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于万千怪物之上》
3. 003 一具尸体
没想到这一直端着的、沉默寡言的代神之手居然还有些中二,张口闭口就是统治世界。
但中二不能当饭吃。
巫有一边处理房间内自己可能残留的信息,一边建议代神之手去打两天工,养着她,这样她就有精力统治世界了。
这建议提出,代神之手又不说话了。
时间有限,巫有没继续追着调侃,确认自己装备全部带齐后,看了一眼认真研究自己的手臂、并且颇有成效的翎生,选择和它建立共生。
【滴——正在进行能力评估……】
提示弹出。
【您的体能数据为99.4(89/10.4),可与[1]位眷属[共生],空余[共生位]为1,满足共生条件。】
【您的精神数据为147.2(142/5.2)>0,风险评估:无。([极高服从性]不计入数据)】
体能每到50可以解锁一个共生位,她还差一点。
至于体能数据和精神数据,代神之手给出的计算标准是“自身固定体能”+“眷属10%体能”,这一模式同样奏效于其他两项指标。也就是说,她想要提升自己的属性有两种途径:锻炼自己,和吸纳更多异种。
前者稳健,后者高速。
巫有觉得日常还是以前者为核心,必要时可使用后者快速提升能力。
【您已与[翎生]共生。】
【自愈能力提升,毒抗能力提升,可调用[疗愈水]技能,可调用[翎生血]。】
随着这两条提示弹出,翎生的躯体便陡然化作一个个亮蓝色光点,汇聚成为一道流动的光,一息间便裹上她的手腕,丝丝缕缕渗入她的肌肤。
巫有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发现多了个能力调用面板。
调用面板上标注了她获得的加成、可调用的能力,以及能力的上下限等数据。而在这个面板的下半部分,则是像是聊天软件的对话框。
翎生的头像旁边显示着“思考中”的字样,而巫有的视线刚落在这三个字上,那思考便瞬间展开。
与磕磕巴巴的说话不同,翎生的思考逻辑倒是挺清晰的,虽然看起来莫名有点笨笨的,但不影响理解。
【(思考中)妈妈引导我了解自己的能力,又布置了任务让我疗伤。我还想着等完全治疗好后去找她,但这显然已经在妈妈的预料之中!她虽然没有问,但一直在注意我,知道我即将痊愈,所以,这是她的——】
巫有:“……?”
什么东西?妈妈?
她愣了一下,随后迅速想到了一件事:由于工作短信发来,她还没来得及询问的“附加属性”部分。
巫有立刻退出对话框,打开眷属模块的翎生属性栏,只见“附加属性”这一栏写着两个词:“怦然心动”和“雏鸟情结”。
带着不太妙的预感,巫有发问:【这两个属性分别是什么?】
代神之手做出解释:【[怦然心动]是一种触发事件后的悸动感官,是陌生关系发酵成为性缘关系的助力。[雏鸟情结]指的是刚出生的雏鸟将第一时间看到的生物当成自己的母亲,继而诞生强烈的心理依赖与情感依恋。】
巫有:【你觉得这俩概念能放在一起吗?】
代神之手:【……不能吗?】
好吧,或许在异种的思维观念里,这只是单纯的概念叠加。但在部分人类的观念里,可能就有点……别的意思了。
在森林城里,巫有对这种事简直见怪不怪。
要不纠正一下翎生的措辞?直接叫名字肯定不行,叫主人的话似乎刚刚好……
不对。
巫有微微闭眼。
带着怦然心动的属性,心里想着“妈妈”,嘴上叫着“主人”,怎么看都更乱了,翎生还是个幼年体的小鸟呢。
算了,问题不大,顺其自然吧。
巫有打算将这个她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搁置,走向门口,顺便打开对话框,想看看翎生的思考结果。
翎生已经思考完毕,取代思考过程的是一个对话气泡。
翎生:【是、奖、奖励?】
巫有:“……?”
孩子还小,就当是吧。
她不太想把精力浪费在思考这种事情上。
巫有没回应,关闭能力调用面板,转身向房门走去。而在手碰触到门把手的瞬间,她又蓦地一顿。
不对,和翎生共生后,她也不是完全没有“特别”的感觉。
调匀气息,她尝试捕捉那在体内流溢的微妙感觉,最终确定这并非错觉。
她和世界的“隔阂感”,好像淡了一点?
是组成异种的“某种物质”在她体内起了作用?还是某种致幻或者麻痹性质的感官?
这种感官的减退就和代神之手一样,无法定义是幸运还是危机。
巫有对此持保留态度。
她收回思绪,将面罩拉高,关灯推门而出。
幽深的楼道里空无一人,巫有从楼梯一层层盘旋往下。楼门打开,混合着古怪气息的潮热空气扑面而来,像一层粘稠的膜紧紧贴在皮肤上。
她抬头看去,高楼一栋挨着一栋,楼间距极窄,又被错综复杂的电线和如蛇般爬行的消防通道相连,斑驳的涂料与潮湿的青苔向上爬升。
二十层往上便已遁入雾中,完全看不见尽头,就像身处密不透风的森林,密密麻麻的窗户像是白桦树的眼睛,偶尔几个开着灯的窗,倒有些像被困在潮湿冷硬森林里的萤火虫。
不过,相比起她只能向通风道开窗的户型,这种能在外面被看到的户型,价格少说要翻两倍。
巫有平静地收回目光,扯了扯兜帽,又将手插在口袋里,向前快步走去,任由斑斓交叠的灯光落在她身上、不断更迭。
*
在指定区域拿到所需资料与工具后,巫有准时抵达位于十三区的第三制药厂。
厂区的灯光已全部熄灭,四周寂然无声,深色的衣物让她完全和黑夜融为一体,她顺着脑中的地图靠近C栋。
抵达C栋,巫有没有立刻行动。
她换了一套较厚的衣物,轻轻靠在墙面上,闭上眼,捕捉着空气与墙面传来的每一丝细微震动,直到确定C栋里暂时没有任何剧烈斗争后,才睁开眼。
开始行动。
巫有迅速转身出手扒住窗台边缘,脚下用力,向上一蹬,轻巧落于窗台上。紧接着,她从腿侧的工具包里拿出两个特制形状的金属片,交叠着卡入锁点,用力向下一拉,一声“咔哒”传来,没锁死的楼道窗户便应声而开。
推开窗扇,她像一只黑猫般落在楼梯平台上,完全没惊动声控灯。
她从消防楼梯间一层层向下,空气开始微妙地变冷。
除了核心区域,森林城寸土寸金,第三制药厂也是集约化的设计。负三层是原料冷库,温度在2-8℃,而负四层则是成品冷库,甚至有的地方能达到-50℃,好在她需要活动的地方尚处于人体能忍耐的温度。
监控不在运行中。
通向低温缓冲通道的厚重金属门也失效了。
甚至冷库入口都压着一条缝。
得益于前人铺路,进入案发现场一向都是这样顺利,无需发愁。
除了有一次,某个聪明的蠢货制造了一个完美杀人密室,结果到家门口才发现家门钥匙落在密室里了,要求她把钥匙拿出来的同时,还得保证密室的完整性……
巫有承认,那是她第一次想杀雇主,但现在看来,那远不是最后一次。
因为现在的她也很想杀。
——循着血液找到第一具尸体的巫有,看着尸体左胸前的四叶草胸章,她意识到委托人说谎了。
“执法者。”
巫有轻声说。
虽然只是个九级执法者,但这仍然是个执法者。
执法者不能死在森林城里,这是森林城和青陆的约定,森林城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多年前的一场变故,森林城在物理层面与青陆隔离开来,有人借机想要自立成王,被青陆方面镇压。此后,森林城具有一定的自治权,但也必须允许轻舟驻扎武装力量,并答应了青陆方面两项要求。
第一,森林城不能进行任何与异种有关的研究;第二,不论任何原因,执法者不能死在森林城内。
其实她所在的组织也能接这种任务,比如把死在森林城境内的执法者毁尸灭迹并伪造出境记录之类的。但这类事件绝不可能分配给她这个底层临时工,而且必须要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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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说明,要加钱。
巫有立刻拍照取证,决定终止任务。
而她余光一瞥,看到执法者手中似乎攥着个什么字条,她伸手抽出,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
——“白鼬(兽人种)第八次试验留样”。
看清字迹的瞬间,巫有居然有点想笑:绝对不能违背的原则有两个,这里就违背了两个。就是不知道是常态,还是偶然。
不论如何这都像极了一个圈套。
巫有果断关闭灯球,起身向大门移动。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我看着还有一张狗皮子往这边跑了!快来!”
一道声音穿透她身后那扇同样没关严的,通往更低温区的门而来,一道光线穿过门缝在墙壁上晃了一下。
狗皮子是森林城对执法者的蔑称。
“还有一张”,代表不止一个执法者死在这里。
一瞬间,所有细碎的信息在巫有脑海中串联起来:七具尸体,代表着执法者的标准六人外勤小队加一个需要她转运的人,外勤小队来到这里,目标就是第三制药厂的异种试验,而第三制药厂为了封口,杀死了这六个执法者。
这群人连执法者都敢杀,一个中立组织的清洁工,还是临时工,生死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巫有迅速向出口移动。
还差四个货架的距离时,她蓦地停住。
出口那扇门背后也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粗略一听,至少三人。
巫有:……行吧,人惹到麻烦时,麻烦只会越来越麻烦。
她的食指微微蜷起,闪身躲进货架区域。
“咚”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那三人已走入冷库区域。
“尾巴被门夹过吗?!”一道声音怒道,声音穿透整个温区,“转运的马上到,尸体都处理好了吗?”
短暂的沉默。
“呃,呃……马上……”先前吆喝的那道声音说。
支支吾吾的,话没说完随即被另一道更干练些的声音打断:“是计姐吗?还差最后一具了,其他六个都弄妥当了,每个都补枪确认过了。”
两道门,除她以外五个人。
一道通往出口,如今已经被锁上,门口有三个人。
一道通往低温区,尚且开着,门口有两个人。
她有十二发子弹。
但这群人背后仍有支援。
有点麻烦了。
巫有倚靠着货架,将呼吸放到最轻。
跨越整个温区的两拨人边交谈边走近,目标必然是那具尸体,而她只需要多点耐心,等这几个人把尸体带走,并在后续支援到达之前破解大门,就可以安全离开。
一前两后三道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与她所在的货架平齐。
巫有屏住呼吸,身体紧贴货架,被扯垂落的帽檐盖住她的上半面,她与黑暗融为一体。
哒、哒、哒……
最前面的那个人的鞋跟声在冷硬的地板上清脆响起。
挺好的鞋。巫有不合时宜地想。
听着是双方头平跟皮革底皮鞋,而能穿这么一双鞋进入现场的,恐怕不仅仅只是这五个人中的高位者。
下一秒,有节奏的“哒”声戛然而止。
随后,她微妙地感受到了一道视线,一道穿越黑暗,径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被发现了。
黑暗中的巫有缓慢抬起眼。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随着肺中氧气的愈来愈少,而越跳越快。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进攻欲这种东西,真是很容易和拥有的能力呈正比增长,或者说是疯长也不为过。
她现在面对的变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危急。
而她此时此刻想做的事,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具有风险。
巫有的视线略微向上一挑,落在那一直处于待机状态的“代神之手”之上,她想到翎生急速愈合的伤口,想到翎生对于过激的命令也绝对遵从的态度。某种浅淡的、像是过电般的战栗从她的心头跃起,直至她身体的每一个末端。
她蜷起的食指微不可察地一颤,然后舒展开来。
巫有想。
她要主动出击。
要先下手为强。
4.004 我喜欢你
“咔哒”。
手枪上膛的声音响起,但并不来源于巫有手中的那把枪,而是那位“凝视者”。
与此同时,一声轻闷的枪声划破黑暗,一枚子弹带着极微弱的火花跳跃,直向脚步声停止点的后方而去。
枪声来源于巫有手中那把0.22口径的小型手/枪。
这是组织专门配给任务中的清洁工的,它在后坐力极小的同时,发射声音也远低于其他手/枪,虽然消音器使它的体量变得臃肿了些,失去了小巧的优势,但轻闷的枪响实在适合隐蔽。
巫有发射后便迅速压低身体向前翻滚。
有人中弹,惊呼声响起,她循着声音再次抬手,于黑暗中瞄准,扣动扳机。
第二声枪响是交叠的声音,弱音来自于巫有,而强音则来自于那位“计姐”。两枚子弹于空中交错,一枚没入肉/体,发出一声闷响,一枚击中货架,一连串的叮当跳弹声响彻温区。
巫有的额头因为精神紧绷渗出薄汗,面罩下的唇角却微微上扬。
她两发都射中了,这代表“计姐”身后的两人全部被搞定,可对方的第一发却射空了。
先手进攻,这让对方必将始终落后她一步,这是她必须要抓住的优势。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劫持那个上位者,谈谈条件。
——让她离开,或者去死。
正常人都会选前者的。
两轮射击,两轮翻滚,巫有已脱离货架区,进入走廊,在她起身时,“计姐”则对着巫有第二枪射击点的前方,射出了第二枪。
子弹从巫有的大腿侧擦过,灼烫的温度划过她的肌肤,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
这点疼痛对于巫有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借着起身的动作,她的小腿骤然发力,整个人近乎飞跃般地扑向“计姐”射出第二枪的方向。
慌乱的脚步,哀痛的呻/吟。
以及从温区另一头慌乱扫射而来的炽白灯光。
交叠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拿着手电筒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计、计姐……”
此时此刻,巫有的枪口正抵在“计姐”的下颚上,只需轻轻扣动扳机,即可将她的脑袋从下往上打个洞穿。
电光石火之间,巫有获取了阶段性的胜利。
“丢掉。”
巫有压着声音说道,她虽然克制着喘息,但短时间的爆发性运动让她的声音难免带着些沙哑质感。
两三秒的僵持后,“计姐”将手中的枪丢在地上,示意对面两个人丢枪的同时,抬手做投降状,束手就擒。
“你不是执法者。”
“计姐”语气克制而笃定:“灰翅的人?来清理那个非执法者的尸体的,对吧?但你来晚了一步,我猜……有人给了你错误的时间。”
灰翅,正是巫有所在的组织,它明面上叫“屋屋净清洁公司”,实际上则干着“清道夫”的工作,是森林城里的中立组织之一。
巫有没有开口,而是伸手摸向“计姐”的口袋,没两下便摸到一张身份卡,借着灯光一看,“计姐”的原名叫做计弦,留着无刘海的中短发,利落精干,除此之外,ID卡上别无多的信息,但已足够她刷开冷库门离开。
她带着计弦往后退去。
“规矩我们都懂,灰翅的人我们肯定不会动。”计弦没有反抗,顺着巫有的力道后退,“我刚以为你是逃走的那个执法者呢,你也知道,在咱这儿,杀了一个执法者,目击这件事的所有执法者都得死。你看,我冲你开了枪,你也伤了我们这边两个人,算是平账了,可以吗?”
计弦一边说,一边瞥眼看向巫有。
但巫有裹得实在太严,她找了好几个角度都没看出来名堂。
“的确。”巫有终于开口,依然是压着声音,模糊了她原本的音色,“在此之前,的确从没听说过杀中立组织成员的事。”
但不证明没发生,也不证明此后没有。
计弦不知道是假装还是真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点点头,偏头看她:“所以你把证件给我看一眼,我确认过后,保证你全身而退。虽然很遗憾你的任务要失败了,但这也是规矩,对吧,我们互相尊重。”
她说着说着,语气便归于轻松,甚至带上了和气的笑意。
巫有的目光在计弦的表情上逗留片刻,然后说:“行。”
随后她便摸向自己的口袋,但却没有真的插入口袋,而是用手套摩挲着,故意做出翻找的声音。
下一瞬,计弦猝然转身,爆发的力道挣脱巫有的桎梏,匕首从袖口滑落至手,又于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轨迹,直直砍向巫有的脖颈。
“砰。”
一声闷而清晰的枪响传来,计弦的左小臂上多出一个血窟窿。
咣当一声,刀应声落地。
“计弦女士。”
这一次,巫有将枪抵在计弦眉心,声音也学她带上笑意:“你说的,和你做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
计弦的笑容终于收敛殆尽,额角因疼痛止不住地落下冷汗,先前的沉稳与和气骤然溃散。压制着痛音,她抬头看向巫有:“你不是灰翅的清洁工,冥河的摆渡人来这里做什么?”
巫有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眉。
冥河是另一个中立组织,干的是受雇行凶的工作。和清洁工们因为天赋点在“细致”与“敏捷”上、战斗力欠佳,所以需要约定来保障人身安全不同,摆渡人们都是一个比一个能打,各凭本事,出任务被揍死了也活该。
这位计弦女士……不会就因为她能和她过两招,没被揍死,就直接认为她是摆渡人了吧?
……清洁工的名声未免也太差了点。
大家可是要扛尸体的,总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不过巫有目前还没见过其他同等级的清洁工,也不好评价。左右想了想,灰翅的确也没对她进行过战斗方面的培训,能招到她,算灰翅运气好。
她本身就有些防身手段,又为了星耀学院的体测,花了不少钱在体术和射击训练上。相比起来,笔试她倒是没花多少时间和精力。
这要再没有一点反抗能力,她还不如把这些钱拿去折纸飞机。
“我只想活着离开这里。”巫有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计弦冷不丁咧开一个笑:“这个不前不后的点打算走,你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吗?嗯……不论你做出什么回答,我都不能保证那是实话,所以我没法就这么放你走,哪怕你在这里杀了我,从这道门出去,照样会有人拦截你,你对付得了那么多人吗?”
计弦在拖延时间。
这里响了枪,里头的人最初可能以为在给尸体补枪,但时间一久,绝对会察觉出不对来。
“我为什么要杀你?”巫有并不显着急,“而且,把我看到的东西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让森林城和青陆开战?我图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不是我职责范围里的事,得加钱。”
话音落下,计弦的表情便有所松动。
这让巫有意识到,她或许并没看到计弦真正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所以她更不能死在这里了。
要是看到什么惊天大秘密,死在这里,她会化成凶恶的怨鬼,可她什么核心秘密都没看到却死在这里,化作怨鬼肯定是无法满足她的,她估计得化成……
巫有想了想,实在没想到有什么比怨鬼更重的死后形态,脑子里只蹦出来两个字。
邪神。
代神之手:【……】
冷不丁冒出来,打一串省略号,然后消失。
巫有:?
这什么动静?和奶牛猫一样神经。
好在,随着计弦表情松动,她嘴上也松动了:“行,我放你离开,也不会上报。但不论你看到什么,都得守口如瓶,否则,不论你是冥河的还是灰翅的,我们都能找到你。”
“嗯哼。”
巫有意味不明地应了声,瞄准着计弦的脑袋,从她面前绕到背后,又用枪口点点她的后脑勺:“好,计弦女士,往前走吧。”
这一次,计弦乖乖应言前行。
左臂的窟窿血流不止,她逐渐脱力,步伐稍显踉跄,转而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怎么称呼?威胁是必要流程,说给他们听的。其实我真想说的是……我放你走,我俩交个朋友,如何?”
巫有并不相信。
森林城里的人说“1+1=2”都要值得怀疑一下。
她语气淡淡:“嗯,方便你找到我?”
计弦:“我只是喜欢交朋友。”
巫有:“这样啊,好巧。”
计弦:“嗯?”
巫有:“我不喜欢交朋友。”
计弦:“……”
她干笑两声:“哈哈,你还挺幽默的呢。”
巫有觉得自己只是实话实说,没觉得自己幽默。但当务之急是安全地离开这里,然后去找上线算账。
她推着计弦继续往前走,可没走两步,某种预感先感官一步挤入她的直觉,她脚步微微一顿,随后便清晰地感受到地面与空气中传来的异样震动。震动隔着好几个温区一层一层传来,随后到达的是隐约的人声。
“你最好快点。”计弦被扯得一仰身,随后也察觉到异动,语气既没急切也没窃喜,“估计是我的支援要到了,到时候你可就逃……”
“不是。”
巫有开口打断:“不是你的支援。”
“除了我的……”
计弦的话戛然而止,她也意识到了不对。
那些人声显然并非赶路,而是撕心裂肺的、惊恐无比的尖叫,就好像正在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逐着,向着出口的方向狂奔而来。可这些声音一个接一个地被某种东西吞噬,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弱。
这绝不是支援,而是逃命。
计弦还在怔忡,巫有伸手便将她推开,拿着身份卡冲向刷卡器。
“咚!”“咚!”
一扇又一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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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门被撞开的钝响由远及近而来。
“是那个!”
计弦在短暂的发愣后惊呼出声,也顾不上左腕的伤了,一骨碌爬起来,朝着出口奔来,甚至一改之前表现出的成熟,完全慌作一团:“是那个……绝对是那个!快,快快快……快开门,不然都得死……都得死!”
而剩下的四个人惊恐更甚,或爬或跑,生怕下一秒死的就是自己。
手电筒掉落在地,炽白的灯光在黑暗中打了好几个转,晃得人眼睛泛花。
巫有将身份卡贴在读卡处。
“滴!”清脆的一声,然后,“人脸验证失败!您还有2次机会。”
……出个门还需要人脸认证!
怎么不再加个人机认证让她选消防栓呢?
巫有扭头看向计弦:“人脸!”
她用食指与中指夹着身份卡,手腕微动,那身份卡就如飞牌似的向计弦飞去,而计弦一伸手便稳稳捏住了。
计弦的生理反馈是完全真实的,在性命攸关时机,巫有不担心她在这里卡自己。
大不了就用她的尸体验证。
巫有奔向那扇厚重的门,左手搭在把手上,微微带力,随时准备拉开。然后果断转身,举起手枪,瞄准那在旋转手电筒照射下时隐时现的晦暗。
“咚!”
越来越近。
“咚!”
最后一道门被冲撞开来,一股几乎要冰封一切的酷寒奔涌而来。因门缝而溜入冷库的潮气骤然凝结成霜,在这一瞬间,恍惚飘飘然落下雪来。
“滴!验证成功!”
身后的门传来解锁的震动,巫有向前一步,将门拉开一条缝的同时,冲着雾腾腾的声音来源,扣动扳机。
“砰!”
旋转的子弹破开寒气疾驰而去。似乎击中了什么,又好像只是击中了空气。
巫有继续用力拉门,冲着虚空射出第二发子弹。
而就在此时,一团黑白交织的冷雾冲着她扑面而来,裹上她的枪口。
巫有立刻准备松手弃枪,可下一瞬,那团冷雾便瞬间凝聚成型,停留在她枪管上的赫然是一只……
巫有:……?
她微微一愣:“白鼬?”
轻巧到几乎没有重量般站在她枪管上的正是一只白鼬,通体雪白,只有微微晃动的尾巴尖是黑色的。此时,它黑而圆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是那只被用于试验的兽人种白鼬。
巫有意识到,它可能是冲着她来的,就像翎生一样,是被某种由[眷属]这一异能散发出来的独特气场所吸引,那么接下来……应该会触发判定流程。她浑身肌肉紧绷,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她得有耐心。等待[眷属]生效,或者,一个契机、一击取胜。
“……”
与此同时,另一旁的计弦也愣在当场。
她微颤的视线在巫有与那只白鼬间游弋,哪怕门已被拉开一条缝,她也不敢移动。
一动,就可能被锁定,然后被当作食物。计弦从不怀疑这只小巧兽人种的攻击性:尽管它的长相可爱到几乎能当作宠物来看,当年为了控制住它也死了上百人。
计弦生出一股难以克制的绝望。
她身上有着微量异能,但异能的来源正是这只兽人种,这能怎么斗?
将死之际,计弦居然有点想笑。
她的目光落在那穿着夜行衣的清洁工或者摆渡人身上,看到她因为用力而微微隆起的手臂肌肉,感受到她略有加速但仍保持均匀的呼吸,她能感觉出来这家伙的战斗意识很强,甚至能压过她这个身上携带微量异能的异能者。
可是再怎么强,都是以普通人类之躯面对一只掠食性的兽人种。
忽然,计弦的眼皮不受控地一跳,她看到黑白交织的雾气再次弥散开来,是那只白鼬开始转变形态了。白鼬形态是迷惑人类的,而它的真实形态则是极具杀伤力的雪雾!
死定……嗯?
计弦一愣。因为雾气散去后,落在枪管上的居然是个身材极小巧的短发少女。它脸小而眼圆,一刀切短发整体是白色的,只有发尾带着雾腾腾的黑,如同悬浮般轻飘飘猫蹲在枪管上,手臂抬起,向前探身,贴近那穿着夜行衣的人。
贴到几乎能呼吸交织的距离时,它鼻子微微耸动,然后偏头一笑,露出锋利的犬齿。
计弦看到了它左肩上的枪伤,鲜红的血液浸透纯白的裙衫,蜿蜒至枪上,又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而就在计弦觉得下一秒它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咬住那人的脖颈时,她听到了含含糊糊的两个字。
“喜欢。”
计弦:“……”
她听错了吗?
下一秒,少女形态的白鼬再次张口,这一次计弦听到了一句清晰的——“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啊?”
计弦:“……啊?”
“……”
等等,等等,她想,她现在其实已经死了,对吧?
5.005 叫我主人
听到这句话时,巫有微微一滞。
联想到翎生在窗户上画的那个屁股一样的心,巧合叠加,所谓的[眷属],不会是强制让异种对她产生“喜欢”的情绪吧?
那可就有点……
代神之手:【方便……】
巫有:【麻烦了。】
代神之手撤回了两个字,然后:【?】
巫有盯着眼前的白鼬少女,冷静分析:【将心比心,如果我无端对某个生物产生了强烈的喜欢,那么第一反应肯定就是把对方解决掉,解决不掉也会抓起来研究。】
代神之手:【……】
这对吗。
巫有又故意说:【反正我绝不允许会干扰我思维的某种未知手段存在。比如你,我迟早会找到你的本体,然后把你拆开看看的,嗯,好像不需要说,毕竟你寄生在我的身体里,应该蛮清楚我怎么想的吧。】
据代神之手说,它能隐约感受到她的想法,虽然不精准,但够用。这让她颇有些不快。
代神之手抹除了那串省略号,随后默默地弹出一个窗口,像是不存在主观意识。
【滴——已锁定目标,正在进行能力评估……】
巫有没再将注意力放在代神之手上。此时的白鼬少女正一点一点地贴近她,看起来纯良无害,可当它盈盈展开笑颜,将舌尖轻轻抵在尖利的犬齿上时,流露出的却并非讨巧,而是杀意。
肉食性,体型虽小,但捕猎技能高超,且拥有极高的成功率。
它纯黑的虹膜如同两颗精细打磨过后的黑曜石,映照出巫有的轮廓,眼睛一眨也不眨,毫不掩饰自己越来越饱含恶意的侵略性。
她锁定它的条件是“对视”,而“对视”于白鼬少女而言,则是掠食前的估量或者对地位的评判。
“……”
巫有平静地与它直视,全无回避意味。
代神之手的判定弹出。
【体能:99.4(89/10.4)<178(不达标)】
【精神:147.6(142/5.6)>68(达标)】
【智慧:186.6(184/2.6)>101(达标)】
【生命:90.1(78/12.1)>65(达标)】
【综合评估:523.7>412(达标!) 】
综合评价达标。巫有用余光扫了一眼“询问用语”,发现解锁了一次抽取用语的机会,她果断选择抽取。
【您抽取到了询问用语:[自定义]*!】
【*您的下一句话,将自动录入询问用语3。】
自定义?
巫有松开手,被拉开的厚重金属门缓慢合上,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
四下空寂,受伤的人连呻/吟都不敢发出,只一个劲在地上打着冷颤。强烈的窒息感在安静的空气中扩散,在这仿若被抽真空的冷库中,一人一异种间的对垒,似乎以白鼬少女先妥协为暂缓标志。
它缓慢地眨了眨眼,收回舔舐的舌尖,偏着头缩了下脖子。
“怎么不说话呢?”
它开口,声音小而轻,却因为尾音习惯性上扬,带了些调皮恶意,杏眼弯起:“姐姐?”
通过对视,巫有取得了双方心理上的优势地位,但白鼬少女的字里行间,却仍然带着故意的、恶劣的、具有攻击性的意味。
这或许是肉食动物的本性,也或许是源自它恶劣的生长环境。但不论是哪种情况,巫有都不允许同她“共生”的[眷属]会向她亮出利齿,哪怕只是试探边界而展露的虚假攻击性。
好在,大概是由于被困的缘故,对方“精神”和“生命”两项数值不合常理地偏低,这对巫有来说是好事,她打算珍惜这个机会。
巫有的食指在扳机上轻轻勾动了一下,腰腿部肌肉微不可察地开始蓄力。
下一秒,她骤然抽回手枪,借力悬浮在枪上的短发少女猛地往下坠了一节,它迅速在空中调整好了姿态,蹲落在地。再抬起头时,它的唇角微微抽动,露出了半边犬齿,眼皮下压略微眯眼,喉咙深处发出愠怒的威胁声。
巫有垂眼看着它被惹恼后的凶态,轻笑出声。
它的确“喜欢”她,但那是悬浮而不真实的喜欢,也仅仅只是喜欢而已。
“喜欢”从不和“言听计从”划等号,它也可以代表侵略的理由、掠夺的讯号,或者……不如意之后的发难助燃力。
果然,在笑声落下后,它的愠怒便陡然转为愤怒。
白鼬少女的下半身散作一团黑白线交织的雪雾,试探性的侵略性骤然爆发开来,它猛地向上弹起,指尖生出锋利的利爪,直直抓向巫有的脖颈!
巫有对此早有防备。
蓄力的腰腿部肌肉骤然发力,她整个人向左侧闪去,拉开接近一米左右的距离后,用力扣下扳机。
“吱嘎——”
一声比指甲抠挠黑板要尖锐千倍万倍的利响在耳边爆炸开来,尖锐到几乎要钻入骨髓里。
白鼬少女探出的利爪并没有划开巫有的喉咙,而是生生撞在厚重的防护金属门上,那门饶是有特殊材质构成,也留下了数道深刻抓痕,夹在隔离层里的高压液体迸射而出。
子弹飞驰,寒风骤起,巫有略一皱眉。
她稍微修正了一下射击角度。
两声枪响藏在暴鸣声中,转瞬之间,第一枚子弹擦着白鼬少女的身体向后飞去,而第二枚子弹则精准无比地没入白鼬少女的右侧肘关节。
它左肩本就中枪,这下两只手臂的攻击力都大幅被消减。
【生命:85.1(73/12.1)>55(达标)】
代神之手更新数据,一枪十点,但巫有也降低了五点生命值。
她也受伤了。
巫有迅速反应过来,她虽然躲过了那一爪的致命攻击,但却避不开少女异种化的下半身雪雾做出的群体攻击。意识到这一点后,巫有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从下半身传来的、密麻如针扎的强烈刺痛。
巫有没低头看。
……在反应按照毫秒计的战斗中,浪费时间倒两说,要是看到一腿的鲜血淋漓,感知上肯定会痛感加倍,影响心情。
真没必要看。
筋骨没断,肌肉也能用力,这就足够了。
此时的巫有已借着疾风,浑身力量爆发到顶点,在地上一个翻滚后,单膝落地滑至白鼬少女身后。
或许是因为受到攻击,它本已完全化为雪雾的下半身隐约显出双腿的轮廓,巫有立刻瞄准她的右腿膝关节,连射三枪,然后反手摸向自己的背包。
强势的爆发攻击会导致一瞬间的迟钝,但敏捷的天赋缩短了迟钝收力的时长,它躲过了声音清晰的第一枪,向左跃去。
但巫有的第二、三枪分别是向两侧闪避的预判,它的闪避刚好迎上了第三枪的轨迹。虽然膝关节没有受伤,但大腿面仍不免中枪。
它同样翻滚在地,随后四肢着地,拱起背部,漆黑的眼死死盯着巫有,随后目光落点移至手/枪上,犬齿毕现。
【生命:83.1(71/12.1)>48(达标)】
某种强烈的预感在巫有的感知上扩散开来,跪蹲在地的她立即向后仰身下腰。
而就在这一瞬间,巫有看到一道由无数黑白冰晶构成的“风”从她眼前疾驰而过,“铛”的一声击中了她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枪,枪声凝固、瞬间解体,而冰霜像是病毒一样向她的手指蔓延而来。
巫有立刻松手泄力,同枪脱离接触,然后腿下再次用力蹬起,单手做了个后空翻。
……还好格斗训练的时候,她有认真加练柔韧,不然刚那一下,她的脑袋得被打个洞穿,然后像那把枪一样瞬间解体。
随即,她感知到一股冷气迅速地逼近,应该是白鼬少女打算对失去武器的她做出致命一击。
巫有蹲姿单手后空翻,右手手腕传来冲击的钝痛,双腿也弥散开撕裂的痛感,但好在,反手摸向背包的左手成功抽出了一把工具。
然后,她借着后空翻的起势,向着冷气袭来的方向用力挥去。
“咚”的一声闷响。
巫有站定,酥麻感从手指传递至手腕,抬眼看去,自己冷不丁抽出的那把榔头,正砸在白鼬少女的包裹一层淡淡雪雾的脖颈上,寒霜爬上榔头,坚持两秒蓦然溃散。
【生命:82.1(70/12.1)>24(达标)】
白鼬少女打掉了她的枪,本想借机逼近一招拿下,完全没想到巫有会用这么原始的攻击方式,结果冷不丁挨了一榔头,堪称猝不及防。
它被这一榔头砸得眼神都有点涣散,踉跄两步,跌倒在地,手指抽动两下,想用力,但终究没能爬起来。
显然,被物理冲击打懵了。
巫有蹲下/身,用膝盖压住它的脊背,又反手从背包里抽出一把斧头,“铛”地一声丢到白鼬少女的脑袋旁,斧刃切断了她一缕头发,然后没入地板,稳稳立住。
“……”
“…………”
挣扎渐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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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鼬少女久久没有作出反应。
不会是被砸晕了吧?
巫有有点疑惑,想了想,摸出一把匕首,轻轻挑开它散落下垂的发丝,然后陷入沉默。
只见先前还一脸凶态的少女,此时眼眶里盈满泪水,嘴又绷得很紧。倔强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畏惧,但更多的是可怜的委屈感,倒有些可爱乖驯的意味了。
它本绷得“滴水不漏”来着,巫有一看过来,那眼泪顿时便开了闸。简直和翎生一样,不互动倒没哭,一互动和水龙头似的。
于是巫有把它头发放下去了。
异种都是这种风格吗?不懂。不过……好吧,无论如何,她的目的达成了。
她当然可以在白鼬少女作出攻击前使它成为[眷属],然后下达强制命令。
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更想要在用[眷属]身份控制住它之前驯服它,这样哪怕有朝一日她失去代神之手,也依旧对周围的一切具有绝对掌控力。
匕首在指尖打了个转,她开口,冷硬的命令倾轧过去。
“[叫我主人]。”
这是对那声带有恶意的“姐姐”的正式回应。
提示弹出。
【已录入[询问用语3]:叫我主人。】
【经检测,为[普通型],未获任何属性加成。】
巫有:……普通型?这还普通?
她现在怀疑代神之手其实是个变态,并且是癖好很不得了的那种变态,所以普通的刺激根本无法满足它。
代神之手:【……】
巫有站起身:【迟早把你键盘上的Shift和6扣了。】省得再打省略号。
代神之手又一秒进入工作状态。
【滴——兽人种·初星,已纳入[眷属]】
【等级测定:三级】
【潜力评估:特级】
【服从性:中】
比起翎生的“极高”服从度的言听计从,“中”服从度的反叛性的确有点东西,比如现在趴在地上不愿起来,不知道在和谁置气。
爱趴就趴吧,巫有也不强求,伸手将斧头拿起,卸下背包,打算把榔头斧头收回背包,结果因为应急抽出的缘故,拉链坏了,里面的东西也乱作一团,巫有一动,便劈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啧。”
她本来分类放好的,现在又要重新整理一遍。巫有不喜欢干重复的无聊工作,所以难免有些浅淡的不高兴。
巫有一抬眼,就看到站在刷卡器旁的计弦,她显然打算趁乱刷卡偷溜。
……任谁看到普通人类暴揍战斗型异种都想溜的。
捕捉到巫有的目光,计弦准备刷卡的动作流畅地变成用身份卡扇了扇风,只可惜这个动作在冷库里实在算不上合理。
计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动作一顿,轻咳一声,佯装自然地走向巫有:“呃……我帮您?”
巫有有点想笑。
怎么这就用上“您”了?
随后,走近了的计弦看清了跌落在地的东西们。
钳子凿子截断刀。
绳子胶带肋骨剪。
还有一些看起来就不太妙的瓶瓶罐罐。
计弦的动作一顿,眼皮微跳。
巫有捡起一个特制针线盒:“怎么了?”
计弦:“嗯……工具,好齐全。”
她骑虎难下,只好一个一个捡起来,然后试探性地问:“您果然是……摆渡人吧?好专业。”
巫有:?
说什么呢,清洁工也需要榔头斧头绳子啊,比如有时候尸体被冻得梆硬,又需要偷偷拿走,不得砍开了装袋?摆渡人才不会带这些东西呢,那群家伙只管爆炸,不管回头的。
巫有觉得计弦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了。
但她知道计弦问这句话的目的:清洁工不会杀人,但摆渡人会,并且是顺手的事。不过她不打算解释,只是依次将她的工具重新装回背包里,又打开针线盒,准备为背包展开缝合手术。
只不过她的针线也不太普通,毕竟是用来缝新鲜尸体、避免搬运的时候内脏乱掉的。
这导致计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巫有抬头,计弦便迅速抬手,熟练地做出投降的姿态,声音极轻地开口:“呃,请问……我就是问问……”
持续的惊恐褪去后,计弦身上居然生出了一股浅淡的死感,显然,经常灭别人口的人,对危险具有敏锐的感官,但她还是争取性地问了句:
“我,能活吗?”
6.006 白昼已尽
巫有看向带着些浅淡笑意的计弦。
此时此刻,计弦表现出了对她的忌惮,也在询问她的选择,但巫有清楚计弦绝不是会束手就擒的类型,如果她真的打算要计弦的性命,那么绝对免不了一场恶战。
巫有还没来得及查看自己的伤势,但随着战斗结束,大脑感知到的痛感也越来越鲜明。
现在的她,在短时间内不适合再和计弦爆发冲突。
巫有盯着故作松弛,但明显浑身戒备、随时准备应战的计弦,也笑了。
“能活啊。”她说,然后伸手,“身份卡还我。”
计弦:“……”
到底是谁的身份卡啊,怎么还用上“还”这个字眼了?!
虽是腹诽,但计弦表现得倒是毫不抗拒。而在递出身份卡的同时,巫有递给了她一瓶液体,计弦掂量了一下,扬眉:“这什么?”
不会是什么听话水之类的吧,喝了就得叫她主人,或者喝了就失忆之类的?
计弦舔了舔嘴唇。按理说,现在是她做出反击的最佳时刻:对方刚经历一场恶战,丢了枪,也身负重伤。如果现在不动手,等对方休整好了,受死的就是她了。
被她灭口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将心比心,她根本不相信对方会留她的活口。
可问题就在于,她在森林城混迹多年,什么样的疯子都见过,边杀人边听古典乐的都算得上是平庸之辈了,但唯独没见过用榔头把异种敲晕,还要让对方叫她主人的疯子。
倘若这家伙拎着斧头扭曲疯笑的话,反倒能让人安心点:精神病嘛,对异种没有正确认知,只管狂笑着暴力输出,好办。
但她一直表现得过分冷静,现在还有闲心穿针引线缝她那破包呢。
……她那两条腿一直在流血啊!她感觉不到吗?!
平静的疯感远比直白发疯来得瘆人,久经沙场的计弦久违地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可比“瘆人感”更长久盘桓在计弦心头的问题是:在此之前,她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的存在。而一个战斗意识能和具有本能优势的兽人种相媲美的人,怎么可能一点水花都没有?
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哪怕没有向上爬的野心,也会被森林城的人精们盯上。
除非,她刚搬来森林城没多久。
森林城的动乱已呈现不可逆的态势,不出一个月,眼前的人绝对会在森林城里崭露头角。而如果她有野心,恐怕还会造成不小的动荡。
可不论是“崭露头角”还是“不小的动荡”,都是保险的说法,事实可能更甚。
计弦的指腹在瓶身上搓了搓,觉得这可能是一种测试。
她打算喝一口以表诚意。正好,她有点假喝的功夫在身上,只要这药不会速度极快地被粘膜吸收,问题都不会太大。
计弦拧开瓶盖,尽量表现得随意,可瓶口刚凑到嘴边,就听到三个字。
“清洁剂。”
疑惑的目光落在计弦身上,又是三个字:“……你渴了?”
“……”
计弦把盖子拧回去了:“就闻闻,嗯,还挺高级,没什么异味,第一次见。”
“哦。”巫有点点头。
她看着计弦明显是想喝的意思,想着可能是异食癖,也没拆穿,反正森林城里什么怪癖都有,不稀奇。
“帮我处理一下血迹。”她说,想来还是补充了句,“不要沾到皮肤上,这一瓶的主要作用不是清洗,而是破坏基因信息。”
潜台词,别喝。
计弦有些诧异:“……交给我做?”
“你不是想活吗?”巫有看着她,“我能活,你就能活;如果我难活,恐怕你也不太好活。”
“……”
短暂的沉默中,计弦垂眼盯着手里那瓶清洁剂。五六秒后,她抬起头,似是做出了某种决定:“好。”
又顿了顿,她摸出手机,点开录制模式,丢给巫有。
接过手机,巫有有些疑惑,略一偏头,看到计弦转身离开,目标却不是血迹,而是那把被丢她丢在地上的枪。
巫有将手搭在斧头上,又不着痕迹地向另外两把枪的方向移动。
计弦捡起了那把枪,退弹夹、查看子弹,又“啪”地一声合上。
“咔哒”一声轻响在冷库里荡开,枪已上膛。
巫有盯着她的背影。
计弦骤然抬手,扣下扳机。
一枪、两枪、三枪、四枪。
四声枪响,四枚子弹,以及四具尸体。
这庞大的冷库中,除了巫有与计弦二人,再无其他幸存人类。
最后,是枪落在地上,又被踢远的声音。
在血腥的死寂中,计弦转头看向巫有,这一次,她面上没带任何笑意,又问出同样的一句话。
——“我,能活吗?”
.
.
.
这似乎是投诚的信号。
此刻的计弦褪去了先前的游刃有余,也没有死到临头的慌乱,更没有故作随性的轻松,她赤/裸展现出的,是属于森林城里世界的狠厉与果决。
她穿着上好的皮鞋、名牌的衣服,然后,杀死一切影响她向上爬与活下去的因素。
在森林城,手里有权力就一定有人命。
权力必然伴随着血腥,有形的血,无形的血。
对此,巫有早有了解,但从未在意、从不关注。一直以来,她都是白天刻苦学习,晚上认真工作。而对于清洁工来说,好奇心是最没必要存在的东西。要做好本职工作,绝不沾染任何纷争。
但此时此刻,巫有深刻地意识到,她已和森林城的动乱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无法全身而退。
白鼬异种“初星”的逃离,冷库现场的遍地尸骸,以及被雇佣进入现场的清洁工。她的背后,庞大的蛛网已现形,所有人都是在蛛丝上挣扎的可怜昆虫,她不去撕破,就只能被捕获。
地上的手电筒似乎快没电了,闪了两下,二人被拉长的影子时隐时现。
灯光暗下,巫有于一片漆黑中开口,还是那句话。
“只要我能,你就能。”
灯光亮起,炽白的灯光打在计弦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她眼角的肌肉抽动两下,终于又笑了。
“那么……”计弦问,“我可以知道你是谁吗?”
她是谁呢?
是终将进入星耀学院的巫有,是灰翅的清洁工,还是……
巫有想好了。
“我叫昼已。”她说。
倘若有一天抬起头时,发现世界不再是世界,而是棋盘,而自己也只是棋盘的一颗棋子,执棋者朦胧而模糊时,还能继续低下头走路,假装根本没看到棋盘和执棋人吗?
假装看不到是最轻松的选择。
可她做不到。
这一瞬间,巫有想到了很多事,想到她过去走过的每一步路,想到她到底为什么要来森林城。最后她想……
她要加入这场游戏。
她要成为执棋者,不论白子、还是黑子,所以——
“是白昼已尽的,昼已。”
*
手电筒在地上磕了两下后,不再闹鬼似的闪烁,看起来是修好了。
计弦正在处理血迹,名为“初星”的白鼬少女趴了半天,见巫有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又默默自己爬起来了,随后它盘腿坐在地上,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巫有看。倒是没恶意了,满满的闹别扭感。
但巫有真的没空搭理它,她正在端详自己身上的伤口。
怪不得那么疼,疼到已经快站不住了,还一直在掉生命值。她穿着黑裤子,倒是看不出具体的伤口情况,但就单说这裤子吧,和被机器压过好几轮的鱿鱼片似的,丝丝缕缕,潮流得很。
裤子都成这样了,她这两条腿,还能看吗?
显然够呛,估计是已经改好花刀,腌一腌就能下锅的程度。
也挺好,正好可以试试翎生的能力。
它的血液可以使伤口愈合。
代神之手冒出来,友情提示:【战斗的时候就可以用,这点兼容性还是有的。】
巫有:【哦,还没习惯,当时忘了。】
也不算完全忘了,只是当时的确觉得没必要用,真要伤到要害,她肯定能记起来用。
现在看来,不调用能力,她照样也能制服这只服从性中级的白鼬异种。对调用[眷属]能力上手就是依赖又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巫有只觉得这是一次不错的实战训练,完全没觉得后悔。
巫有打开眷属面板。
她的自愈能力的确有所提升,不然照这两条腿的伤况,她早就该在地上蠕动爬行了。不过,共享的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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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力远不及翎生本身,此时此刻,脱离作战状态的她只能勉强站着,虽然看起来镇定自若,但实际上早已冷汗涔涔。
初次调用,代神之手弹出数值。
【经检测,当前伤势[愈合]需消耗眷属30点生命(生命+5),[痊愈]需消耗眷属60点生命(生命+10)。】
【眷属[翎生]生命数值为:121。】
【*低于50为[虚弱状态],低于10为[濒死状态],0为[死亡状态]。】
巫有:【……差价赚太多了吧?】
代神之手解释:【目前翎生能力强度不够,它的个人强度提升后,能力利用率会大幅提升。】
算了,还小,不强求。
计弦在附近,巫有也不想暴露太多,所以只打算治疗关节处的伤口,至于其他地方,调用疗愈水止血后,用纱布绷带包一包就行。
她席地而坐,撕开缠在腿上的碎布,调用能力。
数滴鲜红色血滴于空中现形,它们如流星般落下,没入巫有的膝关节附近,于空中留下数道蓝绿色的晶莹拖尾,莹莹微光,缓缓散开。
一息过后,巫有膝关节附近的伤口便已痊愈,上面浮着一层蓝绿色的浅光,但只是偏光,像是细小的羽毛,不仔细盯着看发现不了。
随后她调用[疗愈水]能力。
代神之手弹出提示。
【接下来的5min内,您接触过的水,将带有[止血]与[阻隔感染]效力。】
【*距离下次可调用时长:12H。】
巫有从背包里拿出一瓶饮用水,手指探入其中。蓝绿色偏光的细小粒子在水中迅速扩散开来,粗略扫一眼,这只是一瓶普通的饮用水,不过从某个特定角度来看,水的颜色带着点蓝绿色调,看起来有些危险。
但不得不说,止血效果的确卓群。
巫有将液体均匀地抹在伤口上,又用纱布将两条腿包裹严密。
随后,她将剩下的半瓶水分出一半,拎着走到初星面前。
见巫有走来,初星立刻收回目光,垂下脑袋,将自己的指甲抠得噼啪作响,有点像和家长吵完架的小孩,等着妈妈冷冰冰的那句“出来吃饭”。
巫有抬手,四分之一瓶水稳稳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把伤口处理好。”她说。
初星抠指甲的动作戛然而止,它低着头,又偷偷朝着巫有的方向抬了下眼,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
巫有倒真的没太生气。
原型具有掠食性的兽人种本就具有攻击本能,再加上长期被人类圈养做研究,攻击性难免会很强,她想要驯服它,被抓两下也很正常,问题不大。这就像出去绑架流浪猫一样,嚎叫抓挠必不可少,找准方法养两天就好了。
更何况,看初星现在展示出的性格,应该不难养。
但巫有也没有表现得太过亲昵,丢下一句“没有下次”后,转身走向计弦。
既然已经无法从森林城中全身而退,就没必要再收敛自己的“好奇心”,她还有些事想问问计弦,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好在,计弦已经用衣服布条做了应急止血与包扎处理,甚至在左手完全不可用、失血脱力的情况下,她还能将地上的血迹处理得差不多,看样子没少干这种事。
听到巫有的脚步声,计弦转身,面上带着自如的浅笑:“来视察工作吗?”
巫有将剩下四分之一的液体丢向计弦,计弦伸手稳稳接住,她晃了晃瓶中的液体,问:“清洁液B版?”
“止血的。”巫有说,顿了顿,补充,“也可以喝。”
计弦:“……”
“啊,这样,嗯,这么高级,胃溃疡福音啊。”
胡言乱语把自己逗笑了,计弦就这么带着笑扯开自己应急包扎的伤口,单手搓开瓶盖,毫不设防地准备倾倒液体,微顿,轨迹一拐,闻了闻,才往自己的伤口上浇。
大概是想甩脱自己异食癖的污名,但轨迹变化太生硬,有点欲盖弥彰。
液体冲落丝丝缕缕的血,伤口迅速结起淡淡的痂皮,创口隐隐有收缩趋势。起效太过迅猛,计弦眼皮一跳,蓦地抬头,刚准备说些什么,就撞上了巫有的视线。
以及,巫有抛出的第一个问题。
——“你背后的组织,是仙为吧。”
7.007 黏稠恶意
森林城实际由“三巨头”掌管,分别简称为“矩阵”、“仙为”与“潮汐”。
矩阵,全名“永生矩阵”,它以高精科技为主要产业,而仙为的全名则是“仙为社”。
巫有一向觉得叫“永生某某”的都不是好东西,但论事实,“仙为社”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它的前身是名为“衔尾蛇”的一个邪/教组织,在森林城大洗牌时,摇身一变,洗白上位,不过只是洗白了身份,干的事是一点没白过。
至于“三巨头”的最后一位,则是潮汐商会,倒是没太大恶名,在“三巨头”这个称呼里,它就像是三人友谊中的第三人似的,若有若无。
永生矩阵拥一直专注于点亮“科技树”,隐隐有和青陆那边叫板的意思。森林城里有人以夸张的说法戏称,矩阵表现出的态度就是:“你们不让我们研究异种,怕我们有异能?多稀罕似的,那我们让你们青陆体验一下,什么叫作机械飞升。”
所以,矩阵大概率不会偷偷摸摸研究异种,除非研究科技只是它的伪装。
而潮汐商会专注于运输、钱庄等行当,也没有研究异种的条件。
那么,有条件的就只剩下“仙为社”了。
仙为社本身就有致幻剂生产线,也在人体实验、器官交易、精神控制方面颇有“建树”,综合起来,搞出异种研究所不是什么难事。
液体顺着手臂流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计弦回过神来,立刻将瓶口抬起。
“是的。”她坦然承认自己在为仙为社效命,又补充说,“雇佣你的肯定是矩阵的人。我们本不是敌人,你也是被矩阵利用了。”
巫有递给她一卷纱布:“你们违背了和青陆的约定。”
计弦将纱布一圈圈包裹在小臂上,语气平淡:“是啊,的确违背了,但这是我们森林城内部的事情,对吧?矩阵和我们的发展理念不同,大可以私下解决,可他们却要把这件事捅到青陆那里去……”
她轻笑一声:“欲壑难填,森林城真是要乱了。”
巫有没搭茬,又问:“带执法者们进来的第七人,是‘蛆虫’吗?”
这是巫有的猜测。蛆虫是“白袍会”的成员代称,简单来讲,就是无阵营的黑医,也是中立性质的存在,和“清洁工”一样,拥有保护协议。
计弦再次点头。
“现在我呢想通了,你应该就是灰翅的清洁工,和蛆虫一样,都有保护约定。”计弦手嘴并用给纱布打了个结,含糊地说,“虽说是‘三巨头’,实际上还是以仙为和矩阵为主,中立组织背离仙为,就是倾向矩阵。先借助青陆肃清仙为,再联合中立组织对抗青陆,这一圈攘外安内下来,矩阵坐收渔翁之利。……独占森林城。”
“嗯。”
巫有态度不明地点点头,目光落在通往更深处的那道门上。
整体逻辑说得通,但巫有不认为计弦说的是实话,反倒引火到矩阵身上的可能性要大些。毕竟她并不相信仙为会被这么儿戏的手法扳倒。
但目前这不重要,她也不想追问。
“矩阵没能如愿。”计弦并没有循着巫有的目光看去,而是看向被她亲手杀死的、下属的尸体,她面上的笑意终于收敛,微垂的睫毛落下一层阴影,话锋一转,“你或许会觉得我的行为背叛了仙为,背叛原东家的人,是不值得被信任的。”
巫有:?
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有过“假降”案底、眼睛不眨地杀死自己的手下,她想不出这里哪个点值得被信任。
有点贪心了吧。
又想要活命,又想要信任。巫有猜,计弦大概是在担心被卸磨杀驴。
“从客观来讲,我就是那种可恶的‘贪生怕死之辈’。现在嘛,死了一堆执法者,白鼬也给逃了,闹到这个地步,仙为不会放过我的。”计弦的语气仍旧轻松,“去哪都是死,现在的我没东家,没靠山,只能自寻生路。‘信任’是最没有意思的词汇,人心易变,我不爱讨论这个词,我更喜欢……‘价值’。”
“昼已,我对你来说应该会很有价值,但这份价值有多高,取决于你。”
计弦抬眼,直直看着巫有,一顿,再次笑了:“啊呀,怎么办?我受到了‘你能活我就能活’的蛊惑,把对自我‘价值’的衡量权交给你了……请便吧。”
“——我的所有,都已在此表明。”
计弦双手摊开,摆出束手就擒的姿势,笑容轻佻而随性:“现在,再回答一次你的第一个问题:我,已不再属于仙为。”
巫有的拇指与食指指腹交叠着,轻轻碾搓两下。她收回目光,看向计弦。
非常明显的,这个女人轻浮、自私且狠厉,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值得托付信任,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价值。……而相联结的利益虽不永恒,却足够可控。
数秒后,巫有开口。
“我要进你们的研究核心区,一起。”
话音落下,计弦的面部肌肉有所松弛,她将用剩的疗愈液体递还,笑着调侃:“好啊,我目前还有权限的。不过……听刚才那响动,应该不需要刷卡了,一路通畅啊。 ”
计弦表现出来的性格一直很轻浮,但巫有没有当捧哏的义务。她直接抛出了第三个问题:“它平时也会这样失控吗?”
它指的就是初星。
“当然不会。”计弦摇头,指了指自己身上仅供御寒的衣服说,“要是真有失控风险,我们肯定会全副武装,不可能穿着这一身来。做这种研究,对异种肯定得有基本的敬畏心,尤其这只是典型的攻击型异种。我们每天都有固定流程的,为了方便试验,要削弱它的精神抗性,为了防止脱逃,要压制它的生命和体能,总之,会将它的能力控制在绝对安全的强度,这也是每天必做的检查,绝不可疏忽。”
巫有看向不远处正磨磨蹭蹭处理伤口的初星。
它的精神和生命数值的异常偏低果然与此有关。那么它的失控就绝非偶然,而是达成了某个条件后的必然。
这个“条件”,怎么看,都和她脱不开关系。
会有什么关系?
巫有敛眉思忖片刻,心下大概有了猜想:当她携带着[眷属]异能出现在某个环境里时,会造成某种物质的激增。翎生就是在她周围诞生的,而根据研究,异种的诞生恰好会伴随能量激增。根据初星的数值表,这种能量激增,大概率会影响到体能。
只可惜,这条结论并不有利于她。
猜想如若属实,今后她不主动出击,异种也会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来,她将处于应急事件的漩涡中。所以与其等它们找上门来,不如她亲自去“敲门”,将这份增幅的力量引导作用于利她的地方,化威胁为先机。
但她去哪里找异种呢?
异化种倒还比较常见,也是公认的引起混乱的根源。原生异种就很稀有了,执法局的勾心斗角基本都是在抢原生异种资源。
于是,巫有对计弦问出了第四个问题。
“这个基地里,只有这只白鼬吗?”
计弦回答:“不止,但只有它一个原生异种,其他都是异化种,也就是杂质异种。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杂质异种对原生异种有强烈的敌对意志,当两类异种共处同一个空间时,会互相仇视,发乎本能的那种,转而对人类的攻击性会大幅下降。”
星耀学院入学考常识题。
巫有装作不太了解地偏偏头,追问:“所以,仙为社的其他研究基地,也是一个原生异种,配数个杂质异种的模式?”
计弦承认存在其他研究基地:“是的,毕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嘛。”
“哦……”巫有点点头,她知道去哪里找异种了。
——从仙为社的篮子里掏。
巫有看向计弦,并没有追着发问。盯了两三秒后,计弦自然的神色开始变得紧绷,十秒后,她两只手又缓慢举起来了,眨了眨眼。
“我不知道有几个篮子,但我知道另一个篮子的地址,要不……我给您带路?”
她使用了幽默的说法。
可听到想要回答的巫有忽略了这份幽默,直接应了声:“好,带路吧。”
语气坦荡到理所当然。
计弦:“……”
行吧,她能屈能伸。
她将手放下,以引导的姿态指向已然洞开的大门:“大人,先这边请,把这篮子先捣了。”
*
确保血迹已经处理干净后,巫有捡起地上的枪,并且将弹壳全部回收,正式前往基地的核心区域。
初星则变回小小一只的白鼬姿态,围在巫有脖颈附近。
巫有本来是想让它跟着走的,但初星走是跟着走的,但怎么看都不太乐意,垂头耷尾的,巫有就直接让它变回白鼬姿态了。
而变回原型的初星最开始是蜷成一团趴在巫有肩膀上的,只占小小一点位置的球状,就像刚被抓回家、藏在床底下不愿意出来的流浪猫似的。不过巫有走路难免颠簸,那一小团没几步便被颠开了,像条围巾似的耷拉在巫有肩头,垂着尾巴闭着眼,一副死气沉沉。
就这么装死似的耷拉了十几秒,没等到预计的关注后,它黑色的尾巴在巫有背上扫了扫,还是没忍住睁开眼偷看。
巫有正在询问计弦异化种相关的信息,完全没注意到初星这一连串的小动作。
一怒之下,初星冲着计弦张嘴,亮出了锋利的犬齿,见计弦迅速避开目光后,有些愉悦地晃了晃尾巴,可看到巫有毫无动静,尾巴便又垂了下去。
几秒后,好像是越想越气,张嘴咬住巫有的兜帽边缘,还向外扯了扯。
巫有养猫,对上蹿下跳的、咬这蹬那的小动物早就习以为常,依旧完全没被吸引到。
初星折腾了一圈,把自己累够呛,睁着漆黑的眼睛盯了巫有两秒,鼻子耸动两下,干脆钻进兜帽里,顺着颠簸蹭巫有。
在一旁的计弦最开始还对初星存有戒备,但看着初星蹭着蹭着,把自己蹭得软软耷拉在巫有肩上后,她就彻底想开了。
——比起初星,还是“昼已”更吓人些。
毕竟野生老虎诚然是可怕的,但把野生老虎抓来当猫养的人,才最可怕。
巫有倒是没注意到已经变得软塌塌的初星,也没在意脸色古怪的计弦,此时的她正在浏览初星的眷属模块,能力那一栏果然写的是[追踪与战斗]。
展开详细信息,和翎生的技能格式并不相同,也更为复杂。
【天赋:[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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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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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
【具有极强的听觉、视觉与嗅觉。】
【具有硬度极高的利爪与利齿。】
【具有迅捷的行动速度。】
【特质:[易色]、[夜行性]】
【寒冷天气为黑白态,正常温度为棕白态。】
【需要至少12H的白天睡眠。】
【通用能力:[蛊惑]】
【特定动作具有蛊惑性,被蛊惑的猎物将陷入迷失状态,甚至主动靠近。】
【[暂未解锁]……】
【黑白态能力:[雪地精灵]*该状态下任何行动都将留下异能轨迹。】
【环境湿度达标时,可凝聚冰晶进行远程攻击。】
【[暂未解锁]……】
【(已越级调用)躯体可化为冰雪态。】
【棕白态能力:[避灾]】
【存在感降低30%,并有30%概率免疫攻击。】
【[暂未解锁]……】
【进阶模式:[克制]】
【对鼠类、兔类具有绝对克制性。】
【进食比自己体型大2-10倍的生物,积累进阶能量。】
【[暂未解锁]】
也就是说,冷天攻击,热天防守。而如今正是盛夏,出了冷库,初星便会失去具有攻击性的技能,但它的天赋加成都利好战斗,再加上存在感降低与攻击免疫,整体来看还是不错的。
巫有关闭眷属模块,集中精力,越过第五道门。
温度降得极低,她觉得浑身肌肉愈发紧绷,好在初星体温较高,温暖的感觉从脖颈蔓延至巫有的整个躯干。
巫有的视线顺着手电光越过整个温区,看向更深的晦暗。
计弦说,除初星外,这个基地里还有九只异化种。异化种们并没像初星一样来“迎接”她,巫有不清楚是那些异化种能量过低,无法挣脱束缚,还是每个异种对[眷属]的感知距离不同,或者是异化种根本不受[眷属]能力影响,但不论是哪种可能性,她都得保持警惕,随时应战。
“下个温区,就是研究的核心区域。”计弦说着又查看了一遍弹夹和上膛情况,“异化种们对白鼬的敌意很高,但相处时间久了,也不会有特别过激的反应,不过免不了会有恶意的凝视感,都是正常的,习惯就好啦。”
巫有应了一声,表示了解。
像一条柔软围巾的初星抬起脑袋,伸长脖子,两只前爪微微抬起,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最后那道门,犬齿若隐若现。
察觉到初星流露出的敌意,巫有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一下它的脑袋,以作安抚。
循着冰霜的轨迹,二人一步步逼近最后一道门,没有任何躁动传来,仿佛那些异化种根本不存在。
“好安静。”计弦握紧手中的枪,“怎么这么安静,是因为白鼬离开了的缘故吗?嘶……不会是都逃了吧?不应该吧。”
它们就在这里。巫有确定那些异化种的存在。
某种东西越过她的躯体,直达她的精神,又反馈于感官上。让她感到焦躁、感到束缚、感到对抗、又感到……
兴奋。
巫有轻轻舒出一口气,克制住了一切来自未知的感官,顺着挤入最后温区的手电光,抬眼看去。
那是一间足足有四层楼高的房间,九个充满颜色各异营养液的培养罐宛如神学时代的巨柱,围绕着一个破碎的培养罐坚实立着,好似某种吊诡的法阵,镇压着即将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魔。
培养罐内壁结着色彩奇异的薄霜晶体,在冷光劈开黑暗的瞬间,折射出千万道异光,如迷幻至惊惧的梦境。
那些悬浮在营养液里的轮廓猝然抽搐起来。
这显然不是正常的场景,计弦骤然往后退了两步,手电筒跌落在地,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克制的惊呼。
在整个空间共振般的剧烈抖动中,巫有一动不动。
她听到了细碎的声响。
“啪嗒”。
某一个培养罐里,一个接一个的手掌贴到内壁上,手心内里锯齿开合,牵扯着裸/露在外的神经束疯狂搏动。
“扑哧”。
某一个培养罐里,半张人脸从胸腔探出,溃烂的唇被泡得发白,它咧开嘴,又有十二对螯肢自它口中展开。
“咔嚓”。
某一个培养罐里,黄白相间的牙齿悬浮着啃噬着透明的罐体,黑色的物质从牙髓里涌出,编织成密密麻麻的菌丝,爬满整个培养罐内壁。
“……”
然后,是响彻整个空间的——
“砰!”
“砰!”
“砰……砰!”
那些手掌、那些螯肢、那些牙齿,它们不断撞击着透明的培养罐内壁,那是迫切的、想出来的欲望。
巫有同那些眼睛、那些菌丝、那些气孔对视着。
她确切在和它们对视着,而它们也以极诡异的、哪怕会将身体扯到破碎的角度同巫有对视着。
但那不是爱意。
不是像翎生、初星一样表现出的,那种迷恋的喜爱、不解的亲昵。
而是——恶意。
纯纯粹粹的、黏稠到几乎要实体化的,真实恶意。
8.008 湮灭计划
计弦从未见过如此场景。
异化种总是丑陋到令人作呕的形态,它们的培养罐里营养液都会加入色素,并增加液体浊度。绝大部分时候,计弦只能看到漂浮于黏稠液体里的大致轮廓,可现在所有异化种都紧紧贴着罐体内壁,它们的躯体被挤压到近乎扭曲,裸/露出最可怖的姿态来。
“不、不是吧……”从惊异中抽出神来,计弦下意识喃喃,“没了原生异种拉仇恨,这群家伙这么疯?”
四层楼的高度,居高临下的庞大罐体,直勾勾“凝视”着她们的眼珠与感受器。她感觉压抑,胸口闷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她躲开那些吊诡的“目光”,看向站在一旁、自称为“昼已”的女性。
手电筒的侧光混合着从罐体中反射来的诡诞色彩落在她身上,不断更迭,那双藏在兜帽阴影中的眼睛,同那些凶戾的目光对视着,平静、无一丝恐惧。
然后,她的睫毛一颤,击碎了僵持的平静,那双眼睛微微眯起,宛如锁定猎物的掠食者。
计弦心中浮出一个荒谬的猜测,脱口而出:“你也要……当它们的主人吗?”
短暂的沉默。
计弦改口:“当我没说。”
“嗯?”
巫有脑袋微偏,程序响应。
不是故意的,巫有刚才是真的没听清。
面对倾泻而来的鲜明恶意,她想通了一件事:异化种,也就是“杂质异种”,和原生异种是两个阵营。她的[眷属]作用在“原生异种”身上时,表现为“无端的爱意”,那么作用在“杂质异种”上时,表现为“无端的恶意”倒也正常。
持有[眷属]能力的她属于“原生异种”的阵营,再联想代神之手那天张口就来的“统治世界”……
懂了,原生异种想统治世界。
可问题在于,见过洗脑人类成为伥鬼的,还真没见过绑定人类给自己当主人的,还要评价“主人”这个词太过普通。
代神之手,代“神”之手。
如果没有阴谋存在,那就只能说,这个所谓的“神”,癖好很是离奇了。
计弦说话时,巫有恰好就此事在和代神之手交流:【别人BOSS直聘,你们直聘BOSS是吧?】
代神之手:【。。。】
很不规范的用法,然后继续装死。
巫有懒得和它较真。不论如何,她现在算得上是“腹背受敌”:“爱意”与“恶意”都是强烈情绪,由情绪推动的行为充满了不确定性。面对这群受情绪干扰的神秘生物,她要么掌控,要么杀死,没有第三种选项。
她倒是想选择前者来制衡代神之手,只可惜目前公开的研究表明,异化种没有智力、只有本能。
“……”巫有依旧同它们对视着。
在强烈恶意的驱动下,无数杀意涌现,这是它们无法更改的本能。
也是她的隐患。
所以,只好请它们去死了。
血液中某种因子再度活跃起来,巫有手指略微蜷起,将其克制下来,转头看向一旁的计弦:“你刚说什么?”
“啊……”
计弦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口:“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不了解,异化种真只是看起来强,它们乱七八糟的随便长长,都挺恶心的……嗯,我的意思是,我个人觉得它们长得不太符合主流审美。但话又说回来了,用来恐吓别人,效果应该挺不错的……”
巫有:?
刚刚的话题居然是这个吗?而且那些异化种们倒也不至于长得“恶心”吧,还都挺有特色的。当然,也可能是她在学习的过程中看习惯了。
“好吧,如果你喜欢的话……”
计弦妥协了,尽管巫有不知道她在妥协什么。
她指向巫有装着身份卡的口袋:“我是A4级社员,有权限开启一个培养罐装置,你……随便挑?但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白鼬的培养罐破了肯定会有警报。好消息是,武装队伍都在这一层,我负责,……嗯,虽然现在都是尸体了。没战斗力的人都在上面待命、等待支援,有个A5级负责。支援的话,大概从警报响起后二十五分钟内能到,现在还有……”
她看了眼表:“顶多十分钟吧,注意时间进行选购,我的身份卡在十分钟内只能开一个装置。”
巫有:“……”
不得不说,计弦的轻浮有时候还挺幽默的,只不过她的幽默有点让人费解。
巫有索性切开话题,直接发问:“你们这里应急系统的控制中枢在哪?就是如果这些异种突发暴/乱,能迅速将它们镇压的、最后的底线。”
计弦骤然沉静下来。
沉默就是答案,巫有追问:“或者说,几个收容失效会触发自爆系统?”
计弦:“我们可以直接离开的,我知道一条应急通道,A4权限限定,还管用着呢,要不然现在也不会这么轻松,没必要做到这么绝,也很危险,……我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见巫有没有松动,她轻舒一口气,开口:“你说的自爆系统,的确有,叫‘归零协议’,所有研究基地里都有配置。”
“该系统被触发后,将彻底摧毁设施内所有生物质和数据,覆盖区域是以这里为圆心,向外四百米。自动触发时,预警阶段180秒,激活阶段120秒;人工触发时,预警阶段360秒,激活阶段120秒。而一旦系统触发,就算是被同步的数据,都会被删除,一切死无对证,这就是‘底线’。”
“也就是说。”计弦声音沉下,“如果触发了归零协议,仙为必会不死不休、绝不姑息。所以……”
计弦知道仙为社的恐怖,所以想要叛逃,可也正是因为见识过仙为的恐怖,潜意识里仍旧不敢做得太绝:她可以扫除一切影响她叛逃的因子,却不敢触碰仙为社的“底线”。
巫有开口打断:“想叛逃,还要给自己留退路吗?”
空气溘然遁入死寂,只余下异化种撞击培养罐的“咚”“咚”闷响。
“那你不如直接死在这里。”
巫有直截了当,她转身彻底走进核心区,仰头看去。
核心区里的培养罐并非顶天立地,实际上只有三层楼高,多出来的那一层向上探出各式各样的管道与线路,周围有一圈可上人的金属穿孔板,应该是用于检修或者其他操作。
这里应该就是每个培养罐最薄弱的地方。
巫有顺着爬梯爬到三层,每个培养罐的中央都有一个验证区域。验证系统背后则是支持管道线路的各个系统。身份卡接入系统,仍需指纹验证。
时间有限,巫有没有犹豫,直接摸出手/枪,准备射击。
“十分钟内,超过三个装置被开启、破坏或出现不可逆异常时,会自动触发。两名A5级以上社员在十楼中枢进行同时验证时,能人工触发。”计弦忽然扬声说,她攀爬爬梯的声音随之传来,“后者时间来不及了,而且那个A5性格很不好搞,也容易撞上支援!前者我有办法。”
计弦的动作很利索,抓着扶手一用力,稳稳落在穿孔板上。她将手指贴到指纹验证区,“滴”一声轻响后,系统进入管理员模式。
“供电参数……约束磁场强度,自动配液……传感器,气压……”计弦一边迅速操作,一边简单概述,每一个操作都卡在允许的极限。
培养罐里的异化种躁动更甚,细微的震动从脚下传来。
“这算得上是漏洞,我一直没上报。”计弦奔向旁边的培养罐,刷身份卡、录指纹、进入管理员模式,“两分钟后就会出现足够触发协议的异常,两分钟之内,必须搞定其他两个,不然操作终端就进入只读模式了。”
“交给我。”巫有接手,“你去开第三个。”
“好。”计弦没有质疑,迅速奔向第三个培养罐。
操作一切顺利。
而在第二个培养罐操作结束的瞬间,第一个培养罐的异常抵达检测底线,整个核心区域闪烁起红色的警示光,合成机械音充盈整个空间:“警告!警告!三号培养罐数值异常!”
电子蜂鸣声扩散开来,呈梯度上升。
“三十秒后启动数据封包上传协议系统,所有操作终端将进入只读模式……”
“30……29……28……”
巫有迅速前往第三个培养罐,却发现计弦直直看着系统面板,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有什么问题?”巫有问。
计弦这么怕死的人,触发系统后,肯定会立即开溜。
“数值不对。”计弦说。
不断升调的蜂鸣声混合着倒计时播报,推着人类的精神与肉/体不可控地急躁起来,计弦的声音带着肾上腺素飙升的颤意。
“而且,太稳定了。这只异化种,并不是那种……”
巫有看向面板,瞬间理解了计弦的意思:所有参数都已修改到位,但检测到的生理数值却并不像前两个一样有明显爬升或下降,并且,培养罐也没传来那种细微的震动。
的确不对。
就像……被困在这个培养罐中的异化种,根本不受那些监控设施的影响。
“后退!”巫有当机立断。
她向后连退数步,抽枪瞄准虚无、扣动扳机。下一秒,随着“铛”的一声巨响,出入口被一团颜色奇诡的肉/体生生顶开,那沾染着扭曲色彩的肉团展开,像极了被拉长的手臂,中了一弹后,“啪”的一声便拍在了巫有最初所站的位置。
金属穿孔板瞬间扭曲变形,二人整个人因颠簸而失重悬空。
一击不成,那扭曲的肉手并没再探向巫有,而是陡然转变方向,抓向离它更近的计弦!
计弦本已转头就跑,但却因为金属板扭曲震动而踉跄悬空,失之毫厘,那诡异的肉手借机攥住她的小腿,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急速回收,径直将她拖进了那庞大的培养罐中!
她的手扒在培养罐的边缘,用力到指尖泛白、颤动。
“昼已!”
一声求救的呼喊传来。
倒计时持续作响,三个培养罐都处于异常状态,归零协议即将被触发,这里将湮灭为一片虚无,一切死无对证。
“警告!警告!四号培养罐数值异常!……”
“警告!警告!五号培养罐数值异常!”
“三十秒后……”
“3……2……1……数据已封包上传。”
“30……29……”
“30……”
在交叠混乱的警报声中,在几乎已经升调至极限的蜂鸣声中,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噗通”。那是计弦力竭、跌入培养罐的声音,她的声音被液体淹没,悄无声息。
巫有向前走了两步,捡起掉落在地的身份卡。
她垂眼,同照片里的计弦对视。
拍摄这张照片时,计弦的状态很好,带着些意气风发的浅笑,隐有得意。巫有也很熟悉照片里的眼神:难以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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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欲壑难填的渴望。
在进入这里前,计弦怕她卸磨杀驴,暗示过自己的“价值”。
当时的巫有没有回应她,因为她根本不在意价值。单论价值的话,世界上根本没有不可取代的人。计弦以为她在意的是可利用的价值,实际上她在意的是计弦转身后的那四枪。
“……”
巫有看着眼前的培养罐,身份卡在指间不断翻转。三四秒后,她动作一顿,做出决定。
“初星。”她开口,命令下达,“攻击那只异化种。”
支配之下,初星四肢用力,毛茸的皮毛蹭过巫有的脖颈,犹如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跃向那动荡摇晃的培养罐。四周急速降温、液体迸射而出,挣扎与颤抖搅浑了一切。
在闪烁的红光中,在激荡血液的蜂鸣声中,巫有在培养罐前蹲下/身。
她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看着。
还活着吗?
巫有垂眼看着沸腾般的液体,听着异种被撕裂时的哀号。她想,如果计弦死在这里,就证明她的欲望也不过如此,她可以用下属的尸体和身份卡验证离开,只可惜了那条其他基地的信息。但如果计弦能活下来……
计弦,将成为巫有在森林城里真正认识的第一人。
一个无法交付后背的同行者。
“哗——”
一只手冲破水面骤然探出。
那是一只青筋毕露、血痕密布的、人类的手。
巫有迅速伸手,一把握住,向后用力。
一场恶战后,手的主人并不虚弱,反而更富力量,借力后,另一只手顺势扒住边缘,猛地一撑便脱离培养罐,她犹如跃出水的飞鱼,重落回穿孔板之上。
“3……2……1……异常事态!数据已封包上传。”
第二个培养罐已计入异常。
计弦浑身湿透,躯干汩汩流出鲜血,她喘着粗气、抬头看向巫有:“你……”
巫有抬手将最后一点疗愈液体泼在她的躯干上,没说任何话,转身跃向爬梯:“初星,撤!”
“……异常事态!数据已封包上传。”
最后一个培养罐计入异常:“收容失控!归零协议已自动触发,湮灭系统将在180秒后激活!180!179!……”
手套摩擦爬梯,巫有一路急速下坠。
初星叼着一根橡皮筋般的手臂跃出水面,啃食两口随意丢掉,它跃向空中,又稳稳落在主人身上。
尖锐的滴声不断作响。
肾上腺素的作用下,计弦也几乎不受伤口的桎梏,有样学样,成功踩回坚实的地板上。在不断闪烁的污染色调中,二人一异种向着出口的方向奔跑而去。
应急通道验证通过,翻越楼梯间的栏杆,初星开路,她们不断向上攀爬。
一层又一层,直到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滴声刺入每个人的骨血,所有本该驻守在一楼的人都向着四百米开外逃离:归零协议启动,没有一个人敢逗留在原地。
十三区的夜,是混合着金属锈蚀腥气的死寂,尖锐的蜂鸣扩向无限远。
她们与一间又一间厂房擦身而过,巫有于奔跑中发了汗,她感受到心脏的跳动、脉搏的奔涌,她感到身体暖了起来、她感到很舒适。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同她紧密链接在一起。
她空洞的心,涌入了什么东西。
在这无关的时刻,她感到自由、感到畅快得想笑。
然后,蜂鸣声、滴声、警报声在背后戛然而止,万物归于死寂,所有声音都在这一瞬坍缩成耳鸣。
“激活阶段!”计弦的声音穿过残留的幻听,闷闷的,“120秒!”
一百二十秒,时间已绰绰有余。
巫有继续向前奔跑,肺部的痛感使她雀跃。越过危险区域的死线,她伸手握住一间厂房的爬梯,肌肉用力,向着高处、更高处爬去。
仿佛由某种本能驱使着,此时此刻,她想感受到、想看到——
这个世界,因她而产生的动荡与变化。
“三……”
她站在房顶的边缘,抓着爬梯的最末端,看向黑透的夜,万籁俱寂。
“二。”
她轻轻开口:“一。”
世界寂静得可怕。巫有先看到了光,从那栋楼缝隙中挤出的光、吞噬一切的光扩散开来,带来震耳欲聋的爆炸与翻腾的飓风,矗立的一切都被湮灭,化作充满十三区的光、热与声音。
巫有紧紧攥着爬梯,如一棵劲松,不摇曳、不移动。
代神之手弹出了某项提示,但她全然没看到,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升腾起的硝烟之上。在这一刻,她恍惚感觉到,那些沙砾、那些灰烬,宛如穿针引线,将她同这个世界缝上了第一针。
从此,她如一棵劲松,深深地、扎根在了这个世界里。
*
计弦被涌来的狂风掀翻在地,她睁不开眼,只能随手抱住周围的一棵树,倚靠着、直到风渐息。她睁开眼,下意识看向楼顶,看向毁了她的工作、又将她从死亡中拽出的“昼已”。
衣衫猎猎,残留的光勾出她的轮廓,变色的白鼬挂在她的手臂上。而她的目光,像是在宣战,又像是在送葬。
昼已,昼已。白昼已尽。
计弦恍惚想到,并理解了这四个字。
她忽然有一种预感,一种强烈的、真实的、不可逆的预感。
——属于三巨头的时代,要落幕了。
9.009 庆贺礼花
灰烬簌簌落下,像烟花后的初雪。
硝烟与腥气扩散开来,残存的火焰随风摇晃,以制药厂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一切化为乌有,焦土之上,没有任何生命残留。
巫有血脉的躁动渐渐平息,如蚁爬的酥麻感在她体内游走。
她一直了解自己的空洞,就好像她生来就缺点什么。缺点什么呢?她不知道,她一直在寻找。而现在,她似乎隐约触碰到了一角。……她有点享受这种刺激感了。
一切归于宁静,她看向代神之手弹出的信息。
【已杀死[异化种]*9,获得104点[能量]*。】
【*[能量]可用于眷属[升级加点]、[物资兑换]、[技能解锁]、[尚未解锁]……】
嗯?新东西。
巫有略微偏头,调出面板,发现解锁了一个“技能”版面和一个“物资”版面,并且,在点开眷属面板后,还多出了一个升级加点条。
翎生四级升三级需要100点能量,而初星三级升二级需要300点能量。
巫有:“……”
这养卡资源要是放在游戏里,哪怕被开局就送SSR骗进来,到养卡阶段也要弃游了。
但总体来讲,这个能量收集机制倒也正常:原生异种与异化种为敌,她杀的异化种越多,就越能提高己方能力。
异化种虽弱,但出现频率高,执法者每一百个任务,就有九十九个是异化种……话虽这么说,普通人想遇到异化种还是有点难度。
她果然还是得加入执法者队伍。
巫有点开技能面板。
【抱歉,能量不足,暂无可兑换技能。】
巫有微微闭眼。
好在她现在心情不错,不打算浪费时间和代神之手讨价还价,再者,要真的什么都全送,她反倒会更生怀疑。她又点开物资版面,本来没报期待,可里面居然有一个可兑换物资。
【庆贺礼花(10点)】
【将异化种能量放飞上天,留下标识性符号,具有可检测能量残留。】
【持续时长:1H(每增加10点投资,增加持续时长1H)】
放飞上天……
这恶意也未免太坦荡了些吧?有种攻城后把敌方首领脑袋挂在城门上的感觉。
巫有询问:【标识性符号是什么?】
代神之手:【您可以试试。】
用着敬语说废话。
巫有早已习惯,懒得计较。
代神之手既然是原生异种立场,那么符号必然不会太掉份。她看着不远处的深坑,选择兑换10点礼花。
——坏事做都做了,起码得留名吧?
道具库里礼花落在手中,直径约五厘米、长约十五厘米,尾部带着一枚拉环,看起来很是朴实无华。巫有掂了掂,是比较实在的手感。
眼前的深坑如烟蒂烫入肌肤的伤口,盈盈火光中灰烟缭绕。
拉环深深卡入指节,巫有骤然用力下拉。
在涌动的尘埃中,她向着那悬于深坑之上的满月,举起礼花。
“嗖——”
一道吊诡的色彩撕开暮色,“砰”的一声于夜空中绽开,燃烧声中,符号由浅至深逐渐显影。以夜空为幕布,连月亮都沦为陪衬。
“……六芒星?”
巫有仰头,微微眯起眼。
那是一枚能以一笔画成的六芒星,但却并不如寻常一笔六芒星般所有顶点位于一个圆上。它的所有顶点相连,是个标准的正方形,上侧的三个顶点位于统一水平线,左侧的两个顶点位于统一水平线,呈现上下、左右轴对称,框于隐形的方正中,却给人以尖锐的感官,像一枚锋利的暗器,将夜空撕开一角创口。
比起六芒星的对立与融合,它以一笔绘成,一元、连贯,无间循环。
平衡感被大幅削弱,裸露出极富侵略性的锐利。
巫有喜欢这种锐利的感官,这种明明在秩序之中,却充斥着锋芒毕现的野性感。
收回视线,手腕一动,礼花的残骸如烟尘消散于空中,她顺着爬梯一路下滑,跳到地面上。
“撤。”
她看向计弦。计弦正仰着头,盯着天空中那枚久久不消散的礼花符号。
“……好。”
计弦收回视线,一反常态的寡言,既没有幽默地慨叹她的嚣张,也没有分析这一行为带来的恶果,连去哪都没多问一句。
总之,她们必须赶在仙为社反应过来前离开这里。变为棕白色的初星隐于黑暗,蹦跳着在前开路,二人紧随其后。
又跑出两百米,巫有转头问:“你有车吗?”
计弦正在撕下衣服裹脸,听到巫有的问题,愣了一下,回答:“呃,曾经有……”
好吧,被炸了。
巫有其实也是开车来的,但也被炸了,她当时还特意停得远了些。
她倒也不可惜。她住在十八区,车自然也是从十八区开出来的共享汽车:根据森林城下城区的文化,只要人不在车上,这车就是共享汽车。
很多人虽然买了车,但车转头就被共享了,那么他就会去共享别人的汽车,久而久之,十八区基本上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私家车了。尽管剩下的车一个比一个破,堪称垃圾厂里的旧车报废中心,但不得不说,还挺美美与共的。
十八区的人,素质还是蛮高。
不过巫有不太清楚十三区对这种文化的容忍度高不高。
如今条件受限,也顾不上这些了。
她的目光越过一辆又一辆车,脚步蓦地一顿,直直看向一辆车,等看清车内饰品后,径直走了过去。
“嗯?你的车?”
看到巫有自然的步伐,计弦也跟了上去,紧绷的精神松弛下来,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看起来不错啊,虽然是老版了,但不得不说这个复古版型真的别有风味啊,贵车开多了腻,我之前还想买一辆类似的呢,可这种车比起贵车反而更容易丢,你说邪性不邪性,哎,那群小贼……”
计弦的声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响起的一声清脆的“铛”,巫有举起破窗器击碎侧窗玻璃,双手一撑,翻身落座,然后抬头看向计弦:“你刚说什么?”
计弦话锋一转:“嗯,我说……改装敞篷车,不错。”
她还能再说什么?
巫有拆开方向盘下的塑料盖板,发现点火线路上的电线外皮已呈剥离状态,显然,这辆车也是被共享来的。检查其他区域,定位系统已被拆除。
她抬眼捏起铜线线头,计弦正好翻身入车。
因为伤口拉扯,她的动作并不利索,碰到了防滑平台上的一个瓶子,瓶身倾倒,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泄露,她迅速扶起,待看清瓶子里的东西后,眉头骤然紧缩。
“嘶……”
那透亮的试验室级玻璃瓶里装满了浑浊的液体,而在浑浊液体里,是一枚又一枚的眼珠。它们每颗都被修剪到极为干净,悬浮着、堆积着,也互相挤压着。
“是那家伙的车。”计弦表情嫌恶,将瓶子放到手刹附近。
“你认识?”巫有问。
有选择的情况下,比起共享在森林城艰难讨生活的人的车,巫有还是更倾向于共享看起来活该倒霉的人的车。她还是很有素质的。
所以,她在看到这个眼珠瓶的时候,就觉得和这车有点缘分。
没想到还是计弦的熟人,那更有缘了。
她将铜丝线头轻轻碰在一起。火花迸溅,发动机运转声响起,巫有松手刹,踩离合,带油门。汽车平稳上路,逐渐加速,打断了计弦的回答。
车速极快,风从车窗呼啸涌入,计弦没系安全带,完全不敢松开把手。
巫有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向后看。
“有人追?”计弦缓过神来,也看向后视镜,但没看到什么人。
巫有:“目前没有。”
只是她的直觉躁动着,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于冥冥之中盯着她或者跟着她。
目前来看,仙为社的可能性最大。毕竟她在炸了人家基地后还放了个礼花,关联性和定位都很强,他们不追来才奇怪。
“这车是谁的?”巫有又问。
“我刚不是说有个性格难搞的A5级成员吗?这车肯定就是那家伙的。”计弦适应了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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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虽说刑讯做出什么都正常,但会挖人眼珠当战利品的,就他一个,还放车上……纯纯的心理变态。我看就是因为他眼睛不好使,所以才一天到晚惦记别人的眼珠子。”
听着是挺变态的。
巫有瞥了眼那眼珠瓶:“介绍一下?”
计弦思考片刻,说:“我对他了解不多,半个月前我副手死了他才过来的,叫作皎羯,白交皎,摩羯座的那个羯。二十左右的男青年,虽然说是因为眼疾要常戴墨镜,但实在又年轻又漂亮,我心想挺好啊,在这破地方,还挺养眼呢。”
略微停顿,又说:“可相处过后,他就给我很不舒服的感觉,后面我才知道他是从戒律部调过来的,就是仙为负责刑讯啊惩戒啊那些的部门,而他的爱好,就是挖人眼珠搞收集,办公桌上就放着这样的瓶子呢,一模一样,简直恶心人。”
计弦用下巴指了指那瓶眼珠:“长得漂亮有什么用?纯坏的恶毒啊。”
“皎羯。”巫有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羯字不常用于起名,还是男的,不是真名。”
“这地方用真名的没几个。”计弦说,“可能他比较喜欢羊吧?”
巫有:“虽说可以泛指羊,但这个字的旧意有特指阉割后的公羊的意思,这和给自己起名叫阳/痿有什么区别?”
她语气平淡、直截了当,完全没觉得自己用词有什么问题。
计弦:“……”
被巫有直白的用词哽了一下,她忍了两秒,最终没忍住笑出声:“嗯……也许,所以才变态的吧。当然也可能是单纯的没太多文化,起名都不查字典,漂亮的脑袋里空空如也,这种情况也不少见。”
倒也的确有这些可能性。
巫有垂眼看向那个眼珠瓶,里面相互挤压的眼珠晃荡着打转。巫有又看向后视镜,略微敛眉,放缓车速,预想中的“追兵”并没有出现。
“下一个基地在哪?”巫有面不改色。
“下个……嗯?你今晚就要去?”计弦惊异,“不休息休息?”
随后她明白了:“的确,现在去第二个基地仙为那边肯定反应不过来,但是归零协议触发后,全部基地都将进入48H绝对封锁期,我们多少得等两天。”
趁热打铁计划落空,巫有没再说话。她摸出计弦抛给她的手机,调出录像。
计弦略微叹气:“都这时候了,我没必要骗你,不过想去踩踩点的话,也可以。”
她看向窗外,车辆逼近一个十字路口:“在这里啊,已经离开十三区了,那得先掉——”
“掉头”两个字还没说全,计弦整个身体便不可控地向前扑去,她连忙伸手撑住,差点撞向前车窗。
尖利的刹车声响起,一道极长的车辙印横贯十字路口,淡淡灼烧胶皮味中,车辆稳稳停在人行道旁。
巫有从摸出一张不记名电话卡,连带着计弦的手机一起丢给计弦。
“下车。”她说,“两天后联系。”
计弦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机,好几秒后才摸起那张电话卡,慨叹:“没用了就要把我丢下车啊……昼已,你好残酷。”
巫有拿起眼珠瓶,递到计弦眼前:“你觉得它们是普通的眼珠吗?”
计弦因为觉得恶心,从上车后,就再没直视过这些眼珠,此时眼珠瓶递到眼前时,她才察觉到了其真正吊诡之处:不论她在哪个角度、不论那些挤压着的眼珠如何旋转,它们……都在盯着她看。
就像……“监视?!”
巫有将眼珠瓶放到防滑台上,她没回答,而是反问:“我在等他,你也想和他见面吗?”
“……”
短暂的沉默,计弦晃了晃电话卡,拉车门下车:“两天后联系。”
车门关闭,计弦渐行渐远,四周寂静。
巫有没再启动车辆,她调用翎生血治好了身上全部的伤,将状态恢复到最佳,并确保枪支工具在位且顺手后,靠在椅背上,缓慢地晃着那诡异的眼珠瓶。
等待着它的主人。
但五分钟过去,巫有并没有等到皎羯,而是等到了她上线的信息。
只有八个字:“还活着吗?收到回电。”
10.010 言传身教
巫有的上线,代号“银兰”,除了狠狠抽成,她没看出他有什么本事。
她看了一眼信息,下车运动了两分钟,才按下拨通键。
银兰秒接:“S7?”
这是灰翅给她的临时工随机代号。
“嗯。”巫有压着声音,克制着运动后的喘/息声,一开口就是先发制人,“我需要一个解释。”
银兰似乎舒了口气,似乎没有生出怀疑:“雇主对我们隐瞒了真实身份,这事儿背后涉及的问题很复杂,三言两语讲不明白。现在事情变得……哎,我还在调查,总之,你现在安全吗?”
“不确定,暂时应该安全。”巫有遵循最初接触灰翅时立下的要钱不要命型人设,“你的意思是,这不是我工作失误导致的任务失败,所以去哪结款?”
“结……”银兰无语,“你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巫有语调寡淡:“你说的,作为清洁工,就要泯灭一切好奇心,工作和结款是唯一需要关心的事。”
“话是这么说,但现在的情况……”说着说着,银兰又叹了口气,“现在你是咱灰翅唯一的线索来源,我得带你去见琴姐一面。在此之前,我得先问你几个问题,尽早把你的线索接入调查,现在环境条件方便吧?”
琴姐,全名问琴声,传闻是灰翅的掌权人。
要是在一小时前,银兰说要带她去见问琴声,她会感到棘手:灰翅一向易进难出,而巫有最初的打算,就是借着灰翅赚到足够她在天州区生活的金钱,然后在拿到星耀学院录取资格后,直接前往青陆,让灰翅的人鞭长莫及。但倘若见了问琴声,就没那么好脱身了。
不过如今她已彻底入局,就不能再回避。信息,是她现在最欠缺的资源。
巫有应了声:“目前方便。”
“好,你当时进入制药厂了吗?”银兰问。
“进入了。”巫有如实回答。
银兰:“嗯。进去后,你提前出来了对吧,为什么?”
“对。”巫有说,“我在第一个温区就看到了一具尸体,检查的时候,发现了四叶草胸章,死的是个执法者。我这个等级接不到执法者的活,说明雇主隐瞒了任务内容,我觉得不对,决定放弃任务。”
“做得很对。嗯,下一个问题……”银兰又问,“出来后,为什么没有立刻和我联络?”
巫有回答:“准备离开时又进来了一波制药厂的人,门也合上了,需要验证才能打开,所以耽搁了一段时间。那时候不方便和你联络。”
银兰继续问:“那你最后怎么出来的?”
巫有轻轻舒了一口气:“他们之间起了内讧,带头的人把其他几个人杀死了,然后进到了更深的地方。我最后是用他们员工的身份卡验证出的门。”
“嘶……”银兰吸了一口气,有些惊讶,“这什么情况?内讧?”
巫有主动说:“那个带头的虽然去到更深的地方了,但听她的意思,外头还有人驻守,我只能等待时机。后面我就听到了警报声,那个警报声特别紧迫,提到了‘归零协议’、‘湮灭系统’这种字眼,又一直在倒计时,根本没时间多想,只能跑。但好在外面的人也跑空了,我再没遇到新的人。”
“归零协议……湮灭系统……”
银兰复述了一遍,似乎是在记录,又问:“出去后呢,你看到了什么?”
巫有呼吸一滞,似乎心有余悸:“爆炸。整个制药厂,连带着周围很大一片区域,全被夷为平地……嗯,不对,是变为深坑了。还好我跑得快,不然就得被炸成灰。”
“然后呢?还有别的吗?”银兰追问。
“有人放了个……烟花?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东西。”巫有迟疑,像是思考,“总之,天上出现了一个……嗯,有六个角,像是六芒星变形的符号。”
“烟花啊……”银兰略一沉吟,“你有看到放烟花的人长什么样吗?”
巫有:“没看到。”
附近又没有镜子,她还真看不到。
“也是,要被看到,你肯定就活不下来了,搞这么嚣张的活,杀个清洁工也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儿。”银兰感慨,旋即又问,“放完烟花呢?还发生别的什么事儿吗?”
“后续我不清楚。”巫有说,“我想他们肯定会大范围搜查放烟花的人,我就先撤了。”
“嗯……”
银兰应了一声,电话那头安静下来。小十秒后,传来一声关车门声:“行,我大概了解了。具体信息见面细谈。你在哪?先离开十三区,告诉我位置,我去接你。”
巫有:“行,我在往东边走,开了辆……嗯,冽风R5。”
银兰那边传来跑车引擎的嗡响,声浪起伏中,他语气轻松:“呀,冽风R5?怎么买这么个老东西?”
巫有用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捏起铜线、搭接线头,发动机发出咯痰般的动静:“因为车窗不防爆,普通破窗器就能开。”
银兰:“……”
他沉默片刻,说:“我有几辆闲置的车,回头借你开吧。”
巫有拒绝:“不用,不方便。”
“好吧。”银兰说,“那回头给你配个更好的破窗器。”
挂了电话,巫有放松了些。同计弦那种把轻浮随性当表象、内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不同,银兰此人是真的把心思写脸上、挂嘴边,气质有一股明显的“清澈”感,并不像一个靠硬实力爬上来的人,以至于身负一些桃色绯闻。
她对八卦兴趣不高,但银兰能说出“回头”这个词,说明他并不觉得问琴声有杀意,只是例行问询。……除非银兰真的很会装,扮猪吃老虎。
巫有收起电话,将眼珠瓶裹好,脱下/身上破损的衣服,换上先前的薄衣。
初星本来围在她的脖颈旁,由于巫有换衣服,被放在了副驾驶。它有些无聊,两只前爪搭在了靠背上,鼻子耸动两下,爪子尖略微探出了些。
“不许抓。”
巫有迅速制止。她养猫,有些时候得反应得比猫快。
白鼬身体微微一僵,探出的爪子恹恹收了回去。一转身又化为少女形态,坐在副驾驶位。发色也发生了改变,和先前以白色为主体、末梢为黑色不同,现在它的头发整体是带着些暖调的茶棕色,耳下与颈后是白色的挂耳染。
它身形小,再加上圆脸杏眼,敛起犬齿、有些闷闷地盯着她看时,实在无辜。
见巫有专心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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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它,它有些泄气。将盖着眼珠瓶的布料偷偷掀起一个角,打开瓶盖,掏出一枚湿哒哒的眼珠,在两指间捏着玩,质感很是弹软。
巫有已经将兜帽的卡扣扣好,所以也没阻拦。……直到她看到初星将那枚眼珠往嘴里放。
“不许吃!”
她立刻呵斥:“放回去。”
这也太不挑食了,防腐液还滴答往下落呢,不知道死了几天。
初星的动作再次顿住,它撇撇嘴,将眼珠塞回瓶子,又将盖子盖回:“可是饿了,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口还不让。”
“上面有防腐液。”巫有说,“不健康。回头给你别的吃的。”
“好吧。”初星改坐为蹲,小小一团蹲在座椅上,偏头看向巫有,倒是没再做什么小动作,看起来很是乖巧。
巫有没被它的表象迷惑,一边用余光关注着它,免得它又去抓这挠那的,一边打开能力调用面板,确认技能CD和翎生的生命值后,才发现翎生一路上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
巫有扬眉,正好有时间,于是从上到下开始浏览。
【……喜、喜欢,想永远,在这里……】
【要当乖孩子,才、才有,奖励。】
这个应该是和她共生的观感,翎生似乎执着认为这是奖励,暂时也和它讲不明白。
巫有往下翻。
【去、去哪里?好开心!】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外面赶路,翎生复读着“喜欢”,不知道是喜欢出去玩,还是沉迷于“共生”的观感。从说话模式上来看,还是笨笨的。
巫有继续往下翻。
【好黑、好冷,这里不好,不喜欢……】
【离、离开,离开……】
……
【我不该这么说,妈妈……永远正确,不能……影响,妈妈。】
【妈妈,受伤了……】
……
【都怪我太弱小,都怪我……】
【如果我再强大一点,妈妈就愿意使用我了吧……】
这里应该是她进入制药厂冷库,并且陆续和计弦、初星发生冲突的阶段,翎生似乎很难过她没有调用它的能力,看起来倒是挺温驯且具有奉献精神的。
但说和做是两码事,巫有不免有些期待:当她真的牺牲它的生命值治疗她自己时,它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带着这份期待,巫有毫无防备地向下翻去,就看到一行加粗高亮的——
【妈妈主人妈妈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巫有:?
极为罕见的,她愣住了。
在看到这行字的一瞬间,她甚至怀疑代神之手出了BUG,以至于出现了乱码什么的,因为这行字实在太过于格格不入了。
代神之手:【我很正常。】
巫有忽略代神之手,直接向下翻去,紧接着那行“主人”出现的,是带着些骄傲意味的:
【我知道了!应该叫“主人”,嗯!我学会了!】
巫有:“……”
“…………”
等等,它学会了什么?她没有教它这个吧?!
11.011 她只想赢
言传身教。
看着翎生陡变的心理活动,巫有深刻理解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她陷入短暂的沉默,权衡片刻,决定忽略这种无伤大雅的细节,继续向下翻看。
【主人使用了我的血!我的能力!好开心!】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
【……融为一体。】
【妈妈,永远正确!】
……
虽然称呼用得乱七八糟,但是表达出的意思符合巫有的预期:它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并且贯彻她之前植入的思考方式。
巫有又往后翻了一页。
【妈妈……要有新孩子了吗?】
【……】
【……】
【……】
一连串的省略号,思考过程已不可复查,只在最后生成了一句:【主人,永远正确!】
巫有盯着这一页,微微偏头。
比起被强行征用生命,翎生似乎对初星的出现,更有“想法”?
它想了,但它不敢表达,巫有并不确信它到底“想”了什么。
原生异种会对她产生“喜欢”的情绪,而在很多时候,“喜欢”是具有排他性的。翎生面对她时“服从性极高”,不代表面对别的异种也能保持友善,尤其是初星还做出过伤害她的行径,并且被她用暴力制服。
翎生虽然没表达,但不好说有没有从其中学到些什么……
再加上初星那种具有攻击欲的性格,它俩同时共生在她体内时,不会打起来吧?
巫有觉得极有可能。
当时代神之手给她介绍“共生状态”时,说的是以肉/体为媒介,在精神层面达成链接。要是打起来影响到她,造成什么血脉破碎精神失常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巫有唤出代神之手,提问:【如果同时共生多个异种的话,它们在我体内什么状态?如果关系不好,会发生冲突吗?】
这次代神之手倒是没含糊其词:【将“状态”类比,您现在没有“单间宿舍”,只有“合租宿舍”,但有舍规制约它们的行为,舍规有力的情况下,不会爆发冲突。】
这么一类比,和有基建系统似的。实则不然,代神之手其实简陋得很,只不过高科技感的悬浮质感冲淡了这份简陋。
但例子还是挺生动的,巫有做出推测:【舍规,就是共生条件里评估风险的“精神”?】
共生,需要“体能”和“精神”达标,前者用于负荷,后者用于压制。
代神之手:【是的。】
巫有:【评估一下同时共生的风险。】
代神之手没有吝啬,直接给出数据。
【您现在的精神数值为:154.6(142/5.8/6.8),[翎生]服从性评级为[极高],数值判定为[0];[初星]服从性评级为[中],数值判定取[34]。】
【同时共生评估为:不存在风险。】
“舍规”有效,不会发生冲突。
巫有暂时放下心来,她快速浏览完剩下的部分,收起能力调用面板,按亮车顶灯,看向初星。
初星喜动,不过一分钟,它就已经变化了好几个姿势,摸摸这碰碰那的,最后又开始抓空气里漂浮的灰尘玩。见巫有看过来,它先是故意扭过头去,然后又用余光偷瞄。
瞄着瞄着,它头顶的头发忽然动了动,然后蓦地探出两个圆圆的小兽耳。
“啊。”初星连忙抬手捂住。
“回去、回去……”它压着声音,似乎是想把那对兽耳塞回脑袋,但显然效果不佳,正手忙脚乱折腾时,一条棕黑渐变的尾巴又探了出来,蹭向巫有的胳膊。
按下一头、翘起另一头。初星捂着脑袋看向自己的尾巴,僵硬片刻后,干脆变回了白鼬的形态,窝在副驾驶座位上,用没探出指甲的爪子摸来挠去,佯装无事发生。
“……”
两三秒后,巫有没忍住笑出声。
像是保鲜膜一样缠在身体表面的紧绷感骤然破开,在这声笑中,巫有忽地生出了些浅淡的轻松感。
森林城底层总是压抑紧张的,包括她在内的每个人都死守着自己的秘密,互相防备、三缄其口,她从没见过这么活泼灵动的人,尽管这只是一只兽人种的人类形态。
巫有一把捞起初星,任由小小一只站在她手上。
初星的身体有些僵硬,巫有的手从它的脑袋抚摸到尾巴。它的毛发不像知秋那种长毛猫蓬松柔软,而是更加细腻、带着些光滑的质感。在亲近的抚摸中,一人一异种间微妙僵持的气氛龟裂、破碎,初星趴在她的手掌中。
“你可以叫我姐姐。”巫有说。
她从包里拿出一根应急能量棒,用牙齿咬住锯齿,利落撕开,递向初星。
初星直起身,脖子伸长,探出前爪想接,巫有却避开了。初星扑了个空,惯性作用下,两只小爪子落在她的胳膊上。
它看了看那根能量棒,又看向巫有,疑惑偏头。
巫有微微晃动着那根能量棒,说出后半句:“不论如何,你都不能攻击或者只是想要攻击我。没有下次,好吗?”
“……”
初星又趴了下去,两只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巫有看,几秒后,它终于乖顺地点了点头。
【滴![初星]服从性轻微提升。】
代神之手的提示弹出。
巫有轻笑了一声,没有直接用手喂它,而是将能量棒放在车辆仪表台上方,摸了一把初星的脑袋,下令:“去吧。”
初星小巧的身体伸长,后肢轻轻用力跳到台面上,用前肢抱住能量棒,咬得咔咔作响。
巫有也剥开一根能量棒,和翎生共生本就加快了她的代谢,再加上先前寒冷的环境和过量的运动,她现在很饿,体能值也有所下降,而接下来不论是和问琴声的会面,还是可能会和皎羯发生的冲突,都需要大量能量,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她三两口将能供能四小时左右的能量棒吃完,继续看向窗外。
窗外寂然无声。
巫有伸手掰动后视镜,看着包裹严密的自己,手腕微动,摸向腿侧的匕首,可抽出一半又塞了回去。数秒沉默后,她将后视镜掰回原位,闭上眼,重新陷入平静的等待。
她顶多还能再等五分钟,如果那个“皎羯”还不现身,她就必须得出发前往同银兰的约定地点了。
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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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三百秒,算得上转瞬即逝。
但在死寂的夜里,每一秒都被拉得极长。巫有将和问琴声交流的思路重新整理、预演了一遍,时间也才堪堪过去一分钟。……某种“不对”的预感盘桓在她的心头,她只能用不断完善的应对思路进行对抗。
又一分钟过去。巫有再也无法忽视那份“预感”,她睁开眼,再次掰动后视镜,轴承发出一声生锈的吱呀声。
她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数秒后,她开口:“你在害怕?”
是的,她知道了,她在害怕,没能完全抽出的那把匕首,是她恐惧的证明。但她害怕的并不是同问琴声的会面,也不是皎羯可能的追击,而是……
“必须的疼痛,和死亡的风险。你要选哪一个?”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问。
没有任何回应,因为在面向自己问出这句话时,她已下定决心。
绝不能恐惧,恐惧是思维的杀手。[1]
她抬手将车顶灯按灭,拉开车门走下车,除了微弱的星光,再无一点光源,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老鼠或者蟑螂在觅食,它们穿梭的声音太大了,很吵。
巫有平静地摘下兜帽和口罩,又将手套脱下,挽起袖口。
她从腿侧抽出匕首,深呼吸了两轮,将刀刃抵在自己的脸上,闭上眼,两三秒的僵持过后,手下骤然用力。
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汇聚于下巴,又滴答落在硬质地面上。
但巫有已经感受不到液体在肌肤上滑落的细微触感,刀刃不断落在她裸/露出的肌肤上,新鲜的伤口纵横交错。
没有战斗时肾上腺素的作用,刺骨的疼痛迅速扩散开来,疼得她克制不住地打颤。浑身被汗湿透,她的手指紧紧攥握着车框,保持住自己的站姿,调用翎生的技能使伤口愈合至刚刚结痂的程度。
指腹抚过手面、指尖、手臂以及面部,其上疤痕叠疤痕,应该看不出她本身长什么样了。
疼痛渐淡,巫有长舒一口气。
会面时,问琴声很可能会要求她摘掉兜帽,她这张脸不能暴露在森林城里,必须早做准备,免得措手不及。
她当然可以赌线上通讯不带监控,赌问琴声不在乎她的“秘密”、只在乎她的能力,赌她的话术能够将问琴声骗过,但赌输的结果必须由她自己来承担,而这个结果,目前的她并没有能力承担。
必要的疼痛与死亡的风险……
她选择前者,因为她喜欢赢,也只想赢。
强忍下回荡在精神里的剧烈疼痛,巫有靠向车身,缓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仰起头,看向遍布繁星的夜空。
“……”
“砰。”她唇瓣微碰,苦中作乐般模拟出礼花发射的声响。
然后笑出声来。
事实上,她真的很喜欢那个礼花。喜欢它在深坑之上绽放的侵略性的张扬,喜欢她在这个世界亲手种下的善果、或者恶果。
她的处境同她的野心并不匹配。但她想,她终会有一天能摸到令她满足的那柄权杖。
然后,再也无需忍耐。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拦她。
包括她自己的恐惧。
12.012 偏要强制
清洁剂同血液交融,一切信息湮灭,巫有戴回兜帽和手套,坐回车里。
打开车灯,周边亮了起来。
初星抱着吃了一半的能量棒怔怔地看着她,见巫有看过来,它又立刻低下头去,装模作样地啃了两口能量棒。但也只啃了两口,它小小的爪子在能量棒上抠了两下,最终还是放下了。
它一个跃身跳到巫有身上,站直身体,两只爪子抬起,歪了歪脑袋,似乎在表达困惑。
巫有伸手去拿那半根能量棒:“不吃了?”
初星的目光被食物勾走一瞬,脖子伸得都快贴上巫有的手了,又缩回来看向巫有。
“……”巫有轻笑一声。
“事出紧急,暂时没有更稳妥的办法。”她拍了拍它的小脑袋,将能量棒收回包里,“我先收了,回家再吃。”
初星被拍得一下比一下低,最后卧在巫有腿面上打了两个滚,把能量棒都抛之脑后。
五分钟时限已到,眼珠瓶的主人迟迟没有现身,巫有决定不再多等,同初星共生后,启动车辆向约定地点驶去。
凌晨1:54,巫有抵达目标地点,同上线“银兰”接洽。
银兰的车很好认,是一辆流线漂亮的跑车,看起来价格不菲,事实也的确如此。
见她抵达,银兰开门下车,冲她挥了挥手。
“有尾巴吗?”银兰问。
“可能有,我不确定。”
巫有看向银兰,他的头发是银灰色层次染,还烫了造型,她几乎没见过他的新生黑发或者泛黄的时候,可见他为了保持这个发色遭了不少罪,好在他的相貌撑得起这个发色,不至于像长得年轻的老头。
“嘶……”银兰往后看了两眼,“算了,有尾巴也没事,开快点甩掉就行。上车。”
皎羯迟迟不来,巫有也不想把他带到别的地方,换车甩掉也不是不行。巫有遵循寡言人设,沉默地坐进跑车的副驾驶。
银兰的跑车实在不如越野车方便,她装满东西的包只能抱在胸前。
“你的包该换新的了。”银兰启动车辆,随口评价,“这破的丢十八区街上都没人翻……哦,你就住十八区是吧?那这个包的确比较保险,很具有欺骗性,明智之举。”
巫有:“……”
她实在不想搭他的茬。
“啊,对了……”银兰没在意自己落空的话,踩着油门加速,语气依旧轻快,“你的业绩已经达标,能力也很突出。本来在你今天的任务结束后,我也要通知你参加第一轮审核的。我和琴姐沟通过了,她说不冲突,今天的问询也可以当是晋升面试,她亲自来,通过的话就不用再二轮三轮审核,直接升职加薪啦,你做好准备哈。”
晋升面试?说明这场会谈,不但会关心事件,也会关注她本身。……她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巫有不动声色,再次遵循人设发问:“加薪的话大概加多少?”
“好吧,就知道你会关注这个!”银兰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因为你现在是临时工,所以只能拿到公示佣金的5%,但转为正式工后,第一能接佣金更高的任务,第二则是能拿到13-18%的佣金。正式工初次业绩达标后,会进行二次评估,以你的能力,我能给你申请到至少……”
他掐指一算,依次竖起两根和五根手指:“25%的佣金。如何?是不是觉得生活充满希望?发财指日可待?”
巫有:“……是。”
把25%说得和250%似的。
“没事,你也不用紧张。别人都说什么灰翅的临时工要么转正要么死,其实都是瞎扯。琴姐人特别好,我们的团队气氛也特别好,你见一次就知道了。”银兰自顾自地说着,唤醒车载显示面板,“诶,你想听音乐还是听电台?”
巫有看向车载面板。
她敏锐地注意到了一行字:“上次播放:玫瑰火热的爱(劲燃DJ版)”
巫有:“……?”
于是她果断说:“电台。”
“好吧。”银兰语气带着点失望,但还是点开了电台,“主要是电台有时候听得挺困。”
“滋滋……”收到电台信号,伴随着韵律吊诡的弦乐声,主持人舒缓的声音传来,“深夜好,这里是每夜两点准时来到的《有端猜想》,你的幻想集聚地,我是风云……”
巫有其实也不怎么想听电台,她只是更不想听劲燃DJ版的“玫瑰火热的爱”罢了。她靠在椅背上,四肢放松,看向后视镜。
“这个台挺提神的,主打阴谋论啊都市传说啊,还出了个同名故事集呢。”银兰说,“上期的议题是关于月亮的。其中有个猜测说月亮其实是……是什么来着?哦,说是一个诱捕器,一个监狱。你知道是诱捕什么?关什么的吗?”
巫有的人设是“沉默寡言、穷得发疯、爱在酒吧喝无酒精饮料”,所以除了和金钱有关的话题,她不打算陪聊。
但银兰倒是兴致勃勃:“不得不说这群人想象力是真离奇。他们说……哈哈,月球是关上古邪神的。啊,当然也不是完全的邪神,就是说上古邪神假如对我们的星球投来凝视,这道凝视的力量首先会被月球捕获、关押,就像飞向地球的陨石会先撞击月球一样。”
……什么东西。
巫有听得直犯困,只可惜入睡条件不太好,她只能闭目养神。
银兰自说自话了半天,终于意识到无人理他。安静片刻后,将电台关了,跑车平稳加速。
数分钟后,巫有的眼睛蓦地睁开。她的目光落在后视镜上,整条街上再无其他车辆,但同初星共生后被增强的感知告诉她,有车在靠近。
手微微移动,压在腿侧的武器上。
几秒后,一对车灯破开黑暗,逐渐同银兰的车拉近距离。
银兰这才察觉到不对,他看了眼后视镜,皱起眉头:“嗯?这个点……”
他保持匀速驾驶,可后面那辆车也开始保持匀速,就这么不远不近跟着,开着远光灯,刺得人眼睛发花。
“哟,这是盯上我了啊。S7,醒醒。”银兰叫醒巫有,按下车上的按钮,建立通讯,“有人跟踪,光明正大的那种,怎么处理?”
那头只生冷传来两个字:“先谈。”
“好。”银兰按灭通讯,看向已经坐起身的巫有,“抓稳。”
巫有应言抱紧背包抓稳扶手,下一秒,银兰便踩下刹车,猛打方向盘,伴随着一声尖利的刹车音,车头骤然调转,横着拦住了整条道路。驾驶位面向那飞驰而来的跟踪车辆,银兰抬起手/枪,射出一击。
又是一声拉长的刹车音,那辆车紧急刹停,距离弹孔不过一米左右,停得恰到好处。
距离拉近,巫有迅速认出:“是我的车……”
那么跟踪者的身份就很明确了:是那个仙为社的A5级社员,皎羯。
“你哪来的车?”银兰愣了愣,反应过来,“哦你刚砸的那辆啊?转手挺快啊。啧……这么看,这不会就是个劫车的吧,看上我这车,挺有眼光啊。也行,拿点钱打发了吧。”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举着枪,冲着不远处喊道:“朋友,有什么事吗?下来聊聊?”
两辆车僵持着。
巫有眯着眼尝试看清驾驶者,但那人把遮光板放下来了,只能隐约看到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他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方向盘,金色的光泽若隐若现,仔细看去,才发现他的右手上戴着一条金色的手背链,网状编织的链条从手腕连接至食指与无名指的套戒上,随着他手指敲击的动作,拉紧、松弛、拉紧、松弛……
对方在思考。
浅淡的危机感于巫有心头浮现:假如皎羯和银兰交谈,她极有可能会暴露。
她的视线落在银兰的脖颈上,他正侧头向外,裸/露出脖颈侧面漂亮而脆弱的肌肉线条,对巫有毫无防备。巫有的手指落在刀柄上,轻轻摩梭,然后……交替的远景灯光闪烁让她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她眯了眯眼,错开视线。
“孙子敢闪我?!”闪灯无异于挑衅,饶是银兰这种嘻嘻哈哈的类型也瞬间被激怒,他拉开车门,站定,冲着车灯便是一枪,“下来!”
灯光暗下,但并不因为中弹。
那辆冽风R5主动熄灭了所有车灯,并且向后倒去。
“啊?”银兰没闹明白对方这一套操作的目的,他愣了愣,喃喃了句,“还以为多有胆量呢,就敢搞些花架子啊,莫名其妙。”
他扭头看向巫有:“我记得你用枪不错?等会儿我开车,那狗东西要是再跟上来,你就冲着他……”
银兰的话说到一半,异变陡生。
一声轰鸣,那稳稳后退拉开距离的冽风R5骤然加速,发疯般向着二人撞来!
银兰正和巫有说话,甚至还站在车外,反应慢了一拍。他迅速坐回驾驶位上,而巫有先他一步拉住方向盘猛往右打,可还是迟了一步,那辆越野已近在咫尺。
来不及了。
巫有迅速松开方向盘,反手去拉副驾驶的车门,抬眼看向驾驶位。
同初星共生之后,巫有的动态视力获得大幅提升,所以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了跟踪者的长相。
夜间行车,他却戴着墨镜,果然是那个眼睛不好的“皎羯”。
“哐”的一声巨响,车头与驾驶位车门相撞,金属扭曲的嘎吱声尖厉刺耳。
而当两车相撞,银兰的跑车扭曲变形的同时,冽风R5的车头也凹陷下去,巨大的冲力下,“皎羯”的墨镜飞了出去。下一瞬,她的视线便直直和一双澄黄的眼睛撞上,在灯光的刺激下,那双眼睛的瞳孔开始收缩,直至拉成一条诡异的横直线,近乎长方形。
……是羊。
巫有瞬间意识到,这个“皎羯”并不是人,而是一只隐匿在人类社会中的兽人种!
驾驶车辆冲撞过来的男青年肤色偏深,是十分健康的蜜色,相貌也是极为干练利落的好看,只有眼尾与眼下带着些浅淡的阴影。而最吸引视线的,是那条连接它唇侧与右耳骨的金色细链,细链随着它的动作大幅晃动,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而在巫有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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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视的那一瞬间,它忽地眯起眼,金色的虹膜兴奋般扩散至整个眼球,涌现出细密的鲜红血丝。红润的唇则微张,咧开一个笑,露出链条的源头,那是一颗金色的璀璨舌钉。
它的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话,但巫有早已提前推起跑车的鸥翼门,脚下用力一蹬,翻身向后滚去,并没有看清它的唇语。
巫有抱着背包滚落在地,银兰的跑车便从她面前擦身而过,被撞出数米远才缓缓减速。她来不及迟疑,迅速起身背好包,摸出手/枪直指越野车的方向,后退至安全距离。
越野车的车头撞入跑车驾驶位,但没有泄露汽油,也没有燃起火花。巫有等了足足一分钟,事发车辆没有任何异变:既没有起火,也没有人下车。
……那个皎羯也被撞晕了?
巫有略有疑惑。不至于吧,撞别人把自己撞晕,多少有点掉份了。不过也不好说,有的异种做事就是这样没有逻辑、智商欠费。
至于银兰是否还活着……估计够呛,只不过越野车加速时间算是比较短,还是有一定生还希望的。
巫有又等了两分钟,确定车辆不会爆炸后,举着枪一点点接近。
她被增强的感知告诉她这附近有两个人,但越野车的驾驶位上却空无一人。
巫有略微皱眉,绕到跑车一侧,通过副驾驶看向车内。银兰的身体被夹在变形的车里,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血液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落,好在胸口还有起伏,目前没死,只是处于昏迷状态。
跑车内,除银兰外,没有第二个人。
所以皎羯去哪了?
比看到蟑螂更可怕的是蟑螂从眼前消失了。她必须把它找出来。
确定银兰真的昏迷后,巫有环绕一圈,拉开越野车的车门。
通过排除法,如果皎羯没有瞬移的能力,它的藏身之处就只有在越野后座,或许是打算伏击她,那她给它这个机会。
她确认了一遍自己能调用的异能,开启具有30%免疫攻击的[避灾],坐上车,动作如常地将背包放在副驾驶,重新启动车辆,挂倒挡,像是想开着这辆越野车逃离现场,然后……
转身、瞄准、扣动扳机!
一颗脑袋也恰在此时从主副驾驶位之间探出,子弹没入它的肩膀。它探出的手微微一滞,但还是精准攥握住了巫有的手腕,用力攥紧,试图将她拽向它。
比起初星那样以敏捷取胜的异种,皎羯的力气极大,被攥握住后极难挣脱。
“你……果然来找我了啊。”
与此同时,它也探身向前,一人一异种距离迅速被拉近,又开口说话,连接舌钉与耳骨钉的金色链子晃动着,流光璀璨。
“所以为什么不要我的车,去坐他的车呢?”
【滴——已锁定目标,正在进行能力评估……】
对视时间足够,代神之手锁定目标。
巫有对抗着强大的拉拽力,浏览着代神之手给出的数据,没有做出回应。皎羯的另一只手也顺势探出,猛地袭向巫有的眼睛。
“那留下来当我的眼睛吧?”它笑着说,“我会给你一个……单间的。”
疯疯癫癫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天真话。巫有根本没在意,将数据快速浏览完毕。
【体能:117.2(89/10.4/17.8)<141(不达标)】
【精神:154.6(142/5.8/6.8)>102(达标)】
【智慧:196.9(184/2.8/10.1)>113(达标)】
【生命:88.1(78/5.7/4.4)<234(不达标)】
【综合评估:556.8<590(不达标!)】
【警示!该目标[不符合]强制支配标准,可选择询问支配或协议眷属,但具有[失败]或[叛逃]风险!】
……不符合标准,是吗?
巫有脑袋一偏,避开那只抠向她眼睛的手,再次举起手/枪,瞄准攥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
“砰!”
吃了一枪的皎羯反应极迅速地收手,巫有借此机会转身脱出。
她问代神之手:【只要将它的生命值压到200以下,就符合强制支配标准了,对吧?】
代神之手:【是的,但是……】
没有但是。
如果在别的场景遇见,她也许会选择通过交涉,在[眷属]能力起效前同它达成协议。
但在当下,银兰的跑车出了事故,灰翅的人必会很快赶来,她必须要在此之前驯服这只想抠她眼珠的羊。
巫有果断按下反锁按钮,伴随着“咔”的一声,她骤然放平椅子靠背,胳膊用力撑起身体,脚下猛地一蹬,向后翻身而去。
越野型的车内部空间比轿车阔绰不少,巫有拽住它的一只手臂,将腿落在它的肩膀上,收紧绞扭住它的脖颈时,腰腹顺势借力起身。松手扯住那条细链,另一只手举起了枪。
然后,瞄准它的眉心,扣动扳机!
——她,偏要强制。