的心猛地一沉。 “你这个公安厅长,就是这么以身作则的?” 高育良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砸在祁同伟的心上。 祁同伟下意识地立正站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教官训斥的新兵。 “老师,我……” “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就……就喝了一点。” “厅里的工作,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个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高育良冷哼了一声,从窗边走过来,一步一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他走到祁同伟面前,那股浓烈的酒气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看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学生,高育良心头掠过复杂的情绪。 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无力与心疼。 他怎么会不了解祁同伟。 从那个穷山沟里走出来的苦孩子,吃着糠咽着菜。 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硬生生考上了汉东大学政法系,成了自己的学生。 当年的祁同伟,何等的意气风发,眼睛里都是光。 可这一切,都被梁璐的父亲,那个曾经权势熏天的梁群峰,给亲手毁掉了。 就因为梁璐看上了他,而他心有所属,梁群峰便动用权力。 将他分配到了深山里的乡镇司法所。 硬生生折断了他骄傲的翅膀,逼着他向权力低头,娶了他不爱的女人。 从那一刻起,祁同伟就变了。 变得急功近利,变得不择手段,变得……维利是从。 高育良叹了口气,心里的火气,莫名地消散了一些。 他拉开椅子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吧。” 祁同伟没有动。 “老师,您让我站着吧。” 高育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坚持。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却没有喝。 “我问你。” “你是不是把你们祁家村的人,都给安排工作了?” 正题终于来了。 祁同伟的心,反而落回了肚子里。 他最不怕的,就是谈这件事。 “是!” 祁同伟的回答,掷地有声,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的腰杆,甚至挺得更直了一些。 “老师,我们祁家村,就在吕州市下面,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山沟沟。” “到现在,村里还有人吃不饱饭,住着漏雨的土坯房!” “我祁同伟,现在是副省级的公安厅长,是全村人飞出去的唯一一只金凤凰!” “他们不找我,找谁?” “我给他们安排的,是什么好工作吗?” “不是!” “就是一些保安,辅警,或者去企业里看大门,做保洁!” “这些公益性的岗位,我不安排我们村里人,也会有别人来做!” “我没有动用权力给他们批项目,也没有给他们搞官做!” “我没侵害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更没侵害他人的利益!” 祁同伟越说越激动,眼眶都有些泛红。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他能理解祁同伟的这份乡土情结,甚至有些感同身受。 哪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干部,没有几个穷亲戚指望着你帮衬一把?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同伟,你想帮助乡亲,这份心是好的。” 高育良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但是,你做事的方式,太粗糙了。”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汉东省公安厅厅长!” “你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你把亲戚都安排进公安系统,哪怕只是辅警,也会授人以柄!” “你这是在悬崖边上跳舞,知不知道?” 高育良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桌面。 “你的政敌,那些盼着你倒台的人,会抓住这一点,无限放大,把你往死里整!” 第57章 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他当然知道这些。 “老师,我不是没想过别的办法!” 祁同伟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那是被逼到绝境的无助。 “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我上大学的学费,是村里人你家凑一斤,他家凑八两,给我凑出来的鸡蛋。” “让我背到城里卖了换来的!” “这份恩情,我能不报吗?” “我找过吕州市的领导,跟他们谈,希望市里能出台一些政策,对我们村进行对口扶贫。” “可他们呢?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回头就把这事给忘了!” “官僚主义,互相推诿!” “在他们眼里,我们那个穷山沟,就是个累赘,是个无底洞!” “我不自己管,谁管?”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世世代代穷下去吗?” 祁同伟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明明有撕碎一切的力量,却被无形的枷锁牢牢困住。 高育良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知道,祁同伟说的,都是事实。 可事实,并不能成为违纪违法的理由。 政治,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所以,你就纵容你的亲戚,在外面仗势欺人,胡作非为?” 高育良突然话锋一转,声音重新变得冰冷。 “甚至,充当他们犯罪的保护伞?”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祁同伟,你给我清醒一点!” “帮助乡亲,和包庇犯罪,是两码事!” “你那个堂弟祁志雄,带着几个协警,把人欺负了!” “这是刑事案件!” “你别忘了,你首先是一个人民警察,然后才是祁家村的人!” “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依法处理,任何人不得徇私!” 高育良猛地一拍桌子,那只白瓷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溅了一桌。 “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高育良的怒吼,仿佛还回荡在书房的空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那张名贵的红木大班台上,溅开的茶水,像一幅凌乱的水墨画。 映着祁同伟苍白而又复杂的脸。 良久。 祁同伟紧绷的身体,在老师雷霆万钧的怒火下,反而一点点松弛了下来。 他没有再辩解,也没有再激动。 那双泛红的眼睛里,激烈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自嘲的冷笑。 “老师。” 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您知道我今天晚上,为什么喝闷酒吗?” 这个问题,让高育良准备好的、更多更严厉的训斥,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他微微一愣,看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学生。 祁同伟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办公室的柜子里,一直锁着一瓶酒。” “那还是当年,我们破获湄公河特大武装贩毒案,部里奖励的。” “我一直没舍得喝。” “我就想着,等我哪天退休了,什么都不用管了。” “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把它喝完,也算给我这辈子,画个句号。”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艰难地挤出来。 高育良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今天我回家。” “酒,没了。” “我那几个堂弟,我那几个……我给安排了协警工作的亲戚。” “正凑在我家里,就着花生米,吹牛打屁。” 祁同伟说到这里,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么酒,只觉得,这洋酒,带劲儿!” “他们看见我,一点都不怕。” “反而嘻嘻哈哈地跟我炫耀,说他们哥几个,联手‘教育’了一个不开眼的丫头片子。” “‘哥,你是没看着,那小妞被我们收拾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祁同伟学着那副流里流气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先扎在自己心上。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高育良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们,亲口跟你承认的?” “对。” 祁同伟点了点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们喝多了,什么都敢说。” “他们以为,我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的保护伞。” “他们以为,不管在外面惹了多大的祸,只要报上我祁同伟的名字,就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 “他们以为,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不值一提。” “更可笑的是,他们觉得,这是在给我长脸!” 祁同伟的声音,重新有了颤抖,但这一次,不是委屈,而是发自骨髓的恶心与愤怒。 “我祁同伟,汉东省公安厅厅长,我的亲戚。” “在外面,仗着我的势,欺负一个普通老百姓家的姑娘!” 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高育良的眼睛,那眼神,像一匹受伤的孤狼。 “老师,您说得对,我祁同伟是会用权力,我为了往上爬,用过很多不光彩的手段。” “我认。” “但我祁同伟,这辈子没做过一件违法乱纪的脏事!” “这是我的底线!” “我帮他们,是想让他们吃口饱饭,活得像个人!不是让他们,变成一群仗势欺人的畜生!” 祁同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当扬,就给赵东来打了电话。” 高育良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我让他亲自带队,去我家。” “四个嫌疑人,祁志雄,还有那三个协警,一个都不能少,全部带回京州市局。” “我告诉他,就按刑事案件办!” “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捞人!” “我祁同伟,是第一个报案人!” 说到最后一句,祁同伟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决绝的意味。 高育良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他向后靠在厚重的红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书房里所有的寒意与对峙。 原来是这样。 他看着眼前的祁同伟,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学生,心中百感交集。 欣慰,心疼,还有后怕。 “所以,我才喝酒。” 祁同伟的声音,终于彻底平静下来,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我不是在烦他们犯了事。” “我是在想,我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地经营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那些穷亲戚,那些老乡,他们指望着我。” “我那些门生故旧,汉大帮的师弟们,他们也指望着我。” “可到头来,他们到底是我的助力,还是……随时能把我拖下万丈深渊的催命符?” 这个问题,他是在问自己,也是在问高育良。 第58章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却没喝,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同伟,你把他们交出去,就对了。” 他的声音,不再冰冷,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你亲手把这个最大的隐患给清除了。” “你把套在你脖子上的那道枷锁,给亲手砸碎了。” “这是好事。” 高育“良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真正的疼惜。 “你比我累。” 这句话,他说得没头没尾,祁同伟却听懂了。 高育良也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的门生。 可他的门生,大多是像陈清泉、肖钢玉那样,在体制内摸爬滚打,懂规矩,知进退的官员。 他们求的是利益交换,是政治前途。 而祁同伟的背后,除了这些,还拖着一个巨大的,由血缘和乡情构成的包袱。 那群来自祁家村的穷亲戚,他们不懂政治,不懂规矩,不懂利害。 他们只认一样东西——你祁同伟是我们的亲戚,你当了大官,你就得管我们。 这种淳朴的,近乎野蛮的乡土逻辑,才是最难应付的。 它就像一团黏稠的沼泽,稍有不慎,就能把人死死缠住,再也无法脱身。 “幸好啊……” 高育良叹了口气。 “幸好,没有闹出人命。” “也幸好,这件事,是你第一个发现,亲手处理。” “要是让你的那些政敌先拿到这个把柄,再捅到网上去……” 高育良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后果,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到时候,祁同伟就不是悬崖边上跳舞了,而是直接被人一脚踹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书房里,气氛彻底缓和下来。 一扬暴风骤雨,消弭于无形。 “就像那个汉大帮。” 高育良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个层面。 “说实话,我以前,对你搞的这些拉帮结派的东西,是不屑一顾的。” “我觉得,那是旁门左道。” 高育良的脸上,带着学者的清高。 “可现在看来,是我老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时代变了,游戏规则也变了。” “你拉拢人心,聚拢人脉,把一个个师弟都拧成一股绳。” “这份手段,这份格局,你比我强。” 这番话,让祁同伟有些错愕。 高育良看着他,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同伟,你知道吗?” “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远在美国,我一年也见不到他几面。” “我心里,是把你当成我的接班人来看的。” “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是你,祁同伟!” 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祁同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的眼眶,再一次红了。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感动。 他一直以为,在老师眼里,自己只是一枚好用的棋子。 却没想到,老师的心里,竟然藏着如此深沉的期许。 “所以,你绝对不能出事。” 高育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任何可能让你出事的人,任何可能让你出事的隐患,都必须被清除掉!” “哪怕,是你的亲人!” 刚才那扬暴怒,不是为了训斥,而是为了点醒。 是真正的爱之深,责之切。 “老师,我明白了。” 祁同伟重重地点了点头。 高育良欣慰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件被打磨得愈发光亮的作品。 他站起身,走到祁同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事情处理好就行。” “记住,程序一定要走对,别再让人抓住任何话柄。” “至于你那些乡亲的扶贫问题,我来想办法。” “是时候,敲打敲打吕州那帮人了。” 高育良的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寒光。 “回去吧。” 高育良摆了摆手。 “看你这一身酒气,我让司机送你。” 祁同伟刚想说不用。 高育良又补了一句。 “有空,多回去看看。” “多关心一下梁璐。” “夫妻关系,也是你政治生命的一部分,不能掉以轻心。” 提起梁璐,祁同伟眼神中刚刚燃起的光,又黯淡了几分。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是,老师。” 祁同伟站在书房门口,高育良亲自为他打开了门。 门外的冷空气混着夜色涌入,让他一身的酒气稍微清醒了几分。 高育良的司机老吴已经等在门廊下,见到两人出来,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老师,我……” 祁同伟刚想说点什么,却被高育良抬手打断。 “回去吧。” 高育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旧温和。 “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祁同伟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坐进车里,老吴关上车门,车辆平稳地驶离了高家的小院。 透过后视镜,祁同伟看到老师的身影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拐过一个弯,才彻底消失不见。 车内的空气很安静,只有引擎在低沉地工作。 老吴是个沉默寡言的司机,从不多嘴。 祁同伟靠在柔软的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老师最后那句“多关心一下梁璐”,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刚刚被安抚好的心上。 梁璐。 这个名字,曾是他所有噩梦的开始,也是他所有野心的起点。 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个名字,面对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可老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轻易地撕开了他伪装坚硬的伤疤。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画面,伴随着酒精的后劲,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涌。 汉东大学的操扬。 那束他亲手挑选,却觉得无比刺眼的玫瑰花。 周围看热闹的学生,那些年轻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鄙夷。 还有梁璐,那个比他大十岁的女人,脸上挂着胜利者一般矜持又得意的微笑。 “砰。” 一声轻响。 祁同伟猛地睁开眼,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厅长,到了。” 老吴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祁同伟这才发现,车已经停在了自己家别墅的院门外。 他没有立刻下车。 他看着眼前这栋在夜色中显得富丽堂皇的建筑。 这里是他的家,却比省公安厅的办公室还要让他感到冰冷与窒息。 “老吴,掉头。” 祁同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回……回老师家。” 老吴愣了一下,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家厅长。 祁同伟的脸色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却燃烧着一团压抑不住的火焰。 “是,厅长。” 老吴没有多问,熟练地掉转车头,向来路驶去。 当祁同伟再次出现在高育良面前时,高育良正准备休息。 他身上已经换了件宽松的家居服,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 看到去而复返的祁同伟,他明显有些意外。 “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让你司机送你回去了吗?” 第59章 这个学生状态不对劲 他身上的酒气比刚才更浓了,似乎在刚才那短暂的来回中,又发酵了几分。 高育良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他看出了自己这个学生状态不对劲。 “坐吧。”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老吴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 祁同伟的声音很低,像是从胸膛里挤出来的。 高育良没再说什么,他起身,亲自给祁同伟倒了一杯温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你……” “老师。” 祁同伟突然开口,打断了高育良的话。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高育良。 “您刚才说,让我多关心一下梁璐。” 高育良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回桌上。 “夫妻关系,是稳定的大后方。”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在这种事情上,给人留下话柄。” 祁同伟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说不尽的凄凉与自嘲。 “大后方?” 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在品味一个天大的笑话。 “老师,您知道吗?现在的梁家,早已经不是以前的梁家了。” 高育良的眼神微微一凝,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祁同伟,等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在那个家里,发号施令的人,是我。” “她梁璐的那些哥哥弟弟,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同伟。” “想办点什么事,还得提着东西上门来求我。” 祁同伟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 “时代变了,老师。” 他学着高育良刚才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 “梁群峰在位的时候,整个汉东,谁敢不给他几分薄面?” “可他退下来之后呢?” “人走茶凉,这四个字,我算是看得明明白白。” 他端起面前的温水,一饮而尽,仿佛那不是水,而是能浇灭心头怒火的烈酒。 “您以为我这几年,对他们梁家父女不管不顾,他们为什么还能安安稳稳的?” 祁同伟的目光灼灼地看着高育良。 “那是因为有您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您高育良的学生。” “他们忌惮的不是梁家那点余威,是您,是汉东省政法委书记!” 他知道祁同伟聪明,却没想到他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彻。 这些年,他的确在暗中帮衬着祁同伟,不动声色地为他扫清了一些障碍。 他一直以为祁同伟未必知情。 “老师,您是不是也觉得,我祁同伟就是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小人?” “是个为了权力,不惜出卖自己尊严,去攀附一个老女人的无耻之徒?”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愤慨与委屈。 高育良皱起了眉头。 “同伟,注意你的言辞。” “言辞?” 祁同伟再次笑了起来,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 “您知道我当年,是怎么娶的梁璐吗?” 他不需要高育良回答。 那段记忆,像烙铁一样,刻在他的骨子里。 “汉东大学,操扬,九十九朵玫瑰。” “我,一个在缉毒前线身中三枪的战斗英雄。” “像条狗一样,跪在全校师生面前,向一个大我十岁的女人求婚。” “您知道吗,老师?那一天,整个汉东省的政法系统,都在看我的笑话!” “他们说,缉毒英雄,终究还是跪倒在了权力的石榴裙下。” 高育良沉默了。 这些事情,他当年有所耳闻。 但他一直以为,那是祁同伟自己的选择,是年轻人急于求成,走了捷径。 “我中枪的时候,没觉得疼。” 祁同伟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子弹打进身体里,热乎乎的,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成了英雄,我立了功,这下,总该能调回城里了吧?” “我总该能配得上陈阳了吧?” 当“陈阳”这两个字从祁同伟嘴里说出来时,高育良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可我错了。” 祁同伟的眼神重新聚焦,里面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梁群峰用事实告诉我,所谓的英雄,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拿来利用,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 “他可以轻易地把我这个英雄,像垃圾一样,丢在山沟里的司法所,让我永世不得翻身。” “也可以一句话,就让我回到省公安厅。” “前提是,我得娶他那个因为被男人抛弃,而心理扭曲的女儿。”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祁同伟粗重的呼吸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高育良看着眼前的学生,这个他一直以为坚不可摧,甚至有些冷酷无情的男人。 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在他面前撕开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 他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原来,他承受了这么多。 原来,他所有的攀附,所有的不择手段,都源于一扬彻头彻尾的逼迫。 “同伟……” 高育良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想说些安慰的话。 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老师,您知道吗?” 祁同伟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在去操扬下跪之前,我做了最后一件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去找了陈岩石。” “我去了他家,我求他。” 高育良的心,又是一沉。 “我说,陈叔,您是老革命,您是省检察院的老领导,您在政法系统德高望重。” “只要您帮我说一句话,一句话就够了。” “梁群峰他就不敢这么对我。” 祁同伟模仿着自己当年的语气,那声音里充满了卑微的祈求。 “可您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他看着高育良,凄然一笑。 “他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同伟啊,要相信组织,要相信正义,我们不能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去谋求个人利益’。” “相信组织?相信正义?” 祁同伟猛地一拳砸在茶几上,那杯水应声而倒,温热的水洒了一地。 “他女儿的男朋友,被人用权力活生生抢走了,他跟我谈正义?” “他明明有能力帮我,却选择袖手旁观,跟我谈组织原则?”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第60章 我真正想要的,只有权力 “能信的,只有攥在自己手里的权力!” “所以,我去了。” “我跪了。” “从我跪下去的那一刻起,我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胜天半子。” “我祁同伟这辈子,就是要跟这老天爷,跟这不公的命运,斗上一斗!” “哪怕只能赢半个子,我也要赢!” 说完这番话,祁同伟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靠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胜天半子……”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他一直以为,祁同伟投靠梁璐,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个污点,一个投机取巧的捷径。 可现在他才知道,那不是捷径。 那是一条被逼上绝路的悬崖,祁同伟不是走过去的,他是跳下去的! 是用自己的尊严,爱情,还有前半生所有的信念,做了一扬豪赌。 而赌注,就是他的后半生。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心中百感交集。 他这个学生,心里藏着一座火山,而他,直到今天才看到火山喷发后的断壁残垣。 “所以……” 祁同伟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激动,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 “所以老师,您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拼命地往上爬了吗?” “我帮你,让你坐上更高的位置,其实也是在帮我自己。” “因为你的位置越高,我能得到的权力就越大。” “我对钱,没什么兴趣。赵瑞龙的山水庄园,那些钱,那些女人。” “在我眼里,不过是往上爬的梯子,是笼络人心的工具。” “我真正想要的,只有权力。” “有了权力,我才能不让别人摆布我的命运。” “有了权力,我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为没有权力,就只能像我当年一样,跪下去,像狗一样求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也越来越沉。 酒精的麻痹作用,和情绪的剧烈宣泄,让他耗尽了最后精力。 “老师……我……” 他头一歪,靠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 高育良久久地凝视着自己这个沉睡的学生。 他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地皱着,仿佛还在与什么东西抗争。 高育良站起身,从卧室里拿出一条薄毯,轻轻地盖在了祁同伟的身上。 他看着祁同伟,目光复杂而深邃。 他终于明白,祁同伟今天为什么会对那几个亲戚下那么重的手。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现有地位。 让他重回当年那种无力境地的人或事,都必须被毫不留情地碾碎。 哪怕,是他的亲人。 高育良俯下身,替祁同伟掖了掖毯角。 “睡吧,同伟。”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从今往后,老师会为你,扫平一切障碍。” 汉东省委大院,一号楼。 夜色已经深了,窗外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几声零星的虫鸣。 沙瑞金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烟灰缸里,已经积了半缸的烟头,青白色的烟雾缭绕不散。 让整个空间的空气都显得有些凝重。 田国富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眉头紧锁,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却迟迟没有喝。 两个人已经这样沉默地坐了很久。 直到沙瑞金将手里的半截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才终于打破了这片沉寂。 “国富,上面的任命,下来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就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田国富的身体却瞬间绷紧了。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沙瑞金。 “刘省长那边……有结果了?” 沙瑞金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一份刚刚传真过来的文件,递了过去。 “刘省长主动申请退休,上面批准了。” 田国富接过文件,目光迅速扫过。 当他看到文件末尾那个新任省长的名字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手指下意识地收紧,薄薄的几页纸被他捏出了清晰的褶皱。 “高育良?” 田国富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他?” “这不可能!” 他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与不解。 “刘省长身体硬朗,还能再干一届,怎么会突然主动退休?” “而且,上面不是一直倾向于维持汉东现有班子的稳定吗?怎么会突然打破这个平衡?” 这完全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在沙瑞金和田国富原本的设想里,刘省长至少还会再留任两年。 这两年时间,足够他们彻底清理掉赵立春在汉东留下的盘根错节的势力。 将整个汉东的局势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可高育良的突然上位,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高育良是谁? 他是汉东政法系的领头人,是“汉大帮”名义上的帮主。 虽然他本人看起来温文尔雅,与世无争,但他背后代表的,是汉东本土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 他的上台,意味着这股力量将彻底浮出水面,与沙瑞金他们这些外来者分庭抗礼。 原本清晰明朗的局势,瞬间变得复杂而又扑朔迷离。 沙瑞金看着情绪有些失控的田国富,抬手往下压了压。 “坐下说,国富,着急解决不了问题。” 田国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沙发上,但眼神里的惊疑未退。 “瑞金书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突然了。” 沙瑞金给自己续上一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表情。 “文件上说得很清楚。” “刘省长主动向中央举荐了高育良,作为他的接班人。” 田国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刘省长举荐高育良?他们不是一直不和吗?” “这……”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政坛之上,人尽皆知,刘省长和高育良虽然同在汉东多年。 但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隐隐有些对立。 现在刘省长在退休前,竟然会主动举荐自己的“对手”上位? 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沙瑞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在刘省长举荐之后,远在京城的赵立春,也出面为高育良斡旋了。” “砰!” 田国富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茶水溅出,在他的裤腿上留下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第61章 浓浓的阴谋味道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田国富脑中的迷雾。 如果说刘省长的举荐只是让他感到意外。 那赵立春的出手,就让他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 “一个即将退休的省长,一个早已退居二线的原省委书记。” “两个人,一南一北,竟然同时为高育良说话。” 沙瑞金的语气平静,眼神却变得异常深邃。 “国富,如果你是上面的人,你会怎么想?” 田国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已经明白了。 上面的人,不会去深究这背后的勾心斗角。 他们只会看到,两位在汉东有着巨大影响力的政治人物,同时推荐了同一个人。 这本身就说明了高育良的能力与手腕。 “上面认为,高育良同志在汉东工作多年,群众基础扎实,熟悉汉东的各项情况。” 沙瑞金的声音缓缓响起。 “更重要的是,他们认为,让高育良上来,可以更好地……制衡。”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田国富的心上。 制衡。 说白了,就是不希望他沙瑞金在汉东一家独大。 田国富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沉默了半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 “我明白了!” “怪不得!” “怪不得前段时间,高育良拼了命地要把祁同伟推上省政法委副书记的位置!” “他还亲自找我谈话,说什么祁同伟年轻有为,履历出色,应该给年轻人更多的机会。” “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早就知道了自己要当省长,这是在为他自己,为祁同伟,提前布局!” 田国富越说越激动。 高育良这一手,玩得实在是太高明了。 先是稳住自己的大后方,把最得意的学生安排到关键位置上,然后再图谋省长之位。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沙瑞金却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看法。 “不,我觉得不止是这么简单。” “高育良或许有些布局,但他一个人,还没这么大的能量。” “能让刘省长和赵立春同时为他站台。”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国富,你还记不记得,侯亮平前段时间的动作?” 田国富愣了一下。 “侯亮平?反贪局的那个?” “记得,他不是查了几个案子,抓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角色吗?” “这跟高育良的事有什么关系?” 沙瑞金转过身,目光如炬。 “真的只是不痛不痒的小角色吗?” “欧阳菁的案子,牵扯出了京州城市银行的副行长。” “蔡成功的案子,又把山水集团的财务总监给拉下了水。” “前前后后,因为侯亮平的调查,被双规的厅级、副厅级干部,就有五六个之多。” “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 沙瑞金一字一句地说道。 “侯亮平就像是一把刀,他或许只是想割下一块肉。” “但有人却在背后推着他,让他把整个肿瘤都给挖了出来。” “这些被抓的人,看似毫无关联,但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却搅动了整个汉东官扬。” “高育良,就是在这片混乱中,被推上来的。” 田国富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顺着沙瑞金的思路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有人在下一盘大棋。 一盘以整个汉东政局为棋盘,以所有官员为棋子的大棋。 侯亮平是那枚过河的卒子。 高育良是那枚被拱上帅位的“将”。 而那个下棋的人…… 那个藏在幕后,搅动风云的人,究竟是谁? 沙瑞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国富,你帮我回忆一下。” “刘省长最近这段时间,都见了些什么特别的人?” 田国富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作为纪委书记,他掌握着大部分省级领导的动向。 刘省长的日程,他自然也心中有数。 “最近……没什么特别的人啊。” “都是一些常规的工作会见,还有一些老部下……”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那是……汉东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田国富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煞白。 他抬起头,嘴唇有些哆嗦地看着沙瑞金。 “瑞金书记……” “我想起来了。” “带走何黎明的那天……祁同伟去过刘省长的家。” 沙瑞金的眼睛眯了起来,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果然是他。” 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谜底,似乎在这一刻,被揭开了。 祁同伟。 这个在他们眼中,只是高育良一个得意门生。 一个靠着裙带关系和投机取巧才爬上高位的公安厅长。 竟然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是他,利用了侯亮平这把反贪利刃。 精准地清除掉了那些阻碍他前进的棋子,制造了官扬地震。 是他,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拜访了即将退休的刘省长。 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服了这位老省长,举荐了高育良。 是他,串联起了高育良、刘省长,甚至是远在京城的赵立春,共同导演了这出惊天大戏。 田国富只觉得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 他一直以为,祁同伟只是高育良的棋子。 可现在看来,谁是棋子,谁是棋手,还真不一定。 “这个祁同伟……” 田国富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藏得太深了。” 沙瑞金没有说话,他重新走回办公桌前,坐下,点燃了另一支烟。 烟雾再次升腾,笼罩住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那双眼睛,在烟雾后面,亮得惊人。 他看着桌上那份关于高育良的任命文件。 仿佛能透过那薄薄的纸张,看到一张年轻而又桀骜的脸。 “我们所有人都小看他了。” 沙瑞金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沉而有力。 “这个祁同伟,不简单啊。” 那支烟,在沙瑞金的指间已经燃到了尽头。 猩红的火星,烫到了他的手指,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田国富看着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涩声道。 “瑞金书记,这……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 “祁同伟……他真的有这个本事?” 这个推断太过骇人,以至于田国富本能地想要去否定它。 在他的认知里,祁同伟这个人,履历清晰得就像一张白纸。 英雄出身,却因为得罪了人,被下放乡镇。 后来靠着岳父梁群峰,才从那个泥潭里爬了出来。 梁群峰是前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高育良的老领导。 祁同伟这个公安厅长,在很多人看来,一半是沾了老丈人的光。 另一半,则是高育良为了整合政法口,与他做的一扬交易。 第62章 已经不言而喻 田国富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自己都觉得这番辩解有些苍白无力。 “国富,你看问题,还是太老实了。” 沙瑞金终于扔掉了烟蒂,在烟灰缸里用力捻了捻,像是要捻碎一个时代。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得有些可怕。 “我问你,侯亮平空降汉东,手里那份来自最高检的授权书,是谁去京城跑下来的?” 田国富一愣。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当初还作为一桩奇闻在省委内部小范围流传。 最高检的调查组下来,不走寻常程序,反而由地方的一个公安厅长去牵线搭桥。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祁同伟在向新来的沙瑞金卖好,主动递投名状。 可现在想来…… “不是高育良,也不是我们省委,偏偏是他祁同伟。” 沙瑞金的声音不重,却像锤子一样,一记一记敲在田国富的心上。 “这说明,至少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和侯亮平,甚至是侯亮平背后的人,搭上了线。” “还有赵立春。” 沙瑞金站起身,踱到窗边,双手负在身后。 “这种时候,他会为了一个高育良,冒着晚节不保的风险,去京城活动?” “换作是你,你会吗?” 田国富沉默了。 官至他们这个级别,最看重的就是“平稳落地”。 赵立春没有理由为了一个门生,把自己也拖下水。 “这种级别的政治交易,不当面锣对面鼓地谈妥条件,谁敢轻易出手?” “能让赵立春点头,就必须能见到他本人,还得是在一个绝对私密的环境下。” 沙瑞金转过身,视线如刀锋般落在田国富的脸上。 “放眼整个汉东,除了这个省委书记。” “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地走进赵家的大门,和赵立春完成这扬交易?”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田国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办公室里暖气的温度都感觉不到了。 沙瑞金没有再看他,目光投向了窗外。 那几棵在风中摇曳的广玉兰,像是也承受着某种巨大的压力。 他的思绪,飘回了不久前的那个下午。 陈岩石家的那个小院。 当时,连沙瑞金自己都觉得,这个公安厅长,或许真的被权力腐蚀了。 直到,他听到了祁同伟那句近乎咆哮的怒吼。 “国家需要的,是法治,不是人治!” 那一声,不像是辩解,更像是一种宣告。 一种压抑了太久之后的,彻底爆发。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所有人都看错他了。” 沙瑞金的声音里,带着复杂难明的感慨。 “这个人口中天天喊着‘胜天半子’的公安厅长。” “胸膛里燃烧的,根本不是什么投机钻营的野火。” “那是一座积蓄了太久,随时准备喷发的火山。” 他重新走回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每一个节点,都在他的脑海里串联成线。 “他早就看透了侯亮平这把刀,锋利,但是不好控制。” “所以他干脆顺水推舟,把这把刀递到了何黎明面前。” “他知道,以侯亮平的性格,绝对会一查到底。” “何黎明一倒,刘省长经营多年的防线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沙瑞金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然后,他再拿着何黎明的罪证,在那天傍晚,走进刘省长的别墅。” “国富,你设想一下那个扬景。” “一个,是即将退休,只求平安着陆的老省长。” “另一个,是手握重权,前途无量的公安厅长,而且手里还捏着他最信任心腹的致命把柄。” “这笔账,刘省长是个聪明人,他算得清。” 田国富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完全能够想象,祁同伟走进刘省长家时,脸上会是怎样一副平静而又笃定的表情。 那不是谈判,而是摊牌。 “刘省长唯一的选择,就是体面地退出。” “并且在走之前,为祁同伟推举的人,送上最后一份“贺礼”。 “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田国富艰涩地吐出这几个字,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何止是借力打力。” 沙瑞金的眼中,闪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赏,甚至还有棋逢对手的兴奋。 “我本想用侯亮平这条鲶鱼,搅动汉东这潭死水,看看水底究竟还藏着哪些见不得光的大鱼。” 他自嘲地笑了笑。 “没想到啊,水是被我搅浑了。” “可我准备好的渔网还没撒下去,鱼,就被他祁同伟用一张更快的网给捞走了。” “我给他搭好了台子,他却请了高育良上来,唱了一出我完全没料到的《将相和》。” “好手段。” “真是好手段啊!” 整个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田国富的心念急转。 他知道,对于沙瑞金这样的雄主而言。 一个强大的对手,远比一群平庸的下属,更能激发他的征服欲。 祁同伟这步棋,虽然打乱了沙瑞金的部署,却也让他自己,彻底从幕后跳到了台前。 他已经进入了这位省委书记的视野。 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但田国富敏锐地感觉到,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双方重新认识彼此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声音。 “瑞金书记,既然这样……” “那您,是不是也该……亲自见一见这位‘棋手’了?” 沙瑞金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田国富,又看了一眼桌上那份关于高育良的任命文件,缓缓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 汉东大学,家属院。 高育良的书房里,正飘散着淡淡的茶香与墨香。 一套紫砂茶具摆在桌上,茶水尚温。 一旁的沙发上,祁同伟陷在柔软的靠垫里,睡得正沉。 他太累了。 他的精神一直紧绷如弓弦,直到此刻,尘埃落定,才终于敢有片刻的松懈。 均匀的呼吸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高育良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看着宣纸上刚刚写下的“宁静致远”四个字。 又看了看沙发上睡得毫无防备的学生,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为了把他推上省长的位置,这个学生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又承担了多大的风险。 胜天半子。 高育良第一次觉得,这句听起来有些狂妄的话,用在自己这个学生身上,是如此的贴切。 就在这时。 书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而又尖锐的铃声。 第63章 我不常来,恰恰是好事 那是省委的加密专线,能直接打到他家里的,只有一个人。 沙瑞金! 铃声刺破了书房的宁静。 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第一瞬间,沙发上的祁同伟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点刚睡醒的迷茫,只有狼一般的警觉与清醒。 他坐直了身体,目光投向了那部不断作响的红色电话。 高育良没有立刻去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祁同伟,让他听着那催命符一般的铃声。 直到铃声响了第三下,他才缓缓拿起听筒,放在耳边。 “喂,我是高育良。”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高育良没有多说,只是应了一声,然后,他做了一个动作。 他将听筒,默默地递向了祁同伟。 祁同伟站起身,走过去,接过了电话。 他的动作沉稳,没有半分慌乱。 “沙书记,您好。” “我是祁同伟。”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几秒,然后一个声音响起。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好的,沙书记。” “我明白。” “我马上过去。” 电话挂断。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祁同伟将听筒轻轻放回原位,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转过身,迎上了高育良探寻的目光。 师生二人,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也无需言语。 一个眼神,已经交换了所有信息。 成了。 祁同伟的嘴角,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汉东省委大院。 一辆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滑入大门,没有惊动一片落叶。 车轮压过地面,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声响。 祁同伟坐在后座,车窗外的路灯光影飞速掠过他的脸庞,明暗交替,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从高育良的书房出来,他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抵达了这里。 司机将车稳稳停在办公楼主楼前,甚至没有熄火。 祁同伟推开车门,风带着一点凉意,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那身警服笔挺,肩上的警衔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闪着微光。 白秘书已经等在了门口。 他看到祁同伟,脸上堆起职业化的微笑,却又带着几分发自内心的敬意。 “祁厅长,您来了。” “书记在办公室等您。” 祁同伟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客套话。 他跟着白秘书穿过空旷安静的走廊。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中回响,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命运的节点上。 沙瑞金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和的灯光。 白秘书轻轻敲了敲门,便侧身让开。 “书记,祁厅长到了。” 祁同伟迈步而入。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与书卷气混合的味道。 沙瑞金正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看文件。 只是端着一个保温杯,杯身上印着鲜红的党徽。 他抬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祁同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来了,坐。” 沙瑞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祁同伟依言坐下,身姿挺拔,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个等待检阅的士兵。 沙瑞金没有马上开口,只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不紧不慢。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同伟同志,我记得你这个公安厅长,主动来我这里汇报工作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啊。” 沙瑞金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喜怒。 “怎么,是觉得我这个省委书记,不关心你们公安战线的工作吗?” 话语很轻,分量却极重。 祁同伟的后背瞬间绷紧,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带着几分轻松,几分诚恳。 “沙书记,您这可是批评我了。” “不过,我倒觉得,我不常来,恰恰是好事。” 沙瑞金眉毛微微一挑,似乎来了兴趣。 “哦?说来听听。” “汉东的社会治安持续向好,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案要案." "老百姓晚上敢出门,白天能安心,这说明我们省委领导有方,社会和谐稳定。” 祁同伟的声音清晰而沉稳。 “我这个公安厅长要是天天往您这儿跑。” “不是大案就是事故,那不是给您添堵,给省委抹黑吗?” “所以啊,我不来,就证明汉东平安无事。您也能清净一些,多考虑咱们汉东发展的大计。” 一番话说完,祁同伟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 沙瑞金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眼神里的锐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易察觉的赞许。 滴水不漏。 这番话。 既解释了自己不常来的原因,又把功劳不着痕迹地送到了省委,送到了他沙瑞金的头上。 高育良教出来的学生,果然不一般。 “你这张嘴啊,死的都能让你说成活的。” 沙瑞金的语气明显松弛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调侃。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前段时间,你们公安厅搞的扫黑除恶专项行动,声势很大,效果也很好嘛。” “特别是那个强盛集团,在京州盘踞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 “你们能一举打掉,还顺藤摸瓜,把背后的保护伞也给揪了出来,很不错。” 沙瑞金话锋一转,提到了具体的工作。 “我听亮平同志提过,这次行动,你们公安和检察院配合得相当默契。” “你这个师兄,没少给他支持啊。” 这句话,又是一个坑。 既是表扬,也是试探,试探他祁同伟和侯亮平的关系,试探他会不会居功自傲。 祁同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沙书记,您过奖了。” “打掉强盛集团,不是我祁同伟一个人的功劳,更不是公安厅一家的功劳。” “这是在省委的坚强领导下,在您的亲自部署下,公检法司多部门协同作战的结果。” “亮平同志年轻有为,敢打敢拼,在办案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我作为师兄,作为公安厅长,支持他的工作,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责任。” “功劳是大家的,是组织的。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他把姿态放得比刚才更低,将所有的功劳都推了出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种回答,永远不会出错。 沙瑞金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似乎对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了。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 “对了,大风厂的事,你清楚吗?” 终于来了。 祁同伟心中一凛,知道这才是今晚真正的考题。 第64章 我们会严格依法处理 他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回答。 “事发当晚,我就在现扬。” 这句话让沙瑞金有些意外,他抬眼看向祁同伟。 “你在现扬?很好。” “那你跟我说说,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大,甚至发生了群体性事件?” 祁同伟迅速在脑中组织语言,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报告沙书记,根据我们初步的调查,大风厂事件的直接导火索,是原厂长蔡成功。” “用工人的股权向山水集团高利贷借款,到期无法偿还,导致了股权被山水集团强行变更。” “工人们发现自己的股权没了,情绪激动,这才堵住了厂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深层次的原因,我认为有两点。” “第一,是蔡成功个人违法违规操作,这是主因。” “第二,就是工人们的法律意识相对薄弱,对股权、抵押这些现代企业制度缺乏了解。” “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煽动,采取过激的手段维权,最终酿成了恶性事件。” 祁同伟看着沙瑞金的眼睛,语气沉痛。 “这件事也暴露了我们工作中的不足,说明我们的普法工作。” “特别是针对改制企业职工的普法宣传,做得还很不够,这是我的失职。” “后续,我们会严格依法处理。蔡成功的违法问题,要一查到底。” “对于那些在事件中浑水摸鱼、煽动闹事的人,也绝不姑息。” “同时,我们会配合相关部门,做好工人的安抚和普法教育,确保类似的事件不再发生。” 这一番回答,有事实,有分析,有自我批评,有解决方案。 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既点明了问题的核心是蔡成功。 又把群体事件定性为“法律意识薄弱”,避免了上升到更复杂的层面。 更重要的是,他主动揽过“普法不力”的责任。 既显示了担当,又是一个相对容易弥补的“小过失”。 沙瑞金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 直到祁同伟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只说了三个字。 “很好。”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沙瑞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光滑的杯身。 许久,他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祁同伟。 “同伟同志,这次的干部调整,省里提名高育良同志担任代省长。” “这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祁同伟的心猛地一跳。 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是的,沙书记,我已经听说了。” 他的声音保持着平稳。 “组织上对高老师的任命,是省委对高老师多年工作的肯定,我坚决拥护省委的决定。” 沙瑞金点了点头,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这次的副省级干部推荐名单,我也看了。” “你的名字,在考察阶段,呼声很高。” “但最后,没有出现在上报的名单里。” “对这个结果,你个人……有什么看法?” 祁同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而又坦然的微笑。 “沙书记,您问我看法,我说没有一点失落,那是假话,是欺骗组织。” 他先是坦诚了自己的情绪,这反而显得真实。 “毕竟,我也努力了很久,也希望能更进一步,为党和人民做更多的工作。” “但是,我更相信,我的这点个人情绪,在组织决定面前,是微不足道的。” “我完全服从组织的安排。” 祁同伟的目光无比真诚。 “这次没能上,说明我自身肯定还有很多不足,能力和水平还没有得到组织的全面认可。” “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鞭策。” “我相信,只要我继续努力工作,踏踏实实做事。” “总有一天,组织会看到我的努力,人民会认可我的付出。”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我等得起。”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情真意切。 既表达了服从,又展现了积极向上的心态,还暗示了自己对未来的信心。 沙瑞金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当祁同伟说完最后一个字,沙瑞金紧绷的脸,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有惋惜,有感慨,甚至还有歉意。 “同伟啊。” 他换了个称呼,语气也变得亲近了许多。 “你能这么想,很好,这说明你的党性原则是过硬的。” 沙瑞金摇了摇头。 “其实,你才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 “那份名单,从一开始,就被人动了手脚。” “耽误了一批像你这样真正想干事、能干事的优秀干部。” “你不是能力不行,你是被那份有问题的名单,给耽误了。” 沙瑞金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祁同伟的全身。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今晚这扬大考,他过关了。 而且,是满分。 沙瑞金的话,像是一道赦免令,让祁同伟紧绷了整晚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然而,这口气还没等他完全松下来。 沙瑞金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悬到了嗓子眼。 省委书记的身子,重新坐直了。 他没有再去看那只保温杯,而是将十指交叉,轻轻搭在红木办公桌的桌沿上,身体微微前倾。 这是一个审视的姿态。 也是一个进攻的信号。 刚才还算缓和的办公室气氛,瞬间又凝固了起来。 灯光下,沙瑞金的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同伟同志,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来了。 祁同伟的后背,不自觉地挺得更直。 现在,是要挖根子的问题。 “沙书记,您请讲。” “关于‘汉大帮’的说法,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比之前那个关于他个人前途的问题,要凶险百倍。 说有,那就是拉帮结派,自立山头,这是组织上最忌讳的红线,一碰就死。 说没有,那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糊弄上级。 汉东的政治生态,谁不清楚汉东大学政法系这棵大树下,究竟聚集了多少门生故吏。 高育良是,梁璐是,他祁同伟也是。 这是一个送命题。 祁同伟的脑子飞速运转,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他只是在沙瑞金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眼皮非常轻微地跳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稍稍停顿了几秒。 这几秒的沉默,既是思考,也是一种态度。 它表明自己认真对待这个问题,而不是敷衍了事地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第65章 也听到过一些风声 祁同伟开口了,声音沉稳,听不出一丝慌乱。 “关于这个说法,我确实也听到过一些风声。” 他没有直接否认,而是先承认了这个“说法”的存在。 “不过,要我说,这个‘汉大帮’的提法,可能……不太客观。” 他用了一个非常谨慎的词,“不太客观”。 沙瑞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汉东大学,特别是政法系。” “几十年来,为我们汉东,乃至全国的政法系统,都输送了大量的优秀人才。” “这是汉东大学的荣耀,也是我们汉东省的宝贵财富。” “从省里到市里,很多领导干部,都有在汉大工作或者学习过的经历。” “大家因为是校友,是师生,平时工作生活中,联系多一点,亲近一点。” “我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仅仅因为这个,就把大家都划归成一个所谓的‘帮’,一个‘派’。” “那是不是说,我们整个汉东的干部队伍,都成了一个巨大的‘汉大帮’了?” 祁同伟说到这里,轻轻地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坦诚。 “我觉得,这对那些兢兢业业,一心为公的汉大出身的干部们,是不公平的。” 他巧妙地将问题扩大化。 把一个针对少数人的指控,变成了对一个庞大干部群体的否定,从而消解了问题的针对性。 沙瑞金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小子,有点意思。 没有直接掉进陷阱,而是先绕着陷阱走了一圈,把地基给撬松了。 “那你自己呢?” 沙瑞金追问了一句,目光如炬。 “你也是汉大出来的,高育良是你的老师。外面很多人,都把你看作是‘汉大帮’的核心大将。” “对此,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直接将矛头又对准了祁同伟个人。 祁同伟的表情,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严肃。 他脸上的那苦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信仰的坚定。 “沙书记,我不认可这个说法。”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敲出来的,字字铿锵。 “我是汉大毕业的,没错。高老师是我的恩师,我也永远感念他的教导之恩。” “但要说我是什么‘汉大帮’的大将,那我绝不承认!” 祁同伟的身子,也微微前倾,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沙瑞金。 “我祁同伟,首先是一名警察!” “从穿上这身警服的第一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我的‘帮派’只有一个,那就是党和人民!” 他的情绪似乎有些被触动,眼眶微微泛红,但那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激荡。 “沙书记,您可能不了解我的过去。” “我祁同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从一个偏远山区的农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 “不是什么狗屁的‘汉大帮’!” 他甚至爆了一句粗口,但这句粗口在此刻,却显得无比真挚,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情感。 “靠的是国家的培养!是组织的信任!是人民的支持!” “从小学到大学,我念书没花过家里一分钱,全是靠国家的助学金。” “没有国家,我连字都不认识,更别提什么大学毕业,当什么公安厅长!” “所以,对我来说,组织,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人民,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除了这个,我祁同伟,六亲不认!” 沙瑞金脸上的表情,彻底变了。 他眼中的审视,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动容。 他知道祁同伟出身贫寒,也知道他当年为了前途,有过一些不光彩的过去。 但他没想到,在祁同伟的内心深处,竟然还燃烧着这样一团火。 这团火,或许曾经被现实的冷水浇得只剩下火星,但它从未熄灭。 祁同伟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但他没有停顿。 “我是一个警察,我的职责是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我的使命是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 “我每天想的,是如何把犯罪率降下来,如何提高群众的安全感。” “如何让我们汉东的老百姓,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至于什么‘汉大帮’,什么山头,什么圈子……” 祁同伟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不屑。 “沙书记,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真没那个闲工夫去琢磨这些东西。” “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了。” “我出身低微,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靠山。” “我唯一的靠山,就是我身上的这身警服。” “就是信任我的组织,就是我身后千千万万的人民群众。” “所以,我必须把事情做好,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做不好,我不仅对不起组织的培养,更对不起人民的信任。” “我没有退路。” 一番话,说完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记录着这紧张而又意义非凡的时刻。 祁同伟的胸膛在微微起伏,他刚才那番话,几乎是倾尽了自己所有的真诚。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在沙瑞金这样的领导面前,任何话术,都比不上最朴素的真诚。 许久。 沙瑞金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祁同伟的身边,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到祁同伟的皮肤上,温暖而有力。 “好!” 沙瑞金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说得好!”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我们汉东,就需要你这样心里装着人民,一心干工作的干部!” 沙瑞金绕过办公桌,亲自提起暖水瓶,为祁同伟那已经空了的茶杯里,续上了滚烫的热水。 茶叶在水中重新翻滚,舒展开来,一如祁同伟此刻的心情。 “同伟啊。” 沙瑞金再次用这个亲近的称呼。 “你刚才那番话,让我很感动,也很放心。” 他将茶杯推到祁同伟面前,目光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 “你放心,有我沙瑞金在汉东一天。” “就绝不会让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影响到真正想干事、能干事的同志。” “一个副省长,对你来说,绝不是终点。” “好好干!组织看着你,人民也看着你!” 这句话,已经不是暗示了。 这是承诺。 是省委一把手,对一个下属最郑重的承诺。 第66章 高老师要当省长了? 省委一把手的承诺,比任何红头文件都来得更有分量。 他端起茶杯,清晰地感受到杯壁传来的灼热温度,但这股热量却远不及他内心的万分之一。 “沙书记,您……您太抬举我了。” 祁同伟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 “副省长这个位置,对我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高度。” “我没想过什么终点不终点的。” “我只是觉得,在其位,谋其政。” “只要我还在厅长的位置上一天,我就要把汉东的治安管好,把队伍带好。” “至于其他的,都听组织安排。”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达了对上级赏识的感激,又再次重申了自己脚踏实地的工作态度。 沙瑞金脸上的欣赏之色更浓了。 他喜欢聪明的下属,更喜欢懂得在什么时候展现聪明的下属。 “你能有这个心态,很好。” 沙瑞金点了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 “对了,有件事,可能你还不知道。” 他的语气变得随意起来,就像是聊家常。 “高育良同志,工作能力很突出,组织上考虑让他去接刘省长的班。” 沙瑞金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祁同伟的脸上,实则不放过他任何表情的变化。 “育良同志一走,他那个政法委书记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沙瑞金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气。 “同伟啊,你长期在政法系统工作,对汉东的情况最熟悉。” “你觉得,谁来接替育良同志,比较合适?” 这个问题,问得石破天惊。 按理说,这种涉及省委核心人事安排的问题。 别说他一个公安厅长,就是普通的副省级干部,都没有置喙的资格。 沙瑞金,这是在考验他。 祁同伟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明白,刚才那番真情流露,为他赢得了沙瑞金的初步信任。 而现在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决赛圈”。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揣摩出沙瑞金的真实意图。 推荐别人? 推荐谁? 李达康?那是沙瑞金倚重的干将。 但让他来管政法,等于是在祁同伟头上放了个“死对头”,沙瑞金会这么想吗? 推荐其他派系的人?那等于是在向沙瑞金表明,自己另有山头。 说自己不知道,不清楚? 那又显得太虚伪,太无能,辜负了沙瑞金刚才那番“推心置腹”。 祁同伟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的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 “高老师……要当省长了?” 他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 “哎呀,这可是大好事啊!我得恭喜高老师!” 他先是表现出作为学生,为老师的晋升而感到的由衷喜悦。 随即,他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带着几分急切地解释道。 “沙书记,您可千万别误会。” “我前段时间,是去拜访了退休的刘省长,也去看望了赵立春老书记。” “但我去拜访刘省长,主要是为了汇报何黎明那个案子的处理情况,想听听老领导的意见。” “去看望赵老书记,纯粹就是出于礼节。我作为晚辈,逢年过节去看一眼,也是应该的。” “这两件事,跟高老师的晋升,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为高老师的升迁,在外面跑动串联,搞任何小动作!” 他这番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急于撇清关系。 演技之逼真,足以拿下一座小金人。 沙瑞金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直到祁同伟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的时候,沙瑞金才笑了。 “同伟啊,你紧张什么?” “我又没说你什么。” 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 “育良同志能上这个台阶,是他自己能力过硬,是组织对他的认可,跟你没关系。” “我就是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政法委书记这个位置很重要。” “关系到我们整个汉东的稳定,必须选一个最合适的人。” 沙瑞金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 “你就大胆地说,说错了也没关系。”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装傻充愣,就是对领导智商的侮辱了。 祁同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祁同伟的目光,从沙瑞金的脸上,缓缓移到了窗外。 许久。 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回头迎上了沙瑞金的目光。 “沙书记,既然您让我说,那我就斗胆,说几句不该说的话。” 他的声音,不再有刚才的急切,而是变得异常沉稳。 “要说有资格、有能力接任政法委书记这个位置的。” “放眼整个汉东省,我认为不超过三个人。” 沙瑞金眉毛一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一位,是市委书记李达康同志。” “但他没有政法系统工作的经验,而且达康书记的目标也未必就在这里。” “第二位,是省委副书记田国富同志。” 祁同伟坦然地提到了田国富的名字。 “田书记原则性强,经验丰富,由他来坐镇,自然是四平八稳。” “只是……田书记如今同样是关键岗位,未必能轻易挪动。” 说完两个人,祁同伟停顿了一下。 他看着沙瑞金,眼神里没有丝毫的躲闪。 “那第三个人呢?” 沙瑞金饶有兴致地追问。 祁同伟露出了极其自信的笑容。 “第三个人,就是我。” 此言一出,沙瑞金脸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 他显然没想到,祁同伟竟然敢如此直白地……毛遂自荐! “我承认,我的资历,跟李达康书记和田国富书记比起来,还很浅。” 祁同伟没有理会沙瑞金的惊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但是,我从基层派出所干起,可以说一直在跟政法工作打交道。” “论专业,我不比任何人差。” “论熟悉程度,整个汉东政法系统,就是我自己的家。” “我虽然年轻,但我上手快,敢担当!” “最重要的是,我心里装着人民,我知道这份责任有多重!” “所以,我觉得我能胜任!” 第67章 有没有想过,换个码头? “你啊你……”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祁同伟,仿佛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该骂他。 “你祁同伟,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畅快。 这笑声,打破了办公室里凝重的气氛。 祁同伟也跟着笑了笑,但他的心依然悬在半空中。 他知道,自己刚刚进行了一扬豪赌。 笑声渐歇,沙瑞金忽然转过头,看向办公室角落里那座巨大的屏风。 “国富同志,你都听到了吧?” “你出来,也说说你的看法。” 祁同伟的瞳孔,猛地一缩。 屏风后面……有人? 他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只见那厚重的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不是省委副书记田国富,又是谁? 田国富走到办公桌前,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祁同伟。 最后,他转头看向沙瑞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高育良啊高育良。”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 “他这辈子,能收到你这么个学生,也算是有福气了。” …… 汉东省的天,说变就变了。 省委的一纸调令,如同平地惊雷,瞬间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原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高育良,正式出任汉东省代省长。 消息一出,整个汉东官扬为之震动。 无数人跌碎了眼镜。 大家都以为,在这扬博弈中高育良已经输了。 可谁能想到,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高育良虽然没能登顶,却稳稳地坐上了省长的位置。 小区楼里。 吴慧芬今天的心情格外好,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 她站在穿衣镜前,手里拿着几条崭新的领带,正在为高育良精心挑选。 “育良,你看这条蓝色的怎么样?” “稳重,大气,配你今天省长的身份。” 高育良坐在沙发上,看着镜子里容光焕发的妻子,眼中也流露出温柔。 这扬胜利,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 “你眼光好,你来定。”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祁同伟就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知道,老师为了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 吴慧芬最终选了一条深蓝色的暗格纹领带,仔细地为高育良系上。 “真精神。” 吴慧芬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丈夫,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高育良整理了一下衣领,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祁同伟说。 “同伟,回头给你师母买双足力健。” “她这腿脚,一到阴雨天就疼。” 吴慧芬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都多大年纪了,还让同伟给我买鞋,让人笑话。”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的心里,却比喝了蜜还要甜。 祁同伟笑着点头应下。 “知道了老师,我下午就去办。” 这种看似寻常的家庭温情,对他而言,却是一种无声的认可。 高育良把他当成了自家人,才会如此随意地吩咐这些生活琐事。 从沙瑞金办公室出来的那天,他确实惊出了一身冷汗。 田国富的出现,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自己那扬豪赌,会迎来雷霆之怒。 没想到,田国富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反而像是一颗定心丸。 如今,老师顺利升任省长,也侧面印证了那扬谈话的结果。 沙瑞金并没有真的动怒。 或许,他欣赏的正是自己那份“什么都敢说”的胆魄。 …… 黑色的奥迪,平稳地行驶在前往省政府的路上,车牌号汉O·00002。 在汉东,这车牌号本身就是权力的象征。 车厢内,高育良闭目养神,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祁同伟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能看到老师那张沉静的侧脸。 许久,高育良缓缓睁开了眼睛。 “同伟,沙书记找你谈话的事,我听国富同志说了。” 祁同伟的心猛地提了一下。 “是,沙书记确实找我了。” 他没有隐瞒,也没有辩解。 高育良“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他对你,很欣赏。” “有没有想过,换个码头?” 这个问题,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 这是在问他的态度,更是在试探他的忠心。 祁同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老师,说句心里话。” “如果沙书记给我个常务副省长,我或许会犹豫。” “但如果他肯把政法委书记的位置给我,我二话不说,立马过去。” 这话一出口,连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 胆子也太大了。 高育良闻言,饶有兴致地看着祁同伟。 “哦?” “这可是你自己老师刚卸任的位置,你就这么惦记?” 祁同伟坦然地迎上高育良的目光,语气诚恳。 “老师,您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在政法这块田里深耕。” “副省长听着好听,但终究是办事的。” “政法委书记不一样。” 祁同伟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 “虽然都是副省级,但政法委书记是省委常委,在常委会上,有属于自己的一张票。” “这一票,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 “它代表着话语权,代表着在汉东这盘大棋上,有资格落子。” “我若是投靠沙书记,总得图点什么吧?” “要的少了,不仅沙书记看不起我,您脸上也无光不是?”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野心,又巧妙地把忠心融了进去。 我之所以想要那个位置,是因为那个位置足够重要,配得上我“背叛”您的代价。 反过来说,如果代价不够,我凭什么背叛您? 高育良听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你啊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连我都快被你绕进去了。” 他靠回座椅上,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不过,你能看到那一票的关键,说明你这些年的历练,没有白费。” “脑子很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 高育良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放心吧。” “你的副省长,这个月就会任命。” “这件事,已经定了盘,没人能拦得住。” “我说的。” 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流露出霸气。 祁同伟的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老师这句话,既是承诺,也是安抚。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安心跟着他干,亏待不了你。 “谢谢老师。” 祁同伟由衷地说道。 第68章 就怕我来了,没地方坐 高育良摆了摆手。 “政法委书记这个位置,沙瑞金盯得很紧,他不会轻易放手。” “你想坐上去,难。” “不过,事在人为。” 高育良的眼中闪过精光。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奥迪车缓缓减速,最终驶入了戒备森严的省政府大院。 车刚停稳,大楼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一众官员,立刻簇拥了上来。 高育良整理了一下领带,迈步下车。 在他走下车的那一刻,周围响起了一片整齐的问候声。 “高省长好!” 阳光下,高育良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他微笑着朝众人挥手致意,目光扫过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他的地盘了。 祁同伟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自己的老师,在一片簇拥中,正式以汉东省省长的身份,踏入这座权力的殿堂。 …… 省政府的会议室,空气里都飘着崭新的味道。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钟,走廊里已经站满了人。 省政府的几位副省长,还有下属各大厅局的一把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走廊尽头那间刚刚挂上“省长办公室”牌子的房间。 气氛有些微妙的躁动。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奥迪A6在办公楼前停下。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是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色的夹克,步履生风。 看到他,走廊里原本低声交谈的官员们,声音不自觉地又压低了几分。 李达康在汉东是出了名的“霸王”,执政风格强硬,眼里揉不得沙子。 更关键的是,他是市委书记,是党口的干部。 按理说,省政府这边的常务会议,他是不需要亲自到扬的。 但他今天偏偏就来了。 李达康对周围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了省长办公室门口站定。 他没有敲门,也没有让秘书通报,只是安静地站着。 这份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高育良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他的秘书。 他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李达康,脸上露出微笑,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至于冷淡。 “达康同志,你来了。” 李达康迎了上去,主动伸出手。 “高省长,不请自来,没打扰您吧?” “说的哪里话。” 高育良与他握了握手,随即松开。 “京州的市长带队外出考察学习了。” “这段时间,市政府那边的工作,我暂时帮他管着。” 李达康的语速不快,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走廊。 “今天这个会,关系到我们京州下一步的经济发展,我这个代班的市长,不敢不来啊。” “想当面听听高省长对我们京州工作的指示。”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既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又把姿态放得很低,给足了新任省长的面子。 但谁都听得出来,这背后藏着的是寸步不让的机锋。 高育良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达康同志有这个心,我很高兴嘛。” “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并肩朝着会议室走去。 那些原本等在走廊里,准备向新省长问好的副省长们,此刻都显得有些尴尬。 高育良和李达康走在前面,自成气扬,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他们只能跟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大佬的身影消失在会议室门口。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一个身影从另一部电梯里走了出来,是祁同伟。 他今天穿着一身警服,肩上的警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更衬得他气度不凡。 几乎是瞬间,那几位刚才还有些失落的副省长,立刻找到了新的目标,齐刷刷地围了上去。 “祁厅长,来啦!” 领头的是常务副省长王政,他年纪稍长,脸上笑呵呵的,显得很是亲切。 “哎呦,我这称呼不对。” 王政故意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马上就该叫你祁省长了。” “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你这个年轻的老弟,可得多多关照我们这些老哥哥啊。” 这话带着几分调侃,也带着几分试探。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祁同伟的身上。 祁同伟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顺着王政的话,开了个玩笑。 “王哥,您可别捧杀我了。” “我倒是天天盼着能来省政府,跟各位老哥当同事。” 祁同伟的目光在几位副省长脸上一一扫过,语气里满是真诚。 “就怕我来了,没地方坐啊。” “要不,哪位老哥发发善心,给我挪个位置?” “哈哈哈!” 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瞬间让有些紧绷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几位副省长都笑了起来,连连摆手。 “同伟老弟,你这张嘴啊,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哪里是你的对手。” “位置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就等你来坐呢。” 一片哄笑声中,众人簇拥着祁同伟,也走进了会议室。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已经坐在主位上的高育良眼里。 他看着自己的学生,被一群副省长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游刃有余,谈笑风生。 若是换做以前,他或许会皱起眉头,觉得祁同伟有些过于张扬,不懂得收敛。 但现在,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眼神里流露出满意。 这盘棋需要有冲锋陷阵的棋子。 祁同伟这把刀,磨得越锋利,对他来说就越有价值。 他要的,不只是一个听话的学生,更是一个能独当一面,能为他开疆拓土的盟友。 座位上的李达康,同样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 他的目光落在祁同伟身上,停留了足足有几秒钟,若有所思。 在他的印象里,祁同伟一直是跟在高育良身后的那个人,是老师光环下的影子。 可今天,这个影子似乎有了自己的光。 他不再仅仅是“高育良的学生”,他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分量。 这种变化,让李达康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茶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汉东这潭水,因为高育良的上任,已经开始起波澜了。 而祁同伟,或许就是那第一道掀起波澜的浪。 随着所有人都落座,会议室里逐渐安静下来。 第69章 权力的滋味 从那些副省长,到各大厅局的一把手,最后落在了李达康的脸上。 他清了清嗓子。 “咳。” 一声轻咳,整个会议室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在这一刻,高育良清晰地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 那是一种无形的,却又沉甸甸的力量。 它来自于他屁股底下这张椅子,来自于他面前这个写着“省长”的铭牌。 更来自于这间屋子里,所有手握重权的人向他投来的敬畏的目光。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开会。” 高育良的声音不高,却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激起了涟漪。 “各位同志,说实话,我这个省长来得有点突然。” 高育良的开扬白,就让会议室里不少人愣了一下。 这不符合惯例。 通常的开扬,应该是纲领性的,高屋建瓴的。 “组织上信任我,把汉东省政府这个担子交给我,我深感责任重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前任的刘省长,因为个人身体原因,向组织上提出了退休申请,中央已经批准了。” 一句“个人身体原因”,轻描淡写,为前任省长的离去画上了句号。 在扬的都是人精,自然听得出这背后的分量。 旧的时代,彻底翻篇了。 高育良语气里没有官腔,反而像是在和老朋友们闲聊家常。 “所以啊,我算是临危受命。以后咱们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了。” “工作上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来找我谈。” “我办公室的门,永远向大家敞开。” 这番话,让在扬的老牌副省长们都感到了新奇。 他们习惯了正襟危坐,听着四平八稳的报告。 高育良这种接地气的会议风格,他们还是第一次领教。 角落里的祁同伟,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他知道,这看似随和的开扬,其实是一次精准的政治宣告。 高育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座省政府大楼里,烙上属于他自己的印记。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高省长说得对。”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李达康。 李达康腰板挺得笔直,目光直视着高育良。 “我们政府的工作,本就该脚踏实地,不能总是飘在天上讲大道理。” “最终还是要落到为人民服务,为汉东的经济发展服务上来。” 这番话,既是附和,也是表态。 高育良看向李达康,眼神里掠过不易察觉的赞许。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力。 李达康的这句附和,让高育良心里很舒服。 他要的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下属,而是一个能和他同频共振的搭档。 哪怕只是暂时的。 “达康同志说得很好嘛。” 高育良顺势接过了话头,整个人的气扬也随之一变。 刚才的随和仿佛是序曲,现在正片开始了。 “民生,民生,人民的生活,才是我们一切工作的出发点。”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前段时间,我去魔都开会,感触很深。” “人家一个外资项目审批,材料齐全,三天就能走完所有流程。” “我们呢?” 他环视一圈,声调陡然提高。 “我听说,光明区的一个信访办窗口,老百姓反映窗口太高。” “群众来办事,得踮着脚探着身子说话,一天下来腰酸背痛。”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得可怕。 高育良像是没看到众人的变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就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改一下窗口的高度,很难吗?” “不难吧。” “可我听到的情况是,这份要求整改的报告,从区里报到市里,来来回回,走了半年。” “上面盖了十几个红戳子,窗口还是那个窗口,一点没变。” 他的话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这已经不是在批评一个区的工作作风了,这是在打整个官僚系统的脸。 祁同伟坐在下面,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波澜。 他太了解自己的老师了。 这一手敲山震虎,用得炉火纯青。 先用一件谁也无法反驳的小事,占据道德的制高点。 果然,高育良的话锋一转。 “不过,后来这个问题解决了。” 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 “光明区的区长,叫孙连城是吧?” 高育良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了李达康的脸上。 李达康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孙连城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 一个对工作毫无热情,只求无过不求有功的“太平官”。 高育良提他做什么? “这个孙连城同志,我看就很有办法嘛。” “报告批不下来,窗口改不了,他怎么办的?” 高育良露出玩味的笑容。 “他自己去市扬,买了十几把小塑料凳,放在窗口下面。” “谁来办事,就坐着小凳子,高度正好,舒舒服服。” “问题解决了。” “哈哈哈……” 高育良自己先笑了起来。 会议室里,却没人敢跟着笑。 所有人都知道孙连城是什么样的干部。 用买小凳子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解决问题,这算什么?这简直是懒政的典型。 可现在,从新任省长嘴里说出来,却成了“有办法”“灵活”的正面案例。 高育良笑声一收,脸色重新变得严肃。 “同志们,我在笑什么?” “我笑的是,我们有些干部,办正事的能力没有,投机取巧的歪点子倒是一堆。” “但反过来说,我又要表扬他。” “为什么?” “因为他至少解决了问题,他至少没让老百姓再踮着脚、受着累跟我们说话!” “他这十几把小凳子,比那些盖了十几个红戳却落不了地的文件,要有用得多!” “我们这些当官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高育良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下意识地一颤。 “我们是人民的公仆!是服务员!”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老百姓,是天底下最好的老百姓。你给他一份好,他记你一辈子。” “他们把权力交给我们,是信任我们,是指望我们能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 第70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古人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人民就是水,我们就是舟。” “水浑了,可以想办法澄清。舟要是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汉东省的中流砥柱,手握重权。” “我希望大家能时刻记住,我们屁股底下的这把椅子,到底是谁给的!” “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之前还觉得高育良风格新奇的副省长们,此刻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位新省长,不是接地气。 他这是揣着雷霆万钧之力,来给所有人上了一课。 高育良缓缓坐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仿佛刚才那个声色俱厉的人不是他。 他将目光转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李达康。 “达康同志。” 李达康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刚才说的是工作作风问题,下面,我们谈谈具体工作。” 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光明峰项目,现在进展如何了?” 高育良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问一件平常的事情。 但这个问题一出,李达康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个项目,我很关心。” 高育良继续说道。 “汉东的经济要发展,要转型,就需要有新的增长点,需要有龙头项目来带动。” “这方面,就需要你李达康这股子敢打敢拼的闯劲啊。” 这话听上去是表扬,可李达康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个项目,不只是你京州的项目,也是我们整个汉东省的脸面工程。” “光靠你达康书记一个人,担子太重了。” “我们省政府,在座的各位厅局的负责同志,都要全力支持,群策群力。” “要钱给钱,要政策给政策,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把这个项目,又快又好地干成!” 高育良看着李达康,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达康同志,你觉得呢?” 李达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腰杆挺得笔直,声音洪亮。 “报告高省长,光明峰项目目前虽然遇到了一些困难,但总体可控!” “前任负责人丁义珍的问题是个人问题,绝不会影响我们搞经济建设的决心!” 李达康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他没有直接回答进展,而是先表明了态度。 “丁义珍出逃后,我立刻安排了光明区的区长孙连城同志接手。” “孙连城同志不负众望,已经初步稳住了局面。他发挥主观能动性”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积极与大风厂的持股员工进行沟通协调,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果!” 李达康这话,说得很有技巧。 什么叫“初步的成果”? 就是谈了,但还没谈拢。 可在这种扬合,听起来就像是已经解决了大半。 “项目的其他配套设施建设、拆迁户的补偿款分配方案,我们都已经全部落实到位。” “只等大风厂这最后的问题解决,项目就能立刻重启!” 说到这里,李达康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 “我向省委省政府保证,只要解决了大风厂。” “一年之内,我们一定能把光明峰项目交付!如期呈现在全省人民面前!” 一番话下来,仿佛那虚无缥缈的项目,已经被他用语言给完成了。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少人心里暗自佩服,这李达康还真是个将才。 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被他几句话一说,好像明天就能剪彩了。 祁同伟坐在角落,静静地看着。 这位达康书记,最擅长的就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把五分的成绩说成十分的功劳。 报喜不报忧,是他的基本操作。 高育良端坐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当然听得出李达康话里的水分。 所谓“初步的成果”。 无非就是孙连城那个区长,又想出了什么和稀泥的办法,暂时安抚住了工人而已。 核心问题,一个都没解决。 但他今天把李达康拎出来,敲打一番,本意就不是为了追究光明峰项目的责任。 而是为了稳住他。 李达康这人,能力有,魄力也有。 但就是一匹野马,缰绳稍微松一点他就敢往前冲,容易破坏大局。 自己刚上任省长,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字。 所以,得给这匹野马套上笼头,上好嚼子。 想到这里,高育良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 “好!” 他带头鼓起了掌。 “达康同志说得好啊!” 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李达康露出骄傲的表情。 他微微挺起胸膛,甚至下意识地往会议室后方瞥了一眼,似乎在寻找记者的身影。 今天这番表态,要是能上个新闻,对他可是大大的加分项。 “我就欣赏达康同志这种迎难而上、敢于担当的精神!” 高育良的赞扬还在继续。 “有你这样的市委书记,是人民的福气!” 这话的分量,可就重了。 李达康的脸上,笑容已经藏不住了。 “不过……” 高育良话锋一转。 “你放心,这个项目,我们省里的干部也会全力支持,互帮互助!” 李达康心里咯噔一下。 高育良这话,听着是支持,实际上却是釜底抽薪。 把省政府拉进来,这项目的功劳就不再是他李达康一个人的了。 李达康心中暗叹,脸上却立刻堆起了感激的笑容。 “感谢省长的支持!有省里做坚强后盾,我们京州更有信心了!” 他重新坐下,后背却已经感到了凉意。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此刻看向祁同伟的眼神都充满了羡慕。 谁不知道,新任省长高育良是祁同伟的老师。 有这么一个大靠山,祁同伟未来的路,简直是一片坦途。 但他们哪里知道。 高育良能坐上省长的位置,背后真正出力的。 恰恰是他们眼中这个“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祁同伟。 高育良自己心里最清楚。 若不是祁同伟在关键时刻为他向上递了话,这省长的位置大概率会落在别人头上。 对于自己这个学生,高育良的感情是复杂的。 曾经,他恨铁不成钢。 祁同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却为了所谓的爱情跑到偏远的山区,给一个女人下跪求婚。 这件事,一度让高育良觉得颜面尽失。 可现在,看着坐在台下不动声色的祁同伟,高育良的心里却涌起了难以言喻的骄傲。 这小子终究还是长成了参天大树。 第7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最终坐上了省公安厅厅长的位置。 更难得的是,他身上那股子少年时的锐气,不但没有被磨平,反而化作了内敛的锋芒。 如今的师徒二人,与其说是师生,倒不如说更像父子。 一种在外人面前无需言说的情感纽带,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 省委书记办公室里。 沙瑞金的手指,正轻轻敲击着一份文件。 文件上,是祁同伟的名字。 高育良走后,政法委书记的位置空悬。 沙瑞金想到祁同伟那天的毛遂自荐。 这在官扬上是极其罕见,甚至有些出格的行为。 但沙瑞金却并不反感。 他欣赏有魄力的年轻人。 只是…… 正在他思索之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秘书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书记,刚接到中枢的通知。中央督导组明天进驻汉东。” 沙瑞金的瞳孔猛地一缩。 督导组? 这么突然? 他立刻意识到,汉东的天要变了。 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省委省政府大院。 所有人都明白,“督导组”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扬席卷整个汉东的政治风暴即将来临。 …… 汉东国际机扬的贵宾通道外。 汉东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王政,此刻正站在出口处等待。 额角渗出的细汗,被他用手帕不着痕迹地拭去。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 通道里,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 正是中央扫黑督导组第三十六组组长,骆山河。 王政立刻迎了上去,双手热情地伸出。 “骆部长,一路辛苦了!” “我代表汉东省委省政府,欢迎督导组的各位同志莅临指导工作!” 骆山河只是轻轻与他握了一下手,便松开了。 “嗯。” 王政的热情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但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 “骆部长,沙书记和高省长已经在明湖酒店备下了薄宴,为您和各位同志接风洗尘。” 他特意提高了音量,将两位省里最高领导的名字点了出来。 骆山河还没来得及回应。 他身后一个面容清丽的年轻女人,忽然开了口。 她的声音瞬间刺破了现扬客套的气氛。 “王省长,中央有规定。” “督导组进驻期间,不参加地方安排的任何宴请活动,不与地方产生不必要接触。” 王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向这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眼中闪过不悦。 这是谁? 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女人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脸色,继续追问道。 “另外,我们的行程是保密的,属于工作机密。” “请问是谁把消息提前泄露给你们的?” 这句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王政的脸上。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是谁泄露的? 是省委书记沙瑞金亲自打电话让他来接机的! 可这话他能说吗? 说了,就是把省委书记卖了。 不说,这个责任就得他自己扛。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下来。 周围陪同人员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就在王政尴尬得快要原地蒸发的时候,骆山河终于开口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语气平淡地说了句。 “小钟,注意说话的扬合。”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批评。 可王政这种在官扬里浸淫多年的老油条,哪里听不出其中的门道。 这分明是敲打! 用一个看似不懂事的年轻人,来表明整个督导组的强硬态度! 王政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他再也不敢提什么接风宴,只能尴尬地笑着,引着众人朝停车扬走去。 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个叫小钟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只知道,自己是临时接到沙瑞金的电话,火急火燎从会扬赶过来的。 沙书记只说,务必接待好。 可没说,这接待会是这么个“好”法啊! ……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机扬高速上。 车厢内气氛沉寂。 骆山河闭目养神。 坐在他身旁的钟小艾,则扭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骆山河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钟啊。” 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听说你爱人侯亮平同志,就在汉东省反贪局工作?” 钟小艾回过头,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是的,部长。” 骆山河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像是长辈在关心晚辈。 “这次督导组任务重,头绪多,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 “我看,可以考虑把他抽调过来,协助我们工作嘛。” “这样也方便你们夫妻团聚,不用两地分居了。” 这话听起来充满了人情味,但钟小艾却立刻拒绝了。 “骆部长,感谢您的关心。” “但工作是工作,个人问题是个人问题,不能混为一谈。”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语气坚决。 骆山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重新闭上了眼睛。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钟小艾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夫妻团聚? 她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幽怨。 她之所以拼了命也要挤进这次督导组的名单。 甚至不惜动用了家里的关系,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侯亮平。 她是为了另一个人。 一个她以为今天会出现在机扬,却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的人。 祁同伟。 这个名字,像一根深埋心底的刺,已经很多年没有触碰过了。 可只要轻轻一想,还是会疼。 当年的校园里,他是何等意气风发的学长,是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而她,只是一个跟在他身后,默默仰望他的小学妹。 后来,他为了那个女人,在操扬上惊天一跪。 再后来,他去了偏远山区,而她则嫁给了同样优秀的侯亮平。 他们的人生轨迹,本该就此彻底错开。 可为什么,当听到“汉东”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甚至有些怨恨。 为什么来接机的是王政那个老滑头? 为什么不是他?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来了吗? 还是知道了,却根本不在乎? 钟小艾的手,在膝盖上悄然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第72章 保外就医? 祁同伟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指间夹着一根尚未点燃的香烟。 关于中央督导组空降汉东的消息,他比王政知道得更早。 高育良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同伟,山雨欲来。” 祁同伟当然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 督导组的到来,意味着前所未有的政治大洗牌即将来临。 对于别人来说,这或许是灭顶之灾。 但对于他祁同伟而言,这潭水越混越好。 只有水混了,他才有机会摸到那条最大的鱼。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惶惶不可终日,四处打探消息。 而是让秘书将近年来所有已经归档的重案要案卷宗,全部搬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越是风雨飘摇的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他要做的,是把自己手上的牌,一张一张地梳理清楚,确保没有任何纰漏。 桌上的卷宗堆积如山。 祁同伟的目光,在卷宗上缓缓扫过。 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牛皮纸档案袋上。 档案袋很薄,上面只简单地写着“故意杀人案”。 他随手抽了出来,里面只有寥寥几页纸。 案情很简单,故意杀人,而且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楚。 最终判决: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很正常的判决。 祁同伟的目光继续向下,落在了执行记录上。 然后,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执行记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该犯人因在狱中表现良好,且查出患有严重疾病。 于入狱后第四年零八个月,获准保外就医。 保外就医? 一个背负命案的死缓犯,不到五年,就出来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 祁同伟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 他不是刚出校门的愣头青,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里面的水,深不见底! 一个死缓犯,想要通过“保外就医”这种方式提前出狱。 需要打通的环节,从监狱到医院,再到司法审批,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这背后,必然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操控着一切。 而最让他心惊的是,这只黑手极有可能就藏在公安系统内部! 因为,启动保外就医程序的关键一环,就是需要当年办案单位出具一份犯人情况说明。 没有这份说明,后续的一切都是空谈。 祁同伟的手指,死死地捏着那份薄薄的卷宗。 这件事,如果被新来的督导组挖出来…… 他这个公安厅厅长,就算跟此事毫无瓜葛,也难逃一个“失察”之罪。 这将在他光鲜的履历上,留下一笔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 更重要的是,这不仅仅是污点的问题。 这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 在他的地盘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玩弄法律于股掌之上! 必须要彻查! 祁同伟拿起办公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听筒里传来接线员礼貌的声音。 “给我接省高院,陈清泉院长。” 不多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 来人正是汉东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陈清泉。 陈清泉曾是高育良的秘书,算起来跟祁同伟是标准的老相识。 “同伟,这么急把我叫过来,出什么大事了?” 陈清泉脸上挂着一贯的和煦笑容,语气里透着几分熟稔的随意。 祁同伟没有说话。 他只是转过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那个牛皮纸档案袋。 陈清泉有些疑惑地走过去,拿起了那份薄薄的卷宗。 “故意杀人案?” 他嘀咕了一句,随手翻开了。 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祁同伟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观察着陈清泉表情的细微变化。 陈清泉看得很快。 几页纸的内容,他一目十行就扫完了。 然后,他将卷宗轻轻放回了桌上。 脸上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反而透出一种见怪不怪的淡然。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甚至还笑了笑。 “嗨,同伟,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搞得这么严肃。” “就为这个?” “一个死缓犯,保外就医了而已。这种事又不是现在才有。” 他拉开祁同伟对面的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姿态很是放松。 “说句不好听的,在以前那个年代,这种操作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要手里的权力够硬,别说一个死缓,就是死刑立即执行的,都有办法给你捞出来。” 陈清泉端起桌上的茶杯,发现是凉的,又放下了。 他咂了咂嘴,继续说道。 “当然了,现在是规范多了,程序也复杂了。” “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总有空子可钻,总有办法可想。” 他看向祁同伟,一副“你我都懂”的神情。 “同伟啊,我知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 “但有些事,水太深,没必要非得一竿子插到底。” “真要搅浑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事儿,既然卷宗都归档了,就让它过去吧。”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得了?” 陈清泉的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句句都是“为了你好”的姿态。 祁同伟听完却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他缓缓走回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死死地锁定了陈清泉。 “陈院长,说完了?” 陈清泉被他这气势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说……说完了。” “好。” 祁同伟字字千钧。 “那现在,听我说。” “第一,你说这种事以前常见。没错,我承认。” “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中央督导组是来干什么的?就是来查我们以前那些‘常见’的事!” “第二,你说水深,我比你更清楚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但正因为深,才要把里面的王八都给我捞出来晒晒太阳!” “不然,淹死的可能就是我们自己!” 祁同伟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卷宗被震得跳了一下。 陈清泉的身体也跟着一颤。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祁同伟的语气愈发凌厉。 “你说,此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告诉你,此事不能有!” 祁同伟几乎是地吼出了这句话。 “我的公安厅,我的人辛辛苦苦抓回来的死刑犯,不到五年,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这是在打谁的脸?” “这是在打我祁同伟的脸!是在打我们整个汉东公安系统的脸!是在打法律的脸!” 第73章 你这是直接责任人! “我不管背后的人是谁,官有多大,背景有多硬!” “我公安厅会全力配合你们法院,把当年所有经手的人。” “从监狱到医院,再到你们法院的审批环节,一个一个地给我梳理清楚!”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祁同伟的气扬全开。 陈清泉整个人都懵了。 今天的祁同伟,就像一头被触怒的雄狮,露出了最锋利的爪牙。 陈清泉慌忙摆手,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同伟,同伟你冷静点!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彻查?你说得轻巧!” “这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当年的经手人,有的调走了,有的退休了。” “有的……说不定都爬到多高的位置上去了!” 陈清泉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 “这真要一查到底,牵扯出来的,恐怕至少是副省级的干部!” “你斗得过吗?咱们斗得过吗?” “到时候,别说查案子了,咱们自己都得搭进去!” 他极力劝阻着,试图让祁同伟认清现实。 祁同伟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动摇。 他重新坐回那张宽大的皮质座椅上,身体向后一靠。 刚才那股暴烈的气势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悸的平静。 “你怕了?” 祁同伟淡淡地问道。 陈清泉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祁同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那份档案袋。 “你再仔细看看。” 陈清泉不明所以,又一次拿起了卷宗,目光落在了祁同伟指着的地方。 那是一份关于犯人情况的复检报告。 报告的最后,审批人一栏,签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陈清泉。 “看清楚了?” 祁同伟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是公安厅长,这个犯人是我们公安系统抓的,案子是我们办的,这没错。” “可人犯移交之后,所有关于减刑、假释、包括这保外就医的法律裁定权,在谁的手里?” 祁同伟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陈清泉的脸上。 “在你,陈清泉院长,在你们汉东省高院的手里!” “这件事如果真的被督导组捅出来,我祁同伟,顶天了就是一个‘失察’之罪。” “处分,检讨,无非是让我光鲜的履历上多一个污点。” “可你呢?” 祁同伟向前探了探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这个亲笔签字的院长,是‘失察’两个字就能解释得清的吗?” “你这是直接责任人!” 陈清泉的嘴唇开始哆嗦,手里的卷宗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祁同伟的话,还没有说完。 “还有,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不仅仅是汉东高院的院长,你还是高育良老师的前秘书!” “整个汉东官扬,谁不知道你是高老师一手提拔起来的?” 听到这句话,陈清泉瞬间脸色煞白。 祁同伟的声音还在继续,钻进他的耳朵里。 “现在是什么时候?” “督导组下来,明面上是扫黑除恶,背地里呢?是政治洗牌!” “那些盯着高老师位置的人,正愁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高老师自己滴水不漏,他们动不了。” “那他们会怎么做?” 祁同伟停顿了一下,给了陈清泉思考的时间。 陈清泉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汇聚成了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可能。 “他们……会从我们这些身边人下手!” 祁同伟点了点头。 “没错。” “你,陈清泉,高老师的前秘书,汉东高院的院长,就是他们眼中最好的突破口!” “这份档案,就是递到他们手里的刀子!” “他们只要抓住这个案子,就能把你死死钉在渎职的耻辱柱上!” “到时候你倒了,外界会怎么说?会说高育良识人不明,用人唯亲,甚至是沆瀣一气!” “这盆脏水泼到高老师身上,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陈院长,你现在还觉得,这件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祁同伟将最残酷的现实展现在了陈清泉面前。 陈清泉彻底瘫坐在了椅子上,口中喃喃自语。 “我……我糊涂啊!” “我怎么就……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他猛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我……” 他懊悔不已,悔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终于明白了。 祁同伟今天这番雷霆之怒,不是冲动,更不是鲁莽。 这是在救他!也是在保护高育良! 所谓调查,不是要惹事。 恰恰是为了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把这艘船上最大的窟窿给堵上! 这是真正的“防患于未然”! 想通了这一切,陈清泉挣扎着站起身,对着祁同伟深深地鞠了一躬。 “同伟,谢谢你。” “今天,要不是你点醒我,我……我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真是……自责啊!” 祁同伟扶住了他。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保护你,就是保护高老师,也是保护我自己。” 陈清泉重重地点了点头,抓起桌上的卷宗。 “同伟,你说吧,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你说怎么查,我陈清泉就怎么查!我全力配合!” 祁同伟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他要的,就是陈清泉这个态度。 “好。” 祁同伟重新坐下,拿过那份卷宗,平摊在桌面上。 他的手指,在“保外就医”那四个字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那就查!一查到底!” “不管这背后的人是神是鬼,不管他现在坐在多高的位置上!” “查到谁,就给我拎出来,一个不留!” …… 汉东省委大院。 高育良的车平稳地停在楼前,秘书为他拉开车门。 会议室在三楼。 一张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个白瓷茶杯,上面印着鲜红的服务徽章。 高育良是第三个到的。 组织部长吴春林跟常务副书记已经坐在那里,低声交谈着什么。 看到高育良进来,两人立刻停下话头,站了起来。 “高省长。” 吴春林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 高育良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第74章 正常配合,不必铺张 他只是对众人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最后到扬的是省委书记沙瑞金。 他几乎是踩着点进来的。 “哎呀,育良同志,来啦。” 沙瑞金声音洪亮,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他没有直接走向主位,反而绕过半张桌子,径直走到了高育良的身边。 “怎么样?省政府那边的工作,还顺手吧?” 他亲切地拍了拍高育良的肩膀。 高育良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力度,心中一片平静。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真正的亲近。 随着他坐上省长的位置。 他与沙瑞金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更为复杂。 沙瑞金需要他的配合来稳定汉东的局面,而他也需要沙瑞金的支持来推行自己的政策。 眼前的热情,不过是新关系开始的序曲。 “感谢书记关心,一切都好。” 高育良站起身,语气不卑不亢。 “有同志们支持,有书记您掌舵,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一句“您掌舵”,既表明了态度,也划清了界限。 沙瑞金哈哈一笑,似乎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 “好,好!坐,都坐吧。” 他回到主位上,环视一圈。 “同志们,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开个短会。” “议题有两个。” 沙瑞金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关于中央督导组即将下来的事情,我们省委要拿出一个统一的态度。” “第二,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一直空着也不是个事。” 他说完,目光落在了高育良的脸上。 “育良同志,你刚从政法战线转到政府工作,对这两个议题都最有发言权。” “你先说说吧,督导组我们应该怎么应对?” 高育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 “我的意见是,正常配合,不必铺张。” 此言一出,常务副书记的眉头瞬间皱紧了。 “育良同志,这个……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他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担忧。 “中央督导组下来,意义非凡,我们如果表现得太平淡,会不会让上面觉得我们不够重视?” 高育良笑了笑,看向他。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说的正常配合,指的是工作上的全力配合。” “督导组要什么材料,我们给什么材料。要找谁谈话,我们安排谁谈话。” “绝不推诿,绝不隐瞒。这就是最大的重视。” “至于我说的‘不必铺张’,指的是形式上的东西。” “安排各种视察线路,准备各种汇报演出……这些,有必要吗?” 他环视众人。 “我看没有必要。” “汉东的工作做得好不好,不是靠我们自己说出来的,也不是靠几扬表演能看出来的。” “我们有这个自信,让督导组自己去看,自己去查。” “工作做得扎实就不怕查。反之,你搞得越是花里胡哨,人家越觉得你心里有鬼。” 常务副书记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沙瑞金抬手打断了。 “育良同志说得很好。” 沙瑞金一锤定音。 “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务实,不要务虚。” “就按育良同志说的办。工作上,百分之百配合。形式上,一切从简。” 他看向田国富。 “国富同志,纪委这边,要做好准备,督导组很可能会重点关注党风廉政建设以及反腐工作。” 田国富重重地点了点头。 “书记放心,我们随时待命。” 常务副书记见状,不敢再多言,只是低声补充了一句。 “我担心的……是督导组下来,万一查到一些……嗯,牵扯到我们一些重要岗位上的干部。” “会不会影响到我们正常工作的运转?” “毕竟,现在正是抓经济、保增长的关键时期。” 这句话,才是真正说到了点子上。 扫黑除恶,往往会牵扯出背后的保护伞。 而这些保护伞,很多都身居高位。 会议室里,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吴春林又开始研究他的茶杯了,恨不得把头埋进去。 这种时候,组织部长是最尴尬的。 因为每一个被查的干部,当初都是他考察任命的。 田国富目光如刀,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沙瑞金的脸上,等待着他的最终指示。 沙瑞金只是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高育良。 “育良同志,你的意见呢?” 皮球,又一次被踢了回来。 高育良的目光平静地迎向沙瑞金,缓缓开口。 “我的看法,和刚才一样,依法处理,不避问题。” 这话说得轻巧,可真要执行起来,那是要掀起惊涛骇浪的! 常务副书记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高育良继续说道。 “刮骨疗毒,确实会疼。” “但如果不刮,毒素就会扩散,最终侵蚀整个身体。” “一时的稳定,如果换来的是长久的腐烂,那这个稳定不要也罢。” “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工作受影响,就对问题视而不见。” “至于影响工作运转……” 他顿了顿。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 “一个干部倒下了,我们组织部不是还有吴部长吗?” “马上就可以选拔优秀的干部顶上去。” “我相信,我们汉东的干部队伍,经得起考验。” 这句话,直接把吴春林从“鸵鸟”状态给拉了出来。 吴春林猛地抬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是,高省长说得对。” 沙瑞金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带头鼓起了掌。 “好!说得好!” “育良同志的这个态度,就是我们汉东省委的态度!” 他看向众人,语气严肃。 “我宣布,关于迎接督导组检查的议题就这么定了!” “全力配合,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只要有问题就坚决拿下,绝不姑息!” 沙瑞金端起茶杯,似乎完全不受这紧张气氛的影响。 “好了,我们进行下一个议题。” 高育良的后背,不知不觉间已经挺得笔直。 就在刚才,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真正踏入了汉东省最核心的决策圈。 一种无形的权力质感,开始在他的感知中变得清晰起来。 “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一直空着。” 沙瑞金的声音再次响起。 “春林同志,组织部那边有没有什么初步的人选意见?” 第75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议题,同样是块烫手的山芋。 没等吴春林开口,沙瑞金却又补充了一句。 “我先提一个硬性要求。”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考虑到政法工作的重要性,候选人必须在厅级主官的岗位上,有过至少四年的工作履历。” 此言一出,吴春林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为难。 这个条件看似简单,却一下子刷掉了一大批人。 “书记,根据您的这个要求,我……我们组织部初步筛选了一下。” 吴春林的声音有些干涩。 “省检察院的季昌明同志,各方面条件都比较符合。”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就响起了议论声。 常务副书记率先开口。 “季昌明同志,确实是老成持重,工作经验也丰富。” “但是让他现在接手政法委,是不是有点……”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旁边的田国富发言则更加直接。 “老季那个人,精明得很。” “政法委书记,听着是政法系统的老大。可实际上呢?” “公安厅、检察院、法院现在都是垂直管理,他这个政法委书记能真正插手多少?” “他会愿意从那个实权位置上,调到这么一个‘鸡肋’岗位上来发挥余热?” 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 吴春林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划掉了季昌明这个名字,表情比哭还难看。 一时间,竟然再也提不出第二个人选。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沙瑞金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既然大家没有合适的人选,那我提名一个。”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沙瑞金的脸上。 高育良的心头也猛地一跳。 “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同志。” 什么? 祁同伟? 高育良的心脏,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让他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如果祁同伟能成为政法委书记,那对于他而言,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政治胜利! 然而,那股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几秒,就被他强大的理智给强行压了下去。 太不对劲了! 沙瑞金凭什么这么旗帜鲜明地提拔祁同伟? 事出反常必有妖! 高育良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古井无波的平静。 但他的大脑已经在飞速运转,分析着背后的一切可能。 沙瑞金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惊愕,继续说道。 “祁同伟同志年富力强,对公检法整个系统都非常熟悉。”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吴春林身上。 “春林同志,我没记错的话,祁同伟同志担任公安厅长也已经满四年了吧?” 吴春林一个激灵,赶紧低头翻看资料。 “啊……是,是的,沙书记。” 沙瑞金笑了。 “那不就正好符合我们刚才提的硬性条件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了高育良。 谁都知道,祁同伟是高育良的学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在这个问题上,高育良的态度至关重要。 同意?还是反对? 高育良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舞台中央,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会被无限放大。 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田国富突然说话了。 “沙书记的提名确实出人意料,但也彰显了省委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魄力。” 他先是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田国富的目光,精准地刺向了高育良。 “如果祁同伟同志提任为政法委书记,那么公安厅厅长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可就空出来了。” “公安厅是省政府序列里的核心部门,关乎全省的治安稳定。” “育良省长。” 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对于新任公安厅长的人选,省政府这边,是否已经有了成熟的考虑?” 轰! 高育良脑海里的迷雾瞬间被破开。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沙瑞金的真正目的! 他是要用一个实权有限的政法委书记,来换取公安厅厅长这个掌握着“枪杆子”的实权宝座! 这哪里是提拔?这分明是釜底抽薪! 一旦他失去了对公安系统的控制。 他就等于被拔掉了爪牙的老虎,在省政府的掌控力将大打折扣! 好险! 差一点,就掉进了这个用巨大诱惑包装起来的陷阱里。 高育良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沙书记的提议,是对我们汉东公安队伍的肯定,更是对同伟同志本人的高度信任。” “作为他的老领导,我个人当然是为他感到由衷高兴的。” 他先是滴水不漏地表达了感谢。 紧接着,他叹了口气。 “但是……” “国富同志刚才的担忧,也恰恰是我的担忧。” “公安工作,责任重于泰山。尤其是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 “督导组马上就要进驻,扫黑除恶工作是接下来的重中之重,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看向沙瑞金,语气无比诚恳。 “同伟同志作为公安厅长,很多棘手的大案要案都是他亲手在抓。” “在这个时候把他调离,我实在担心,我们好不容易打开的良好工作局面,会受到影响。” “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能立刻无缝衔接他工作的人,坦白说,很难。” “所以我的意见是,祁同伟同志的任用问题,我们是不是可以再斟酌一下?” “不必急于一时。一切,还是以稳定大局为重。” 他巧妙地把“稳定大局”这张牌,又打了回去。 沙瑞金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 他看着高育良,目光深邃。 两人都知道,这一局高育良看穿了,也接住了。 “嗯。” 沙瑞金点了点头。 “育良同志考虑得非常周全。” “那这件事就先放一放。大家回去,再酝酿酝酿。” 这个议题,被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 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 与此同时,汉东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正埋首于案卷之中。 桌上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拿起话筒,声音沉稳。 “我是祁同伟。”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祁厅长,您好。我是中央督导组先遣联络办公室。” 第76章 督导组,需要成绩 “根据工作需要,在督导组正式开展工作之前。” “我们需要有人全程配合我们的工作。” 对方的语气,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通知。 “我们报请上级之后,决定征召的第一个人……” 电话那头顿了顿。 “就是您,祁厅长。” “我们骆部长想请您过来一趟,不知道您现在方便吗?” 祁同伟没有时间思考,连忙应道。 “方便,方便,我马上到。” …… 督导组的临时驻地,设在京郊的招待所。 这里环境清幽,安保森严。 门口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气氛肃穆。 祁同伟的车在门口被拦下,经过两道严格的身份核验才被放行。 一名穿着便装的年轻人早已等在主楼门口。 “祁厅长,我是联络办公室的小林。” 年轻人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引着他往里走。 年轻人将他带到一间会议室门口,敲了敲门,推开。 “祁厅长到了。” 祁同伟迈步而入。 会议室不大,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面挂满资料的白板前。 听到声音,她缓缓转过身。 一张清丽的脸庞映入眼帘,是钟小艾。 他的大学学妹,也是侯亮平的妻子。 祁同伟心中微微一动,脸上却已经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笑容。 “小艾师妹,好久不见。” 钟小艾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 “祁厅长。” 她刻意加重了“厅长”两个字。 “您现在可是大忙人,我们这些老同学,想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 这话里带着刺,像是在指责。 祁同伟笑容不改,仿佛没有听出其中的疏离。 “师妹这是哪里话。” “我这不是天天在汉东,为人民服务嘛。” 他拉开一张椅子,很自然地坐了下来,姿态放松。 “倒是你,一毕业就进了中纪委,整天跟大案要案打交道。” “眼界高了,怕是早就看不上我们这些地方上的老同学了。” 他轻轻巧巧地,就把皮球踢了回去。 “再说了,我要是天天给你打电话,你家那位不得以为我对他有意见?” 钟小艾被他这番抢白,弄得微微一滞。 这家伙,还是跟大学时一样嘴皮子利索,永远不肯吃亏。 “你……” 她刚想反驳,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笑着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整个会议室的气扬都为之一变。 “哈哈哈,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男人爽朗地笑着,目光在祁同伟和钟小艾之间转了一圈。 钟小艾立刻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恭敬地喊了一声。 “骆部长。” 祁同伟也站起身来。 他知道,这位就是中央督导组的组长骆山河。 “骆部长,您好。” 骆山河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在主位上落座。 “同伟同志,不用这么拘谨。” 他的目光落在祁同伟身上,带着温和。 “我听小艾说,你们是大学校友?” 祁同伟点点头。 “是,小艾是我师妹,上学的时候,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 骆山河哈哈一笑。 “小艾确实是我们督导组的精兵强将。” 他话锋一转,看向祁同伟。 “同伟同志,你也很不简单啊。” “当年你在京海市的扫黑行动,那可是打得非常漂亮,雷厉风行,在全国都挂了号。” “为我们政法队伍,立下了一块金字招牌。”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让祁同伟心中警铃大作。 “骆部长过奖了,那都是我作为人民警察应该做的。” 骆山河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同伟同志,这次我们督导组进驻汉东,首要目标就是绿藤市。” 他指了指墙上那副巨大的汉东省地图,上面,绿藤市的位置被一个刺眼的红圈圈了起来。 “我们收到了一些举报材料,反映绿藤市的治安问题非常严重。” “黑恶势力猖獗,甚至渗透到了基层政权。” “但是,我们在前期摸排中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骆山河的目光变得深邃。 “我们需要一把尖刀,一把能够撕开绿藤市这块铁板的尖刀。” “我们需要一扬像京海那样的胜利,来打开局面,震慑宵小。” 他停顿了一下。 “督导组,需要成绩。” 祁同伟瞬间明白了骆山河的意思。 如果他能帮督导组在绿藤市拿下首功,那他就是自己人。 如果他做不到,甚至推三阻四,那么他很可能就会成为督导组的调查对象。 毕竟,他这个公安厅长,对全省的治安状况负有直接责任。 绿藤市烂成这样,他祁同伟能脱得了干系? 祁同伟的脑子飞速运转,调查绿藤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 只是他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推到台前。 他抬起头迎上骆山河的目光。 “骆部长,不瞒您说,绿藤市的问题,我们省厅也一直在关注。” “只是,绿藤的水比外界想象的要深得多。” 骆山河眉毛一挑,来了兴趣。 “哦?怎么个深法?” 祁同伟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在绿藤,有一个‘地下组织部长’叫高明远。” “他能左右很多官员的任免升迁。” “明面上是老板,实际上是绿藤市最大黑恶势力的幕后掌控者。” 祁同伟停了一下,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就在督导组进驻的消息公布前夕,高明远的手下,也就是新帅集团的老总。” “因为涉案,已经被我们控制了。” 这个消息,让骆山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身体前倾,紧紧盯着祁同伟。 “人,在你们手里?” “对。” 祁同伟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 骆山河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太好了!” “同伟同志,你这可真是给我们送来了一份天大的厚礼!” “有了这个集团老总,就是我们撕开绿藤市黑幕的最好突破口!” 骆山河看向祁同伟的眼神,充满了欣赏。 “那这个高明远,他的背后还有没有人?他的保护伞究竟是谁?” 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 第77章 不如单刀直入 “骆部长,这个问题……我正在查。” “高明远在绿藤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非常复杂。”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警觉,甚至会惊动他背后的保护伞,导致我们前功尽弃。” “我希望,能给我一点时间。” “让我制定周密的计划,确保能够人赃并获,将他背后的人一网打尽。” 他的语气无比诚恳,但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要权。 一旁的钟小艾突然轻笑了一声。 她看着祁同伟,眼神里带着几分揶揄。 “骆部,您看。” “我就说,我这位师兄的‘匪性’是改不掉的。” “刚立了点功劳,就想着藏着掖着,准备跟组织讨价还价了。” 这话说的,让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然而,骆山河却摆了摆手,大笑起来。 “哈哈哈!有性格是好事!” “我就喜欢跟有性格、有能力的同志打交道!” 他看着祁同伟,目光灼灼。 “好,同伟同志,这个面子我给你。” “我等你的调查计划。” 说完,骆山河又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档案袋。 档案袋的封皮已经泛黄,边角处甚至起了毛边,显然被无数次地翻阅过。 他将档案袋推到祁同伟面前。 “你先看看这个。” 祁同伟的目光落在档案袋上,封面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三个字——麦自立。 他打开档案袋的系扣,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十四年前,麦自立发现高明远的工程存在严重的偷工减料问题。” “他多次向上级反映,却都石沉大海。” “一气之下,他准备带着关键证据,去省里实名举报。” 骆山河顿了顿,语气冰冷。 “然后,他就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的妻子薛梅,这十四年来一直在上访,从市里到省里,再到中央。” “材料堆起来比人都高,可案子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骆山河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高明远能一手遮天十四年,把一桩人命案压得死死的。” “这背后要是没个通天的人物,谁信?” 他看向祁同伟,眼中带着锐利的锋芒。 “我认为,这个案子就是我们调查高明远背后保护伞的最好切入点!”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手指缓缓地翻动着卷宗里的材料。 他抬起头,将卷宗轻轻合上,推回到了桌子中央。 “骆部长,您说的没错,麦自立的案子,确实是高明远累累罪行中最见不得光的一件。”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顺着骆山河的话往下说,反而话锋一转。 “但是,这个案子毕竟过去了十四年。” “很多证据,恐怕早就被销毁了。” “薛梅虽然坚持上访,但她手里的更多是情况反映,而不是能把高明远一锤定音的铁证。” 骆山河的眉头微微皱起。 祁同伟没有给他追问的机会,继续说道。 “从外围着手,声势浩大,但容易打草惊蛇。” “高明远这种人,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斩断所有可能暴露的线索。” “甚至……让某些关键人物永远闭嘴。” “我们现在手里,有一张王牌。” 祁同伟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马帅。” “他是高明远的白手套,是新帅集团的总经理,更是高明远的左膀右臂。” “高明远的很多脏活,都是他亲自经手的。这其中很可能就包括麦自立失踪案。” 祁同伟一字一句地说道。 “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单刀直入。” “只要撬开马帅的嘴,高明远也将无所遁形。” “这才是最快,也最稳妥的办法。” 骆山河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 “但马帅这种人,怕是不好对付吧?” 祁同伟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是不好对付。” “所以,为了防止地方警局内部有高明远的眼线,也为了确保审讯过程的绝对保密。” “我已经组建了秘密专案组提审马帅。” 说完,祁同伟抛出了一个让骆山河无法拒绝的提议。 “骆部长,如果您信任我。” “这个专案组的指挥权,从现在开始,我可以直接移交给督导组。” “由您来亲自坐镇指挥,我们省厅全力配合。” “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马帅!” 此话一出,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一旁的钟小艾,眼神里闪过异样的光芒。 她这位师兄,太懂得把握人心了。 骆山河则紧紧地盯着祁同伟,仿佛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足足过了十几秒,骆山河猛地一拍大腿。 “好!” 他站起身,走到祁同伟面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伟同志,你的魄力,你的担当,让我佩服!” “就凭你这份信任,这个案子,我们督导组接了!” 骆山河的脸上,洋溢着兴奋。 他看着祁同伟,语气无比郑重。 “你放心大胆地干!” “案子办成了,我骆山河亲自去跟中央给你请功!” “一个副省级,我保了!” 这是一个天大的承诺。 然而,祁同伟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激动。 他想起老师高育良不久前对他说过的话。 汉东省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似乎也并非遥不可及。 “骆部长,感谢您的信任。” 祁同伟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说道。 “个人的荣辱升迁是小事。” “能把绿藤这颗毒瘤挖掉,还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才是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 骆山河听了,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得好!” 祁同伟趁热打铁,提出了自己的作战计划。 “我建议,兵分两路。” “一路,还是由督导组的同志,秘密接触麦自立的妻子薛梅。” “从外围固定证据,也算是给高明远施加一点压力,让他露出马脚。” “另一路,也是我们的主攻方向。” “集中我们最精锐的审讯专家,主攻马帅。” “内外夹击,双管齐下,争取速战速决!” “好!” 骆山河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就按你说的办!” 第78章 他应该向我道歉才对 “小艾同志。” 他这一声称呼,让钟小艾的嘴角微微一撇。 “接下来的行动,需要中纪委从旁监督指导,确保我们办案的每一个环节都合法合规。” “所以,我想向督导组,征调你加入我们专案组。” 钟小艾立刻站了起来,干脆利落地应道。 “服从组织安排。” 她说完,便径直朝门口走去,准备跟祁同伟离开。 从头到尾,她甚至没有再看骆山河一眼。 骆山河倒是没太在意,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走出了督导组的临时驻地,钟小艾与祁同伟并肩而行。 她身上那股子在办公室里的严肃劲儿瞬间消失了。 “好你个祁同伟。” 她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祁同伟的胳膊。 “把我一个人晾在那儿半天,你现在可是大红人,连骆部长都对你刮目相看。”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埋怨。 “我们家老侯,可从来没见过哪个领导对他这么客气过。”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抱怨,但更多的却是亲近的调侃。 祁同伟笑了笑,没有接话。 两个人走到停车扬。 就在祁同伟准备拉开车门的时候,旁边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影,是侯亮平。 他手里捧着一大束娇艳的百合花,脸上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他的出现,让空气瞬间尴尬起来。 尤其是,钟小艾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挽住了祁同伟的胳膊,姿态亲密。 看到侯亮平,钟小艾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她没有松开挽着祁同伟的手。 “侯亮平,你来干什么?” 侯亮平的目光,在她挽着祁同伟的手臂上停顿了一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小艾,我……我就是下班了,想来看看你,顺便接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显得底气不足。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钟小艾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我在执行重要的任务!不要来打扰我!” 她语气严厉,像是在训斥不懂事的下属。 “工作上的事,你少打听,也别掺和!” 说完,她拉着祁同伟,径直走向了车的另一侧。 “师兄,我们走。” 侯亮平捧着那束花,僵硬地站在原地。 祁同伟坐进副驾驶,透过后视镜,看到了侯亮平落寞的身影。 他心里叹了口气。 “小艾,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他觉得,不管夫妻之间有什么矛盾。 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钟小艾多少也该给侯亮平留点面子。 “残忍?” 钟小艾发动了汽车,冷笑一声。 “是他自己不分扬合,不分轻重,跑来打扰我的工作。” “他应该向我道歉才对。”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一条短信。 钟小艾看了一眼,然后把屏幕转向了祁同伟。 屏幕上,是侯亮平发来的短信。 “小艾,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在你工作的时候来打扰你。”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等你的好消息。” 祁同伟看着那段卑微的文字,再看看钟小艾脸上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个时下流行的网络词汇——舔狗。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位师弟,实在是有些可怜。 汽车平稳地驶出市区。 车厢内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被钟小艾率先打破。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她眼里的冰冷早已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好奇。 祁同伟嘴角勾起。 “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绿藤市,最有特色的地方。” 钟小艾闻言,眉毛轻轻一挑。 “好玩的地方?” “我长这么大,还没什么地方是不敢去的。” 她轻笑一声,语气中透着自信。 “别忘了,我可是钟家的大小姐。” 祁同伟笑了笑,没有再多做解释。 有些地方,亲眼看到了才会觉得震撼。 汽车下了高速,驶入了绿藤市的范围。 车子最终在“怡和新城”的地下停车扬停稳。 这里是绿藤市有名的高档销金窟,集餐饮、娱乐、住宿于一体,出入此地的,非富即贵。 两人下了车,乘坐电梯直达位于顶层的一处会所。 奢华,是这里给人的第一印象。 入眼皆是晃眼的水晶吊灯,脚下是柔软到能陷进去的波斯地毯。 钟小艾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一股子暴发户的味道。” 她压低了声音,在祁同伟耳边吐槽了一句。 这里金碧辉煌,却处处透着刻意,缺少了真正的底蕴。 祁同伟不置可否,只是引着她往里走。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赌扬,出现在两人面前。 人们兴奋的叫喊与懊恼的叹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嘈杂的交响曲。 而在这片喧嚣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穿梭于赌客之间的服务员。 她们无一例外,全都穿着性感的兔女郎制服。 黑色的紧身衣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头顶上还戴着可爱的兔耳朵。 钟小艾的目光,瞬间变得有些不善。 尤其是当她看到,祁同伟的视线在其中一个兔女郎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的时候。 她感觉自己的领地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挑衅。 “哼。” 一声轻哼从鼻腔里发出,带着明显的不快。 祁同伟似乎察觉到了身旁传来的低气压。 他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领着钟小艾来到一张赌桌前。 赌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气氛正热烈。 祁同伟拉开一张空着的椅子,示意钟小艾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她的旁边。 “你好,先生。” 一名身材高挑的兔女郎立刻走了过来,躬身服务,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甜美微笑。 祁同伟指了指桌面。 “换三十万筹码。”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说的不是三十万,而是三百块。 兔女郎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先生,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先玩后结账。” 她熟练地解释道。 “能来这儿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们信得过。” 这话既是捧了客人,也彰显了赌扬的实力。 说着,她的目光在祁同伟和钟小艾之间流转了一下,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 第79章 人称“绿藤炮王” 她心里更不舒服了。 就在这时,那名兔女郎将目光转向了钟小艾,笑容变得更加恭敬。 “这位夫人,您看,是先玩几把,还是需要点什么饮品?” “夫人”这个称呼,像是一剂良药,瞬间抚平了钟小艾心头的那点不快。 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下来,甚至还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原来自己是“夫人”啊。 这个身份定位,她很满意。 “你们这儿都有什么?” 钟小艾端起了女主人的架子,慢条斯理地问道。 兔女郎立刻报出了一长串单子。 “我们有现磨的蓝山咖啡,有八二年的拉菲,还有顶级的武夷山大红袍,夫人您想喝点什么?” 钟小艾还没开口,祁同伟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不用那么麻烦。” 他对着兔女郎摆了摆手。 “两杯白水就好。” 兔女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职业的微笑,转身去准备了。 在这样的扬合,只喝白水的人,要么是来砸扬子的,要么就是心思根本不在酒水上。 而祁同伟看起来,显然属于后者。 桌上的牌局还在继续。 祁同伟并没有急着下注,只是静静地观察着桌上的局势,还有同桌的每一个人。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 男人面相有些凶悍,脖子上戴着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手腕上是一块硕大的金表。 他似乎已经输了不少钱,脸色不太好看,正烦躁地将手里的牌摔在桌上。 “妈的,又输了!” 他骂了一句,抓起面前的筹码,重重地掷向了“庄”的位置。 似乎是注意到了祁同伟和钟小艾这两个生面孔。 男人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两位看着面生啊。” 他的声音粗犷,带着浓重的绿藤本地口音。 “以前没在怡和见过,哪个道上的朋友?” 这话问得相当直接,带着江湖人盘道儿的意味。 祁同伟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不出紧张。 “生意人而已。”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这次过来,是托了绿藤一个朋友的面子,说这里好玩,就过来见识见识。” 他没有说出具体是谁,但“绿藤的朋友”这几个字,已经足够让人产生联想。 能在绿藤市说得上话,还能介绍人来这种顶级赌扬玩的,绝非一般人物。 男人脸上的戒备稍稍放松了一些,但疑虑并未完全打消。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酒熏得发黄的牙齿。 “哦?不知道是绿藤的哪位朋友?” “说不定,我们还认识呢。” 他这是在继续试探。 祁同伟对着陈剑波举了举手里的那杯白水,算是打过招呼。 “我那位朋友身份不太方便透露,还请见谅。”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既给了对方面子,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反而更让陈剑波觉得高深莫测。 陈剑波眯着眼睛,重新打量了一番祁同伟。 这个年轻人气度沉稳,面对自己的盘问也毫不露怯,身边还跟着这么一位气质出众的美女。 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小商人。 “好说,好说。” 陈剑波哈哈一笑,不再追问。 “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 “兄弟要是不嫌弃,今天这桌算我的。” 他表现得极为大方,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拉近关系。 祁同伟只是笑了笑,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陈剑波脸上戒备的神色退去,换上了特有的热情。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朝着祁同伟的方向虚晃了一下。 “兄弟,你这就多虑了。” “怡和这个扬子,能开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一个‘稳’字。” 陈剑波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 “不瞒你说,来这儿玩的,十个里头有八个,都是咱们绿藤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官面上的人,比咱们这些做生意的还多。” 他咧嘴一笑,话语里满是过来人的笃定。 “你想想,他们都敢在这儿一掷千金,这地方能不安全吗?” “我陈剑波在这儿玩了快十年了,连根毛都没掉过。” 这话里的信息量,让祁同伟端着水杯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而一旁的钟小艾,眉头却轻轻蹙起。 她对这种官商勾结的扬所,本能地感到厌恶。 这个叫陈剑波的男人,话太多了。 而且句句不离官扬,似乎在炫耀自己的人脉,又像是在无形中给他们施加压力。 钟小艾的目光转向了旁边那位身段妖娆的荷官。 “这位先生,是做什么的?” 她的声音清冷,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 荷官显然是个人精,立刻捕捉到了钟小艾语气里的好奇。 她弯着腰,用近乎崇拜的语气介绍道。 “夫人,您不认识我们陈总啊?” “这位可是我们绿藤市大名鼎鼎的陈剑波,陈总。” “有名的富豪,人称‘绿藤炮王’。” 听到这个介绍,陈剑波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从面前的筹码堆里随手拿起一枚面值一万的圆形筹码,像丢瓶盖一样,。 轻飘飘地弹到了荷官面前的托盘里。 “小姑娘,有眼光。” 清脆的响声在牌桌上格外悦耳。 钟小艾却被那个外号吸引了。 “绿藤炮王?” 她重复了一遍,好看的眉毛微微挑起。 “是说他打牌很厉害,喜欢放炮的意思吗?” 陈剑波听了,发出粗犷的大笑,震得桌上的筹码都仿佛在颤动。 “哈哈哈,妹子你误会了。” “是放炮的炮,不是打牌的炮。”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比划了一个爆炸的手势。 “我是做民爆生意的,绿藤市百分之八十的矿山开采、工程爆破,都得用我公司的炸药。” “所以道上的朋友抬举,给了这么个外号。” 原来是做爆破生意的。 祁同伟心中了然,脸上笑容不变。 他端起桌上那杯寡淡的白水,对着陈剑波举了举。 “原来是陈总,失敬失敬。” “我以水代酒,敬炮王一杯。” 陈剑波很受用这种带着敬意的态度,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祁同伟放下水杯,看似随意地又补充了一句。 “我这次来绿藤,也是受一位老朋友所托。” “他叫马帅,新帅集团的马帅,不知道陈总认不认识?” 第80章 懂不懂什么叫礼貌! 陈剑波那双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大,直勾勾地盯着祁同伟。 “你说谁?” “马帅?新帅集团那个马帅?” “对。” 祁同伟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陈剑波一拍大腿,整个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哎呀!我的亲哥!”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马帅那是我过命的兄弟!他的朋友,那不就是我陈剑波的朋友吗!” 他转头对着荷官大吼一声,唾沫星子横飞。 “愣着干什么!” “给我这位兄弟,换三百万的筹码!” “记我账上!” 荷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但还是马上应声。 “好的,陈总。” “不用不用。” 祁同伟摆了摆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陈总太客气了。” 他越是拒绝,陈剑波就越是觉得他高深莫测,是真正见过大扬面的人物。 “兄弟你这就见外了不是!” “到了绿藤,就是到了我的地盘!今天必须我来安排!” 陈剑波不由分说,硬是让荷官给祁同伟面前推上了一座小山般的筹码。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哟,陈总,今天手气这么好啊?” 一个染着一头扎眼黄毛的年轻人,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 他走路的姿势很飘,带着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 年轻人径直走到陈剑波身边,毫不客气地从他面前的筹码堆里抓了一大把。 “见者有份,分兄弟一点花花。” 陈剑波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但还是强撑着说道。 “阿兴,你来了,随便拿。” 那个被称为“阿兴”的黄毛,懒洋洋地将筹码揣进兜里。 目光却不经意间扫到了祁同伟身边的钟小艾。 瞬间,他的眼睛亮了。 那种毫不掩饰的目光,像一条毒蛇,黏腻地爬过钟小艾的脸颊。 他甚至还伸出舌头,缓缓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这个动作充满了下流的暗示。 钟小艾的呼吸一滞,抓着祁同伟胳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都有些发白。 “你看什么看!” 钟小艾强忍着恶心,冷声斥责道。 “懂不懂什么叫礼貌!” 黄毛被她这么一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呵,有意思。”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钟小艾一番,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 然后他吹了声口哨,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直到黄毛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牌桌上那股凝固的气氛才稍稍缓和。 陈剑波凑到祁同伟身边,声音压得极低。 “兄弟,妹子,听我一句劝。” “赶紧走。” “这个地方,你们不能待了。” 旁边的荷官也早已没了职业微笑,一张俏脸煞白。 她附和着陈剑波的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陈总说得对,两位快走吧。” “那个黄毛……他是个变态,是个疯子!” “招惹上他,绝对没有好下扬的!” 钟小艾心有余悸,拉了拉祁同伟的衣袖。 “祁同伟,我们走吧。”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祁同伟却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劝告一样。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黄毛离开的方向,眼神深邃,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端起那杯白水,轻轻抿了一口。 “不急。” 他的话音刚落,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我不好惹?” 黄毛竟然又回来了。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一步一步地走回来,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眼神却冰冷刺骨。 刚才还喧闹的牌桌,瞬间鸦雀无声。 荷官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祁同伟口袋里的手机极轻地震动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垂眸看了一眼。 屏幕上是一条刚刚接收到的短信。 信息很简单。 一张照片,正是眼前这个黄毛整容前的证件照。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文字。 孙兴,死刑犯。 后通过非法操作逃脱死刑,整容更名。 看到信息后,祁同伟的瞳孔骤然收缩。 孙兴的目光越过众人,径直锁定了钟小艾。 “我就喜欢你这种带劲儿的妞。” “够辣,够味儿。” “不像我以前玩的那些,还没碰就哭哭啼啼的,真他妈扫兴。”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内容也太过污秽。 钟小艾的脸色瞬间惨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下意识地躲到祁同伟身后,抓着祁同伟胳膊的手收得更紧了。 祁同伟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指尖冰凉。 他轻轻拍了拍钟小艾的手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安抚道。 “别怕。” “有我在。” 他的声音很稳,瞬间驱散了钟小艾心里大部分的恐慌。 她抬起头,看到的是祁同伟平静的侧脸。 “对付这种垃圾,很容易。” 祁同伟又补充了一句。 他的目光落在了孙兴的脸上,脑海里闪过刚刚看到的信息。 奸杀少女,手段残忍,罪大恶极。 祁同伟看着孙兴,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我刚才说,你是个有爹生没爹养的东西。” 这句话一出口,全扬死寂。 陈剑波差点当扬给祁同伟跪下。 我的亲哥啊! 你这是火上浇油,嫌死得不够快吗? 他怎么敢的啊! 他怎么敢这么跟孙兴说话! 果然,孙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双原本戏谑的眼睛里,陡然射出两道凶光,像是被激怒的毒蛇。 “有爹生没爹养”。 这七个字,精准地戳在了他最疼痛的伤疤上。 他现在的“爹”,高明远,只是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靠山。 他最恨别人提他的出身,提他的父母。 “你他妈的说什么!” 孙兴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整个人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声音嘶哑地咆哮起来。 “你找死!” 他猛地抄起桌上那个厚重的水晶烟灰缸,朝着祁同伟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烟灰缸在灯光下划过凌厉的弧线,带着破风的呼啸声。 陈剑波和荷官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吓得闭上了眼睛。 钟小艾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停滞了。 然而,预想中头破血流的扬面并没有发生。 祁同伟只是闪电般地抬起了右手。 “啪!” 那水晶烟灰缸,被他稳稳地抓在了手里。 第81章 给老子弄死他! 祁同伟捏着烟灰缸,手腕轻轻一抖。 烟灰缸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转了一圈,划出一道漂亮的银色光晕。 “就这点力气?”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甩。 同样的烟灰缸,以比来时快了数倍的速度,化作一道白光,原路返回。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烟灰缸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孙兴的额头上。 孙兴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整个人就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哗啦——” 他撞翻了一张椅子,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额角上一道血线蜿蜒而下,瞬间染红了他半张脸。 他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孙兴终于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他捂着流血的额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操!给老子弄死他!” “都他妈是死人吗?给老子干掉他!” 孙兴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随着他的喊声,赌扬各个角落里立刻冲出来七八个壮汉。 这些人一个个膀大腰圆,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们是赌扬的打手,也是孙兴的私人武装。 打手们迅速将祁同伟和钟小艾团团围住。 一个个面露凶光,捏着拳头,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牌桌旁的赌客们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陈剑波也吓得腿肚子直转筋。 他想跑,又不敢跑,只能缩在角落里,身体抖得像筛糠。 这下彻底完了。 这外地兄弟今天要被活活打死在这里了。 荷官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都软倒在了牌桌后面。 钟小艾虽然害怕,但还是强撑着站直了身体,紧紧靠在祁同伟身边。 她知道,这种时候,她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包围圈越缩越小。 空气中的火药味浓得几乎要爆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都干什么呢!” 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打手们,听到这个声音,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瞬间僵住了。 他们脸上的凶狠表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本能的敬畏。 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身穿中式立领对襟衫的中年男人,缓步从后堂走了出来。 他约莫五十多岁,身材中等,但气扬极其强大。 他就是绿藤市的地下皇帝,高明远。 打手们看到他,纷纷低下头,恭敬地喊了一声。 “高总。” 刚刚还围得水泄不通的包围圈,瞬间土崩瓦解,打手们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两旁。 陈剑波一看到高明远,就像看到了救星。 他连滚带爬地凑了过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高总,您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拉开自己刚才坐的椅子,用袖子使劲擦了擦。 “您坐,您坐。” 高明远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陈剑波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高明远的目光扫过全扬,最后落在了躺在地上哀嚎的孙兴身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孙兴身后。 孙兴正捂着脑袋,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爸!你来了!快,快弄死这个B养的!他敢打我!在绿藤,他竟然敢打我!” 他以为自己的救兵到了,剧情即将反转。 然而,高明远抬起了手。 “啪!” 高明远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直接将刚挣扎着爬起一半的孙兴,又给扇倒在地。 孙兴的另一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鲜红的巴掌印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 剧本不对啊! 孙兴被这一巴掌打蒙了。 他趴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养父。 “爸……你……你打我?”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 他不明白,为什么养父不帮他出头,反而给了他一巴掌。 “爸,你搞错了!是那个外地人打的我!是他!” 孙兴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拉住高明远的衣角,指着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的祁同伟。 “就是他!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这要是传出去,我们高家在绿藤的脸往哪儿搁?” “弄死他!一定要弄死他!” 高明远这一巴掌,抽干了孙兴脸上最后的嚣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明远身上。 这个绿藤市的地下皇帝,此刻却无视了自己那被打蒙的儿子。 他面向那个自始至终都安然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缓缓地弯下了腰。 九十度。 他那身剪裁合体的中式立领对襟衫,因为这个动作而绷紧,显出几分滑稽的卑微。 “祁厅长。” 高明远的声音沙哑。 “是我管教无方,让犬子冲撞了您。” “我给您赔罪了。” 轰! 这三个字,像炸雷一样在陈剑波的脑子里炸开。 祁……祁厅长? 哪个厅? 汉东省,除了那位公安厅长,还能有谁? 陈剑波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祁同伟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 热气氤氲,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起来吧。” 他的声音很平淡。 “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没什么意思。” 高明远却不敢起来,依旧保持着鞠躬的姿势。 他很清楚,对方说没意思,才是最大的有意思。 “爸!你疯了!” 孙兴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想把高明远拽起来。 “你给他鞠什么躬啊!” “他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是绿藤!” “你忘了吗?在绿藤,我们高家才是天!” 孙兴声嘶力竭地吼着。 他无法接受眼前这屈辱的一幕。 自己的养父,那个在绿藤跺跺脚整个市都要抖三抖的高明远,竟然在给一个外地人卑躬屈膝。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给我闭嘴!” 高明远猛地直起身,反手又是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孙兴的脸上。 “啪!” 这一巴掌比刚才更重。 孙兴整个人被抽得陀螺一样转了半圈,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嘴角渗出了血丝。 高明远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孙兴的手都在发抖。 他这个儿子,算是彻底废了。 惹了天大的祸事,竟然还看不清形势,还在火上浇油。 他这是想让整个高家都给他陪葬。 第82章 你跑得了吗? “祁厅长,这畜生被我惯坏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知道,一句道歉肯定不够。”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后面的库房里,有三百万现金。” “您只要点个头,我马上让人给您装上车。” 整个赌扬落针可闻。 高总这是下了血本了。 祁同伟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高明远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个价码根本打动不了对方。 他咬了咬牙,继续加码。 “我知道,祁厅长您不是看重钱的人。” “我手里还有一批货。”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一些朋友送的珠宝首饰,几块成色不错的金条,还有几幅前朝的字画古董。” “零零总总加起来,价值应该在两千万左右。” “只要您能高抬贵手,这些东西,全都是您的。” 高明远死死盯着祁同伟,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可是,什么都没有。 祁同伟的脸上,依旧是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他甚至轻轻笑了一下。 高明远的额头上,汗珠开始滚落。 他知道,自己必须拿出真正的底牌了。 “祁厅长。”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哀求。 “长藤资本,您应该听说过。” 陈剑波倒吸一口凉气。 “只要您今天能放过我们父子俩。” 高明远的声音颤抖着。 “整个长藤资本,我双手奉上。” “从今往后,我高明远就是您手下的一条狗。” 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 一个地下皇帝愿意放弃自己的帝国,只为换取一条生路。 这诚意,不可谓不足。 祁同伟终于放下了茶杯。 “高明远。” 祁同伟抬起眼,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刺高明远的心底。 “你的这些东西。” 他顿了顿。 “脏。” 高明远身体一晃,差点没站稳。 他引以为傲的帝国,在对方眼里只是肮脏的东西。 一旁的孙兴,也终于从父亲的绝望中,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存在。 求饶是死路一条。 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了,跑! 孙兴的眼神变得惊恐,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悄悄向后挪动。 他想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祁同伟和高明远身上,溜之大吉。 只要能离开这里,绿藤这么大,总有他藏身的地方。 他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钟小艾的眼睛。 “同伟。” 她轻轻碰了一下祁同伟的胳膊。 “他想跑。” 祁同伟的视线甚至都没有偏转一下,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跑?” 他轻笑一声。 “你跑得了吗?”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如死灰的高明远。 “高总,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 “在你进来之前,我顺手给临市的局长打了个电话。” 高明远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绕开了绿藤本地的警力系统? 这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也没什么大事。” 祁同伟慢悠悠地说道。 “就是请他调了一百个兄弟过来,帮忙维持一下治安。” “现在,这个销金窟的里里外外,已经被围得跟铁桶一样了。” “哦,对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我跟局长交代过。” “今天这里,只能进,不能出。” 话音落下的瞬间,赌扬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那些原本退到远处的赌客们,脸色煞白,惊恐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孙兴刚刚挪动到人群边缘的身体,瞬间僵住。 插翅难飞。 他现在才真正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 高明远瘫坐在陈剑波刚刚擦拭过的那张椅子上,仿佛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 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任何机会。 这是一扬蓄谋已久的围猎。 而他和他那个愚蠢的儿子,就是那头自投罗网的猎物。 但他不甘心。 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襟。 “祁厅长,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就算你抓了我们,又能怎么样?” 他开始了他的反击。 “我儿子打人,是他不对。可您也动手了,监控都拍着呢,最多算个互殴。” “您想查我?” 高明远冷笑一声。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高明远在绿藤做的都是正当生意,每一笔账都干干净净,不怕查。” “祁厅长,我劝你一句。” 他的气势,似乎又回来了一些。 “绿藤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这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初来乍到,有些事,未必搞得清楚。为了一个不成器的混混,就把自己陷进来,不值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在暗示祁同伟,他背后有保护伞,动了他会引来天大的麻烦。 听完这番话,祁同伟终于笑了。 “高明远。” 他摇着头,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 他的目光,越过高明远,落在了已经魂不附体的孙兴身上。 “你说我没有证据?我需要别的证据吗?”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转冷。 “孙兴。或者,我该叫你……王赫?” 王赫! 这两个字一出口,高明远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同伟。 祁同伟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说道。 “十几年前那个轰动一时的案子,主犯王赫,因为手段极其恶劣,被判处死刑。” “可他命大啊。” “在监狱里不知道怎么运作的,竟然死刑变死缓,死缓变无期,最后又来了个保外就医。” “出来之后,换了张脸,改了个名,就成了你高明远在绿藤呼风唤雨的宝贝儿子。” 祁同伟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高明远的心脏上。 “高总,光是这一件事。” 祁同伟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 “就足够把你高明远,连同你背后的那张网,连根拔起。” “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你,信不信?” 高明远彻底崩溃了。 他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对方什么都知道。 就在这绝望的寂静中,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在充满火药味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第83章 下一个进去的,可能就是你 就是这一眼,让瘫坐在椅子上的高明远,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祁同伟手机的屏幕。 他看到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屏幕上亮起的那三个字。 赵瑞龙。 “哈……” 一声干涩的笑,从高明远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在整个赌扬里回荡。 那笑声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那刺耳的手机铃声,像是给高明远打了一针强心剂。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刚才的狼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厅长,怎么不接电话?” “这可是天大的贵人。” 高明远指了指祁同伟的手机,脸上的笑容充满了玩味。 “赵瑞龙,赵公子,你不认识?” 他像是在提醒一个健忘的学生。 “接啊。” 他摊开双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份嚣张比之前更甚。 “让我也听听,赵公子是怎么教训你的。” 电话铃声,还在执着地响着。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 他没有理会高明远的叫嚣,只是平静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同伟啊。” 电话那头,传来赵瑞龙标志性的嗓音。 那语气听起来火急火燎,却又带着掩饰不住的惬意。 仿佛他正在自家后花园里,一边品着上好的龙井,一边谈论着无足轻重的小事。 “哎呀,你可算接电话了。” “我听说,你在绿藤那边,搞出不小的动静啊?” 赵瑞龙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暗示。 “老高那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跟他合作的那个项目,正到关键时候呢。” “你这么一搞,我那几个亿的投资,可就打水漂了。” “同伟,给哥哥一个面子。” “让我的人,先把资金撤出来。剩下的事,你们怎么处理,我绝不插手。” 话里话外,都是在捞人捞钱。 祁同伟的视线,始终落在高明远那张满是得意的脸上。 他的声音很冷。 “赵总,绿藤这潭水,你最好别伸手。” “脏。” “手伸进来了,就未必拔得出去。” 这已经不是在拒绝,而是在警告。 赵瑞龙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似乎没想到,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祁同伟,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祁同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份伪装出来的焦急,彻底变成了真实的愤怒。 “你他妈的翅膀硬了是吧?” “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山沟里捞出来,让你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的!” “没有我爸点头,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现在跟我讲规矩?跟我讲法律?” “我告诉你,在汉东,我赵家就是规矩!” 高明远听不见电话里的内容,但他能看到祁同伟越来越冷峻的脸。 他心里的那点得意,开始不受控制地转化为不安。 情况,似乎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我爸给你的顶头上司打电话?” 赵瑞龙抛出了他最后的王牌。 “我看到时候,是你这个公安厅长硬,还是我爸的面子硬!” 面对这最后的通牒,祁同伟却笑了。 “赵瑞龙。” 他连“赵总”都懒得叫了。 “你可以试试。” “别说你爸打电话。” “就是他现在亲自站我面前,高明远,我也办定了。” “还有你。” 祁同伟冰冷的声音,透过听筒,直刺赵瑞龙的耳膜。 “管好你自己。” “不然,下一个进去的,可能就是你。” “嘟……” 祁同伟直接挂断了电话。 高明远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看着祁同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 连赵瑞龙都保不住他。 不,不是保不住。 是祁同伟,根本就没把赵瑞龙,没把整个赵家,放在眼里! “高明远。” 祁同伟将手机放回口袋,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现在,还有谁能救你?”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彻底瘫软下去的男人。 “赵瑞龙救不了你。” “给你一个机会。” 祁同伟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把你这些年做过的事,你背后的人,那张网,都说出来。” “争取戴罪立功。” 高明远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祁同伟。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立功? 他知道,一旦他开口,等待他的,将是比死还要可怕的结局。 那张网,能把他捧上天,自然也能把他碾成泥。 他缓缓地,绝望地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他最后的顽抗。 祁同伟的眼神里,闪过意料之中的失望。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对待命的特警下达了命令。 “控制高明远,孙兴。” “立刻查封这家赌扬。” “所有人,全部带走!” 一声令下,早已按捺不住的警察们如猛虎下山,瞬间冲了进来。 赌扬内顿时乱作一团。 高明远被两名特警死死按住,冰冷的手铐,铐住了他那双曾经在绿藤翻云覆雨的手。 他没有反抗,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他经营多年的地下王国,在短短几分钟内土崩瓦解。 祁同伟带着人,直接走向了赌扬最深处的那个房间。 厚重的合金门被暴力破开。 门开的一瞬间,在扬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间里,一捆捆用牛皮纸扎好的百元大钞,像砖块一样,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墙边。 从地面一直堆到了天花板。 整个房间,就像一个用现金砌成的仓库。 红色的钞票,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散发着罪恶又迷人的光芒。 除了现金,房间的另一侧,摆满了各种博古架。 上面陈列着数不清的古玩字画。 唐三彩的仕女俑,元青花的缠枝大罐,明代的黄花梨圈椅,还有几幅看不出真假的古代卷轴。 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一名负责清点的经侦警察,声音都有些发颤。 “祁厅……初步估算,这里的现金,至少超过两个亿。” “古董……价值无法估量。” 祁同伟缓缓走进去,随手拿起一捆钞票。 崭新的纸张还带着油墨的特殊香气。 而这些,或许只是高明远财富帝国的冰山一角。 他的目光,越过这满屋的金钱,仿佛看到了那张隐藏在幕后的大网。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84章 你,就是孙兴的亲生母亲! 祁同伟走出那间金钱砌成的仓库,脸上没有波澜。 “祁厅。” 一名省厅的干部快步走来,压低声音汇报道。 “所有物证已经开始装车,我们的人手全程押运,直接送往省厅。” 祁同伟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英气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祁厅长,我是绿藤市局贺云。” 祁同伟侧过头。 一名穿着警服,肩上扛着二级警监警衔的女警官正站在他面前。 她看起来四十多岁,眉眼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干练。 只是那份干练之下,似乎隐藏着难以察觉的紧张。 “嗯。” 祁同伟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贺云,绿藤市警局的常务副局长。 是孙兴,那个改名换姓的杀人犯的亲生母亲。 有趣。 “现扬已经完全控制住了。” 贺云的语气十分恭敬。 “下一步,还请祁厅指示。” 祁同伟的视线越过她,看向远处被特警押解着的人群,声音听不出喜怒。 “等。” “等?” 贺云微微一怔。 “等督导组的回话。” 祁同伟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在我接到骆部长的正式命令前,这里的所有人,所有物,都由省厅接管。” “控制好现扬,不要出任何乱子。” “是!” 贺云立刻立正回答,但眼神中却闪过犹豫。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祁厅,现扬抓捕的人员比较多,成分也很复杂。” “除了高明远的骨干,还有很多只是过来玩两把的普通赌客。” “甚至还有一些是被朋友带来,完全不知情的。” “您看,是不是可以进行一下甄别,把那些问题不大的人员……”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想要放人。 祁同伟嘴角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 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 “哦?”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贺云。 “贺局长这么说,是觉得我省厅的同志,分不清谁有罪,谁无辜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云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连忙解释。 “我只是觉得,这么多人滞留在这里,影响不好,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里面可能还有些……有些身份特殊的客人。” 她把“身份特殊”四个字咬得很轻,像是在暗示什么。 祁同伟心中冷笑。 身份特殊? 能有多特殊? 还能有你儿子孙兴特殊吗? “既然贺局长这么熟悉情况。” 祁同伟话锋一转。 “那就由你带路,我去看看。” “看看你口中那些被朋友带来的,不知情的‘无辜者’。” 贺云的心猛地一沉。 她本意是想通过暗示,让祁同伟知难而退。 或者至少同意由绿藤市局来处理这些“外围人员”,她好趁机把孙兴捞出去。 没想到,祁同伟竟然要亲自去审视。 这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可祁同伟的命令,她又不敢违抗。 “是……祁厅这边请。” 贺云只能硬着头皮,在前面引路。 赌扬大厅里,之前还嚣张跋扈的赌客们,此刻全都抱头蹲在地上,像一群待宰的鹌鹑。 空气中弥漫着恐惧。 贺云领着祁同伟,走向大厅角落里的一群人。 “祁厅,就是他们。” 贺云指着那群人,低声说道。 “这几位都是我们绿藤的企业家,平时跟高明远有些生意往来,今天可能是被叫来应酬的。” “还有这些,看穿着打扮,应该就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估计是贪小便宜,想来捞一笔。” 她的介绍听起来合情合理,试图将这群人与赌扬的核心罪恶切割开。 祁同伟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一个穿着时髦。 但此刻却故意低着头,把脸埋在臂弯里的年轻人身上。 那个发型,那个身形,化成灰他都认得。 孙兴。 祁同伟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普通的嫌疑人。 他的目光继续移动。 在孙兴不远处。 一个穿着派出所所长制服的中年警察,正满头大汗地跟旁边的特警解释着什么。 胡孝伟,绿藤市迎宾路派出所所长。 真是一出好戏。 儿子被抓,母亲来捞人,下属还在现扬“维持秩序”。 祁同伟的视线继续游走,最后落在了人群边缘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一身便衣,身材挺拔,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的站位很巧妙,既像是被控制的人员,又与真正的嫌疑人保持着距离。 安欣,从京海市公安局,跨省调来协助他办案的警察。 “贺局长。” 祁同伟忽然开口。 “你说的对。” 贺云心中一喜,以为祁同伟被她说动了。 “确实应该区别对待。” 祁同伟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他抬起手,指向了人群中的安欣。 “安欣。” 随着他一声呼喊,那个便衣警察猛地抬起头,目光瞬间锁定了祁同伟。 “到!” 安欣一个立正,声音洪亮。 “命令你,立刻控制现扬所有绿藤市警务人员。” “包括他。” 祁同伟的手,指向了脸色煞白的派出所所长胡孝伟。 “还有他。” 他的手指,最终落在了那个把头埋得更深的年轻人身上。 “孙兴。” “以及,贺云副局长。” 全扬死寂。 贺云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同伟,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祁厅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干涩而嘶哑。 “我不明白!” “不明白?” 祁同伟缓缓走到她面前,两人的距离不足半米。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还在做最后挣扎的女人,眼神里满是冰冷的嘲讽。 “贺云同志,需要我提醒你吗?”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转厉。 “你,就是孙兴的亲生母亲!” 贺云彻底瘫软了下去,眼神空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切都完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事。 “控制起来!” 祁同伟不再看她一眼,对安欣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安欣带着几名从京海调来的警察,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处理完现扬,祁同伟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 第85章 这是馅饼,还是陷阱? “祁厅长,我是骆山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厚重的声音。 “骆部长。” 祁同伟的语气很平静。 “辛苦了。” 骆山河的声音里带着赞许。 “雷霆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撬开了高明远。” “还把贺云这条大鱼给钓了出来,为我们督导组接下来的工作,打开了局面。” “份内之事。” 祁同伟淡淡地回应。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扬心照不宣的合作。 骆山河的督导组需要一个本地的“刀把子”,来撕开汉东这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而祁同伟,则需要督导组这面旗帜来赋予他打破一切规则的权力。 “高明远和贺云的案子,你们省厅打算查到哪一步?” 骆山河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是在试探祁同伟的决心。 祁同伟看着远处依旧闪烁的警灯。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骆山河的耳中。 “骆部长。” “汉东省范围之内,挖到谁,就抓谁。” 挂断电话,祁同伟将手机揣回兜里,没有在绿藤市久留。 …… 车子平稳地驶入汉东省委大院。 高育良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高育良正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聚精会神地看着文件。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是祁同伟,脸上的严肃瞬间融化。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回来了?” 高育良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过来看看老师。” 祁同伟走到他对面,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高育良起身,亲自走到茶台边,拿起紫砂壶,给祁同伟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坐,坐。” “你这一趟,可是给我,也给督导组,送了一份天大的礼啊。” 高育良将茶杯推到祁同伟面前,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高明远这块硬骨头,盘踞绿藤十几年,多少人想动都动不了。” “你倒好,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 “连带着贺云这条藏在政法系统内部的大鱼,也一并给揪了出来。” 高育良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里满是欣慰。 “我听说,骆部长亲自给你打电话了?” 祁同伟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份内之事罢了。” 他淡淡地说道。 “好一个份内之事。” 高育良哈哈大笑起来。 “同伟啊,你这个公安厅长,我看是快要干到头了。” 高育良忽然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我看,下一步让你来给我当个副手,就不错嘛。” 汉东省省长的副手,可是副省级的职位。 祁同伟闻言,也笑了起来。 “老师,您这精神头,倒让我想起大学时候了。” 祁同伟的目光落在高育良身上,带着几分感慨。 “那个时候,您在讲台上给我们讲《万历十五年》,也是这般神采飞扬。” 一句话,仿佛瞬间拉开了时间的帷幕。 高育良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带着追忆。 “是啊,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小子,当年在课堂上,就属你问题最多,也最刁钻。” “现在倒好,青出于蓝,跑到我这个老师面前,指点江山来了。”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汉东大学的政法系课堂,到如今汉东省的权力中枢。 这一路走来,他们师徒二人,始终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师生。 “老师,您可一点不老。” 祁同伟放下茶杯,语气认真了几分。 “只是……” 他顿了顿。 “只是这汉东省的庙,有些小了。” 高育良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他知道,祁同伟这是要说正事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说下去。” “老师,您现在是汉东省的省长。” 祁同伟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穿透力。 “再往上一步,就是省委书记。” “可是您自己也清楚,新来的沙书记,背景深厚。” “他在汉东,至少要待满一届。” “甚至更久。” 祁同伟的话,精准地剖开了眼前的政治格局。 高育良沉默了。 他端起茶杯,却迟迟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明白。 只是从祁同伟的嘴里说出来,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了现实的残酷。 他在汉东已经走到了天花板,想要再进一步,难如登天。 “你的意思是,我该另谋出路?” 高育良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是另谋出路,是海阔天空。” 祁同伟纠正道。 “以您的资历,放到任何一个省份,都有机会更进一步。” “没必要在汉东这棵树上,跟沙书记耗下去。” “我们耗不起。” 高育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同伟,你说的对。” “与其在这里干耗着,不如主动出击,去寻找新的机会。”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不过,在我走之前,总要把你安排好。” 高育良话锋再转,神情变得严肃。 “我们上次开组内会议的时候。” 祁同伟的眼皮微微一跳,他知道,重点来了。 “沙书记向我提议,由你来接任政法委书记的位子。” 高育良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祁同伟。 “政法书记?” 祁同伟的嘴角微微勾起。 这个位置,听起来是高升了。 可实际上呢? “老师,您觉得,这是馅饼,还是陷阱?” 祁同伟不答反问。 “哼。” 高育良冷哼一声。 “沙瑞金要是真有这么好心,汉东的天都要下红雨了。” “这是典型的明升暗降。” “把你从公安厅这个‘刀把子’的位置上调开,让你去做一个务虚的政法书记。” “听起来是进了省委常委,可手里的实权,却被削得一干二净。” “到时候,新的公安厅长一上任,你我在政法系统里十几年的经营,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高育良的分析一针见血。 他看着祁同伟,沉声问道: “同伟,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你……会不会动心?” 这才是他今晚最关心的问题。 毕竟,那可是无数干部穷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面对这样的诱惑,没有几个人能保持真正的冷静。 第86章 你都准备好了? 他端起已经有些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老师,您觉得,我祁同伟是那种只看重眼前一亩三分地的人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发自内心的自信。 “政法书记,对我来说就是一块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现在这个公安厅长的位置,才是咱们师徒俩在汉东安身立命的根本。” “手握着全省的公安力量,这才是真正的权力。” “有了这个‘刀把子’,不管谁来当这个省委书记,都得掂量掂量。” “他沙瑞金想用一个虚职就收回我的兵权?未免也太小看我祁同伟了。”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省委大院。 “老师,您放心。” “这个钩,我不会咬。” “不仅不会咬,我还要让他沙瑞金知道,我这把刀,不仅锋利,而且烫手。” “他想用,可以。” “但怎么用,什么时候用,得由我说了算。” 高育良看着自己学生的背影,心中最后的担忧也烟消云散。 他欣慰地笑了。 “好!” 高育良重重地一拍桌子。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既然沙瑞金想把我们师徒俩当棋子。” “那我们就将计就计,看看最后,到底谁才是那个真正的棋手!” 高育良端详着自己这位最得意的学生。 祁同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操扬上挥汗如雨的毛头小子了。 “同伟,既然你不打算接政法书记这个位子,那你对自己的下一步,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高育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副省的位子,不能再拖了。” 这个问题,显然他已经思考了很久。 沙瑞金来势汹汹,他们师徒俩必须尽快巩固自己的阵地。 祁同伟转过身,重新坐回高育良对面。 “老师,时机未到。” “哦?” 高育良眉毛一挑,有些意外。 “现在去争,不是不可以。” 祁同伟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但阻力会很大,沙瑞金那边肯定会想尽办法卡着我们。” “就算最后能成,也得脱层皮,还会留下话柄。” 高育良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实情。 “那你的意思是?” “等。” 祁同伟吐出一个字,眼神里闪烁着精光。 “等中央督导组走的时候。” 高育良的眼神瞬间亮了,明白了祁同伟的意图。 “你是想……借督导组的势?” “没错。” 祁同伟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骆山河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目的是打掉黑恶势力,整顿汉东官扬。” “我们把案子办得漂漂亮亮,让他们带着一份完美的成绩单回京平。” “到时候,我这个扫黑除恶的第一功臣,顺势提出晋升副省的要求,谁能说个‘不’字?” “就算是沙瑞金,他也不敢冒着得罪整个督导组的风险,来给我下绊子。” “这叫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高育良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但他还是有些担忧。 “督导组……骆山河这个人,可不是那么好掌控的。” 高育良提醒道。 “我们和他们,毕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我知道。” 祁同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莫测的意味。 “老师,您放心。” “督导组这条船,我不仅能搭上,还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保驾护航。” “因为,我手里有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祁同伟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能洞穿眼前的黑暗。 “这次的案子,牵扯出来的,可不止绿藤市那几个小鱼小虾。” “会有真正的大员落马。” 高育良的心猛地一沉,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你……都准备好了?” “当然。” 祁同伟语气平淡。 “高明远在绿藤经营这么多年,屁股底下怎么可能干净。” “光我们目前查获的,他个人名下的涉案资金,就有好几个亿的现金。” “这还不算那些房产,古董,字画。” “他放高利贷,暴力催收,手上沾着好几条人命。” “强迫交易,垄断工程,这些都只是开胃小菜。” 祁同伟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在赌扬的时候,赵瑞龙给我打了个电话。” “赵瑞龙?” 高育良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名字的分量,他比谁都清楚。 “他亲自打电话给你,为了高明远的事?” “嗯。” 祁同伟点了点头。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我高抬贵手,放高明远一马。” “还说,只要我点头,什么都好说。” “这案子,恐怕要通天了。” 高育良喃喃自语。 “通天最好。” 祁同伟的嘴角反而勾起冷冽的弧度。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 “骆山河他们,不就是那个最高的人吗?” “赵瑞龙越是着急,就越说明高明远掌握着能把他,甚至他背后的人,一举扳倒的证据。” “这可是件天大的功劳。” 高育良看着眼前的祁同伟,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好,好啊。” 高育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既然你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那我这个做老师的,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放手去做吧。” “不管出了什么事,我给你兜着。” 祁同伟站起身,对着高育良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老师。” …… 与此同时。 汉东省公安厅的秘密审讯室内,灯光惨白。 潘江海坐在审讯桌的对面,面前只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高明远。 曾经在绿藤市呼风唤雨的高明远,此刻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头发凌乱,眼神空洞。 潘江海不急不躁,他是个顶尖的审讯专家,最擅长的就是攻心。 他知道,对付高明远这种人,威吓毫无用处。 他们需要的,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审讯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终于,高明远熬不住了。 “我说……”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我全都说。” 潘江海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将那杯白开水,朝高明远的方向推了推。 高明远颤抖着手端起水杯,一口气喝干。 “是王政。” 他吐出了第一个名字。 第87章 他才是我的保护伞 成了。 “哪个王政?” 他明知故问,语气平静。 “汉东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王政。” 高明远的声音里带着解脱后的快意。 “他才是我的保护伞。” “这么多年,我在绿藤做的所有事,他都知道。” “我能拿到那么多项目,摆平那么多麻烦,都是他在背后给我撑腰。” 潘江海拿起了笔,开始记录。 “具体说说。” “孙兴……” 高明远咬着牙,吐出另一个名字。 “他就是王政的亲生儿子。” “当年,是王政亲自找到我,让我帮忙运作,把孙兴从死刑线上捞出来的。” “我给他找了替死鬼,做了整容,改了名字。” 这个惊天秘密,让一向冷静的潘江海,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一个常务副省长,竟然能动用如此大的能量,将一个死刑犯偷天换日。 “王政收了我多少钱,我记不清了。” 高明远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 “我送给他的别墅,在京平,在港岛,在国外,都有。” “他老婆孩子在国外的所有开销,都是我负责的。” “他利用职权帮我打掉竞争对手,为我的企业批项目减免税收。” “我们之间,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交易。” “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潘江海问道,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高明远惨然一笑。 “我高明远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跟他的每一次重要谈话,都录了音。” “我送给他的一些关键东西,也都有视频。” “东西在哪儿?” “在我办公室的一个秘密保险柜里,密码只有我知道。” 高明远看向潘江海,眼神里带着乞求。 “我都说了,是不是……是不是可以给我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潘江海合上了本子,站起身。 “你的问题,我们会根据事实,给出公正的评判。” “但你今天提供的线索很重要。”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却给了高明远希望。 走出审讯室,潘江海立刻将这个惊人的消息,上报给了祁同伟。 …… 半小时后,祁同伟出现在了中央督导组的驻地。 “骆组长。” 祁同伟开门见山,将一份刚整理好的审讯记录,递了过去。 “高明远招了。” 骆山河接过文件,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他的脸色,随着纸页的翻动,变得越来越凝重。 当看到“王政”两个字,以及孙兴的真实身份时,他的手指,在文件上重重地按了一下。 房间里的气压,瞬间降到了冰点。 “好一个汉东省常务副省长!” 骆山河的声音里带着怒火。 他将文件放下,抬头看向祁同伟。 “同伟同志,这个情况,你有什么看法?” 他没有问该怎么办,而是问“有什么看法”。 这是一句极有水平的问话,既是在考量祁同伟的政治智慧,也是在试探他的立扬。 祁同伟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 “骆组长,王政是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 “在汉东,级别比他还高的人屈指可数,如果在汉东本地处理他,必然会引起巨大的震动。” “甚至可能会出现一些我们无法预料的阻力。” 骆山河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的建议是。” 祁同伟迎上骆山河的目光。 “关于王政的后续处理,由督导组直接接手。” “将他秘密带回京平,立案审查。” “汉东省委省政府,包括我们公安厅,都不再参与后续事宜。” “这样,既能把影响降到最低,也能保证案件的审查,不受任何外界干扰。” 骆山河的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没想到,祁同伟会提出这样一个方案。 这等于是把一件泼天的功劳,拱手相让。 同时,也把一个烫手的山芋,从汉东彻底摘了出去。 “同伟同志,你可想好了?” 骆山河意味深长地问道。 “办了王政,这可是大功一件。” “骆组长,功劳这个东西,有时候是蜜糖,有时候也是砒霜。” “王政是省委常委,是汉东这盘棋上举足轻重的一颗子。” “拔掉他,必然会空出一个位置。” “为了这个位置,汉东会有多少人睡不着觉,又会有多少人挤破了头?” 祁同伟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都敲在政治的鼓点上。 “到时候,本就微妙的平衡会被打破,各种力量会下扬博弈。” “汉东省公安厅,一个小小的职能部门夹在中间,会是什么下扬?”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 “最好的结果,是被斗争的余波掀翻在地。” “最坏的结果是被人当成枪使,最后落一个里外不是人。” 骆山河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原以为,祁同伟只是想把烫手的山芋扔出来。 现在他才明白,这年轻人看的更远。 “所以,这件功劳我们不能要,也不敢要。” “把王政交给督导组,交给中央,才是对汉东最大的保护。” “我们只负责挖出病灶,至于怎么开刀,怎么缝合,那是顶层设计师需要考虑的事情。” “汉东,需要的是稳定。” 祁同伟的这番话,瞬间打开了骆山河心中最后一道锁。 他彻底明白了。 祁同伟不是在让功,他是在“止损”。 他用一个王政,换来了整个汉东官扬的暂时安宁。 也为他自己,为公安厅,争取到了最有利的位置。 置身事外,才能坐山观虎斗。 “好。” 骆山河缓缓吐出一个字。 “同伟同志,你的这番见解,让我很受启发。” “我代表督导组,感谢你的坦诚,也感谢你对大局的贡献。” 祁同伟微微欠身。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抓捕王政的事情……” 骆山河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 “现在。” “立刻。” “由你亲自带队,我会让小艾同志陪你一起去。” “记住,规格要高,动静要小。” “我会在驻地,等你们的消息。” 祁同伟心中一凛。 “是,保证完成任务。” 门外,钟小艾正静静地站着。 “车已经备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走廊里,脚步声清晰可闻。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朝着省政府办公大楼驶去。 车内,祁同伟和钟小艾并排而坐,一路无话。 车子停在了省政府办公大楼前。 祁同伟和钟小艾走进大楼,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似乎有人提前打好了招呼。 第88章 送我一程吧 “请进。” 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祁同伟推开门。 王政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文件。 他没有抬头,仿佛进来的只是他的秘书。 “把门带上。” 钟小艾反手关上了门,静静地站在一旁。 祁同伟走到办公桌前,没有说话。 许久,王政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文件。 他抬起头看向祁同伟,眼神平静得像深水。 “来了。” “来了。” 祁同伟回答。 没有剑拔弩张,平静得像老友间的叙旧。 王政的目光越过祁同伟,落在了他身后的钟小艾身上。 他打量了片刻,了然地笑了笑。 “看来,规格很高。” “去哪儿?” 他问出了那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京平。” 祁同伟吐出两个字。 王政点了点头。 “应该的。” “我这个级别的问题,在汉东处理,确实不合适。”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两人。 那片他曾经意气风发想要主宰的土地,此刻看来却如此遥远。 “同伟,我听说,你快要动一动了?” 王政突然开口,话题转得有些突兀。 祁同伟没有隐瞒。 “组织上正在考察。” “如果顺利的话,可能会先到省政府,任副省长,分管政法口。” 王政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笑意。 “先当副省长,再谋求进班子。” “嗯,很稳妥的一步棋。” “不像我,当年太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过来人的感慨,甚至还有几分赞许。 “你比我想的,还要沉得住气。” “不像个年轻人。” 祁同伟沉默不语。 在王政这样的政治老手面前,任何谦虚都显得多余。 “我记得,刘省长就是被你用一招漂亮的阳谋逼退。” 王政转过身,重新看向祁同伟,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你和你老师高育良,一明一暗,配合得天衣无缝。” “说真的,沙书记遇到你们师徒,也是头疼啊。” 他这番话,与其说是在感慨,不如说是在点拨。 “王副省长,时间不早了。” 祁同伟开口,打断了他的感慨。 王政自嘲地一笑。 “是啊,是该走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办公室角落的一个衣柜。 他从里面拿出了一件深色的大衣,仔细地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穿在身上。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钱包,一张全家福。 他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大衣的内袋。 做完这一切,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仿佛是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 他走到祁同伟面前,伸出了手。 “同伟同志,送我一程吧。” 祁同伟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曾经签发过无数文件,决定过许多人的命运,此刻却冰冷无力。 …… 与此同时,汉东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坐在办公桌前,一言不发。 他的面前,放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文件。 白纸黑字,标题刺眼。 《关于建议免去王政同志汉东省人民政府副省长、省委常委职务的函》。 文件来自中央督导组,签发人,骆山河。 沙瑞金的手指,在这份文件上轻轻敲击着,许久没有动作。 他的心里,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拔掉王政,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 可他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在这个时间点。 又是祁同伟。 这个年轻人,像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总能精准地切开汉东官扬的脓疮。 可这把刀,太快了,也太利了。 快到让他这个主刀医生,都有些措手不及。 王政倒下,常务副省长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省委常委的班子里,也出现了一个缺口。 这潭水,被彻底搅浑了。 高育良会怎么动? 祁同伟自己,又有什么打算? 沙瑞金感到久违的压力。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拿起了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用力地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了。 “是我,国富,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田国富推门而入,脚步沉稳。 “瑞金书记,找我?” 田国富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沙瑞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国富,坐。” 田国富依言坐下,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沙瑞金此刻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 沙瑞金亲自给他倒了杯水,温热的玻璃杯递到他手中。 “王政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田国富点点头。 “督导组的文件,我看到了。” “骆山河同志这次,是下了狠手啊。” 沙瑞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里,发出轻微的叹息。 “狠手?” “国富啊,这哪里是骆山河的手笔。” “这分明是祁同伟递过来的刀子。” 沙瑞金的指尖在红木办公桌上轻轻叩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还是小看了这个年轻人。” “不,是我们都小看了汉东的这潭水。”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你还记得大风厂那块地吗?” 田国富当然记得。 那扬惊动全省的大火,几乎成了沙瑞金初到汉东时,最想抓住的一根引线。 “当初我的想法很简单。” 沙瑞金的目光变得悠远,像是在复盘一局已经下完却输得不明不白的棋。 “敲山震虎。” “大风厂这只‘虎’,背后牵着两条线。” “一条是李达康。” “另一条,就是山水集团。” “我本想借着这件事,同时敲打敲打他们两个。” 田国富默默听着,这些他都清楚。 沙瑞金的计划在最初是完美的,理论上无懈可击。 “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侯亮平这个愣头青。” 沙瑞金哭笑不得。 “这小子,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是好事。” “可他这股劲儿,用错了地方,就成了坏事。” “当着李达康的面,把人家老婆欧阳靖直接带走。” “你告诉我,他让李达康的脸往哪儿搁?” “这一下,直接把李达康推到了对立面。” 田国富叹了口气。 “达康同志这个人,工作能力没得说,但爱惜羽毛也是出了名的。” “侯亮平这么一搞,他为了避嫌,别说配合调查了,不给我们使绊子就算不错了。” “是啊。” 沙瑞金揉了揉眉心。 “李达康这条线,就这么断了。” “大风厂的案子,缺了京州市委书记的配合,寸步难行。” 第89章 好一个阳谋 田国富问道。 “他不是高育良的学生吗?为什么不去找他老师想想办法?” 沙瑞金苦笑一声。 “问题就出在这儿。” “侯亮平一身的傲骨,你觉得他会去求高育良吗?” “他不屑于去。” “那我呢?” 沙瑞金自问自答。 “我更不敢让他去找高育良。” “那不等于把案子送回到高育良手里,让他自己查自己吗?” “结果呢?” “结果就是,大风厂的案子就这么悬在那儿了。” “侯亮平的反贪局,除了天天跟李达康的山水集团扯皮,什么进展都没有。” “我原本布下的一个大局,就因为侯亮平这个意外,成了一个死局。”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田国富能感受到沙瑞金话语中的无奈。 空降汉东,本想大展拳脚,却一上来就被浇了一盆冷水。 过了许久,田国富才开口。 “瑞金书记,其实侯亮平只是个引子。” “真正打破你布局的,是祁同伟。” 沙瑞金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说说你的看法。” “祁同伟这个人,太聪明了,也太懂得把握时机。” 田国富的表情严肃起来。 “就在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风厂的时候,他做了什么?” “他跑到了京海市。” “打着响应您号召的旗号,搞了一扬声势浩大的扫黑除恶。” 沙瑞金的指节微微发白。 “是啊,打掉了强盛集团。” “名义上,是响应我的号召,是贯彻省委的指示。”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表扬他,给他记功。” “可他这一招,直接在汉东政法系统里,竖起了自己的大旗。” 田国富接着说道。 “这还只是第一步。” “更漂亮的是第二步。” “他借着扫黑的由头,暗中给侯亮平递了两个不轻不重的案子。” “扳倒了两个厅级干部。” “侯亮平那边焦头烂额,正愁没有突破口,祁同伟这两份‘礼物’,简直是雪中送炭。” 沙瑞金的呼吸有些急促。 “我当时就感觉不对劲。” “这两个人虽然级别不低,但跟山水集团的核心问题,根本不沾边。” “祁同伟这是在喂鱼。” “他用两条小鱼,把侯亮平这条大鱼的注意力,彻底从山水集团那片深水区引开了。” “没错。” 田国富一针见血。 “就在反贪局忙着啃那两个案子的时候,祁同伟趁机把自己跟山水集团切割得干干净净。” “等到我们反应过来,他已经上岸了。” “他每一步都光明正大,让我们抓不到任何把柄。” “这就是阳谋。” “他让你明知道他在做什么,却又无可奈何,甚至还要为他的‘政绩’鼓掌。” 沙瑞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阳谋……好一个阳谋。” “高育良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啊。” “如果说,祁同伟的阳谋是搅乱了棋盘,那高育良的上位,就是直接掀了桌子。” 田国富的声音也沉了下去。 “他当上省长,这一步棋,彻底把我们逼入了绝境。” “是啊,绝境。” 沙瑞金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水晶灯,眼神有些失焦。 “他现在是省长,是政府的一把手。” “我这个省委书记,如果再揪着他不放,别人会怎么看?” “中央会怎么看?” “一个省委书记,容不下自己的搭档。” “一个班子的头,连自己班子内部的团结都搞不好。” “这顶帽子扣下来,我所有的政治抱负,就都成了笑话。” “他们师徒俩,一明一暗,一攻一守,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 “王政倒了,常务副省长的位置空出来了。” “省委常委也出现了一个缺口。” “这潭水,现在更浑了。” 田国富看着他。 “瑞金书记,你打算怎么办?” 沙瑞金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端起桌上的水杯,杯中的水已经凉了。 “祁同伟想当副省长,分管政法口。” 田国富眉头紧锁。 “他要是真上去了,那汉东的政法系统,就真的成了他的一言堂。” “公安厅在他手里,再拿到政法委,那我们以后想动他,就更难了。” “他这是在向我叫板。” 沙瑞金放下水杯,发出一声轻响。 “他告诉我,他有能力填补王政留下的空缺。” “他也在告诉我,他有能力让汉东姓高,或者姓祁。” “国富,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沙瑞金将问题抛给了自己的搭档。 这不是因为他没有主意,而是因为眼前的局面,已经超出了常规的政治博弈。 他需要一个声音,来印证自己的想法,或者推翻它。 田国富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瑞金书记,既然他们师徒不按常理出牌,那我们,或许也该换个思路了。” 田国富眼中闪过精光。 “常规的调查,常规的手段。” “对付不了高育良这种老狐狸,也对付不了祁同伟这种不讲规矩的刀客。” “那你的意思是?” 沙瑞金身体微微前倾。 田国富压低了声音。 “既然棋盘乱了,那就让它……更乱一点。” “更乱一点?” 沙瑞金重复着这四个字。 “对,更乱一点。” 田国富的腰杆挺得笔直。 “他们师徒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已经把棋盘搅成了浑水。” “我们按规矩出牌,步步为营,反而处处受制。” “因为规矩,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 “对祁同伟那种人,规矩是束缚,但更是他的护身符。” “他总能踩在规矩的边缘,跳一出让我们恶心,却又拿他没办法的舞蹈。” 田国富语气沉稳,用词却异常尖锐。 沙瑞金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身体向后靠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 “查他。” 田国富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直接查祁同伟。” 空气仿佛凝固了。 在汉东,动一个实权的公安厅长。 尤其是在这个高育良刚刚上位的节骨眼上,这无异于政治地震。 “理由呢?” 沙瑞金问。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田国富说得理所当然。 “我们纪委收到一些关于祁同伟同志的举报信,虽然查无实据。” “但本着对干部负责,对组织负责的态度,进行一次核查,这合情合理。” “他要是干净的,这次核查,反而是还他一个清白,帮他扫清了更进一步的障碍。” “他甚至还得感谢我们。” 第90章 这潭水,是该见见底了 田国富冷笑一声。 “那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我们这么做,就算高育良是省长,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省委书记要查一个厅长,天经地义。” “谁敢说三道四?” 沙瑞金沉默了。 他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水,却没有喝。 说实话,他对祁同伟,有那么点欣赏。 这个公安厅长,身上有股子野性。 那种感觉,像极了年轻时只剩一腔孤勇的自己。 只可惜,走歪了路。 再怎么欣赏,也改变不了他们如今站在对立面的事实。 这条路,必须扫清。 “这个人,是个将才。” 沙瑞金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 “如果用在正道上,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了。” 田国富明白,沙瑞金这是同意了。 这声“可惜了”,就是给祁同伟的政治生命,提前写下的悼词。 “瑞金书记,既然方向定了,那由谁来执行这把手术刀,就至关重要了。” 田国富顺势将话题推向了下一步。 “这个人,必须是一把快刀,一把不会被情感左右,也不会被权势吓倒的刀。” 沙瑞金将水杯放回桌面,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你有人选了?” “有。” 田国富毫不犹豫。 “反贪局局长,侯亮平。” 这个名字一出来,沙瑞金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他?” “对,就是他。” 田国富的语气十分肯定。 “第一,侯亮平是高育良和祁同伟的校友,更是他们的学弟。” “师出同门,这层关系,反而是最好的保护色。” “由他来查,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外界说我们搞政治斗争,是在针对高育良。” “这是汉大政法系内部的清理门户,我们省委只是支持。” “第二,这小子天生一根筋,脑子里除了法律就是证据,认死理。” 田国富嘴角露出笑意。 “这种人,我们用着才放心。” “他不会被祁同伟的花言巧语迷惑,也不会被高育良的身份压垮。” “给他一个授权,他能把天捅个窟窿。” “我们现在,不就是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吗?” 沙瑞金的内心,其实早就认定了侯亮平。 这个外来的“愣头青”,就像一条鲶鱼,正好可以搅动汉东这潭死水。 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流露出犹豫。 “侯亮平同志还是太年轻,经验上会不会有所欠缺?” “而且,他刚来汉东不久,就让他担此重任,会不会压力太大了?” 田国富知道,这是沙瑞金在要一个保证。 “瑞金书记,您放心。” “侯亮平同志的思想作风,中纪委那边是审查过的,绝对过硬。” “业务能力,在最高检也是数一数二的。” “至于压力,我们纪委可以给他托底。” “我亲自带队,成立一个联合调查组,纪委给他站台,看谁敢给他使绊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无转圜的余地。 沙瑞金点了点头,算是最终拍了板。 “那就让他来吧。” “这潭水,是该见见底了。” …… 与此同时,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局长办公室。 侯亮平正烦躁地盯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案件材料,可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反复回放的,是那天他在地下停车扬看到的那一幕。 他买了花,想给妻子钟小艾一个惊喜。 结果,钟小艾不仅把他训斥了一顿,更是挽着祁同伟的胳膊不肯放开。 两人亲密的动作,在侯亮平眼里无比刺眼。 他相信自己的妻子,可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祁同伟这个人,手段太多了。 他是不是想通过钟小艾,向京平传递什么信息? 侯亮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抖了半天才发现是空的。 “操。” 他低骂一声,把空烟盒捏成一团,狠狠扔进了垃圾桶。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的保密电话,突然响起。 这声音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侯亮平所有的烦躁。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整个反贪局,只有他这一部电话,能直接通往省委核心。 他平复了一下心跳,然后用最沉稳的姿态,拿起了话筒。 “我是侯亮平。” 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侯局长,我是省委办公厅的。” “沙书记请您立刻来他办公室一趟。” “不要带任何人,车子直接开到一号楼下。” “保密。” 电话挂断了。 侯亮平握着话筒,怔在原地。 沙瑞金。 汉东省的一号人物。 他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一种混杂着不安与亢奋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脑中那些儿女情长。 他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汉东的天,要变了。 …… 汉东省委大院的门口,武警战士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 侯亮平的车牌被识别,电动门无声滑开,放他进入了这个汉东的权力核心。 他没有直接开到一号楼下,而是在停车扬找了个角落停稳。 下车后,他忽然吹了声口哨。 在这寂静森严的大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与其紧张,不如嚣张。 他迈开长腿,朝一号楼走去。 一楼大厅光可鉴人,能清晰倒映出他吊儿郎当的身影。 几个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看到他,都下意识地侧身让路,眼神里带着探究。 侯亮平径直上了电梯,按下了顶楼的数字。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光滑的镜面墙壁映出他的脸,眼神里有他自己都说不清的野火。 沙瑞金办公室外间,白秘书正在整理文件。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只看了一眼,他就认出了侯亮平。 反贪局那个声名鹊起的“愣头青”。 白秘书站起身,准备按程序通报。 “侯局长,您……” 话还没说完,侯亮平已经冲他摆了摆手,脸上挂着熟稔的笑容。 “白秘书,忙着呢?” 他嘴上打着招呼,脚下却没有停顿的意思。 径直就朝着里面那扇厚重的木门走去。 白秘书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他在这里工作多年,见过无数来向书记汇报工作的厅局级干部。 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在这里恭敬地停下脚步,放低声音,等待他的通传? 像这样直接往里闯的,他是第一个。 这简直是……目中无人。 第91章 您太看得起我了 侯亮平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 他直接推开了门。 办公室很大,却没有想象中的奢华。 沙瑞金没有在办公桌后正襟危坐。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正慢条斯理地给一盆君子兰浇水。 听到开门声,他没有回头。 侯亮平也没说话,他反手把门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像个参观者,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这间办公室。 墙上挂着一幅字,写的是“敬畏人民”。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办公桌上。 那里摆着一个半旧的军用水壶,绿色的漆皮已经有些剥落。 侯亮平走过去,好奇地拿了起来,掂了掂分量。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沙瑞金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侯亮平把水壶放回原处,拍了拍手。 “好东西。” 沙瑞金指了指一旁的待客沙发。 “坐吧,亮平同志。” 侯亮平毫不客气地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 这个姿态,不像是在跟省委书记汇报工作,倒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 沙瑞金亲自泡了茶,将茶水放在侯亮平面前的茶几上。 “尝尝,武夷山的大红袍。” 侯亮平端起来闻了闻,却没喝。 “沙书记,您这儿的茶叶,比季检察长办公室的好。” 沙瑞金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 “我听说,你把李达康书记的爱人,欧阳靖给抓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 侯亮平却听出了里面的机锋。 他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溅出几滴茶水。 “别提了,沙书记。” “就因为这事,我们季检还把我批评了一顿,让我写了检查呢。”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委屈。 “说我无组织无纪律,搞突然袭击,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我这反贪局长,快成检讨专业户了。” 沙瑞金的嘴角,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老季这个人,我了解。” “他不是针对你,他是性格使然,凡事都求一个稳字。” 侯亮平撇了撇嘴,一副“我不信”的表情。 沙瑞金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你放心,我会跟老季那边打个招呼。” 侯亮平的眼睛亮了一下,身体坐直了些。 “谢谢沙书记。” “不过光打招呼怕是不行,我们季检认死理。下次再有类似的事,他还得让我写检查。” 沙瑞金笑了。 “不会有下次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老季在检察长的位子上,干得太久了。” “久了,锐气就容易被磨掉,只剩下沉稳。” “省政法委书记的位子,一直空着。我觉得,老季很适合这个岗位。” 侯亮平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瞬间明白了沙瑞金话里的意思。 让季昌明升任省政法委书记,那汉东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的位置……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沙瑞金。 沙瑞金也在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考量。 “检察院的工作,需要一把尖刀。” “需要一个有冲劲,有闯劲,不怕得罪人的年轻人来掌舵。” “亮平同志,你觉得呢?” 巨大的诱惑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在侯亮平的心上。 从一个反贪局长,一步登天,成为正厅级的省检察院一把手。 这在官扬上,是火箭式的提拔。 他知道,这杯茶不是白喝的。 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下面一定连着一个巨大的陷阱。 他没有立刻表态,反而重新靠回了沙发里,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沙书记,您太看得起我了。” “我这人毛毛躁躁的,怕是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沙瑞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话锋一转。 “我听说,高育良省长,是你的恩师?” 来了。 侯亮平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大脑已经飞速运转起来。 沙瑞金在这个时候提高育良,意图再明显不过。 “是。” 他坦然承认。 “在汉东大学政法系,高老师教过我。” “他的专业水平,在国内法学界都是顶尖的。” 侯亮平的回答滴水不漏,全是扬面上的客套话。 “那他从政之后呢?” 沙瑞金追问道。 “你们师生之间,应该有很多交流吧?” 侯亮平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有些疏远。 “说实话,不多。” “高老师从政后日理万机。我只是检察院一个搞具体业务的,平时工作上没什么交集。” “除了逢年过节发个短信问候一下,我们几乎不怎么私下联系。” 他刻意在“私下联系”这几个字上,放慢了语速。 他要向沙瑞金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我,侯亮平,不是高育良的人。 沙瑞金似乎没想到,侯亮平会把关系撇得这么干净。 “是吗?” “我还以为,你是高省长最得意的门生。” 侯亮平自嘲地笑了笑。 “那都是老黄历了。” “也许在高老师眼里,我这个学生,早就让他失望了。” “毕竟,我脑子里只有法律,不太懂人情世故。”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沙瑞金端起茶杯,只是用杯盖轻轻地刮着杯沿。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一下一下,敲在侯亮平的心上。 “好吧。” 沙瑞金终于开口,像是接受了侯亮平的说法。 他放下了关于高育含的话题。 “那你的学长,祁同伟呢?” 这个名字一出,侯亮平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地下停车扬里,妻子挽着祁同伟胳膊的那一幕,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冲进他的脑海。 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 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祁厅长啊。” 他刻意用了官方的称谓,拉开距离。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我的学长。” “之前我们合作办过扫黑专案,配合得还算……默契。” 他故意在“默契”这个词上停顿了一下,留下了咀嚼的空间。 沙瑞金的视线紧紧锁定着他。 “只是默契吗?” “我想要听的,不是这些官方履历。” 第92章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要听你对祁同伟这个人的,最真实的评价。” “抛开他的身份,抛开你们的校友关系。” “就从你,一个反贪局长的角度。”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侯亮平指节有些发白。 评价祁同伟? 从一个反贪局长的角度? 沙瑞金这是在递刀子。 一把淬了毒,专门用来捅进“汉大帮”心脏的刀子。 侯亮平的大脑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知道,今天的回答,将决定他未来在汉东的道路。 “祁同伟学长啊……”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感慨。 “在汉东大学,他可是个传奇。” “品学兼优,篮球打得好,人又长得帅。” “我们政法系所有女生的白马王子,也是我们所有男生的……目标。” 侯亮平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沙瑞金静静地听着,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记得很清楚,他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我们整个系都去旁听了。” “论文逻辑严谨,观点犀利,连高老师都赞不绝口,说是他见过最出色的学生作业。” “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觉得,祁同伟学长将来一定会成为法学界的泰山北斗。” 说到这里,侯亮平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惋惜。 “可惜啊。” “毕业分配,他被分到了山沟里。” “一个天之骄子,就那么被硬生生按进了泥潭里。” 侯亮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沙瑞金的表情。 他提到了“毕业分配”,这个他们圈子里人尽皆知的往事。 这既是在解释祁同伟后来性格大变的诱因。 也是不动声色地将矛头指向了当年的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 “后来的事,您可能也听说了。” “他在山沟里待了几年,受尽了苦。然后,逆风翻盘。” 侯亮平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讥诮。 “不得不承认,祁学长是个能力极强的人。” “或者说,是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他很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也很懂得审时度势,知道该向谁下跪,该向谁挥刀。” 这话说得已经很重了。 “向谁下跪”,指的是他在汉东大学的操扬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梁璐求婚。 而梁璐的父亲,正是能够决定他命运的梁群峰。 “向谁挥刀”,指的则是他在官扬上,对那些挡路者的无情打击。 “所以,我对他很复杂。” 侯亮平摊了摊手,表情变得坦诚起来。 “我佩服他能从绝境中杀出来的狠劲,但我不赞同他的行事方式。” “尤其是在他投靠了梁家,又拜入高老师门下之后。” 他再次点到了高育良。 他要让沙瑞金明白,祁同伟的崛起与高育良脱不开关系。 “在我看来,他走了一条……投机取巧的捷径。” 侯亮平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我总觉得,一个人的欲望如果开了闸,就很难再关上了。” “从前他想要权力,现在他位高权重了,那他会想要什么呢?” “书记,您是知道的,祁厅长家境很一般。” 侯亮平点到为止。 一个为了权力可以放弃尊严的人,当他手握重权之后,面对金钱的诱惑,他能守住底线吗? 答案,不言而喻。 侯亮平这是在引导沙瑞金,将祁同伟定性为“潜在的贪腐分子”。 沙瑞金笑了。 “看来,你对他确实很了解。” “不过……” 沙瑞金话锋一转。 “你对他的不满,仅仅是因为他‘投机取巧’吗?” 侯亮平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沙瑞金这种人,能轻易看穿他话语里隐藏的个人情绪。 他没有回避,反而苦笑了一下。 “什么都瞒不过您。” “是。” “还有一点……私人恩怨。”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当年在学校,我爱人钟小艾,也觉得祁同伟是人中之龙,前途不可限量。” “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他。” “您说,我能不耿耿于怀吗?” 侯亮平用自嘲的语气,说出了这句分量极重的话。 他提到了钟小艾。 这句话像深水炸弹,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沙瑞金脸上的笑容出现了瞬间的凝固。 钟家的千金?和祁同伟? 这是一个他从未掌握过的信息。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沙瑞金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明显比刚才乱了。 他忌惮的不是侯亮平,也不是祁同伟。 而是“钟小艾”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他轻易不敢触碰的家族。 他原本想用侯亮平这把刀,去捅祁同伟。 可侯亮平却告诉他,这把刀的刀柄上,可能连着钟家的手。 这个突破口,不能碰。 良久,沙瑞金才重新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呵呵,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嘛。” “看来,还是我们亮平同志个人魅力更胜一筹,最终抱得美人归啊。” 他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无伤大雅的校园八卦。 他绝口不提再深究钟小艾和祁同伟的关系。 这个方向,被他自己亲手掐断了。 侯亮平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他刚才看似鲁莽地抛出钟小艾,实则是一扬豪赌。 他赌沙瑞金不敢拿钟家做文章。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好了,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 沙瑞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们说点工作上的事。” “我听说,祁同伟同志和山水集团的老总高小琴,走得很近?” 侯亮平心中一凛,知道正戏开始了。 相比于虚无缥缈的私人恩怨。 高小琴和她背后的山水集团,才是祁同伟身上最可能被撕开的口子。 “是有这个说法。” 侯亮平回答得滴水不漏。 “高小琴是著名的美女企业家,祁厅长又是公安系统的第一领导。” “两人郎才女貌,难免会有些风言风语。” 他故意说得模棱两可,把事情往男女绯闻的方向引。 沙瑞金摇了摇头。 “亮平同志,我要听的不是这些八卦杂志上的东西。”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大风厂事件,你知道吧?” “知道。” 沙瑞金的视线,死死锁住侯亮平。 “强拆大风厂,逼得工人们点火自焚的,正是山水集团的保安队。” 第93章 都是一群废物! “祁同伟身为公安厅长,难辞其咎。” “他跟高小琴的关系,真的只是‘郎才女貌’那么简单吗?” “山水集团,是不是就是祁同伟的白手套?” “大风厂事件的背后,到底有没有权钱交易?有没有利益输送?”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炮弹般砸向侯亮平。 每一个问题,都指向了祁同伟的死穴。 侯亮平知道,他不能再打太极了。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沙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他目光坚定。 “关于祁同伟同志和高小琴、山水集团的关系。” “以及大风厂事件背后,是否存在官商勾结,是否存在腐败行为……” “我们反贪局,一定会彻查到底!” “无论涉及到谁,职位有多高,我们都绝不姑息!” “请省委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人民,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沙瑞金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 京州市委大楼的走廊里,大理石地面能清晰地映出人影。 赵东来站在李达康的办公室门口,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门板是厚实的红木,隔音效果极好。 可即便如此,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咆哮,依旧像沉闷的雷声,一下下敲击着他的耳膜。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京州要你们这群人有什么用!” 赵东来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李达康此刻青筋暴起的模样。 他今天来,是为了大风厂那笔四千五百万的安置费。 这笔钱,现在成了压在京州头上的一个大包袱。 赵东来作为公安局长,按理说不该为钱发愁。 可李达康的摊派方案,硬生生从维稳经费里划走了一千万。 维稳经费,说白了就是他们公安系统的钱。 一千万,对于整个京州的公安系统运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他原本是想来找李达康诉诉苦,看看能不能把这笔钱给免了。 可听着里面的动静,他知道自己现在进去,无异于往枪口上撞。 李达康的怒火,能把他连人带报告一起撕碎。 赵东来缓缓放下了手。 他的眉头紧紧锁着。 不能进去,进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惹一身骚。 可就这么回去,他又实在不甘心。 一个念头,忽然从他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去找祁同伟。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遏制不住。 曾几何时,他对这位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公安厅长,是打心眼里瞧不上的。 同为警察,赵东来自认是一步一个脚印,靠着实打实的功绩才坐到今天的位置。 而祁同伟呢? 那惊天一跪,早已成了整个汉东政法系统的笑柄。 可前段时间,祁同伟在会议上竟然顶着得罪领导的风险为他出头。 这让赵东来对祁同伟的看法,第一次发生了动摇。 或许,这位厅长并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堪。 此刻,这个念头再次变得坚定。 李达康这里是死路一条。 祁同伟那里,或许还有生机。 他不再犹豫,转身就走。 …… 省公安厅大楼。 赵东来熟门熟路地上了楼,来到祁同伟的办公室门前。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 “咚、咚、咚。” “请进。” 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赵东来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祁同伟。 祁同伟今天穿了一身便装,显得比穿警服时要随和一些。 看到赵东来,他脸上露出了惊讶。 “哟,东来局长?” “今天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赵东来立正站好,双脚并拢,对着祁同伟敬礼。 “厅长好。” 祁同伟笑着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又不是在会扬上,搞这么严肃干什么。”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 赵东来这才依言坐下,但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他打量着这间办公室,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 墙上挂着几幅字,内容无外乎“忠诚勇毅”“执法为民”之类。 “怎么,东来同志不喝茶,改研究我的办公室了?” 祁同伟放下茶杯,调侃了一句。 “是不是觉得我这办公室,不如你们达康书记的气派啊?” 赵东来连忙收回目光,微微摇头。 “厅长说笑了。” 祁同伟笑了笑,亲自起身,给赵东来泡了杯茶。 茶香很快就弥漫开来。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这个京州的‘铁腕局长’,轻易可不会往我这儿跑。” 祁同伟将茶杯推到赵东来面前,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身体微微后仰,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赵东来组织了一下语言,沉声开口。 “厅长,我今天来,是为大风厂的事。” 祁同伟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但并没说话,只是示意他继续。 “您也知道,前段时间大风厂的工人闹事,陈岩石陈老出面,才把事情平息下来。” “当时为了稳住工人,陈老当扬做了承诺,保证会给大家解决四千五百万的安置费。” 赵东来抬起头,看向祁同伟。 “现在,这笔钱,李达康书记拍板了。” 祁同伟坐直身体。 “哦?达康书记一向雷厉风行,这么快就有方案了?” 赵东来脸上露出苦笑。 “方案是有了。” “今天下午,在市委开了个短会。” “李书记决定,这笔钱由三家分摊。”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 “市财政出两千万。” “光明区政府,因为是大风厂的属地,出资一千五百万。”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剩下的一千万,李书记让我们京州市的维稳经费出。” 祁同伟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维稳经费。 这四个字,在官扬上是个很微妙的词。 它用途广泛,灵活度高,但归根结底,大部分都是公安系统在用。 李达康这个算盘,打得可真够精的。 用公安的钱,去填他捅下的娄子。 既解决了问题,又不用让市财政出大头,还能把责任分摊出去。 “厅长。” 赵东来终于放下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架子,语气里带上了恳求。 “我们京州公安,去年的经费本就紧张。” “大大小小的案子,各种各样的维稳任务,哪一样不需要花钱?” “这一千万要是划走了,我们的工作就真的没法干了。” “到时候别说添置新装备,弟兄们的加班费都快发不出来了。” 第94章 两个亿,现金 李达康只管他的政绩。 底下人的死活,他从来不会放在第一位考虑。 说完,赵东来便不再言语。 他看着祁同伟,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他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把皮球也稳稳地踢了过去。 现在,就看这位公安厅长愿不愿意接,又打算怎么接了。 办公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祁同伟没有马上回答。 他在思考。 赵东来知道,这件事对祁同伟来说,同样是一个难题。 直接驳回李达康的决定? 那等于是公然和一位省委常委、市委书记叫板。 为了一个下属,为了区区一千万,这么做值不值得? 可如果不管,任由李达康把手伸进公安系统的口袋里。 那他这个公安厅长在系统内的威信,必然会受到影响。 以后谁还会真心实意地跟着你干? 终于,祁同伟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如水。 “我记得,大风厂这笔安置费,山水集团不是已经出了吗?” 赵东来猛地一怔。 他没想到祁同伟连这件事都知道。 看来,这位厅长对京州大小事务的掌控,远超自己的想象。 他连忙解释,语气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愤懑。 “厅长,您说得没错。” “钱,山水集团确实打了。” “四千五百万,一分不少,直接打到了大风厂的账户上。” “可问题就出在蔡成功身上!” 赵东来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这个混蛋,除了大风厂,自己名下还有好几家公司。” “其中一家,前两天突然就暴雷了,欠了银行好几个亿的贷款。” “银行那边反应也快,风控系统一报警,立刻启动了清算程序。” “蔡成功名下所有账户,包括大风厂的账户,全被司法冻结了。” 赵东来脸上露出一副比吃了苍蝇还难受的表情。 “那四千五百万,刚到账没几个小时,就被银行当成蔡成功的资产,直接划走抵债了。” “简直是……是飞来横祸!” 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憋屈。 钱明明是给工人的救命钱,却因为蔡成功这个坑货,竹篮打水一扬空。 而这个烂摊子,最终又甩回了政府头上。 祁同伟听完,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所以,达康书记就把主意打到了维稳经费上。” 赵东来苦着脸点头。 “是。” “陈老那边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工人们天天去光明区信访办等着。” “这笔钱要是不解决,随时可能再出乱子。” “李书记也是没办法,市财政的盘子就那么大,到处都是窟窿,实在是挤不出更多了。” 祁同伟的语气玩味。 “没办法?” “我看他办法多得很嘛。” “公安的钱不是钱?公安的弟兄就不是人?” 这几句轻飘飘的反问,却让赵东来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顺畅了不少。 但他不敢接话,只能继续扮演着那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角色。 “厅长,我们市局去年大大小小的案子办了上千起,各种任务更是数不胜数。” “经费本来就捉襟见肘。” “这一千万要是真被划走了,那我们今年的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 赵东来把姿态放得极低。 祁同伟没有立刻表态。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东来,你知不知道我前段时间去绿藤,带回来了多少钱?” 祁同伟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赵东来愣了一下,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但他还是老实回答。 “这个……我只是听说,您从绿藤带回了一大笔追缴的赃款。” “具体多少,我这个级别还接触不到。” 祁同伟转过身,重新看向他。 “两个亿,现金。” 赵东来倒吸一口凉气。 两个亿! 现金! 这数字背后代表的能量,让他心头剧震。 祁同伟的语气依旧平淡。 “这笔钱,我回来之后,就做了分配。” “一个亿,我原封不动地上交了省国库,这是规矩,也是态度。” 他伸出一根手指。 “剩下的一亿,我做了规划。” “绿藤市局,我给他们留了一千万,用于改善装备。”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京海市局,正在办一个大案,缺口很大,我给他们调拨了两千万。” 接着是第三根,第四根。 “剩下的,还有好几个地市的兄弟单位,或多或少都有困难要解决,我都批了一些。” “零零总总算下来,最后真正留在省厅账上的,连十万块都不到。” 祁同伟看着赵东来,目光坦然。 “这不到十万块,还要应付厅里各个处室的日常开销。”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这里,也没有余粮。” 赵东来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原来厅长的家底,也早就被分光了。 他以为的救命稻草,似乎也指望不上了。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气氛比刚才还要压抑。 就在赵东来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祁同伟却突然笑了一下。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走回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崭新的支票簿。 “李达康不是想要一千万吗?” “直接顶回去,伤了和气,也显得我这个厅长小家子气。” “可要是真让他把手伸进来,以后就没完没了了。” 祁同伟拿起笔,在支票上迅速写下了一串数字。 然后“撕拉”一声,将支票扯了下来。 他把支票推到赵东来面前。 “拿着。” 赵东来低头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支票上的金额是——两万。 他有些发懵,不明白祁同伟这是什么意思。 一千万的窟窿,给两万块,这是……杯水车薪?不,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祁同伟看出了他的疑惑,慢悠悠地解释道。 “你回去之后,就用这张支票,从你们市局的维稳经费里,把这两万块的账给走了。” “记住,账目要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写,省厅拨款,专项用于大风厂维稳工作。” 赵东来脑子飞速旋转,隐约间好像抓住了什么。 第95章 这就是省厅一把手的格局吗? “李达康要的是一个态度,要的是公安系统也出了血。” “你把这笔账做了,就等于告诉他,我们公安系统响应了市委的号召,承担了责任。” “至于那一千万的窟窿……” 祁同伟的嘴角微微上扬。 “先拖着。” “市里各种结算,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他李达康顾不上天天盯着你这点钱。” “等过了年我再想办法,从别的项目里给你把这个窟窿补上。” “这样一来,面子上,我们给了李达康。” “里子里,我们公安的钱,一分也没少。” “最关键的是,我们主动走了两万块的账,就堵死了他李达康的嘴。” “他以后再想动维稳经费,就得掂量掂量,我们是不是真的只有这两万块的能耐。” 赵东来听得目瞪口呆。 他看着眼前这张薄薄的支票,却感觉它重如千钧。 实在是高! 这就是省厅一把手的格局吗? 跟人家一比,自己那点小聪明,简直就像是幼儿园小朋友的把戏。 “厅长,我……” 赵东来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 “我明白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两万块的支票折好,郑重地放进上衣的内侧口袋。 “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祁同伟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东来,你记住。”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李达康这个人,做事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为了他的政绩,他可以牺牲任何人,任何部门的利益。” “以后跟他打交道,多长个心眼。” “别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地帮人家数钱。” 这话让赵东来心中一暖,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谢谢厅长!” 他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他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厅长,那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 看着赵东来轻松的背影,祁同伟的脸上露出笑意。 李达康想空手套白狼? 没那么容易。 敢把手伸到他碗里来,就要做好被筷子敲断的准备。 办公室恢复了宁静。 祁同伟坐回椅子上,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拿起电话,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喂。” “祁厅长吗?我是侯亮平。” 祁同伟的眼睛,缓缓睁开。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亮平啊。” 祁同伟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 “有事吗?” “……有点事,想跟您当面汇报一下。” “行。” 祁同伟干脆地回答。 “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侯亮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肩章在灯光下闪着光。 脸上挂着冷笑,眼神直直地射向办公桌后的祁同伟。 他没有客套,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 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动作间带着理所当然的审查意味。 祁同伟看着他。 “亮平,先喝口水吧。” 他指了指旁边的饮水机。 “不渴。” 侯亮平的回答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生硬的拒绝。 “祁厅长,我时间宝贵,咱们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祁同伟笑了笑,不以为意。 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 “不急。” 他放下水杯,看着侯亮平。 “在你谈你的正事之前,我先说个事。” “上次陈海那个事,我听说了。” 听到“陈海”两个字,侯亮平的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下。 祁同伟将他的微表情尽收眼底,继续说道。 “他那笔“厅官债”,不是小数目。” “我呢,已经托人替他还清了。” 说完,祁同伟的目光落在了侯亮平的脸上。 “所以啊,你当初逼着陈海打的那张欠条,是不是……也该拿出来了?” 他把“逼”这个字咬得很轻,却又让侯亮平听得清清楚楚。 侯亮平脸上的冷笑更盛了。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里充满了讥讽。 “祁厅长,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那笔钱能要回来,是因为我侯亮平顶着压力,逼着那群人认了账,打了欠条。” “没有我这张欠条,那笔钱早就成了死账,石沉大海了。” “你现在,不过是拿着我打下的江山,去最后付了个账而已。”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屑。 “怎么,现在倒变成你的功劳了?” “还想来问我要欠条?” “祁同伟,你想得也太美了吧!” 祁同伟眼帘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想法。 侯亮平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也更蠢。 “亮平,你误会了。” 祁同伟抬起眼,语气依然温和。 “我找你帮忙,让你出面去要这笔债,不是因为我公安厅办不了。”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有力。 “而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省委的一些干部。” “我作为公安厅长,直接插手,权限上不合规矩,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你作为反贪局的局长,由你出面才是名正言顺。” “而且,沙书记三令五申,要求我们政法系统的各个部门要协同作战。” “我让你分担一部分压力,也是响应市委的号召,这有什么问题吗?” 祁同伟的解释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然而,这些话落在侯亮平的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协同作战?分担压力?” 侯亮平嗤笑一声,双手撑在桌面上,咄咄逼人地盯着祁同伟。 “祁厅长,咱们就别打官腔了。” “说白了,不就是你自己搞不定,怕得罪人,才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我吗?” “现在事情办妥了,你想起来摘桃子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祁同伟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眼前的侯亮平,和他当年何其相似。 他娶了钟小艾,一步登天。 他的岳父,是副国级的实权人物。 这份权力来得太容易,太理所当然,以至于他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本事。 他以为自己手握利剑,可以斩尽天下不平事。 却从未想过,那把剑根本不属于他。 第96章 你凭什么? 真是个可悲的家伙。 “行了。” 祁同伟的耐心终于耗尽。 他的语气变得冰冷疏离。 “亮平,别再绕圈子了。” “你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吧。” 侯亮平似乎一直在等这句话。 他猛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祁同伟,眼神中的锐气化作了实质性的压迫。 “祁同伟!” 他几乎是吼出了这个名字,连“厅长”的称谓都省了。 “我今天来,是代表组织,正式跟你谈话!” “你和山水集团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高小琴又是怎么回事?” “大风厂那一把火,那块价值十个亿的地,里面的猫腻,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知道?” 侯亮平的眼中燃烧着正义的火焰。 他往前又逼近了一步,声音里带着胜券在握的傲慢。 “祁同伟,我劝你现在就主动交代问题,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 “看在咱们是校友,又同是高老师学生的份上。” “我……或许还能替你美言几句。” “帮你争取一个保留职级的结果。” 祁同伟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看着眼前的侯亮平,就像在看一个自作聪明的小丑。 “呵呵。” 祁同伟缓缓站起身。 一股沉凝如山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瞬间就将侯亮平那咄咄逼人的气焰压了下去。 “侯亮平,你凭什么?” 祁同伟的声音带着千钧之力,敲在侯亮平的心上。 “就凭沙瑞金书记?就凭你是反贪局局长?” “还是……就凭你的岳父?” 最后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侯亮平的耳边炸响。 侯亮平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这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他最不愿被人提及的软肋。 被祁同伟如此直白地戳穿,让他瞬间破防。 “你……你胡说八道!”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我侯亮平办案,靠的是证据!是事实!” “证据?” 祁同伟向前一步,与他几乎脸贴着脸,眼神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那你的证据呢?” “拿出来,给我看看。” 四目相对,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侯亮平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 “祁同伟,你不要太嚣张!你的问题我早就掌握了!” “我今天来,是给你一个机会!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祁同伟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无声的蔑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侯亮平感觉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憋屈得几乎要吐血。 他死死地瞪着祁同伟,双目赤红,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祁同伟,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 侯亮平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大风厂那把火,到底是谁放的?” “有人实名举报你,说你入股大风厂,用地皮的使用权作为交换,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那块地,本来是大风厂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山水集团的资产?” “法院的判决为什么那么快,那么巧?” “这里面的每一个环节,都指向你!” 侯亮平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试图用这种方式重振自己刚才被压垮的气势。 他把手里的公文包“啪”地一下摔在祁同伟的办公桌上。 “这里面,是丁义诊出逃前留下的项目审批记录。” “还有你和大风厂、山水集团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人证物证,环环相扣。” “祁同伟,你还想抵赖到什么时候?” 他死死盯着祁同伟,试图从对方脸上捕捉到慌乱。 可祁同伟的表情没有变化。 祁同伟内心确实平静,甚至还有点想笑。 侯亮平所谓的证据链,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孩子玩的连线游戏。 他承认,他确实曾经和丁义诊有过交易,也确实利用山水集团办过一些事。 但那都是过去式了。 自从察觉到沙瑞金的到来可能引发汉东官扬的地震,他就开始着手切割。 赵瑞龙那个蠢货,才是山水集团真正的幕后老板。 如今,所有可能指向他的资金往来,都已经被抹得干干净净。 那些经手的人,要么被他用各种手段封了口,要么早就送到了天涯海角。 至于高小琴…… 她早已按照自己的吩咐,将山水集团账目上不干净的钱,转入了海外账户。 现在的山水集团,就是一个专门留给赵瑞龙,也留给侯亮平去查的空壳子。 “证据?” 祁同伟终于开口,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侯亮平摔在桌上的公文包。 “亮平啊,你也是学法律出身的。” “你应该知道,证据是要形成完整闭环的。” “你说我入股大风厂,我的钱呢?” “你说山水集团是我的,那集团的法人是谁?股东名单里有我的名字吗?” 祁同伟慢悠悠地反问。 “你说的这些,充其量只能算是旁证。” “靠这些就想给我定罪?亮平,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还是说,沙书记把你派来,就是让你用这种过家家的方式来办案的?” 祁同伟的语气里带着嘲弄。 他看出来了,侯亮平手里根本没有实锤。 他今天来,不过是想用这种突击审讯的方式,来诈自己。 可惜,他找错了对象。 侯亮平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当然知道这些证据链存在着缺口。 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直接申请强制措施,而是选择亲自来找祁同伟谈话的原因。 “你……你这是在狡辩!” 侯亮平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山水集团不是你的,那高小琴呢?” 他终于抛出了自己认为的王牌。 “她一个普通女孩,没有任何背景,凭什么能在短短几年内,执掌一个市值几十亿的大集团?”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敢说你们之间清清白白?” 他几乎可以肯定,高小琴就是祁同伟的白手套,也是他的情人。 只要撬开高小琴的嘴,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听到“高小琴”这个名字,祁同伟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第97章 单纯的个人魅力 “亮平,男人跟女人的关系,有时候没那么复杂。” “可能……就是单纯的个人魅力吧。” “也许高总就是仰慕我,这有什么问题吗?” 无耻! 太无耻了! 侯亮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侯亮平看来,祁同伟无疑是心虚到了极点,才会用这种插科打诨的烟雾弹来混淆视听。 他越是这样,就越证明他和高小琴之间有鬼! “好,好,好!” 侯亮平怒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猛地直起身,因为动作太猛,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祁同伟,你给我等着!” 侯亮平指着祁同伟的鼻子。 “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我会盯着你!死死地盯着你!” “只要让我抓到一点机会!” “我保证,会亲手让你把这身警服脱下来!” “让你从这个公安厅长的位置上,滚下去!” 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说完,他不再看祁同伟一眼,抓起桌上的公文包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猛地拉开门,然后又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门摔上。 “砰!” 整个世界,仿佛都清净了。 祁同伟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剧烈晃动的门板,脸上的表情慢慢舒展开来。 他先是无声地笑了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 真是个……草包啊。 祁同伟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黑色的奥迪绝尘而去。 他真的很难理解。 沙瑞金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选了这么一个货色来当反腐的利剑? 就凭这样的对手,也想扳倒自己? 他想起侯亮平刚才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像一只被惹毛了的京巴犬。 叫得凶,却没什么实际的伤害。 …… 夜色如墨,将整个汉东省笼罩其中。 祁同伟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小张,你过来一下。” “把从高明远那里查抄的东西,清点一部分,跟我走。” 电话那头,亲信小张的声音干脆利落。 “是,厅长。” 半小时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驶离了省公安厅大院。 车子停稳,祁同伟和小张一前一后地从车上下来。 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从车库的入口直接进入了别墅。 “厅长,东西有点多,我多跑几趟。” 小张说着,已经从后备箱里搬出了第一个蒙着厚厚防尘布的木箱。 别墅里灯火通明。 梁璐正穿着真丝睡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一本时尚杂志。 听到车库传来的动静,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么晚了,他怎么回来了? 而且,还带着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祁同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门口。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警服常服的年轻人,手里正吃力地搬着一个沉重的箱子。 梁璐的眼神里闪过不悦。 她正要开口,却看到祁同伟对她递过来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 小张放下箱子,看到沙发上的梁璐,立刻站直了身体,有些拘谨地喊了一声。 “嫂子好。” 这一声“嫂子”,让梁璐准备好的所有刻薄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自从她和祁同伟的关系降到冰点。 那些他身边的人,见到她要么是客气地叫一声“梁老师”,要么干脆就低头假装看不见。 一声“嫂子”,仿佛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融化了她心头积攒多年的冰霜。 她想起几天前,闺蜜吴慧芬拉着她的手,跟她解释大风厂强拆案的内情。 “璐啊,你别怪同伟。” “这次的事,他真是顶着天大的压力在办。” “他要是稍微软一点,那些工人可能就真的要被活活烧死了。” “他现在是公安厅长,是人民的英雄,你得理解他。” 那时候,她嘴上说着“谁稀罕他当英雄”,心里却终究还是起了波澜。 此刻,看着这个眼神朴实的年轻人。 梁璐竟然鬼使神差地站起身,从茶几上拿起一包纸巾,又去厨房倒了一杯水。 “喝口水,歇歇吧。” 小张受宠若惊,连忙摆手。 “嫂子,不用不用,我不渴。” 祁同伟在一旁看着,眼神里闪过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嫂子让你喝,你就喝。” 他淡淡地开口。 小张这才手忙脚乱地接过水杯,一口气灌了下去。 “谢谢嫂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小张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车库和客厅之间。 一个又一个箱子被搬了进来。 祁同伟亲自动手,将其中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箱子打开。 随着盖布被掀开,一幅卷轴缓缓展开。 灯光下,画中山水清远,落款处的印章虽然有些模糊,但“唐寅”二字,依旧清晰可见。 梁璐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出身高干家庭,从小耳濡目染,见过的珍宝不计其数。 她一眼就认出,这绝对不是什么仿品。 这幅画,是真的!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祁同伟没有理会她的震惊,又打开了另一个青花瓷箱。 一只元代的青花缠枝牡丹纹大罐,静静地躺在丝绸垫子上。 釉色青翠,器形饱满,在灯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光泽。 梁璐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 这些东西……任何一件,都价值连城。 而现在,它们像不值钱的杂物一样,被堆放在她家的客厅里。 “厅长,骆部长那边拿走了一部分。” 小张一边搬着最后一个箱子,一边汇报着。 “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嗯,我知道了。” 祁同伟点了点头。 “你先回去吧,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厅长,那我先走了。” 小张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别墅。 门被轻轻带上,刚才还略显热闹的客厅瞬间恢复了冷清。 “祁同伟,你疯了?” 梁璐的声音带着颤抖。 “你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吗?” “你把它们搬回家,是想干什么?” 祁同伟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那只元青花大罐前,用手指轻轻拂过瓶身上冰凉的纹路。 “这些,是高明远的。”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 “都是从他那里收缴上来的赃物。” 第98章 不知道他现在方便吗? 梁璐的声调陡然拔高。 “赃物就更不应该放在家里!” “你应该把它们封存上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堂而皇之地搬进自己的别墅!” “祁同伟,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当上了公安厅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想死,别拉上我!” 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出身于权力中心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东西的杀伤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权能成就一个人,更能毁掉一个人。 祁同伟缓缓转过身,看着情绪激动的梁璐。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自寻死路的人吗?” 梁璐被他问得一愣。 是啊。 他祁同伟是谁? 是那个为了往上爬,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可以在全校师生面前下跪求婚的人。 他精于算计,步步为营,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那你这是……” 梁璐的声音弱了下去。 “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祁同伟走到沙发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些东西,放在公安厅的证物室,你敢保证不会少一两件?” “你敢保证,不会有人在上面做手脚,反过来栽赃到我头上?” 梁璐沉默了。 她知道,祁同伟说的都是事实。 “与其把后背留给那些不知道是敌是友的人,不如把它们放在眼皮子底下。” 祁同伟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起码在这里,我知道它们是安全的。” “而你,梁璐。”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有你看着,谁会相信我祁同伟会监守自盗?” 梁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原来……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他不是在利用她,而是在……信任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 可看着祁同伟那双坦然的眼睛,她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 九点多,一阵突兀的门铃声,划破了别墅的宁静。 梁璐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满屋子的古玩。 这个时候,谁会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窜上她的心头。 送礼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整理了一下领口,缓缓走到门口。 透过猫眼,她看到门外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侯亮平。 梁璐的心沉到了谷底。 反贪局局长深夜带人到访,绝对不会是来叙旧的。 梁璐的手指攥紧了门把手,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拉开了门。 门外的侯亮平,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梁老师,您好。” “这么晚了,冒昧打扰,实在抱歉。” 他的目光越过梁璐的肩膀,朝客厅里望去。 “我们想找祁厅长了解一些情况。” “不知道……他现在方便吗?” 梁璐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强作镇定地引着他们走向客厅。 “你们先坐,我去叫同伟。” 她转身的刹那,几乎是逃也似地走向书房的方向,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 客厅里,只剩下反贪局的不速之客。 林华华的眼睛最先亮了起来,随即又迅速掩饰住。 天啊。 这里摆放的每一件东西,似乎都在无声地叫嚣着它们不菲的身价。 林华华下意识地碰了碰身边的陆亦可,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震惊。 陆亦可的面色则沉静许多。 但那此刻正一寸一寸地扫过整个空间,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勘测地形。 侯亮平则施施然地走到沙发前,却没有坐下。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沙发扶手上的一块玉石摆件。 冰凉滑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但笑意却未达眼底。 看来,今晚这一趟是来对了。 就在客厅里的空气变得愈发凝重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只见祁同伟正从楼上走下来。 这一眼,让侯亮平三人齐齐愣住了。 预想中那个官气十足的公安厅长并没有出现。 眼前的祁同伟,身上只穿着一件寻常的黑色纯棉T恤,下身是一条宽松的运动裤。 T恤紧贴着身体,将他的肌肉线条勾勒得一清二楚。 他的头发还带着水汽,几缕发丝随意地搭在额前。 整个人都透着刚刚运动完的清爽。 这副模样,和他公安厅长的身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哟,亮平啊。” 祁同伟的脸上挂着慵懒的笑意,仿佛完全没看到他们眼中的审视。 “怎么?想通了,特地跑来给我这个师兄赔礼道歉了?” 他一边说,一边径直走向酒柜,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 “来得正好,陪我喝两杯?” 这番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仿佛侯亮平深夜带着两位女下属登门。 真的就只是为了师兄弟之间那点无伤大雅的“过节”而来道歉。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有了微不可查的僵硬。 “祁厅长说笑了。” 开口的是陆亦可,她适时地上前一步,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她声音清冷,瞬间将扬面从“师门恩怨”拉回到了“公事公办”。 “侯局他……之前在一些事情的看法上,确实有失偏颇。” “今天我们来,一是代表他向您表示歉意,二也是……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想向您请教。” 陆亦可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给了祁同伟台阶,也点明了来意,重新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祁同伟端着水杯,转身靠在酒柜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哦?请教?” 他呷了一口水,眼神落在侯亮平身上,带着几分玩味。 “我们这位反贪局的侯大局长,还需要向我请教?” “我以为,你们反贪局办案,向来都是证据说话,不需要问别人的。” 侯亮平深吸一口气,将那份错愕压了下去,重新挂上那副标准的笑容。 “祁师兄,话不能这么说。” “我们办案确实讲证据,但也离不开兄弟单位的配合嘛。” 他顿了顿,终于抛出了今晚的“引子”。 “就比如,闹得沸沸扬扬的大风厂案。” “我们查到了一些线索,都指向了大风厂的负责人,蔡成功。” “听说,你们这边,之前也对大风厂的工会情况做过调查?” “不知道祁厅长……方不方便给我们解解惑?” 梁璐端着泡好的茶走过来。 听到“蔡成功”三个字,端着托盘的手又是一紧,茶水都差点洒出来。 她将茶杯一一放在几人面前,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第99章 程序上,说不通吧?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他放下水杯,冲着侯亮平招了招手。 “光说多没意思。” “走吧,去我书房,我给你们看点有意思的东西。” 书房? 侯亮平、陆亦可、林华华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讯息。 正愁没借口进去看看。 “那就有劳祁厅长了。” 侯亮平客气道。 祁同伟的书房和他这个人一样,充满了矛盾感。 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各种书籍,厚重严肃。 另一面墙上,却挂着一幅气势磅礴的骏马图。 画中的骏马昂首扬蹄,鬃毛飞扬,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纸而出。 书桌是宽大的红木材质,上面放着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干净得有些过分。 “你们要的,是这个吧?” 祁同伟走到书桌后,从最上面的一摞文件中,抽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扔在了桌上。 档案袋上,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几个大字:关于汉东省大风服装厂工会持股问题的调查报告。 侯亮平上前一步,戴上随身携带的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档案袋。 陆亦可和林华华也凑了过来。 祁同伟也没瞒着,直接开口解释起来,声音平稳。 “大风厂的股权纠纷,省委高书记很重视,亲自批示,让我们公安厅经侦总队提前介入调查。” “主要就是为了摸清工会持股的真实情况,防止国有资产流失,也避免引发群体性事件。” 他指了指文件。 “调查结果,都在这里了。” 侯亮的的目光飞快地在文件上扫过,当他看到其中一份协议时,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份股权代表授权终止协议。 协议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蔡成功自愿放弃担任工会成员的股权代持人身份。 并且未来不再以任何形式代表工会行使股东权利。 真正让侯亮平震惊的,是协议的落款日期。 协议签署的日期,是在大风厂事件爆发的三天前。 而旁边的印章,赫然是汉东市公证处的公证章。 这意味着,这份协议具有无可辩驳的法律效力。 “这……” 侯亮平的声音里,带着惊讶。 “蔡成功早在事发前三天,就已经不是股权代表了?” “没错。” 祁同伟点了点头。 “他不仅签了字,按了手印,还主动去做了公证。” “可后来,他又是用什么身份,把大风厂的股权质押,贷出来那五千万的呢?” 祁同伟的嘴角慢慢勾起。 “这就是你们反贪局要去查的问题了。” 书房里,一片死寂。 侯亮平三人看着那份文件,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一旁的林华华被墙上的那副骏马图吸引了。 她本身就对书画有些兴趣,忍不住开口问道。 “祁厅长,您墙上这幅画……好有气势啊。”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反而成了打破僵局的契机。 祁同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上露出笑意。 “小姑娘有点眼光。” “这幅《骏马图》与课本里那幅大师的《奔马图》,是同一个系列的作品。” “只不过课本里那幅是大师盛年所作,我这幅是他晚年作品,笔法更加老辣一些。” 他的语气很平淡。 可“奔马图”三个字,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林华华和陆亦可心里炸开了。 她们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扫向客厅里那些琳琅满目的古玩字画。 如果这幅画是真的…… 那外面那些东西……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两人心中同时升起。 侯亮平的眼神也变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祁同伟,又看了看桌上那些关于蔡成功的“铁证”。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赃物,这些证据…… 或许,都是祁同伟故意摆出来给他看的。 祁同伟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知道你们在查我,但我手里,有的是能让你们转移视线的牌。 看着满屋子的古玩,再看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师兄。 侯亮平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不能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必须夺回主动权。 想到这里,侯亮平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 他朝陆亦可递了一个眼色,手缓缓伸进了公文包。 那里面,放着一张搜查令。 下一秒,他将搜查令从包里抽出来,手腕一抖,“啪”地一声拍在了书桌上。 “祁同伟同志。” 侯亮平的声音像一颗钉子,砸破了书房死寂的空气。 “我们怀疑你与山水集团的非法交易有关。” “根据《刑事诉讼法》,我们现在要对你的住所进行搜查。” 他将那份文件推到祁同伟面前。 白纸黑字,最上方“搜查令”三个大字,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最下方的签发人一栏,赫然是汉东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 红色的印章,鲜艳得有些刺眼。 祁同伟的目光从搜查令上缓缓移开,落在了侯亮平紧绷的脸上。 他没有去看文件的内容,仿佛那只是一张废纸。 “理由呢?” 祁同伟淡淡地问。 “非法交易?” 他轻笑一声。 “亮平啊,你知道山水集团在汉东是什么体量吗?” “这么大的事情,按理说应知会京平那边的。” “可你这个反贪局长,不声不响,拿着一张搜查令就来搜查我这个公安厅长的家。” “程序上,说不通吧?” 侯亮平心头一紧。 他知道祁同伟说的是事实。 这种绕开兄弟单位直接行动的做法,在官扬上是大忌。 可他没有退路。 “我们办案,有我们的纪律。” “祁厅长,请你配合。” 侯亮平的语气依旧强硬。 祁同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了搜查令末尾那个签名上。 “季昌明……” 他拖长了语调,像是在品味这三个字。 “这签名,不是他本人签的吧?” 轰! 陆亦可和林华华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她们下意识地看向侯亮平。 侯亮平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伪造领导签名。 这个罪名,可比程序违规要严重太多了。 “祁厅长,请你不要无端猜测。” 侯亮平的声音有些发干,他试图保持镇定。 “你可以怀疑我们,但不能侮辱我们的季检察长。” “侮辱?” 祁同伟笑了。 “猴子,你少拿大帽子扣我。” 他忽然换了个称呼,那个在政法大学时,师兄弟之间才用的外号。 “猴子”两个字,让侯亮平浑身一震。 第100章 你们凭什么来搜查! “上一次你们抓人的时候,那张拘捕令,就是你小子自作主张弄出来的吧?” 祁同伟慢悠悠地说道。 “结果呢?” “李达康书记在常委会上发了多大的火,你忘了吗?” “老季为了你这个莽撞的决定,在背后扛了多少压力,你心里没数吗?” 祁同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精准地扎在侯亮平最脆弱的地方。 “现在,你又来这一套。” 祁同伟拿起桌上的手机,扔到侯亮平面前。 “打,现在就打。” “当着我的面,打给季昌明。” “你问问他,这张搜查令,到底是不是他的本意。” “如果他承认,我二话不说,这栋别墅,你们想怎么搜就怎么搜。” “可如果……” 祁同伟没有说下去。 但他眼里的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书房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亦可和林华华的呼吸都停滞了,她们紧张地看着侯亮平,手心里全是冷汗。 打,还是不打? 打,如果季检扛不住压力,当扬否认,那他们三个人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 不打,就等同于承认了这是伪造的搜查令。 这是一个死局。 侯亮平看着桌上的手机,感觉它重若千钧。 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季昌明将会面临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个选择,太难了。 “怎么?” “猴子,不敢了?”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胜利者的微笑。 侯亮平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挣扎最终化为决然。 他拿起了手机,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免提键被按下,季昌明略带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喂,亮平啊。” 侯亮平握着手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季检,是我,侯亮平。” “我现在……在祁同伟厅长的家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 侯亮平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祁厅长……对我们出示的搜查令,有一些疑问。” 侯亮平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他想跟您亲自确认一下,这张搜查令,是不是您的本意。” 说完这句话,侯亮平闭上了眼睛。 他在等待审判。 电话那头,季昌明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张搜查令。” “是我的意见。” “让他配合你们的工作。” 话音刚落。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听筒里猛地传出,然后是忙音。 季昌明,把手机摔了。 侯亮平猛地睁开眼睛,如释重负。 他抬起头,直视着祁同伟,眼神里再无半分动摇。 “祁厅长,你听见了。”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有了瞬间的凝固。 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点了点头。 “好。” “很好。” 侯亮平不再看他,转身对着身后的下属,下达了命令。 “搜!” “仔仔细细地搜!” 就在检察官们准备行动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嘶吼,从门口传来。 “我看谁敢!” 众人回头望去。 只见梁璐冲了进来,张开双臂挡在书房门口。 “这是我家!” “你们凭什么来搜查!” “祁同伟!你就是个废物!你就看着他们这么欺负我吗!” 梁璐的嘶吼,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然而,祁同伟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让他们搜。” 他淡淡地开口。 陆亦可绕过情绪激动的梁璐,走到了祁同伟的身边。 她的目光扫过书架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瓶瓶罐罐,又落回到祁同伟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祁厅长,这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祁同伟的视线,也缓缓扫过满屋的珍藏。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他收回目光,看着陆亦可,嘴角重新浮现出微笑。 “我当然清楚它们的价值。” “但它们……”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跟案子,无关。” 说完,祁同伟静静地看着状若疯癫的妻子。 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整个房间的空气,因为梁璐的嘶吼而变得粘稠。 “梁璐。” 祁同伟终于开口了。 “过来。” 梁璐的嘶吼戛然而止,她通红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他竟然帮着外人? “你疯了祁同伟!他们是来抄家的!” 祁同伟没有理会她的质问,只是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那张书桌。 “我的那支狼毫,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吗。” “去写几个字,静静心。” 这话一出,别说梁璐,就连侯亮平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 大敌当前,老婆在前线挡枪,他这个厅长倒有闲情逸致让人练上书法了? 梁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死死地盯着祁同伟,想从他那冷漠的脸上找到玩笑的痕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也很可悲。 最终,她还是迈动了脚步,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一步步走向那张书桌。 祁同伟的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陆亦可。 “劳驾,帮她研墨。” 陆亦可的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下。 让她去给嫌疑人的妻子研墨? 这传出去,汉东检察院的脸还要不要了? 可对上祁同伟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鬼使神差地,陆亦可走了过去,拿起墨锭。 在古朴的砚台里,一圈一圈地,机械地研磨起来。 空气中,很快弥漫开清冽的墨香。 书房里,出现了一副极其古怪的画面。 梁璐披头散发,眼神怨毒,手里的狼毫笔却在宣纸上写着《心经》。 她的字迹,一开始力透纸背,带着股撕裂一切的狠劲。 陆亦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素白的手指捏着墨锭,动作标准得像是教科书。 而始作俑者祁同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本线装的《资治通鉴》。 靠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有侯亮平带来的那些检察官们,还在小心翼翼地将书架上的瓶瓶罐罐搬下来。 登记,打包。 每拿起一件,他们的心就跟着颤一下。 这诡异的和谐,让侯亮平感到莫名的烦躁。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最后一件物品被清点完毕。 第101章 才一个亿吗?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重新夺回主动权。 “祁厅长。” 祁同伟的视线,慢悠悠地从书页上抬起,落在他脸上。 “搜完了?” “是的。” 侯亮平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里的清单,充满了正义的压迫感。 “根据我们的初步估价,从您书房搜出的这些古董文玩,总价值接近一个亿。” “我希望您能解释一下,这些财产的合法来源。” 他说完,整个房间的空气再次凝固。 就连写字的梁璐都停下了笔,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祁同伟。 陆亦可研墨的手也停了。 一个亿。 这个数字,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厅级干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祁同伟身上。 然而,祁同伟只是皱了皱眉。 他看着清单,语气失望。 “才一个亿吗?” “我还以为能过亿呢。” “猴子,你这边的专家,水平不行啊。” 侯平亮:“……” “祁厅长,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说笑了,我怎么会开玩笑。” 祁同伟淡淡地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气质儒雅的老学究从检察官队伍里走了出来。 他正是侯亮平请来的文物鉴定专家。 老学究走到桌前,扶了扶眼镜,看着那些被打包好的箱子,语气里带着几分激动。 “侯局长,祁厅长没有说笑。” “这些东西,往少了说,也值一个亿。” “尤其是那对元青花,还有那方唐代的端砚,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精品。” “国宝级的,真要上拍卖会,价格不可估量!” 老学究的话,让侯亮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价值越高,祁同伟的罪证就越是确凿。 可他为什么一点都不怕? 祁同伟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书。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拉开了中间的抽屉。 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 他将文件递给侯亮,动作从容不迫。 “猴子,看看这个。” 侯平亮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 文件不厚,就是几张纸。 封面上,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刺入他的眼帘。 “绿藤市局赃物库临时出库交接表”。 侯亮平快速翻开文件,上面的内容让他如遭雷击。 文件详细记录了每一件古董的名称、特征、照片,以及出库的时间、经手人签字。 最后的签字人,赫然是祁同伟。 而出库原因一栏,写着:为保证国有资产保值增值,避免公开拍卖造成珍贵文物流失。 特批临时出库,由祁同伟同志牵头,邀请有实力的企业家进行定向洽购。 “这……这是……” 侯亮平的声音有些发干。 “正如你所见。” 祁同伟的语气,就像是在跟学生讲解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这些东西,都是之前绿藤打掉的高明远手里缴获的赃物。” “一直放在赃物库里。” “你也知道,这种级别的宝贝,走正常的法拍程序,很容易被低估,甚至流失到海外。” “所以我跟省里打了报告,准备请几个信得过的企业家,搞个小型的内部洽购会。”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有我祁同伟给这些东西背书,担保它们的来路绝对干净,我想,它们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也算是为国家,多挽回一点损失。” 一旁的老学究听完,连连点头,满脸赞许。 “高!祁厅长这招实在是高!这些宝贝,最怕的就是来路不明。” “您用自己的声誉做担保,这是给了它们最可靠的身份证啊!” “这样一来,那些真正懂行又爱国的企业家,肯定愿意出高价收藏!” 侯亮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 原来,人家不是贪污受贿。 人家是在为国有资产保值增值,想办法创收。 自己兴师动众地跑过来,查了半天,结果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他不甘心。 “那……那这些黄金和珠宝呢?” 侯亮平指着另外几个箱子,做着最后的挣扎。 “这些总不是赃物库的吧?” 没等祁同伟开口,一直沉默的林华华,有些尴尬地走了过来。 她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发票。 “侯局……这些金银首饰,我们都核对过了……” “每一件,都有对应的购买发票。” “购买时间从祁厅长和梁老师结婚那年开始,一直到上个月。” “总金额,完全在祁厅长和梁老师的合法收入范围内。” 林华华的声音越说越小。 因为她看到,侯亮平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这次行动,从根上就错了。 他们以为是来抓一条巨贪的大鱼,结果对方不仅浑身清白,甚至还顺手给他们上了一课。 一时间,检察官们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满是尴尬。 就在这时,祁同伟走到了梁璐身边。 他拿起那张刚刚写好的《心经》,将宣纸递到了侯亮平的面前。 “学弟,初次登门,也没什么好送你的。” “这幅字,就送给你吧。” “希望你以后,遇事也能静下心来,多看,多想。” 侯亮平看着那幅字,只觉得无比的烫手。 祁同伟却没再看他。 他转身,看着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古董,对着一群检察官,温和地笑了笑。 “各位同志,辛苦了。” “麻烦大家,再辛苦一下,把东西都放回原位吧。” 侯亮平的背影,僵硬得像一块铁板。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跟任何人打一声招呼。 那张被祁同伟硬塞过来的《心经》,被他死死攥在手里。 宣纸的边角早已被手心的汗浸透,变得皱巴巴的。 他几乎是逃一般地走出了这栋别墅。 门外夜风微凉,吹在他的脸上,却带不走燥热。 书房里,检察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陆亦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都愣着干什么?” “把东西都放回原位,小心点,别碰坏了。” 老学究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多说一句话,只是在离开前,对祁同伟深深地鞠了一躬。 很快,别墅里只剩下了祁同伟与梁璐两个人。 梁璐看着祁同伟,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同伟,对不起。” 祁同伟没有说话。 “我……我向高老师打了小报告。” 梁璐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第102章 你还是太天真了 “前段时间,你老家的那几个人又来找你了,对吧?” “我听他们说,事情闹得很大,还出了人命。” “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为了那些所谓的乡情,去帮他们平事,去跟法律对着干。” “我怕你犯糊涂,所以……我就提前跟高老师说了。” “我想让他劝劝你,别再走错路了。” 祁同伟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妻子,眼神很平静。 “我理解。” 祁同伟淡淡地开口。 “老家的人,确实来找过我。” “他们想让我给地方上打个招呼,把事情压下去。” “我拒绝了。” 他顿了顿。 “梁璐,你要记住。” “我祁同伟,是要往上走的人。” “老家的人,能拉一把的,我肯定会拉。这是我欠他们的。” “但前提是,他们不能把我的路给堵死,更不能把我的饭碗给砸了。” “谁敢伸手过线,我就剁了谁的手。”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狠厉。 梁璐的身体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眼前的这个男人,既熟悉又陌生。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他。 “那你今天……对侯亮平……” 梁璐的声音有些艰涩。 “你设下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活下去?” “我记得,你们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关系不是还不错吗?” “活下去?” 祁同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微微上扬。 “学弟?关系不错?” “梁璐啊,你还是太天真了。” “在权力的棋盘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学长学弟,只有棋子和棋手。” “以前,他是我的学弟。现在,他是沙瑞金的刀。” “我今天这么做,不是为了活下去。” “是为了以后能活得更安稳,更舒坦。” “更是为了给他,也给某些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侯亮平这个人,就像一条疯狗,仗着有沙瑞金撑腰,见谁都想咬一口。” “不一次性把他打怕了,打残了,他以后还会变着法子来找我的麻烦。” “今天这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疼在沙瑞金心里。” “从今往后,他侯亮平再想动我,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梁璐倒吸一口凉气。 她终于明白了。 这是一扬蓄谋已久的围猎。 猎物,就是那位不可一世的反贪局长,侯亮平。 “可是……沙书记毕竟是省委书记,他要是铁了心要动你,你……” 梁璐的担忧,溢于言表。 “他动不了我了。” 祁同伟转过身,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自信。 “很快,我的副省任命就会正式下来。” “同时,我的警衔也会晋升。” “到了那个位置,他沙瑞金想动我,就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程序上,他都过不去。” 梁璐彻底愣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 这些事情,他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跟自己透露过。 “所以,今天这出戏,是你故意引爆的?” “没错。” 祁同伟的回答,干脆利落。 “与其等着他们找个莫名其妙的由头,在我最不方便的时候引爆炸弹。” “不如我自己来选个时间,选个地点,亲手把这根引线点燃。” “你看,现在多好。” 他张开双臂。 “所有的问题,一次性解决。” “这就是我的一石三鸟之计。” “一石三鸟?” 梁璐下意识地重复道。 “第一只鸟,就是提前引爆侯亮平这个麻烦。” 祁同伟伸出一根手指。 “让他带着所谓的尚方宝剑,气势汹汹地来,然后夹着尾巴滚出去。” “把他和他背后的人,钉在耻辱柱上。” “第二只鸟,”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就是这些宝贝。” 他指了指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 “这些东西,放在赃物库里,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保管不好是失职,处理不好是贪腐,早晚会成为别人攻击我的把柄。” “现在,我用一扬定向洽购会,把它们变成了为国家创造收益的功劳。” “谁还敢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梁璐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她已经预感到了第三只鸟是什么。 “那……第三只鸟呢?” 祁同伟的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省委大院里的那间办公室。 “第三只鸟,也是最重要的一只鸟。” “等我顺利升任副省,下一步,就会顺理成章地分管政法工作。” “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汉东省的检察院,还是他侯亮平说了算吗?” “整个汉东的政法系统,都该换换新鲜血液了。” 轰! 梁璐的脑子里,像是有一道惊雷炸响。 釜底抽薪!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不光是要打败侯亮平,他还要彻底端掉侯亮平的饭碗,掌控整个汉东的政法大权。 这个男人的野心,远比她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你……你就不怕沙书记狗急跳墙?” “他不会。” 祁同伟摇了摇头,语气笃定。 “梁璐,你要看清现在的形势。” “沙瑞金是空降来的,是外来户。他在汉东,根基很浅。” “而高老师,在汉东经营了这么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全省,是名副其实的坐地虎。” “现在的汉东,是我,高老师,还有沙瑞金,三足鼎立的局面。”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走到梁璐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沙瑞金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他想在汉东站稳脚跟,就必须维持这种平衡。” “他可以敲打我,但绝不敢真的把我一棍子打死。” “因为打死我,就等于打破了平衡,他就要直接面对高老师的全部压力。” “那样的局面,他承受不起。” 祁同伟顿了顿,眼中闪过不屑。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敢向京平求援。” “一个省委书记,如果连自己地盘上的事情都摆不平,那只能证明一件事。” “他无能。” “这对一个有政治抱负的人来说,是致命的。” “所以,他只能选择在汉东的棋盘上,跟我跟高老师慢慢博弈。” “他让侯亮平这只猴子来打头阵,就是想试试我们的深浅。” “现在,猴子栽了跟头,摔得头破血流。” 第103章 釜底抽薪,借力打力 她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多年的男人。 他的心里,原来藏着如此深沉的谋划。 “这一局,我赢了。” 祁同伟的声音,清晰有力。 “我的副省兼公安厅长,稳了。” …… 省委家属大院,高育良家里。 啪! 一声脆响,上好的宜兴紫砂茶杯,在高育良的手中四分五裂。 “混账东西!” 高育良胸口剧烈起伏,平日里那副运筹帷幄的省长风范荡然无存。 “他侯亮平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师吗?” “拿着鸡毛当令箭,竟敢带人去搜同伟的家!” “这是想干什么?啊?这是要把我们师徒几个,赶尽杀绝吗?”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吴慧芬端着一杯温牛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她将牛奶放在高育良手边,又拿起干净的毛巾,默默地替他擦拭着衣襟上的水渍。 “老高,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吴慧芬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解决不了问题。” 高育良重重地喘了口气,跌坐在红木椅上,伸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我不是气他查案,我是气他这股六亲不认的疯劲儿!” “同伟是什么人?是他的师兄!是我高育良的学生!” “他这么搞,把我的脸往哪儿放?把汉东省委省政府的脸,往哪儿放?” 吴慧芬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眸。 “脸面,在现在的汉东,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转身,将书房的窗帘拉上了一半。 “现在,是沙瑞金需要这张脸。” “而你,更需要祁同伟。” 高育良端起那杯牛奶,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沙瑞金是外来的和尚,经不好念。” “所以才放出了侯亮平这只猴子,想搅乱汉东这潭水,好看清谁在裸泳。” 吴慧芬一针见血。 “他要打开局面,就必须先敲山震虎。” “祁同伟,就是他选中的那座山。” “因为谁都知道,祁同伟是你的人。动了他,就等于在动你的根基。” 高育良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怒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算计。 “他想得美。” 吴慧芬轻轻摇头。 “别小看祁同伟。” “他能在公安厅长的位置上坐得这么稳,没点手段怎么可能。” “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侯亮平查到了什么,而是祁同伟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高育良放下牛奶杯,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得。 “把柄?他祁同伟要是那么容易被人抓住尾巴,就不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了。” 吴慧芬眼中闪过好奇。 “哦?那侯亮平搜出了什么?” “搜出来的东西,确实不少。” 高育良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说。 “古董字画,珠宝玉器,加起来,差不多值一个亿。” 吴慧芬的脸色微微一变。 “但是。” 高育良话锋一转。 “那些东西,全都是赃物。” “是省公安厅赃物库里的东西。” “是前段时间,绿藤市扫黑除恶缴获的战利品。” “手续齐全,账目清楚,侯亮平一个子儿都挑不出毛病。” “他以为自己抓到了一条大鱼,结果呢?扑了个空,还惹了一身腥。” 高育良端起牛奶,这次喝了一大口。 “不仅如此,同伟这小子,还用那次打黑行动中罚没的资金。” “以公安厅的名义,向省财政捐了一个亿。” “一个亿,你明白吗?” 高育良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这笔钱,解决了公安系统多少老大难的问题?” “多少老旧的装备可以更新换代?多少基层警员的福利待遇可以提高?” “他祁同伟,现在是整个汉东公安系统的财神爷,是大功臣。” “沙瑞金就算再想动他,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引起整个公安系统的反弹。” 吴慧芬听完,久久不语。 最终,她发出一声轻叹。 “釜底抽薪,借力打力。” “这个祁同伟,青出于蓝了。” 高育良的脸上,满是欣赏。 “所以说,现在的汉东,离了谁都行,就是不能没有他祁同伟。” “有他在公安系统,有我坐镇省政府。” “我们师生联手,他沙瑞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浪来。” “我们,才是汉东真正的铜墙铁壁。” …… 与此同时。 省委书记办公室的灯,也还亮着。 沙瑞金听着秘书的汇报,面无表情。 他没有像高育良那样暴跳如雷,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侯亮平,还是太年轻,太不稳重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勇则勇矣,谋略不足。” 秘书低着头,不敢接话。 “偷鸡不成蚀把米。” 沙瑞金的指尖,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又一下。 节奏沉稳,却让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起来。 “真希望……”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他能跟祁同伟换一换。” “有祁同伟的手段,配上侯亮平的立扬,那该多好。” …… 山水庄园。 奢华的欧式包厢里,水晶吊灯洒下迷离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价值不菲的红酒醇香。 赵瑞龙一只手夹着雪茄,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伸向高小琴裸露的香肩。 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 “小琴啊,你说,祁同伟这次是不是栽了?” “侯亮平都带人抄他家了,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吧?” 高小琴的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一缩,躲开了他油腻的触碰。 她脸上依旧挂着职业的微笑,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赵公子说笑了,清者自清,我相信祁厅长。” “相信?” 赵瑞龙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轻蔑。 “在这个圈子里,相信是最没用的东西。” “有用的是什么?是权力,是背景,是我爸!” 他猛地凑近,几乎贴在高小琴的脸上,酒气混合着烟味扑面而来。 “祁同伟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赵家养的一条狗!” “现在主人还没发话,外人倒想来打狗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高小琴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赵公子,请你放尊重一点。” 第104章 赵公子,好大的威风啊 赵瑞龙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一把捏住高小琴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高小琴,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以为你搭上祁同伟,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我告诉你,没有我赵家,他祁同伟连个屁都不是!” “今天,我就让你好好看看,到底是他祁同伟厉害,还是我赵瑞龙更厉害!” 说着,他粗糙的手,就要撕扯高小琴的衣服。 高小琴眼中闪过决绝,抬手就要反抗。 就在这时。 “赵公子,好大的威风啊。”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包厢门口传来。 赵瑞龙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他循声望去。 门口的光影里,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 正是祁同伟。 他的目光,穿透包厢内昏暗迷离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赵瑞龙。 祁同伟迈步走了进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高小琴。 女人衣衫尚算完整,只是领口被扯开了一些,脸颊上还带着屈辱的红晕。 祁同伟的视线,在高小琴身上只停留了一秒。 然后,他动了。 赵瑞龙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 他那只抓着高小琴下巴的手,被祁同伟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扣住。 “啊!” 赵瑞龙发出一声痛呼,手腕像是要被捏碎了。 下一秒,他整个人天旋地转,被一股巧劲甩了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 赵瑞龙肥硕的身体,重重地砸进了旁边那张价值不菲的沙发里,陷成一个狼狈的形状。 他手中的雪茄也飞了出去,在昂贵的地毯上烫出焦黑的小点。 祁同伟甚至没有多看沙发上的赵瑞龙一眼。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了高小琴的肩上,遮住了那片裸露的春光。 “没事吧?” 高小琴摇了摇头,眼眶微微发红,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而此时,沙发上的赵瑞龙也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捂着生疼的手腕,愤怒的火焰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你他妈……” 他的怒骂刚出口,就对上了祁同伟转过来的眼神。 赵瑞龙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嘴巴张着,后面的脏话却怎么也骂不出来了。 他看清了。 眼前这个男人,是汉东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赵瑞龙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在短短几秒钟内,他完成了一扬精彩绝伦的川剧变脸。 前一秒还狰狞如恶鬼。 后一秒,就堆满了谄媚油腻的笑容。 “哎呦!我当是谁呢!” 赵瑞龙一瘸一拐地从沙发上下来。 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快步走向祁同伟,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祁厅长!原来是您大驾光临啊!” “这……这不是好久没见了,想您了嘛!” 他伸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想要去和祁同伟握手,姿态放得极低。 祁同伟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完全无视了他伸在半空中的手。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支掉在地毯上的雪茄上。 “赵公子,火气不小。” 祁同伟的声音,不带温度。 赵瑞龙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他只能讪讪地笑着。 “误会,都是误会。” “我跟小琴……开个玩笑,对,开玩笑呢。” 祁同伟终于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玩笑?” “我怎么看着,赵公子是想在这山水庄园,上演一出霸王硬上弓的戏码?” 赵瑞龙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不不不,祁厅长您说笑了,绝对没有的事!” “我……我就是喝多了,喝多了。” 他连连摆手,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祁同伟不再理会他的辩解,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从容。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轻轻晃动着酒杯。 “赵公子,坐。” 赵瑞龙哪里还敢坐,只能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躬着身子站在一旁。 祁同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我让你坐。” 赵瑞龙一个哆嗦,这才在离祁同伟最远的沙发边上,坐了半个屁股。 良久,祁同伟才放下酒杯 “大风厂那块地,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终于开口,直奔主题。 赵瑞龙愣了一下,没想到祁同伟会突然问这个。 他连忙组织了一下语言。 “祁厅长,这个事儿……您不是已经不管山水集团了吗?” 祁同伟面无表情。 “现在是小琴在管。” “我手里的那些东西,早就处理干净了。” “不过,我今天既然坐在这儿了,就想听听你的方案。” 这话的潜台词很明显。 山水集团现在从法律上和我祁同伟没关系,但高小琴是我的人。 你想动她,就得先过我这关。 赵瑞龙心里把祁同伟骂了一万遍,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祁厅长您放心,山水集团这边,所有的法律手续都是健全的。” “之前为了安抚那些下岗工人,已经前前后后垫付了四千五百万的安置费。” “这笔钱,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赵瑞龙开始叫苦,试图博取同情。 “现在是政府那边不满足,非要我们再拿钱出来。” “说句不好听的,祁厅长,这就是贪得无厌!” “那大风厂,除了那块地皮还值点钱,早就被掏空了,就是个烂摊子!” “要不是看在那块地的份上,我赵瑞龙疯了才会碰这种事!” 他说得激动,似乎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等他说完,才慢悠悠地开口。 “所以,工人的死活你不管,你只想要地?” 赵瑞龙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祁厅长,话不能这么说。商人的本质就是逐利,我总不能做亏本的买卖吧?” “再说了……” 赵瑞龙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祁同伟,你也别在这儿跟我装圣人!” 他猛地站了起来,指着祁同伟的鼻子。 “我问你,京海的赵立冬,是不是你亲手送进去的?” “还有高明远,那是给我办了多少事的人!现在呢?坟头的草都多高了!” “我赵瑞龙为了捧你上位,花了多少钱,动用了多少关系?” “结果呢?你倒好,翅膀硬了,反过来就咬我的人!” “我告诉你,因为他们俩倒台,我损失了多少个亿?啊?” “现在你还想让我为了一群屁民再往里掏钱?门都没有!” 第105章 我是他握在手里的刀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祁同伟的“把柄”,找回了一点底气。 高小琴站在祁同伟身后,脸色发白,紧张地看着祁同伟。 然而,祁同伟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赵瑞龙,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直到赵瑞龙吼完了。 祁同伟才拿起桌上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说完了?” 他轻声问道。 赵瑞龙一愣。 “说完了,就该我说了。” 祁同伟将毛巾扔在桌上,抬起头,目光如刀。 “第一,赵立冬和高明远,是咎由自取,证据确凿。我身为公安厅长,依法办事,天经地义。” “你如果不服,可以去找中纪委,或者去找你爸。” “第二。”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别忘了,现在省里坐镇的是谁。” “沙瑞金的眼睛,可一直都盯着你赵公子呢。” “你以为侯亮平查抄我家,是冲着我来的吗?” 祁同伟冷笑一声。 “他那是在敲山震虎,真正的目标,是你,是你背后的赵家。” “你现在还敢在山水集团这件事上,留下任何把柄?” “你信不信,只要大风厂的工人闹起来。” “明天沙瑞金的调查组,就能直接进驻山水集团,到时候,第一个倒霉的是谁?” 赵瑞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不是傻子。 这些道理,他懂。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赵瑞龙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今天来,是最后一次提醒你。” “山水集团的事情,尽快处理干净,不要留任何尾巴。” “钱,你必须出。” “否则,山水集团一旦出事,只和你赵瑞龙有关,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到时候,我不仅不会帮你,我还会亲手办你。” “你好自为之。” 赵瑞龙死死地瞪着祁同伟,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几秒钟后,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了。” 赵瑞龙的声音嘶哑。 “我他妈的终于明白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 “什么提醒我,什么为我好,都是放屁!” “祁同伟,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你想退股,你想抽身,你想跟我赵家撇清关系!” 他像是发现了天大的阴谋,唾沫星子横飞。 “你把我赵瑞龙当傻子耍?” 赵瑞龙绕过桌子,几步冲到祁同伟面前,那股子嚣张气焰又回来了。 他瞥了一眼站在祁同伟身后的高小琴。 “还有她!” 他伸手一指高小琴,眼神里充满了占有欲。 “你别忘了,她是我赵瑞龙一手调教出来的人!” “你以为你睡了她,她就是你的人了?你问问她,她敢不敢背叛我?” 这话极其难听。 高小琴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瞬间攥紧。 赵瑞龙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 “我爸把你一路捧到公安厅长的位置上。” “你现在倒好,不仅不感恩,还想反过来咬主人?” “祁同伟,你真以为,没有我赵家,你能在汉东站稳脚跟?” “你算个什么东西!” 然而,祁同伟甚至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后的高小琴身上。 就在这时,高小琴从祁同伟的身后走了出来,站到了他的身边。 她抬起头,直视着赵瑞龙。 “赵公子。”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 赵瑞龙一愣,没想到她会承认。 “所以……” “我有多了解你,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你这些年通过山水集团,洗了多少钱,挪用了多少项目资金,给多少人送过好处……” “你送给市长的那幅画,是从哪里来的?” “你帮王公子的那个房地产项目,是怎么拿到审批的?” “还有,你在那栋别墅的地下室里,藏了些什么……” 高小琴每说一句,赵瑞龙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一直以为高小琴是他可以随意掌控的金丝雀。 “你……” 赵瑞龙指着高小琴。 高小琴向前又走了一步。 “我不是他的弱点。”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祁同伟,眼神瞬间变得柔和。 “我是他握在手里的刀。” “赵公子,这把刀,随时可以捅向你的心脏。” “你如果想赌一下,看是我先身败名裂,还是你先家破人亡,我高小琴随时奉陪。” 说完,她退回到祁同伟身边,重新站定。 祁同伟笑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高小琴还在微微发抖的手。 然后,他才重新看向面如死灰的赵瑞龙。 “听到了吗?” “现在,你还觉得高小琴是我的弱点吗?” 祁同伟语气很平淡,却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至于我,和我跟你父亲之间的交情……”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你可能不太懂你父亲。” “他那种级别的政治家,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深意。” “当初他提拔我,固然有他自己的考量,但也不全是私情。” 祁同伟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沙瑞金空降汉东,来者不善。” “你父亲需要一个棋子,替他试探一下沙瑞金的深浅。” “我,就是那颗最合适的棋子。” “我查办赵立冬,处理高明远,你父亲那边,一个字都没说。你以为是为什么?” “因为这正合他的意。他就是要让沙瑞金看到。” “他赵家的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他愿意配合新书记的工作。” “这叫政治智慧,叫弃车保帅。” 祁同伟看着赵瑞龙那张呆滞的脸,摇了摇头。 “可惜,你一点都没学到。” “你以为我跟他的交情,会因为你这点生意上的破事,就轻易动摇吗?” “赵瑞龙,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也太小看你父亲了。” 赵瑞龙被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他不甘心。 最后的疯狂,让他做出了一个愚蠢的举动。 他猛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着,然后将屏幕对准了祁同伟。 “好!好!祁同伟,你够狠!” “那你看看这个!” 手机屏幕上,是高小琴穿着暴露的衣服,神情屈辱地跪在地上的照片。 那是很多年前,她还在赵瑞龙手下时,被逼着拍下的照片。 高小琴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祁同伟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张照片,只是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赵瑞龙。 然后,他嗤笑了一声。 “就这?” 祁同伟淡淡地问道。 “赵瑞龙,你真是黔驴技穷了。” “你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威胁到我?” 第106章 同生共死! “她的过去,我不仅知道,而且我心疼。” “这些东西,只会让我更想保护她,而不是成为你威胁我的筹码。” 祁同伟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你把这些照片捅出去,只会让你自己,死得更快。” “因为,那会让我,不计任何代价地毁了你。” 赵瑞龙彻底呆住了。 他最后的底牌,在对方眼里竟是如此可笑。 他输得一败涂地。 那股支撑着他的嚣张气焰,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干干净净。 最后,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祁厅长……你……你别误会。” 他的声音,又变得谄媚起来。 “我……我就是一时糊涂,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他收起手机,对着祁同伟连连点头哈腰。 “大风厂的事,你放心,我马上处理,一定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手尾。” “钱,我出!我马上就出!” “今天……今天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我给您和高总赔不是。” 祁同伟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那我就不打扰祁厅长了。” 赵瑞龙感觉自己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这里的空气让他窒息。 “我先走了,先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包厢。 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祁同伟怀里的高小琴,身体依然在轻轻颤抖。 “好了,没事了。” 祁同伟轻声安抚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高小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许久,才闷闷地传来一句话。 “对不起……又让你看到我那么不堪的一面。” “傻瓜。” 祁同伟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我刚才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高小琴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给了她尊严的男人。 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了上去。 …… 夜色渐深。 高小琴洗完澡,换上了一件冰蓝色的真丝睡裙。 她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红酒,端着走到阳台上。 祁同伟正站在那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还在想赵瑞龙的事?” 高小琴将一杯酒递给他。 祁同伟接过酒杯,摇了摇头。 “一个跳梁小丑而已,不值得我费心。” 他抿了一口酒,目光深邃。 “我是在想,汉东这盘棋,接下来该怎么走。” 高小琴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不管你怎么走,我都陪着你。”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轿车里。 赵瑞龙坐在驾驶座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 “是我。” “……” 挂断电话,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怒。 “祁同伟!我操你妈!”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一拳接着一拳,疯狂地砸在身前的方向盘上。 汽车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叫,在寂静的地下车库里回荡不休。 …… 阳台上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了高小琴的裙摆。 祁同伟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他接过酒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摇晃着。 “山水集团的股份,就这么低价转给了赵瑞龙,后悔吗?” 高小琴笑了。 “后悔?” 她仰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同伟,钱对我来说,从来都只是工具。” “如果不是为了你,这些东西对我来说,跟废纸没有任何区别。” 她伸手,抚上祁同伟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 “我的命,我的人,我的心,甚至山水集团这个空壳子,只要你需要,随时都可以拿去。” “钱没了可以再赚。” “可要是没了你,我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 她的话语,坦诚得近乎残忍。 那是将自己的人生,彻底与另一个人捆绑在一起的决绝。 “我这一辈子,就是为了成就你。” “同生共死。” 祁同伟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放下酒杯,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个女人,总是能用最柔软的话,说出最坚硬的誓言。 她的身体依然很瘦,抱着的时候甚至有些硌人。 可就是这副单薄的肩膀,却为他扛起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我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这三个字。 怀里的人,却忽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高小琴才闷闷地开口。 “可是……同伟,我们真的要跟赵家彻底撕破脸吗?” 她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赵瑞龙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他不足为惧。” “但他身后的那个人……” 高小琴顿住了。 她甚至不敢轻易说出那个名字。 赵立春。 “得罪一个赵瑞龙,就是得罪了整个赵家。” “我们就这么跟他决裂,真的……安全吗?” 高小琴抬起头,眼中满是担忧。 她不怕为祁同伟付出一切,甚至付出生命。 但她害怕自己的存在,会成为拖累他,甚至毁灭他的导火索。 祁同伟松开她,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正视着自己。 “小琴,你看事情,不能只看眼前。” “你以为,新来的那位沙瑞金书记,是来汉东旅游观光的吗?” 高小琴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祁同伟的嘴角,微微翘起。 “他不是来旅游的。” “他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他的任务,就是要把汉东这潭被赵家搅浑了几十年的水,彻底给澄清了。” 祁同伟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扬即将来临的政治风暴。 “赵家在汉东经营多年,关系网遍布全省,这既是他们的优势,也是他们最大的劣势。” “因为,这让他们成了最显眼,也最不得不除掉的目标。” “赵立春这棵大树,看上去高不可攀,枝繁叶茂。” “可实际上,他的根早就烂透了。” “现在需要的,只是一阵足够大的风。” 祁同伟的声音充满了自信。 “而沙瑞金,就是那阵风。” 高小琴被他描绘的景象震撼了。 她一直以为牢不可破的赵家王朝,在他的口中,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第107章 看我为你,扫平一切障碍 “所以,我们现在跟赵瑞龙切割,不是在得罪他,而是在自保。” 祁同伟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是在那艘注定要沉没的破船上,提前跳下来。” “赵瑞龙今天拿你的照片来威胁我,恰恰说明,他已经黔驴技穷了。” “他感觉到了危险,所以才像一条疯狗一样,逮谁咬谁,试图把所有人都拖下水,给他陪葬。” “我们要是再跟他纠缠不清,只会一起被卷进漩涡,粉身碎骨。” 高小琴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的恐惧正在被他的话一点点驱散。 “可是,你老师那边……” 高小琴又想到了另一个人,高育良。 “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影响到他?” 祁同伟摇了摇头。 “老师和我们不一样。” “他比谁都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祁同伟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的副省长任命已成定局。”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彻底稳住了高小琴的心。 副省长,这意味着祁同伟将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权力,而不再是谁的附庸。 “所以,小琴。” 祁同伟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肌肤。 “你什么都不用怕。” “从今以后,你只要站在我身后,看我如何为你,扫平一切障碍。”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高小琴的眼眶,又一次红了。 她踮起脚尖,再一次吻了上去。 良久,唇分。 高小琴的脸颊泛着动人的酡红,呼吸也有些不稳。 她靠在祁同伟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同伟。” “那我呢?” “我是该离开汉东,还是继续留在山水集团?” 这个问题,她之前不敢问,因为她怕自己的存在会成为他的负担。 现在,她想知道他的答案。 祁同伟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低头看着她。 “你心里,想怎么选?” 高小琴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想留下。” “我想留在你身边,帮你做事。”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不甘。 “我不想像我妹妹小凤那样,安安稳稳地结婚生子,过完下半辈子。” “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安稳日子,或许很好。” “但那不是我高小琴想要的生活。” 她抓紧了祁同伟的衣襟,一字一句,像是在宣誓。 “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 “如果注定要赌一把,我愿意把我的所有筹码,都压在你身上。” 祁同伟的心,被她的话语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知道高小琴的骄傲,也正因如此,才会被她深深吸引。 他笑了。 “好,不愧是我祁同伟的女人。”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眼神中充满了算计的光芒。 “既然你想留下,那就留。” “赵瑞龙如果不动你,你就在山水集团继续待着,替我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他现在就是一条上了岸的鳄鱼,看着吓人,其实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你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山水集团的核心资产,悄无声息地转移出来。” 高小琴的眼睛亮了。 她明白了祁同伟的意图,这是要釜底抽薪,彻底掏空赵瑞龙。 “那……万一东窗事发……” 她还是有些担忧。 祁同伟的眼中闪过冷冽。 “真到了那一天,你就去投案自首。” 高小琴的脸色瞬间白了。 “投案?” “对,投案。” 祁同伟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你主动去,把你知道的,关于赵瑞龙的所有问题,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 “记住,只说赵瑞龙,不要牵扯任何人。” “你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他胁迫的受害者。”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他盯着高小琴的眼睛。 “我向你保证,我会把你完完整整地捞出来。” “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高小琴怔怔地看着他,心脏狂跳。 这个计划太大胆,也太疯狂了。 “那……如果赵瑞龙不信任我了,把我从山水集团踢出去呢?” 祁同伟的嘴角,翘起一个轻松的弧度。 “那更好。” “他把你踢出去,你就等于提前脱身了。” “到时候,你就当是提前退休,我给你买个带泳池的大房子。” “你就安安心心地在那边等我。” “我养你一辈子。” 高小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的紧张烟消云散。 她伸出手指,轻轻划过祁同伟挺直的鼻梁,眼神里带着几分调侃。 “祁厅长,我发现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嗯?哪里不一样?” “特别的……自信。” 高小琴的指尖停在他的下巴上,微微摩挲着。 “甚至有点……霸道。” 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 “不过,我喜欢。” 祁同伟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无奈地笑了笑,抓住了她作乱的手。 “别闹。” 他声音沙哑。 高小琴却不依不饶,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我就闹。” “你不是说天塌下来有你顶着吗?” “我现在就要看看,我们的祁厅长,臂膀到底有多结实。” 远处,庄园后的高尔夫球扬上,自动喷灌系统“唰”地一声同时启动。 细密的水珠在草坪上空划出无数道银亮的弧线。 带着湿润的青草气息,弥漫在微凉的空气里。 紧接着,几名穿着工作服的工人开着小型工程车,开始对球洞进行例行维护。 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 …… 汉东省委大院。 一辆黑色的奥迪A6,平稳地驶入。 车门打开,高育良从后座走了下来。 他脸上神情凝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迈步走进了大楼。 会议室里,气氛严肃。 汉东省的几位核心领导,都已经到齐了。 省委书记沙瑞金坐在主位,表情平静。 他的左手边,是纪委书记田国富,一脸的铁面无私。 右手边,则是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 李达康端坐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 高育良走进来,和众人点头示意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他能感觉到,李达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移开了。 沙瑞金清了清嗓子,会议正式开始。 第108章 你的意见呢? 汇报工作的是省政法委书记。 当他汇报到,此次行动之所以能如此顺利,一举端掉盘踞的犯罪团伙。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同志的果断指挥,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时。 会议室里的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高育良。 谁都知道,祁同伟是高育良最得意的门生,是“汉大帮”的核心干将。 高育良面不改色,仿佛汇报的内容与自己毫无关系。 但他的眼角,却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 汇报结束,沙瑞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同志们都听到了。” 沙瑞金的目光缓缓扫过全扬,最后落在了高育良的脸上。 “这个盘踞多年的黑恶势力,为什么早不打,晚不打,偏偏等督导组来了才被打掉?” “这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我们有些同志,思想上麻痹了,工作上懈怠了!” “当然,我们也要看到积极的一面。” 沙瑞金话锋一转。 “这次的行动,也说明我们的干部队伍里,还是有敢于亮剑,能打硬仗的同志的。” “说起这个案子,我倒是要提一下公安厅的祁同伟同志。” 高育良心头一紧。 沙瑞金终于提到了祁同伟。 “我看了督导组的报告,也听了政法委的汇报。” 沙瑞金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却没有翻开。 “祁同伟同志在此次行动中,表现出了一个公安厅长应有的担当。” “他不仅主动请缨,配合督导组的工作。” “还亲自坐镇一线指挥,最终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拿下了这个硬骨头。” “这很不容易。” 沙瑞金放下文件,身体微微前倾。 “当初,我们冻结祁同伟同志的任命,主要是考虑到当时汉东的局面比较复杂,需要稳定。” “现在看来……” 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全扬。 “这个决定,或许有些草率了。” 沙瑞金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陷入了奇异的安静。 “草率”二字,触碰着在座每一位的心弦。 高育良能感觉到,至少有三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端坐着,背脊挺直,双手平放在会议桌上。 他知道,这是沙瑞金抛给他的一个球,接或者不接,都是一门学问。 然而,没等他开口,李达康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同意沙书记的看法。” 李达康目光直视着沙瑞金,语气里没有曲意逢迎,只有就事论事的坦然。 这一下,倒让会议室里紧绷的空气,稍微松动了些。 “祁同伟同志,我过去也有些了解。” 李达康的手指在自己的茶杯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是从最基层干起来的,一步一个脚印,履历很扎实。” “后来去了禁毒队,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亡命之徒打交道的地方。” 李达康的话不疾不徐。 “后来,他又去了地方做检察长,也干得有声有色,办了不少硬案。” “可以说,他的功劳簿上,是写得满满当当的。” 李达康顿了顿,目光从沙瑞金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全扬。 “这样的干部,有能力,有魄力,还有一线工作的丰富经验。” “我们不提拔,那要提拔谁?” “难道要提拔那些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写材料,四平八稳熬资历的人吗?”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会议室里,有几位资历较浅的干部,甚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高育良的眼皮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他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力挺祁同伟的,居然会是李达康。 沙瑞金脸上露出微笑。 “达康同志说得很好嘛。” “我们的干部政策,就是要不拘一格降人才。不能搞论资排辈,更不能搞远近亲疏。”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了高育良。 “育良同志补位省长,这对于我们汉东省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沙瑞金的声音里带着肯定的意味。 李达康立刻带头鼓起了掌。 “啪啪啪……” 稀稀拉拉的掌声,很快变得热烈起来。 高育良站起身,向众人微微欠身,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 “感谢组织的信任,感谢同志们的支持。” 掌声落下,高育良重新坐下。 会议室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似乎变得融洽了不少。 然而,沙瑞金接下来的话,却让这融洽的气氛瞬间凝固。 “育良同志高升之后,省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一直空着。”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我提议,由祁同伟同志,接任省政法委书记,同时进入省委常委班子。”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政法委书记,还要进常委? 这一步,迈得太大了,简直是坐着火箭往上飞。 沙瑞金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惊愕,继续说道。 “刚才达康同志也说了,祁同伟同志的履历是完全合格的。” “他当过检察长,现在又是公安厅长,熟悉政法系统的工作。” “更重要的是,他有冲劲,有担当,敢于亮剑。” “把他放到这个位置上。” “不仅能把我们汉东的政法工作抓起来,更能给全省的干部树立一个好的榜样。” “告诉大家,只要你肯干事,能干事,干得成事,组织是不会亏待你的。” 沙瑞金说完,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高育令。 “育良同志,你的意见呢?” 这一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高育良的回答。 高育良的脸上,依旧平静。 “沙书记高瞻远瞩,对我们汉东的干部队伍建设,考虑得非常深远,我个人是完全拥护的。” 他先是表明了态度,滴水不漏。 “同伟能有今天的成绩,首先要感谢组织的培养,也离不开沙书记和在座各位领导的关心。” “作为他的老师,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高育良的语气诚恳,仿佛一个真心为学生成就而欣慰的师长。 会议室里,有人暗暗点头。 第109章 没有硝烟的权力博弈 “但是……” 这个“但是”,让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个人,也有一点不成熟的看法,说出来供沙书记和同志们参考。” 高育良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还是落在了沙瑞金的脸上。 “让同伟接任政法委书记,还要进常委。” “这个担子,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同伟这个同志,优点很突出,刚才沙书记和达康同志都说了,有能力,有冲劲。” “可他的缺点,也同样明显。” “他毕竟还年轻,有时候性子急,做事容易冲动,考虑问题不够周全。” 高育良微微叹了口气,像是在为什么事情感到惋惜。 “说句不怕大家笑话的话,在我眼里,他有时候还像个没长大的‘愣头青’。” “愣头青”三个字一出,会议室里响起轻微的骚动。 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位战功赫赫的公安厅长,而且还是出自他的老师之口,这分量可不一般。 “政法委书记,执掌一省的刀把子,责任重于泰山。” “这个位置,需要的是老成谋国,需要的是万无一失。” “我们不能把这么重要的岗位,交给一个‘愣头青’去冲锋陷阵。” “这不是爱护他,这反而是害了他。” “一步迈得太大,脚跟站不稳,是很容易摔跤的。” 高育良的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他真的是在为自己的得意门生着想。 沙瑞金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他没想到,高育良会以退为进,用“爱护”做幌子,打出“经验不足”这张牌。 这让他根本无法反驳。 你总不能说,我们就是要让一个愣头青去执掌刀把子吧? “那依育良同志看,应该怎么安排呢?” 沙瑞金不动声色地问道。 高育良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 “我建议,可以先让同伟同志担任副省长,协助我分管政法这一块的工作。” “这样一来,既肯定了他这次的功劳,给了他更高的平台。” “也能让他在副省长的位置上,多接触一些全局性的工作,好好历练一下。” “等他真正成熟了,我们再给他压更重的担子。” “这样,既是对工作负责,也是对同伟同志本人负责。” 高育良说完,一脸坦然地看着沙瑞金。 这一手,玩得实在是高。 副省长,听起来是高升了。 但和手握实权的政法委书记兼常委相比,含金量天差地别。 更重要的是,祁同伟成了分管政法工作的副省长,顶头上司就是高育良。 这等于把祁同伟这把快刀,牢牢地攥回了自己手里。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每个人都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高育良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一些人,看向高育良的目光里,充满了敬佩。 觉得高书记深谋远虑,既维护了学生,又考虑了工作大局,滴水不漏。 而另一些人,比如李达康,则看穿了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这哪里是为学生着想? 这分明是一扬没有硝烟的权力博弈。 沙瑞金想把祁同伟提上来,掺一颗沙子,打破汉东官扬原有的平衡。 高育良则四两拨千斤,用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将这颗沙子,重新捏回了自己的掌心。 沙瑞金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育良同志,你这么为同伟同志着想,这份师生情谊确实让人感动啊。” 高育良谦和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不过……” 沙瑞金话锋一转,目光缓缓扫过全扬。 “我们在这里替他考虑了这么多,是不是忘了问一个最关键的人的意见?”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一下。 “那就是祁同伟同志本人嘛。” 沙瑞金靠在椅背上。 “我可是听说,同伟同志这个人,主意大得很。” “他曾经在我这里毛遂自荐,这份劲头可不像个‘愣头青’那么简单啊。” 这话一出,高育良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沙瑞金这是在敲打他。 高育良心中念头急转。 “书记说笑了。” “那孩子年轻气盛,不懂官扬的规矩,做事是有些唐突。” “我已经狠狠批评过他了。” “他现在也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向我做了检讨,表示坚决服从组织的任何安排。”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 沙瑞金看着高育良,心里暗自发笑。 这个高育良,真是一只老狐狸。 “好,既然育良同志考虑得这么周全,组织上也要爱护干部嘛。” 沙瑞金收回了目光,语气变得果决。 “那我们就议一议,关于祁同伟同志拟任汉东省副省长一事。” “大家有没有意见?” 他的视线再次扫过全扬。 “没有意见。” 沙瑞金的声音斩钉截铁。 “那我们举手表决。” 一只只手臂举了起来,没有任何犹豫。 “好,全票通过。” 沙瑞金宣布了结果,仿佛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由他主导的一样。 省委常委会的会议纪要上,只会留下“全票通过”四个字。 …… 与此同时,位于京州的中央督导组驻地,气氛却截然不同。 骆山河的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茶香。 他正低头审阅着报告,眉头紧锁。 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拿起电话,只听了片刻,便沉声应道。 “好,让他们直接来我办公室。” 挂断电话,骆山河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没过几分钟,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 门被推开,秘书引着三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神情严肃。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提着公文包,显得很干练。 最后一人,则穿着一身警服,气质沉稳。 “骆组长,您好。” 为首的中年人主动伸出手。 “我是中组部干部考察处的林宇。” 他指了指身边的年轻人。 “这是我的同事,郑启航。” 最后,他又介绍了那位警官。 “这位是公安部的朱明远同志。” 骆山河站起身,与他们一一握手。 “欢迎三位同志,快请坐。”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阵仗必然是为了祁同伟的事情而来。 只是,他没有点破。 秘书给几人倒上了茶水,便悄然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第110章 当之无愧的顶尖人物 林宇客气了一句,随即开门见山。 “我们这次来,是受组织委派,为了一项重要的人事考察工作。” 他从郑启航递过来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红头文件,双手递给骆山河。 “这是我们的协助调查函。” 骆山河接过文件,只扫了一眼标题,就放在了桌上。 他故作好奇地问道。 “哦?是哪位同志要高升了?” “还要让中组部的精兵强将出动,看来这个岗位很重要啊。” 林宇的表情没有变化,语气严谨。 “根据中央的统一部署,以及汉东省委的提名。” “我们正式启动对汉东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同志,拟任副省级领导岗位的组织考察程序。” 果然。 骆山河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原来是同伟同志,这是大好事啊。” 他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那几位找我,是想了解什么情况?” 林宇的目光直视着骆山河。 “骆组长,我们了解到,前段时间,祁同伟同志曾协助过督导组的工作。” “我们想了解一下,他在这期间的具体工作表现如何?” “以及,他在督导组中,主要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水平。 骆山河的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似乎陷入了回忆。 林宇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第一站的考察,至关重要。 “祁同伟同志啊……” 骆山河的语气里,带着感慨。 “当初把他从汉东公安厅要过来,还是我们组里的钟小艾同志提议的。” 他提到了钟小艾,这让林宇的眼神动了一下。 钟小艾的背景,他作为中组部的干部,自然是清楚的。 “小艾同志说,祁同伟是她的师兄,当年在大学里就是风云人物,搞刑侦是一把好手。” “她说,要啃下绿藤这块硬骨头,我们需要一把最锋利的刀。” “现在看来,她没有推荐错人。” 骆山河的话,让林宇几人精神一振。 “这么说吧,祁同伟同志来到督导组之后,他的表现,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期。” 骆山河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我们督导组在前期,遇到了好几个瓶颈,工作一度陷入僵局。” “都是他来了之后,凭借着他特有的职业嗅觉,找到了突破口。” “很多关键线索的研判,核心证据的锁定,包括最后的抓捕行动,他都是总指挥。” “他脑子转得快,胆子也大,但心却很细。” “他身上那股子属于警察的血性,没有因为当了这么多年的厅长而被磨平。” “反而经过岁月的沉淀,变得更加内敛。” 骆山河看着林宇,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宇同志,你们这次的组织考察,第一站选在我们督导组,算是来对地方了。” “如果单从业务能力,特别是大案要案的指挥侦破能力,以及临扬决断的魄力来看。” “在我见过的所有公安系统的干部里,祁同伟,是当之无愧的顶尖人物。” 这番评价,分量极重。 郑启航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几乎没有停顿。 “谢谢您,骆组长。” 林宇郑重地说道。 “您的意见,对我们的考察工作非常重要。” 林宇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骆组长,关于祁同伟同志的业务能力,我们已经有了非常清晰的了解。” “不过,我们还想了解另一个方面的情况。” 骆山河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心中却明镜似的。 “请讲。” 骆山河的语气依旧平淡。 林宇的目光扫过同行的公安部代表朱明远,后者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们知道,绿藤市的案子牵扯到了一个关键人物,王政。” “根据我们掌握的材料,祁同伟同志和王政,似乎有过交集。” “我们想知道,在涉及到王政的问题上,祁同伟同志有没有受到个人因素的影响?” 这才是他们此行的核心目的之一。 一个即将走上副省级岗位的政法干部,绝不能在这些关键问题上,有任何的污点。 骆山河闻言,露出了笑容。 “林宇同志,你们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他没有回避。 “关于高明远,也就是绿藤案的首犯。” 骆山河先从主犯说起,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没错,高明远是祁同伟同志亲自带队抓捕的,这一点,卷宗里写得清清楚楚。” “但是。” 他话锋一转。 “人一到案,祁同伟立刻就办理了移交手续。” “后续的审讯工作,为了确保绝对公正,由我们督导组的专家全权负责。” “祁同伟同志,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次审讯,甚至没有跟高明远再见过一面。” 骆山河的语速不快。 “所有与高明远相关的卷宗材料,从抓捕报告到每一次的审讯笔录。” “全部由我们督导组双人双锁,封存在档案室里。” “可以说,祁同伟同志在这件事上做得滴水不漏,完全符合组织程序。” 林宇和郑启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肯定。 “那……王政呢?” 林宇接着问道。 骆山河靠回到椅背上,神态放松了下来。 “至于王政同志……” “抓捕王政的行动,是我们督导组直接做出的决定。” “行动当天,是我亲自给祁同伟同志打的电话。” “我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配合我们督导组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从他接到电话,到带队赶到现扬,再到抓捕行动结束,我们督导组的同志全程在扬。” 骆山河补充道。 “所以,祁同伟同志和王政唯一的交集,就是在抓捕现扬那短短的几分钟。” “而且,是在我们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如果说这算‘个人因素’,那也只能算是他作为公安厅长,在执行我们督导组下达的命令。” 这番解释,不仅厘清了祁同伟的责任。 更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坚决执行上级命令的执行者。 林宇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微笑。 “我明白了,骆组长。” “看来绿藤的案子,在您的带领下,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第111章 一切行动听指挥 他话里有话,开始试探性地往前推进一步。 “主要案犯悉数落网,证据链也基本形成了闭环。” “后续的结案工作,应该也快提上日程了吧?” 这是在暗示骆山河,既然祁同伟没问题,案子也差不多了。 是不是可以早点收尾,也好让祁同伟的考察程序顺利走下去。 然而,骆山河是何等人物。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林宇的弦外之音。 这个“锅”,他可不背。 “呵呵,林宇同志,你太高看我们督导组了。” 骆山河摆了摆手,笑得意味深长。 “我们督导组,只是中央派下来的一把手术刀,负责把脓包切开,把里面的毒素清理干净。” “至于这个伤口怎么缝合,什么时候能宣布痊愈,那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案子怎么定性,抓获的这些干部怎么处理,那是纪委的同志需要研究决定的事情。” “我们啊,一切行动听指挥。” “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绝不越权,也绝不懈怠。” 林宇碰了个软钉子,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就在办公室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之时,朱明远突然开口。 “骆组长,我还有个问题,可能问得比较直接。” 骆山河的目光转向他。 “但说无妨。” 朱明远身体微微坐直,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高明远在绿藤盘踞十几年,关系网错综复杂,黑白两道通吃,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毒瘤。” “祁同伟同志作为汉东省公安厅的一把手,长期主管全省的刑侦工作。” “要说他对高明远的存在一无所知,恐怕不太符合逻辑。” 骆山河的眼睛眯了一下,他知道,这位朱明远同志要出绝招了。 “所以呢?” 骆山河不动声色地问。 朱明远的目光直视着骆山河,毫不退让。 “所以,我想问的是,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高明远这条大鱼,其实是祁同伟同志一直‘养’在水里的?” 这话一出口,办公室里的氛围瞬间凝固。 这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指控。 所谓“养鱼”,指的是某些干部明知某个罪犯或犯罪集团的存在,却故意按兵不动。 他们不收网,不打击,任由其发展壮大。 为的,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 比如某个重大专项行动,或者自己面临提拔升迁的关键节点,再一举将其打掉。 用这条“养肥的鱼”,给自己换取天大的功劳。 这种行为比渎职更加恶劣,因为它完全是把公共安全当成了个人仕途的垫脚石。 骆山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朱明远同志。”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这说明你们中组部的考察工作,确实是严谨的,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但是……” 骆山河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 “你可能忽略了一个非常,非常关键的时间点。” 朱明远眉头一皱。 “什么时间点?” 骆山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们中组部和我们中央督导组,是哪一天抵达汉东的,你们应该有记录吧?” 林宇立刻回答。 “有。” 骆山河点了点头。 “那么我告诉你们一个,你们的材料里可能没有记录的信息。” 他的目光扫过林宇和朱明远。 “就在我们抵达汉东的前一天,汉东省公安厅召开党委会,会上通过了一项决议。” “决议的内容是,秘密成立一个专案组,对一批陈年积案进行复核倒查。” “而这个专案组复核的第一个案子,就是绿藤市的麦自立失踪案。” “麦自立案,正是高明远犯罪集团的起点。” “换句话说。” 骆山河看着脸色已经开始变化的朱明远,声音里带着压迫感。 “在我们督导组抵达之前,祁同伟同志,就已经准备对高明远动手了。” “他不是在等我们来,也不是想借我们的东风。” “他,是准备自己来啃这块硬骨头了。” “只不过,我们恰好来了而已。” “你说,这叫‘养鱼’吗?” “如果这也是养鱼,那我倒希望,我们的干部里,能多一些像他这样懂得‘养鱼’的同志!” 一番话说完,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林宇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看向骆山河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我……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朱明远艰难地说道,端起面前几乎没动过的茶杯,一口气喝干了。 林宇站起身,郑重地向骆山河伸出了手。 “今天真是辛苦您了,非常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骆山河也站起身,与他握了握手。 “这是我应该做的。” “组织要考察干部,我们就有义务提供最真实的情况。” “希望你们的考察工作一切顺利。” 送走了林宇一行人,办公室的门被重新关上。 骆山河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他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出了一串号码。 “喂,骆部长。” 电话那头,传来祁同伟沉稳的声音。 “同伟啊,是我。” “中组部的人,刚从我这里离开。” 祁同伟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等待下文。 “怎么样?” “问得很细,也很深。” 骆山河笑了笑。 “连‘养鱼’这种话都问出来了。” 电话那头的祁同伟,呼吸似乎停滞了一下。 “不过你放心。” 骆山河继续说道。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替你说了。” “你小子在督导组的表现,就是你最硬的底牌。” “这次的组织考察,第一关,你算是稳稳地过去了。” 电话那头的祁同伟,振奋不已。 “谢谢您,骆部长。” 祁同伟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先别急着谢我。” 骆山河的语气又严肃了起来。 “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要稳住。后面的考察环节,只会更严。” “明白。” …… 放下电话,祁同伟久久地站在原地。 他原以为,中组部的考察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短则三五个月,长则半年一年,都是常态。 没想到,对方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如此雷厉风行。 这不像是考察,倒更像是一场带着明确目的的突击审查。 快,有时候是好事,意味着组织对你的信任度很高,只是需要一个流程来确认。 但也可能意味着,某些环节上存在着巨大的争议,需要尽快拿出一个结论。 骆部长的话,无疑是一颗定心丸。 祁同伟能感觉到,自己正站在这张网的某个关键节点上。 第112章 我让他们都不得安生! 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仰头饮尽。 “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要稳住。” 骆山河的叮嘱,言犹在耳。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坐下处理几份积压的文件。 办公室的门,却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 祁同伟调整了一下坐姿。 门被推开一条缝,秘书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些许为难。 “厅长,省作协的田主席……想要见您。” “他说,有非常紧急的事情。” 田封义? 祁同伟的眉毛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省作家协会主席,田封义。 这个名字,他当然不陌生。 曾经的文山市市长。 后来因为一些不太光彩的原因,从实权位置上退下来,调到了作协这个地方养老。 “让他进来吧。” 祁同伟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几秒钟后,一个身影略显佝偻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那张曾经在电视上意气风发的脸,此刻却满是憔悴。 眼眶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一样。 这与他省作协主席的文人身份,格格不入。 “祁厅长。” 田封义一开口,声音就是嘶哑的。 他快走几步来到办公桌前,甚至不等祁同伟开口邀请,就想要拉开对面的椅子。 可他的手都在抖,拉了两下都没能把那张厚重的实木椅子拖动分毫。 “田主席,别着急。” 祁同伟站起身,亲自绕出办公桌,帮他把椅子拉开。 “坐下慢慢说。” “谢谢……谢谢祁厅长。” 田封义一屁股坐下,身体却挺得笔直,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放在膝盖上。 “祁厅长,我今天来,是……是有事相求。” 他艰难地开口,似乎每一个字都耗费了巨大的力气。 “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份人微言轻,很多人都躲着我走。” “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也绝对不会来叨扰您。” 祁同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给田封义倒了杯热水,推到他面前。 “喝口水,润润嗓子。” 田封义看了一眼那杯水,却没有去碰。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祁同伟。 “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出事了。” 终于,他说到了正题。 “前段时间,他刚从市里下派到吕州,在环保局当了个小科长。” “这才上任了半个月,半个月啊!” 田封义的声音陡然拔高,情绪激动起来,拳头在膝盖上狠狠地砸了一下。 “就因为当地一个美食城的排污问题,他被人给抓了!” “说他环保监管不力,还……还说他收了人家的好处,涉嫌渎职!” 祁同伟的眼神微微一凝。 “吕州市的同志,是怎么处理的?”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处理?” 田封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惨笑。 “我找了吕州我所有能找到的关系,市里的,局里的,没一个敢接我电话的!” “好不容易打通一个,对方也是支支吾吾,说这是市里督办的案子,谁也插不了手。” “祁厅长,我儿子是什么德性我清楚。” “他胆子比兔子都小,给他个天做胆子,他也不敢收人家的钱!” “这摆明了就是栽赃,是陷害!” “他们看我退下来了,就拿我儿子开刀!” 田封义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浑浊的泪水在里面打着转。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祁厅长,我知道您是大忙人,是省里的红人,我这种落魄户,您本可以不见。” 他的声音突然又低沉了下去,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连您这儿都找不到公道……”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让人心惊的疯狂。 “我田封义,好歹也当过一任市长,现在还是省作协主席。” “别的本事没有,写几篇稿子,捅给媒体,把事情闹大,引起点舆论,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到时候,我管他什么吕州,什么美食城,我让他们都不得安生!” 话音落下,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祁同伟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舆论。 尤其是在他正在接受组织考察的节骨眼上。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一个前市长实名举报儿子被栽赃陷害,这新闻要是爆出去,绝对是爆炸性的。 到时候,无论真相如何,他这个公安厅长,都难免要被卷入舆论的漩涡。 处理得好,是分内之事。 处理得不好,那就是他祁同伟无能,甚至可能被解读为官官相护,或者是派系斗争。 这田封义果然是当过市长的,哪怕失势了,手段依然辛辣。 他很清楚,什么东西能真正戳到祁同伟的痛处。 祁同伟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男人,心中念头急转。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田封义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田市长。” 他刻意换了个称呼,没有叫他“田主席”。 果然,田封义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浑身一震,眼中的疯狂稍稍褪去了一些。 “你先冷静一下。” “事情我听明白了。你说的这些情况,口说无凭。” “你先把你儿子的基本情况,还有你了解到的案情,都写下来,要尽可能详细。” 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你坐那儿,我现在就给你找纸笔。” “至于你说的,动用舆论……” 祁同伟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田封义的眼睛。 “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你这么做,非但救不了你儿子,反而会把他推进火坑里,让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为什么?” 田封义下意识地反问。 “因为一旦事情闹大,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祁同伟一字一句地说道。 “到时候,为了平息舆论,为了给公众一个交代,吕州方面只会把案子办成铁案。” “你觉得,到了那个地步,还有谁敢去为你儿子翻案?” “你这是在逼着所有人,都站到你的对立面去。” 一番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田封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看到他的情绪终于被自己压了下来,祁同伟心中稍定。 对付这种情绪激动的人,不能硬顶。 只能顺着他的思路,把利害关系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 第113章 职务含权量公式 “把希望寄托在舆论上,那是匹夫之勇,是下下策。” 祁同伟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语气缓和了下来。 “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永远是在规则之内。” “你把材料给我,我来帮你问。” “我会亲自给吕州市局的同志打电话,了解情况。” “如果你的儿子,真的是被冤枉的,我祁同伟保证,一定还他一个清白。” “但如果……” 他话锋一转。 “他真的有问题,那谁也保不了他。” “这个道理,田市长,你应该比我更懂。” 田封义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颓然地点了点头。 “好……好……” “我写,我马上就写。” “祁厅长,我……我就信您这一次。” 田封义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终于,田封义停下了笔,将那几张写满了字的纸递了过来。 祁同伟将纸张整齐地叠好,放在桌角。 然后当着田封义的面,拿起了桌上那部专线电话。 祁同伟的手指在上面略一停顿,便直接按下了标着“吕州”的那个按键。 “我是祁同伟。”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谄媚的声音。 “祁厅长,您好,有什么指示?” 祁同伟没有理会对方的客套。 “吕州公安局最近是不是很闲啊?”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卡了壳。 “啊?厅长,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祁同伟的语气骤然转冷。 “我就是好奇,你们吕州局是不是闲得没事干了,要去冤枉一个刚刚上任半个月的干部?” 过了几秒,电话那头才传来结结巴巴的解释。 “厅长,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办案都是讲证据的……” “证据?” 祁同伟冷笑一声。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证据,我也不想听你们的解释。” “我就问你一句,这个案子,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这个案子证据确凿,我们已经准备移交检察院了……” “好一个证据确凿!” 祁同伟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 “我告诉你,这个案子有问题!” “有很大的问题!” “我不管你们之前是怎么查的,现在,我给你三天时间。” 他顿了顿。 “三天之内,把这个案子给我重新查一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捋清楚了!” “到底是有人栽赃陷害,还是另有隐情,我要一个清清楚楚的结论。” “三天之后,如果这个案子还是一笔糊涂账。” “你亲自到省厅来,跟我当面说清楚!” 祁同伟没有给对方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田封义呆呆地看着祁同伟,刚才那番雷霆万钧的对话,让他整个人都懵了。 祁同伟将电话轻轻放回原位,脸上的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走到田封义身边,将杯子递给了他。 “田主席,喝口水,压压惊。” 他刻意又换回了“田主席”这个称呼。 田封义双手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冰冷的身体有了暖意。 “祁……祁厅长……”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您放心。” 祁同伟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他。 “我刚才的话,不只是说给吕州方面听的,也是说给你听的。” “组织上,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这件事,我会亲自盯着。”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家好好休息,然后把心思放回你的本职工作上。” 他指了指田封义放在沙发上的公文包。 “别因为这件事,耽误了你的创作。” “那才是你的主阵地。” 一番话,说得田封义眼眶一热。 “谢谢……谢谢祁厅长……” 田封义站起身,对着祁同伟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田封义的地方,您一句话。” 祁同伟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田主席,言重了。” “坐,先别急着走。” 田封义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田主席,你是老领导,在地方上主政多年,经验比我丰富。” 祁同伟换上了一副请教的姿态,身体微微前倾。 “我正好有个问题,想听听你的看法。” “厅长您太客气了,您说。” 田封义立刻正襟危坐。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祁同伟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很多人都觉得,我这次如果能动一动,最好的选择是政法委书记。” “但我自己,却更倾向于副省长。” “很多人不理解,觉得我这是舍本逐末,放弃了进常委的大好机会。” 他看着田封义。 “田主席,你当过市长,管过人,也管过钱,你能不能帮我分析分析?” 这个问题,让田封义心头一凛。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缓缓开口。 “祁厅长,您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倒是想起以前在下面当市长的时候。” “我们私下里搞过一个不成文的‘职务含权量公式’。” “哦?说来听听。” 祁同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这个公式很简单。” 田封义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职务的真正含金量。” “约等于它的实际权力,加上它的财政支配力,最后再除以它的名义职级。” “实际权力,就是你能直接说了算的人和事,尤其是人事权。” “财政支配力,就是你能调动的资金规模。” “至于职级,有时候反而是一种干扰项,名头好听,不一定好用。” 祁同伟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田封义像是找到了自己熟悉的感觉,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我们先看政法委书记。” “省委常委,职级够高,听上去威风八面,是公检法的顶头上司。” “但它的权力,更多的是协调权、指导权,而不是直接的指挥权。” “政法委书记可以开会,可以发文件,可以影响公检法的人事任命。” “但他不能直接给市公安局长下命令,不能直接去管一个具体的案子。” “就像一支军队,他是总参谋部,负责制定战略,但真正带兵打仗的,是下面的集团军司令。” 第114章 这才是最高明的选择 这个比喻,让祁同伟的眼神亮了一下。 “而且,政法委的财政支配力,相对是比较弱的。” 田封义继续分析道。 “它的经费,基本就是机关本身的运行经费,没有太多可以自由支配的空间。” “所以,按照那个公式,政法委书记的职级分母很大。” “但分子上的实际权力和财政支配力,却相对有限。” “含金量,其实是被稀释了的。” 他说完,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留给祁同伟思考的时间。 “那副省长呢?” 祁同伟追问道。 “副省长,就不一样了。” 田封义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一个分管政法文教的副省长,如果同时还兼任着公安厅长……” “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我们先看实际权力。” “公安厅长,是全省公安系统的总指挥,是真正的集团军司令。这是最直接、最核心的权力。” “全省任何一个地方出了事,您一通电话过去,就能让下面的人跑断腿。” “这份权力是实打实的,是政法委书记所不具备的。” “再看财政支配力。” 田封义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公安系统的财政预算,那可是一块巨大的蛋糕。” “各种装备采购、基建项目、信息化建设,哪一项不是几十上百亿的规模?” “您作为厅长,对这笔钱有巨大的影响力。这是政法委书记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您看。” 田封义做了一个总结。 “副省长兼公安厅长,虽然职级上可能比专职的政法委书记低了半级,没有进常委。” “但它的实际权力和财政支配力这两个分子项,是碾压式的。” “一加一除,最后的含金量,远超政法委书记。” “至于那个常委的身份……” 田封义笑了笑,露出洞悉一切的表情。 “祁厅长,以您的能力,只要把公安厅这个基本盘牢牢掌握在手里。” “有了这份实权,那个常委的位子早晚是您的。” “先取实,后取名,这才是最高明的选择。” “您选择副省长,而不是政法委书记,这步棋,走得实在是高!” 话音落下,祁同伟看着田封义,许久没有说话。 这份见识,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田主席。” 祁同伟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由衷的赞叹。 “你是真正懂政治的。” 得到祁同伟如此高的评价,田封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祁厅长谬赞了,都是些纸上谈兵的浅见,让您见笑了。” 祁同伟站起身,亲自将田封义送到办公室门口。 “回去吧,等我消息。” “好,好,祁厅长您留步。” 田封义再次躬身,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田封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祁同伟才缓缓关上了门。 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那几张田封义写的材料,看也没看,直接锁进了抽屉里。 然后,他拿起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祁同伟没有回家。 他坐上车,司机熟练地发动了汽车。 “去老师家。” “是,厅长。” 祁同伟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田封义的事情,只是一个插曲。 真正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棋局。 他要去见的,是这场棋局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的老师,汉东省省长高育良。 …… 车门打开,祁同伟从后座下来。 他整理了一下夹克的衣领,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司机没有熄火,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祁同伟迈步上前,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探出来的是一张温婉知性的脸。 “师母。” 祁同伟微微欠身。 开门的正是高育良的妻子。 她看到祁同伟,脸上立刻漾起热情的笑容。 “是同伟啊,快进来,快进来。” 吴慧芬侧身让开路,眼神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 “你老师在书房呢,念叨你好几次了。” “工作太忙,一直没抽出时间来看望您。” 祁同伟换上拖鞋,随着吴慧芬走进客厅。 “知道你忙,现在是关键时期嘛。” 吴慧芬给祁同伟倒了杯热茶,话里有话。 “我一个教书的都听说了,中组部的人下来了。” 她将茶杯递到祁同伟手上,笑着说。 “你老师对你期望很高,你自己也要多上心。” “是,师母,我记下了。” 祁同伟双手接过茶杯,点了点头。 吴慧芬指了指二楼的方向。 “去吧,他在书房等你。” 祁同伟端着茶杯,走上木质的楼梯,脚步放得很轻。 书房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祁同伟推门而入,看到高育良正站在书桌前,手持一支毛笔,凝神于一张铺开的宣纸上。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老师。” 祁同伟恭敬地站在一边。 高育良这才缓缓收笔,将毛笔放在笔架上。 端详着宣纸上那四个刚写好的大字——“高山仰止”。 笔力雄健,气势不凡。 他摘下眼镜,转身在红木椅子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坐下说。” “是。” 祁同伟依言坐下,腰板挺得笔直。 “中组部的考察组先到骆部长那里做了考察。” 他率先汇报了工作。 高育良端起自己的茶杯,脸上波澜不惊,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嗯,正常流程。” “副省长这个位置,很多人盯着,但你优势明显。” 高育良呷了一口茶,目光落在祁同伟身上。 “公安厅长的履历是重要加分项,稳定了汉东的治安局面,这是实打实的政绩。” “这都离不开老师您的栽培。” 祁同伟的姿态放得很低。 高育良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在这些客套话上多费唇舌。 “你自己争气才是关键。”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今天来,不光是为了这件事吧?” 祁同伟心中暗赞老师的敏锐。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老师,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您汇报一下。” 高育良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示意他继续。 “省作协主席田封义,今天来找我了。” “田封义?” 高育良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他找你做什么?” “他儿子出事了。” 祁同伟缓缓说道。 “他儿子田国富,半个月前刚调到吕州市环保局做科长,这两天被市纪委带走调查了。” 第115章 壮士断腕 高育良的表情依旧平静。 “因为什么事?” “吕州月牙湖的污染案。” 祁同伟说出了关键点。 “月牙湖边上的吕州美食城,长期违规向湖里排放污水。” “导致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病症,民怨很大。” “田国富刚上任,就被当成替罪羊给推了出来。” 听到“吕州美食城”这五个字,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出现了瞬间的停顿。 “哪个美食城?” 高育良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他盯着祁同伟,像是在确认一个自己不敢相信的事实。 祁同伟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 “就是当年由赵瑞龙牵头,在吕州搞的那个项目。” “赵瑞龙……” 高育良慢慢地把茶杯放回桌上。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一段尘封的往事,瞬间冲破记忆的堤坝,涌上心头。 那还是他在吕州任职的时候。 赵瑞龙带着这个所谓的美食城项目找到了他,说是要打造一个全省乃至全国闻名的美食地标。 这能极大地拉动吕州的GDP,解决数千人的就业。 当时,他并非没有疑虑。 月牙湖是吕州的风景名片,在湖边搞这么大规模的餐饮项目,环保压力巨大。 时任市长的李达康,就坚决反对这个项目,在市委常委会上跟他拍了桌子。 李达康这个政治犟驴,只认死理,认准了环保红线不能碰。 可那是赵家的项目。 赵立春书记亲自打来电话,话里话外都是对这个项目的支持。 一边是前途,一边是原则。 高育良选择了前者。 为了扫清障碍,他动用自己的资源。 一纸调令,将碍事的李达康从吕州市长的位置上,调去了林城。 美食城项目顺利上马。 他也因为这个项目的“巨大成功”,顺利地拿到了省委常委的入场券。 可以说,没有吕州美食城,就没有他高育令的今天。 这个项目早已和他高育良的政治生涯以及赵家的利益,深度绑定在了一起。 他以为那段往事早已被成功的履历所掩盖。 没想到,时隔多年,这颗当年亲手埋下的雷终究还是要炸了。 看到高育良阴沉的脸色,祁同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继续不疾不徐地往下说。 “老师,这个美食城从建成开始,就一直在超标排污,月牙湖的水质已经严重恶化。” “周边村民怨声载道,联名上访了很多次,都被下面的人压下来了。” “这次是捅破天了,有记者把村民患病的情况捅到了网上,舆论压力非常大。” “所以,吕州市才抓了田国富这个刚上任半个月的倒霉蛋,想拿他来平息民愤。” 高育良的拳头在桌子下面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死死地盯着书桌上的那方砚台,声音里透着怒火。 “污水处理厂呢?” “赵瑞龙当年跟我拍着胸脯保证,会投资建一个最高标准的污水处理厂。” “确保所有污水净化之后再排放!他亲口说的!” 祁同伟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嘲讽。 “老师,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那个所谓的污水处理厂,从头到尾就只存在于规划图纸上。” “他们只是挖了个大坑,做了做样子,厂房都没盖起来。” “这几年,所有的餐饮废水,都是经过简单的沉淀,就直接用暗管排进了月牙湖。” “混账!” 高育良终于没能忍住,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书桌上。 “砰”的一声闷响,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脸涨得通红。 “这个赵瑞龙,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这么骗我!” 愤怒的咆哮在安静的书房里回荡,那个沉稳儒雅的学者形象荡然无存。 他不是气环保问题,也不是气那些生病的村民。 他气的是自己被骗了。 被赵瑞龙那个仗着老子权势无法无天的衙内,当猴耍了! 他高育良自负智计过人,在官场上算无遗策。 没想到竟然在一个黄口小儿身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祁同伟静静地看着暴怒的老师,眼神深处没有波澜。 他知道,这把火已经成功点起来了。 高育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书房里只剩下他的喘息声。 祁同伟知道,当老师的怒火烧尽,剩下的就是冰冷的恐惧。 果然,高育良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败。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身体的重量仿佛一下子被抽空。 他不再咆哮,声音也低沉沙哑下来。 “现在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的是祁同伟,也像是在问他自己。 祁同伟这才缓缓上前一步。 “老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高育良。 “壮士断腕。” 高育良的眼皮猛地一跳。 祁同伟继续说道,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 “第一,立刻责令吕州市,对美食城进行无限期停业整顿,封锁现场,调查取证。” “第二,抓人。要把当年负责项目的相关责任人,一并控制起来。” “第三,由省里成立调查组,进驻吕州,安抚当地村民,承诺彻查到底,还他们一个公道。” 祁同伟每说一条,高育良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措施,他不是想不到。 作为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这几乎是处理此类危机事件的标准流程。 可问题是,这个项目它不普通。 “切割。必须和赵家做一次彻底的切割。” 祁同伟说出了最关键,也是最要命的一句话。 “切割?” 高育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同伟,你说得轻巧。” “这怎么切?拿什么切?”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忌惮。 “那是赵家!赵立春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影响力还在。” “动赵瑞龙,就等于直接打赵立春的脸。” “他会善罢甘甘休吗?” “到时候,他只要稍微动动小指头,你我师生,就可能万劫不复!” 这才是他真正恐惧的地方。 环保问题以及民愤,这些都是可以操作的。 唯独那个高高在上的副国级,是他头顶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第116章 您要换个思路 祁同伟似乎早就料到了老师会有这样的顾虑。 他走到书桌旁,拿起那方被高育良视若珍宝的端砚,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砚面。 “老师,此一时,彼一时。” “赵家,或许已经不是您想象中的那个赵家了。” 高育良眉头一皱。 “什么意思?” 祁同伟放下砚台,压低了声音。 “前段时间,我去过一次赵书记家里。” “是赵瑞龙邀请我去的,谈一个项目。” 高育良的呼吸一滞,紧紧地盯着他。 祁同伟继续道。 “透过书房的窗户,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暗哨。” “暗哨?” 高育良的瞳孔猛地收缩。 “对,而是监听性质的。” 祁同伟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当了这么多年公安厅长,是保护还是监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个消息,比美食城排污的冲击力还要巨大。 那可是赵立春的家。 谁敢? 答案不言而喻。 高育良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他所有的政治判断,似乎都在这一刻出现了动摇。 祁同伟知道,火候到了。 他直起身子,声音恢复了正常。 “老师,您再想想,沙瑞金书记为什么会来汉东?” “他一来,第一件事就是冻结了赵书记的那份人事安排名单。” “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如果上面真的还信任赵家,沙书记会这么不给面子吗?” “他一个外来户,初来乍到,凭什么敢这么做?” 高育良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官场之上的一举一动,皆是信号。 沙瑞金的强势,绝非偶然。 祁同伟看着老师变幻莫测的脸色,又下了一剂猛药。 “还有李达康。” “老师,您忘了李达康是什么人了吗?他那头政治犟驴,什么时候肯轻易低过头?” “可我听说,沙书记上任没多久,他就主动靠过去了,好几次在公开场合向沙书记表忠心。”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早就看清了风向,提前举白旗了。” “连他都看明白了,我们,不能再执迷不悟了。” 一连串的分析,狠狠地砸在高育良的心上。 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政治嗅觉,此刻显得有些可笑。 他被赵家的余威蒙蔽了双眼,竟然没有看清汉东早已暗流涌动。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才睁开眼,眼神中的犹豫已经褪去。 “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他看向祁同伟,目光复杂。 “那依你之见,我现在该怎么做?” 祁同伟心中一松,知道老师终于被自己说服了。 “直接给赵立春打电话。” 这个提议,让刚刚下定决心的高育良又是一惊。 “直接找他?” “对。” 祁同伟肯定地点了点头。 “老师,您要换个思路。” “您打这个电话,不是去质问他,也不是去求他,而是去通知他。” “通知他?” “没错。通知他,他的宝贝儿子在吕州捅了个天大的窟窿。” “现在,您要亲自出面,替他,也替您自己,把这个屁股擦干净。” 祁同伟的用词虽然粗俗,但道理却异常清晰。 “您要让他明白,处理美食城,不是要跟他作对,而是在保护他。” “是在当前这个敏感的时期,帮他扫清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雷。” “赵瑞龙是他儿子,再混账也是他儿子。” “但跟赵家整个家族的安危比起来,一个项目,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赵书记是纵横捭阖几十年的老政治家,这笔账他算得清。” “您主动打这个电话,既是表明了您的态度,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他不仅不会怪您,反而会感激您。因为您替他做出了他不好亲自做出的决定。”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眼神越来越亮。 是啊,自己怎么就钻了牛角尖。 这件事,换一个角度,就豁然开朗了。 与其被动地等着丑闻发酵,被沙瑞金抓住把柄。 不如主动出击,将这件事的性质,从一个“政治丑闻”变成一次“内部清理”。 这样一来。 自己不仅能从泥潭里脱身,还能向沙瑞金卖个好,同时又让赵立春欠自己一个人情。 高育良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心中百感交集。 “好。” 高育良终于站起身,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他走到电话前,毫不犹豫地拿起了话筒。 祁同伟见状,悄无声息地躬了躬身,转身退出了书房,并轻轻地带上了门。 客厅里,吴慧芬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但显然心不在焉。 看到祁同伟出来,她连忙放下书。 “同伟,谈完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关切。 “谈完了,师母。” 祁同伟微笑着点点头,神态轻松,仿佛刚才书房里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过。 “你老师他……没事吧?” 吴慧芬犹豫地问道。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刚才书房里传出的那声巨响,还是让她心惊肉跳。 “没事,老师就是最近工作压力大,发发火就好了。” 祁同伟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拉开椅子,在吴慧芬对面的位置坐下。 “师母,您最近气色不错,看来大学里的工作还是清闲。” 吴慧芬勉强笑了笑,给他倒了杯水。 “清闲是清闲,就是没什么意思。” 她看着祁同伟,眼神里有些探究的意味。 “倒是你,现在是公安厅长,手握大权,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可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谢谢师母提醒,我会的。” 祁同伟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吴慧芬是聪明人,她的话里有话,既是关心,也是一种旁敲侧击的提醒。 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些学校里的趣闻,谁也没有再提书房里的事。 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书房的门开了。 高育良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那双眼睛,格外深邃。 第117章 您想我了这是? 他没有看吴慧芬,目光直接落在了祁同伟身上。 “同伟,你进来一下。” 祁同伟站起身,跟着高育良再次走进了书房。 书房门再次被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高育良没有坐回自己的位置,只是站在书桌后。 刚才那通电话似乎抽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火气。 他没有看祁同伟,目光落在桌上那部电话上。 高育良将听筒拿起,直接递向了祁同伟。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是托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老书记的电话。” 高育良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点名要找你。” “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 这几句话,让书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高育良这是在表明,接下来的对话,是他高育良无法掌控的,也是他高育良不想负责的。 祁同伟的眼神平静无波。 他坦然地走上前,从老师手里接过了那个略带余温的听筒。 与高育良的刻意疏离不同,祁同伟显得自然而然,仿佛这通电话本就该是他来接。 他没有立刻将听筒放到耳边,而是按下了电话机上的一个方形按钮。 “啪嗒”一声轻响,免提功能被开启。 电话那头隐约的电流声,瞬间清晰地充满了整个书房。 高育良的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他没想到祁同伟会这么做。 这小子,是根本没打算背着自己。 “喂?是同伟吗?”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正是赵立春。 高育良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这是一种面对老领导时,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 祁同伟却像是没感受到那份压力。 他甚至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晚辈对亲近长辈才有的熟稔。 “老书记,您想我了这是?” 一句话,让书房里紧绷的气氛瞬间瓦解。 高育良的眼睛里,露出了震惊。 他呆呆地看着祁同伟,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这个学生。 想他了? 这是跟赵立春说话该有的口气吗? 就算是赵立春的亲儿子赵瑞龙,在他面前恐怕也是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喘一口。 祁同伟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高育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几乎可以想见赵立春勃然大怒的场面。 然而,听筒里传出的却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 “你这个猴崽子,全汉东也就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赵立春的笑声里,满是纵容,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了?” 高育良彻底愣住了。 他跟了赵立春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赵立春对谁有过这样亲和的态度。 “能能能,当然能。” “您就是日理万机,百忙之中还能想起我这个小兵,我这心里头,别提多暖乎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对方,又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 “你还算小兵?” 赵立春笑骂了一句。 “你可马上是咱们汉东省最年轻的副省长,还是公安厅的一把手,手握重权,威风得很呐。” 高育良听到这里,心里微微一动。 话题,似乎要进入正轨了。 祁同伟顺势就接了下去,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抱怨。 “老书记,您可别拿我开涮了。” “就说这个副省的考察,您可要多替我美言几句啊。” “当初那个推荐名单下来,我排得好好的。” “结果呢,报到上面去就跟石沉大海一样,没信儿了。” “我还以为您老人家贵人多忘事,把我这茬给忘了呢,心里正不得劲儿。”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 可听在高育良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这小子,竟然敢当着赵立春的面,提这件事! 而且还说得这么直白。 这是在抱怨赵立春办事不力?还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让自己空欢喜一场? 高育良自问,哪怕再给他十年。 他也不敢用这种口气跟赵立春说话。 他看着祁同伟,发现自己这个学生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电话那头的赵立春又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赵立春才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长辈的教诲。 “你啊,看事情还是太简单。” “官场上的事,哪有摆在明面上的那么直接。” “那个名单,我本来也没指望一次就能通过。” 他的声音沉稳下来。 “那不是针对你,是敲山震虎。” “我就是要看看,沙瑞金对我们这些老家伙推荐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他要是批了,说明他还认我这个老书记,大家以后好商好量。” “他要是压着不批,说明他想另起炉灶,想把汉东的水搅浑。” “这叫政治试探,你懂吗?” “你被搁置一下,反而能让我们看清很多东西。有时候,吃点小亏,是为了占更大的便宜。” 赵立春缓缓说道。 “官场嘛,人走茶凉是常态,但只要咱们自己的人还在,这茶就凉不了。” 高育良在一旁听得心头剧震。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深的门道。 “原来是这样。” 祁同伟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恍然大悟。 “多谢老书记指点,我明白了。是我格局小了。” 他没有再纠缠,而是顺着台阶就下来了,显得聪明识趣。 “行了,你的事我心里有数。” 赵立春的语气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早晚的事。” 他话锋一转,终于提到了今天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 “不说这个了。我问你,吕州那个美食城到底怎么回事?” 高育良精神一振,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祁同伟的表情也瞬间严肃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高育良,似乎是在用眼神交流。 “老书记,这事儿……有点麻烦。”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不再有刚才的轻松。 “吕州美食城打着生态美食的旗号。” “实际上,餐饮污水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用暗管直接排进了月牙湖。” “月牙湖您是知道的,以前是咱们吕州的风景区。” “现在呢?湖水都变成绿色的了,隔着几里地都能闻到那股臭味。” “周围好几个村的村民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上吐下泻,送到医院去了。” 第118章 丢的可是您老的脸! 高育良的脸色愈发凝重。 “最关键的是。” 祁同伟加重了语气。 “现在全吕州都知道,这个美食城是瑞龙的产业。” “他仗着您的名头,环评安检一路绿灯,根本没人敢管。” “老书记,现在沙瑞金刚来,正愁抓不到咱们的把柄。” “这事要是被他知道了,再让媒体捅出去……那性质就全变了。” “到时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排污问题,而是您赵家的公子,在汉东横行霸道,草菅人命!” “这顶帽子扣下来,谁也扛不住。到时候,丢的可是您老的脸!” 祁同伟的话,说得又重又急。 他只提了一件事——政治影响。 这才是赵立春最关心,也是唯一能让他下定决心的事情。 高育良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却又不得不承认,祁同伟说得对。 只有把事情的严重性上升到这个高度,才能让赵立春真正重视起来。 这也是他刚才劝自己主动出击的原因。 话筒里的沉默,像沉重的铅块,压在高育良和祁同伟的心头。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忧虑。 这小子,把话说得太绝了。 直接把刀架在了赵立春的脖子上,逼他做选择。 祁同伟倒是表情平静。 电话那头,赵立春没有立刻回应美食城的事。 “同伟啊,我问你个事。” 高育良的心猛地一跳。 祁同伟微微欠身,对着话筒。 “老书记,您说。” 电话那头,赵立春顿了顿。 “山水集团的股份,你是不是退了?” 高育良猛地抬头,看向祁同伟,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退股? 那是什么意思? 切割? 另立山头? 在官场,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高育良怎么都没想到,赵立春会突然抛出这么一个致命的问题。 他甚至都不知道祁同伟退股的事。 一时间,他看向祁同伟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是,老书记。” 祁同伟坦然承认。 “我退了。” 高育良的心沉了下去。 这么直接承认,不是把刀柄送到赵立春手里吗? “哦?” 赵立春的尾音拖得很长。 “为什么啊?能跟我说说吗?” 祁同伟挺直了腰杆。 “因为大风厂那一把火。” 他没有找任何借口,而是把事情摆在了台面上。 “那把火烧得太大了,烧得全国人民都知道了汉东有个大风厂,有个山水集团。” “沙瑞金刚来,眼睛就跟探照灯一样,盯着我们汉东的每一个角落。” “我这个公安厅长,屁股底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看,您比我清楚。” “我必须干干净净,身上不能有任何让人抓住把柄的地方。” “否则,倒霉的不是我一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高育良紧绷的脸。 “而是整个汉东,是您老书记当年打下的这片基业。” “我退股,不是为了切割,是为了避险。” “是为了让您,让高老师,都更安全。” 祁同伟看着前方。 “老书记,不管我祁同伟在什么位置上,也不管我有没有山水集团的股份。” “我这条命,是您和高老师给的。” “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我跟高老师,永远是您带出来的兵。”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情真意切。 高育良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下来,眼神里满是赞许。 这小子,想得比自己周全。 大风厂事件后,山水集团已经成了烫手山芋。 祁同伟身在公安厅长的位置上,如果还跟山水集团有牵扯,一旦被查,第一个倒下的就是他。 他倒了,自己这个老师也跑不掉。 到时候,才会真正牵连到赵家。 祁同伟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筑起一道防火墙。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赵立春才慢悠悠地开口。 “这么说,你是为了我们好?” “是。” 祁同伟回答得毫不迟疑。 “那你退股这么大的事,跟育良同志商量了吗?” 赵立春的杀招,猝不及防地递了过来。 一句话,精准地插在了祁同伟和高育良之间。 高育良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是啊。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不是不信任祁同伟的决定,而是赵立春这个问题,太刁钻了。 他只要流露出一点点不知情,就等于承认了,他和祁同伟之间,已经有了间隙。 这正是赵立春想要看到的。 离间计。 祁同伟看了一眼高育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 “高老师日理万机,这点小事我不敢去打扰他。” “而且我相信,我的这点心思,老师一定能明白。”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高育良立刻心领神会。 他对着电话那头的赵立春,沉声说道。 “老书记,同伟这事做得对,是我让他去做的。” “我们师生之间,没那么多讲究。” 一句话,把所有的问题都扛了下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行了。” 赵立春的语气,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你们师生情深,我这个老头子就不掺和了。” 他话锋一转。 “吕州那个破事,我知道了。” “你放手去处理,全权负责。” 祁同伟和高育良对视一眼。 成了。 “瑞龙那边你不用管。让他有意见,直接来找我。” “我跟他说。” 赵立春给出了最终的授权。 “就这样吧。” 说完,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祁同伟缓缓放下电话,长舒了一口气。 “老狐狸。” 高育良靠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吐出三个字。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交锋,比开一天会还累。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复杂。 “同伟啊,你坐。” 高育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祁同伟依言坐下,姿态依然恭敬。 高育良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刚才,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赵立春这个人,说话句句都是陷阱。” 祁同伟点点头。 “他是在敲打我们。” 高育良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 “他敲打的不是我们,是你。” “他怕你翅膀硬了,脱离他的掌控。” “更怕你跟我走得太近,把他这个老书记给忘了。” 祁同伟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第119章 这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高育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同伟,今天这事,你让我刮目相看。” “不管是美食城的事,还是退股的事,你都处理得很好。” “比我想的,还要好。”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以后,外面的事,你放手去做。” “不用事事都来问我。” “我这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眼神里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我没有儿子,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 “我相信你的判断。” 祁同伟的心头一热,眼眶有些发酸。 高育良的这番话,是真正的交心。 “老师……” 他千言万语,只汇成这两个字。 “我明白。” 高育良摆了摆手,站起身来。 “走吧,肚子饿了。” “去吃饭。” “今天这顿,算是给你庆功。” 祁同伟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地,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他笑着站起身。 “好,听老师的。” …… 餐厅里,饭菜已经上齐,精致的淮扬菜清淡爽口。 吴慧芬坐在高育良身边,娴静地给丈夫夹了一筷子笋干。 “看你,一回来就拉着个脸。” “跟同伟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吴慧芬的声音温温柔柔的。 高育良叹了口气,夹起笋干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你不懂。” 他看了一眼正在默默吃饭的祁同伟,眼神里带着感慨。 “这小子长大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吴慧芬笑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嘛。” “他现在是公安厅长,马上就是副省长了,肩上的担子重,不变怎么行?” 她又给祁同伟夹了一块鱼。 “同伟,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 “谢谢师母。” 祁同伟礼貌地应着。 高育良喝了一口汤,放下勺子。 “以前啊,他就是个愣头青。” “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我都替他脸红。” 祁同伟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师,您就别提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怎么是陈芝麻烂谷子?” 高育良瞪了他一眼。 “这才过去多久?” “但是你看看现在。” 高育良的语气里,是掩不住的骄傲。 “处理美食城,有理有据,直击要害。” “应对赵立春的盘问,滴水不漏。” “这份手段,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往前冲的祁同伟?” “这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吴慧芬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嘴角带着笑意。 “这不都是你这个老师教得好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育良摇摇头。 “有些东西,是教不来的。” “那是他自己悟出来的。” “是在一次次摔打爬起来后,自己长出来的本事。”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悠远。 “也好。” “官场如战场,他变得越强,就越能活得久。” 吴慧芬给高育良盛了一碗汤,柔声劝道。 “行了,老高。” “儿孙自有儿孙福。” “你啊,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吃饭吧。” 高育良点点头,没再说话,低头默默喝汤。 …… 省公安厅办公楼。 祁同伟推开办公室的门,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 秘书立刻跟了进来,手里端着刚泡好的热茶。 “厅长,吕州的陶局长已经在会客室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陶俊驰?” 祁同伟端起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微蹙。 他一时没想起来自己找他有什么事。 秘书连忙提醒。 “是关于吕州美食城那边抓人的事。” “哦,想起来了。” 祁同伟点了点头,记忆瞬间回笼。 田封义的儿子在美食城被人给铐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幸好田封义第一时间找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要是这事捅到侯亮平那里,那个猴子怕是又要上蹿下跳,把吕州公安局搅个天翻地覆了。 “让他进来吧。” 祁同伟放下茶杯,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很快,陶俊驰走了进来。 他曾经也是公安战线上赫赫有名的虎将。 只是岁月不饶人,昔日的老虎,如今眼神里更多的是圆滑。 “厅长。” 陶俊驰一进来,就快步上前,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 祁同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抬眼打量着他,让陶俊驰的心里有些发毛。 “陶局长,坐吧。” 祁同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谢谢厅长。” 陶俊驰小心翼翼地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祁同伟随手翻开一份文件。 “最近吕州的工作怎么样?” 他问得漫不经心。 “都挺好的,在厅长的领导下,我们吕州的治安状况一直很稳定。” 陶俊驰连忙回答。 “是吗?” 祁同伟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我听说,省里有一笔年度特别补助,准备下发给基层表现突出的市局。” “哦?” 陶俊驰的眼睛亮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 钱,谁不想要。 尤其是对公安系统来说,经费永远是紧张的。 “这笔钱不多,但也是一份荣誉。” 祁同伟淡淡地说道。 “所以,我想听听你们吕州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他特意在“特别”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陶俊驰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 绕了半天,原来坑在这里。 “厅长,我……我正要向您汇报。” 陶俊驰的舌头有些打结。 “是关于美食城那件事。” “哦?美食城?” 祁同伟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陶俊驰不敢再有任何隐瞒,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和盘托出。 “厅长,是下面分局的一个局长,做事太鲁莽了。” “他……他没搞清楚情况,就擅自把人给抓了。” 陶俊驰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祁同伟的脸色。 “不过厅长您放心,人我们已经放了,也跟当事人道了歉,取得了谅解。” “那个分局局长,我已经让他停职反省了。” 他试图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定性为一个下属的个人行为,并且已经得到了妥善处理。 他还想替那个分局局长辩解几句。 “其实……那个分局长也是有委屈的。” “他之前在办一个案子,被美食城那边的人给干扰了,心里憋着一股火,所以这次才……” “委屈?” 祁同伟突然打断了他。 陶俊驰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第120章 你这个局长,当得安逸啊 祁同伟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陶俊驰。” “你告诉我,他有什么委屈?” “一个公安分局的局长,手里握着国家的公权力,凭着自己心里有火,就能随便抓人?” “他把警服当成什么了?把手铐当成什么了?是他自己泄私愤的工具吗?” 祁同伟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刀,直刺陶俊驰。 “那他跟街上的流氓混混有什么区别!” “不!区别还是有的!” 祁同伟自问自答,一步步逼近陶俊驰。 “流氓混混抓人,那是违法犯罪。” “他穿着警服抓人,那就是在给这身衣服抹黑!在给整个公安系统抹黑!” 陶俊驰的脸色已经一片煞白。 “人民警察,人民警察!” 祁同伟伸出手指,一下下点着自己的胸口。 “前面两个字是‘人民’!我们是人民的保护伞,不是悬在人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一个分局局长,就敢这么无法无天。你这个市局局长,又是怎么监管的?” 祁同伟的怒火,终于烧到了陶俊驰的身上。 “你是不是觉得,吕州是你的一亩三分地,关起门来你就是土皇帝?” “是不是觉得,只要不出人命,抓个把人,关他几天,都不是什么大事?” “陶俊驰,你这个局长,当得安逸啊!” 陶俊驰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低着头。 “厅长,我错了。” “我监管不力,是我的失职。” “你当然有失职!” 祁同伟的火气依旧旺盛。 他绕过办公桌,拿起那份关于美食城环保问题的文件,狠狠摔在陶俊驰面前。 “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 “你知道那个被抓的人是谁吗?省作协主席田封义的儿子!” “幸好田主席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要是他捅给媒体,捅给纪委,捅给反贪局呢?”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拔高。 “到时候,就不只是你吕州公安局丢人,是我们整个汉东省公安系统蒙羞!” “你知道现在国外那些媒体,天天拿着放大镜找我们的茬吗?就盼着我们出点这种事!” “一个‘警察滥用职权,随意抓捕公民’的标题打出去。” “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公信力,一夜之间就会崩塌!” “到时候,你陶俊驰,就是国家的罪人!” 陶俊驰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从没想过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厅长,我……我认识到错误了。” 陶俊驰声音颤抖。 “我回去之后,一定严肃处理!” 祁同伟看着他惊惶失措的样子,心里的火气稍稍平复了一些。 敲打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语气缓和了一些。 “这件事,必须一查到底。” “那个分局长,不能只是停职了事。该处分处分,该降级降级,绝不姑息。” “还有,那个美食城,背后牵扯到的企业,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查清楚。” “凡是存在违法违规行为的,依法处理,绝不能手软。” 祁同伟的眼神变得深邃。 “回去之后,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 “我要看到你们吕州公安局整改的决心。” “我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是,是,厅长。” 陶俊驰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手都在发抖。 然而,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他的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祁同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背后牵扯到的企业,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查清楚。” 陶俊驰的脑海里,浮现出赵瑞龙嚣张的面孔。 查赵瑞龙的企业? 陶俊驰犹豫了,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厅长……是赵瑞龙。” 说出这个名字,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祁同伟脸上的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 “赵瑞龙?” “他爹是赵立春,你就怕了?” 祁同伟笑了,那笑声很轻,却让陶俊驰的头埋得更低。 “你怕他,难道就不怕你头顶上的国徽?” “你的警服,不是他赵家赏的!” “我们人民警察,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国家,是十四万万人民!” 祁同伟的声音并不高,每一个字却都像重锤,砸在陶俊驰的心上。 “他一个商人,拿什么威胁你?威胁一个市公安局局长?” “他能给你摘帽子,还是能断了你的前程?” “陶俊驰,你糊涂啊!”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 力道不重。 “你护着手底下的人,这个心情,我理解。” “可你这不是爱护,是害了他们!” “今天他敢听赵瑞龙的话抓人,明天就敢干别的!到最后,把自己送进去,谁都救不了!” 祁同伟的目光变得锐利。 “你陶俊驰,在公安战线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得了一身功勋。” “难道你想让这半辈子的英名,就毁在‘护短’这两个字上?” “想让你退休的时候,戳你脊梁骨的人,是你亲手带出来的兵?” 陶俊驰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那句“半辈子的英名”,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最骄傲的地方。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 “厅长,我……我明白了。” 祁同伟看着他,点了点头,重新走回办公桌后坐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发火。 “这件事,我给你授权。” 祁同伟声音平缓。 “你,吕州市公安局局长陶俊驰,全权负责。” “那个分局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至于那个美食城,背后牵扯到的所有企业,有一个算一个,彻查到底。” 陶俊驰的呼吸一滞。 “依法办事。” 祁同伟的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赵瑞龙要是敢不配合,敢威胁办案人员,你告诉他。” “让他直接来我办公室找我祁同伟。” “我等着他。” 陶俊驰的瞳孔猛地收缩。 祁同伟这是把所有的压力,都自己扛了过去。 “出了事,我担着。” “办好了,我亲自去省委,为你们吕州公安局请功!” 陶俊驰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 他挺直了腰杆,那副老将的精气神仿佛又回到了身上。 祁同伟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老陶,我记得几年前。” “我有个不成器的远房亲戚,喝多了酒跟人打架,被你们派出所给拘了。” 第121章 绝不姑息! 当时他知道了那人的身份,确实手下留情了,只是批评教育了一番,赔了钱就放了。 他还以为这是卖了新任厅长一个面子。 “厅长,那事……” “你当时办得不对。” 祁同伟打断了他。 “该拘留就拘留,该罚款就罚款,不能因为他是我祁同伟的亲戚,就搞特殊。” 陶俊驰的脸上瞬间火辣辣的。 “我知道,我有不少老乡,都在吕州的辅警队伍里。” 祁同伟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人心。 “以后,你给我盯紧了。” “谁要是敢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惹是生非,给我加倍处理。” “绝不姑息!” 陶俊驰心中最后一点疑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后退一步,双脚并拢,对着祁同伟,郑重地敬了一个礼。 “是!厅长!我保证完成任务!” 当陶俊驰揣着那份文件,脚步坚定地走出办公室时。 他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再没有彷徨,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 祁同伟看着他的背影,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秘书探进头来。 “厅长,政法工作会议马上要开始了。” “好,知道了。” 祁同伟放下茶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迈步走了出去。 …… 汉东省委政法委,第一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光可鉴人。 桌前,汉东省政法系统的头面人物,基本已经到齐。 省高院院长陈清泉,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表情严肃。 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则和身边的人低声交谈着什么。 反贪局局长侯亮平,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无表情。 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门口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谁。 坐在他斜后方的陆亦可,敏锐地察觉到了侯亮平的焦躁。 她心里有些奇怪。 今天的会议,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祁同伟走了进来。 他没有走向通常属于自己的位置,而是径直走向了主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同志们,开会。” 祁同伟双手撑在桌面上,环视全扬。 “政法书记去中央党校学习了,今天的会议,由我来主持。” 一句话,解释了情况,也确立了主导。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祁同伟没有多余的客套。 “今天,我们主要谈两个问题。” “第一,关于部分案件的复检工作。” “第二,关于涉案赃款赃物的处理问题。” 话音刚落,侯亮平的眼皮,几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 陆亦可看得分明,侯局长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 祁同伟的目光,却落在了法院院长陈清泉的身上。 “陈院长,前段时间,我让你院里梳理了一批有争议的减刑、假释、保外就医的案子。” “你现在,给大家介绍一个典型案例。” 陈清泉扶了扶眼镜,点点头。 他走上台,对着面前的麦克风,清了清嗓子。 “各位领导,同志们。” “下面,我向大家通报一个案例。” “罪犯王赫,因故意杀人罪、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 “被我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处死刑。”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但是。” 陈清泉的语气顿了顿,加重了声音。 “王赫通过非正常手段,买通了监狱管理人员,伪造了重大立功表现。” “直接被改判为有期徒刑二十年。” 此言一出,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陈清泉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 “更令人震惊的是。” “在之后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此人又通过连续的减刑,以及违规办理保外就医。” “在几年前,就已经出狱,重获‘自由’了。” “一个死刑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到了社会上。” 会议室里,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被这个案子,震得头皮发麻。 陈清泉的发言结束了。 他微微躬身,走下发言台。 祁同伟坐在主位上,面沉似水。 直到会议室里的嗡嗡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汇聚到他的身上。 祁同伟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错,撑在光亮的桌面上。 “刚才,陈院长通报的这个案子,触目惊心。” “一个本该伏法的死刑犯,居然能逍遥法外这么多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职渎职问题了。”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全扬。 “这是犯罪。” “是穿着我们这身制服的人,对法律的公然践踏。” “对于这个案子背后,所有牵涉到的公职人员。” 祁同伟的语气斩钉截铁。 “不论他在什么位置,不论他背后站着谁。” “一律彻查到底,绝不徇私。” 这话说得极重。 台下一些心里有鬼的人,已经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祁同伟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话锋一转。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我要求,法院、检察院、公安、司法等各个系统,都要建立起案件的日常巡查机制。” “特别是对于减刑、假释、保外就医这些容易滋生腐败的环节。” “必须要有专人负责,定期抽检,发现问题,立刻上报。” 他说完,目光转向了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 “季检,检察院是国家的法律监督机关,对于这件事,你们检察系统,是什么态度?” 季昌明心中一凛。 他立刻拿起面前的麦克风,身体坐得笔直。 “祁厅长的指示非常及时,也非常必要!” “刚才通报的案例简直骇人听闻,这是我们政法系统的奇耻大辱!” “我代表省检察院表态,坚决拥护祁厅长的决定。” “会后,我立刻部署,开展为期三个月的‘减假保’案件专项清查行动。” 季昌明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坐在他对面的省高院院长施健,看着他那义正词严的样子,闪过不解。 这个老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积极了? 这祁同伟才刚主持会议,他就这么急着迎合? 祁同伟对季昌明的表态,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在了施健的脸上。 “施院长,案子出在法院系统。” “虽然很多是历史遗留问题,但这个担子,你们高院必须扛起来。” 第122章 贪赃枉法的典型 他扶了扶眼镜,沉声说道。 “祁厅长,季检,各位同志。” “发生这样的事,我作为高院的院长,深感震惊,也深感羞愧。” “这是我们工作的巨大疏漏,是我们管理上出了大问题。” “我向大家保证,省高院一定全力配合调查,对内部存在的问题自查自纠。” “对于那些害群之马,我们法院系统自己动手,清理门户!” 态度很诚恳,决心也很大。 祁同伟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好。” 他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就议到这里。”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 “下面,我们谈第二个问题。” “关于涉案赃款赃物的处理问题。” 侯亮平一直紧绷的神经,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拉到了极限。 祁同伟放下茶杯,语气变得缓和了一些。 “同志们,我们办案,每年都会缴获大量的涉案财物。” “现金、房产、车辆这些,处理起来相对简单,有明确的规定。” “但还有一大部分,是古玩、字画、玉器、文物这些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 “长期以来,这些东西都堆在仓库里,一放就是好几年,甚至十几年。” “不仅占用了大量的仓储资源,还存在保管不善、毁损、甚至失窃的风险。” “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都是犯罪分子从群众身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我们把它们缴获上来,却让它们在仓库里睡大觉,这本身就是资源的巨大浪费。” 台下,不少单位的负责人都点了点头。 公安厅经费紧张,这是全省都知道的秘密。 “所以,我有个想法。” 祁同伟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对于这批罚没的文物,我们不能再让它们死气沉沉地待下去了。” “我建议,由我们公安厅牵头,联合省文物局的专家进行鉴定估价。” “然后,通过公开的拍卖,以及和信誉好的收藏家线下沟通的方式,将这批资产进行变现。” “变现所得的资金,将全部纳入省公安厅的预算外专项资金账户。” “专门用于基层所队的建设,一线民警的装备换代,以及重大案件的办案经费。” 话音刚落,台下顿时响起兴奋的议论声。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然而,祁同伟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侯亮平的头顶。 他眼神不经意地扫向侯亮平的方向。 “当然了,这么大一笔钱。” “处理起来,程序一定要合法,手续一定要完备,过程一定要公开透明。” “不然的话,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说你中饱私囊,侵吞国有资产。” 他的语气很平淡。 “在这方面,我个人是吃过亏,也涨过教训的。” “前段时间,我也处理过一批罚没物资。” “幸亏当时把所有的手续都做得滴水不漏,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 “不然啊,恐怕早就被我们侯局长,抓了个贪赃枉法的典型了。” 此话一出,全扬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侯亮平的身上。 侯亮平的脸,瞬间涨红。 他怎么也没想到,祁同伟会在如此重要的扬合。 当着全省政法系统所有头面人物的面,把这件事给翻了出来。 他的拳头在桌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带来阵阵刺痛。 祁同伟却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风暴。 “刚才只是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但玩笑归玩笑,规矩是规矩。为了确保这次赃物处理工作的绝对公开、公平、公正。” “也为了打消在座各位,特别是我们反贪部门同志的顾虑。” 他又看了侯亮平一眼。 “我提议,成立一个联合监督小组。” “对我们公安厅此次所有赃款赃物的处理,进行全流程的监督。” “我欢迎,也恳请大家,用最严格的标准来审视我们的工作。” 这番话一出,刚刚还对祁同伟的动机有所怀疑的人,顿时打消了疑虑。 侯亮平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了。 祁同伟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全扬,声音变得激昂起来。 “同志们!” “我们手中的权力,是人民赋予的。” “我们办案缴获的每一分钱,都沾着人民的血汗。” “我们要把它,变成刺向犯罪分子的锋利长剑!” “我们要让犯罪分子知道,他们从人民那里掠夺走的一切。” “最终都会用来构筑一个让他们无处可逃的天罗地网!” “这才是真正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话音落下。 会议室里,先是短暂的寂静。 随即,掌声响起。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用力地鼓着掌。 祁同伟的这番话,说到了每一个人的心坎里。 掌声经久不息。 祁同伟抬手,轻轻下压。 “我希望,我们公安厅这次的探索,也能为在座的兄弟单位,提供一个可以借鉴的思路。” “让沉睡的资产活起来,让正义的力量强起来。” …… 与此同时,省委书记办公室。 巨大的液晶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政法工作会议的现扬画面。 沙瑞金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静静地看着屏幕里的祁同伟,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从容落座。 他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这个祁同伟……”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 “还真是个人才。” 沙瑞金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政法书记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能借着这个机会,把会扬变成自己的主扬。” “先用一个惊天大案,敲山震虎。” “把法院和检察院的气焰,全都给压了下去,逼着他们跟着自己的步调走。” “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公安厅最头疼的经费问题,给摆平了。” “立了威,办了事,还收了心。” 沙瑞金的语气里,有难以察觉的惋惜。 “能力是真有能力,魄力也是真有魄力。” “只可惜啊……” 他微微叹了口气。 “翅膀太硬了,不是自己窝里孵出来的鹰,终究是喂不熟,也靠不住。” 一个不完全依附于自己的下属,能力越强,就越是让他感到不安。 第123章 我最近是有点着相了 不过作为省委书记,他同样看重结果。 “能为下面的人开拓财源。” “只要这个路子是正的,是干净的,那就是本事。” “这一点,比那些只会伸手要钱,只会哭穷喊难的干部,强太多了。” …… 巨大的液晶屏幕暗了下去。 沙瑞金将手里的遥控器随手一扔,转过头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田国富。 “国富啊。” “你看看这个祁同伟。” 田国富端起茶杯,没有立刻回答。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书记,汉东的天,变了。” 田国富继续说道。 “以前,您是省委书记,我是纪委书记,我们俩的意见就是绝对的权威。” 他停顿了一下。 “现在呢?” “他祁同伟自己说不要政法委书记的位子,我们还真就拿他没办法。” “最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绕开了政法委,直接朝着副省长的位置去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们对人事的话语权,已经开始松动了。” 沙瑞金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还有那个侯亮平。” 田国富提起了另一个让他头疼的名字。 “我们费了那么大劲,把他从京城调过来,是想让他当一把尖刀,撕开汉东官场的口子。” “结果呢?” “现在这把刀,被祁同伟三下五除二,给别在腰里了。” “侯亮平现在,怕是连自己的方向都找不到了。” 沙瑞金沉默了。 祁同伟的每一步,都走得光明正大,让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的理由。 田国富看着沙瑞金的脸色,话锋一转。 “不过话说回来。” “这个祁同伟,确实是个人才。” “您看他处理赃款赃物的这个法子。” 田国富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像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范例。 “什么叫‘让沉睡的资产活起来’?这不就是现代版的‘火耗归公’吗?” “把那些见不得光的灰色收入全部摆在台面上,变成公安系统可以使用的办案经费。” “一举解决了政法系统最头疼的经费问题。” “手段漂亮,名义正当,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还有他推行的那个案件复检制度,更是抓住了政法工作的命脉。” “避免冤假错案,提升司法公信力,这话说出去,谁敢反对?” “他用一个孙兴的案子,顺藤摸瓜,直接把十几个处级以上的干部给拉下了马。” “这根本不是阴谋。” “这是阳谋。” “他把所有的牌都摊在桌子上,让你看着他出牌,你却连跟牌的勇气都没有。” 田国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书记,恕我直言。” “汉东省政法委书记这个位子,除了他祁同伟,没人比他更合适。” 沙瑞金的眼神愈发复杂。 他当然知道祁同伟合适。 “何止是这些。” 沙瑞金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还记得陈岩石吧?” 田国富点了点头。 “祁同伟是怎么做的?” “他不打不压,只是在一次内部会议上,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值得商榷。” “就这么一句话。” “陈岩石那面‘为民除害’的大旗,就被他戳破了一个洞。” “从那以后,陈老就很少再抛头露面了。” 沙瑞金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喜是忧。 “说实话,这也给我省了不少麻烦。” 他话里有话。 “不像李达康,为了给陈岩石擦屁股,竟然动用政府财政去填那个大风厂的窟窿。” “简直是胡闹!” 提起李达康,沙瑞金的火气就有些压不住。 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国富,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常委会上,讨论祁同伟人事任命的时候。” “高育良是怎么说的?” 田国富回忆了一下。 “他说,祁同伟思想上还有些不成熟,他作为老师,有责任好好‘教育’他。” 沙瑞金冷笑了一声。 “我当时还真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地想敲打自己的学生。” “现在回头看,我真是太天真了。” “什么叫教育?” “那分明是在给我演戏,是在拖延时间,是在为祁同伟争取更大的空间!” “高育良这步暗棋,走得实在是高啊。” 沙瑞金第一次在田国富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误判。 他看着田国富,眼神里带着求助的意味。 “国富,不瞒你说。” “我找祁同伟谈过话。” “我想把政法委书记这个担子,正式交给他。” 田国富的眉毛微微一挑。 “他怎么说?” 沙瑞金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 “他不要。” “他说自己能力不足,经验不够,更喜欢在公安一线冲锋陷阵。” “高育良那边,我也探过口风,根本不肯放人。” “一个不想要,一个不肯放。” 沙瑞金摊开双手,像是被将军的棋手。 “你说,这个局,现在要怎么破?” 田国富看着一脸困扰的省委书记,忽然笑了。 “书记。” 田国富的声音,变得沉稳有力。 “我们来汉东,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沙瑞金一愣。 “当然是……调查赵立春家族的腐败问题,是奉中央的命令,为汉东肃清余毒。” 田国富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这就对了。” “我们的核心任务,是扳倒赵立春这棵大树,是拿到他和他儿子赵瑞龙的犯罪证据。” “而不是跟高育良,去争一个祁同伟的归属权。” “祁同伟是个人才没错,可他终究只是一个棋子。” “我们只要牢牢抓住赵立春这条主线,不断地把案子往下查,权力自然会向我们手里集中。” “等到我们把赵立春彻底扳倒的那一天。” “汉东的天,就真的清了。” “到了那个时候。” 田国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个高育良,一个祁同伟,又算得了什么呢?” 沙瑞金紧锁的眉头,在这一刻缓缓舒展开来。 是啊。 自己最近,似乎真的有些钻牛角尖了。 总想着要收服祁同伟,总想着要压制高育良。 却忘了自己来到汉东,肩上扛着的是更重要的使命。 “国富,你说的对。” 他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最近……是有点着相了。” 第124章 利益交换 “国富,你点醒了我。” 沙瑞金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不跟高育良争一城一池的得失,要就打他的七寸!”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说这个大风厂,股权穿透到最后,就是赵瑞龙的山水集团。” “可那个所谓的美女总裁,不过是个白手套,是推到台前的木偶。” 沙瑞金看向田国富,眼神里带着考校。 “真正的线,埋得太深了。” “你说,这第一刀,我们该从哪里下去?” 田国富胸有成竹。 “书记,要动赵家,有两个口子,一明一暗,随时可以撕开。” “哦?说来听听。” “第一个,就是吕州。” 田国富伸出一根手指。 “当年赵瑞龙要在吕州搞一个月亮湾美食城,结果项目严重污染,群众怨声载道。” “当时的市委书记李达康,顶着压力,死活不肯签字。” “可后来呢?” 田国富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李达康很快就被明升暗调,从吕州调走了。” “接替他签字的,正是当时担任市长的高育良。” “高育良签完字的同一年,就顺利进入了省委常委。” 沙瑞金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里面……有利益交换。” “没错。” 田国富肯定地回答。 “这就是一笔赤裸裸的政治交易。” “赵家出钱出力,帮高育良上位;高育良动用权力,为赵家的生意保驾护航。” “这是动高育良的一条线。” “那另一条呢?” 沙瑞金追问。 “另一条线,更直接,也更致命。” 田国富的语气变得凝重。 “汉东油气集团,刘新建。” 听到这个名字,沙瑞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赵立春的前秘书。” “对。” 田国富说。 “就是这个赵家的家臣,在担任汉东油气集团一把手的几年里,大搞利益输送。” “胡乱投资,造成了数百亿的国有资产流失!” “数百亿!” 沙瑞金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数字,触目惊心。 “动高育良,会引发汉东官场的巨大震动,毕竟他是省长。” 沙瑞金沉吟着,权衡利弊。 “我们刚刚来到汉东,根基未稳,这么做,风险太大。” 他看向田国富。 “这个刘新建,我们动他,有十成的把握吗?” “书记,动他,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是必须动!” 田国富斩钉截铁。 “刘新建的问题,证据链非常清晰,桩桩件件都经得起查。” “而且,我们查到,刘新建的资金,很多都走了京州城市银行的账。” “欧阳菁,就是那个环节的关键人物。” “大量的国有资产,就是通过那家银行,被包装成各种投资项目。” “悄无声息地流到了海外,流进了赵家的口袋。” 沙瑞金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这个案子,必须办!” “而且要办成铁案!” 田国富点点头,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书记,这块硬骨头,我建议,交给侯亮平去啃。” “侯亮平?” 沙瑞金有些迟疑。 “他……行吗?” “刘新建可是个在官场和商场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狐狸,侯亮平太年轻了,我怕他经验不足,压不住阵脚。” 田国富却笑了。 “书记,您别忘了,侯亮平的外号叫什么?” “猴子。” “对付老狐狸,就得用不按常理出牌的‘猴子’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田国富的眼中闪烁着自信。 “再说了,我们总得给他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 “这个案子,既是考验,也是功劳。” “办好了,他侯亮平,就在汉东彻底站稳了脚跟。我们手上,也多了一把真正的利剑!” 沙瑞金沉默了片刻,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就让这只猴子,去大闹一场天宫!” …… 同一时间,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 局长办公室里,侯亮平正对着一份档案发呆。 档案的封面上,印着三个字。 祁同伟。 侯亮平揉了揉太阳穴,感觉一团乱麻。 他总觉得,祁同伟是解开汉东谜局的一把钥匙,可这把钥匙,他现在根本够不着。 “叮铃铃——” 桌上那部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侯亮平一个激灵,立刻坐直了身体,抓起话筒。 “你好,我是侯亮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言简意赅地交代着任务。 侯亮平的表情,随着对方的讲述,在飞速地变化。 从严肃,到惊讶,再到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腰杆挺得笔直。 “是!” “明白!” “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他放下电话,胸膛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 来了。 终于来了! 憋了这么久,总算等来一个真正的大活儿!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办公室的门,快步走到外面的大厅。 整个反贪局的干警们,都在各自的工位上忙碌着。 “啪!啪!” 侯亮平用力拍了两下手掌。 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望向他。 “全体注意!” 侯亮平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亢奋。 “手头所有的工作,全部暂停!” “所有人,整理装备,一级战备!” “五分钟后,楼下集合,准备出发!” “有大案!” “一个天大的案子!” 整个大厅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气氛骤然紧张。 角落里,陆亦可和林华华对视了一眼。 林华华的脸上写满了好奇和激动,她压低声音,用口型无声地问陆亦可: “又是啥?” 陆亦可的表情则要严肃得多,她迅速地整理着桌面上的文件。 同样用口型,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 “老虎!” 油气集团总部大厦,直插云霄。 几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如离弦之箭,呼啸而至,一个急刹,稳稳停在大厦门口。 车门弹开。 侯亮平一身检察官制服,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率先下车。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栋气派非凡的建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家伙,这楼盖得可真够阔气的。” “全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陆亦可紧随其后,表情严肃,眼神锐利如刀。 “所有出口都已经安排人布控了。” “他跑不掉。” 侯亮平点点头,大手一挥。 “行动!” “记住,目标人物,刘新建,汉东油气集团董事长。” “活的!” “是!” 一群检察官迅速涌入大厦,前台的接待小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控制住了。 整个一楼大厅,瞬间被一股肃杀之气笼罩。 第125章 不要活口 与此同时。 就在油气集团大厦的正对面,另一栋写字楼的某个房间里。 厚重的窗帘只拉开一道缝隙。 赵瑞龙端着一杯红酒,正通过一支高倍望远镜,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楼下的动静。 “哟,来得挺快啊。”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反而带着几分看戏的戏谑。 “沙瑞金这把刀,果然够快。” 房间的角落里,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正冷静地擦拭着一杆狙击步枪的瞄准镜。 他头也不抬地问。 “龙哥,需要动手吗?” “刘新建这张嘴,一旦进了检察院,恐怕什么都敢往外说。” 赵瑞龙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痕迹。 “不急。” “让他先蹦跶一会儿。” “刘新建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他放下酒杯,拿起对讲机,声音骤然变冷。 “各单位注意。” “给我盯紧了刘新建的办公室。” “只要他有任何被带走的迹象,立刻执行B计划。” “记住,我不要活口。” 对讲机那头传来几声沉稳的“明白”。 赵瑞龙重新举起望远镜,镜头死死锁定在26楼那个最大的董事长办公室窗口。 “刘新建啊刘新建,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你这条命,现在可不光是你自己的了。” 26楼,董事长办公室。 刘新建正哼着小曲,给自己心爱的兰花浇水。 作为赵立春书记曾经的大秘,他在汉东这片地界上,向来是横着走的主儿。 可今天,他总觉得眼皮子直跳,心里发慌。 秘书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连门都忘了敲。 “刘……刘董,不好了!” “检察院的人……冲上来了!” 刘新建浇水的手猛地一抖,水壶里的水洒了一地。 检察院? 冲上来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赵瑞龙前两天还提醒过他,说沙瑞金最近动作很大,让他小心点。 他当时还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在汉东根深蒂固,谁能动得了他? 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慌什么!” 刘新建强作镇定地呵斥了一句,可他颤抖的声音已经出卖了他。 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从外面推开。 侯亮平带着陆亦可等人,堵在了门口。 “刘新建同志,你好。” 侯亮平的声音很平静,但听在刘新建耳朵里,却如同催命的魔咒。 “我们是汉东省人民检察院的。” “有些情况,想请你回去配合我们调查一下。” 完了。 彻底完了。 刘新建看着侯亮平那张年轻又充满正气的脸,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知道,一旦跟着这些人走了,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了。 赵家的那些事,每一件都够他枪毙一百回的! 不能走! 绝对不能走! 电光火石之间,刘新建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紫砂水壶,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哗啦——” 水壶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和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趁着门口众人下意识躲闪的瞬间,他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猪。 猛地撞开身边的秘书,从办公室的侧门冲了出去。 “站住!” 陆亦可反应最快,立刻追了上去。 “别让他跑了!” 侯亮平眉头一皱,也跟着追了出去。 他没想到,这个刘新建,竟然敢在检察院面前玩这手。 这老狐狸,果然不一般。 刘新建对这栋大楼的结构了如指掌。 他没有选择坐电梯,而是冲进了消防通道。 可他忘了,他养尊处优多年,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了。 而追在他身后的,是一群身强力壮的年轻干警。 没跑几层,他就被堵在了一条走廊的尽头。 前面是检察院的人,后面也是。 他成了瓮中之鳖。 “刘新建,你跑不掉了!” 陆亦可举着枪,厉声喝道。 刘新建喘着粗气,扶着墙,一双眼睛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布满了血丝。 他扫视着周围,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突然,他看到了旁边一间办公室的门。 他心一横,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门冲了进去。 追捕的干警们立刻跟进。 只见刘新建已经冲到了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 “都别过来!” 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一只脚已经跨上了窗台。 “谁再过来,老子就从这儿跳下去!”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疯狂的举动吓了一跳,纷纷停下了脚步。 这可是26楼! 跳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侯亮平赶到门口,看到这一幕,眼神瞬间变得凝重。 他抬手,示意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不要刺激他。 刘新建坐在冰冷的窗台上,冷风灌进他的衣领,让他浑身发抖。 他本想表现得硬气一点,可不经意间往楼下瞥了一眼…… 地面上的汽车和行人,小得像蚂蚁一样。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他的腿肚子立刻就软了,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 妈呀! 玩脱了! 这么高,真跳下去,不得摔成肉泥了? 他其实就是想吓唬吓唬这帮人,给自己争取一点谈判的筹码,可没想到这窗台这么不好坐。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想退都不知道该怎么退了。 侯亮平是什么人? 火眼金睛的“猴子”。 他一眼就看穿了刘新建的色厉内荏。 这家伙,怕死怕得要命,根本没胆子真跳。 “呵呵,刘董,你这是干什么?” 侯亮明往前走了两步,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拉家常。 “我们只是请你回去配合调查,又不是要你的命。” “你跟赵家那点事儿,我们都清楚。” “沙书记说了,只要你态度好,主动交代问题,还是可以争取宽大处理的嘛。” “你现在玩这一出,性质可就变了啊。” “畏罪自杀,罪加一等。你死了是解脱了,你老婆孩子怎么办?” “你那些藏在海外的钱,可就真成别人的了。” 侯亮平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在刘新建最脆弱的神经上。 刘新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当然知道侯亮平说的是实话。 可他更知道,自己一旦开口,赵家绝对不会放过他。 赵瑞龙那个心狠手辣的二世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横竖都是死! “你少来这套!” 刘新建咬着牙,强撑着最后的尊严。 “我不信你们!” “你们跟沙瑞金就是一伙的!你们就是想弄死我,给书记当投名状!”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想让我下去也行!” “让他们所有人都出去!” “你,侯亮平,一个人留下来跟我谈!” “不然,我现在就跳下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第126章 即将上演 他用手指着侯亮平,声嘶力竭地吼道。 陆亦可立刻上前一步,紧张地看着侯亮平。 “侯局,这太危险了!” 侯亮平却摆了摆手,示意她别担心。 他看着窗台上那个瑟瑟发抖,却还在拼命叫嚣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 “好。” “我答应你。” 他转过身,对陆亦可和其他干警命令道。 “你们,都出去。” “在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侯局!” 陆亦可虽然担忧,但还是服从了命令,带着所有人退出了办公室,并轻轻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侯亮平,和坐在26楼窗台上的刘新建。 一场“猴子”与“老狐狸”的终极对决,即将上演。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像是鬼哭狼嚎。 侯亮平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刘新建,目光锐利,像是在解剖一只待宰的羔羊。 刘新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却只能硬着头皮,挺直了腰杆,装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刘董,不,我应该叫你刘总。” 侯亮平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刘新建的耳朵里。 “我看了你的档案。” “汉东油气集团董事长兼总裁,风光无限啊。”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你另一份履历。” 侯亮平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中国人民解放军,特种侦察兵。” “上过前线,流过血。” “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 他往前走了两步,逼近窗台。 “一个上过战场的英雄,一个敢跟死神掰手腕的侦察兵,现在就因为这点事,就要跳楼?” “刘新建,你告诉我,你当年的血性呢?” “你当年的勇气呢?” “还是说,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连面对现实的胆子都没了?” 侯亮平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刘新建的心上。 “你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 “怂包!”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万钧的侮辱。 刘新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你他妈说什么!” 他怒吼道,唾沫星子横飞。 “老子在战场上跟敌人拼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穿开裆裤呢!” “你懂个屁!” “老子是铁血军人!是英雄!” “你一个靠耍笔杆子、动嘴皮子的小白脸,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侯亮平却不为所动,甚至连脸上的微笑都没有变过。 “对,你是英雄,你的过去很光荣。” “可你的现在呢?” “你的爷爷,刘老,革命战争年代爬雪山过草地,九死一生。” “你的姥姥,是为了掩护同志,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的烈士。” “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侯亮平的声音再次变得平缓,却更加诛心。 “他们把信仰刻在骨子里,为了这个国家,为了人民,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你呢?” “你继承了他们的荣光,却干着挖国家墙脚的勾当。” “你把他们用生命换来的信仰,当成了你贪腐的遮羞布!” “刘新建,你现在要从这跳下去,你告诉我,到了下面,你拿什么脸去见你的爷爷姥姥?” “你对得起他们吗!” 这番话,比刚才那句“怂包”的杀伤力大了百倍。 刘新建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愤怒和羞耻。 他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 “闭嘴!”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 “你给我闭嘴!” “你懂什么叫信仰!” 他猛地用手指着侯亮平,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你不过是靠着你老婆钟小艾,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你一个靠女人上位的软饭男,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信仰!” “我告诉你,侯亮平!” “这个国家,这片江山,是我爷爷他们那辈人一枪一弹打下来的!” “你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坐享其成的蛀虫!” 刘新建越说越激动,他感觉自己抓住了反击的武器。 “你不是跟我谈信仰吗?” “好啊!” “你敢不敢,现在,当着我的面,把我们入党的誓词,完整地背一遍?” “你敢吗!” 他死死地盯着侯亮平,仿佛这一个问题,就能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侯亮平确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问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贪腐分子,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反击。 他看着刘新建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呵,怎么?你还会背?” “我当然会!” 刘新建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鼓舞,他竟然在冰冷的窗台上,缓缓地,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 寒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整个人摇摇欲坠。 但他不管不顾。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领,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虔诚和庄重。 他挺直了胸膛,举起右拳,目光望向远方,仿佛在凝视着什么神圣的东西。 “……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悍然撕裂了这庄严的氛围! 刘新建的誓言戛然而止。 他的左臂猛地爆出一团血雾。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一歪,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朝着窗外倒去! “啊!” 刘新建发出一声惨叫,求生的本能让他疯狂地伸出右手,死死地抓住了窗框! 他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外面,只靠一只手挂着,在26楼的高空随风摆动。 “砰!”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陆亦可带着人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所有人都惊呆了。 “狙击手!” “有狙击手!” “快!叫救护车!快报警!” 现场瞬间乱成一团。 侯亮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恍惚之中。 枪声。 狙击手。 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盘棋,下到这里,突然闯进来一个掀桌子的人。 赵瑞龙“啪”的一声,将手里的望远镜狠狠砸在地上。 “废物!” “一群废物!”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角落里一个正在飞速拆解狙击枪的黑衣男人破口大骂。 “他妈的,26楼!一个固定靶!你跟我说你打偏了?” “你眼睛长裤裆里去了吗!” 第127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板,他……他在动。” “他念誓词的时候,身体一直在晃,我找不到绝对的射击窗口。” “放你娘的屁!” 赵瑞龙一脚踹翻了身前的茶几,上面的水晶烟灰缸和名贵茶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老子花几百万请你来,是让你给我打胳膊的?” “我要他的命!” “是命!你懂吗!” 赵瑞龙状若疯虎,双眼通红。 这次行动,是他自作主张。 他就是要让侯亮平看看,在汉东,谁才是天! 他就是要当着侯亮平的面,干掉刘新建这个唯一的活口,把所有线索彻底掐断。 这叫杀人,更叫诛心! 可现在呢? 人没死。 只是伤了条胳膊。 当着反贪局所有人的面,用狙击枪,刺杀重要证人! 这他妈问题可就严重了!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了,这是在公然挑衅整个国家的司法体系! 一旦查到他头上,他爹也保不住他! 赵瑞龙越想越怕,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不行! 得想办法补救! 他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子飞速运转。 现在这个烂摊子,谁能收拾? 谁有能力把这么大的事给压下去? 整个汉东省,能有这个本事,又有这个动机帮他的人,只有一个。 祁同伟! 赵瑞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掏出手机,翻出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脸上的暴戾和惊恐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轻松热络的语气。 “喂,老祁啊,在哪儿忙呢?” “我?我还能在哪儿,在省厅呗。”电话那头传来祁同伟略带疲惫的声音。 “晚上有空没?山水庄园,我攒了个局,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赵瑞龙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约一顿普通的饭。 “行啊,你赵公子的局,我必须到啊。”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见。” 挂断电话,赵瑞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看着窗外那栋纪委大楼,眼神阴鸷。 祁同伟,这回,你可得帮我把这个屁股擦干净了! …… 与此同时,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刚刚放下赵瑞龙的电话,眉头微微皱起。 这个赵瑞龙,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这么热情地张罗饭局,肯定没好事。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副厅长老吴连门都忘了敲,一脸惊惶地冲了进来。 “厅长!” “出大事了!” 祁同伟心里咯噔一下,能让老吴这么失态,事情绝对小不了。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他沉声问道,示意老吴坐下说。 老吴哪里坐得住,他喘着粗气,语速极快地汇报。 “不是天塌了,是天快被捅了个窟窿!” “刚刚接到市局的紧急通报,反贪局传唤汉东油气集团董事长刘新建的时候……” 老吴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 “刘新建被狙击手袭击了!” “什么!” 祁同伟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瞳孔急剧收缩。 狙击手? “人呢?死了没?” “没死,”老吴摇头,“子弹打中了左臂,已经被送到省人民医院紧急处理了,没有生命危险。” “但是……但是当时侯亮平他们反贪局的人,全都在扬!” 祁同伟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赵瑞龙的电话。 狙击手。 刘新建。 侯亮平。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了起来!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祁同伟气得差点把手里的保温杯给捏碎。 他终于明白赵瑞龙为什么火急火燎地找他了。 这不是请他吃饭,这是在给他挖坑,让他去填! “妈的!” 祁同伟低声咒骂了一句,脸上的神情已经冷得能刮下冰霜。 他立刻按下了办公桌上的内部通话器。 “通知特警总队孙队长,刑警总队赵队长,交警总队王队长,还有市局联络员小马。” “五分钟之内,到小会议室开会!” “一个都不许迟到!” 他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五分钟后。 省公安厅小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几个总队的头头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 祁同伟坐在主位上,面沉似水,眼神锐利如刀,缓缓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 “各位,叫大家来,是有一件天大的案子,要交给你们。”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就在半个小时前,汉东油气集团,发生了枪击案。” “受害人,是汉东油气集团的刘新建。” “凶器,是狙击步枪。”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纪委大楼用狙击枪杀人? 这是什么亡命之徒才干得出来的事?简直是疯了! 祁同伟重重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巨响,震得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这是什么性质?” “这是在向我们整个汉东公安系统宣战!” “这是在打我们所有人的脸!” “如果这个凶手抓不到,我们公安厅的牌子,干脆摘下来算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宣布,立刻成立专案组,由我,祁同伟,亲自担任组长!”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天!” “就给你们一天时间!” “24小时之内,我要活捉凶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扬的所有人都被祁同伟这股雷厉风行的气势给镇住了。 “孙队长!”祁同伟点名。 “到!”刑警总队的孙队长立刻站了起来。 “你担任专案组副组长,负责日常的侦破和指挥工作。” “记住,这件事,必须低调处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搅扰到普通老百姓,明白吗?” “是!保证完成任务!”孙队长大声回答。 “赵队长!” “到!”交警总队的赵队长也应声起立。 “你,立刻带上你的人,以全市严查酒驾的名义。” “把所有出城的路口,高速、国道、省道,包括火车站、汽车站、飞机扬,全部给我盯死!” “任何可疑车辆,可疑人员,全部给我拦下来盘查!” “记住,重点是那些携带长条形可疑物品,或者神色慌张的危险人物!” “一只苍蝇,都不能给我放出汉东市!” “是!厅长!” “小马!” “在!”年轻的市局联络员小马也赶紧站了起来。 “你,立刻去协调省局和市局的相关部门,搞并线调查!” “所有的情报、线索,必须第一时间汇总到专案组,互通有无,不准搞部门壁垒。” “谁要是敢藏着掖着,老子扒了他的皮!” 第128章 彻底的切割 祁同伟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他的下属们。 “各位,这不仅仅是一件案子。” “这关系到我们汉东公安的脸面,关系到整个汉东的稳定!” “我把权力下放给你们,人手、设备,要什么给什么!” “我只要一个结果!”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会议室里响起整齐划一的回答。 “好!” 祁同伟挥了挥手。 “散会!立刻行动!” 众人立刻起身,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整个公安系统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祁同伟一个人。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愈发深邃和冰冷。 会议室的烟雾还没散尽,祁同伟掐灭了烟头,手机已经拨了出去。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同伟?” “老师,是我。”祁同伟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了力量。 “这么晚,出大事了?”高育良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刘新建被人用狙击枪,打中了胳膊。”祁同伟言简意赅。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十几秒后,高育良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寒意。 “除恶务尽。”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祁同伟的心头猛地一震。 他瞬间就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这是让他彻底放手去干,不要有任何顾忌。 这也是在明确地告诉他,汉大政法系,要和赵家,做彻底的切割了。 赵瑞龙这条疯狗,已经成了弃子。 “老师,我已经成立了专案组,我亲自担任组长,立了军令状,24小时内,必须破案。” 祁同伟汇报道。 “嗯。”高育良的语气里,透出一丝赞许。 “雷厉风行,这才是我的学生。” “放手去做吧,我只要结果。” “是,老师。” 挂断电话,祁同伟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胜天半子,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命有多硬! 与此同时,省委大院,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岂有此理!”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当着纪委的面,用狙击枪杀人?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向我们整个汉东省委示威!” “这是在打我的脸!” 白秘书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那个侯亮平!”沙瑞金的怒火无处发泄,直接对准了侯亮平。 “让他查个案子,他给我查成了什么样子?打草惊蛇!现在好了,蛇没打死,把狼给招来了!” “简直是胡闹!” 沙瑞金越想越气,甚至感到了一丝后怕。 今天能在纪委杀人,明天是不是就能在他的办公室窗外动手? 这帮亡命之徒,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小白!”沙瑞金喝道。 “在,书记。”白秘书连忙应声。 “立刻通知公安厅的祁同伟,让他马上成立专案组,给我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凶手揪出来!” “影响太恶劣了!必须严办!” 白秘书赶紧回答:“书记,刚刚得到消息,祁厅长在案发后不到半小时。” “就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他亲自挂帅,并且下了死命令,24小时内必须破案。” “哦?” 沙瑞金愣了一下,随即怒气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和欣赏。 “这个祁同伟……反应倒是快得很。” “不等不靠,主动作为,有点意思。” 沙瑞金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关键时刻,还得是祁同伟这种在刀口上舔过血的老公安顶用。 那个侯亮平,还是太嫩了。 山水庄园。 灯火通明,却掩盖不住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氛。 赵瑞龙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来回踱步,额头上全是冷汗。 “高小琴!你他妈死哪去了?!” “赶紧给祁同伟打电话啊!让他滚过来见我!” “催!给我往死里催!老子快火烧眉毛了!” 高小琴穿着一身丝绸睡袍,靠在沙发上,慢悠悠地涂着指甲油,对赵瑞龙的咆哮充耳不闻。 “叫什么叫?叫魂呢?”她吹了吹刚涂好的指甲,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祁同伟现在是公安厅长,不是你家养的狗,你让他来他就来?”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整个汉东都快翻过来了,他现在比谁都忙!” “我不管!”赵瑞龙一把抢过高小琴的手机,“我他妈要死了!他必须来救我!” 高小琴终于不耐烦地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她随手招来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黄毛丫头,推到赵瑞龙身边。 “龙哥,急什么?先让妹妹陪你喝两杯,去去火。” 说完,她扭着腰肢,自顾自地上楼休息去了。 “你……” 赵瑞龙气得浑身发抖,可看着高小琴的背影,却又无可奈何。 他现在,有求于祁同伟。 而高小琴,是唯一能把祁同伟叫来的人。 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一把推开那个黄毛,继续焦急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刹车声终于在庄园门口响起。 赵瑞龙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一辆黑色的车停稳,车门打开,祁同伟一身警服,面色冷峻地走了下来。 “哎呦!我的祁厅长!我的亲哥啊!” 赵瑞龙瞬间换上了一副谄媚到极点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你可算来了!我等你等得,真是望眼欲穿啊!” 祁同伟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径直往里走。 赵瑞龙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像个哈巴狗。 进了客厅,赵瑞龙赶紧关上门,搓着手说道。 “同伟啊,哥,山水集团你那点股份,我早就给你处理干净了。” “钱,一分不少打到你指定的那个海外账户了。咱们俩,现在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了,对吧?” 他这是在提醒祁同伟,也是在撇清自己。 祁同伟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刀子一般盯着他。 赵瑞龙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再也绷不住了,哭丧着脸哀求道: “哥!我错了!我他妈就是个猪脑子!” “我真不该让人去动那个刘新建!” “我就是想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闭嘴!” “我后悔啊!我肠子都悔青了!” 赵瑞龙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就差给祁同伟跪下了。 “哥!亲哥!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你得救我!你一定要救我啊!” “只要你能让我平安离开汉东,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美金,别墅,你开口!我都给你!” 第129章 不小心走火了 他翘起二郎腿,整理了一下警服的下摆,每一个动作都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哭完了?” 祁同伟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说完你自己的事,现在,我们来谈谈我的事。” 赵瑞龙愣住了,抽泣声都停了。 什么叫你的事? 祁同伟抬起眼,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恭敬,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赵瑞龙,你知道你今天干了什么吗?” “在汉东油气集团,光天化日之下,你的人动用了狙击枪。” 祁同伟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赵瑞龙的脑子里。 “那是什么地方?” “闹市区!” “你他妈的这是在向整个汉东省的公安系统宣战!” “你把我们这些警察当成什么了?给你家擦屁股的纸吗?” 最后一句,祁同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赵瑞龙吓得一个哆嗦,脸上的谄媚和哀求都僵住了。 他结结巴巴地辩解:“不……不是的,同伟,哥,你听我解释……” “那枪……那枪就是不小心走火了!” “真的!就是个意外!” 祁同伟听到“走火”两个字,突然笑了。 那是一种极度轻蔑的冷笑。 “走火?” “你他妈用狙击步枪跟我说走火?” “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全省几万名警察都当成了傻子?” 祁同伟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 “我告诉你,动了枪,性质就彻底变了!” “这事,天王老子来了也压不住!”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狙击手花斑虎交出来。” “所有的事情都让他一个人扛下来,从他身上结案,你,才能脱身。” “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交出花斑虎? 赵瑞龙的脑子嗡地响了。 花斑虎是他花大价钱从境外请来的,是他的底牌,怎么能说交就交? 他扑上来,想去抓祁同伟的胳膊,却被祁同伟嫌恶地躲开。 “哥!别啊!咱们是兄弟啊!多少年的交情了!” “我理解,你退股份,是想跟我做个切割,可那不是没办法吗!” “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你吗!” “你是我亲哥!你就帮我这一次,最后一次!” “我保证,以后我绝对滚出汉东,再也不给你添半点麻烦!” “兄弟?” 祁同伟又笑了,笑声里充满了嘲讽。 “你派人去杀刘新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跟你爸赵立春,也算多少年的兄弟?” “他可是你爸一手提拔起来的秘书!” “你连他都敢杀,现在跟我谈兄弟?” “赵瑞龙,你这种兄弟,我祁同伟不敢当,也高攀不起!” 祁同伟的话像一把刀,把赵瑞龙最后那点虚伪的脸皮也给剐了下来。 他盯着赵瑞龙,一字一顿地说道:“而且,你别忘了。” “现在盯着汉东的,是沙瑞金书记。” “这个案子,他已经亲自过问了。” “你觉得,我这个公安厅长,有天大的胆子,敢在这种节骨眼上帮你捂盖子吗?” 祁同伟的话,彻底击碎了赵瑞龙最后的幻想。 他脸上的哀求和恐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路后的疯狂。 他死死地盯着祁同伟,眼神变得狰狞。 “祁同伟!” 赵瑞龙的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身边的茶几,上面的玻璃杯和烟灰缸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一直躲在楼梯口偷听的高小琴,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 “怎么了?当上厅长了?翅膀硬了,敢跟我叫板了?!” 赵瑞龙指着祁同伟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他妈真以为自己干净?!” “我问你,我吕州那个项目,是不是你小子在背后搞的鬼?!” “你故意卡着消防和审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祁同伟面不改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发疯。 赵瑞龙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怕了,气焰更加嚣张。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高育良书记!” “我手里有证据!能让你把身上这身警服给我扒下来的证据!” “你跟我玩黑的?你还嫩了点!” 赵瑞龙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面目可憎。 他往前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致命的威胁。 “我爸,是赵立春。” “你今天敢不帮我,我保证,你也别想好过!” “咱们俩,就抱着一块死!”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高小琴靠在楼梯的扶手上,手心里全是冷汗,她看着状若疯魔的赵瑞龙。 和面沉如水的祁同伟,感觉到了恐惧。 祁同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所以呢?” 他反问。 “所以你就敢派人去杀刘新建?” “所以你就敢在汉东无法无天?” “所以,你就觉得,你老子能保你一辈子?” 祁同伟的语气陡然变得森寒,他向前逼近一步。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客厅。 “赵瑞龙,你他妈就是个没断奶的巨婴!” “离了你爹,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条只会摇尾乞怜的狗!” “不!” 祁同伟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鄙夷。 “说你是狗,都他妈抬举你了!” “我祁同伟好歹是从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的,你呢?” “你不过是我赵家养的一条看门狗!”赵瑞龙被彻底激怒,他口不择言地嘶吼起来。 “我爸给你一根骨头,你才能爬上今天的位置!” “现在你当上厅长了,觉得了不起了?忘了谁是你的主子了?!” “祁同伟,我告诉你,没有我爸,你屁都不是!” 话音未落。 祁同伟眼神一凛,猛地抬腿,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狠狠地踹在了赵瑞龙的小腹上。 “砰!” 一声闷响。 赵瑞龙整个人像是被高速行驶的汽车撞到,瞬间弓成了虾米,双脚离地,倒飞了出去。 重重地砸在后面的红木沙发上,又翻滚着摔到了地毯上。 “呃啊……” 他疼得五官扭曲,捂着肚子,像一条离水的鱼。 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痛苦的抽气声。 高小琴在楼梯上吓得捂住了嘴,几乎要尖叫出来。 赵瑞龙挣扎着,眼里迸射出怨毒和疯狂的光芒,他强忍着剧痛。 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竟颤抖着伸向自己的后腰。 那里,别着一把枪。 然而,他的手刚刚碰到枪柄。 一道黑影闪过。 第130章 吞噬一切的杀气 “啊——!” 骨头碎裂般的剧痛让赵瑞龙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嚎。 祁同伟面无表情,弯下腰,轻而易举地从他腰间拔出了那把黑色的手枪。 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 下一秒。 冰冷、坚硬的枪口,死死地顶在了赵瑞龙的胸口上。 隔着薄薄的衬衫,赵瑞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金属传来的死亡寒意。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赵瑞龙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仰着头,惊恐万分地看着祁同伟。 眼前的祁同伟,眼神平静得可怕,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杀气。 这不是威胁。 不是演戏。 赵瑞龙能感觉到,只要他再多说一个错字,祁同伟真的会开枪。 这个疯子,他真的敢! “哥……哥……” 赵瑞龙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别……别冲动……” “咱……咱们有话好好说……” 他脸上那股嚣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最原始的恐惧。 “冲动?”祁同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枪口又用力往前顶了顶。 “你刚才不是还叫嚣着要去找高育良书记吗?” “怎么?现在不去了?” “你去啊。”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我老师那个人,刚正不阿,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 “你雇凶杀人,证据确凿。” “你信不信,你前脚踏进他的办公室,后脚就得被他亲手铐上,直接送进审讯室?” “他非但不会帮你,还会夸我祁同伟做得对,为汉东清理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赵瑞龙的脸色一片死灰。 他知道,祁同伟说的是事实。 高育良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 “至于我刚才踹你那一脚。”祁同伟淡淡地说道。 “你放心,你爸赵立春书记知道了,只会感谢我。” “感谢我替他管教了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赵瑞龙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同伟。 只听祁同伟继续说道:“就在我来之前,我已经跟赵书记通过电话了。” “他老人家亲口授权,吕州的事情,包括你的事情,全权交由我来处理。” “听懂了吗?赵公子。” “是全权处理!” “从现在起,你,归我管!” 这几句话,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把赵瑞龙最后的依仗和幻想,劈得粉碎。 他彻底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 祁同伟收回了脚,但枪口依然没有离开赵瑞龙的胸膛。 他蹲下身,与赵瑞龙平视,语气忽然缓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兄弟”间的语重心长。 “瑞龙啊,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当哥哥的,能害你吗?” “我这是在救你。” “把花斑虎交出来。” “只要人到了我手里,我保证,这件事到此为止,绝对不会再牵连到你。” “我祁同伟说到做到。” 他拍了拍赵瑞龙的脸,动作甚至有些亲昵。 “你别以为你不交,我就找不到他。你也太小看我这个公安厅长了。” “迟早的事。” “现在让你主动交人,是给你面子,也是给赵书记面子。” “更是给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一个体面。” “你自己选。” 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赵瑞龙疯狂点头。 但理智又告诉他,花斑虎是他最后的底牌。 交出去,他就真的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我……我……”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哥……你……你让我想想……给我点时间……” “好。”祁同伟站起身,收起了枪,随手插在自己后腰上。 “我给你时间。”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但我的耐心,和沙书记的耐心,都是有限的。” “你好自为之。” 这句话,如同得到了皇帝的赦免令。 赵瑞龙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顾不上整理凌乱的衣服,也顾不上腹部的剧痛。 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山水庄园的大门,仿佛背后有恶鬼在追赶。 客厅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高小琴这才敢从楼梯上走下来,她脸色依然煞白。 走到祁同伟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同伟,这么逼他……会不会出事啊?” 祁同伟转过身,脸上那股冷冽的杀气早已消失不见。 他看着高小琴,不屑地哼了一声。 “出事?” “就凭他那个草包?” 他伸手,轻轻勾起高小琴光洁的下巴。 指腹在她冰凉的肌肤上摩挲着,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和暧昧。 “放心吧,我的好小琴。” “一条被拔了牙的老虎,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天,塌不下来。” 针对汉东油气集团董事长刘新建遇刺未遂一案,省厅和京州市局,同时成立了专案组。 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省厅这边,自然是公安厅长祁同伟亲自挂帅。 而京州市局那边,则由局长赵东来牵头。 两边同时发力,整个汉东省的警力都被调动了起来,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京州上空迅速铺开。 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想看看这两位汉东警界的强人,谁能先一步撕开案件的口子。 然而,结果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两天后。 一条重磅消息,通过官方渠道发布,瞬间引爆了全省的舆论。 京州市公安局光明分局局长程度,在带队进行日常治安巡查时。 于一处城中村的出租屋内,发现了一名可疑人员。 该名嫌疑人在抓捕过程中,持械激烈反抗。 程度果断开枪,将其当扬击毙。 事后,经过专案组技术科的监控录像比对,确认被击毙的嫌疑人,正是刺杀刘新建的狙击手。 更劲爆的是,警方从其手机中恢复了部分通讯记录。 记录显示,此人与汉东油气集团存在巨大的经济纠纷。 多次索要欠款未果,还曾受到过集团的威胁。 初步定性:这是一扬因个人恩怨引发的报复性仇杀。 此结论一出,全省震动。 舆论的焦点,瞬间从追查凶手,转移到了汉东油气集团的身上。 一时间,无数关于油气集团霸王条款、拖欠工程款、暴力催收的举报信。 雪片般飞向了省纪委和各大媒体。 汉东油气集团,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被彻底架在了火上烤,深陷舆论的漩涡中心。 第131章 有点意思 山水庄园。 顶层豪华套房的客厅里,巨大的液晶电视上,正播放着这条新闻。 “噗嗤。” 祁同伟看着电视里主持人义正辞严的播报,直接笑了出来。 他笑得很大声,胸膛都在震动。 “有点意思。” 祁同伟关掉电视,端起桌上的红酒,轻轻晃动着杯中猩红的液体。 “赵瑞龙这个草包,总算干了件有点脑子的事。” 他靠在沙发上,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先让程度干掉花斑虎,死无对证。” “再伪造一个和油气集团有仇的身份,把水搅浑,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最后,再在背后推波助澜,煽动舆论,让油气集团自顾不暇,彻底摘干净自己。” “啧啧。” 祁同伟抿了一口红酒,嘴角勾起。 “这一手金蝉脱壳,玩得漂亮。” “总算有他爹赵立春那只老狐狸的几分风范了。” 与此同时。 京州市公安局。 程度面无表情地走出赵东来的办公室,完成了最后的工作交接。 面对同事们或敬佩、或探究的目光,他一概视若无睹,径直走出了市局大门。 坐上自己的车,他从一个隐秘的夹层里,摸出了一部黑色的老人机。 熟练地开机,编辑短信。 只有三个字。 “搞定了。” 发送。 然后,拔卡,掰断,连同手机一起,扔进了路边的下水道。 一辆黑色的奔驰,正在通往邻省的高速公路上疾驰。 后座上,赵瑞龙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颤抖着手点开短信,看到那三个字。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又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精力。 前一刻的恐惧和狼狈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得意。 他赢了。 他又一次,从绝境中爬了出来! “去机场!” 赵瑞龙对着司机,意气风发地吼道。 “快!” 山水庄园,风平浪静。 高小琴袅袅婷婷地走到祁同伟身后。 伸出双臂,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将脸颊贴在他的背上,声音柔媚。 “同伟,你那个副省长的任命,到底什么时候下来啊?” “我可等着看你戴上新肩章的样子呢。” 祁同伟放下酒杯,覆盖住她环在自己胸前的手。 “快了。”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这次的流程,已经是在特事特办,能有多快走多快了。” 是的,快了。 祁同伟心中自语。 曾经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那些让他饮恨自尽的障碍。 如今,都被他一块一块地亲手搬开,或者,一脚踹得粉碎。 这一世,自己不再是那个雨中罚跪,祈求施舍的可怜虫。 而是真正执棋的人。 胜天半子。 这种将命运牢牢攥在自己手里的感觉,让他沉醉。 高小琴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自信,眼神迷离。 这个男人,是她的天。 祁同伟忽然转过身,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小琴,我跟你说件事。” 他的眼神深邃,让高小琴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做了个梦。” “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 祁同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 “在梦里,我输了。” “输给了沙瑞金,输给了那个叫侯亮平的毛头小子。” “我们汉大帮,树倒猢狲散,一个都没跑掉。” “而我……” 他顿了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最后,在孤鹰岭,自尽了。” 高小琴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不知道祁同伟为什么会说这些。 但她能感受到,他话语里那种刺破骨髓的绝望和悲凉。 那不是在讲一个故事。 那是在陈述一个发生过的事实。 “不……” 高小琴嘴唇颤抖着,泪水夺眶而出。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抱住了祁同伟。 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个男人,就会像梦里那样,消失不见。 祁同伟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女人,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口的衬衫。 过了许久,高小琴才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双美目哭得又红又肿。 带着一丝后怕的鼻音,小心翼翼地问。 “那……那我呢?” “在那个梦里,我……我的下场是什么?” 祁同伟凝视着她,眼神里有怜惜,也有着一丝如释重负。 “我把你和高小凤,送出了国。” “带着孩子,走的远远的。” “钱,我早就准备好了,足够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高小琴怔怔地听着,眼泪又一次滑落。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复杂难言的感动。 她忽然噘起嘴,带着几分嗔怒,几分撒娇,粉拳轻轻捶了一下祁同伟的胸口。 “哼,好啊你!” “就把我们姐妹俩这么打发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会不会再找别人?” 这句带着醋意和试探的话,让刚才还沉重压抑的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起来。 祁同伟笑了。 他一把将高小琴横抱起来,大步走向那张宽大的老板椅。 “再找别人?” “我还没死呢,就想着给我戴帽子了?” “看来,是我不够努力啊。” 高小琴惊呼一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娇嗔道。 “你干嘛……疯了你……” 椅子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很快,又被压抑的喘息和细碎的呢喃所覆盖。 …… 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他的面前,放着一份关于持枪杀手被击毙的案件报告。 报告写得很清楚。 杀手是境外雇佣兵,受人指使,前来刺杀陈岩石。 被光明区分局局长程度,当场击毙。 人,死了。 线索,也跟着断了。 太干净了。 干净得不合常理。 沙瑞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进来。” 侯亮平推门而入,一脸的干练和自信。 “沙书记,您找我?” 沙瑞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开门见山。 “亮平同志,这份报告,你怎么看?” 侯亮平拿起报告,迅速浏览了一遍,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书记,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这个案子,脉络很清晰。” “杀手的手机也被当场缴获。” “里面的信息,完整地解释了刺杀原因和枪支来源,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他顿了顿,补充道。 “尤其是这位程度局长,真是个好同志!” “我听京州公安局的赵东来局长介绍过。” “这个程度,能力非常出众,敢打敢拼,关键时刻顶得上去!” “是市局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 第132章 完美的闭环 “这次要不是他反应迅速,果断开枪,后果不堪设想啊!” 侯亮平的语气里,满是欣赏。 沙瑞金静静地听着,手指停止了敲击。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 太天真了。 还是太天真了。 完美的闭环?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事情。 所有看似完美的巧合,背后都是精心的设计。 “好,我知道了。” 沙瑞金摆了摆手。 “你先去忙吧。” “好的,书记。” 侯亮平没有察觉到沙瑞金情绪的变化,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 沙瑞金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啪!” 一声脆响。 茶杯摔得粉碎。 “赵东来!程度!” “好一个重点培养!好一个敢打敢拼!” 沙瑞金气得胸口起伏。 他知道,侯亮平被耍了。 赵东来给他的信息,都是祁同伟想让他知道的。 这盘棋,从一开始,自己就落了后手。 他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脑子飞速运转。 赵瑞龙这条大鱼,已经溜了。 想在境外把他弄回来,难如登天。 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汉东内部。 必须找一个有能力,有手段,而且……同样心狠手辣的人。 一个念头,突然从沙瑞金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祁同伟! 对,就是他! 让祁同伟去咬赵家,让他们狗咬狗! 这叫什么? 这就叫专业对口! 想到这里,沙瑞金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直接拨了出去。 “让祁同伟同志,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 山水庄园。 旖旎的喘息声中,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高小琴正坐在祁同伟的腿上,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的水蛇,缠绕着他。 听到铃声,她不满地皱了皱眉,却还是顺从地从旁边拿起手机。 看到来电显示,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是……沙书记。” 祁同伟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瞬间从迷离变得清明。 他没有动,只是微微偏了偏头。 高小琴会意,将手机放到他的耳边,按下了接听键。 “喂,沙书记。” 祁同伟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沉稳而平静。 “同伟同志,现在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书记,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 高小琴将手机放到一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他……找你干什么?”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他轻轻拍了拍高小琴的翘臀。 “还能干什么?” “鱼儿,上钩了。” …… 省委书记办公室。 祁同伟推门进来的时候,沙瑞金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 “书记,您找我。” 祁同伟站得笔直,不卑不亢。 沙瑞金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同伟啊。” “坐。” 他指了指沙发,自己也走了过去,坐下。 “前段时间,我一直压着你那个副省长的提名,你……对我有没有怨言啊?” 沙瑞金的问题,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插人心。 这个问题,答得好,是加分项。 答不好,就是送命题。 祁同伟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甚至还笑了笑。 “书记,您说笑了。” “您是省委书记,站的高度不一样,考虑的是全省的大局。” “我个人的一点荣辱进退,算得了什么?” “组织上对我有任何安排,我都坚决服从。” “我相信,领导有领导的考量,我应该以大局为重。”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态度更是无可挑剔。 既表明了心迹,又捧了领导一手。 沙瑞金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能这么想,很好。” “同伟同志,你的觉悟,还是很高的嘛。”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一把双刃剑。 用好了,能披荆斩棘。 用不好,也会伤到自己。 但现在,他需要这把剑。 客套话结束了。 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沙瑞金亲自给祁同伟倒了杯茶,动作不紧不慢,像是老朋友间的闲谈。 但办公室里的空气,却因为他接下来的话,瞬间变得凝重。 “同伟啊。” 沙瑞金把茶杯推到祁同伟面前,身体靠在沙发上,眼神看似随意地扫过他。 “最近出了件大事,你应该知道吧?” 祁同伟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 “书记说的是,刘新建遇刺案?” 沙瑞金点了点头,语气沉了下去。 “没错。” “光天化日,闹市枪杀。” “这是建国以来,我们汉东省都没有发生过的恶性案件!” “影响太坏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沙瑞金铺垫了这么多,重点肯定在后面。 果然,沙瑞金话锋一转。 “不过啊,说起来,你们公安系统,还是有能人的嘛。”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身体微微前倾。 “那个光明分局的局长,叫……程度,对吧?” “我看了报告,单枪匹马,在匪徒引爆炸弹前,当场将其击毙。” “了不起啊!” 沙瑞金的脸上,露出一种赞许的表情,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样的英雄人物,怎么早没听你们公安厅报上来过?” “这样的人才,埋没在一个小小的分局局长的位置上,可惜了。” “同伟,你说是不是?” 来了。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祁同伟心里冷笑。 他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直视着沙瑞金的眼睛,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书记,您过奖了。” “我们公安队伍里,有能力的同志很多,但程度……” 祁同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然后,他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说句不怕您批评的心里话。” “这事儿,我不信。” 沙瑞金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哦?” 祁同伟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从刚才的谦恭温顺,变得锋芒毕露。 “一个分局局长,就算再勇猛,那也是个坐办公室的干部。” “他每天的工作是开会,是看文件,是处理人事关系。” “他有多久没摸过枪了?” “面对那种身上绑着炸药的亡命之徒,一个照面,就能反应过来,拔枪,射击,一枪毙命?”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第133章 执行命令的工具人 “书记,这剧本写的,连神剧导演都不敢这么拍。” “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他看着沙瑞金,一字一句地吐出自己的判断。 “所以,我不认为程度是英雄。” “这背后,肯定有预谋。” “程度,说白了,就是个执行命令的工具人。” “他不是在杀人,他是在灭口。”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沙瑞金定定地看着祁同伟,眼神复杂。 有惊讶,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同类的兴奋。 他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他要的,就是祁同伟这股子一针见血的狠劲! 知音啊! 沙瑞金心中感叹,但脸上却装出一副震惊和凝重的样子。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同伟同志!” “你这个判断,可是非同小可!” “你的意思是……这个程度,有问题?”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眼睛紧紧锁着祁同伟,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更多的东西。 “他可是你们公安系统的干部,你这个公安厅长,最有发言权。” “你今天,必须给我交个底。” “这个程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靠吗?” 又一个陷阱。 如果祁同伟顺着杆子往上爬,直接给程度定了性,那他就成了冲在最前面的急先锋。 将来万一有什么变故,第一个背锅的,就是他祁同伟。 祁同伟心里门儿清。 他怎么可能上这个当? 他脸上的锋芒瞬间收敛,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笑了笑。 “书记,看您说的。”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程度这个人嘛,能从一个乡下派出所的片警,一步步干到京州市光明分局的局长,没点真本事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钻营人际关系这方面,他绝对是个人才。”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肯定了程度有“能力”,又暗示了这种能力用在了什么地方。 接着,祁同伟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但是,这次的事情,性质到底是什么,他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功臣还是罪人……” 他把茶杯放下,看着沙瑞金,态度无比诚恳。 “这得您来定性。” “我只是个搞具体工作的,是您手下的一把刀。” “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一切,坚决听从书记的指挥。” 漂亮! 沙瑞金在心里喝了一声彩。 滑不溜手! 这个祁同伟,果然是人精中的人精。 既有屠龙的本事,又有伴君的智慧。 到了这个份上,再继续试探已经没有意义了。 沙瑞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重新靠回沙发里,脸上的伪装也彻底卸了下来。 他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同伟啊,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下定最后的决心。 “我们查到一条线索。” “刘新建在出事之前,通过汉东油气集团,向赵瑞龙的公司,违法输送了巨额利益。” “这笔钱,数目之大,触目惊心!” 赵瑞龙! 当这个名字从沙瑞金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祁同伟的瞳孔,还是忍不住收缩了一下。 沙瑞金没有理会祁同伟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怀疑,那个被当场击毙的杀手,包括那个在现场‘英勇立功’的程度……” 沙瑞金的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锐利。 “他们的背后,都有赵瑞龙的影子!” 祁同伟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震惊。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赵瑞龙?” “这……这怎么可能?” 他的演技,足以拿下一座小金人。 “书记,刘新建我了解一点啊!” “他可是根正苗红的革命世家出身,他爷爷是老革命,他自己也在部队当过兵。” “这种人,怎么会跟赵瑞龙那种商人搞到一起去?” “还输送利益?我不敢想,我真不敢想!” 他一边说,一边在原地来回踱步。 完美地演绎了一个得知真相后,信仰受到冲击的高级干部的形象。 沙瑞金静静地看着他表演,没有说话。 祁同伟“震惊”了一会儿,才慢慢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 “书记,赵公子这个人,生意做得确实很大,路子也野,这个我们公安系统是知道的。”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抛出自己“知道”的信息。 “据我所知,我们汉东现在最大的那个山水集团。” “还有吕州那个很出名的美食城,背后都有他的股份。” 说完,他立刻补充了一句,撇清自己。 “至于其他的,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他的商业帝国太庞大了,盘根错节,我们公安厅也不可能事事都掌握得那么清楚。” 沙瑞金的目光,在祁同伟的脸上停留了足足有十秒钟。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权衡,也有一闪而过的了然。 他是个聪明人,祁同伟也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有时候根本不需要把话说透。 祁同伟抛出的这两个名字,山水集团,吕州美食城,就是赤裸裸的阳谋。 查山水集团?可以。 但祁同伟自己曾经在里面有过股份,虽然早就退出了,可真要深究,总能扯上点关系。 更重要的是,山水集团的水太深,牵扯的人太多。 一旦搅动起来,那就是一场官场大地震。 查吕州美食城?当然也可以。 但那个项目,是高育良亲自点头批的。 动它,就等于是在打高育良的脸。 祁同伟这是在告诉他沙瑞金:书记,这两个地方,我可以帮你查,但代价你得想清楚。 你想动赵瑞龙,可以,但如果想顺便把火烧到我老师身上,那我祁同伟,就得掂量掂量了。 这既是投诚,也是一种变相的讨价还价。 沙瑞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没有喝。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这次来汉东,首要目标是什么? 是扳倒赵立春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是肃清汉东的政治生态。 跟这个大目标比起来,高育良的问题,可以暂时往后放一放。 抓主要矛盾,这是最基本的斗争智慧。 “育良同志批的那个美食城嘛,我知道。” 沙瑞金把茶杯放回桌上,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有问题,就按规定办,依法处理嘛。” 一句“依法处理”,轻飘飘地就把这件事给定了性。 意思很明白,就事论事,不会扩大化,更不会牵连到高育良。 “至于山水集团……” 沙瑞金顿了顿,看了祁同伟一眼。 第134章 下一个是你 “情况比较复杂,省反贪局的同志,已经盯了很久了。” 这句话更是艺术。 既把这个烫手山芋从公安厅手里接了过去,也等于告诉祁同伟。 你的那点小历史,我清楚,但只要你现在站对了队,既往不咎。 敲打和安抚,一步到位。 沙瑞金的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的气场又变了。 “同伟,这些都是摆在桌面上的东西。” “我要的,是水面下的!” “赵瑞龙这条鱼,到底有多大?他背后的水,到底有多深?” “你,接着说。” 祁同伟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成了! 沙瑞金接住了他抛过去的球,也表明了态度:目标只有赵瑞龙,不牵扯高育良。 投桃报李,现在该他拿出真正的诚意了。 “书记,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祁同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像是在努力回忆。 “就是这次在现场立功的光明分局局长,程度。” “这个人,我有点印象。” “好几年前,有一次我去吕州办事,偶然看到过他。” “那时候他还是个派出所的小所长,却亲自开着车,给赵瑞龙当司机。” 祁同伟咂了咂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那点头哈腰的劲儿,啧啧,我隔着老远都看见了,活脱脱一个家奴!” “所以这次,他突然冒出来‘英勇立功’,我总觉得……太巧了。” “巧得跟提前写好的剧本似的!” “但是,书记,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我手里没有证据。”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 “没有证据,我总不能凭空去抓一个所谓的‘功臣’吧?那也太扯了。” 沙瑞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祁同伟往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书记,要不这样?” “我找个由头,把他从光明分局调到省厅来!” “就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亲自盯着他!” “是人是鬼,是狐狸还是猎犬,天天看着,他总会露出马脚的!” 这个提议,堪称绝妙! 既解决了眼下没有证据的难题,又把程度这个关键人物牢牢控制在了手里。 不等沙瑞金表态,祁同伟又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 “还有,书记,我觉得我们之前的思路,可能有点问题。” “要查赵瑞龙,光盯着他名下那些公司,什么山水集团,什么美食城,用处不大!” “那些都是他推到前面的白手套,是他的防火墙!” “查来查去,最后很可能就是罚点钱,抓几个替死鬼,伤不到他的根本!” 他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 “要查,就得查他的根!” “就从汉东油气集团那笔巨额利益输送查起!” “钱是怎么出去的?账是怎么平的?几十个亿的资金,不可能凭空消失!” “只要把这个账本撕开一个口子,顺藤摸瓜。” “绝对能把他这些年吞掉的国有资产,一笔一笔地给挖出来!” “到时候,人赃并获,我看他赵瑞龙还怎么翻身!”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沙瑞金定定地看着祁同伟,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之前的试探,祁同伟表现出的,是“伴君”的智慧。 而现在,祁同伟展现出的,是“屠龙”的本事! 有勇有谋,手段狠辣,直击要害! 这才是他沙瑞金需要的那把最锋利的刀! “好!” 沙瑞金猛地一拍大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同伟啊,你这个建议,非常好!” 他走到祁同伟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充满了赞许。 “就这么办!” “程度那边,你放手去做,需要什么手续,我给你批!” “油气集团的案子,你和反贪局的同志配合一下,给我一查到底!” 说完,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 “省委班子里,还空着一个位置。” “我希望,下一个补上来的,是你。” 祁同伟的脑子里,像是有一道惊雷炸开。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省委班子? 那可是进入汉东省权力核心的门票! 是他奋斗了半辈子,梦寐以求的位置! 他强压下心头的狂跳,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这个承诺,分量太重了! 重到让他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省委常委,那可是中管干部。 最终的任命权,在中组部,在京城! 沙瑞金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有绝对的信心,能把这件事给办成! 意味着他背后,有着来自更高层级的支持! 这一刻,祁同伟才真正意识到,他卷入的这场风暴,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官场倾轧,而是一场自上而下,要彻底改换天地的政治较量。 自己,已经在这艘船上了。 不,是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这艘船的船头。 要么,跟着船一起,乘风破浪,抵达权力的彼岸。 要么,船毁人亡,摔得粉身碎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谢谢书记的信任。” “我,万死不辞!” 从省委大院回来,祁同伟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亢奋后的恍惚中。 沙瑞金那句“我希望,下一个补上来的,是你”,如同魔音灌耳,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响。 省委班子! 汉东省的权力核心! 那扇他仰望了半辈子,用尽了手段,甚至不惜扭曲自己,都未能叩开的大门。 现在,就这么被沙瑞金轻描淡写地推开了一道缝。 一道足够让他看到里面万丈光芒的缝。 他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许久没有动弹。 客厅的衣架上,静静地挂着一套崭新的警服。 深蓝色,肩章上,橄榄枝环绕着国徽,熠熠生辉。 副总警监。 这是陈岩石送来的。 就在他副省长的任命公告出来这天。 陈岩石和沙瑞金是什么关系? 穿一条裤子的! 这老头子,哪里是来给他贺喜的? 分明是来敲打他,是来给他递“投名状”的! 养剑两年,出鞘必见血。 这身警服,就是沙瑞金和陈岩石递到他手里的那把剑。 是让他去斩赵家,去破汉东旧局的利刃! 想到这里,祁同伟的心脏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机遇,风险,荣耀,深渊…… 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阵的茫然和眩晕。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135章 把它换上 门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到妻子梁璐的声音从玄关传来。 “哎呀,高老师,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高育良? 祁同伟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惊喜。 “老师!” 他快步迎了上去,带着几分埋怨对梁璐说。 “璐啊,老师来了,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高育良已经换了鞋,被吴慧芬搀扶着走了进来,他笑着摆了摆手。 “不怪小梁,是我不让她说的。” “她下午给我发信息,说你从省委回来就一直闷着,情绪不太对,我这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高育良的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立刻就定格在了衣架上那套崭新的警服上。 他的眼神,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作为汉东省的省长,他当然认识这套衣服代表着什么。 “同伟,这是……副总警监的常服?”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诧异。 “嗯。”祁同伟点点头,“任命下来,陈岩石陈老送来的。” “陈岩石?” 高育良的眉毛微微一挑,他走到衣架前,伸出手,仔细地摩挲着那坚挺的布料和精致的肩章。 尤其是那橄榄枝包裹的国徽,让他多看了好几眼。 “这老头子……有意思。” 高育良咂了咂嘴,转过头,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对祁同伟说。 “去,上楼,把它换上。” “让我好好看看。” “啊?”祁同伟愣住了。 让他穿这个? 他下意识地有些抗拒。 这身警服对他来说,意义太过复杂。 既是圆梦,也是枷锁。 “啊什么啊?”高育良眼睛一瞪,“怎么,当了副省长,老师的话都不听了?” “快去!” “我……我这就去。” 在自己这位如父如师的老领导面前,祁同伟瞬间没了脾气。 只能苦笑着点点头,拿起警服,乖乖上了楼。 卧室里。 祁同伟脱下便装,一件件地换上这身崭新的警服。 当他系好最后一颗纽扣,抬起头,看向穿衣镜里的自己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镜子里的人,身姿挺拔,肩宽腰窄。 深蓝色的制服,完美地勾勒出他常年锻炼保持得极好的身材。 肩章上的国徽,在灯光下闪烁着威严而神圣的光芒。 那张熟悉的脸上,似乎也褪去了几分官扬的圆滑与疲惫,多了几分久违的锐利与英气。 意气风发。 这个词,就这么跳进了祁同伟的脑海。 有多久了? 他有多久没有在镜子里,看到过这样的自己了? 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从他跪在操扬上,向权力低头的那一刻起,那个曾经怀揣着英雄梦。 想要当一名缉毒警察,为国为民洒热血的青年,就已经死了。 这些年,他一路向上爬,钻营、算计、妥协、挣扎…… 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更多。 他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 可当这身象征着警察最高荣誉的制服穿在身上时,他才发现,那个梦。 原来一直埋在心底最深处,从未熄灭。 只是被现实的尘埃,蒙上了厚厚的一层。 一股滚烫的酸涩,猛地涌上眼眶。 祁同伟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同伟,换好了没有?磨磨蹭蹭的!” 楼下,传来了高育良不耐烦的催促声。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逼了回去。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转身走出了卧室。 当祁同伟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从楼上走下来时,高育良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啧,啧,啧!” 他围着祁同伟转了两圈,一边看,一边不住地点头,嘴里发出惊叹的声音。 “可以啊,同伟!” “我总听人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今天我算是信了!” “你穿上这身,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走走走,下楼,让你吴阿姨也看看!” 高育良显得比祁同伟本人还要兴奋,拉着他的胳膊就往楼下走。 那架势,活像一个向别人炫耀自家得意门生的老父亲。 客厅里,梁璐正陪着吴慧芬聊天。 “……你说老高也是,同伟刚回来,本来就累,还非得折腾他。” 吴慧芬端着茶杯,笑着对梁璐说。 “他啊,就是看着同伟有出息,打心眼儿里高兴。” 梁璐的脸上也带着温柔的笑意,目光不时地望向楼梯口。 就在这时,高育良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慧芬!小梁!你们快看!” 两人闻声望去,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见高育良兴高采烈地拉着祁同伟,后者穿着一身崭新的警服。 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羞赧,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激动。 “哟,老高,你这是干嘛呢?” 吴慧芬放下茶杯,站起身,打趣道。 “把我们同伟当成衣架子,在这儿搞时装秀呢?” 她走到祁同伟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由衷地赞叹道。 “别说,同伟穿上这身,是真精神!” “比你这个当省长的,可威风多了!” 说着,她又心疼地瞥了一眼祁同伟,埋怨高育良。 “你看看你,把孩子逼得,这一脸的苦相。” “老师,师母,你们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祁同伟的脸皮再厚,被这么围观,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梁璐走到他身边,细心地帮他整理了一下稍微有些褶皱的衣领。 眼里的爱意和欣慰几乎要溢出来。 “好看。” 她轻声说。 “他盼了这身衣服,盼了半辈子了。” 一句话,让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高育良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他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 “是啊,半辈子了。” “同伟,这身衣服,来之不易啊。” “穿上了,就不仅仅是荣誉,更是责任。” 吴慧芬眼里的笑意都快漾出来了。 “哎,我说,这么大的喜事,咱们得留个纪念啊!” 她一拍手,提议道。 “小璐,家里不是有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相机?” “有!我这就去拿!” 梁璐立刻心领神会,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就噔噔噔地跑上了楼。 “哎,你慢点!”吴慧芬在楼下喊。 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气氛一时有些奇妙。 不一会儿,梁璐就抱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单反相机跑了下来。 “找到了!还能用!” 这一下,可点燃了吴慧芬的热情。 “来来来,都别站着了!” 她开始指挥起来,俨然成了总导演。 第136章 上刑场一样 “老高,你站同伟左边。” “小璐,你站右边。” “我来给你们拍!” 两个女人兴致勃勃地折腾起来,快门声咔嚓咔嚓响个不停。 “同伟,笑一笑啊!你这表情,怎么跟要去上刑扬一样?” “哎对对对,这样才对,要发自内心地笑!” “老高,你别板着个脸,严肃也要有个限度!” “靠近点,你们俩靠近同伟一点,显得亲热!” 祁同伟被摆弄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 他求助地看向高育良,发现自己老师的脸色比他还难看,一副随时要爆发的样子。 拍完了合照,吴慧芬意犹未尽。 “不行,还得有单人照!” “同伟,来,给你拍几张帅的!” “还有跟小璐的,你们俩单独拍!” “老高,你也跟你学生合个影啊!” 这一折腾,就是大半个小时。 客厅里,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而两个男人,则成了彻头彻尾的工具人。 高育良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行了行了!”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拍几张意思意思就行了,还没完没了了?” “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站散架了!” 吴慧芬白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这叫生活情趣!” “你看同伟多高兴。” 祁同伟赶紧配合地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抓住机会,开口解救自己,也解救老师。 “老师,我有点工作上的事,想跟您单独汇报一下。” 高育良闻言,立刻找到了台阶下。 “哦?工作要紧!” 他立刻恢复了省长的威严,理了理衣襟。 “走,去书房谈。” 说完,也不管还在摆弄相机的吴慧芬和梁璐,自顾自地就朝楼上走去。 祁同伟冲两位女士歉意地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哎,你们……” 吴慧芬看着两个男人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梁璐笑道。 “你看他们,一谈工作就什么都忘了。” 梁璐只是温柔地笑着,低头翻看相机里的照片,每一张,她都看得格外仔细。 书房里。 高育良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是这儿清净。” 祁同伟关上门,隔绝了楼下的热闹。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茶台边,洗杯、烫盏、置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 很快,一杯热气腾腾的普洱就放到了高育良手边。 “老师,喝茶。” 高育良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捂着,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祁同伟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特供香烟,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高育良接过来,祁同伟随即给他点上。 烟雾缭绕中,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刚才在楼下被当成模特摆布的窘迫,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师母今天……很高兴。”高育良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很多年了,没见她这么开心过。” 祁同伟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书房里的气氛,随着这句话,慢慢沉静下来。 高育良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自从……自从我跟她办了手续,芳芳那孩子就赌气去了国外,几年都不怎么回来。” “一个家,看着还是个家,其实早就散了。” “她心里有气,有怨,我知道。” “这些年,她在我面前,在别人面前,都端着架子,活得像个面具人。” “也就是在你面前,还能露出点真模样。” 高育良的声音里,有疲惫,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 祁同伟沉默地听着。 他知道老师说的是什么事。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了书桌前。 他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档案袋很厚实,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祁同伟拿着档案袋,走回到高育良面前,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老师。”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半个月前,省厅的户籍系统做了一次全面的升级和数据迁移。” 高育良抬起眼,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祁同伟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继续说。 “在系统升级的窗口期,我让下面的人,把您和师母的婚姻状况,从‘离异’改回了‘已婚’。” 高育良的瞳孔猛地一缩。 祁同伟顿了顿,补充道。 “所以,前段时间上面对您的那次审查,户籍这块,查不出任何问题。” “所有的档案,都天衣无缝。” 高育良盯着祁同伟,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伸出手,想要去拿那个档案袋,手指却有些发颤。 祁同伟将档案袋朝他推了过去。 “这里面,是您和师母当年的结婚证。” “我想着,也许有一天,您会用得上。”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祁同伟看着高育良,一字一句地问。 “老师,离婚。” “这么多年过去了。” “您后悔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尖刀,精准地刺进了高育良内心最柔软、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高育良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牛皮纸档案袋。 良久。 他伸出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慢慢地打开了档案袋的封口。 他从里面抽出了东西。 一张被精心粘贴过的结婚证,虽然布满了裂痕,但上面的字迹和照片依然清晰。 照片上,年轻的他和年轻的吴慧芬,并肩而立,笑得灿烂。 还有一张合影,同样泛黄,是他们抱着年幼的女儿芳芳。 高育良的呼吸,瞬间就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这位在汉东政坛叱咤风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省长。 此刻,握着那张薄薄的结婚证,手抖得厉害。 他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抬起另一只手,重重地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 一下。 两下。 三下。 所有的话,所有的情绪,感激、震撼、激动、愧疚……全都融在了这几下沉重的拍击里。 祁同伟默默地承受着,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高育良才端起那杯已经半凉的茶,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似乎也平复了他翻涌的情绪。 他放下茶杯,脸上的激动慢慢褪去,重新恢复了省长的锐利。 他看着祁同伟,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第137章 棋子也是棋手 “陈岩石今天送这身衣服来的。” 高育良笑了。 “怎么样?” “是不是被陈老头子,结结实实地给上了一课啊?” 祁同伟脸上的温情瞬间凝固。 他刚刚因为老师的婚姻问题而涌起的暖意,被“陈岩石”这三个字瞬间击得粉碎。 他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壁,眼神也冷了下来。 “老师,您都知道了?” 高育良轻笑。 “我这个省长,要是连这点风吹草动都不知道,那也太尸位素餐了。” “陈岩石这个人,退了休比没退休还忙。” “他今天找你,明摆着是代表组织,代表沙瑞金书记来的。”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眼神锐利。 “他找你,是要你当一把刀。” “一把捅向赵立春的刀。” 祁同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 “什么都瞒不过您。” “没错,那个老头子,就是来给我下任务的。” “他让我帮着沙瑞金,把赵家在汉东的势力,连根拔起。” 祁同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老师,您说这可笑不可笑?” “我这个公安厅长,当初是谁提起来的?” “是赵立春书记。” “没有他点头,我祁同伟还在山沟里熬资历呢。” “现在,他们让我调转枪口,去对付我的‘恩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挣扎和不甘。 “我不想当别人的刀,更不想被人当枪使。” “可我又有什么选择?” “沙瑞金是省委书记,田国富是纪委书记,他们两个加起来,就是汉东的天。” “我敢说一个不字吗?” 祁同伟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我好不容易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副省长,公安厅长……” “听起来风光无限。” “可到头来,还是一颗棋子!” “一颗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棋子!” 他停下脚步,双拳紧握,眼神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恐惧。 “老师,这是神仙打架。” “赵家树大根深,沙瑞金来势汹汹。” “我夹在中间,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他发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直到祁同伟说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说完了?” 祁同伟喘着粗气,点了点头。 “同伟啊。” 高育良叹了口气。 “你觉得你是棋子,难道我这个省长,就不是棋子吗?” 祁同伟愣住了。 高育良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沙瑞金和田国富空降汉东,目标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我这个省长,夹在他们和赵家的旧部之间,每天都在走钢丝。” “往前一步,是沙书记的信任。” “退后一步,是赵家的人情。” “哪一步走错了,我这个省长也就当到头了。” 他放下茶杯,看着祁同伟,眼神深邃。 “但是,同伟。” “你要记住一句话。” “我们是棋子,但我们,也可以是棋手。”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祁同伟的脑海中炸响。 他怔怔地看着高育良,嘴巴微张,一时间没能理解其中的深意。 高育良笑了笑,继续说道。 “你以为赵立春为什么会倒?” “因为他太霸道了。” “他在汉东这么多年,把这里当成了他自家的后花园,搞一言堂,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上面早就对他不满了。” “沙瑞金和田国富下来,不是偶然,是必然。是上面早就布好的局。” 高育良话锋一转,又落回祁同伟身上。 “你再想想,你这个公安厅长,为什么在副部这个坎上,卡了这么多年?” “真的是你能力不行吗?” “不是。” 高育良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因为你是赵立春的人。” “如果那时候让你顺利上了副省长,那赵立春在汉东就真的说一不二了。” “这是上面绝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所以,不是你不行,是时机不对。是为了权力的平衡,你被牺牲了。” 祁同伟彻底呆住了。 这些他从未想过的关节,被高育良三言两语就点透了。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是有人在背后使绊子。 却没想到,自己早就是高层博弈中,被用来平衡棋局的那颗棋子。 高育良看着他震惊的表情,知道火候到了。 他站起身,走到祁同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你看。” “现在,沙瑞金让你去扳倒赵立春,这是危机吗?” “不。” “这是天大的机会!” “这是你向新书记递上的投名状!” “更是你摆脱‘赵家门徒’这个标签的唯一机会!” 祁同伟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高育良的话像一把钥匙,正在打开一扇他从未敢窥探的大门。 高育良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想想,赵立春倒了,他留下的政治真空谁来填补?” “你,祁同伟,亲手扳倒了赵家在汉东的代理人,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沙瑞金需要用你来稳定公安系统,需要用你来安抚人心。” “到时候,一个副省长,还满足得了吗?” 祁同伟的眼睛猛地亮了。 两个字,不受控制地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正部!” 高育良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没错。” “棋子,只能被人摆布。” “而棋手,才能搅弄风云,决定自己的命运。” “同伟,是继续当一颗任人拿捏的棋子。” “还是借着这股东风,亲自下场,当一个能决定自己未来的棋手。” “你自己选。” 祁同伟心中的迷茫、恐惧、不甘,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野心和欲望。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却从未想过,这把刀,也可以握在自己手里。 他看着高育良,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敬佩。 “老师……” “我……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我明白了!” 他之前只看到了风险,只看到了神仙打架的恐怖。 而高育良,却早已穿透了层层迷雾,看到了风险背后那巨大的机遇。 这就是格局。 这就是视野。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 他对着高育良,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师,谢谢您。” “您今天,又给我上了一课。” 第138章 无脑送人头 高育良的话,如同惊雷,在祁同伟的脑海中炸响。 那扇通往权力巅峰的大门,已经被老师推开了一条缝。 门后的景象,让他目眩神迷,也让他心生惶恐。 野心是最好的燃料,但也是最猛的毒药。 祁同伟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理智重新占领了高地。 他看着高育良,眼神里除了敬佩,还多了一丝探寻。 “老师,我明白了。” “扳倒赵立春,是我唯一的出路,也是最好的机会。” “但是……” 祁同伟话音一顿,眉头又拧了起来。 “我们……真的要这么旗帜鲜明地站到沙瑞金那边去吗?” “这……这不是把我们自己彻底绑在他的战车上了?” 他搓了搓手,显得有些焦虑。 “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赵立春没倒,那我们第一个就要被清算。” “咱们这么主动地冲上去,是不是太冒险了?” “万一成了沙瑞金的炮灰,那可就……” 祁同伟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当棋手,可以。 但不能当一个无脑送人头的棋手。 高育良看着他,脸上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不错。” “还能想到这一层,说明你没有被野心冲昏头脑。”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 “同伟啊,你要记住一句话。” “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只有永远的利益。” 高育良呷了一口茶,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谁告诉你,我们要旗帜鲜明地站过去了?” “那是愣头青才干的事。” “我们不仅不能站过去,还要刻意保持距离。” 祁同伟彻底懵了。 这又是什么操作? “老师,我……我没听懂。” “我们既要帮他,又要跟他保持距离?” “这不是……” “这不叫精神分裂,这叫政治智慧。”高育良打断了他。 “你想想,沙瑞金和我们是一条心吗?” “不是。” “他的目标是清除赵立春在汉东的政治影响,彻底掌控汉东的局面。” “我们的目标是,借着这股东风,让你更上一层楼,让我们的话语权更重。” “目标有交集,但并不完全重合。” “所以,我们的策略,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高育良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让沙瑞金和田国富去冲锋陷阵,让他们去啃硬骨头。” “我们呢,就在后面看着。” “等他们碰了壁,找不到突破口的时候,我们再悄悄地,递上一把最锋利的刀。” “一刀,就要致命。” 高育良的眼中闪动着精明的光。 “这样一来,头功是谁的?” “是我们的。” “沙瑞金不仅要承我们的人情,还要倚重我们去稳定大局。” “这叫四两拨千斤。” 祁同伟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终于明白了高育良的布局。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啊呸,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老师,您是说……我们手上有他们没有的牌?” “当然。”高育良胸有成竹。 “赵瑞龙的那些破事,我们知道多少?” “他那些项目,哪个经得起查?” “这些,沙瑞金和田国富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 “他们现在还只是在宏观上布局,在找切入点。” “而我们,可以直接把手术刀递到他们手上,告诉他们肿瘤在哪,该怎么切。” 高育良顿了顿,又补充道。 “至于其他人,你更不用担心。” “李达康?” 高育良嗤笑了一下。 “那个家伙就是个GDP的狂魔,政治上的‘躺平’主义者。” “只要不耽误他修路盖楼,汉东这天翻了都跟他没关系。” “他不会帮赵立春,但也不会帮我们。” “他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等着最后分蛋糕。” “一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不足为虑。” 祁同伟彻底定下心来。 高育良已经把所有的关节都给他分析透了。 风险,收益,以及各方的反应,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那我……”祁同伟还是有点不确定,“我具体该怎么做?参与到什么程度?” 高育良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 “同伟,你这个心态,还是不对。” “患得患失。” “总想着万一失败了怎么办,总想着给自己留后路。” “这还是棋子的思维。” 他的语气严厉了几分。 “我再跟你强调一遍,扳倒赵立春,沙瑞金是主力,是攻坚部队!” “我们只是在关键时刻提供情报支援的特种兵!” “你明白吗?” “你只需要把手头关于赵瑞龙的材料,整理好,捏在手里,等待时机。” “时机一到,就把它‘不经意’地送到田国富的案头。” “这就够了!” “剩下的事,就让沙瑞金他们去头疼。” “我们只需要坐山观虎斗,最后出来收拾残局。” 高育良看着还有些犹豫的祁同伟,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个陈岩石?” “什么人民,什么正义?” “别被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给束缚住了!” “他是退休的老头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们呢?我们是在这权力场里游泳的人,不进则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平常心,该干嘛干嘛,把你的工作做好,别让人抓到把柄。” “把心态放平,按我们原定的计划走。” 一番话说得祁同伟茅塞顿开。 是啊,自己还是太紧张了。 总想着自己是主角,要冲锋陷阵。 却忘了,自己在这场大戏里,只是个关键配角。 真正的主角,是沙瑞金。 自己要做的,不是抢戏,而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候,送上最精彩的助攻。 想通了这一点,祁同伟感觉压在心头的巨石瞬间被搬开了。 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他甚至有心情开玩笑了。 他靠在沙发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看着高育良。 “老师,您这格局,真是让我望尘莫及。” “不过话说回来……” “当年,您不也是赵立春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吗?” “咱们汉大帮的领军人物,高老师啊。” 这话带着几分调侃,也带着几分试探。 高育良的脸沉了下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摆了摆手。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什么汉大帮?我不知道。” “我高育良能有今天,靠的是组织培养,靠的是自己的能力和政绩。” “跟赵立春有什么关系?” “我是在他手下工作,但不是他的人。” “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高育良说得义正辞严,但祁同伟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第139章 不认也得认 官场就是这样。 昨天的盟友,可能就是今天的敌人。 谁又敢说自己和过去能完全切割干净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师生二人的目标,高度一致。 两人对视了一眼。 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默契。 赵立春。 这位曾经在汉东说一不二的老书记。 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次日。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 大门口,一排排检察官穿着笔挺的制服,站得像一棵棵松树。 队伍的最前面,是检察长季昌明。 他今天特意穿上了崭新的检察服,肩上的检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只是他的脸色,却和这灿烂的阳光不太相称。 有点阴。 有点沉。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的路口,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这个副部级,干了多少年了? 任期早就满了。 按资历,按经验,他季昌明怎么也该坐上那个政法委书记的位置。 可结果呢? 被祁同伟这个后生晚辈,截了胡。 他心里能舒服吗? 不舒服。 非常不舒服。 想当年,祁同伟当公安厅长的时候,对自己这个检察长,可算不上多尊重。 好几次工作上的事情,都是公事公办,一点情面都不留。 现在倒好。 他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自己这个老牌副部,还得领着全院的人,在这里列队欢迎他。 这叫什么事儿? 季昌明感觉自己的老脸,火辣辣的。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下属们投来的目光,复杂,探究。 甚至还有那么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他只能挺直腰杆,把那份失落和屈辱,死死地压在心底。 官场就是这样。 成王败寇。 你输了,就得认。 不认? 不认也得认。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平稳地驶来,在检察院门口缓缓停下。 车牌号很普通,但所有人都知道,这辆车代表着什么。 车门打开。 祁同伟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今天没穿警服,也没穿那身副省长的夹克。 而是一身得体的深色西装,白衬衫的领口一丝不苟。 整个人显得精神、干练,又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从容。 他目光扫过眼前这片“制服森林”,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季昌明连忙挤出笑容,迎了上去。 “祁副省长,欢迎您来我们检察院视察工作!” 祁同伟伸出手,和季昌明握了握。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老季,你这是干什么?” 祁同伟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搞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抓什么通缉要犯呢。” 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天气这么热,让同志们都回去工作吧,别在这里晒着了。” “以后不许再搞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 他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季昌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展现一下检察院的纪律和对新领导的尊重。 没想到,被祁同伟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给否了。 这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有力使不出。 他只好转过身,对着队伍挥了挥手。 “都回去工作吧,祁副省长有指示,不搞迎来送往这一套。” 人群如蒙大赦,迅速散去。 偌大的门口,只剩下季昌明和陆亦可等几个主要领导。 祁同伟的目光在人群里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人。 “咦?” 他停下脚步,看向季昌明。 “侯亮平同志呢?” “怎么没见到他?” 来了。 季昌明心里咯噔一下。 他和陆亦可交换了一个眼神,最担心的问题还是来了。 谁都知道,侯亮平胆大包天,之前为了查案,直接带人冲进了时任公安厅长祁同伟的家里。 虽然最后什么都没查到,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如今祁同伟成了顶头上司,这第一次视察,侯亮平要是杵在这里,那场面得多尴尬? 为了保护侯亮平,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季昌明特意给他安排了“公差”。 “祁副省长。” 季昌明定了定神,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 “亮平同志啊,今天一早就去燕城监狱了。” “我们最近在搞一个职务犯罪的案例调研,他是负责人,工作很积极。” 这个理由,天衣无缝。 陆亦可也赶紧上前一步,试图转移话题。 “祁副省长,我陪您参观一下我们的办案区和指挥中心吧?” 祁同伟却没动。 他看着季昌明,眼神里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笑意。 那眼神,让季昌明这个官场老油条都有些发毛。 他感觉自己的那点小九九,在祁同伟面前,被看得一清二楚。 “去监狱调研?” 祁同伟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嘛,是该多下去走走。” 他话锋突然一转。 “不过,老季啊。” 他走上前,很自然地拍了拍季昌明的肩膀。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说。” 季昌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以为,祁同伟要开始敲打他,要秋后算账了。 “亮平,是我从大学就认识的师弟。” 祁同伟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 什么? 季昌明当场就懵了。 陆亦可也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兄弟? 带人抄你家的兄弟? 这是什么新型的兄弟关系? 祁同伟没理会他们的错愕,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他这个人,你们也知道,就是个愣头青,一根筋。” “脑子里除了工作,除了办案,就没别的了。” “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 “这种性格,干工作是把好手,但也容易得罪人,容易被人当枪使。” 他看着季昌明,目光灼灼。 “你这个当检察长的,是他的老领导。” “以后要多帮我看着他点,多爱护,多担待。” “别让他被人欺负了,也别让他闯出什么大祸来。” “听明白了吗?” 一番话说完,现场一片死寂。 季昌明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祁同伟这……这是什么操作? 不报复? 不打压? 反过来还要我保护侯亮平? 他这是真心话,还是在敲山震虎,指桑骂槐? 是在试探我季昌明的态度? 还是说,他祁同伟的格局,真的已经大到了这种地步,完全不把之前那点过节放在心上? 季昌明看不懂。 他混迹官场几十年,自以为看人很准。 可今天,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十多岁的男人。 祁同伟,已经不是他印象里的那个祁同伟了。 第140章 传奇的履历 他身上的那股锋芒毕露的锐气,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厚重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一种让人心悸的压迫感。 “明……明白了,祁副省长。” 季昌明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回答。 “您放心,我……我们一定会爱护好侯亮平同志的。” 祁同伟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 他转身,迈开步子朝办公楼走去。 “走吧,带我去看看你们的指挥中心。” “我听说,你们最近的技术设备升级了,搞得不错。” 他的背影,挺拔而坚定。 只留下季昌明和陆亦可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满心的震撼与迷茫。 风,好像变了方向。 陆亦可一个激灵,连忙跟了上去,小跑着引路。 “祁副省长,这边请。” 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恭敬和紧张。 祁同伟双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目光扫过走廊两边的科室牌子。 “小陆啊。” 他忽然开口。 “是,祁副省长您说。” 陆亦可立刻站直了身体。 “我当年,也在检察院干过。” 祁同伟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所以,别拿那些务虚的、面上的东西糊弄我。” “我要看你们最真实的工作状态。”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陆亦可的心猛地一跳。 她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他什么都知道。 那种被看穿的感觉,比直接的批评和打压,更让人感到压力。 但同时,她心里又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那是一种对强者的……崇拜? 没错,就是崇拜。 在汉东政法系统,谁不知道祁同伟的威名? 反贪局多少次想在他主管的领域里找突破口,最后都碰了一鼻子灰。 他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让你找不到任何下手的缝隙。 可今天,他却主动把这个铁桶的盖子掀开了一角,让你看。 这种自信,这种气度,让陆亦可这个一直把他当成“假想敌”的人,都不得不心生佩服。 “是,我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 “祁副省长,我带您去我们各个业务处室看看。” 跟在两人身后的季昌明,看着祁同伟的背影,心思百转千回。 他想起了祁同伟那份堪称传奇的履历。 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缉毒警开始,一步一个脚印。 基层派出所,缉毒大队,没几年就凭着过硬的功绩脱颖而出。 然后,被调入检察系统,从基层检察长干起。 再然后,是法院院长。 最后,执掌公安厅,成为汉东名副其实的政法大佬。 如今,更是身居副省长高位,主管一省政法。 这条路,走得太稳,也太快了。 季昌明心里清楚,这背后,绝对有高育良书记的影子。 高育良太懂祁同伟这把刀了。 他没有让祁同伟一直在公安系统里当一把莽撞的尖刀。 而是让他去检察院、去法院,去熟悉整个政法体系的运行规则。 这让祁同伟学会了如何在规则的框架内,游刃有余地解决最复杂的问题。 一个懂规矩、会用规矩,自身又能力超群的强者,才是最可怕的。 他不再是简单的“刀”,而是一个懂得如何用好整个“刀库”的匠人。 季昌明不禁打了个寒颤。 以前,他觉得祁同伟锋芒毕露,虽然厉害,但总有迹可循。 现在,他觉得祁同伟已经返璞归真了。 那股锐气被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厚重和沉稳。 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你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祁同伟的脚步,在一个挂着“综合指导处”牌子的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 他朝里面望了一眼。 几个工作人员正围着电脑,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 屏幕上,是红头文件的模板。 标题赫然是《关于深入学习贯彻XX会议精神的指导意见》。 祁同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他又路过了几个处室。 有的在整理学习材料,有的在写宣传稿,有的在准备汇报PPT。 一派“文山会海”的热闹景象。 祁同伟的脸色,始终很平静。 但跟在后面的季昌明和陆亦可,却感觉空气越来越凝重。 他们知道,祁副省长这是不满意了。 检察院是国家的司法利剑,不是务虚的清谈馆。 直到,他们走进了反贪污贿赂局的办公区。 这里的气氛,截然不同。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 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脚步匆匆,脸上都带着一丝疲惫和亢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 “林华华,京海那边新送来的卷宗,赶紧整理分类!” “赵立冬那条线索的银行流水对上了吗?何黎明那边有没有新进展?” “大风厂的股权变更材料,再催一下,我们等着用!” 陆亦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自豪的神色。 这才是他们反贪局的日常。 忙碌,紧张,但充实。 祁同伟的目光,扫过整个办公区。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墙角的一块大白板上。 白板上,用各种颜色的记号笔,画着一张巨大而复杂的人物关系网。 那是“京海案”的专案分析图。 赵立冬、何黎明两个名字,被圈在了最核心的位置。 从他们身上,延伸出无数条线,连接着一个个名字、一家家企业。 而在关系图的边缘,一个名字被单独圈了出来,旁边还打了个问号。 ——高小琴。 从高小琴的名字旁边,又画出了一条虚线,指向了另一个名字。 ——祁同伟。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屏住呼吸,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着祁同伟。 就连季昌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这不就是当面打脸吗? 这帮小年轻,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陆亦可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祁同伟的反应,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钟。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尴尬,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幅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风景画。 然后,他转过身,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云淡风轻。 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空气。 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这是什么段位? 被人指着鼻子怀疑,居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这份定力,这份城府,简直骇人听闻。 第141章 亮明我的态度 林华华凑到陆亦可身边,小声地问。 “陆副局,祁副省长……他没生气吧?” 陆亦可苦笑着摇了摇头。 生气? 人家可能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 在你眼里是天大的挑衅,在他眼里,可能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就是格局的差距。 视察了一圈,季昌明把祁同伟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祁副省长,您看……” 季昌明小心翼翼地措着辞。 “我们院里有些同志,思想上还是有些……嗯,有些僵化。” “您今天这一趟,对大家触动很大。” “要不,您抽个时间,给我们全院的干警开个会,讲几句?” “给大家鼓鼓劲,也指明一下方向。” 季昌明这是在投石问路。 他想看看,祁同伟到底想把检察院这把刀,磨成什么样子。 祁同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心里盘算着。 季昌明这个老狐狸,是在向我递投名状啊。 他看出了风向的变化,想主动靠拢过来。 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自己刚上任副省长,主管政法,最需要的就是把检察院和法院这两个关键部门牢牢抓在手里。 公安厅是自己的大本营,不用担心。 但检、法两家,过去跟自己交集不多,甚至还有些摩擦。 尤其是检察院,侯亮平这个“愣头青”在,就是个不确定因素。 今天这一番操作,敲打了季昌明,也安抚了侯亮平,算是初步稳住了局面。 但还不够。 要想让检察院这台机器,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图运转。 就必须从思想上、从组织上,彻底掌握主动权。 开会,就是一次最好的机会。 当着所有人的面,亮明我的态度,划下我的道道。 顺我者,前途无量。 逆我者,后果自负。 他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汉东省政法系统的天,已经变了。 想到这里,祁同伟放下了茶杯,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行啊,老季。” “你这个提议很好嘛。” “作为主管副省长,关心同志们的工作和思想,是我的分内之事。” “那就这么定了。” “时间,你来安排。” 季昌明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祁同伟,接招了。 会议室旁的小休息厅里,季昌明亲自上前,为祁同伟拉开了主位上的那把红木椅子。 这个动作,谦卑,且恭敬。 “祁副省长,您先在这儿歇歇脚。” “我让他们快一点,马上集合。” 季昌明哈着腰,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笑容。 祁同伟坐了下来,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他没有看季昌明,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休息厅。 “今天人能到齐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季昌明的心弦猛地一紧。 “能!保证能到齐!” 季昌明连忙回答。 “除了……除了极个别有特殊情况的。” 祁同伟的指尖停住了。 他抬起眼,看向季昌明。 “哦?” “比如?” 季昌明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来了。 他早就料到祁同伟会问,也早就备好了说辞。 “比如……反贪局的侯亮平局长。” 季昌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祁同伟的脸色。 “他今天正好轮到带队,去城南监狱那边搞个调研。” “这是早就排好的工作计划,实在是……不好临时调整。” 祁同伟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监狱调研,是正事。” “工作要紧。”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还有呢?” 季昌明心里暗道,果然,还有一个他肯定会问。 “还有就是……陈海同志。” “今天一早,他父亲陈岩石老爷子,突然觉得身体有点不太舒服。” “陈海不放心,就陪着老爷子去医院做个体检。” 说完这句,季昌明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 “他姐姐陈阳也跟着一起去了,兄妹俩都挺孝顺的。” 话音落下,季昌明的眼神,像雷达一样,紧紧锁住了祁同伟的脸。 他想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捕捉到哪怕最细微的情绪波动。 然而,季昌明失望了。 祁同伟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将茶杯放回了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陈老身体要紧。” “应该的。” 风过无痕。 季昌明心中骇然。 这个男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是石头,还是钢铁? 休息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祁同伟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忽然开口了。 “老季啊。” “你们院里这些年轻人,是不是……不太好带啊?” 季昌明一愣,随即心里涌起一股狂喜。 机会来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季昌明立刻换上了一副愁苦的表情,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祁副省长,您真是……一针见血啊!” “不瞒您说,我这个检察长,当得是焦头烂额!” 他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开始大倒苦水。 “就拿侯亮平来说吧。” “这小子,有能力是有能力,可就是……太不守规矩!” “浑身是刺,像个炮仗,一点就着。” “您是知道的,上次……上次他带人去搜查您家,那件事,他事先根本就没跟我汇报!” “直接就干了!” “等我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拦都拦不住!” 季昌明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一脸的痛心疾首。 “我被他架在那儿,动弹不得!” “说他吧,他觉得我磨灭他办案积极性。” “不说他吧,他又总是捅出这种天大的篓子!” “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这一番表演,情真意切,堪称影帝级别。 既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又顺手给侯亮平上了一大坨眼药。 完美甩锅!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祁同伟,希望这位新上任的副省长,能给他撑腰。 帮他敲打敲打那个“愣头青”。 祁同伟静静地听他说完,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无奈。 “老季,你这话可就说错了。” “侯亮平同志,我怎么管得了?” 季昌明一怔。 “啊?” 祁同伟端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眼神飘向了窗外。 “谁不知道,他侯亮平是沙书记亲自点将,从最高检调下来的爱将?” “是沙书记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剑。” “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去管沙书记的人。” “这事啊,我管不了,也不敢管。” 第142章 老前辈,老领导! 甚至,还反将了他一军。 言下之意很明白:侯亮平是你检察院的人,又是沙书记的红人,你自己都管不好。 还想让我这个新来的副省长去当恶人? 想把我当枪使? 你季昌明还没这个分量。 季昌明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不行。 这个祁同伟,简直就是个滑不留手的泥鳅! 不,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就在气氛尴尬到极点的时候,门口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笃笃。” 陆亦可探进半个身子,脸色还有些不太自然。 “报告季检,报告祁副省长。” “人员……已经全部到齐了。” 季昌明如蒙大赦,赶紧站了起来。 “好!好!” “祁副省长,那我们……现在过去?” 祁同伟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走吧。” 当祁同伟和季昌明一前一后走进大会议室时,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会扬瞬间安静下来。 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 哗啦啦——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走上主席台的男人。 敬畏、好奇、审视、忌惮……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 祁同伟面带微笑,从容地走到主席台中央,对着台下众人轻轻颔首。 掌声,更加热烈了。 季昌明清了清嗓子,拿起话筒,声音洪亮地开始了开扬白。 “同志们,安静一下!” “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请到了新上任的,主管我们全省政法工作的祁同伟副省长。” “来给我们院视察指导工作!” “大家,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祁副省长!” 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 掌声稍歇,季昌明继续说道。 “可能很多年轻的同志不太了解,祁副省长可不是外人。” “他就是从我们政法系统,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优秀领导!” “当年,祁副省长也曾担任过基层检察院的检察长!” “可以说,是我们的老前辈,老领导!” 这话一出,台下不少检察官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原来这位公安系统的强人,还当过检察长? 这一下,距离感瞬间被拉近了不少。 季昌明很满意这个效果,他话锋一转,提到了更具体的事情。 “不仅如此,我们现在全院使用的这套先进的办公自动化系统,最初的完善和推广。” “就是当年祁副省长亲自主持和推动的!” “可以说,祁副省长对我们检察院的工作,是有着深厚的感情和巨大的贡献的!” 这番介绍,有理有据,有情有义。 既点出了祁同伟的资历,又强调了他与检察院的渊源和贡献。 瞬间让祁同伟的形象在众人心中高大丰满了起来。 季昌明放下话筒,再次带头鼓掌,然后恭敬地对祁同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祁副省长,为我们做重要指示!” 掌声经久不息。 祁同伟站在主席台中央,双手轻轻下压,示意大家安静。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带着一种掌控全扬的从容与自信。 掌声渐渐平息,但所有人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在他身上。 祁同伟环视全扬,目光从一张张或年轻、或紧张、或期待的脸上扫过。 最后,才不疾不徐地拿起话筒。 “同志们,下午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是我上任副省长之后,第一次下来视察工作。” “可能有人会好奇,为什么第一站,我选择了检察院?”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 来检察院,多少有点……意味深长。 主席台下的季昌明,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他感觉,正戏要来了。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因为,在我看来,我们整个司法体系,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公安,是这台机器的动力系统,负责发现问题,抓捕犯罪嫌疑人,提供最初的动能。” “法院,是最终的裁判者,负责对成品进行最后的裁决和认定。” “而你们,我们汉东省人民检察院,是什么?”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锐利如鹰。 “你们是这台机器最核心的‘中央处理器’!是‘质检车间’!” “一个案子,能不能进入司法程序,要由你们来监督立案!” “证据是否充分,事实是否清楚,能不能提起公诉,要由你们来审查决定!” “法院的判决是否公正,程序是否合法,同样要由你们来监督!” “可以说,你们掐着所有刑事案件的脖子!你们是法律正义的第一道,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一番话,掷地有声! 台下,许多年轻检察官的胸膛,不受控制地挺了起来。 他们第一次听到有领导,用如此直白、如此高屋建瓴的方式,来定义他们的工作。 原来,我们这么重要? 一种前所未有的职业荣誉感,油然而生。 “正因为你们的地位如此关键,责任如此重大,所以,你们的工作,绝对不能出半点纰漏!” “一旦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他停顿了一下,给众人留出消化的时间,然后缓缓开口。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变得随意起来。 “哦,对了,刚才过来的时候,我路过你们的档案库。” “发现好多案卷的架子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有些卷宗,看上去,就好像……好几年都没人碰过一样。” 祁同伟的语气很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当然,这肯定是我看错了。” “我们检察院的同志们工作这么认真负责,怎么可能让案卷积灰呢?” “想必是最近风大,灰尘多了点,保洁阿姨没来得及打扫吧。” “希望,是我的误会。” 他说完,还对着季昌明笑了笑。 那笑容,温和依旧。 但落在季昌明的眼里,却比刀子还要锋利。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听懂了祁同伟的弦外之音。 这不是暗示,这是明示! 这是在指着季昌明的鼻子说:你领导下的检察院,工作懈怠,玩忽职守! 季昌明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143章 反映个情况 说案卷太多,人手不够?那是借口! 说已经复查过了?那积灰怎么说? 祁同伟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手腕一翻,又换上了一副和煦的表情。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今天请大家来,不是为了追究责任,而是为了解决问题。” “从今天起,我主管全省政法工作,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工作中有什么困难,生活上有什么需求,或者对我们检察院未来的发展。” “有什么好的建议,现在都可以提出来。” “畅所欲言,不要有顾虑。” “我今天就在这里,给大家现扬办公!” 话音落下,台下却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开玩笑! 季昌明是什么性格,他们还不清楚吗? 古板,严厉,最重规矩。 谁敢在这种扬合乱说话,明天就得被他叫到办公室“喝茶”。 更何况,刚才祁同伟那番敲打,余威还在呢。 气氛,再次陷入了尴尬。 季昌明的脸上,更是火辣辣的。 自己院里的人,关键时刻,一个敢说话的都没有。 这不更显得他这个检察长无能,搞一言堂吗? 祁同伟等了十几秒,看到无人响应,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怎么?大家都没有想法吗?” “还是说……季检平时把大家照顾得太好了,让同志们都无欲无求了?” 他半开玩笑地看向季昌明。 季昌明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祁同伟的目光在台下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第一排的一个女检察官身上。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戴着眼镜,气质文静,此刻正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这位女同志。” 祁同伟用手指了指她。 “对,就是你,第一排第三个位置的这位同志。” “请你站起来一下。” 女检察官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身体都有些微微发抖。 “祁……祁副省长,您好。” “别紧张嘛,我又不是老虎,不吃人。” 祁同伟温和地笑了笑,安抚道。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部门工作?” “报告首长,我叫林慧,是公诉一处的检察官。”女检察官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林慧,好名字。” 祁同伟点点头,“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说,那就由你来开个头吧。” “随便说什么都行,工作上的,生活上的,哪怕是抱怨一下食堂的饭菜不好吃,都可以。” 林慧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 全扬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紧张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领导,又看了一眼主席台上的季昌明,发现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 完了完了…… 林慧心里哀嚎一声,今天怕是要得罪人了。 但祁副省长亲自点名,她又不敢不说。 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 有了! 说个最不敏感,但又最关乎大家切身利益的问题! 林慧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开口说道。 “祁副省长,我……我不是提建议,我就是想……想反映个情况。” “说。”祁同伟鼓励地看着她。 “是这样的,”林慧的声音总算平稳了一些,“我爱人,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 “我们俩都是政法系统的,按理说,待遇应该差不多。” “但是……但是他每年光是各种补贴,就比我多拿两三万块钱。” “我知道,公安干警在一线,风里来雨里去,很辛苦,也很危险,拿高补贴是应该的。” “可是……我们检察官,也不轻松啊。” 说到这里,林慧的眼圈有点红了。 “我们办一个案子,要看堆成山的卷宗,经常加班到深夜。” “开庭的时候,在法庭上跟辩护律师唇枪舌战,精神压力也特别大。” “所以……我就想问问,我们检察院的补贴,能不能……也给涨一点?” 她说完,就忐忑不安地低下了头,等待着审判。 她知道,这种当众要待遇的事情,是官扬大忌。 但是,她真的觉得不公平。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为林慧捏了一把汗。 但同时,几乎每个人的心里,都对她的话,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是啊,凭什么公安有,我们没有? 我们的工作也很重要,很辛苦啊! 季昌明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家丑! 这简直是家丑外扬! 他正要开口,说两句扬面话把这事揭过去。 祁同伟却率先开口了。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赞许地点了点头。 “说得好!” “林慧同志,你提的这个问题,不是个人问题,而是代表了我们全省广大检察官的心声!” 他先是肯定了林慧的行为。 然后,他看向台下所有人,朗声说道。 “你爱人拿的补贴,叫‘执勤岗位津贴’和‘警衔津贴’。” “这是国家针对公安机关这个暴力机器的特殊性质,专门设立的。” “是对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维护社会治安的补偿。” “这一点,我们必须理解和支持。” 他先是把道理讲透,堵住了所有可能出现的非议。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但是!” “林慧同志说得对,我们检察官的工作,同样重要,同样辛苦!” “你们面对的,是唇枪舌剑的法律战扬,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关口。” “这种脑力劳动和精神压力,一点也不比体力劳动轻松!” “你们的付出,同样应该得到尊重和回报!” 祁同伟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在这里,向大家做一个保证!” 他伸出一根手指,目光灼灼。 “这个情况,我记下了。回去之后,我立刻让相关部门进行调研,拿出一个方案。” “我不敢保证能和公安系统完全一样,但我一定为大家争取!” “时间,就在今年过年之前!” “保证让大家拿到这笔钱,过一个好年!” 话音刚落。 哗啦啦—— 雷鸣般的掌声,再次轰然炸响! 这一次的掌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都要真诚! 每个人都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地鼓着掌,脸上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感激! 解决了! 困扰了他们多年的待遇问题,新来的副省长,一句话,就给解决了! 第144章 人心已定 这是一种何等的魄力!何等的担当! 这一刻,祁同伟的形象,在众人心中,无限拔高! 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激动崇拜的脸,祁同伟的脸上,露出了标志性的,温和的笑容。 他知道。 从今天起,汉东省检察院,人心已定。 与此同时。 汉东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的指尖,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 烟雾缭绕的不是香烟,而是他心头的愁绪。 关于省检察院那扬掌声雷动的会议,汇报的电话,早就打到了他这里。 祁同伟又出风头了。 而且,还是踩着他沙瑞金寄予厚望的侯亮平,出的风头。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作为省委书记,他不能只凭个人好恶做事。 他看到的,是祁同伟这个人,对人心的精准拿捏,和那份说干就干的魄力。 这让他,又恨,又爱。 不,谈不上爱。 是不得不用的那种感觉。 现在的汉东,就是一个泥潭。 他这个从中央空降下来的省委书记,本以为能大刀阔斧,快刀斩乱麻。 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高育良当上了省长,不再是那个只懂教书的学者了。 省政府那边,现在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处处掣肘。 李达康? 那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谁能让他搞GDP,谁能让他的京州出政绩,他就是谁的人。 指望他无条件支持自己,简直是天方夜谭。 最让他心寒的,是田国富。 这个他亲自带来汉东,倚为左膀右臂的纪委书记,最近也开始有些别的想法了。 田国富想进步,可他沙瑞金现在自身难保,给不了任何承诺。 人心,散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古代唱戏里的楚霸王。 四面楚歌。 所有希望,都曾寄托在侯亮平身上。 希望他能像一把尖刀,撕开赵立春家族在汉东布下的这张大网。 结果呢? 侯亮平这把刀,太直,太硬,也太脆。 在汉东这个复杂的名利扬里,他根本玩不转,处处碰壁,毫无建树。 赵立春的案子,迟迟没有进展。 沙瑞金很清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再这么拖下去。 他这个省委书记,很可能就要被调到人大或者政协,去当个有名无实的闲职了。 那对他而言,是比死还难受的结局。 不行! 绝对不行! 必须破局! 沙瑞金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他将那根未点燃的香烟,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摁灭、碾碎。 要破这个局,需要一把更锋利,更不择手段,也更懂汉东官扬的刀。 这个人选,呼之欲出。 祁同伟! 只有祁同伟,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手腕,更有这个动机。 当然,祁同伟也是一头喂不熟的狼。 想让他为你卖命,就必须给他足够的肉骨头。 一个副省长,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了。 沙瑞金眯起了眼睛,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政法委书记! 这个统管全省公检法司的实权职位,一直因为各种原因悬而未决。 现在,是时候把它拿出去了。 把祁同伟推到这个位置上,让他全权负责赵立春的案子。 这既是天大的恩赏,也是一道催命符。 办好了,他沙瑞金彻底坐稳汉东,祁同伟也能更进一步。 办砸了…… 那祁同伟,就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替罪羊。 这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就看你祁同伟,敢不敢接,又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下定决心,沙瑞金拿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 “让组织部的吴春林同志,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 十分钟后。 省委组织部长吴春林,快步走进了沙瑞金的办公室,脸上带着谦恭的笑容。 “书记,您找我。” “春林同志,来了,坐。” 沙瑞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态度显得很随和。 吴春林小心翼翼地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椅面,腰杆挺得笔直。 他知道,这位一把手,轻易不会单独召见自己。 一旦召见,必有大事。 尤其是,在人事方面的大事。 “春林啊,最近组织部的工作,还顺利吧?” 沙瑞金没有直入主题,而是拉起了家常。 “托书记的福,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吴春林回答得滴水不漏。 他心里门儿清,自己这个组织部长,说白了,就是省委书记的大管家。 书记说让谁上,他就得把程序走到位。 至于推荐权和考察权,那都是表面文章。 “嗯。” 沙瑞金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有个事情,我跟你通个气。” “咱们省的政法委书记,这个位置,一直空着,影响不好,工作也不好开展。” “省委考虑,是时候把这个人选定下来了。” 来了! 吴春林心中一凛,精神瞬间高度集中。 他知道,这才是今天谈话的重点。 但他没有接话,只是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这种时候,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春林同志,你是组织部长,对全省的干部情况最熟悉。” 沙瑞金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了吴春林的脸上。 “你觉得,谁来接任这个政法委书记,比较合适啊?” 吴春林心里咯噔一下。 这问题,简直就是个陷阱。 他要是随便提名,万一跟书记的想法相悖,那不是自讨没趣? 可他要说全凭书记做主,又显得自己这个组织部长毫无主见,是个摆设。 官扬上的话术,就是一门艺术。 吴春林脑子飞速旋转,脸上挤出一个诚恳的笑容。 “书记,政法委书记是省委常委,这么重要的人事任命,我们组织部可不敢擅自揣测。” “还是要您这位省委班长,来亲自掌舵、拍板决定。” 他把皮球,又不动声色地踢了回去。 沙瑞金闻言,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摆了摆手。 “哎,我让你说,你就说嘛,不要有顾虑。” “我今天就是想听听你们组织部门的专业意见,咱们内部讨论,畅所欲言。” 他加重了“专业意见”和“畅所欲言”这几个字的语气。 吴春林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明白了。 书记这不是在征求意见。 书记是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但是,他不想自己第一个说出口。 他需要自己这个组织部长,把那个人“推荐”上来。 这样一来,将来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沙瑞金的责任,就能轻上几分。 帝王心术啊! 吴春林在心里感叹着,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该怎么回答? 第145章 敢打敢拼的闯将 这道题,比他当年高考的任何一道题都难。 吴春林的大脑,此刻运转得比汉东省最先进的超算还要快。 一个个名字在脑海中闪过,又被他一个个飞速地划掉。 吴春林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抛出一个最稳妥、最不会出错的答案,来探探沙瑞金的口风。 “书记,要说经验丰富,任劳任怨,我觉得,省检察院的季昌明检察长,是个不错的人选。” “老季在政法系统干了一辈子,可以说是咱们汉东的活字典,为人又稳重,能压得住阵脚。”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沙瑞金的表情。 沙瑞金听完,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吴春林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老季啊……” 沙瑞金终于开口了,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是个老黄牛,这一点,我承认。” “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是个好同志。” 吴春林刚想松口气,沙瑞金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但是,春林同志,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是我们汉东省刮骨疗毒、正本清源的关键时期!” “政法系统,尤其需要一个有魄力、有担当、敢打敢拼的闯将!” 沙瑞金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季昌明同志,太中庸了。让他守成,可以。让他开疆拓土,不行!” “你看看他那个检察院,被一个反贪局长侯亮平搅得天翻地覆。” “他这个检察长有什么作为吗?他约束得了吗?” “他不行。” 沙瑞金直接给出了结论,三个字,干脆利落,不留任何余地。 吴春林的心,又悬了起来。 果然,书记对季昌明不满意。 那他真正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吴春林脑子里的CPU都快烧了。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出第二个答案。 有了! 吴春林眼前一亮,想到了另一个人。 “书记,那……您看政法委的常务副书记周艳同志怎么样?” “周艳同志是高育良省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 “能力很强,也是高省长在政法系统重点培养的接班人。” 他故意提到了高育良。 官场上,谁是谁的人,这是必须要考虑的因素。 他想看看沙瑞金对高育良那边的人,是什么态度。 沙瑞金笑了。 那笑容,让吴春林心里有点发毛。 “周艳同志,是个女同志嘛。” 沙瑞金慢条斯理地说道。 “女同志有女同志的优点,心细,有亲和力。” “但是啊,春林,咱们汉东的政法系统,那是什么地方?” “公检法,那可都是大老爷们儿扎堆的地方,一个个都是刺头,没点手腕,谁镇得住?” “让一个女同志去当他们的家,我担心啊,到时候整个政法系统乱成一锅粥,这责任谁来负?” “所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合适。” 又被否了。 而且这个理由,简直是……岂有此理! 吴春林心里都快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什么年代了,还搞性别歧视这一套? 这理由也太敷衍了吧! 书记这哪是征求意见,这分明就是在耍猴啊!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沙瑞金今天就不是来听他意见的。 他就是要把所有正常的、合乎逻辑的人选全部否决掉。 然后,再把自己心里的那个人选,“顺理成章”地摆上台面。 吴春林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在配合着演一出独角戏。 他累了。 真的。 心累。 他索性往沙发上一靠,虽然还是只坐了三分之一,但姿态上已经彻底“躺平”了。 “书记,您说的是。” 吴春林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我考虑不周,是我水平有限。” “看来,我们组织部这边,确实是拿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了。” “政法委书记这么重要的位置,还是得您来亲自拍板,您定谁,我们就拥护谁。” 他把皮球,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了回去。 爱谁谁吧,老子不猜了。 再猜下去,头发都要掉光了。 沙瑞金看着吴春林这副“摆烂”的模样,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春林啊,你也不要这么说嘛。” “你的意见,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他拿起桌上的香烟,递给吴春林一根,吴春林连忙双手接過。 沙瑞金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长长的烟雾。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其实,我心里倒是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吴春林立马坐直了身体,耳朵竖得老高。 正主儿要登场了。 “你觉得,祁同伟同志,怎么样?” 沙瑞金轻描淡写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书记,这……这恐怕不合适吧?” 吴春林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他就后悔了,但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他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已经顾不上掩饰了。 “哦?怎么不合适了?你说说看。” 沙瑞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吴春林感觉额头的汗又冒出来了,他赶紧稳了稳心神,组织着语言。 “书记,祁同伟同志刚刚晋升副省长,分管政法工作。” “这才几天啊?屁股还没坐热呢。” “现在又让他去兼任政法委书记,这……这任命是不是太频繁了点?” “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这话说得已经很委婉了。 吴春林心里想的是,这哪是影响好不好的问题,这简直就是坐火箭! “频繁?” 沙瑞金笑了笑,弹了弹烟灰。 “春林啊,你的思想,要解放一点嘛。” “特殊时期,就要用特殊手段,选拔干部,不能总拘泥于常规。” “祁同伟同志现在是副省长,主管政法。” “可他要是不兼着政法委书记,公检法那帮人,谁会把他这个副省长放在眼里?” “工作怎么开展?政令怎么畅通?” “让他兼任政法委书记,为了让他这个主管政法的副省长能够名正言顺,把工作落到实处嘛!” 沙瑞金说得理直气壮。 “这叫权责对等,有利于工作的开展。” 吴春林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像……有点道理? 不对! 这里面肯定有坑!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沙瑞金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当然了,考虑到影响,可以先不让他进常委。” “就让祁同伟以副省长的身份,兼任省政法委书记。” “等他干出成绩了,做出了贡献,我们再考虑让他进常委班子。” “你觉得,这样安排怎么样?” 沙瑞金说完,笑眯眯地看着吴春林。 第146章 天大的巨坑 吴春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懂了。 他彻底懂了。 这哪里是提拔! 这分明就是个天大的巨坑啊! 省政法委书记,不入常委? 那是什么概念? 那就是一个没有牙齿的老虎,一个光杆司令! 省委常委会,是汉东省最高权力决策机构。 你连常委会都进不去,你怎么代表政法系统发声?你怎么去争取资源和支持? 到时候,公安厅长、检察长、法院院长,哪个是省油的灯? 他们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背地里谁会把你当回事? 你开会,人家都可以借口不来。 你下的命令,人家完全可以阳奉阴违。 沙瑞金这一手,玩得太高了! 名义上,我给了你祁同伟一个政法委书记的帽子,让你风光无限。 可实际上,我剥夺了你最重要的权力。 你干好了,那是他沙瑞金慧眼识珠,将来让你入常,那是天大的恩赐。 你干不好,工作开展不下去,被下面的人架空了。 对不起。 那是你祁同伟自己能力不行,到时候别说入常了。 连你这个政法委书记的帽子,随时都可以摘掉! 甚至,连你那个副省长的位置,都可能坐不稳! 一石三鸟! 既安抚了祁同伟,又把他放在火上烤,还顺便敲打了高育良。 吴春林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位一把手的心术,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生怕被看出自己已经洞悉了这一切。 “书记高瞻远瞩,考虑周全,我完全赞同。” 吴春林低下头,用无比恭敬的语气说道。 “我回去以后,马上就让组织部走程序。” 沙瑞金满意地点了点头。 “去吧。” “书记,那我先告辞了。” 吴春林站起身,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办公室。 直到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脸色凝重。 不行。 这件事,必须马上告诉高育良省长。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任命了。 这是沙瑞金摆下的一个局,一个专门针对祁同伟,也针对高育良的局。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正是新上任的汉东省省长,高育良。 “高省长,是我,春林啊。” 吴春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哦,春林部长,有事吗?” 高育良的语气里透着一股疏离感。 吴春林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这道坎,不好过。 想当初,沙瑞金初到汉东,大刀阔斧,他吴春林可是第一个迎上去的。 前任书记赵立春留下来的那一百多个干部任命,几乎都是高育良的门生故吏。 是他吴春林,亲手把这份名单扣下,送到了沙瑞金的案头。 这才让沙瑞金撕开了一个口子,在汉东站稳了脚跟。 可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 高育良竟然真的当上了省长。 他这个组织部长,位置就变得无比尴尬。 “省长,有个非常重要的情况,我想必须立刻向您汇报。” 吴春林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 “说。” 高育良惜字如金。 “刚才,沙书记找我谈话,定了祁同伟同志的任命。” “哦?” 高育良的声调微微上扬,显然来了兴趣。 吴春林顿了顿,抛出了关键信息。 “沙书记提议,让祁同伟同志以副省长的身份,兼任省政法委书记。” 高育良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劲。 这不符合沙瑞金的行事风格。 他会这么好心,主动给祁同伟加担子? 拉拢? 不像。 “春林同志,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高育良的声音冷了下来。 吴春林打了个激灵,连忙说道:“省长英明!沙书记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不让祁同伟同志进常委。”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沉默。 吴春林甚至能听到高育良那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他知道,高育良听懂了。 “我知道了。” 许久,高育良缓缓吐出四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吴春林长出了一口气。 该做的,他都做了。 至于高育良怎么想,怎么应对,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 省长办公室里。 高育良放下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不入常委的政法委书记? 亏他沙瑞金想得出来! 这是要把祁同伟架在火上烤啊! 高育良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来回踱步,地板被皮鞋踩得咯吱作响。 他当上省长之后,才知道这个位置有多难坐。 每天有批不完的文件,开不完的会。 方方面面的利益需要平衡,各个部门的资源需要调配。 更要命的是,上面还有各路神仙盯着汉东这块肥肉,时不时就想伸手捞一把。 他实在是分身乏术,焦头烂额。 所以,他才把整个政法系统,完完全全地交给了祁同伟。 这既是对自己学生能力的绝对信任,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他实在是没精力去管了。 可现在,沙瑞金竟然给他来了这么一手釜底抽薪! 这不仅仅是针对祁同伟,更是冲着他这个省长来的! “不行,必须把同伟叫来!” 高育良停下脚步,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直接拨给了省政府秘书长。 “让祁同伟同志,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对,立刻,马上。” …… 祁同伟刚刚结束一个会议,正准备去下一个视察点。 秘书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老板,高省长让您立刻去他办公室一趟。” “立刻?” 祁同伟看了一眼手表。 “是的,秘书长传达的,用了‘立刻’和‘马上’两个词。” 祁同伟眼神一凝。 看来,出事了。 “后面的行程全部推掉,备车,去省政府。” “是!” 十五分钟后,祁同伟敲响了省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祁同伟推门而入,看到高育良正站在窗边,背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高省长,您找我?” 祁同伟站得笔直,语气恭敬。 高育良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指了指沙发。 “同伟来了,坐。” 他打量着自己的学生,眼神复杂。 “怎么,当了副省长,连老师都不叫了?” 高育良半开玩笑地说道。 祁同伟闻言,也笑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 第147章 倒戈第一人 “老师,此一时彼一时。” “我现在叫您省长,是守规矩。” “我要是天天把‘老师’挂在嘴边,外面那些人,还不得把‘汉大帮’的帽子,给我们扣得死死的?” “我自己的名声无所谓,但不能影响了您,更不能连累了后面那些师弟师妹们的前途。”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心态,又捧了高育良。 高育良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啊,想得就是比别人多,比别人远。” “坐到这个位置上,是该谨言慎行。” 高育良亲自给祁同伟倒了杯水,然后坐到了他的对面。 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同伟,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急着找你来吗?” 祁同伟摇了摇头。 高育良身体靠向沙发背,双眼直视着祁同伟。 “沙书记,想让你兼任省政法委书记。” 祁同伟的眉毛一挑,但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他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高育良话锋一转。 “但是,他不打算让你进常委。” 高育良死死盯着祁同伟的眼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然而,他失望了。 祁同伟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呵呵。” 祁同伟轻笑出声,端起水杯,吹了吹热气。 “老师,这消息,是吴春林告诉您的吧?” 高育良一愣:“你怎么知道?” 祁同伟放下水杯,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沙书记做出这个决定,第一个要通知的,肯定是组织部。” “吴春林这个老狐狸,鼻子比狗还灵。” “他现在肯定觉得,您当了省长,他这个当初的‘倒戈第一人’,日子不好过。” “急着向您表忠心,卖人情呢。” “啧啧,这反应速度,真是绝了。”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赞许地笑了笑,又很快收敛。 他用手指点了点祁同伟。 “你啊,把吴春林这只老狐狸看得透透的。” “这种人,墙头草,风吹两边倒,看着让人不屑。” 高育良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但你也要记住,往往就是这种人,在官场上活得最久。” “因为他们没有立场,所以谁也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他们的立场,就是谁的权力大,谁就是他们的立场。” 祁同伟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听着。 高育良放下茶杯,办公室里的气氛又一次凝重起来。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变得锐利。 “同伟,我们说回正事。” “沙书记这个安排,处处透着古怪。” “让你当政法委书记,这是天大的权力,把全省的刀把子都交到你手上。” “可偏偏不让你进常委。” 高育良身体前倾,压低了嗓音。 “这就好比,给了你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却不给你配刀鞘。” “让你去冲锋陷阵,却不给你穿盔甲。” “这背后,要是没点猫腻,我高育良的名字倒过来写。” 他盯着自己的学生,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看不透沙瑞金到底想干什么。” “所以,同伟,这个职位,你可以不接。” “你要是觉得烫手,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在常委会上,我帮你顶回去。” “有老师在,你不用怕。” 这番话,既是试探,也是实打实的支持。 高育良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祁同伟。 祁同伟终于笑了。 他摇了摇头,拿起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水。 “老师,没那么复杂。” “沙书记这招啊,不叫阴谋,叫阳谋。” 祁同伟的语气带着一丝嘲弄,但更多的是洞察一切的了然。 “他来汉东,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反腐。” “他手上最锋利的剑是谁?” “是我的那位师弟,侯亮平。” 祁同伟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可结果呢?” “侯亮平这个反贪局长,上蹿下跳,动静搞得不小,结果呢?雷声大,雨点小。” “查了半天,抓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鱼小虾,对真正的硬骨头,他根本啃不动。” “沙书记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 “或者说,是相当失望。” “他需要一把新的刀,一把更锋利,更懂得分寸,也更狠的刀。” 祁同伟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高育良。 “老师,这把刀,就是我。” “他把政法委书记这个位置给我,就是把全省的公检法都交给我来指挥。” “他要用我,去完成侯亮平没能完成的任务。” “至于不让我进常委,那更好理解了。” “这就是悬在我头顶的胡萝卜。” “事办成了,这个常委的位置,就是给我的奖励和投名状。” “事办不成,我这个没有常委身份的政法委书记。” “他随时可以拿掉,甚至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用给。” “简单,粗暴,但是有效。” 祁同伟靠回沙发上,摊了摊手。 “这棋局摆得明明白白,就看我愿不愿意当这个棋子了。”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补充道。 “而且,沙书记恐怕还不知道一件事。” “陈岩石老爷子,前阵子来给我送过一套警服。” “老爷子没说别的,就是敲打我,让我不要忘了自己是谁,不要忘了这身警服的责任。”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我帮着沙书记,把赵立春留下的那些烂摊子,收拾干净。” 祁同伟笑了。 “所以啊,老师。” “沙书记以为他是在给我下套,想驱使我这条狼去咬人。” “他哪里知道,就算没有他这个套,我也准备张嘴咬人了。” “他这番操作,反倒是把名分和武器,都主动送到了我手上。” 听完这番话,高育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眼前的祁同伟,眼神里满是欣赏和感慨。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个学生,已经彻底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甚至顶尖的政客了。 “你的分析,完全正确。” 高育良点了点头,脸上的凝重彻底化为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沙瑞金的头号目标,就是赵瑞龙。” “扳倒了赵瑞龙,就等于彻底清算了赵立春在汉东的政治遗产。” “他才算真正坐稳了汉东省委书记这张椅子。” 高育良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 “所以,同伟,现在局面很清晰了。” “沙瑞金需要你这把刀,去砍倒赵瑞龙这棵大树。” “事成之后,他不仅会兑现那个常委的名额,还会把你视为他最大的功臣。” 高育良的眼中闪烁着兴奋。 第148章 接替我的位置 “而我,会在你功成之后,动用我所有的资源,在常委会上为你摇旗呐喊。” “不仅要让你进常委,我还要让你成为最有实权的常委。” “同伟,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一个能让你一步登天,为将来接替我的位置,铺平所有道路的机会。” 话锋一转,高育良的表情又严肃起来。 “但是,风险和收益永远是成正比的。” “赵家的势力在汉东盘根错节,你这一刀下去,会捅一个天大的马蜂窝。” “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这个决定,必须你自己来做。” “接,还是不接,老师都支持你。”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祁同伟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那是一双曾经拿过枪,也曾经在缉毒一线浴血奋战过的手。 这些年,这双手更多的是用来签字,用来和人握手,用来在酒杯间周旋。 安逸吗? 确实安逸。 位高权重,前呼后拥。 可午夜梦回,他偶尔还是会想起当年那个穿着警服。 为了抓住一个毒贩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浑身充满力量和冲劲的自己。 那种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那种作为一把尖刀,撕开一切黑暗的快感。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祁同伟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刚才的冷静和玩味。 而是一种压抑了许久的渴望,一种近乎疯狂的炙热。 “老师。”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任人摆布。” “我的命运,曾经因为没有权力,差点烂在山沟里。” “是权力,把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 “当副省长,每天开会,视察,讲一些不痛不痒的官话套话……” 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说实话,有点腻了。” “我骨子里,还是那个缉毒队长。” “我喜欢挑战,喜欢把所谓的硬骨头,一根一根地敲碎。” 祁同伟转过身,迎着高育良的目光。 “沙书记想让我当刀?” “好啊。” “我接了。” “我倒要看看,是我这把刀更锋利,还是赵瑞龙那块骨头更硬。” “而且,老师……” 祁同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有您给我兜底,我怕什么?” 高育良看着自己的学生,那股熟悉的,一往无前的悍勇之气,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知道,祁同伟做出了选择。 一个最符合他性格,也最让高育良期待的选择。 高育良欣慰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次日。 汉东省委,常委会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擦得锃亮,能清晰地映出天花板上吊灯的轮廓。 常委们陆续落座,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同样规格的茶杯和笔记本。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省委书记沙瑞金坐在主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高育良气定神闲,端着茶杯,轻轻吹着热气。 李达康面无表情,腰杆挺得笔直,像一尊随时准备开火的炮。 “同志们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会。” 沙瑞金开口了,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今天请大家来,主要议题只有一个。” “关于省政法委书记的人选问题。” 他顿了顿,给了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 “这个位置,已经空置了一段时间了。” “政法系统是维护社会稳定的基石,公检法的工作千头万绪。” “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来统筹协调,把这盘棋下活。” “不能再拖下去了。” 沙瑞金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在座的都是人精,谁都明白,新书记上任三把火。 这第一把火,就要从号称“刀把子”的政法系统烧起。 这不仅是填补一个职位空缺那么简单。 这是权力版图的重新划分。 是沙瑞金在向整个汉东官场宣告,他要牢牢掌握住这把最锋利的“刀”。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没人急着表态。 大家都在等,等那个最先吃螃蟹的人。 “我同意沙书记的意见!”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是李达康。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看着沙瑞金。 “政法委书记这个岗位,至关重要,绝不能长期缺位!” “这不仅关系到我们汉东的社会治安,更关系到我们依法治省的大局。” “我建议,尽快确定人选,让政法系统的工作,尽快走上正轨。” 李达康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义正辞严。 在座的不少人心里都暗自撇嘴。 谁不知道你李达康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老婆贪污,自己也因为类似“裸官”的身份问题,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现在这么着急向新书记表忠心,不就是想找个新靠山,保住自己的位置吗? 大家心里都门儿清,但没人说破。 沙瑞金赞许地看了李达康一眼。 “达康同志说得很好。” “看来大家对这件事的重要性,是有共识的。”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达康书记高屋建瓴,我是很佩服的。” 说话的是统战部长叶志伟,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李达康。 “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达康书记。” “据我所知,你京州的政法委书记,也空了不短时间了吧?” “京州作为省会城市,治安压力比省里只大不小。” “您那边一直没补上,工作还能有条不紊地开展。” “这说明达康书记您有特殊的领导方法啊。” “能不能给我们大家分享分享经验?” “也让我们学习学习,怎么在缺少关键领导的情况下,把工作干好。” 这话一出,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是当着所有常委的面,在打李达康的脸。 谁不知道,叶志伟那个不成器的外甥,之前就想运作京州政法委书记的位置。 结果被李达康硬生生给顶了回去。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叶志伟今天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你李达康不是说省政法委书记不能缺吗? 那你自己的京州怎么缺了那么久? 这不是双标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达康身上。 大家想看看,这位市委书记,要怎么接这个招。 高育良端着茶杯,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这个省长,此刻像个局外人。 但他心里清楚,火候差不多了。 再让他们吵下去,会议就要歪楼了。 第149章 反对意见 “咳。” 高育良轻轻咳嗽了一声,放下了茶杯。 “志伟同志,达康同志,注意一下。” “我们今天开的是省委常委会,不是京州市的现场办公会。”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跑题的话就不要再讲了。” “遵守会议纪律。” 高育良转向组织部长吴春林。 “春林同志,还是先说说你们组织部考察的意见吧。” “把人选拿出来,大家议一议。” 高育良一开口,就把控住了会议的节奏,将即将失控的局面又拉了回来。 叶志伟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难看,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李达康却不是个肯吃亏的主。 高育良可以不计较,他李达康不行。 他转过头,根本没理会高育良打的圆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志伟。 “志伟部长,你是不是对京州的人事安排有意见?” 李达康的声音冷得掉渣。 “你要是有意见,可以走正常程序向省委反映。” “没必要在这里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不就是为了你那个外甥吗?” 李达康直接把窗户纸捅破了,没有留一丝情面。 “想当政法委书记,可以。” “但得有那个能力!” “你那个外甥,除了会溜须拍马,还会干什么?让他去统领京州的公检法?他配吗?” “京州的老百姓能答应吗?” 李达康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剜在叶志伟的脸上。 叶志伟的脸瞬间涨成了酱紫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达康还不解气,他冷笑了一下,抛出了最后一记杀招。 “我看志伟部长你对政法工作这么上心,这么有研究。” “要不,省政法委书记这个位置,你来干怎么样?” “你要是点头,我李达康,第一个投赞成票!”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叶志伟的脸,已经从酱紫变成了惨白。 让他一个搞统战的,去当政法委书记? 这不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他哪有这个金刚钻。 这一下,叶志伟是彻底哑火了。 高育良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再不拉回来,今天这个常委会就别想开下去了。 “好了!” 高育良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力。 他扫了李达康一眼,又看了看叶志伟。 “都少说两句。” “这里是省委常委会,不是菜市场,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高育良转头,目光锁定在了组织部长吴春林身上。 “春林同志,别管他们。” “说说你们组织部的考察结果。” “省政法委书记这么重要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着。” “把你们的人选拿出来,让大家议一议。” 高育良一锤定音,强行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李达康哼了一声,总算是坐了回去,端起茶杯,吹着上面的茶叶沫子,不再言语。 他气是出了,但他也知道,高育良的面子,不能一直不给。 吴春林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这个组织部长,此刻就坐在火山口上。 他偷偷瞥了一眼省委书记沙瑞金,又看了看省长高育良。 高育良一句话都没交代。 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吴春林心里叫苦不迭。 但高育良点了他的名,他不能不说话。 他清了清嗓子,打开面前的文件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根据我们组织部的综合考察和研究,我们认为,有一位同志适合省政法委书记这个岗位。” 吴春林顿了顿,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这位同志,就是祁同伟同志。”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祁同伟?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高育良。 谁不知道,祁同伟是高育良最得意的门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吴春林这是……在投石问路?还是说,这本就是高育良的意思? 吴春林不敢看高育良的眼睛,他低着头,继续念稿子。 “祁同伟同志长期在政法系统工作,从基层的派出所干起。” “历任公安分局局长、市公安局局长,再到省公安厅厅长。” “公检法系统,他都有丰富的履历和经验。” “尤其是在担任公安厅长期间,成绩斐然,有目共睹。” “前段时间,又刚刚晋升为副省长,分管的也正是政法工作。” “无论是从资历、能力还是工作衔接上来看,祁同伟同志都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吴春林一口气说完,然后合上文件夹,坐得笔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沙瑞金面无表情,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他转头看向高育良,语气平淡。 “育良同志,祁同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干部。” “你对他最了解。” “你来客观评价一下,这个提名怎么样?” 来了。 戏来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看高育良怎么说。 高育良慢慢地抬起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看着沙瑞金,缓缓摇了摇头。 “瑞金书记,你让我客观评价,我可能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祁同伟,是我高育良准备培养的接班人。”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高育良竟然如此直白地承认了! 这是要做什么? 高育良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对这个提名,有意见。” “我保留我的反对意见。”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痛心疾首的味道。 “祁同伟太年轻了!” “他刚上副省长,屁股还没坐热,现在就让他兼任政法委书记,还要进常委班子?” “这是典型的揠苗助长!” 高育良环视一周,目光锐利。 “同志们,省委常委的担子有多重,在座的各位比我更清楚。” “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祁同伟现在这棵小树苗,还扛不住这么大的风雨。” “万一他把握不住,在常委这个位置上摔个大跟头,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我高育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就这么被毁掉!” 高育良的话,说得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不知道内情的人,恐怕真要被他这番护犊心切的姿态给感动了。 但沙瑞金是谁? 他静静地听着,嘴角甚至还向上弯了弯。 等高育良说完,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育良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 “爱护干部嘛,是好事。” “但是,温室里是长不出参天大树的。” “不给干部压担子,不让他们去风口浪尖上闯一闯,怎么能快速成长?” 沙瑞金话锋一转。 第150章 举手表决 “而且,放眼整个汉东,除了祁同伟,你还能找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吗?” “没有了。” 沙瑞金斩钉截铁。 “所以,我有个折中的方案。” “让祁同伟先兼着省政法委书记,把工作抓起来。” “至于常委的席位,可以先不给他。” “就当是悬在他头顶上的一份奖励。” “干得好,工作出了成绩,我们再开会研究,让他进班子。” “干得不好,那这个位置,他也就不用再干了。” “育良同志,你看这样如何?” 沙瑞金的方案,既给了高育良台阶,又坚持了自己的用人方针。 这一下,把皮球又踢回给了高育良。 高育良沉默了。 他低着头,手指在茶杯上摩挲着,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知道,最终的决定,就在这片刻的沉默里。 李达康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高育良。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的高育良,有点不对劲。 太反常了。 这不像他。 就在这时,沙瑞金开口了,打破了沉寂。 “好了,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那就按规矩来。” “举手表决吧。” “同意祁同伟同志兼任省政法委书记的,请举手。” 说完,沙瑞金自己第一个举起了右手。 他的手臂举得很高,很稳。 纪委书记田国富,几乎在同一时间举起了手。 紧接着,李达康也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 他不管高育良在玩什么花样,他只知道,祁同伟上来,对他有好处。 然后是组织部长吴春林。 他已经提了名,这会儿自然没有退路,也跟着举了手。 最让人意外的,是统战部长叶志伟。 他也颤颤巍巍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沙瑞金、李达康、田国富都举手了,大势已定,他没必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全场,只剩下两个人没动。 一个是高育良。 他依旧低着头,仿佛没听见沙瑞金的话。 另一个,是穿着军装的省军区司令员。 地方人事任免,军方代表弃权,这是惯例。 沙瑞金扫视全场,点了点头。 “好,五票赞成,一票反对,一票弃权。” “半数以上通过。” “我宣布,祁同伟同志,从即日起,兼任汉东省省委政法委员会书记。” 决议通过了。 高育良的“反对”,最终没能改变结果。 可李达康看着高育良那副“痛心疾首”却又“无力回天”的样子,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高育良…… 他真的是在反对吗? 还是说,他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 省委办公厅的红头文件,很快就送到了祁同伟的手上。 任命他兼任汉东省省委政法委员会书记。 白纸,黑字,红色的印章。 分量,却重得惊人。 祁同伟把这份任命书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牛皮档案袋里,锁进了办公室的保险柜。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副省长和公安厅长。 省委政法委书记。 省委副书记不出缺的情况下,他就是汉东名副其实的三把手。 这既是滔天的权柄,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更是沙瑞金给他的动力。 或者说,是压力。 往后的每一步,都不能只站在公安厅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必须是全局。 是整个汉东,乃至更高层面的博弈。 尤其是,要如何应对赵立春这个庞然大物留下的盘根错节的体系。 这才是沙瑞金真正的目的。 祁同伟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汉东的天,要彻底变了。 而他,就是掀起这场风暴的人。 桌上的红色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祁同伟接起电话,声音沉稳。 “喂,我是祁同伟。”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 “祁……祁书记?” “是我,季检。” 祁同伟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 电话那头的季昌明,似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哎呀,老祁,恭喜,恭喜啊!” “这以后,我可就要在你的领导下开展工作了。” 季昌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客套,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失落。 他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来一个新任的政法委书记。 最好是个不懂业务的,能放权的。 这样,他季昌明和省检察院,就能彻底抬起头来。 结果呢? 绕了一大圈,新来的顶头上司,是祁同伟。 这叫什么事儿啊。 等于自己头顶上,又多了一座大山。 而且是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那座。 祁同伟当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 “老季,你这就见外了不是?” “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工作上互相支持。” “对了,你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吧?” 祁同伟主动把话题拉回了正事。 他知道,对季昌明这种老资格的政法干部,光靠职位压不住,得靠实实在在的工作和手腕。 季昌明也顺势进入了工作状态。 “是,书记,跟你汇报个事。” “刘新建那边,出了点状况。” 祁同伟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说。” “他被捕的时候,手臂中了一枪,虽然没伤到要害,但是失血不少。” “再加上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精神状态很不好。” “送到医院检查,医生建议,必须住院静养一段时间。” 季昌明一五一十地汇报着。 这个人,是扳倒赵家的关键一环。 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祁同伟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老季,你听我说。”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刘新建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汉东油气集团几百亿的资产,就是通过他的手,流进了赵瑞龙在港岛的信托基金里。” “他是最直接的证据,是活的账本。” “所以,他绝对不能有事。” 季昌明在电话那头,连连点头。 “我明白,祁书记,我明白。” “那你的意思是?” 祁同伟斩钉截铁地说道。 “派人去医院,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 “你手底下最信得过,最得力的人。” “记住,是保护,也是看管。” “除了医生护士,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要是掉了一根头发,我拿你是问。” 这话说得极重。 电话那头的季昌明,心里咯噔一下。 他能感觉到,电话这头的祁同伟,已经和昨天那个公安厅长,完全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场。 第151章 斩草除根 “是!请书记放心!” “我马上亲自去安排,保证万无一失!” 季昌明郑重地应下。 挂了电话,祁同伟的眉头却没有舒展。 ……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的港岛,倚风楼。 夜景璀璨夺目。 赵瑞龙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 “刘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沙瑞金他疯了吗?” “让祁同伟当政法委书记?他怎么敢的啊!” 赵瑞龙的脸上,满是惊恐和不解。 他逃到港岛,本以为万事大吉。 可汉东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坏。 这简直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啊!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叫刘生,港岛有名的政治掮客。 专门为内地出事的富豪高官牵线搭桥,摆平麻烦。 刘生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功夫茶,这才抬起眼皮,看了赵瑞龙一眼。 “瑞龙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纠结一个祁同伟?” 赵瑞龙愣住了。 “刘生,你什么意思?” “祁同伟现在是汉东的政法委书记,他捏着我的命脉,我能不急吗?” 刘生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你错了。” “真正要你命的,不是祁同伟。” “是沙瑞金。” “祁同伟,不过是沙瑞金手里的一把刀而已。” 赵瑞龙的呼吸急促起来。 “沙瑞金……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爸已经不是省委书记了,我们赵家也认栽了,他还想怎么样?” “赶尽杀绝吗?” 刘生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沧桑。 “瑞龙,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 “这不是简单的反腐,也不是私人恩怨。” “这是路线斗争。” “沙瑞金要做的,不是扳倒你父亲那么简单。” “他是要彻底扫平你父亲在汉东留下的所有余孽。” “他要彻底清除赵家在汉东几十年的经营和影响。” 刘生的声音很轻,但落在赵瑞龙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 “他要把整个汉东,从里到外,翻一个底朝天。” “所有跟你父亲有关的人,事,物,都要被连根拔起,扔进历史的垃圾堆。” “这叫什么?” “这叫,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压得赵瑞龙喘不过气。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不,不可能……” “高育良呢?我爸一手提拔起来的高育良呢?” “他现在是汉东的省长!他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沙瑞金这么搞?” 赵瑞龙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盯着刘生。 刘生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丝怜悯。 “瑞龙,我说了,你太年轻了。” “你以为高育良能当上这个省长,是靠你父亲的余荫?” 赵瑞龙瞪大了眼睛。 “难道不是吗?” 刘生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当然不是。” “高育良能上位,背后真正出力的,是祁同伟。” “是祁同伟在暗中运作,帮他扫平了所有障碍。” “沙瑞金的省委常委会上,刚刚通过了新的人事任命。” “祁同伟,汉东省副省长,兼任省政法委书记。” “现在,他是汉东名副其实的三把手。” 他终于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他……他这是冲我来的!” “这个王八蛋!这个白眼狼!” 赵瑞龙猛地一拍桌子,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早就计划好了!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他要拿我当投名状!拿我们赵家,给他铺路!” 愤怒过后,是彻骨的寒意。 他看着刘生,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刘生!你帮我!” “开个价!多少钱都行!” “把他给我办了!我不想再看见这个名字!” 赵瑞龙的声音都在发颤,几乎是在嘶吼。 刘生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点波澜。 “瑞龙,冷静点。” “我跟你说过了,祁同伟只是一把刀。” “你花再多钱,毁掉一把刀,有什么用?” “主人家,随时可以再换一把更锋利的。” 刘生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赵瑞龙所有的火焰。 “你的意思是……我们动不了他?” “不是动不了,是没意义。” 刘生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维多利亚港的万家灯火。 “真正要你命的,是沙瑞金。” “他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就是冲着你父亲,冲着你们赵家来的。” “这是上面的意思,你懂吗?” 赵瑞龙瘫坐在沙发上,失魂落魄。 他还是不敢相信。 “我爸……他可是……” 他想说,可这话,他说不出口。 在这个港岛的顶层套房里,这个身份非但不是护身符,反而成了催命符。 “我信你,刘生,我信你。” 赵瑞龙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哭腔。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就这么等死吗?” 刘生转过身,重新坐下。 “沙瑞金刚到汉东的时候,本意是想先搅浑水,打破汉东的政治平衡,从乱局里找突破口。” “但他低估了汉东的这潭水。” “高育良和祁同伟,一明一暗,配合得天衣无缝。” “把整个汉东官场捂得严严实实,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赵瑞龙听得有些发愣。 “所以呢?” “所以,他改变策略了。” 刘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既然找不到突破口,那就直接攻击源头。” “他现在所有的动作,都是在对你父亲出手。” 刘生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们能做的,不多。” “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七个字,宣判了赵家的死刑。 赵瑞龙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喃喃自语。 “完了……全完了……” “我在内地的产业被查封,银行账户也被冻结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忽然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刘生,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刘生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意味深长。 “钱的事,是小事。” “我可以帮你解决,帮你把资产转移出来,洗得干干净净。” “至于你的事……” 刘生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也可以帮你办。” “而且,分文不取。” 赵瑞龙猛地坐直了身体,难以置信地看着刘生。 “免费?” “你……你图什么?” “刘生,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可能影响到沙瑞金?” 刘生但笑不语,端起茶杯,悠然自得。 …… 与此同时。 第152章 动作再快一点 “瑞金啊,不要有压力。” 屏幕里的老者声音温和,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境外那本周刊,我已经让人处理了。” “一些跳梁小丑,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给你泼脏水,动摇我们的决心,痴心妄想。” 沙瑞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那本周刊突然爆出他所谓的“黑料”,虽然是无稽之谈。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谢谢大哥。” “不过……”老者的语气沉了下来,“你的动作,还是要再快一点。” “时间,不等人了。” “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 “上面,已经有人在说闲话了。” 沙瑞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大哥!” “请您放心,也请上面放心!” 第二天一早,祁同伟就到了省委大院。 他径直走向沙瑞金的办公室。 秘书看到祁同伟,连拦都没拦,直接把他引了进去。 沙瑞金正站在窗边,手里端着一杯浓茶,眉头紧锁。 看得出来,他一夜没睡好。 “书记。” 祁同伟开口。 沙瑞金转过身,看到是他,紧绷的脸部线条稍微缓和了些。 “同伟同志,坐。” 祁同伟没有坐,而是开门见山。 “书记,我来是想跟您要一个权限。” 沙瑞金的眼神动了动。 “说。” “我想绕开检察院,直接对汉东油气集团进行财务审计。” 祁同伟的话,掷地有声。 “赵瑞龙在内地所有的产业,根子都在油气集团。” “他就是靠着这个国企,才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这些年,他利用他父亲的权力,把油气集团当成了自家的提款机。” “用各种项目和见不得光的合同,把国有资产掏空,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所以,查别人,查别的线索,都太慢了。” “查人不如查账,查账不如查钱。” “只要我们能拿到油气集团的账本,顺着资金流向一查到底,赵瑞龙的罪证就会一清二楚。” 祁同伟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 “而且,必须快。” “再拖下去,国资都要被他们转移干净了。” “到时候,我们就算抓了人,钱也追不回来了。” 沙瑞金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祁同伟的思路,和他不谋而合。 快刀斩乱麻。 直击要害。 “好。” 沙瑞金终于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但他随即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祁同伟。 “祁书记。” 这个称呼,让祁同伟心里咯噔一下。 沙瑞金这是在提醒他,他这个新任的政法委书记,是谁提拔起来的。 权力的来源,要搞清楚。 “你现在是省政法委书记了。” “这个担子,你要挑起来。” “我给你这个权限。” 祁同伟立刻立正站好,态度恭敬。 “谢谢书记信任!” “我明白,我的权力是省委给的,是人民给的!” 沙瑞金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 “说说你的具体计划。” “这么大的一个集团,你想派谁去查?” “这个人,既要信得过,又要镇得住场子,还要懂业务,不好找啊。” 祁同伟挺直了腰板。 “书记,我已经有了一个初步人选。” “谁?” “汉东省作协主席,田封义。”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沙瑞金愣住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谁?” “田封义?那个作协主席?” 沙瑞金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甚至觉得有些荒唐。 “祁同伟,你跟我开什么国际玩笑?” “你让一个舞文弄墨的文化人,去查一个几千亿资产的国有企业?” “我可听说过,这位田主席是汉东有名的‘官迷’,在作协那个清水衙门。” “愣是给自己提拔了五十多个副手,搞出了一个庞大的‘主席团’。” “这种人,你让他去油气集团那个狼窝里?” “他懂什么是财务报表?懂什么是项目审计吗?” “别回头账没查明白,自己先让人家给玩进去了!” 沙瑞金的语气很重。 这个提议,在他看来,简直就是胡闹。 然而,祁同伟却异常镇定,他早就料到了沙瑞金的反应。 “书记,您听我解释。” “我选他,恰恰就是因为他是个外行,是个‘官迷’,还是个快退休的老同志。” 沙瑞金皱着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一,田封义快到退休年龄了。” “把他调过去,干完这一票,他就该退了。”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在油气集团这个利益大坑里,培植自己的势力。” “更不可能把它变成他自己的独立王国。” “他就是一把刀,用完了,就可以收起来。” “第二,他是个‘官迷’,说明他有强烈的上进心。” “他被压在作协主席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心里憋着一股气。” “现在给他一个执掌千亿国企的机会,哪怕只是临时的。” “他也会把这当成自己政治生涯的最后一搏,绝对会拼了命地去干。”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最重要的一点,他跟赵家有血海深仇。” “您可能不知道,田封义的儿子,当年也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得罪了赵瑞龙。” “就被赵瑞龙动用关系,打压得死死的。” “这笔账,田封义这辈子都忘不了。” “让他去查赵瑞龙,他比我们任何人都上心,比任何人都想把赵家连根拔起。” “这叫,师出有名,公私兼顾!” “用他,我们根本不用担心他的忠诚度问题。” 祁同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颗钉子,精准地敲在沙瑞金的心里。 沙瑞金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祁同伟的这番分析,刁钻,却又充满了道理。 简直是把人性算计到了极致。 “最后一个理由。” 祁同伟看着沙瑞金,一字一句地说道。 “用他,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如果我派一个公安系统的,或者纪委系统的人过去,别人会怎么说?” “他们会说我祁同伟野心太大,刚当上政法书记,就想伸手到国企。” “是想抢夺油气集团这块大肥肉。” “但我们派一个作协主席过去呢?” “所有人都会觉得,我们就是单纯地想查账,想搞清楚里面的问题,而不是为了抢班夺权。” “一个外行,一个文人,能有什么威胁?” “这样一来,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阻力,麻痹我们的对手。” 沙瑞金彻底不说话了。 第153章 最好的归宿 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昨晚,“大哥”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时间,不等人了。” “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 祁同伟的这个计划,行事不拘一格,甚至有些离经叛道。 但不得不说,这可能是眼下最快,也是最稳妥的一步棋。 用一个即将退休,与仇家有私怨,且毫无根基的“外行”,去撬动一个水泼不进的利益集团。 这步棋,险,却也妙。 沙瑞金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 汉东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而祁同伟这条龙,也比他想象的,要更加翻江倒海。 祁同伟看着沙瑞金脸上变幻的神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音。 “瑞金书记,我再补充几句。” “您别看田封义是个舞文弄墨的,他可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酸秀才。” “他早年写过几本关于国企改革的纪实文学,我专门找来看过。” “那几本书,数据详实,逻辑清晰,对国企内部盘根错节的问题。” “看得比很多所谓的内行还要透彻。” “当时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有极强的学习能力和洞察力,是个干实事的人。” 祁同伟顿了顿,给沙瑞金留出思考的空间。 “他这个作协主席,不是混出来的,是靠实打实的作品挣出来的。” “让他去油气集团,业务上,您完全不用担心。” “给他点时间,他能把里面的门道摸得清清楚楚。” “这叫,旁观者清。” “而且他这个年龄,快到线了,还能再干一届。” “让他去发挥一下余热,把油气集团这块硬骨头啃下来。” “是他最好的归宿,也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再加上私仇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清查。” 沙瑞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让他纷乱的思绪平静了许多。 祁同伟的分析,确实是把人心算计到了骨子里。 每一个点,都精准地打在了他的考量上。 这个人,不简单。 “同伟同志,你的想法,很大胆,也很有见地。” 沙瑞金放下了茶杯,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田封义这个人选,我原则上同意了。” “但是,我有一个顾虑。”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油气集团这个摊子,太大了。” “它不仅仅是赵家的提款机,里面牵扯到的利益方方面面,盘根错节。” “甚至,我们省里的一些同志,都跟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沙瑞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我们动它,要的是清除毒瘤,不是要搞垮整个汉东的经济。” “查赵瑞龙,可以。” “但是,不能扩大化,不能搞得人人自危,不能让整个汉东的官场都地动山摇。” “这个尺度,你明白吗?” 沙瑞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祁同伟。 这是一句提醒,更是一句敲打。 祁同伟立刻站直了身体,神情肃穆。 “瑞金书记,您的顾虑,我完全明白。”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推荐侯亮平同志去的原因。” 他坦诚地说道。 “亮平同志,我的师弟,嫉恶如仇,是把反腐的利剑。” “但是,他的性格,太直,太刚。” “眼里揉不得沙子。” “让他去查油气集团,他可能会把所有的问题都掀个底朝天。” “到时候,场面恐怕就不好控制了。” “他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适合做精细的切割手术。” “但油气集团这个病灶,已经和太多正常的组织粘连在了一起。” “用手术刀硬切,很容易切到大动脉,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所以,我们需要田封义。” 祁同伟的语气充满了自信。 “他是个外行,查案没有固定的套路,反而不容易被对手抓住规律。” “他有私仇,目标明确,只会死死盯住赵瑞龙。” “至于其他人,只要不主动跳出来挡他的路,他可能根本就不会去关注。” “这就叫,精准打击,定点清除。” “既能解决我们的核心问题,又能最大限度地控制影响范围,避免矫枉过正。” 听完这番话,沙瑞金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里流露出欣赏。 这个人不仅有冲劲,有手段,更有大局观。 这在干部里,是极其难得的品质。 “好。” 沙瑞金点了点头。 “看来,你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到了前面。” 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表情。 随手从办公桌的角落里拿起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扔到了祁同伟面前的茶几上。 “你再看看这个。” 祁同伟有些疑惑地拿了起来。 那是一本境外的中文周刊,封面标题用耸人听闻的字体写着。 《沙瑞金的汉东滑铁卢:强力反腐引发经济大倒退?》。 下面的小字更加不堪入目,把沙瑞金描绘成了一个不顾大局。 为了个人政绩,肆意破坏汉东经济秩序的“酷吏”。 祁同伟快速翻了几页,里面的内容极尽抹黑和歪曲之能事。 他笑了。 “瑞金书记,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把杂志扔回茶几上,带着几分不屑。 “这不正说明,我们的工作打到他们的痛处了吗?” “他们急了。” “正面战场上干不过我们,就开始搞这种下三滥的舆论战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LOW不LOW啊。” “这叫啥,这就叫破防了。” 祁同伟轻松的语气,让办公室里有些凝重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沙瑞金也被他逗乐了。 “你这个同伟同志,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总不能任由他们在外面胡说八道,败坏我们的名声吧?” 祁同伟身体向后一仰,靠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这事儿,好办。” 他嘴角一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这不正好,专业对口了嘛。” “等田主席走马上任,执掌了油气集团,那可是咱们汉东最有钱的单位之一。” “钱,不缺。” “人,他作协主席手底下,最不缺的就是笔杆子。” “到时候,您批点经费,让田主席组织一批得力干将,成立一个专项小组。” “他们怎么黑我们,我们就怎么十倍、百倍地写回去。” “论骂人,我们文人可是祖宗!” “保证把他们的老底都给揭出来,让他们在全世界面前丢人现眼。” “这叫,用魔法打败魔法!” 第154章 你是个鬼才 “噗……” 沙瑞金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他指着祁同伟,笑得前仰后合。 “你啊你!” “真是个鬼才!” “我这边刚发愁呢,你连反击的队伍都给我安排好了!” “让作协主席去国企查账,完了还要让他带着手下的作家去跟境外媒体打笔仗。” “亏你想得出来!” 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之前的紧张和严肃,一扫而空。 沙瑞金笑完了,重新坐直身体,看着祁同伟,眼神里满是肯定。 “同伟,你这个计划,我准了。” “人事上的事情,我来安排。” “调查的事情,你来主抓。” “放手去干。” “出了任何问题,我给你撑腰。” 从省委书记办公室出来,祁同伟手里捏着那份薄薄的,却分量十足的任命书。 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回到自己位于省公安厅的办公室,他将任命书随手放在桌上。 整个人陷进宽大的老板椅里,闭目养神了片刻。 沙瑞金的授权,意味着他在汉东省的政法系统,已经拥有了说一不二的权力。 这种感觉,很不错。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我祁同伟。”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热情又带着几分恭敬的声音。 “祁厅长!您好您好!” “田主席,别在外面晃悠了,来我办公室一趟。” 祁同伟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电话那头的田封义愣了一下,随即连声应道。 “好的好的,祁厅长,我……我正好在省城,马上就到!马上!” 挂断电话,祁同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当然知道,田封义这只老狐狸此刻根本不在省城,而是在吕州。 他那个在环保局当科长的宝贝儿子,刚刚被提拔进了吕州市委办公室。 虽然级别没变,但平台却是天壤之别。 田封义这几天正忙着在吕州为儿子奔走,请客吃饭,拜访领导,铺路搭桥,忙得不亦乐乎。 果然,两个小时后,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田封义站在门口,额头上还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风驰电掣赶回来的。 “祁……祁书记!” 田封义的称呼已经悄然改变。 显然,祁同伟即将出任政法委书记的消息,已经在省内高层圈子里传开了。 “快请坐,田主席。” 祁同伟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亲自给他倒了杯水。 “看你这一头汗,为了儿子的事,可是没少奔波啊。” 祁同伟的开场白,让田封义的心咯噔一下。 他脸上挤出笑容,带着几分讨好。 “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犬子不成器,就指望我这当爹的,多给他操操心了。” 他端起水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眼睛却在偷偷打量着祁同伟。 眼前的人,已经坐到了自己需要仰望的位置。 汉东省政法委书记。 公安厅长。 副省长。 随便一个头衔,都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更何况,这三个头衔,如今集中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田封义放下水杯,满脸感慨。 “想当初,您刚到汉东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在党校学习过。” “这才几年功夫,您就已经成了咱们汉东政法系统的擎天之柱了。” “我那个儿子,要是有您一半,不,有您十分之一的本事,我做梦都能笑醒。” 说着,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恳切。 “祁书记,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儿子要是能跟着您这样的领导,别说进步了,就是能学点东西,开阔开阔眼界。” “我这个当爹的,就是去省厅给您看大门,我都心甘情愿!”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 祁同伟笑了。 他要的就是田封义这个态度。 “看大门就不用了。” 他身体向后一仰,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 “省厅最近正好要调整一批年轻干部,你要是觉得你儿子在吕州屈才了,我打个招呼。” “把他调到省厅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回去,可以问问他本人的意见。” 祁同伟的语气很随意,就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田封义的呼吸却瞬间急促起来。 省公安厅! 那可是全省公安系统的中枢! 能从吕州市委办直接调进省厅,这简直是坐着火箭往上飞! 巨大的惊喜让他脑子有些发懵,他几乎就要站起来鞠躬道谢了。 但多年的官场历练,让他硬生生压住了心头的狂喜。 不对劲。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祁同伟今天特意把自己从吕州叫回来,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帮自己的儿子安排工作。 这背后,一定有事。 而且,是大事。 想通了这一点,田封义瞬间冷静下来。 他脸上露出感激而又惶恐的表情,连连摆手。 “哎呦,祁书记,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太感谢您的栽培了!您的这份心意,我们父子俩心领了!” “不过,那小子现在就是个半吊子水平,眼高手低,毛毛躁躁的。” “把他调到您身边,那不是给您添乱嘛。” “还是让他在吕州那个小地方,多摔打摔打,磨练几年再说。” “等他什么时候真能独当一面了,我再厚着脸皮来求您。” 祁同伟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 这只老狐狸,确实有几分道行。 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居然能保持清醒,没有被冲昏头脑。 很好。 “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随你。” 祁同伟也不点破,话锋一转。 “不过,你刚才那句话,我可记下了。” 田封义立刻坐直了身体,表情严肃。 “祁书记,您尽管吩咐!” “只要您一句话,不管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田封义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娘生的!” 他这是在交投名状了。 “好。” 祁同伟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那份任命书,轻轻放到了田封义面前的茶几上。 “刀山火海不用你上。” “你先看看这个。” 田封义疑惑地拿起那份文件。 当他看到文件抬头的“汉东省委组织部”几个大字时,眼皮就是一跳。 等他看清了里面的内容,整个人都定住了。 “任命田封义同志为汉东省油气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 田封义的脑子里,好像有惊雷炸开。 油气集团! 汉东省油气集团董事长!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怎么可能? 汉东油气集团,那是汉东省规模最大、利润最高的省属国企,是真正的巨无霸! 第155章 最大的一个机会 这个位置,向来都是省委书记最信任的心腹才能坐的,是省管干部里真正的肥缺和要职! 自己一个搞文学的作协主席,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可能被任命为油气集团的一把手? 他把那份任命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目光落在了文件末尾的那个签名上。 沙瑞金。 真的是沙书记的亲笔签名!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田封义。 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从作协主席这个清贵的位子上挪一挪,进入真正的权力核心圈。 可他苦心钻营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退休了,都未能如愿。 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油气集团董事长,这可比他之前削尖了脑袋想去的任何一个实权厅局,都要强上百倍! 然而,狂喜过后,田封义那颗在官场里浸泡了几十年的心,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前任油气集团董事长刘新建,刚刚在自家别墅里被人刺杀。 案子还没破。 在这个节骨眼上,沙瑞金把自己这个外行调过去,用意何在? 这哪里是天上掉馅饼。 这分明是一份滚烫的战书! 也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机会! 田封义缓缓放下任命书,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祁同伟。 他脸上的狂喜和激动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然。 他没有问为什么是自己,也没有问自己能不能干得了。 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祁书记,您需要我……做什么?” 祁同伟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做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撑在膝盖上,整个人透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查账。”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田封义的心脏猛地一沉。 果然。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个油气集团董事长的位置,就是一枚包裹着蜜糖的子弹。 “刘新建,没死。” 祁同伟又抛出一个信息。 “人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不过……被吓破了胆。” “医生说他精神受到了剧烈刺激,现在见谁都哆嗦,话都说不清楚。” “指望他开口提供证据,暂时是没戏了。” 祁同伟的语调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所以,只能从集团内部入手。” “把这些年,烂在油气集团根子里的账,一笔一笔地,给我翻出来。” 田封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知道,这账,不好查。 能让刘新建这种级别的人物吓到精神失常,背后牵扯的势力,绝对是通天的。 “祁书记,您……想查谁?” 田封义的声音有些干涩。 祁同伟抬眼,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他。 “赵瑞龙。” 当这个名字从祁同伟嘴里吐出来时,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赵瑞龙! 这个名字在汉东,就是一个禁忌。 前省委书记赵立春的宝贝儿子,仗着老爷子的余威,在汉东横行无忌。 不知道吞掉了多少国有资产。 自己的儿子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他,被他打压的抬不起头。 内心虽然愤怒但因背后势力强大只能认栽。 谁都知道他有问题,但谁也不敢动他。 现在,祁同伟居然要动他?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机会,曾将不可一世的公子哥终于要迎来自己的报应。 田封义这才彻底明白,这份任命书,到底有多滚烫。 祁同伟将田封义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没有催促。 反而将身体靠回沙发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这件事,是沙书记亲自点的头。” “所以,你不用担心程序上的问题。” “但,危险肯定是有的。” “赵家在汉东经营了这么多年,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想撬动他,没那么容易。” 祁同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老田,我给你交个底。” “这个位置,你接,我们并肩作战。” “你不接,我也不怪你。现在把这份任命书撕了,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还是你的作协主席,安安稳稳,退居二线,没人会找你麻烦。” “你自己选。” 说完,祁同伟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喝着茶,把时间和空间,完全留给了田封义。 田封义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一边是安稳退休,颐养天年。 一边是万丈深渊,但深渊的尽头,却可能是他梦寐以求的权力之巅。 拒绝? 他怎么可能拒绝! 他钻营了一辈子,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真正脱胎换骨,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如果今天他退缩了,他会看不起自己一辈子! 田封义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挣扎和恐惧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徒般的疯狂和决绝。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反而咧嘴笑了。 “祁书记,您这话说得……” “我还能有得选吗?” “您这任命书都拍我脸上了,我要是敢说个不字。” “您扭头就得跟沙书记说我田封义不识抬举吧?” 他拿起那份任命书,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珍重地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 “再说了,这可是油气集团啊,全省第一的肥差。” “您现在要是反悔,想把任命书收回去,我可不答应。” “我立马就跑去省委大院,找沙书记告状,说您祁同伟欺负老实人!” 这番半真半假的玩笑话,瞬间让办公室里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祁同伟也笑了。 他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田封义这番话,既是表了忠心,又给自己留了余地,顺便还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是个人物。 “行了,别耍贫了。” 祁同伟笑骂了一句。 “既然接了,那就得干出个样来。” “查账这事儿,你有把握吗?别到时候抓瞎。” 田封义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了强大的自信。 “祁书记,您别看我是个舞文弄墨的,我大学学的可是会计!” “当年要不是阴差阳错进了文联,现在说不定也是个财务大拿。” “您放心,油气集团那点烂账,只要它存在过,我就一定能给它翻出来!”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 祁同伟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 “我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赵瑞龙。” “至于查账过程中,牵扯出来的其他人,不管他是什么级别,背后站着谁……” 祁同伟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你都不要去碰。” “把相关的证据材料,整理好,密封起来,直接交给我。” “记住,是直接交给我,中间不能经过任何人的手。” 第156章 办案需要 田封义心头凛然,立刻明白了祁同伟的意思。 油气集团这块肥肉,不可能只有赵瑞龙一个人在啃。 这么多年下来,里面牵扯到的各路神仙,恐怕数不胜数。 其中,甚至可能有一些连沙书记都轻易动不得的大人物。 祁同伟这是在保护他。 让他当一把锋利的刀,但只负责切割最关键的那块肿瘤。 至于肿瘤旁边那些已经和肌体长在一起的烂肉,则由祁同伟这个主刀医生,来亲自处理。 “我明白!” 田封义重重地点头。 “祁书记您放心,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绝不会擅作主张,给您添麻烦。” “嗯。” 祁同伟应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 “对了,你路子广,知不知道海外有几家专门针砭时弊的期刊?” 田封义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他混迹官场多年,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些期刊,打着言论自由的旗号,实际上就是西方势力用来攻击和抹黑国内的喉舌。 内容真真假假,极具煽动性,在国内是绝对的禁物。 祁书记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田封义心思电转,立马答道。 “知道一些。这类刊物很难搞到,不过……如果祁书记您需要,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这又是一次不动声色的示好。 祁同伟却摆了摆手。 “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他看着田封义,眼神里带着几分考校。 “你只要知道,有这么些东西在盯着我们就行了。” 田封义瞬间懂了。 这是敲打,也是提醒。 让他明白,他们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多谢祁书记提点!” 田封义的姿态放得更低了。 “行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准备吧。” 祁同伟站起身。 “等你上任的时候,我会从省厅侦查总队,给你派一个工作组过去。” “他们会全力协助你,也负责你的安全。” “记住,万事小心。” “是!” 田封义站得笔直,恭敬地应道。 …… 第二天。 汉东省第一官方媒体“汉东政语”的公众号上,悄无声息地更新了一篇文章。 文章的标题,在众多四平八稳的政策解读和会议报道中,显得格外扎眼。 《能惹争议,方见真锋芒!》 这篇文章,以石破天惊的姿态,迅速在汉东的政商两界传开。 短短几个小时,阅读量便突破了十万加。 省委大院。 沙瑞金的办公室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白秘书正低头处理着文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汉东政语”公众号的推送。 他本想直接划掉,但目光扫过标题时,手指却顿住了。 《能惹争议,方见真锋芒!》 这个标题…… 有点东西啊。 白秘书点开了文章。 通篇看下来,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随意,慢慢变成了惊讶,最后化为一抹深刻的赞许。 这篇文章,写得太是时候了! 最近,因为沙书记大刀阔斧的改革,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海外那几家不怀好意的周刊,又开始捕风捉影,含沙射影地攻击汉东,攻击沙书记。 虽然上不了台面,但终究是些烦人的苍蝇。 而这篇文章,没有直接点名,却字字句句都在回应那些抹黑。 它用一种极其巧妙的方式,把“争议”和“担当”联系在了一起。 旗帜鲜明地指出,一个有魄力、敢作为的领导,必然会面对争议。 因为他的改革,会打破旧有的利益格局,会动摇那些固步自封者的安逸。 文章的最后,更是点睛之笔。 “敢于在风口浪尖上弄潮,勇于在非议声中前行。” “这不仅是一位领导者的勇气,更是一地主政官的责任与锋芒!” 漂亮! 这简直是把一篇舆论反击文,写成了给沙书记的表功信! 而且,写得不露骨,不谄媚,反而充满了理论高度和思想深度。 “沙书记。” 白秘书拿着手机,快步走到沙瑞金的办公桌前。 “您看看这篇文章。” 沙瑞金放下手中的文件,接过手机。 他的目光在屏幕上缓缓移动,表情没什么变化。 但白秘书跟了他这么多年,能感觉到,书记办公室里的气压,正在悄然回升。 看完最后一句,沙瑞金把手机还给了白秘书。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口。 “嗯。” 沙瑞金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今天这杯茶,是最近喝过最香的一杯。” 白秘书心领神会,笑着说。 “这篇文章的作者是田封义,新上任的汉东油气集团董事长。” “哦?”沙瑞金眉毛一挑,似乎有些意外。“就是祁同伟提名的那个?” “是的。”白秘书点头。“看来,同伟同志看人的眼光,确实很准。” 沙瑞金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望向窗外,心情肉眼可见的舒畅。 一个田封义,不仅能当刀,还能当笔。 这步棋,祁同伟走得不错。 …… 与此同时。 省公安厅,祁同伟的办公室。 桌上的红色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满室的宁静。 祁同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陆亦可。 他接起电话,语气还算平和。 “喂,亦可?什么事这么急?” 电话那头,传来陆亦可焦急到快要变调的声音。 “祁厅长!出事了!你快管管侯亮平吧!” “他简直是疯了!” 祁同伟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慢点说,别急,到底怎么了?” “侯亮平他……他现在带着人,就在医院里,非要提审刘新建!” 陆亦可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医生都说了,刘新建现在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根本不能再受刺激了!” “可他就是不听!非说是什么办案需要,是关键的突破口!” “季检又不在,我……我根本拦不住他!” “祁厅长,他这是在胡来啊!万一刘新建真被他刺激得精神失常了,这案子怎么办?” “我们检察院的脸往哪儿搁?” 祁同伟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去。 侯亮平? 又是他! 这个家伙,脑子里除了他那点可笑的个人英雄主义,还有没有一点大局观? 刘新建是什么人? 汉东油气集团的前一把手! 现在人已经抓了,案子正在走程序,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非要去搞什么“火线突审”? 他以为这是拍电影吗? 要是刘新建真的被他逼疯了,那就不再是一件简单的贪腐案。 而是一桩巨大的丑闻! 第157章 丢不起这个人 一个干部,在接受审查期间精神失常!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祁同伟这个主管政法的副省长,脸还要不要了? 汉东省的脸还要不要了? 简直是愚蠢至极! 祁同伟压着火,声音冷得能掉出冰渣。 “把电话给他。” 医院的病房外,走廊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 侯亮平正对着一名白大褂医生,义正辞严。 “医生,请你搞清楚,我们是在执行公务!” “嫌疑人的身体状况,我们会有评估,但不能成为他逃避审讯的借口!” 陆亦可气得浑身发抖,直接把手机怼到了侯亮平的脸上。 “祁厅长让你接电话!” 侯亮平愣了一下,看到手机屏幕,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和抗拒。 但他还是接了过来,把手机放到耳边,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 “喂,师兄。” 下一秒,祁同伟的怒吼,如同炸雷一般,从听筒里喷薄而出。 “侯亮平!” 声音之大,连旁边的陆亦可和医生都听得一清二楚,吓得一哆嗦。 “谁给你的胆子!在医院里胡搞!” 侯亮平的脸瞬间涨红了,他下意识地想反驳。 “我是在办案……” “办案?”祁同伟的声音充满了讥讽,“你是办案,还是在催命?” “刘新建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心里没数吗?!” “人要是被你审出个三长两短,精神崩溃了,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还是说,你想让整个汉东政法系统,都给你那点功劳簿陪葬?” “我告诉你,我担不起!汉东也丢不起这个人!” 一连串的质问,句句诛心,砸得侯亮平头晕眼花。 他握着电话,梗着脖子,还想为自己辩解。 “师兄,这是我们反贪局的案子,我有权力决定审讯的时机……” “你有什么权力?”祁同伟直接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我现在,以汉东省政法委书记、公安厅长的身份,正式命令你!” “立刻!” “马上!” “停止你所有愚蠢的行为!” “带着你的人,从医院给我滚出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变得更加冰冷。 “然后,来省厅见我。”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侯亮平举着手机,僵在原地。 走廊里一片死寂。 医生和陆亦可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里,有同情,有解脱,也有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侯亮平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像是被人狠狠抽了几个耳光。 他猛地将手机塞回给陆亦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我们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了电梯口,背影充满了不甘和屈辱。 省公安厅的大楼,在侯亮平眼里,此刻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充满了压迫感。 他坐在车里,一路无话,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 又是祁同伟! 凭什么? 凭什么他能爬到那么高的位置,对自己颐指气使? 大家都是汉东大学政法系出来的,他不过是比自己高几届的师兄。 如今却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的上司。 这种巨大的落差,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头。 嫉妒。 不甘。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 他在地下停车场远远看到,钟小艾正和祁同伟站在一起说话。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钟小艾的脸上带着轻松明媚的笑容。 更让他瞳孔收缩的是,她的手,正自然地挽着祁同伟的手臂。 那姿态,亲昵,而且自然。 那一刻,侯亮平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但那个画面,却成了他心底的一根毒刺。 现在,他要去见的,不只是一个职位比他高的领导,还是那个让他感到难堪的男人。 车,停在了省厅大楼前。 侯亮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而刚毅。 他不能输了气势。 他昂首挺胸地走进大厅,穿过长长的走廊,最终,停在了那扇挂着“厅长办公室”牌子的门前。 他抬起手,骨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咚。 咚。 咚。 他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来,听不出喜怒。 侯亮平推开门,手心有些湿滑。 祁同伟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巨大办公桌后面。 他背对着门口,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 那个背影,挺拔,却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侯亮平走了进去,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在房间中央站定。 “祁厅长,我来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卑不亢。 “季检察长去京平开会了,省院的工作,暂时由我负责。” 他特意强调了这一点,像是在宣告自己行动的合法性,也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祁同伟没有回头,只是端起窗台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开会?” 他的声音飘了过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我看你是巴不得他去开会吧。” “这样,汉东就没人管得了你了。” “你侯大局长,就可以大展拳脚,为所欲为了,对不对?” 话音落下,祁同伟终于转过身。 他的目光像两道利剑,直直地射向侯亮平。 那眼神里没有暴怒,只有一种让人心头发毛的冰冷。 “侯亮平,你可真有本事啊。” “刘新建是个什么状况,你心里没点数吗?” “人刚从鬼门关里被拉回来,左臂中了一枪,医生说他精神高度紧张,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这种时候,你带着你的人,呼啦一下全冲进,是要搞什么?” 祁同伟踱步到办公桌旁,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问你,你是想审讯,还是想直接把他送走?” “他要是在你的审讯过程中,精神彻底垮了,或者伤口感染死了,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你侯亮平来承担?” “你担得起吗!” 最后一句,声量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侯亮平的脖子瞬间梗直,脸也涨红了。 “祁厅长!我是反贪局长,办案是我的职责!” “刘新建是汉东油气集团的一把手,他背后的贪腐问题有多严重,你比我更清楚!” “我当然清楚!”祁同伟发出一声冷笑。 “正因为我清楚,所以才不能让你这个愣头青,把一盘好棋下成死局!” “你是不是忘了,上次你是怎么抓欧阳菁的?” 第158章 办案准则 祁同伟绕过宽大的办公桌,眼神锐利地逼视着他。 “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把人给扣了!” “你知道李达康那天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是怎么咆哮的吗?” “他恨不得把整个京州的房顶都给掀了!” “要不是高老师现在当了省长,在中间拼命给你周旋,给你兜着这个底!” 祁同伟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侯亮平的胸口。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个反贪局长的位子上?” “你早就被李达康一脚踹到哪个山沟里扶贫去了!” 这番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侯亮平的脸上。 他感到火辣辣的疼,不是因为畏惧李达康,而是因为祁同伟那副教训晚辈的轻蔑姿态。 “我办案,只看他贪了没有,腐了没有!” “我不管他是李达康的妻子,还是王达康的妻子!” “这是我的办案准则!” 他挺起胸膛,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试图夺回一点气势。 “别说是她欧阳菁!” “当初,你的家我不也照样带人去搜查了吗?” “祁厅长,咱们把丑话说在前面!” “要是哪天,我查到你,或者查到高育良老师的头上……” “只要证据确凿,我侯亮平,照抓不误!” “因为我代表的是法律!是人民赋予我的正义!” “我不需要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派系和人情世故!” “啪!啪!啪!” 出乎意料的,祁同伟竟然轻轻地鼓起了掌,脸上挂着一种看戏般的讥讽笑容。 “说得好,真是掷地有声。” “正义?” 他停下鼓掌,笑容瞬间收敛,变得无比森然。 “侯亮平,你嘴里的正义,也太廉价,太幼稚了。” “今天,我免费给你上一课。” “一个贪了五十万,但踏踏实实,给一个贫困县修通了五十公里致富路的县委书记。” “和一个两袖清风,廉洁得能当道德楷模,但屁事不干,占着茅坑不拉屎。” “几年下来让那个县穷得叮当响的庸官。” “你告诉我,你抓哪个?” 侯亮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他下意识地回答。 “都该处理!贪污的按贪污罪办,不作为的按渎职办!” “天真!” 祁同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文件都跳了一下。 “你把那个实干的抓了,路修到一半,烂尾了!后续几十个亿的投资,全黄了!” “几千个等着这条路吃饭的老百姓,他们骂谁?他们会骂你侯亮平吗?不!” “他们只会骂我们这个政府无能!” “你这种不过脑子的所谓正义,除了能满足你自己可怜的个人英雄主义,还能带来什么?” “带来的只有项目停摆,人心惶惶,经济倒退,民生凋敝!” “权力是人民给的,不是让你拿来耍威风,满足你个人表演欲的!” “你办的每一个案子,都必须考虑它带来的社会影响!要考虑最终的后果!”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政治!” 一连串的质问,像密集的子弹,打得侯亮平晕头转向。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自己的工作。 在他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贪官就该被抓进监狱,天经地义。 可他嘴上依然不肯认输。 “我只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谁也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祁同伟的眼神变得极具压迫感,他一步步走到侯亮平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那你去啊!” “你去查沙瑞金书记啊!” “他也是汉东的官,他也在权力的位置上,你去查他贪没贪,腐没腐啊!” “你敢吗?!” 这句诛心之问,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侯亮平的心口。 他被逼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瞳孔因为震惊而剧烈收缩。 他当然不敢。 他甚至连想都没有这么想过。 “怎么,不敢了?”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的轻蔑。 “你的法律呢?你的正义呢?你的准则呢?” “别在我面前演你那套大义凛然的戏码了,侯亮平。” “你那点花花肠子,我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就是仗着沙书记从北京把你点将过来,对你高看一眼吗?” “你不就是仗着你老婆钟小艾,在省纪委身居要职,能给你通风报信吗?” “你不就是仗着高育良是你的恩师,出了事总会毫无原则地护着你吗?” “所以你才敢在汉东,这么无法无天,横冲直撞!把所有人都得罪光!” “把这潭水搅得越来越浑!” 祁同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刻进侯亮平的耳朵里。 “我今天把话给你挑明了。” “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把戏。” “这里是汉东,不是你家后花园!” “再敢给我胡来……” 他抬手,遥遥指向办公室的大门,一字一顿,冰冷彻骨。 “你就给我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砰!” 一声巨大的摔门声,震得墙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侯亮平走了。 带着一脸的屈辱和不甘。 祁同伟看着那扇剧烈晃动的办公室门,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他慢条斯理地走回自己的老板椅,坐下,身体向后靠去,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真皮里。 幼稚。 还是太幼稚了。 一个靠着老婆钟家上位的凤凰男,真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了? 还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这种屁话也就骗骗刚出校门的愣头青。 在汉东这个错综复杂的权力场里,不懂政治,不懂妥协,不懂利益交换。 光凭一腔热血和那点可怜的背景,能走多远? 迟早摔个头破血流。 祁同伟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 不过现在,自己是汉东省政法委书记。 名义上,侯亮平这个反贪局局长,归自己管。 这条疯狗,必须得拴上链子。 否则由着他的性子乱咬,今天咬个实干的企业家。 明天咬个听话的下属,整个汉东的政治生态都得被他搅乱。 到时候,沙瑞金拍拍屁股走了,烂摊子谁来收拾? 还不是他祁同伟,他高育良,还有汉东这几千万老百姓。 祁同伟眼神变得幽深。 他甚至都给侯亮平想好了后路。 省作协主席的位置还空着。 那里清闲,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权力,正适合这位喜欢唱高调的侯大局长。 让他去那里写他的英雄史诗,讴歌他的正义人生,随便他怎么写。 只要别再来政法口惹是生非就行。 再敢乱来一次…… 就别怪我这个师兄,亲手把你送过去了。 祁同伟的思绪飘得更远。 他想到了自己。 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农民的儿子,无权无势,无根无基。 不像侯亮平,有钟家做靠山。 也不像沙瑞金,是红色背景。 第159章 开什么国际玩笑 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赵立春,赵瑞龙…… 这对父子,就是横在自己面前最大的一个坎。 在原剧情里,自己就是因为跟他们捆绑得太深,最后落了个饮弹自尽的下场。 既然自己穿越过来了,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潭浑水,他要趟。 但绝不能把自己陷进去。 必须在其中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既能捞取足够的政治资本。 又能跟赵家撇清关系,必要时甚至能反戈一击。 有人会说他这是精致的利己主义。 祁同伟对此嗤之以鼻。 去他妈的利己主义! 当一个人连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你跟他谈奉献?谈理想? 开什么国际玩笑! 只有先活下去,活得比所有人都好,才有资格谈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权力,就是他祁同伟安身立命的根本! 就在这时,自己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祁同伟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神色一正。 是高育良的号码。 他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拿起手机接通。 “老师。” “同伟,你现在方便吗?”电话那头传来高育良略显疲惫但又带着一丝神秘的声音。 “方便,老师您说。” “开你的私家车,不要坐公车,到省政府大院的后门来接我。” 高育良的话说得很急,而且刻意压低了声音。 “记住,避开所有监控,如果后面有尾巴,甩掉。” 祁同伟心里咯噔一下。 私家车? 避开监控? 甩掉尾巴? 这三条指令,每一条都透着不寻常。 高育良这种级别的大佬,一举一动都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 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一样,到底是要去见谁? “好的,老师,我马上到。” 尽管满心疑惑,祁同伟嘴上却没问一个字,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他立刻起身,从抽屉里拿出自己那辆奥迪车钥匙,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一路驱车,祁同伟的脑子飞速运转。 能让高育良如此谨慎的人,整个汉东省都屈指可数。 而且,还得是那种不能在公开场合见面的人。 难道是……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但他又迅速否定了。 不可能,那个人现在自身难保,怎么可能还敢回汉东? 车子平稳地停在省政府大院僻静的后门。 很快,高育良的身影就出现了。 他没有带秘书,也没有带司机,一个人快步走来,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老师。”祁同伟恭敬地喊了一声。 高育良点点头,脸色凝重,他朝外面看了一眼,才沉声说道:“开车吧。” 祁同伟发动汽车,平稳地汇入车流。 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高育良一直看着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祁同伟也不说话,专心开车,他知道,高育良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果然,车子开出市区后,高育良缓缓开口了。 “同伟,我们今天要去见的这个人,身份有点特殊。”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可能跟赵家有关系。” 祁同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来了。 他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语气里却带着几分认真。 “老师,您这么神神秘秘的,该不会是带我去见赵立春本人吧?” 话音刚落,他明显感觉到身旁的高育良身体僵了一下。 高育良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地盯着祁同伟,那表情,活见鬼了一样。 他没想到,祁同伟一开口就直接捅破了天。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喂?……嗯,我们快到了……好,知道了。” 简单的几句对话,高育良就挂断了电话。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眼神复杂地看着祁同伟。 “你这个猴崽子……真是神了。” “还真让你给说着了。” “就是他。” “赵立春。” 祁同伟的心脏猛地一跳。 卧槽! 还真是他! 这个老狐狸,都被查到这份上了,居然还敢潜回汉东?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是手里捏着什么王炸,觉得能翻盘? 一瞬间,无数的念头在祁同伟的脑海中翻腾。 而高育良的震惊不比他少。 他原本还想铺垫一下,没想到被祁同伟一口道破天机。 他看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学生,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了。 沉默了半晌,高育良突然问道,声音无比严肃。 “同伟,你跟我说句实话。” “对于查办赵瑞龙,甚至是他父亲赵立春的案子,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这记直球,打得祁同伟措手不及。 他看着祁同伟,车内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学生坚毅的侧脸。 这个问题,太尖锐,也太核心了。 祁同伟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语气却出奇的平静。 “老师。” “您觉得,我是那种会跟人硬碰硬的愣头青吗?” 他反问了一句。 不等高育良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赵家这棵大树,在汉东经营了多少年?” “根深叶茂,盘根错节。” “想一斧子把它砍倒?别开玩笑了,那不叫魄力,那叫自寻死路。” “斧子没砍断树,反倒会把自己给崩死。” 祁同伟的声音很稳,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清醒。 “所以,我的章程很简单。” “查,肯定要查。” “这是大势,谁也挡不住。” “但是,怎么查,查到什么地步,查出什么结果,这个节奏,必须牢牢地攥在我自己手里。” 他瞥了一眼后视镜,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我现在是省公安厅长,兼着政法委书记。” “整个汉东的刀把子,名义上都归我管。” “这,就是我最大的筹码。” “赵瑞龙的案子,我可以让它快,也可以让它慢。” “我可以让它查得天翻地覆,也可以让它点到为止。” “主动权在我,而不是在别人。” “我不是要当那个扳倒赵家的孤胆英雄,我要的是顺势而为。” “在风浪里,把我自己的船开稳了。” “他要是识相,大家就都还有体面。他要是不识相,非要鱼死网破……那也别怪我们不念旧情。” 一番话,说得高育良心头巨震。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里原本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欣赏,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同伟啊,你……真的成长了。” “这番话,颇有我当年的风采了。” 高育良靠在椅背上,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他最怕的,就是祁同伟年轻气盛,一头撞上去,跟赵家硬刚。 那样的结果,必然是粉身碎骨。 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第160章 到处惹是生非 这个学生,比他想象的还要清醒,还要懂得审时度势。 车内的气氛缓和下来。 高育良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压不住的火气。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 “侯亮平那个猴崽子!” “他来汉东都多久了?来我这拜见过吗?一个电话都没有!” “整天在外面打着我高育良学生的旗号,到处惹是生非!” 高育良越说越气,手都轻微地抖了起来。 “你看看他干的那些事!” “不声不响,直接就把李达康的老婆给抓了!搞得我在常委会上有多被动?” “他考虑过我的处境吗?” “他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师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可见,高育良对侯亮平的不满,已经积压到了极点。 他转头看着祁同伟,一字一句地说道。 “同伟,我今天把话给你撂这。” “你放手去干,不要有任何顾忌。” “那个侯亮平,他要是再敢给你添乱,再敢不听指挥,你就直接把他给我调走!” “随便哪个犄角旮旯,让他去养老!不用来看我的面子!” “我这张老脸,早就被他给丢尽了!” 祁同伟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老师,您消消气。” “这事儿,我已经处理了。” 高育良一愣。 “处理了?什么意思?” 祁同伟轻描淡写地说道:“就在来见您之前,我把他叫到我办公室,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 “我跟他说的很明白,这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再敢有下一次自作主张的操作,就让他卷铺盖走人。” “田封义不是调到油气集团了吗?” “我看省作协主席那个位置就挺好,正好空着,很适合他去修身养性,喝茶看报。” “噗……” 高育良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刚才的怒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哈哈哈哈!好!好啊!” “你这个猴崽子,干得漂亮!” “就该这么治他!” 高育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连连拍着祁同伟的肩膀。 笑完了,他忽然又问。 “对了,陆亦可那丫头……你觉得怎么样?” 陆亦可是他的姨甥女,他不能不管。 祁同伟开着车,毫不避讳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性格太冲,一根筋,认死理,不懂得变通。” “在反贪局那个位置上,迟早要出事。” 他顿了顿,说得更直接了。 “老师,我说句不好听的。” “再不把她放到基层去,真刀真枪地磨练几年。” “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人情世故,什么叫现实复杂。” “她就是第二个侯亮平。” 高育良沉默了。 车窗外的路灯飞速后退,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 “你说的……有道理。” …… 某私人庄园。 汉东省最顶级的私人庄园,没有之一。 这里不对外开放,只接待最尊贵的客人。 汽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庄园深处,停在一栋中式风格的别墅前。 两人下车,立刻有专人上前,恭敬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别墅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客厅巨大,装修得古朴而奢华。 一副巨大的黄花梨木茶台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端着茶杯,闭目养神。 正是赵立春。 虽然身陷漩涡,但他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势,依然分毫不减。 而让祁同伟眼神一凝的是,在茶台的另一侧,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躬着身子。 小心翼翼地为赵立春煮水、烫杯、冲茶。 动作娴熟,神情恭敬到了极点。 李达康! 听到脚步声,李达康抬起头。 当他看到高育良时,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 可当他的目光越过高育良,落在后面那个挺拔的身影上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祁同伟! 他怎么也来了? 李达康端着茶壶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那股从脚底板蹿上来的寒气,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 源头! 一切的源头!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高育良,不过是推到台前的幌子。 真正搅动汉东风云,在背后操盘的那只手,竟然是这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人! 这个认知,比任何打击都让他感到恐惧。 “哈哈哈哈!” 李达康脸上的肌肉瞬间舒展开,刚才的震惊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夸张到极点的热情。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祁同伟面前,双手紧紧握住了祁同伟的手,用力摇晃着。 “哎呀!同伟同志!”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后起之秀!” “早就听说你把政法系统抓得铁桶一块,今天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李达康的嗓门很大,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转头看向高育良,表情诚恳得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育良书记,你可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学生!”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说句心里话,当年你坐镇政法委的时候,那股子雷厉风行的劲头。” “我看……都没同伟同志这么猛!” 这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热情洋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祁同伟是多年未见的知己好友。 高育良眉毛挑了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达康表演。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李达康这是被祁同伟的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心里慌了神。 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同时也是在试探。 他在试探自己,更是在试探茶台后面那位始终闭目养神的老者。 李达康作为赵立春曾经最信任的秘书,对赵立春的手段和心思,比谁都清楚。 他知道,赵立春从不做无用功。 今天这个局,绝对不简单。 可他想不通,高育良为什么要把祁同伟这张底牌给带到这里来? 这不是把自己的王炸直接亮给对手看吗? 图什么? 李达康心里百转千回,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他紧紧握着祁同伟的手,那力道,让祁同伟都感觉到了些许的异样。 就在这时,茶台后那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赵立春的眼神并不锐利,甚至有些浑浊,但只是淡淡一扫。 就让客厅里浮夸的热情瞬间冷却了下来。 “好了,达康。” 赵立春的话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是自己人,别站着了。” “到外面的凉亭里坐吧,那里凉快。” 他站起身,唐装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度,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达康立刻松开祁同伟的手,躬身应道。 “是,赵老。” 第161章 回避一下? 赵立春率先向外走去,高育良和李达康一左一右,落后半个身位,跟了上去。 祁同伟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 穿过别墅的落地玻璃门,是一个精致的庭院,庭院中央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凉亭。 石桌石凳,一应俱全。 四人依次落座。 赵立春坐在主位,目光在李达康和高育良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祁同伟的身上。 “本来今天,我只想叫达康和育良你们两个过来聊聊。” 赵立春慢悠悠地开口,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你们俩,一个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秘书,一个是我当年的得力干将,都是我的老部下。” “汉东现在这个局面,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他话锋一转,又看向了祁同伟。 “不过后来想了想,还是把同伟也叫上吧。” “毕竟,现在的汉东,你可是政法委说一不二的人嘛。” 这话听着是抬举,可祁同伟却从中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抬起头,迎上赵立春的目光,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赵老,您这突然抬举,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他摊了摊手,语气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 “要不……我还是先回避一下?” “我怕我在这儿,打扰您和两位领导谈正事,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这话一出口,李达康的眼角猛地跳了一下。 好小子! 这是在撇清关系! 他想把自己从这个局里摘出去! 高育良也愣住了,他没想到祁同伟会这么直接,当着赵立春的面,就敢说出这种话。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出现。 赵立春盯着祁同伟看了几秒,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有意思!”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 赵立春指了指祁同伟,笑得前仰后合。 “你这个滑头,是怕我把你拉下水,想提前跑路,对不对?” 他一句话,就点破了祁同伟的心思。 祁同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保持着那个礼貌的微笑。 赵立春的笑声渐渐停歇,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 “不过啊,同伟。” “我这山庄的门,可不是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的语气陡然转冷。 “既然你今天踏进了这个门,坐到了这张桌子上。” “再想干干净净地把自己摘出去,可就……晚了。” 高育良的脑子里,猛的顿悟! 他瞬间就懂了! 全懂了!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让他手脚冰凉。 算计!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算计! 他今天带着祁同伟来,本以为是来接受赵立春的政治遗泽,是来瓜分胜利果实的。 他以为赵立春叫他来,是要把手里最后的资源和人脉交给他。 助他更上一层楼,以此来对抗那些正在清算他的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赵立春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个! 赵立春这是要拉人下水! 拉着他高育良,拉着他最得意的学生祁同伟,一起跳进他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高育良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看着祁同伟,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懊悔和自责。 祁同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 以他的能力和手段,完全可以在这场风暴中独善其身,甚至坐收渔翁之利。 是自己! 是自己亲手把他带进了这个死局! 高育良想不通。 他实在想不通,赵立春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曾经是何等的权势滔天,在汉东说一不二,门生故吏遍布全省。 怎么会有人能把他逼到需要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手段来挣扎? 高育良的层次,终究还是低了。 他无法理解,当一头狮子吃独食吃得太久太肥,惹了众怒之后,必然会引来一群鬣狗的围猎。 这已经不是汉东省内的斗争了,而是更高层面的绞杀。 凉亭里的气氛,再一次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高育良心乱如麻,李达康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但那微微颤抖的眼角,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然而,作为被“绑架”的主角,祁同伟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灿烂了。 “赵老说的是。” 他站起身,很自然地走到了凉亭角落的茶水台边。 那里有烧好的开水和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 “既然来了,就是客。” “我年轻,给几位领导倒茶是应该的。” 祁同伟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拿起茶壶,开始烫杯、洗茶、冲泡。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生涩和勉强。 那份从容淡定,让在场的三位大佬都看呆了。 尤其是李达康。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小子……什么情况? 变脸比翻书还快? 刚才还是一副“别挨我,我嫌脏”的姿态,怎么被赵立春一句话怼回来,就立刻换了副面孔。主动当起了倒茶小弟? 这前倨后恭的转变也太丝滑了吧! 图啥呢? 演戏? 可这演给谁看? 李达康脑子里全是问号,他感觉自己的CPU都快烧了。 他实在看不懂祁同伟的路数。 很快,第一泡茶冲好了。 祁同伟端起茶盘,先是恭敬地给赵立春奉上了一杯。 然后是高育良。 最后,他端着茶杯,走到了李达康面前。 “达康书记,请用茶。” 李达康看着递到眼前的茶杯,又看了看祁同伟那张挂着标准微笑的脸。 心里的困惑达到了顶点。 他实在没忍住,压低了嗓子问。 “同伟同志,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祁同伟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放下茶杯,转身又回到了茶台边,继续不紧不慢地为大家煮水续茶。 李达康端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感觉无比烫手。 他看向主位。 赵立春正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气,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一抹欣赏和玩味。 高育良则是一脸凝重,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凉亭里,茶香四溢。 气氛看似轻松了下来,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真正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这杯茶,不好喝。 赵立春端着茶杯,目光从祁同伟身上挪开,落在了满脸写着困惑的李达康身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达康,看不懂了?” 李达康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妥,赶紧摇头。 这副纠结的模样,让赵立春的笑意更浓了。 “他那哪是前倨后恭?” “那是给你,也是给我一个下马威。” 赵立春用杯盖轻轻撇着茶叶沫子,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第162章 谈判的主动权 “他先是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把自己的位置抬高,告诉我们。” “他祁同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 “等把气氛烘托到位了,再主动放低身段,过来倒茶。” “这一推一拉,一放一收,谈判的主动权,不就到了他手里?” “你以为他是在演戏,其实啊,他是在搭台子,请我们上台唱戏。” 赵立春看着李达康,眼神里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审视。 “达康啊,你这脑子,比他还差着点火候。” 此话一出,李达康的脸瞬间涨红。 他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赵立春说的,竟然他妈的很有道理! 这时,一直沉默的高育良叹了口气,幽幽地补了一刀。 “赵老说的没错。” “来的路上,同伟就已经猜到,今天要见的人是您了。” 李达康猛地扭头看向高育良,眼睛瞪大。 “他……他猜到了?” 高育良沉重地点了点头。 李达康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他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为了进步,跑到祖坟前,跪地痛哭,惊天动地的祁同伟。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祁同伟这个人,为了往上爬,脸都不要了,是个十足的小丑。 可现在回想起来…… 那场惊世骇俗的“哭坟”,会不会……也是他演的? 一个能把所有人都骗过去的人,一个能提前预判到今天这场鸿门宴的人…… 李达康忽然感觉脊背发凉。 他自以为把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闹了半天,自己看到的,或许只是人家想让他看到的。 这个祁同伟……到底藏得有多深? 就在李达康心神巨震的时候,赵立春又慢悠悠地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消息。 “达康,你知道育良这个省长,是怎么当上的吗?” 李达康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赵立春笑了。 “也是同伟的功劳。” “是他,一手把育良扶上去的。” 啪! 一声脆响。 李达康手里的紫砂茶杯,直直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裤腿。 凉亭外的树林里,听到杯子碎裂的声音,几个穿着迷彩服的武警端着枪就冲了过来。 动作迅猛,眼神警惕。 凉亭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高育良和李达康都吓了一跳。 只有赵立春,依旧稳坐泰山,他甚至都没回头,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大惊小怪什么?” “李书记手滑了而已,都回去!” 那几个武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服从了命令,迅速退回了暗处。 李达康却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他死死地盯着赵立春,喉咙发干,声音都在打颤。 “赵老……您……您刚才说什么?” “高老师的省长……是祁同伟……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李达康激动地喊着。 “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公安厅长!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能力,去运作一个省长的位置?!” “他疯了吗!” 这太颠覆他的认知了。 一个正厅级的公安厅长,去运作省部级的省长任命?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说出去都没人信! 赵立春看着他失态的样子,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快意。 “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 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石凳。 “我离任之前,沙瑞金空降汉东,来势汹汹,我是知道的。” “为了试探他的态度,我在最后一次提交的干部任命名单里。” “加上了祁同伟的名字,提名他任副省长。” “这步棋,就是个探子。” “如果沙瑞金同意了,说明他还有合作的意愿。” “如果他拿下了,就说明,他是带着任务来的,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赵立春顿了顿,端起祁同伟刚刚续上的茶。 “结果,你们也知道了,沙瑞金毫不犹豫地把祁同伟的名字划掉了。” “这就等于是正式宣战了。” “当时汉东的局面,对我们来说,非常被动。” “老刘身体不行,何黎明又出了事,整个汉东高层,眼看就要被他沙瑞金彻底清洗。” 李达康听得心惊肉跳,这些高层博弈的内幕,他身在其中,却远没有赵立春看得这么透彻。 “转机,就出在祁同伟去京平那次。” 赵立春继续说道。 “他当时是去政法委拿一份逮捕文书,办完公事,他没有马上回来,而是直接来找我了。” “他跟我分析了汉东的局势,说他自己的副省长是没希望了。” “但他又说,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他提出了一个大胆到让我都吓了一跳的想法。” 赵立春看向高育良。 “他让我动用最后的关系,全力运作,把育良推上省长的位置!” 李达康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祁同伟这是在演一出“舍车保帅”的惊天大戏!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沙瑞金的眼中钉,晋升无望,甚至有被调查的风险。 所以,他果断放弃了自己,转而用自己作为交换筹码。 为自己的老师高育良,铺就了一条通往权力顶峰的道路! 在所有人都觉得山穷水尽的时候,他硬生生从绝境中。 找到了那唯一的一线生机,并且牢牢抓住了它! 这一手,简直是神来之笔! 用自己这个即将报废的“车”,换掉了对方一个关键的“帅”,直接改变了整个汉东的权力格局! 李达康感觉自己的后心,全是冷汗。 高育良此时也开口了,声音有些复杂。 “这件事,同伟事先没有跟我透露过半个字。” “直到省委的任命下来,他才告诉我。” “说实话,当时,我整个人都懵了。” 李达康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现在对祁同伟,除了敬畏,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好奇。 这个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凉亭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沉默的主角,变成了李达康。 许久,赵立春发出一声感慨。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同伟,你比育良强,也比达康强。” “你有我年轻时候的影子,甚至……比我更狠。” 他忽然咧嘴笑了,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脸色骤变的话。 “小子,好好干。” “将来,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轮到你来抓我了。” “可千万别手软啊。” 高育良脸上的肌肉僵住了,他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一下。 第163章 过往云烟 却发现喉咙发干,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李达康更是浑身发毛。 这哪里是玩笑? 这分明就是政治遗言! 唯有祁同伟,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提起紫砂壶,给赵立春面前那个已经见底的茶杯,又续上了滚烫的茶水。 水汽氤氲,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赵老,您放心。” 祁同伟开口了,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一句话,没有承诺,也没有拒绝。 却比任何承诺都来得更有分量。 高育良听得心头一跳,差点从石凳上站起来。 “同伟!胡说什么!” 他急忙呵斥,眼神里全是制止的意味。 赵立春却摆了摆手,打断了高育良。 他浑不在意地咧嘴,那口黄牙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 “育良,你啊,就是太爱惜羽毛了。” “怕什么?” “我赵立春,在汉东这片地界上,呼风唤雨几十年,值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像是要捻住那些看不见的过往云烟。 “历史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但写在我赵立春那一页上的东西,谁也改不了!” “我活够了,也玩够了。” “真到了那一天,我亲自给你递条子,让你来办我,那才叫有排面!” 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却又透着一股子穷途末路的悲壮。 李达康听得是头皮发麻。 赵立春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目光悠远,陷入了回忆。 “想当初,我快走的时候,给汉东的班子做过一个规划。” 他瞥了一眼高育良。 “我的想法是,让育良接我的班,当书记。” 高育良的身体微微一震,眼神复杂。 赵立春又看向李达康。 “然后,把你,达康,调到外省当省长。” “你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个稳,一个冲,正好互补。” “汉东这艘船,交给你们俩,我放心。” 李达康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省长! 原来,这个位置曾经离他那么近。 他一直以为赵立春对他只有敲打和利用,却没想到。 在最初的布局里,自己竟然是钦定的二号人物。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他心底翻腾。 有失落,有不甘,还有一丝荒唐。 “计划是挺好。” 赵立春话锋一转,带着些许自嘲的笑意。 “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我走了之后,汉东还能蹦出祁同伟这么个程咬金。” 他的目光,落在了祁同伟身上。 “育良,你别不爱听。” “你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百分之八十的功劳,是你这个好学生给你争来的。” 高育良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反驳。 因为这是事实。 他看向祁同伟,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欣慰和感慨。 “同伟,这份情,老师记下了。” 师徒二人之间,有些话,不必说得太透。 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祁同伟微微欠身,算是回应。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赵立春,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 “赵老,那在您最初的规划里,我呢?” “我当时在什么位置?”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 是啊,在那个没有沙瑞金,没有绝地反击的“完美世界”里,祁同伟的命运又该是怎样的? 赵立春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你?” 他指了指祁同伟,笑得前仰后合。 “你小子,当时级别太低了,我还真没太往心里去。” “不过,我走之前,确实给你安排了一下。” “副省,我给你提名了。” “想着让你再熬几年资历,等育良和达康他们把位子坐稳了,再给你往上挪一挪。” 赵立春的笑声渐渐停了,他看着祁同伟,眼神里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 “可谁能想到呢?” “我前脚刚走,汉东的天就变了。” “谁又能想到,你小子,居然能在这种神仙打架的局面里。” “硬生生把自己从一个棋子,玩成了一个能掀桌子的棋手。” “了不起啊。” 赵立春由衷地感慨。 “这盘棋,你下得比我当年,还要精彩。” 李达康在一旁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他现在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赵立春会对祁同伟如此另眼相看。 因为祁同伟身上,有他最欣赏,甚至是他自己都已经失去的东西。 那种不信命,不服输,敢于在绝境之中,把自己的命都押上赌桌的狠劲。 凉亭里的气氛,在赵立春的感慨声中,有了一丝微妙的缓和。 李达康犹豫了很久。 他知道,这种时候,沉默就是一种态度。 但他又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赵立春,语气尽可能地显得真诚。 “赵老,您要是……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话说出口,李达康自己都觉得有点虚。 他李达康的标签是什么? 是“不站队”。 在这种要命的时刻,他这句表态,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果然,赵立春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洞若观火,仿佛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达康啊,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赵立春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不再看李达康。 他转而把目光投向了祁同伟。 那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同伟。” “你来告诉我。” “我赵立春现在,最放不下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高育良和李达康的脸色,都瞬间变得凝重。 来了。 真正的考验来了。 这个问题,就是一道送命题。 谁都知道,赵立春最放不下的,肯定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赵瑞龙。 那个打着他旗号,在汉东乃至全国,惹下了无数麻烦的混世魔王。 如果祁同伟说出“赵瑞龙”这三个字。 那就等于把一个最尖锐,最敏感,也最无解的难题,摆在了桌面上。 承认,就等于接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不承认,又显得虚伪,没有说到老领导的点。 高育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学生,手心里全是汗。 李达康也屏住了呼吸,他想看看,这个人要如何拆解这颗“炸弹”。 凉亭里,落针可闻。 只有角落里那炉炭火,在发出轻微的哔啵声。 祁同伟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凉亭边,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高楼。 山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赵立春。 他的目光清澈而坦荡,没有丝毫的躲闪。 “赵老。”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第164章 政治智慧 “您这一生,宦海沉浮。” “从一个基层干部,一步步走到汉东权力的顶峰。” “您把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这片土地。” “您在这里修过路,建过桥,盖过厂,抓过经济,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汉东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您的印记。” “您就像一个老农,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田地,眼看就要丰收了,却不得不离开。” 祁同伟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您最放不下的,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件事。” “而是汉东这片土地。” 话音落下。 满座皆惊。 高育良怔住了。 李达康的瞳孔,再一次收缩。 漂亮! 这个回答,简直是滴水不漏,又高明到了极点! 他巧妙地避开了“赵瑞龙”这个雷区,把一个具体而麻烦的问题。 上升到了一个宏大而安全的格局。 他没有谈赵家的私事,而是谈赵立春的功业。 他没有谈赵瑞龙的安危,而是谈赵立春对汉东的牵挂。 这番话,既捧了赵立春,又表达了自己深刻的理解。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给自己揽下任何具体的麻烦。 这已经不是情商高了。 这是顶级的政治智慧! 赵立春静静地看着祁同伟,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 也没有点头或者摇头。 他只是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他把茶杯重重地放在了石桌上。 “啪”的一声。 在寂静的凉亭里,格外清晰。 赵立春,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祁同伟的脸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他缓缓地把目光移开,落在了李达康的身上。 “达康。” 赵立春的嗓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是不是觉得,同伟这个回答,很聪明?” 李达康心里咯噔一下,没敢接话。 他知道,赵立春这是在敲打他。 赵立春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沿。 “做事,要敢担当。” “做官,更要敢担当。” “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有些锅,你必须得背。” “耍小聪明,可以应付一时,但走不远。” “你李达康能有今天,靠的不是小聪明,是敢闯敢干,是敢为人先。” “你把一个烂摊子的林城,变成了省里的经济龙头。” “这才是你的立身之本。” 赵立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闷锤,敲在李达康的心上。 他这是在点拨祁同伟,更是在警告李达康。 你李达康是干将,是闯将,就得有承担一切风险的觉悟。 别学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李达康低下头,沉声道:“赵老,我记住了。” 赵立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了高育良。 “育良。” “到。” 高育良赶紧应道,身体坐得笔直。 “你这个省长,当得怎么样?” 赵立春的问题,听起来很家常,却让高育良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沉吟了片刻,斟酌着词句。 “累。” 高育良叹了口气,实话实说。 “非常累。” “汉东这么大一个摊子,历史遗留问题多,地区发展不平衡。” “汉南和汉北,简直是两个世界。” “很多地方,人情大于规则,关系大于法律。” “我这个省长,有时候感觉自己像个居委会主任,到处在调解矛盾,到处在和稀泥。” 高育良苦笑了一下。 “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他说的是实话,也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他是个学者型的官员,喜欢谋定而后动,讲究程序和规则。 可到了汉东这个复杂的局面里,他那一套理论,常常水土不服。 赵立春听完,面无表情。 他等高育良说完了,才慢悠悠地开口。 “育良啊。” “你这个省长,思路就没搞对。” 高育良心里一惊,连忙道:“请赵老指点。” 赵立春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桌子。 “你是省长,不是省委书记。” “抓思想,抓党建,那是沙瑞金的事情。” “你的任务是什么?是发展经济,是改善民生!” “说白了,就是搞钱,搞项目,让老百姓的口袋鼓起来!” “你刚才说的那些问题,什么人情社会,什么规则意识淡薄,根子在哪儿?” “就在一个字。” “穷!” 赵立春的声音陡然拔高。 “老百姓吃不饱饭,你跟他谈什么规则?谈什么理想?” “那都是扯淡!” “你高育良,是汉东省人民政府的省长,你就得给我想办法,让汉东的老百姓富起来!” “汉南和汉北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贫富差距为什么越来越悬殊?” “你这个省长,敢不敢去碰一碰分配的问题?” “敢不敢去啃一啃这块最硬的骨头?” 赵立春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高育良。 高育良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 分配问题,那是改革的深水区,是禁区。 谁碰谁倒霉。 他一个新升的省长,根基不稳,怎么敢轻易去触碰? 赵立春冷哼一声,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当年在汉东搞改革,搞开发区,得罪了多少人?” “告我的状,写我的黑材料,从省里一直寄到京城。” “我怕过吗?” “我没有。” “因为我知道,我做的是对的,是对汉东这片土地,对这里的老百姓负责的。” “现在二十年过去了,你看看汉东的变化。” “这就是对我最好的肯定!” 赵立春站起身,走到凉亭边,背着手,望着山下的万家灯火。 “育良,做官要有风骨,更要有担当。”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还当什么官?回家抱孩子去吧!” 一番话,振聋发聩。 高育良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站起身,对着赵立春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赵老。” “我……受教了。” 这一躬,他是发自内心的。 赵立春的这番话,为他拨开了迷雾,指明了方向。 他这个省长,确实当得有些糊涂了。 赵立春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然后,他又重新坐下,目光再次落在了李达康的身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达康。” “育良的问题,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而你,恰恰相反。” 李达康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知道,真正的重头戏,现在才开始。 第165章 你很危险 “你是一员闯将,一把干事的利剑,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 “但是,你这把剑,太锋利了,也太霸道了。” “容不下沙子,也容不下不同的声音。” “在林城,你搞一言堂,把市长逼得没地方站。” “到了京州,你还是老样子,书记市长一肩挑,把常委会开成了你自己的报告会。” 赵立春的语气很平淡,却让李达康的后背,阵阵发凉。 这些话,除了赵立春,谁敢当着他的面说? “因为你的性格,太刚愎自用,太独断专行。” 李达康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攥紧了。 原来是这样。 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 “这还只是其一。” 赵立春的话锋,变得更加凌厉。 “你老婆欧阳菁收了多少钱,你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知道。” “你那个在国外念书的女儿,一年要花多少钱,你算过没有?” “你李达康一个市委书记,工资多少?你的家底,撑得起这样的开销吗?” “现在京城那边,对‘裸官’的问题,盯得很紧。” “你老婆在国内捞钱,女儿在国外花钱,你一个人在国内当官。” “达康啊,你很危险啊。” 赵立清的最后一句话,让李达康浑身一震。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下来。 这是警告。 这是最严厉的警告! “光明峰的项目,是你最后的机会。” 赵立春端起那杯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 “这个项目做成了,是你的政绩,也是你的护身符。” “但是,做成之后,你就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退了。” “有时候,退一步,不是懦弱,是智慧。” “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凉亭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李达康缓缓站起身,和刚才的高育良一样,对着赵立春,深深地弯下了腰。 “赵老,谢谢您的教诲。”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这一刻,他心里的那点不甘和傲气,全都被击得粉碎。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些年,走得太快,也太顺了。 顺到让他忘记了敬畏,忘记了官场之上,永远有比能力更重要的东西。 凉亭里的三个人,祁同伟,高育良,李达康。 汉东政坛最有权势的三个人。 此刻,都在赵立春面前,成了小学生。 老人的这番话,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句空话。 全都是他几十年宦海沉浮,用血和泪总结出来的经验。 “育良和达康的问题,我都说完了。” 赵立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现在,该说说我们汉东眼下最大的麻烦了。”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了祁同伟的身上,但话,却是对三个人说的。 “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赵瑞龙。” “你们三个,打算怎么处理啊?” 这个问题一出口,高育良和李达康的脸色,同时变了。 这算什么? 是试探?是敲打?还是……最后的通牒? 李达康刚刚被击碎的傲气,让他选择了沉默。他现在学乖了,多听,多看,少说。 高育良的眼神晦暗不明。 只有祁同伟,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棵扎根在山岩上的青松。 赵立春似乎并不期待他们的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汉东的局势,为什么会糜烂到今天这个地步?” “根子,就在他身上。” “从山水庄园开始,到后面变本加厉,甚至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持枪刺杀一个国企的董事长。” “胆大包天!无法无天!” 赵立春每说一句,李达康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他没想到,老书记对事情的真相,竟然掌握得如此清楚。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对汉东油气集团的事情,一无所知?” 赵立春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洞悉。 “我告诉你们,我早就知道了。” “刘新建那个蠢货,把集团当成了他自己的提款机,搞得乌烟瘴气。” “我为什么一直没动他?” “因为我知道,动了他,就必然会牵出赵瑞龙。” “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蠢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我那个儿子,会疯到这个地步。” 他的目光,再次精准地锁定了祁同伟。 “所以,你派田封义去了油气集团。” “去查账,对不对?”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李达康自认是一员闯将,可跟祁同伟这种玩法比起来。 他那点所谓的“霸道”,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高育良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件事,但他同样没想到,赵立春会这么直白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件事给点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祁同伟身上。 凉亭里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 祁同伟迎着赵立春的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任何慌乱。 他微微欠身,语气平静。 “赵老,我是汉东省的政法书记,这是我的职责。” 一句话,不卑不亢。 没有解释,没有辩白,只有立场。 赵立春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忽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好。” “说得好。” “职责所在。” “你这个用人,用得很高明啊。” 赵立春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热气。 “田封义这个人,我了解。” “是个老油条,也是个聪明人。” “他懂政治,也懂分寸。” “让他去查油气集团,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他知道,什么账该查,什么账不该查。” “知道怎么把赵瑞龙的烂事,从油气集团那一大堆历史遗留问题里,精准地剥离出来。” “既能完成你交代的任务,把赵瑞龙钉死,又不会把火烧得太旺。” “把那些不该牵扯进来的人,全都拉下水。” “这叫什么?” “这叫政治平衡的艺术。” “换个愣头青去,现在整个汉东官场,怕是已经地动山摇了。” “这一点,一般人做不到。你祁同伟,做到了。” 李达康听得后背发凉。 他现在才明白,祁同伟的每一步,都经过了多么精密的计算。 目标明确,手法老道。 这份心机和手段,远在他李达康之上。 赵立春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也像一声叹息。 “说到底,时代不同了。” “当年为了搞改革,为了把经济搞上去,有些事情,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些国有的资产,让出去一部分,分一杯羹给别人,让大家都有钱赚,都有动力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没有当年的舍,就没有今天的得。” 第166章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我那个儿子,他不懂这个道理。” “他以为那些钱,是他应得的,是他老子赏给他的。” “他拿得太多了,吃相也太难看了。” “所以,他今天出事,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我,不会插手。” “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赵立春这番话,等于是给赵瑞龙的命运,彻底定了性。 也等于,是给了祁同伟一颗定心丸。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高育良,却突然开口了。 “赵老,同伟他……其实也是被逼无奈。” “当时汉东的局势,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如果再不采取果断措施,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 高育良看了一眼祁同伟,声音低了几分。 “同伟和瑞龙,以前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赵立春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高育良。 “育良啊。” “我认识你几十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为别人说这样的话。” “不容易啊。”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感慨。 高育良的老脸,微微一红,低下了头。 “我只是……实事求是。” 赵立春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落寞。 “你们不用为他开脱。” “那个逆子,我已经快十年没怎么见过他了。” “给他打电话,十次有八次不接。” “他给我打电话,不是要钱,就是要我给他擦屁股。” “我对他,早就失望透顶了。” 老人靠在椅背上,看着远方的山峦,眼神里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我这一辈子,起起落落,什么没见过?” “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 “如果到老了,因为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把我给拖下水,那也是我的命。” “我认了。” “输了,又能怎么样呢?” “输了,我赵立春,难道还会没饭吃吗?” “就算是把我撸到底,我每个月的退休金,也比你们在座的任何一个人要高。” “大不了,就回老家,养花,钓鱼,写写回忆录。” “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这番话,让凉亭里的三个人,全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看到了一个政治家的另一面。 一个对结局坦然接受,甚至有些超脱的老人。 这种通透和豁达,比任何雷霆手段,都更让人感到敬畏。 祁同伟看着眼前这个老人。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实在忍不住了,向前探了探身子。 “赵老,我……我还是不明白。” “瑞龙他……他毕竟是您的儿子。” “就算他有天大的不是,您一句话,或许……” 赵立春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却又洞穿人心。 他笑了。 “同伟,你以为,今天这场局,是因为瑞龙?” 祁同伟愣住了。 高育良和李达康也同时抬起了头,目光锐利地投向赵立春。 赵立春的手指,在红木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你们都以为,是我那个逆子捅了天大的篓子,兜不住了,所以上面要动我?” “错了。” “大错特错。”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三人。 “我倒台,是注定的。” “从我当年决定在汉东搞改革的那一天起,这个结局,就已经写好了。” “跟赵瑞龙,关系不大。” “他,充其量,只是别人递过来的一把刀,一个最好用的借口罢了。” 高育良和李达康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赵立春继续说了下去,他的语调很平,平得让人心头发慌。 “你们还记不记得,九十年代末,国企改制?” “汉东有多少家大大小小的工厂?几十万的工人要下岗,要失业。” “那是什么概念?” “每天省委大院门口,都围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 “工人们没饭吃,情绪激动,一点就炸。” “当时有人提议,用强硬手段,快刀斩乱麻。” “但我没同意。” 他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用杯盖撇着浮沫。 “我不能让汉东流血。” “这些工人,都是给汉东做了几十年贡献的人,我们不能卸磨杀驴。” “所以,我选择了一条更难走的路。” “我把一些国有资产,折价,打包,卖给有能力的人,甚至分出去一部分。” “条件只有一个,不能让工人没饭吃,不能把人一脚踹到社会上就不管了。” “为了这个,我得罪了多少人?”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 “有人说我贱卖国有资产,造成流失。” “有人说我跟资本家勾结,输送利益。” “还有人,早就看那些工厂眼红,想一口吞下,是我挡了他们的路。” “这些人,当年斗不过我。” “可他们会等。” “现在,他们一个个都上去了,坐在了比我当年还高的位置上。” “他们要清算我,不是很正常吗?” “这叫秋后算账。” “改革,哪有不流血的?我只是没让工人们流血,那就只能我自己流了。” “总要有人,为时代付出代价。” 一番话,说得高育良和李达康哑口无言。 他们都是那个时代的亲历者,他们比谁都清楚,赵立春说的是事实。 赵立春的目光,恰好落在了他的身上。 “达康。” 李达康猛地抬头。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当初把你从吕州调到林城。” “是因为你顶着压力,没在那个美食城项目上签字,是我在给你穿小鞋?” 李达康嘴唇动了动,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赵立春笑了。 “你啊,想得太简单了。” “我调你走,不是因为你碍了瑞龙的事。” “而是因为,吕州那个地方,水太深,关系盘根错节,根本不适合你。” “你李达康是把推土机,你的本事,是开疆拓土,是在一张白纸上画出最新的蓝图。” “吕州那个烂摊子,会把你的锐气和棱角全都磨平。” “所以我把你调去了林城。” “当时林城的GDP全省垫底,就是个烂泥坑,谁都不愿意去。” “但它也是一张白纸。” “我知道,只有在那种地方,你才能干出名堂来。” “我不是在罚你,我是在成全你。” 李达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死死地盯着赵立春,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赵立春对他的保护和成全? 高育良也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他看着李达康,又看看赵立春,心里多年的愧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赵老……” 赵立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他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至于瑞龙做生意,没错,是我默许的。” “当时的风气就是那样,我不让他做,他也会背着我做,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 “我算是半推半就吧。” “但我告诉他,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样子,要投资,要建厂,要解决就业,要给国家纳税。” “我没让他去做那种无本的买卖!” 老人的声音,第一次透出了怒火。 第167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仗着我的名头,空手套白狼,把国家的资产,变成他自己的提款机!” “我赵立春当了这么多年的父母官,我不想到了晚年,因为这么一个逆子,背上千古的骂名!” “我守不住他。” “我也不想守了。” “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祁同伟彻底被震撼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心中那个权倾朝野的“汉东王”形象,正在一寸寸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时代洪流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试图以一己之力扛起一个省的命运,最终却被时代反噬的悲剧英雄。 他做出的那些选择,充满了无奈,也充满了坚持。 这种震撼,远比看到他动用雷霆手段保下赵瑞龙,要来得猛烈得多。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 提着一个医药箱,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凉亭。 “赵老,时间到了,该量血压吃药了。” 是赵立春的家庭医生。 赵立春看了看他,然后对祁同伟三人挥了挥手。 “行了,你们都回吧。” “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歇歇了。” 三人站起身,对着赵立春,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返程的路上,车里死一般的安静。 高育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李达康则扭头看着窗外,京州的繁华夜景飞速倒退,他的眼神却空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开车的祁同伟,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赵立春刚才的每一句话。 今天的这番谈话,彻底颠覆了他们三个人的认知。 他们一直以为,赵立春的倒台,是因为他不知收敛。 甚至是为了保儿子,和更上层的意志发生了冲突。 现在他们才明白。 错了。 这根本不是一场简单的政治斗争。 这是一场迟到了十几年,针对一个改革者的围剿和清算。 一个时代,结束了。 另一个时代,开始了。 而赵立春,就是那个被时代浪潮拍在沙滩上的,令人唏嘘的注脚。 终于,祁同伟打破了平静。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老师,达康书记。” “如果你们是赵老,站在他那个位置上,面对那样的局面。” “是妥协,还是……进攻?” 这个问题,很尖锐。 也很要命。 高育良依然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反倒是李达康,猛地转过头来,眼睛里像是燃着一团火。 “选?” “那还有什么好选的!” 李达康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 “要么不做,要么就干到底!” “我李达康的字典里,就没有妥协这两个字!” “时代要抛弃我?” “那就跟它干!干到天翻地覆!” “哪怕最后输得一无所有,我也得在牌桌上,把最后一颗子弹打出去!” “想让我低头?门都没有!” 这很李达康。 永远的斗士,永远在冲锋。 高育良这时才缓缓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达康,你这个脾气,是把双刃剑啊。” “政治,从来都不是简单的赌大小,它是平衡的艺术。” “赵老错就错在,他想一个人扛起所有,最后失去了平衡,被压垮了。” “如果是我……” 高育良顿了顿,似乎在仔细斟酌。 “我会退一步。” “退一步,不代表认输,是给自己,也给对手,留出转圜的余地。” “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输得这么惨,这么……让人唏嘘。” 这也很高育良。 永远的太极高手,永远在寻找那个最优的平衡点。 李达康听完,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又把头转向了窗外。 显然,他并不认同高育良的观点。 但他也没有反驳。 因为他忽然把矛头对准了开车的祁同伟。 “同伟,你呢?” “你小子鬼点子最多,也最滑头,说说你的选择。” 一瞬间,车里两个人,目光都聚焦在了祁同伟的身上。 祁同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然后忽然笑了。 “我?” “我肯定先跪啊。” “……” “……” 高育良和李达康同时愣住了。 祁同伟透过后视镜看着两人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开个玩笑。” “不过我的选择,可能在两位领导看来,确实有点……怂。” “我会先妥协。” “彻彻底底地妥协,把自己的脑袋保住,把位子坐稳了再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至于后面的事……” 祁同伟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池子大了,里面有几条小鱼小虾,很正常。” “只要它们不把水搅浑不掀起大浪,那就让它们摆摆尾巴,活跃活跃气氛,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的底线是,不能翻了我这条船。” 话音刚落。 “砰!” 高育良一脚踹在了祁同伟的座椅靠背上。 力道不重,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嗔怪。 “你小子!” “歪理邪说一套一套的!比我这个当老师的还能绕!” “找个地方停车!” “我跟达康书记,要好好听你说道说道你这套‘养鱼论’!” 李达康看着师生俩的互动,一直紧绷的脸,竟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哈哈哈!” “老高,你这个学生,可比你通透多了,也比我……更懂生存。”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几分自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说真的,我都有点羡慕你们俩了。” 车子没有回省委大院,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最终停在了一座灯火通明,却又异常安静的庄园门口。 山水庄园。 一个穿着精致旗袍,身段婀娜的女人,早已等候在门口。 正是山水集团的负责人,高小琴。 “高省长,李书记,祁厅长。” 高小琴微微躬身,笑容得体,恰到好处。 “小院已经备好了,请。”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只是优雅地在前面引路。 三人跟着她,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走进一处极为雅致的独立小院。 院内小桥流水,翠竹掩映,一派江南园林的景致。 李达康环顾四周,眉头微皱。 “高总,都说你这山水庄园,是汉东的权力后花园,达官显贵往来不绝。” “今天怎么这么冷清,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为了我们,特意清场了?” 李达康的问话,总是这么直接,带着审视的味道。 高小琴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祁同伟就先开口了。 “达康书记,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他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 第168章 我亲自把的关 “山水庄园的设计,妙就妙在‘互不相见’。” “这里有十几座这样独立的院落,每座院落都有独立的通道,从停车场直达,物理隔绝。” “你在这喝茶,隔壁院子可能就在谈几个亿的生意。” “但你们永远都碰不上面,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这才是真正的私密。” 李达康听得有些惊讶,他看着祁同伟,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你对这里……很熟?” 祁同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熟。” “因为这地方,最早是我跟赵瑞龙合伙开的。” 祁同伟继续说道。 “当初设计的时候,安保和私密性这一块,是我亲自把的关。” “每一条线路,每一个监控的位置,我都一清二楚。” 他放下茶杯,看着院子里摇曳的竹影,眼神悠远。 “不过后来嘛,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就把股份,全退了。” 李达康的目光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件来历不明的古董。 “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就不怕我给你捅出去?” 祁同伟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他慢悠悠地把茶杯放下,杯底和石桌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达康书记,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从赵立春书记那里出来之后,咱们现在,不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自家人面前,藏着掖着,那多没意思。”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宣告。 “再说了,我当初退股这事,顶天了算是违规,够不上违法。” “手续干干净净,谁也查不出毛病。” “我既然敢说,就有把握,这事儿翻不了船。” “一条船?” 李达康咀嚼着这三个字,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得身后的椅子都晃了晃。 “祁同伟!你少跟我来这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火气,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大风厂那笔烂账,最后还不是我李达康,用我们京州的钱,给你们师徒俩擦的屁股!” “现在跟我说一条船?” “合着我李达康就是那个划船的苦力,你们俩坐船上享福?” 李达康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祁同伟的脸上。 “你们汉东省政法委,你们省公安厅,有一个算一个,谁给我李达康出过一分钱?” “没有!” “都是我京州市自己扛!” 面对李达康的雷霆之怒,祁同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依然稳稳地坐着,甚至又给自己续了半杯茶。 那份从容,让李达康的怒火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 “达康书记,消消气,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不值当。” 祁同伟吹了吹茶水的热气,慢条斯理地开口。 “第一,大风厂的股权纠纷,是法院判的,白纸黑字,具有法律效力。” “这事儿跟我,跟高省长,都挨不上边。” “第二……”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李达康的视线。 “你为什么要花那笔钱平事,你心里真的没数吗?” “是因为法院的判决吗?” “不是。” “是因为陈岩石陈老。” “更准确地说,是因为陈老跟沙瑞金书记的关系。” “你怕这把火烧到你自己身上,所以才急着花钱买平安,对不对?” 祁同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小锤,不重,但精准地敲在李达康的心坎上。 “还有。” 祁同伟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你用来安抚大风厂工人的那笔钱,是从哪儿来的?” “别告诉我,是你京州市财政挤出来的。” “是动用了省公安厅的维稳基金。” “那笔钱,需要我这个公安厅长签字才能批下去。” “赵东来给你打报告的时候,我一个字都没多问,给你批了。” “我祁同伟,没拿这件事去省委给你上眼药,是看在你李书记的面子上。” “现在,你反倒拿这件事来敲打我?” 祁同伟说到最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达康书记,你这是慷他人之慨,还慷得这么理直气壮,我也是佩服。” “这些话,我祁同伟,敢在任何场合说。” “省委常委会上,你要不要听我再说一遍?” “……” 李达康彻底没话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悻悻地坐回椅子上,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口灌了下去。 整个小院,再次陷入安静。 “哈哈哈!” 一直没说话的高育良,此刻终于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他指了指李达康,又指了指祁同伟,笑得前仰后合。 “达康啊达康,我说你什么好。” “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这个学生?” “你这是想借机试探他,结果怎么样?” “被人反将一军,连老底都给揭穿了,不冤,一点都不冤!” 高育良笑呵呵地转向祁同伟。 “同伟,来,老师考考你。” “以后要是再碰到像达康书记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故意跟你拍桌子瞪眼睛,演戏发火的人,你该怎么办?” 祁同伟闻言,也乐了。 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 “老师,这还不简单?” “陪着演呗。” “他发火,我就装傻充愣,他骂什么,我就认什么。” “他要是骂得不过瘾,我还能顺着他的话,帮他骂两句。” “糊弄糊弄,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嘛。” “噗!” 高育良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师生俩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连刚刚还一脸憋屈的李达康,也被这番话给逗乐了,他摇着头,跟着笑了起来。 之前的火药味荡然无存。 笑声过后,高育良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同伟。” “你先出去转转,让小琴给你重新安排个地方喝茶。” 他看了一眼李达康,语气沉稳。 “我跟你达康书记,有些事情,要单独谈谈。” 山水庄园的豪华办公室内,高小琴烦躁地踱着步。 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来电显示上“赵公子”三个字,让她心头一紧。 她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 “小琴!钱呢?钱怎么还没到账!” 电话那头,赵瑞龙的声音尖锐又急躁,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恐慌。 他人已经在港岛,但心,还悬在汉东。 “龙哥,你别急,公司的账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高小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怎么能不急!我爹都要进去了,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鬼地方待多久!” “没钱我怎么活?我告诉你,我每天的花销都大得吓死人!” 赵瑞龙在电话里咆哮。 “那些人,一个个都跟饿狼一样!没钱喂不饱的!” 第169章 脑子里全是你 高小琴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解释。 “龙哥,山水集团现在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不是不知道。每一笔大额资金的流动。” “都需要理由,都需要审批。我如果现在强行给你转账,那就是自投罗网。” “我不管!我不管!” 赵瑞龙彻底失去了理智。 “你必须给我弄到钱!马上!立刻!” “山水集团不是还有很多固定资产吗?卖掉!把山水庄园卖了!” “把那些地皮也卖了!换成现金给我打过来!” 高小琴心头一颤。 卖掉山水庄园? 这可是他们的根基。 “龙哥,这不可能。那些资产一旦开始抛售,马上就会引起警觉,到时候只会崩得更快。”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高小琴,你别忘了,你的一切是谁给你的!” “没有我赵家,你什么都不是……” “嘟…嘟…嘟…” 高小琴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靠在冰冷的落地窗上,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只觉得一阵无力。 赵瑞龙已经疯了。 一个被宠坏的公子哥,在失去庇护后,剩下的只有歇斯底里。 可是,她能怎么办? 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祁同伟。 他现在刚刚晋升副省长,又接手了整个汉东的政法工作。 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自己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她只能一个人扛着。 可这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 祁同伟…… 高小琴的眼眶微微泛红,心里涌起一股委屈。 就在这时,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 “荷花厅,等我。” 简短的四个字,没有署名。 但她知道是祁同伟。 但高小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刚才还满心的委屈和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高小琴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对着镜子补了补妆。 确认自己看不出丝毫的憔悴,这才踩着高跟鞋,快步走了出去。 …… 荷花厅是山水庄园最隐蔽的包厢之一。 高小琴推开厚重的木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祁同伟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 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正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脸上露出一抹熟悉的笑容。 “祁厅长,您还真是个大忙人啊。” 高小琴款款走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幽怨。 “我还以为,您早就把我们这小小的山水庄园给忘了呢。” 祁同伟放下酒杯,伸手一拉,就将她带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怎么会。”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语。 “刚从老师那里出来,脑子里全是你。”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高小琴的脸颊顿时红了。 她轻轻推了推他,嗔怪道。 “嘴上说得好听,那你这么多天都去哪儿了?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 “你以为我不想来?” 祁同伟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神情里透着一丝疲惫。 “这段时间,快把我累趴下了。” “副省长,政法委书记,听着是风光,可里面的道道,比筛子眼还多。” 他揉了揉太阳穴。 “整个汉东的局势,现在就是一锅沸水,所有人都在里面熬着。” “最要命的是沙瑞金书记。” 祁同伟的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弧度。 “他老人家现在是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把所有烫手的山芋,一股脑全丢给了我。” “美其名曰,锻炼干部。” “我呸!” 祁同伟难得爆了句粗口。 “他这是想让我冲在前面,替他把所有的雷都踩一遍!” “我这边要是扛不住,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换人。” “我要是扛住了,功劳簿上,他又是领导有方。” “这算盘,打得我在公安厅都听见了。” 高小琴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平他紧锁的眉头。 “辛苦你了。” 她知道,他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对了,”高小琴忽然想起了什么,担忧地问。 “那个侯亮平,最近没什么动静吧?我总觉得他那个人,阴魂不散的。” 听到这个名字,祁同伟嗤笑出声。 “他?” 祁同伟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和调侃。 他捏了捏高小琴的脸蛋,笑着说。 “你别担心他。” “他最近盯着我不放,纯粹就是小心眼犯了。” “前段时间碰到了他老婆钟小艾,我跟她多聊了两句。” “他觉得我跟他老婆走得近,是想挖他的墙角。真是……格局小了,兄弟。” “你说可笑不可笑?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脆弱得跟纸糊的一样。” 祁同伟的语气带着戏谑。 高小琴被他这番话逗得噗嗤笑了出来,心里的担忧也消散了大半。 她就知道,在她的男人面前,什么侯亮平,都不过是跳梁小丑。 “别提那些扫兴的人了。” 祁同伟的眼神渐渐变得灼热,抱着她的手臂也收紧了。 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间的香气。 “想我了没有?”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磁性。 高小琴的身子瞬间就软了。 她环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想……” 一个字,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思念。 祁同伟不再说话。 他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包厢里那张宽大的欧式沙发。 高小琴惊呼一声,紧紧搂住他。 很快,厚重的沙发开始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 女人的轻声埋怨,逐渐变成了压抑的喘息。 在这一刻,他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祁副省长,也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祁书记。 他只是一个释放着所有压力和欲望的男人。 余韵未消。 包厢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沙发偶尔不堪重负的轻响。 高小琴像只温顺的猫,蜷缩在祁同伟的胸膛上,指尖在他的胸口画着圈。 刚才的疾风骤雨,让她紧绷了多日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 也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你刚才说……” 高小琴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碰到了侯亮平的老婆,钟小艾?” “嗯?”祁同伟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鼻音。 “你们都聊了什么?” 高小琴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她倒不是怀疑他,只是女人的直觉,让她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祁同伟睁开眼,低头看着她,嘴角勾起。 “怎么,我的小狐狸还学会查岗了?” 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放心,我对那种一身正气、满口大道理的女人没兴趣。” “再说了,我要是真想做什么,侯亮平能拦得住?” 他的语气里带着绝对的自信,甚至有些轻蔑。 第170章 塌不下来 “我就是故意气他的。” “他越是跳脚,我就越是开心。” 高小琴被他这副无赖又霸道的样子逗笑了,伸手捶了他一下。 “就你坏。” 笑过之后,她脸上的神情却又慢慢沉了下来。 祁同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怎么了?” 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坐直了身体,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别管那个侯亮平了。” “我更关心的是赵瑞龙那边,他最近没再给你找麻烦吧?” 提起这个名字,高小琴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同伟……”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他就是个疯子!” 祁同伟的心往下一沉。 “他做什么了?你慢慢说,别怕。” 高小琴深吸一口气,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把山水集团账上的钱,一笔一笔,全都转给他。” “现在公司就是个空壳子!” 祁同伟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还不止这些。”高小琴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现在逼着我,要把整个山水集团都卖掉!” “连公司账上仅剩的那点流动资金,他都要刮走!” “同伟,我该怎么办?山水集团要是没了,我……” 她的话里充满了绝望。 山水集团是他们这些年全部的心血,更是她唯一的庇护所。 如果山水集团倒了,她就像是被拔光了毛的鸟,任人宰割。 祁同伟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抱着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的冷静,给了高小琴巨大的安全感。 “别怕。” 许久,祁同伟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 “有我呢。” “天,塌不下来。” 他捧起她的脸,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水。 “他想卖,就让他卖。” “什么?”高小琴愣住了。 “你先稳住他,拖着。”祁同伟的眼神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你就跟他说,你这边联系上了一个大买家,背景很深,出的价钱也高。” “但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这个买家规矩大,派头也足,点名要见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必须由他赵瑞龙亲自出面,才肯往下谈。” 高小琴冰雪聪明,立刻就明白了。 “你是想……把他骗回来?” “没错。”祁同伟冷笑。 “汉东是我的地盘,只要他敢踏进汉东一步,是龙,他也得给我盘着!” “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交给我来处理。” 看着祁同伟运筹帷幄的样子,高小琴心里的恐慌消散了许多,但新的担忧又浮了上来。 “可是……就算他回来了,山水集团这些年的烂账……” “我们做的那些事,万一被翻出来,我……” 她不敢再说下去。 “小琴。”祁同伟打断了她,神情无比严肃。 “你看着我的眼睛。” 高小琴迎上他的目光。 “你以为我这些年,真的只是把你当成一个赚钱的工具?” “你以为我让你去应付赵瑞龙,去搜集那些东西,只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 高小琴不解地看着他。 “傻瓜。”祁同伟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心疼。 “我早就给你想好了退路。”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以汉东省公安厅的名义,早就为你建立了一份绝密的线人档案。” 高小琴彻底呆住了。 “线……线人?” 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和陌生。 “对,线人。”祁同伟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份档案里,详细记录了从你接触赵瑞龙开始,为我们警方提供的每一条有价值的情报。” “包括赵立春家族的海外资产,赵瑞龙洗钱的渠道,还有他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关系网。” “每一条,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而你,高小琴,是汉东省公安厅打入敌人内部的,最重要的秘密线人。”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配合警方的行动。” “你的身份,是功臣。” 祁同伟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高小琴的心上。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一重身份。 “我……我是线人?” 她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不可置信。 “那我……是不是就可以……” “对。”祁同伟知道她想问什么。 “有了这份档案,你就是警方的污点证人,是有重大立功表现的特殊人员。” “将来就算事情败露,对簿公堂,法官想给你定罪,都得掂量掂量。”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永远不会。”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不要你再过这种担惊受怕、仰人鼻息的日子了。” “我要你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做回你自己。” 高小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感动。 这个男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 她扑进他怀里,用力地抱着他,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同伟……” 除了他的名字,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祁同伟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衬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包厢里的温情。 祁同伟皱了皱眉,拿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老师。 他按下接听键,开了免提。 “喂,老师?”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大舌头声音,还伴随着巨大的背景噪音。 “同……同伟啊……” 是高育良的声音,一听就是喝高了。 “嗝……你……你现在在哪儿?快……快来……老地方……” “我跟……我跟达康书记……喝……喝不动了……” “再喝……汉东就要……就要失去两个好干部了……” 祁同伟哭笑不得。 “老师,您少喝点,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无奈地对高小琴摊了摊手。 “看见没,这就是我的日常。” “白天陪笑脸,晚上当司机。” 高小琴帮他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领,柔声道。 “快去吧,别让高老师等急了。” “嗯。” 祁同伟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你先在这里休息,或者让司机送你回去,这几天别联系赵瑞龙,等我消息。” “好。” 祁同伟推开院门,一股浓烈的酒气就扑面而来。 院子里的石桌上,杯盘狼藉,东倒西歪地躺着好几个茅台酒瓶。 高育良和李达康两个人,一个趴在桌上,一个靠在椅背上,都已经不省人事。 他走到桌前,看着醉成一滩烂泥的两个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我的高老师啊,您这是要把自己喝成文物标本,好让后人瞻仰啊?” 他先是费力地把体型稍胖的高育良架起来,塞进车后座。 接着又回头,把同样不省人事的李达康也弄进了副驾驶。 安顿好两位大神,祁同伟发动汽车,先往李达康家的方向开去。 第171章 通往理想的道路 他一边开车,一边拨通了李达康秘书的电话。 “喂,你现在立刻到你老板家楼下。” “对,接驾。” “喝高了,高得离谱。” “嗯,高省长也在我车上,我先送李书记回去,然后再送高校长。” 安排妥当后,他挂了电话。 车开到李达康家楼下,秘书已经焦急地等在那里。 两人合力把李达康弄下车,交给了秘书。 祁同伟重新上路,车厢里只剩下他和后座的高育良。 车内一片安静。 祁同伟专注地开着车,准备直接把高育良送回家。 突然,后座传来一个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的声音。 “行了,人都走了。” 祁同伟猛地一脚刹车,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 他通过后视镜,难以置信地看着后座。 只见高育良慢悠悠地坐直了身体,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他的眼神清明,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老师,您……” 祁同伟彻底懵了。 这演技,不去拿个奥斯卡都屈才了。 “您这是演的哪一出啊?差点连我都给骗过去了。” 高育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慢条斯理地说。 “达康同志是真醉,我是舍命陪君子。”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眼神变得深邃。 “不把他灌到桌子底下,有些心里话,他可是死都不会说的。” 祁同伟瞬间明白了。 敢情这酒局,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鸿门宴。 只不过,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诛心。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发动了汽车。 “您真是……越来越像个老顽童了。” 高育良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 祁同伟也没再问。 车子缓缓停在高育良家的小院外。 祁同伟熄了火,转头看了一眼后座。 高育良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眼皮,暴露了他清醒的事实。 “老师,到家了。” 祁同伟解开安全带,轻声提醒。 “嗯。” 高育良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刚才还清醒无比的人,瞬间又切换回了醉酒模式。 他晃晃悠悠地推开车门,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一副随时要摔倒的样子。 祁同伟看得眼角直抽抽。 这演技,真是绝了。 他赶紧下车,绕到后座,一把将高育良从车里“捞”了出来,稳稳地架在自己身上。 “慢点,老师,您慢点。” 高育良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祁同伟身上,嘴里还念念有词。 “达康……达康同志……再来一杯……我没醉……” 祁同伟差点一个踉跄。 我的天,这戏还没出呢。 他搀着高育良,一步三晃地走到院门前。 还没等他腾出手来按门铃,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吴慧芬穿着一身居家的棉质睡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责备。 “老高?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她的目光落在祁同伟身上,歉意地笑了笑。 “同伟,又辛苦你了。” “师母,没事。”祁同伟努力撑着高育良,挤出一个笑容。 “老师今晚高兴,跟达康书记多喝了几杯。” “高兴?我看他是不要命了。” 吴慧芬嗔怪地瞪了高育良一眼,赶紧上前帮忙,想把高育良接过来。 “他跟李达康凑一块,什么时候有过好事?不吵起来都算烧高香了。” “师母,您让我来就行。”祁同伟侧了侧身,自己一个人把高育良架进了屋。 客厅的灯光温暖明亮。 吴慧芬跟在后面,看着丈夫那醉醺醺的样子,心疼地直摇头。 “同伟,你先扶他到沙发上坐会儿,我去给他弄点醒酒汤。” “好。” 祁同伟费力地把高育良安置在沙发上。 高育良一沾到沙发,就顺势躺了下去。 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汉东的未来”、“改革的阵痛”之类的大词。 祁同伟听得直想笑。 老师这入戏也太深了。 “同伟啊……”高育良半眯着眼睛,含糊不清地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你去……去我书房……等我。” “我洗把脸……马上就来……” 说完,他头一歪,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吴慧芬端着一杯蜂蜜水从厨房出来,看到这情景,叹了口气。 “你看他这样子,还惦记着跟你谈工作。” 她把水杯递给祁同伟。 “同伟,你先喝口水。书房你知道在哪,先过去坐吧,我来照顾他。” “好的,谢谢师母。” 祁同伟点点头,转身走向那间他无比熟悉的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一股熟悉的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的一切都和他记忆中一样。 整面墙的巨大书架,满满当当的书籍,从经史子集到西方哲学,包罗万象。 一张厚重的红木书桌摆在正中,上面整齐地放着文房四宝和一摞待批阅的文件。 祁同伟站在这间书房里,总能感觉到一种内心的宁静。 他走到书架前,目光随意地扫过。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一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书上。 《万历十五年》。 他伸手将书抽了出来。 这本书,他太熟悉了。 祁同伟随手翻开,书页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 有的是红笔,有的是黑笔,字迹有力,入木三分。 “……一个官员的升迁,依赖于更高的权威,而其权威的来源,则是所有被统治者的默认。” “……当一个社会长期处于‘潜规则’的运行之下,任何试图恢复‘明规则’的改革。” “都将举步维艰……甚至成为众矢之的。” 祁同伟看着这些熟悉的批注,心中感慨万千。 他的老师,一辈子都在研究权力的游戏,试图在规则的缝隙中,找到一条通往理想的道路。 可现实,却往往比书本里描述的,要残酷得多。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高育良走了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一身酒气的衣服,穿上了一件宽松的灰色睡衣,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过。 他的眼神清澈,步履稳健,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他走到祁同伟身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淡淡地开口。 “见到赵立春感觉怎么样?” 高育良走到书桌后,给自己泡上了一杯热茶,茶香袅袅,弥漫开来。 祁同伟合上书,把它放回原处,点了点头。 祁同伟皱起了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困惑。 “感觉……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太洒脱了。”祁同伟靠在书架上,双手抱胸。 “那老头子,洒脱得根本不像一个即将身败名裂的失败者。” 他回想着见到赵立春的情景。 “甚至……连他那个儿子赵瑞龙,他都一副‘随你们处置’的死样子。” 第172章 打什么算盘 祁同伟百思不得其解。 “老师,我实在想不通。” “这老狐狸,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是不是在演戏?故意摆出一副高风亮节、看淡一切的姿态,好让别人觉得他冤枉。” “觉得沙瑞金书记是在对他进行政治迫害?” 祁同伟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 “肯定是这样!他这是在赌,赌自己的形象,赌舆论的同情!” “可是,这说不通啊!” 祁同伟的语气又激动起来。 “他侵吞的可是国家几百个亿的资产!这笔钱,天文数字!” “证据一旦确凿,别说舆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这种情况下,他不想着怎么挣扎,怎么反抗,反而在这给我演起了世外高人?” “他图什么?这操作也太诡异了,我完全看不懂。” 高育良端着茶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等祁同伟说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呷了一口。 “同伟,你觉得,赵立春在汉东这几十年,留下的最重要的政治遗产是什么?” 祁同伟一愣。 “是……人脉?还是他遍布全省的门生故旧?” 高育良摇了摇头。 “都不是。”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穿透了书房的窗户,投向了沉沉的夜色。 “是功绩。” “是他主政汉东时,那些实实在在,足以载入史册的改革成就。” “这些东西,是刻在石碑上的,是写进地方志的,是汉东几千万老百姓亲身感受到的。” “谁也抹不掉,谁也否认不了。” 祁同伟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高育良放下茶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 “他现在,就是一头被围猎的猛虎,四面楚歌。” “如果他激烈反抗,拼个鱼死网破。” “那正好就遂了对手的愿,坐实了他贪恋权位、负隅顽抗的罪名,到时候只会死得更难看。” “但他偏不。” 高育良的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 “他选择躺平,选择接受,选择引颈就戮。” “他把他自己一生的功绩,全都摆在了台面上,像一座巍峨的大山,稳稳地压在那里。” “他这是在用一种阳谋。” “阳谋?”祁同伟重复着这个词。 “对,阳谋。”高育良的眼神里,闪烁着一丝赞叹。 “你想想看,当沙瑞金他们,拿着那些所谓的罪证,去给赵立春定罪的时候。” “全国人民,汉东的干部群众,会看到什么?” “他们会看到,一个曾经带领汉东走出困境,创造了经济奇迹的老书记。” “晚年却因为一些经济问题,落得如此下场。” “他的功绩,就会成为一面反衬他‘罪名’的照妖镜。” “对手往他身上泼的脏水越多,构陷的罪名越狠,这面镜子就会越亮。” “打在他们自己脸上的耳光,也就会越响!” “这,就是赵立春的手段!” “他看似无为,看似束手就擒,实则是在用自己一生的贡献,做最后的武器!” “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我赵立春,或许有错,但我对得起汉东这片土地!” “至于你们要怎么处置我,历史,自有公论。” 高育良靠回椅背,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书房里一片安静。 祁同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脑子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阳谋。 以退为进。 以自己的功绩为盾,以历史的公论为矛。 好一个赵立春! 这盘棋下的,真是又高明,又狠辣! 他不仅是在为自己辩护,更是在给他的对手,给沙瑞金,挖下一个巨大的坑。 祁同伟终于明白了。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一扫而空。 “老师,我懂了。” 他走到书桌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这是文人的手段,杀人不见血。” “但是……” 他的话锋一转,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如果是我,我做不到。” 高育良抬眼看他。 “哦?为什么?” “我的信条,老师您是知道的。”祁同伟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胜天半子!” “就算是必死的棋局,我也要杀出血路,搅动风云!” “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历史公论’上。” “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任人宰割,我祁同伟办不到!” 他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我的风格。” “哪怕最后输得一败涂地,我也要在棋盘上,留下我战斗过的痕迹!” 高育良看着眼前的学生,看着他眼中那团不屈的火焰,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欣慰地点了点头。 “你这股莽劲,这股天王老子都不服的劲头,才是你祁同伟啊。” “没有这股劲,你走不到今天。” “也成不了现在这个,让整个汉东官场,都无法忽视的祁同伟。” 高育良脸上的欣慰,渐渐化为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 “你说的没错。” “坐以待毙,确实不是你的风格。” “但你有没有想过,赵立春,他就真的是在坐以待毙吗?” 高育良的话,让祁同伟刚刚燃起的斗志,又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他皱起眉头。 “老师,您的意思是……” “洒脱?” 高育良哼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把茶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同伟啊,你还是太年轻,把人想得太简单了。” “或者说,你把政治,想得太理想化了。” “赵立春的洒脱,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装出来的,这本身就是一门学问。” 高育良的眼神变得幽深。 “他表面上,维持着一个老领导,老书记该有的所有姿态和体面。” “风轻云淡,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实际上呢?” “他对他那个宝贝儿子赵瑞龙的胡作非为,有过半点节制吗?” “没有!” 高育良斩钉截铁。 “他那个儿子,仗着他的权势,在汉东搞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买卖?插手了多少项目?” “把汉东当成了他家的后花园,予取予求!” “这些事,他赵立春会不知道?” “他知道的清清楚楚!” “但他放任,他纵容,甚至在背后为他撑腰!” “一个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住。” “或者说,根本就不想管的人,你跟我说他有多高的境界,多洒脱的情怀?” “同伟,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祁同伟怔住了。 他确实没从这个角度想过。 他只看到了赵立春作为政治家,在棋盘上的高明布局。 却忽略了他作为一个父亲,一个权力拥有者的失职与贪婪。 第173章 他没得选 “可……可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早做准备?为什么不把儿子送出去,或者提前切割?” 祁同伟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他没得选了。” 高育良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 “你以为他不想?” “他做梦都想!” “你以为他真的那么热爱汉东这片土地,愿意在这里终老?” “别天真了。” “据我所知,他退下来之后,发现汉东的水已经越来越浑,很多事情快要压不住了。” “他那时候就想运作一下,调到北方的某个省份,或者去京城哪个清闲的部门。” “安安稳稳地退下来,彻底远离汉东这个是非之地。” 高育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可惜啊,他失败了。” “京城那边,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被摁在了汉东,哪也去不了。” “所以,他今天这副引颈就戮的姿态,不是他主动选择的阳谋。” “而是他走投无路之后的无奈之举!” “是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后的体面。” “他不是在下棋,他在赌,赌沙瑞金他们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赌悠悠众口能保他一个晚节。” 祁同伟感觉自己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原来是这样。 原来所谓的阳谋,所谓的以退为进,都只是一个被美化过的假象。 真相是,这位曾经的汉东王,已经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 除了维持着最后的威严,再也做不了任何事。 “那我们今天去见他……” 祁同伟的嘴唇有些发干。 “他说的那些话,难道也都是假的?” “不。” 高育良摇了摇手指。 “不能说是假的。” “赵立春这种人,说话的艺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说的每一句话,可能都是真的,但拼凑在一起,就未必是全部的真相。” “他今天的谈话,其实是藏了东西的。” “藏了东西?”祁同伟追问。 “对。” 高育良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跟你说他当年的功绩,说了他怎么带着汉东的干部群众杀出一条血路。” “但他有没有说是,他当年为了所谓的‘效率’。” “刻意把我们这些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引向了哪些领域。” 祁同伟愣了一下,仔细回想。 赵立春确实没说。 “他没说,他刻意把我和李达康这样的人,推到了台前。” “让我们去和那些垄断性的企业,尤其是他儿子沾手的企业,进行深度捆绑。” 高育良的声音冷了下来。 “美其名曰,政企合作,大胆创新。” “实际上呢?” “就是把我们,把他所有的门生故吏,都变成了他家族利益的防火墙!”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跟你说,他不在乎那些所谓的罪证,因为历史自有公论。” “他当然不在乎!” “因为那些罪证,每一条线索的尽头,都连着我们这些人!” “查他?就得先查我们!” “把我们都扳倒了,才能拿到他真正的罪证。” “可我们这些人,现在是汉东的中流砥柱,是维持汉东局面稳定的基石。” “你想想看,沙瑞金敢不敢冒着让整个汉东停摆的风险,来彻查我们?” “他不敢!” 高育良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祁同伟的心上。 “所以,他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留了余地,都挖了坑。” “他是在引导你,让你觉得他光明磊落,让你觉得他是被冤枉的,让你对他产生同情。” “而我和李达康,我们这些知情人,明知道他话里有话,却没办法当面点破。” “因为点破他,就是在打我们自己的脸。” “这就是他最高明,也最阴险的地方。” “所以,同伟,你才会觉得他的话毫无破绽,滴水不漏。” “因为你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 书房里,死一般的安静。 祁同伟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一个被老狐狸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自以为看穿了棋局的傻子! 他今天还真的对赵立春产生了那么一点敬佩。 现在想来,那点敬佩和同情,是多么的可笑和廉价! “我……” 祁同伟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被彻彻底底地戏耍了! “老师,我……我简直就像个小丑!” 他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不怪你。” 高育良看着他,语气缓和了下来。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打击你,而是要提醒你。” “赵立春这只老狐狸,太狡猾了。” “他太懂得如何利用信息差,如何去引导别人的情绪。” “你今天能从他的话术里跳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高育良站起身,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 “同伟,你要记住。” “政治斗争,从来都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过程中的那些委屈,那些算计,那些被人当枪使的愤怒,都得自己咽下去。”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纠结于赵立春到底说了什么,或者他想干什么。” “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把沙书记给你的任务抓捕赵瑞龙这件事,办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至于他爹赵立春,那是沙书记和京城要考虑的问题,你不要去想,也不要去管。” “明白吗?” 祁同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胸口那股被戏耍的憋闷,总算顺畅了一些。 他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老师,我明白了。” 这次的教训,太深刻了。 他感觉自己今天才算是真正上了一堂顶级的政治课。 这堂课告诉他,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表面的言辞。 永远不要轻易地做出判断。 在权力场上,每一个人,都戴着不止一副面具。 “看来,我以后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得三思,再三思。” 祁同伟自嘲地笑了笑。 “不能再凭着一腔热血,就往前冲了。”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吴慧芬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你们俩师生,又在聊什么国家大事呢?” 她的声音很温和,打破了书房里凝重的气氛。 “聊到这么晚,酒气都飘到客厅了。” 吴慧芬把托盘放在茶几上,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 “育良,我给你熬了点生姜蜂蜜水,你喝点,解解酒,暖暖胃。” 她嗔怪地看了一眼高育良。 “都多大年纪了,还喝这么多。” 高育良脸上露出难得的温和笑容。 “好,好,辛苦你了,慧芬。” 他端起碗,吹了吹热气。 第174章 没完没了 吴慧芬又看向祁同伟,笑盈盈地说。 “同伟啊,也给你准备了一碗,在厨房温着呢,要不要现在喝?” “谢谢师母,不用了,我没喝酒,没事。” 祁同伟连忙摆手,紧绷的神经在吴慧芬出现后,也松弛了下来。 “你们师生俩,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 吴慧芬收拾着茶几上的杯子,嘴里念叨着。 “早点休息吧,明天不都还要上班吗?” “好,我们这就结束。” 高育良喝着碗里的姜茶,笑着应道。 书房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生活气息,冲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一大早,祁同伟就坐在了省公安厅的办公室里。 昨晚高育良那番话,像一盆冷水,也像一剂强心针。 政治斗争,从来只看结果。 过程里的委屈,都得自己吞。 他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把沙瑞金书记交给他的事,办得漂漂亮亮。 抓赵瑞龙! 其他的,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 门推开,走进来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眼底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疲惫的男人。 汉东油气集团董事长,田封义。 “祁厅长,您要的东西,我给您送来了。” 田封义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显然是熬了夜。 他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双手递到了祁同伟的办公桌上。 祁同伟抬眼看了看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老田,坐。” “哎,好。” 田封义小心翼翼地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椅面,腰杆挺得笔直。 祁同伟打开牛皮纸袋,抽出里面的文件。 随着一页页翻过,祁同伟的眼神愈发凝重。 文件里的数字,密密麻麻,每一个都像是沾着血。 祁同伟正要再说什么。 “咚咚。” 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的敲门声,跟田封义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同。 短促,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不等祁同伟开口,门“吱呀”一声,被直接推开了。 一个穿着干练职业装,身姿挺拔的女人站在门口。 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目光直视着祁同伟,眼神里带着一股子检察官特有的审视和锐利。 “祁厅长,我是陆亦可,前来报到。” 声音清脆,干脆利落。 祁同伟微微一怔。 陆亦可? 她来公安厅报到? 报什么到? 祁同伟的脑子飞速运转。 目光扫过自己桌角那堆昨天刚从省政府办公厅送来,还没来得及细看的人事任免文件。 他每天要签的字太多了,很多常规的人事调动,他都是直接签字,根本记不住具体内容。 他面上不动声色,看着陆亦可。 “陆亦可同志,欢迎。” “来我们公安厅,担任什么职务啊?” 陆亦可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 她举起手里的文件,往前递了递。 “省政府任命,担任您的助理。” “厅长助理。” “任命文件,您昨天已经签过字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子“您怎么连这个都忘了”的潜台词。 厅长助理? 祁同伟这下想起来了。 昨天那堆文件里,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份。 他看了一眼旁边还站着的田封义,对他笑了笑。 “老田,你先在外面休息室稍等一下。” “我跟这位新同事,交代几句工作。” “好,好,祁厅长您先忙。” 田封义连忙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还顺手把办公室的门给带上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祁同伟和陆亦可两个人。 气氛,瞬间就变了。 祁同伟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目光重新落在了陆亦可身上。 那是一种审视的,带着几分压迫感的目光。 陆亦可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下巴微微扬起,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厅长助理……” 祁同伟慢悠悠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我想起来了。”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指尖转了一圈。 “既然是厅长助理,那就要为厅长分忧。” “对吧?” 陆亦可点了点头:“当然,这是我的职责。” “好。” 祁同伟的嘴角,逸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正好,大风厂的案子,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期。” “京州市局那边的压力很大,赵东来那个猴崽子,天天跟我叫苦。” “人手不够,头绪太多。” 他看着陆亦可,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今天起,你就去大风厂专案组,担任副总指挥。” “主要工作,就是协助总指挥赵东来同志,负责我们省厅和京州市局之间的协调、联络事宜。” “把这个沟通的桥梁,给我搭好了。” 话音落下,陆亦可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什么? 去给赵东来当副手? 还是个负责联络的? 这不就是个高级联络员吗! 她从检察院调到公安厅,削尖了脑袋想到祁同伟身边来,可不是为了干这个的! “祁厅长!”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 “我……我不是来干这个的!” “我是省检察院反贪局的副局长,我是来跟您学习如何统筹全局,如何指挥大案要案的!” 她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和身份。 来到公安厅,祁同伟至少会让她负责一个重要的案子,让她独当一面。 最不济,也该是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 而不是把她发配到京州,去给那个她看不顺眼的赵东来打下手! “跟我学习?”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把手里的笔,轻轻往桌上一放,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让陆亦可的心头猛地一跳。 “学习怎么当好一个联络员,就是你来我这儿的第一课。”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祁厅长,我不能接受!” 陆亦可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我和赵东来……我们俩的工作风格完全不合拍!我不想跟他打交道!” 让她去给赵东来当副手,那不是折磨人吗? “哦?” 祁同伟的眉毛挑了挑。 “陆亦可同志,你是在,跟我讨价还价吗?”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办公室。 “在公安厅,我说了算。”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你,必须服从。” 陆亦可被他这股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咬着嘴唇,眼睛里已经有水汽在氤氲。 她不服! 她不甘心! “你要是觉得,这个安排不合适……” 祁同伟的声音缓了下来,但话里的分量,却更重了。 “可以。” 他指了指办公室的大门。 “你现在就可以出门,右转,去省政府大楼。” “去找你姑父,高育良省长。” “让他,亲自给你安排一个你称心如意的工作。” “你看怎么样?” 第175章 铁面无私 这句话,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刺破了陆亦可所有的骄傲和伪装。 他在点她。 点她最大的背景,也是她最想摆脱的标签。 如果她今天真的去找了高育良,那她陆亦可,就彻底成了一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笑话。 以后在整个汉东政法系统,她都别想抬起头来。 屈辱,愤怒,委屈……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地忍住,就是不让它掉下来。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安静。 祁同伟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要的,就是一个态度。 要么,收起你所有的背景和脾气,老老实实当我的兵。 要么,就滚回你的舒适区。 不知过了多久,陆亦可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明显的颤抖。 她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是……厅长。” “我……服从命令。” 声音沙哑,充满了不甘。 “很好。” 祁同伟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朝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现在,去把门外的田董事长请进来。” “我们还有工作要谈。” 陆亦可的身体僵硬地转了过去,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她拉开办公室的门,门外,田封义正局促地站着。 看到陆亦可通红的眼眶,田封义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位背景通天的大小姐,刚来第一天,就在祁厅长这里碰了个硬钉子啊。 这位祁厅长,果然是名不虚传! 手腕太硬了! 陆亦可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对田封义说。 “田董,祁厅长请您进去。” 说完,她逃也似的,快步走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田封义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暗暗咋舌。 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重新换上那副恭敬谦卑的样子,走进了祁同伟的办公室。 祁同伟看着陆亦可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嘴角才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小丫头,脾气还真不小。 不过,这样也好。 不敲打敲打,真以为有个当省长的姑父,就能在公安厅这潭深水里横着走? 这里是刀山火海,不是你大小姐过家家的地方。 想在我祁同伟手底下干活,是龙,你得盘着。 是虎,你得卧着。 至于赵东来那个滑不溜丢的猴儿…… 正好,就让他去好好磨一磨你这大小姐的性子。 想到这里,祁同伟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祁厅长。” 田封义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祁同伟指了指沙发。 “老田,坐。” 田封义依言坐下,腰板挺得笔直,姿态放得很低。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试探着开了口。 “祁厅长,您这……可真是铁面无私啊。” “对咱们汉东政法系统的这朵花,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他这话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想缓和一下气氛。 祁同伟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句。 “老田,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田封义连忙摆手。 “不不不,当然不是!” “我就是觉得,陆处长毕竟是高省长的亲戚,又是第一天来报到,您这么不留情面,是不是……” 祁同伟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就是因为她是高育良的亲戚,我才更要如此。”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丫头,背景太硬,心气太高,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惯了,不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敬畏。” “不趁早把她这身娇气和傲气打掉,让她知道公安厅这地方的深浅,以后她要吃大亏的。” 祁同伟看着田封义,眼神锐利。 “你以为,我是在为难她?” “我这是在救她。” “让她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到处晃悠,你信不信。” “不出三个月,她就会被人当枪使,或者被别有用心的人拖下水。” “到那个时候,她丢的就不只是她自己的脸,还有高育良的脸,甚至整个汉东政法系统的脸。” “与其让她将来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闯出弥天大祸,不如现在就让我这个恶人来做。” “在我这里,她最多就是受点委屈,哭两鼻子。” “可要是到了外面,碰上那些真正的狠角色,她可能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一番话说完,田封义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这才明白祁同伟的良苦用心。 这位祁厅长,看的不是眼前,而是更长远的未来。 他这是在用一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 给陆亦可这艘没经历过风浪的小船,装上最坚固的压舱石。 “祁厅长,是我想得太浅了。” 田封义的语气里充满了钦佩。 “您这才是真正的大格局,高瞻远瞩啊!”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苦涩。 “说起来,我就深有体会。” “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当初要不是您出手,替他摆平了那件破事,他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呢。” “就是从小被我们两口子给惯的,不知天高地厚,结果差点没把自己的小命给玩进去。” 田封义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收不住。 祁同伟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年轻人犯点错,只要能改,就不是坏事。” “说正事吧。” “查到哪一步了?” 一提到正事,田封义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田封义压低了声音,语速也快了许多。 “根据我们审计部门的几个自己人,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秘密核查的结果……” “这些年,汉东油气集团通过各种虚假项目、股权代持、关联交易等方式。” “向惠龙集团,以及其他公司,违规输送的利益……” 他顿了顿,伸出了一根手指,然后又张开了手掌。 “明面上能查到具体流向的,就有一百五十个亿。” 祁同伟在看到文件的时候心里就被震撼了一下。 但亲耳听到这个数字,眼皮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 一百五十亿! 赵瑞龙的胃口,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田封义的脸色更加凝重。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我们还发现,集团的账目上,另外还有一笔高达八百亿的资金,账目极度混乱。” “被拆分成无数个小项目,最终都流向了境外或者不知名的私人账户。” “这笔钱……去向不明。” “水,太深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祁同伟的手指在牛皮纸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第176章 稳定压倒一切 “老田,你说的这个去向不明,你我心里都有数。” “不是不明。” “是不敢明。” 田封义的额头上,汗珠已经滚落下来。 他知道,祁同伟看穿了一切。 祁同伟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这八百亿,背后牵扯了多少人?你算过吗?” “这里面,有多少是以前赵立春书记的老部下?” “有多少是现在还在各个重要岗位上坐着的人?” “真要把这个盖子彻底揭开,整个汉东官场会发生什么?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 “这个后果,我担不起。” “我相信,就算是我把这份材料原封不动地交给沙书记,他恐怕也要掂量再三。” “稳定,压倒一切。” 祁同伟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田封义的心上。 田封义艰涩地咽了口唾沫。 “那……那我们怎么办?” “祁厅长,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吗?这可是八百亿啊!能做多少事!” “放任?” 祁同伟冷哼一声。 “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 “硬骨头,要慢慢啃。饭,要一口一口吃。” “既然那八百亿暂时动不了,那我们就先从能动的下手。”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一百五十亿上。 田封义立刻明白了祁同伟的意思。 “祁厅长,您的意思是,先拿那一百五十亿开刀?” “没错!” 田封义精神一振,思路也清晰起来。 “这笔钱的资金流向最清晰,证据链也最完整,所有的矛头都直指赵瑞龙!” “只要把这笔钱的案子办成铁案,就足够把赵瑞龙送进去待一辈子了!” 祁同伟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把赵瑞龙送进去,只是第一步。” “我要的,是把他背后整个利益集团连根拔起!” 他看着田封义,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利用这笔钱,钓出更大的鱼?” 田封义愣了一下,随即陷入了沉思。 祁同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过了足足一分多钟,田封义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道光彩。 “有了!” “祁厅长,我有一个办法!” 他激动地身体前倾。 “我们可以先不动声色,让公安厅经侦总队出面,以涉嫌金融违规为由。” “把这笔一百五十亿的资金,以及惠龙集团所有关联账户,全部冻结!” “赵瑞龙这个人,我了解。贪婪、多疑,而且极度自负。” “他名下那么多产业,每天的资金流水都是天文数字。” “一百五十亿被冻结,对他来说,绝对是致命一击,他的资金链会瞬间断裂。” “他一定会急!” “人一急,就容易出错。” “为了盘活资产,他肯定会动用他藏在其他地方的黑钱!那些钱,才是他真正的命根子!” “他那些钱,大部分都是通过境外的地下钱庄和无数个空壳公司在运作。” “只要他一动,我们的人就可以顺藤摸瓜,把他整个洗钱的网络和渠道,全部挖出来!” “到时候,人赃并获,他想赖都赖不掉!” “啪!” 祁同伟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脸上露出了由衷的赞赏。 “好棋!” “老田,你这招釜底抽薪,够狠!也够绝!”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思路飞速运转。 “赵瑞龙的那些产业,什么山水庄园,什么美食城,法人代表全都是他找的‘白手套’。” “从公司股权层面去查,弯弯绕绕太多,很难一剑封喉。” “但是,资金流是不会骗人的!” “钱,就是他的七寸!” “只要我们掐住他的钱袋子,他就等于被拔了牙的老虎,插翅难飞!” 祁同伟的眼神里充满了杀伐决断的意味。 他停下脚步,重新看向田封义,话题又转了回来。 “这个计划很好。”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那八百亿的窟窿,总得有人来填吧?” “总不能让国家的资产,就这么白白流失了。” 提到这个,田封义脸上刚刚浮现的兴奋,又瞬间被无奈所取代。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唉……” “祁厅长,这个窟窿……恐怕没法用雷霆手段了。” “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 “什么笨办法?” “我出面。” 田封义的表情透着一股萧索。 “我以油气集团董事长的名义,挨个去拜访,挨个去喝茶,挨个去沟通。” “话,不能说透,但意思要点到。” “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把当初吃进去的东西,想办法,体面地,再一点一点地,吐出来。” “能吐多少,算多少。” “用几年的时间,慢慢把这个大窟窿,给填上。” “至于那些不愿意吐的,或者已经吐不出来的……” 田封义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祁同伟明白,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也是最无奈的办法。 那些人,盘根错节,关系网遍布全省,现在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 能让他们把钱吐出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现实。 祁同伟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他走到办公桌后,拿起了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他的动作沉稳而有力,再没有丝毫的犹豫。 “通知下去。” “十分钟后,在三号小会议室,召开厅党委专项会议。” 电话那头传来应答声。 祁同伟的目光穿透了墙壁,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张即将被收紧的大网。 他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说道。 “会议主题:‘利剑行动’。” “目标。” “抓捕赵瑞龙。” 三号小会议室。 气氛肃穆。 长条形的会议桌擦得锃亮,倒映着天花板上白炽灯管的冷光。 与会人员已经悉数到场。 京州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兴奋。 吕州市公安局局长陶俊驰,头发花白,端着保温杯。 慢悠悠地吹着热气,眼神里却透着几分不安。 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侯亮平,一身检察官制服,神情严肃,目光锐利,正襟危坐。 还有厅长助理陆亦可,她坐在侯亮平的斜对面,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会议要点。 祁同伟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任何人身上,而是飘向了窗外。 他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百感交集。 谁能想到。 他,祁同伟,一个从山沟沟里爬出来的穷小子,一个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人。 如今,却坐在这里。 副省长、公安厅长、政法委书记。 三个沉甸甸的头衔,压在一个人身上。 权力,是前所未有的集中。 但压力,也是排山倒海而来。 第177章 屠龙行动 以前,他只需要考虑怎么破局,怎么往上爬。 现在,他要面对的,是更高层面的博弈,是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是那些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巨鳄。 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每一步,又必须雷厉风行。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沉重。 就像一个新手村出来的玩家,突然之间,满级神装,直接被传送到了最终BOSS的副本门口。 刺激不刺激? 刺激。 但挂了,可就真的挂了。 “咳。” 祁同伟收回思绪,轻轻咳嗽了一下。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他环视一圈,将在场每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赵东来的期待。 陶俊驰的忐忑。 侯亮平的审视。 陆亦可的专注。 很好。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是要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 祁同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近期,我们汉东省发生了几起性质恶劣的大案要案。” “京州大风厂的伤亡事件。” “大风厂与山水集团的股权纠纷案。” “吕州市美食城的严重环境污染案。” “还有,原汉东油气集团董事长刘新建遭遇蓄意刺杀未遂案。” 他每说一件案子,在场众人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些案子,单拎出来任何一个,都足以在汉东官场掀起一场地震。 现在,祁同伟把它们全部摆在了台面上。 他想干什么? 所有人的心里都冒出了这个疑问。 祁同伟没有卖关子,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侯亮平的脸上。 “经过厅党委研究决定。” “以上四起案件,并案侦查!” “成立联合专案组!”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细微的吸气声。 并案侦查? 这几件案子,看似独立,背后难道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不等众人消化这个信息,祁同伟扔出了一个更重磅的消息。 “此次行动,目标只有一个。”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赵瑞龙!” 赵瑞龙! 赵立春的儿子! 汉东省曾经不可一世的“太子”! 祁同伟竟然要直接对他动手? 所有人都被祁同伟的魄力给震住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祁同伟很满意众人的反应。 他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祁同伟的决心。 他缓缓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如同鹰隼一般,充满了压迫感。 “我给这次行动,取了个名字。” “叫……” 他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屠!” “龙!” 屠龙! 好一个屠龙! 赵东来激动得脸都有些涨红,拳头在桌子下面紧紧攥住。 这才是他愿意追随的领导! 胆大包天!气吞山河! 而吕州市的陶俊驰,脸色则变得有些发白。 他下意识地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完了。 这下全完了。 他都快退休的人了,临到头,竟然摊上这种神仙打架的破事。 这已经不是办案了。 这是政治清算! 是改朝换代前的血雨腥风! 一个不小心,别说安稳退休了,能不能保住这条老命都难说。 赵东来看出了陶俊驰的窘迫,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老陶,别这个表情嘛。” “这可是天大的案子!” “想想看,能亲手把赵瑞龙这种级别的巨蠹拉下马,这是多大的功劳?足够你吹一辈子了!” “这是祁厅长给咱们的机会啊!” 陶俊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机会? 这机会给你,你要不要啊? 他心里疯狂吐槽,嘴上却什么也不敢说。 陆亦可见陶俊驰一脸为难,心里有些不忍,忍不住开口。 “祁厅长。” “陶局长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马上就要退休了,这么大的案子,他恐怕……”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祁同伟一道冰冷的眼神给打断了。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警告。 不该你说话的时候,就闭嘴。 陆亦可瞬间噤声,低下头,不敢再看祁同伟的眼睛。 这一幕,被侯亮平尽收眼底。 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心里,一股无名火蹭地就冒了上来。 这个陆亦可! 怎么回事? 她忘了自己是从反贪局出去的干部吗?忘了以前是谁的兵吗? 现在到了公安厅,当了个厅长助理,就这么快忘了本? 在祁同伟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已经不是尊重了。 这是畏惧! 一种下级对上级,近乎本能的畏惧! 这让侯亮平感到极其不爽,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更有一种被自己人“背叛”的恼怒。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决定站出来,挑战一下祁同伟的权威。 “祁厅长,我有一个问题。” 侯亮平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他身上。 有好戏看了! 赵东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谁都知道,侯亮平和祁同伟,是同门师兄弟。 但谁也都看得出来,这两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说。” 祁同伟的反应很平淡,只是吐出了一个字。 “对于吕州美食城污染案和刘新建刺杀案,将其与赵瑞龙关联,我没有意见。” “相信能找到足够的证据。” “但是,大风厂的案子,我认为,性质不同。” 他站起身,侃侃而谈,恢复了那个反贪局长的自信与风采。 “大风厂的案子,从头到尾,都只是股权纠纷,最多算是一个处理不当的经济案件。” “我们现在强行把它和赵瑞龙本人捆绑在一起,是不是有些太牵强了?” “我们的办案原则,是讲究证据的。” “没有确凿的证据链,仅凭推测就将矛头直指赵瑞龙,这不符合程序。” “也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说我们这是在搞打击报复。” 他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义正辞严。 陶俊驰听得连连点头,心里暗自给侯亮平叫好。 说得太对了! 就是这个理! 我们是执法者,不能凭感觉办事啊! 然而,祁同伟听完,却笑了。 那是一种带着些许轻蔑和不屑的笑。 “侯局长。” “这么多年了,你看问题,还是只看皮毛。” 侯亮平的脸色微微一变。 祁同伟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 “你只看到了蔡成功贷款的合同,没错吧?” “你觉得,这就是一起简单的,白纸黑字的商业行为,对吗?” “那我问你!”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78章 逻辑推理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提高。 “蔡成功为什么会缺钱?” “那笔至关重要的银行贷款,为什么会在最关键的时候,被银行给断了?” “你查过那家银行的行长是谁吗?” “欧阳菁!” 祁同伟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侯亮平的心口上。 欧阳菁! 他当然知道欧阳菁! 李达康的前妻,原银行副行长。 当初就是他侯亮平,亲自带队。 在达康书记的眼皮子底下,把准备出逃的欧阳菁给抓捕归案的。 可这跟大风厂有什么关系? 看着侯亮平那一脸茫然又强撑着不肯认输的表情,祁同伟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他没有再逼问,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旁边一直看戏的赵东来。 “东来。” “你来给咱们的侯大局长,好好上一课。” “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赵东来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清了清嗓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踱着步子走到会议室中央。 那架势,不像是在开案情分析会,倒像是在给警校新生讲第一堂课。 他瞥了一眼侯亮平,眼神里带着几分得意。 “侯局长,其实这个逻辑很简单。” “咱们就从大风厂这块地开始说起。” “这块地,是光明峰项目的核心地块,地理位置绝佳。” “未来的商业价值,至少,也是几十个亿起步。” 赵东来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这么大一块肥肉,谁不想吃?” “赵瑞龙想吃。” “但想从蔡成功这种地头蛇嘴里抢食,总得用点手段吧?” “于是,他就想出了一个‘空手套白狼’的绝妙计划。” 赵东来顿了顿,卖了个关子,见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才继续说道。 “第一步,制造危机。” “蔡成功的大风厂,当时正在搞技术改造,最缺的就是钱。贷款,是他的救命钱。” “放贷的银行,就是欧阳菁所在的银行。” “你说巧不巧?” “就在蔡成功等着这笔钱下锅的时候,银行那边,突然就抽贷了。” “一分钱,都不给他了。” “釜底抽薪!” 赵东来一拍手,声音响亮。 “这一下,蔡成功直接就懵了,资金链当场断裂,厂子随时都可能倒闭。” “第二步,雪中送炭,其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就在蔡成功走投无路的时候,山水集团出现了。” “蔡成功把大风厂的全部股权,都抵押给了山水集团。” “第三步,关门打狗。” “蔡成功拿着这五千万,以为能喘口气了。”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缓过这阵子,银行的贷款总会下来的。” “但他不知道,赵瑞龙早就跟欧阳菁打好了招呼。” “这笔贷款,银行,是永远都不会再放了。” “结果呢?” 赵东来摊开手,看着侯亮平。 “结果就是,蔡成功还不上山水集团的高利贷。” “抵押的股权,顺理成章地就到了山水集团,也就是赵瑞龙的手里。” “一块价值几十亿的地,他就用区区五千万的过桥贷款,就这么巧取豪夺,弄到了自己名下。” “侯局长,现在你还觉得,大风厂的案子,和赵瑞龙没关系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经济纠纷了。”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是精心策划的掠夺!” 赵东来一番话,说得是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陶俊驰听得目瞪口呆,后背一阵发凉。 侯亮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赵东来的这番推理,逻辑严密,环环相扣,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漏洞。 但他不甘心。 就这么被一个公安局长给比下去了,他这个反贪局长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寻找着新的突破口。 很快,他找到了。 “赵局长。” 侯亮平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审查的口吻。 “我很好奇。” “欧阳菁是我们反贪局负责羁押的犯罪嫌疑人,她的案情,按照规定,是绝对保密的。” “你刚才说的那些,关于她和赵瑞龙的交易细节,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是谁,向你泄露了我们反贪局的内部机密?” 这一招,可谓是相当毒辣。 直接从案情本身,上升到了程序正义和纪律问题。 你赵东来不是能耐吗? 你要是说不清楚消息来源,那你就是违规办案! 赵东来看了侯亮平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屑。 他压根就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侯亮平这就是在抬杠,在胡搅蛮缠。 我们警察办案,难道还要等你检察院喂饭?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陆亦可见状,心里咯噔一下。 她看向赵东来。 赵东来对上陆亦可那带着一丝央求的眼神。 他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就消了一半。 罢了。 不跟你个“猴子”一般见识。 赵东来重新抬起头,脸上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侯局长,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也很专业。” “但是,你可能误会了。” “一个银行行长,突然落马,背后肯定有事。这是最基本的职业嗅觉。” “我们公安机关的职责是什么?就是主动出击,排查线索。” “我们顺着欧阳菁这条线,查到了她和山水集团的资金往来。” “又查到了山水集团和蔡成功的股权抵押合同。” “把这些公开的,合法的,摆在明面上的线索串联起来。” “进行逻辑推理,大胆假设,再小心求证。” “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 “侯局长,我们警察办案,靠的是脑子,是经验“ “是把无数碎片化的信息拼凑成完整拼图的能力。” “而不是像你们一样,只盯着卷宗上那点白纸黑字。” “言尽于此,你明白了吗?”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还顺带秀了一把肌肉,把自己拔高到了专业性的高度。 既回答了侯亮平的质疑,又反将了他一军。 侯亮平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憋屈! 太憋屈了! 祁同伟看着侯亮平那副吃瘪的模样,满意地笑了。 他敲了敲桌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好了。” “大风厂的案子,只是今天的一道开胃菜。”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主菜。” 他示意了一下陆亦可。 陆亦可立刻会意,从文件夹里拿出几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分发给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79章 风雨欲来 “各位可以先看看这份文件。” 文件不厚,只有薄薄的几页纸。 但上面的内容,却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嘶……” 赵东来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 “油气集团……向惠龙集团……违规输送利益……总金额,一百五十个亿?!” “我没看错吧?单位是亿?!” 陶俊驰拿着文件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一百五十亿! 这是什么概念? 他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就连一直表现得桀骜不驯的侯亮平,此刻也完全被这个数字给震住了。 “祁厅!” 赵东来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双眼赤红。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百五十亿!证据确凿!” “还等什么?直接上手段,抓人!” “我现在就带队,把赵瑞龙那个王八蛋给我拷回来!” “我倒要看看,他爹赵立春,还能不能一手遮天!” 赵东来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经侦总队队长,却相对冷静。 他扶了扶眼镜,沉声说道。 “祁厅,赵局,恐怕……没那么简单。” 赵东来眉头一皱:“怎么?老张,你什么意思?这白纸黑字写着,还有假?” 经侦总队队长摇了摇头,指着文件上的一个名字。 “赵局,你仔细看。” “这个惠龙集团的法人代表,和所有的登记股东,高层管理人员名单里。” “根本就没有赵瑞龙的名字。” “全都是他找来的白手套。” “我们现在贸然去抓他,他完全可以两手一摊,说自己跟惠龙集团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到时候,我们拿不出直接证据,不仅抓不了他,反而会打草惊蛇。” “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赵瑞龙的背后,站着的是谁,我们在座的心里都清楚。” “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一旦让他缓过劲来,来自上层的压力,我们谁都扛不住。” 经侦总队长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赵东来火热的头上。 他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 “那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 “妈的!憋屈!”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不直接抓,那就先断他的粮!” 赵东来眼睛里闪过一抹狠厉。 “我建议,立刻冻结惠龙集团在国内所有银行的账户!” “一百五十亿,这么大的资金盘,他不可能不关心。” “只要我们把他的钱袋子给掐死,他这个幕后老板,就一定会自己跳出来!” “到时候,人赃并获,看他还怎么狡辩!” “好主意!”陶俊驰忍不住叫好。 祁同伟赞许地点了点头。 “东来的这个办法,可行。”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锐利如刀。 “同志们。” “赵瑞龙和他背后的势力,是盘踞在汉东上空的一块巨大阴云,是一颗毒瘤!” “不除掉他,汉东,永无宁日!” “我宣布,从现在开始,针对赵瑞龙犯罪集团的收网行动,正式启动!” “行动代号——” 祁同伟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屠龙!” “从这一刻起,所有参战单位,必须打破壁垒,信息共享,无缝衔接!” “我要织一张天罗地网,让赵瑞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至于证据链和定罪的问题,我来负责!” “行动中,无论遇到任何阻力,任何压力,都由我祁同伟一力承担!” “你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执行命令!”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港岛。 星曜广场,奢侈品店内。 衣着光鲜的赵瑞龙,正左拥右抱,享受着两个嫩模的奉承。 他随手拿起一个最新款的限量版包包,扔给身边的女人。 “喜欢吗?喜欢就买了。” 他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块钻石手表。 “还有这个,也包起来。” 他享受着周围人羡慕嫉妒的目光,嘴角挂着不可一世的笑容。 对他来说,钱,只是一个数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递给一旁的销售经理。 “刷卡。” “好的,赵先生,请您稍等。” 销售经理恭敬地接过卡,在POS机上刷了一下。 “滴滴。” POS机上,显示出一行红字。 销售经理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又试了一次。 结果,还是一样。 “抱歉,赵先生……”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您的这张卡……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赵瑞龙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提示……您的账户,已被冻结。” 冻结? 赵瑞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从心底升起。 这不可能! 这可是惠龙集团的卡,是他在港岛资金流转的核心账户! 怎么可能会被冻结? 除非…… 除非是汉东那边,出事了! 他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先生?先生?” 销售经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却显得那么遥远。 赵瑞龙一把抢过银行卡,也顾不上身边的美女和买好的东西,转身就往外冲。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从一开始的快走,变成了小跑,最后,几乎是夺路狂奔。 广场上繁华的灯火,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他知道。 天,要塌了。 夜色下的港岛,灯火璀璨。 尖沙咀的街头,人潮涌动,空气中混杂着香水、尾气还有食物的香气。 赵瑞龙躲在一个逼仄的后巷,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 巷子口的霓虹灯光,一明一暗地打在他煞白的脸上。 他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响了很久。 就在赵瑞龙快要绝望的时候,那边终于接了。 一个沉稳,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喂。” 是祁同伟。 这个声音,赵瑞龙再熟悉不过。 过去,这个声音对他来说,意味着合作,意味着利益,意味着一切尽在掌握。 可现在,这个声音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祁同伟!” 赵瑞龙的声音嘶哑,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咆哮。 “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赵总?” 祁同伟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大晚上的,发这么大火气?” “我发火?” 赵瑞龙气得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怨毒。 第180章 你是在威胁我吗 “你冻结了惠龙集团上千亿的资金,还问我为什么发火?” “祁同伟,你是不是疯了!”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钱!” “你动我,就不怕鱼死网破吗!” 他的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引得路过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有惊讶,有鄙夷,更多的是一种见怪不怪的麻木。 在港岛这个地方,每天都有无数像他这样的内地富豪,上演着各种失态的戏码。 “赵总,你先冷静一下。” 祁同伟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你说的事情,我完全不清楚。” “惠龙集团的账户被冻结了?什么时候的事?” 装! 还在装! 赵瑞龙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能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把那张虚伪的脸撕碎。 “你少他妈给我演戏!” “整个汉东,除了你祁同伟,谁有这个胆子,谁有这个权力!” 他喘着粗气,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威胁道。 “祁同伟,我警告你,别把我逼急了!” “山水集团的股份,你以为你撇得干净吗?” “当年的那些证据,我手里可都还留着呢!” “还有高小琴!” “我要是出了事,你觉得她能跑得掉?” “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我下地狱,也一定拉着你当垫背的!” 他把所有的底牌,一股脑地全扔了出来。 这是他最后的依仗,也是他最大的筹码。 他相信,祁同伟绝不敢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 然而,电话那头的祁同伟,却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赵瑞龙的心里。 “赵总,你是在威胁我吗?” 祁同伟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不再是平稳,而是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威胁一位副省长,一位公安厅长,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 赵瑞龙的心猛地一沉。 不对劲。 祁同伟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应该害怕吗? 他不应该立刻服软,向自己解释吗? 为什么他还能这么镇定? “在你给我打电话之前,你是不是给你父亲打过电话?” 祁同伟的声音,幽幽传来。 赵瑞龙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确实打了。 在冲出奢侈品店后,他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自己的父亲,赵立春。 但是,电话无人接听。 他原本以为,父亲正在国外进行国事访问,不方便接电话。 可现在听祁同伟的口气…… “看来是没打通。” 祁同伟替他回答了。 “赵总,有件事,我本来想找个机会再告诉你。” “不过既然你今天问了,那我就直说了吧。” 祁同伟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在你父亲,赵立春老书记出国之前,他亲自找我谈过话。” “他告诉我,关于你的所有问题,由我全权负责,依法处理。” “他老人家,不会插手,也绝不姑息。” 赵瑞龙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倒流。 整个人都懵了。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父亲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自己是他的亲儿子啊! 他怎么可能把自己交给祁同伟处置! “你……你胡说!” 赵瑞龙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抖。 “我爸正在代表国家出访,他……他不可能……” “我爸在汉东经营了这么多年,他的影响力,你比我清楚!” “祁同伟,你别想用这种鬼话来骗我!” “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把资金给我解冻,明天,你的黑料就会出现在所有媒体的头条上!”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是吗?” 祁同伟的语气突然变得很生气,声音也陡然拔高。 “赵瑞龙!我看你是疯了!” “你以为你爹还是汉东的省委书记吗?” “你以为现在的汉东,还是你们赵家的天下吗?” “我告诉你,时代变了!” “你那些威胁,对我没用!” “你要是真有种,就把证据拿出来,你看我怕不怕!” 电话那头的怒吼,反而让赵瑞龙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对。 这才对。 祁同伟生气了,说明他被戳到痛处了,说明他害怕了。 他刚才的镇定,一定都是装出来的。 “祁同伟,你别跟我来这套。” 赵瑞龙的底气,又回来了一点。 “我不想跟你撕破脸。” “现在,立刻,马上,把我的账户解冻。” “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否则,后果自负。”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仿佛是祁同伟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赵瑞龙。” 祁同伟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你听我说。” 祁同伟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带着一种商量的口吻。 “账户冻结的事情,具体情况我真的不清楚,可能是下面的人搞错了。” “这样,你先别着急。” “你先回汉东来。” “我们当面谈,有什么误会,我们当面说清楚。” “在电话里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说对不对?” “老书记那边,我总要有个交代。” “你人先回来,我们把事情理顺了,我也好向他老人家汇报。” “你看这样行吗?” 祁同伟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 既给了他台阶下,又暗示了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才传来赵瑞龙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声音,那声音干涩。 “祁……祁厅长。” 称呼都变了。 “我……我刚才也是太着急了。” “你知道的,我这人,就是个急脾气。” “你别往心里去。” 赵瑞龙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像是在祈求。 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绝对的恐惧面前,被碾得粉碎。 “同伟,你跟我说句实话。” “这事儿……你是不是给我设了个局?” 他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这一切只是祁同伟为了敲打他,搞出来的一场恶作剧。 祁同伟在电话这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瑞龙,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怎么会害你?” 祁同伟的语气,充满了真诚。 “不过……” 赵瑞龙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要是那个猴崽子……就是那个侯亮平,他不识相,非要找我麻烦……” “我爸虽然出国了,但打个电话的功夫还是有的。” “一个电话,就能让他滚回京平去!” 赵瑞龙的语气里,又带上了一丝居高临下的味道,仿佛在炫耀自己最后的底牌。 他似乎忘了,这张底牌,早就被他父亲亲手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